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点以后,庞管真的没有拂金鱼眼的面子,拿了推子来,在门口看着小不点给我修理好贼生乱长的鬍子,当场把推子拿走了。临走告诉我:「别闹心啊,10点才让进人呢。」
「还有不到俩小时,你踏实等着吧。」金鱼眼说。
刘金钟在那里突然哑着嗓子小声唱起来:「找点空闲,找点时间,领着孩子,常回家看看……」跑调跑到太平洋去了。
「妈妈准备了一些唠叨,爸爸准备了一桌好饭……」小不点一边洗着手,一边在池子边上跟着哼哼起来。
金鱼眼厌烦地叫道:「瞎逼咧咧啥,烦不烦?回家回家,回你姥姥家!」
丰富幸灾乐祸地「嘿嘿」笑起来,当即让豹崽给喊「关」了。我看刘金钟还在那里有节奏地晃荡着脑袋,估计还在心里默唱着。
沉默了十几秒钟,侯爷坐在墙边,突然亮了一嗓子:「一辈子不容易,就图个团团圆圆。」
几个人嘎嘎笑起来。 金鱼眼斜了侯爷一眼,没吱声。
穿好黄坎肩,这次没有选号码,只找了件比较干净的。当着大家的面,我把几个人的信塞进裤裆,小腿上还绑了两封,心里还是有些紧张,担心给搜出来取消接见,那样家里会怎么想?
金鱼眼安慰我说:「一般不搜身,看人,庞管估计不会搜你,顶多好歹摸摸,没事,以前那么多人都没出过事儿。」豹崽笑着说:「你别黑嘴了,本来没事,别再给念叨出事来。」
其实我倒不担心别的,其他人的信我都看了,不过报平安和叙亲情一类,只有金鱼眼的信是封好的,不知写些什么,弄得我心里没根,他就是审查官,他自己审查自己。「监督机制太不健全啦」,我暗自感慨。
终于听到外面叫我的名字,值班管教过来开了门,我抄起早准备好的大塑料盆,沖了出去,豹崽在后面笑道:「哥们儿稳当住啦。」
一眼看到施展已经站在栅栏门边,正拿一空盆,沖我这边乐呢。不赖,俩人凑一天了。旁边还有一个,也拿着盆,看来也是去接见的。
到跟前,施展笑道:「我听庞管念叨了,说你也是今天。」接了判决,犯人见面说话也随便多了,看守所的管教不怎么过问,马上就不归他们管了。
「齐了吧,走吧。」庞管亲自带队,根本没提搜身的事儿。
往楼下走着,施展给我介绍旁边那个犯人:「四哥,跟我一号儿,也是无期,将来我们得一块留一监。」
「四哥」说:「常听施展念叨你,够意思啊,难得。」
「都是哥们儿,能有别的话吗。」我也给自己拔高。
庞管回头笑道:「我看你们这些知识分子比那些流氓还流氓,现在流氓都不讲义气了,不是原来的江湖啦。」
我们都奉承地跟着笑。
施展问:「庞管,一会儿能把我们两家的桌子并一块儿吗?」
「行,只要餐厅倒腾得开,得看人家安排,我也就给你们搭个话。」
出了楼口,阳光一晃,我不自觉地闭了一下眼,用了两秒钟适应一下。
沿着楼边的铁网子走,接见室的餐厅直对着辰字楼的楼口。不到30米的距离。一路走,一路莫名地激动。
在接见室门口登记完毕,按管教吩咐,把小黑板上自己的名字划掉,算是报了到。
「进去吧。」值勤的管教说。
跨前两步,一转身,就进了大餐厅,其实就是一大食堂,摆了不少简易的大方桌和条凳。里面乱闹闹的,犯人的家属都已经在座,我一进去,就拿眼乱扫,还是我的家人先看到我,他们一定一直盯着这个唯一的出入口。
我弟弟和我老婆离座迎了过来,我老婆怀里抱着个孩子,当然是我女儿啦。
我和弟弟拥抱了一下,他就哭了,我老婆也眼圈红红的。女儿在那里四处张望着,根本没掸我。我上去小心地摸了一下她的脸蛋儿,感觉暖暖的,心里被一只小手轻轻搔痒了一下。
「像你吧。」琳婧说。我说能不像嘛。
施展的家人也拥上来,还来了几个朋友。
庞管赶紧招呼我们:「麦麦你们快点都坐下,这不乱套了吗?」
「挨边的三张桌子,你们拼一块儿吧。你们这一共多少人啊?」看来这位是接见室管事的。
「……连他们俩一共15个。」数了数,有人报数。
「6个人一桌的标准啊,你们这是三桌的人数,1200块钱,谁去先把帐结了?」管事的说。
「不贵不贵,以前想花这钱还花不出去呢。」施展的妹夫边说边去付帐。我父亲紧着也跟了过去,父亲的背更驮了,走路都有些要往前沖的样子。
乱了一会儿,我们都坐下来,凳子很硬,顺手脱了坎肩垫上,刚坐下,一个巡查的警察就告诉我赶紧穿上:「回头分不出谁是犯人谁是家属啦。」
「看脑袋不就是准儿吗。」施展答道。他妈妈赶紧拉了一下他胳膊,嫌他跟警察叔叔耍贫嘴,老太太胆小,让他惹的祸给吓出后遗症来了。
我老婆和我妈都关心了一通我的屁股,很心疼,我说:「警察对我们挺好的,在里面什么罪也受不着。」
我妈眼泪汪汪地说:「就担心你在里面受罪,从小没吃过苦。」我笑道:「别听外面瞎传,里面好着呢。」我妈给弄笑了:「再好也没有家好呀,你还爱上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