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壮志哭丧着脸蹲下去,望着豆子发呆。苟组熘达过来,踢了他屁股一下:「守灵哪?」「组长,我这包太次了,能不能换一包?」薄壮志可怜巴巴地申请。苟组「嘿」了一声:「开啥国际玩笑?命苦不能赖父母,是你点儿背,卖把力气吧兄弟。」
「跟他废啥话,捡不完让他背回去。」疤瘌五从旁边那间屋折了过来,看着薄壮志的豆子说。苟组一愣神儿:「哎我说你咋还不捡去?」
疤瘌五脸色有些不爽,皱起眉头说:「这次回来,就没打算摸活儿。」
苟组歪着脑袋给他做工作:「兄弟这么着行不?你上次混的啥样我也不知道,也许你有成绩,算我眼拙没看出来,真想耍吧,您下队耍去,入监组统共就呆这么两天儿,活儿又不累,怎么你也别弄出格儿的啊,那样我没法管大伙啦,面子咱得互相给不是?」
「不是我不给面子。」疤瘌五耍着无赖:「我不能丢那个份儿,不信哥哥你看我表现,皇上二大爷来了也不干!」
马力闻声走了过来,可能在楼下二子给他打的那股子气还没泄呢,一听疤瘌五的话,立刻就嚷嚷起来:「吹牛逼你吹错地方了吧!」
「吹你妈嘴上啦!」疤瘌五横着脖子,根本不把小马哥放在眼里。
马力嘴茬子跟不上,恼羞成怒,上去就是一拳。疤瘌五不防,趔趄一下,当时就红眼了,疯狗似的扑向马力,被苟组在后面一把抱住,马力趁机又给他肚子上来了两拳:「小样儿的,跑这撒疯来啦!」
疤瘌五咆哮着:「敢惹你五爷爷?今儿我叫你后悔一辈子!」说着猛一下挣脱苟组的拥抱,直奔墙角,抄起一把立在那里的铁杴,沖了回来,屋里的人都赶紧朝边上让了让。苟组慌忙迎上,紧紧攥住杴把,用力夺着。疤瘌五叫嚣着:「你放开,今天非给他长长见识不可!」
马力悠闲地晃着脑袋:「苟哥你放开他,看他咋现,这种人劳改队里多了去啦,就是扯虎皮拉大旗的本事,唬谁?有本事把我脑袋切下来!」苟组回头喝道:「马力你也给我滚!滚一边去!」马力笑嘻嘻地出去了,到门口又回头「呸」了一声。疤瘌五还抓着铁杴和苟组强烈要求着:「你给我这个,看我不开了他?」
这劳改队就是厉害,大铁杴也随便乱扔啊,看守所里连根钉子都不让我们摸着。后来知道那铁杴是劳动工具,撮豆子用的。
疤瘌五看马力走开,苟组又不给他机会,就松了手,瞪着门外骂道:「小怪鸟!耍横也不看看地界?半夜择茄菜,你不分老及嫩啦,别让我逮着茬儿,一次就砸服你驴日的!」
「嘛鸡巴豆子,整个一怪蛤蟆!」离我不远的一位中年汉子骂道,顺手把一把杂质扔到楼下。那汉子30多岁的样子,身材不高,长得精练,一直默默地扛包捡豆子,话不多,大家都没怎么注意他。我和毛毛都听出那汉子含沙射影的意思来,不觉相视一笑。疤瘌五翻一下眼皮,把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认吃个哑巴亏。
苟组丢一句「捡不捡,你自己琢磨着办吧」,甩下疤瘌五走了。疤瘌五哼唱着「万里长城永不倒」,坐在我们那包没打开的豆子上晒起太阳来。
薄壮志看我和毛毛四只手鸡啄米般麻利地捡着豆子,郁闷地说:「下了队,我就申诉,受这个罪太窝囊了。」我们没理他。薄壮志威猛地在豆子堆上捣了一拳:「申诉!一定要申诉!」疤瘌五笑道:「咋啦哥们儿,觉得冤啊?」
「冤,太他妈冤啦!」薄壮志放下豆子,带着终于找到听众的欣慰,激动地跟疤瘌五说:「我原来就是一开出租的,那天晚……」
「打住,打住兄弟,您要觉得冤,赶明儿跟检察院的说去,到这里边,谁管谁呀!甭问,头回进来吧?刚进来都觉得冤,要我看还都判得轻哪!」
我说薄壮志:「你快点捡吧,真想背回去呀?」
疤瘌五沖我说:「麦麦,你也别傻实在了,露怯,让人一看就头回进来。」
「头回丢人?谁没事老往这里跑?」我轻描淡写地挖他一句,懒得再理他。
疤瘌五撇着大嘴煽乎道:「不对啊,像我头回进来时,跟你一样嘛也不懂,净挨算计了,再回来就都成人精啦。也该算计算计别人,找找平衡了,哈哈。」
疤瘌五正吹牛,苟组护送着白主任走了进来:「谁叫王福川?」
疤瘌五笑脸一收,站起来道:「我啊。」
「为什么不参加劳动?」
「我没说不参加啊,今儿脑袋疼,看豆子就晕。」疤瘌五愁眉苦脸地说。
「以前几大走的?」
「三大。」
「那会儿看豆子晕不?」白主任关心地问。
疤瘌五愣了一会儿才说:「那阵我盯床子,豆子就那么回事,不过那以后就落了病根,看见豆子就花眼,到农村看见豆子地都绕着走。」
薄壮志低头捡着豆子,听疤瘌五一说,呵呵乐了两声。
「行,我一定把你分回三大去!」白主任的声调突然就高起来。看疤瘌五不言声,白主任接着说:「我问过黄科长了,你上次服刑的表现还是不错的嘛,怎么越来越抽抽呢?头天来的时候你就出洋相,我没理你;到组里你又跟杂役干架,我也放了你一马,就是考虑你是个老犯,应该知道进退,所以给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还变本加厉,气焰嚣张到要反改造的地步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