两天后,在高则崇眼皮底下,小青从拉货的车上拎下半蛇皮袋子东西,交给赵兵拿进库房,以前这种交易经常在小青和二龙他们之间发生,大家也不在意,可我和龚小可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会心地相视一笑,龚小可轻轻地哼起歌来。
高则崇总要拉屎撒尿,那些原材料就顺利地上了架,单等着老高腾出空儿来盘点了。
高则崇却不着急似的,一心下力气想把近期的帐作好。龚小可憋不住劲,主动去催促他,二龙也说:「就是,老高你赶紧盘点吧,等主任找你了,又要说你吊儿郎当。」
高则崇叫龚小可在旁边监督着,翻江倒海地盘点库存,结果自然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这样的学问
高则崇新做库管,开头就打了个哑炮,弄得有些灰头土脸,心情郁闷自是不说,回了号儿,又发现「娱乐室」里的电视遥控器丢了,虽然没有破坏形象地发作,也免不了嘟嘟囔囔。
前些天分来的新收,因为只有四个人,就没单开房间,收在二龙屋里过渡着,几天下来,他又烦了,轰出去单立个组,让广澜管起来。广澜很不上心,跟崔明达把何永要过去帮他,自己依旧成天在二龙屋里泡,只欢了荷尔蒙过剩的何永,上蹿下跳地跟几个新收撒欢,足足地过着「组长助理」的瘾。
新收里有个叫「皮蛋」的小子分来跟我们穿灰网,皮蛋犯的是绑架罪。按他说的,自己应该算英雄了:「我带几个老乡给一小包工头干水暖,妈的完活儿了不给钱,一拖就拖了8个多月,那几个老乡天天奔我要钱,我给要急了,就带俩哥们儿把那王八给弄出来了——操,不给钱甭想回家!」
周法宏笑道:「看了吗?又一个喊冤的。」
何永喝道:「皮蛋,干活!哪那么多屁话?那点逼事叨叨多少遍啦?咋不冤死你哪?!」皮蛋赶紧闭嘴。
疤瘌五笑着说:「永哥真有点儿当领导的意思。」周法宏笑道:「永哥在外面比这还猛哪,听说有一回一个人跟二十多混混拼起来了,输赢咱不说,反正打了半天,永哥愣没倒下——最后一打听,敢情让人绑电线桿子上打呢。」
皮蛋先是佩服,听到最后,破口笑起来,何永立刻照头上一巴掌:「笑你妈的脑袋!干活!新收没有新收的样子不成!」
我警告他说:「你对我们农民老大哥客气点儿。」
周法宏问皮蛋:「最后钱给你们了没?」皮蛋先看一眼何永,小心翼翼地答道:「给了。」然后又激动起来:「那几个老乡好啊,今年可以过个好年了,我呢,我他妈跑这儿织渔网来了!」头上又挨了何永一拳,马上熄火了。
我调侃何永:「将来这个组长还不是你的?」
何永大咧咧地说:「哼,我就不信小米没有熬出锅沿的时候。」
「当心糊锅底。」疤瘌五闷闷地说。
这天,我跟老三闲聊,先说起了何永。我说:「何永呢?」提到「何永」俩字,老三气就扑扑往外冒:「那怪东西将来更没个好儿!」
我笑道:「不过傻狗跟何永也算两员虎将了,够生猛,二龙大概也不会太难为他们,毕竟不知道啥时候就用上呢。」
「哼,疤瘌五当初不比他们猛?猛管屁用,没脑!没脑的『猛』,就是一个『祸』字。」
我笑着感嘆道:「归根结底,政府掌握着全局啊。」
老三无奈地笑笑,痛定思痛地说道:「想想看,这半年多,林子咔嚓一拍,就拍走了好几个月刑期,二龙跟广澜前后脚进了独居,连丢了一个局级一个积极,都是自作自受,小杰也给倒腾走了,疤瘌五、胖子到傻狗,一个折腾得比一个欢,最后也是一个比一个惨。这里面,一人一根搅屎棍,搅来搅去搅自己,让别人不舒服的,自己也没一个滋润得起来。又到年底了,该争的也争完了,估计得踏实一阵儿啦。再有那不知死的冒泡泡,也肯定是让上边速战速决给了结了,翻不起大浪来啦。」
的确,这一年又要终结了,能折腾的都折腾过了,该倒霉的也倒了霉,该打压的也打压了,该敷衍安抚的也敷衍安抚了,像赵兵那样撒泡尿浇出块金砖来的,也躲边儿上偷着乐去了。主任似乎有些疲惫,二龙也自觉索然无味似的,估计他回想起这一年来,也是郁闷多于惬意。
而新的一年,对二龙也未必乐观,光是身边戳一个高则崇,整天在库房里当电灯泡,就够他烦了。
不过我想,老高最终要落个好结局,几乎也是奢念。他似乎不懂得一个道理,不知道要先遵守规则,才有机会在遵守的基础上「创新和改良」,他异想天开地想做掘墓人。他兴沖沖挖坑时,周围的人也拿着铁杴围过来,他们等着他挖好了坑,就把他踹进去埋上。
我把我的想法跟老三说了,老三马上责怪我把老高看得太高了。
我说:「只要大家都配合好了,秉公办事,遵守监规,这劳改队其实就跟工厂似的,也就是犯人没有自由罢了。」
老三笑道:「我看你快走了,这脑子又开始理想化起来,要这样,这两年牢不白坐了?」
我惭愧地笑了。我知道我应该惭愧。
我还知道在触手可及的将来,这一切都将与我无关。
我减刑了
我一直以为,减刑的场面会让我异常激动,然而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