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纸盒匠整天双休同宿的,好恐怖。过了两天,我看不过去,帮他捡了一盆,当时把哥们儿感动得直哆嗦。回头毛毛就说我有病,李爷也告诉我少假慈悲:「是你改造还是他改造呢?回头你改造过头了,他还差一截没好,怨谁?」
为了防止纸盒匠再躺在豆子堆上睡觉,李爷把他提到屋里干,又吩咐皮皮拈了根缝衣针在旁监工:「他合一下眼,就扎他一针!不信你困。」
纸盒匠一边忙活,李爷还在铺上叨咕:「就你这样的,三扁担打不出一屁来,到劳改队也是一死,熬六七天就走色了,到队里还有六七年熬头哪,好日子都在后头哪!」
旁边一个,看来像多次犯的说:「李爷说的没错,这里算舒坦的,真下了队,睁眼闭眼就一个字:干!出不了活,不用队长管你,杂役就把你治噼啦,我们队那时候缝皮球,一天仨球,一哥们儿脚都快用上了也完不了定量。」
毛毛一边扒拉豆子一边探讨:「麦麦,有那么恐怖吗?」
「没去过,肯定没有家里舒坦是真的。」我说,心里也有些发紧,想着那天蓝队长给我的暗示,觉得还是留这里稳妥点。
准备下队
下午正心急火燎地捡豆子,我和毛毛商量好了,白天要铆劲干,争取晚上能12点以前睡觉。忽听楼道那头「眼镜来」喊:「李爷——李爷,麦麦是你们组的吧?」
「是——干吗?」
「有人找!」
我和李爷的目光一碰,李爷说:「去吧。」
一出门,放眼过去,见施展跟一大白胖子在学习号门口呆着,很意外。我快走几步,赶到跟前,施展先引见我叫了那胖子一声什么哥,然后跟胖子说:「我们俩就楼道里说会儿话,你在屋里等我就行啦。」胖子说:「那行,你聊够了喊我,我带你回去,时间别太长啊。」
施展拉着我手在楼道没人地方蹲下:「胖子是我们楼层的大组长。」大组长的权力很大,只要不出楼,几个楼层可以乱窜,队长们都得给他们面子,因为他们的后台都不是成天吃白菜疙瘩的,打狗是得长眼的。一个楼层就一个大组长,也叫大杂役,像眼镜来和李爷、瓶子那样的,叫小组长,是大组长的腿子。
施展说那个胖子以前跟他一个系统,开会时候一桌喝过酒,面子上还算照顾,不过也就落一面子活表皮儿亮,过不了心。
「我打听了,你有文化,下队去也不会受苦,关键是下面监狱里没有这里减刑快。」
「不扯那个臊了,就下队,减刑能少减几天,九十九拜都过得去,最后一哆嗦还含糊?」我充不含糊的。
「还有一句话没机会说,我总觉得这事把你扯进来呆三年……」
我一摆手:「施展你打住吧,我谁也不埋怨。」施展还是坚持解释下去:「当初我进来时,听那边号里有个叫麦麦的提讯,以为你先进来了,也就不咬着了,什么都说了。」
我笑道:「那你当初还以为是我把你点进来的吧?」
「倒没那么想……」施展笑了:「不过我知道肯定是电话上出了问题,我给你打过手机,让他们监控了吧。」
我说这就叫大意失荆州。
施展笑着连连说:「这叫在劫难逃、在劫难逃,天网恢恢嘛。」
聊了一会儿,施展拉着我手站起来:「我得回去了。」施展到学习号门口探了下头,胖子正跟「眼镜来」下象棋,一看施展过来,马上就站起来:「欣弟,接我这盘来,该跳马了呀……我得走了,下午队长给组长们开会,还得让我发言呢,好歹准备准备。」
施展向我挥挥手,跟在胖子后面,穿过隔离栏左拐,下楼去了。
往回走,疤瘌五正从厕所门口繫着裤子看这边,到跟前,我笑着点下头,疤瘌五问:「跟胖子认识啊。」
「一般。」我故意轻描淡写,没停步。
毛毛正在懒洋洋扒拉着豆子,很不耐烦的样子,看我进来,精神振了一下,手底下也麻利许多。我蹲下来不好意思地说:「让你多干活了。」
「说什么哪你?笑话我?」毛毛不满地撩我一眼。
我一笑,奋力捡起豆子,想把耽误的时间补回来。我们俩搭伙,是有些亏毛毛了,好在我还能拿几棵烟补偿一下,毛毛是个菸鬼,带来的烟早抽完了,就靠我接济呢,两边找个平衡——我这话也就是说说,不能往歪处想,否则就糟践我们老乡的感情了。
毛毛隔一会儿笑着暗示我:「看纸盒脸。」
我一偏头,纸盒匠的腮帮子上正渗着两个血点,还有一拉熘擦抹的血痕贴在那里。皮皮手里捏着针,坐在他对面的小马扎上抽着烟。
「瞌睡了?」我问。毛毛点头一笑,有些幸灾乐祸。
那边一个「职务犯罪」的正给别人讲他干过的下流勾当。
听见的都笑起来。纸盒匠也乐出了音儿,纸盒匠还没乐完,脖子上就挨了一针:「你他妈沾这个就来精神儿了是吗?」皮皮晃着手里的针,问。
看见纸盒匠痛苦的样子,监室里笑成一锅粥。我笑道:「纸盒你就踏实捡你豆子吧,还有闲心掺和娱乐节目哪,皮皮手里那指南针好受怎么着?」
李爷嚷嚷着:「都别嘞嘞啦,又都想后半夜睡去咋的,有瘾?」
皮皮说:「李爷,不是说这网子就三四天的活嘛,咋没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