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瘌五选了一件合身的,阔了阔胸,看上去还算气派,毕竟是「职业装」嘛。我的衣服就有些短,穿在身上揪揪着,没有合适的号码了,不过松紧口的黑布鞋还凑合。
穿上新囚服,又盘了小半宿的板,眼镜组长才说:「你们下来吧,欣弟带他们洗漱放茅,准备就寝。」靠,还「就寝」,够拽的。
一通井然有序的忙活,我们搞定了个人卫生,组长又安排了值班的,俩人一组,一组俩小时,墙上有石英钟。进来快一年了,没见过这玩意儿,看守所里不让戴表挂钟的,据说怕人看着錶针数日子,精神更容易崩溃,稀里糊涂好啊。
我和疤瘌五被安排在首岗,夜里十点到十二点的班。
在监狱里睡觉号门不锁,还可以关灯,像单位的职工宿舍,比看守所又是一细节上的进步。
疤瘌五招呼我拿俩马扎,到门口坐下抽菸,借楼道里的灯光轻声聊天。一会儿有内急的,愁眉苦脸在号房门口喊「大哥」,伸出一个大拇指向下一比画,意思是「大茅」,值星官「去」一声,那位马上点着脚,一手搂着肚子,突突突跑厕所去了。这里申请上厕所,为了不影响别人休息,要打手语,伸大拇哥表示大便,伸小拇指表示小便。并且,白天一律不许大便,得憋着,晚上统一解决,有特殊情况的要汇报特批,随时大便的自由,只有特权阶层可以享受。
想着,也挺好玩。我说好玩,是因为自己还没有憋得要拉裤子。
坐得腻了,我拿出「监规」看起来。疤瘌五笑道:「现在背也没用,到减刑时候全忘了,还得重来,有这工夫,不如眯瞪会儿,等下了队,就得电门大开地给人家干活了。」
「那我这样的,三年能减多少?」
「你这不是暴力案,现在减刑幅度大了,最厉害的能减三分之一。」疤瘌五很老成地向我介绍。
过了一会儿,疤瘌五又跟我卖弄:「这减刑可是学问大了去啦,半年一张表扬、积极的什么的,买的日子肯定不一样了,光知道攒票也不行,到时候就知道了,手里有票的多了,减刑那是有名额的,你要是没有点真东西拿出来现现,估计减刑没戏——不是哥哥打击你啊。」
我说「五哥你得给我上上课啊」。疤瘌五笑道:「学问大了,什么时候争取什么票,攒几张票,剩多少日子时候报减刑,哪样对自己最划算……全是学问,现在给你『开方子』也没用,到队里一混,脑子活点,慢慢就门儿清了。」
我笑着说:「就怕等我明白了,也该出去了,一锅元宵,全白玩(丸)儿。」
「师傅领进门,修行还在个人哪,劳改队就是一小社会,到里边就得各混各的,你谁也别信,信了谁,到末了那人肯定是害你来的,记住老哥的话,没亏吃。」疤瘌五眉飞色舞地跟我煽乎。
我小声跟他探讨,我说我昨天写简历的时候,捕前职业填的是教师,下队能分教育科去吗?
疤瘌五说:「你小子还不赖,能留这里最好了,这里正规啊,怎么也能减一轮儿。你用一年的时间拿票,能混两张,这里是部级模范监狱,一个表扬就四五个月,积极分子是半年,不像下面劳改队。」
我认真地跟他探讨:「我留得下来吗,不是说第一监狱光留大刑期的吗?」
「不是——初次犯,只要不是暴力案,就行,不过也不是那么容易就留的,跟劳改队比,这里不就是他妈天堂吗,谁不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够条件的不只你一个,得凭表现。」
我连连感谢,觉得疤瘌五这哥们儿真热心肠。
又是捡豆子
一周后下组的时候,疤瘌五我们没分到一块,他去了瓶子那组,306号,在我们对门。我在305,是个朝阳的房间。我们的组长姓李,人称「李爷」。
下组后,每天上下午各有半个小时可以吸菸,不过烟和火都在李爷手底下控制着,谁抽得去领,到时候谁好意思不让他一棵?所以李爷不买烟。
号里也有个小劳作,叫皮皮,盗窃进来的,再有几个月就开放了。皮皮除了眼有些发贼外,人长得还顺熘,皮肤也不错,李爷喜欢,叫他「儿子」,皮皮答应得很欢。
从三楼的窗口望下去,看见看守所送犯人的车在下面排了好几辆,防护栏里面熘边蹲了两行,都光着膀子,像我们初来时一样。
可是我们不能总站在楼上看风景,再看,也入不了谁的梦。我们还得干活。捡豆子,又是捡豆子!一个从分局来的说,他们那里不捡豆子,叠纸盒,就是大家常吃的一种外国快餐的包装盒。
豆子分的不多,俩人一袋。我跟一个叫毛毛的一组,自由组合的,因为毛毛是c县老乡,倒腾假币进来的。我向他打听原来那些人的下场,他显得很懵懂,好像都没听说过。我一想也是,我从「c看」转到「市局」又呆了半年,那些「c看」的「号友」早该判刑下队了,毛毛做坏事比较晚,当然没赶上。
我和毛毛都在「c看」练过,小小豆子不在话下,一般头吃晚饭就搞掂了,不像那个糊纸盒出身的,守着半麻包豆子,哭丧个脸,守灵一般,速度上不去,质量还不过关,头一天就没挨着铺,陪着豆子在楼道里过的初夜。那个跟他搭帮的,一看形势不妙,立刻激流勇退。
第三天凌晨,我起夜,从厕所回来一看,纸盒匠正叉腿坐在门口,两腿中间全是没完工的杂豆,远远看弟兄不动手了,嗫呆呆直眼望着豆子们,雕塑一般,走近了一看,吓一跳:那小子哭呢,眼泪哗哗地流。绝望啊,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纸盒匠判了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