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几天,号里又来了一个小不点,干干净净的,小白兔似的,号里的小不点一看就乐了,说来做伴的了。新小不点是铁路派出所送来的,已经不记得名字了,只记得小不点进来时身上的脂粉气挺浓,几个人上去一通好嗅,丰子杰说你就叫「香香」吧。
香香是小屁案子,后半夜从网吧回家,穿过一个铁路货场时,看见扒车偷东西的,那些人被惊动后,装起东西开着面包车跑了,香香好奇地过去,看见地上落了一个大包裹,好奇心和贼心都起来了,正往路边拖,让巡警给逮个正着,当晚就塞这里来了。丰子杰跟大家解释说:「铁路派出所的案子大小都转这里来,寄存十天半拉月的就转走了。」
香香进来就傻了,等他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的时候,都快晕了。小不点安慰香香:「别看这些大哥杀人跟捻蚂蚁似的轻松,心眼还是不错的,只要你懂规矩,受不了罪。」香香听了,似乎更晕。
东子精神大振,等丰子杰审结了香香,就招呼他上来坐,丰子杰笑着说:「东子你也好这个?」
东子一边把惟命是从的香香揽进怀里,一边笑道:「一看香香从小就是当闺女养的,我也把他当妹妹不就得了嘛。」
看香香不知所措的样子,大伙都笑起来。
香香央求道:「东哥,我胳膊硌疼了。」原来东哥的手铐勒了他。
丰子杰在一旁打岔:「呵呵,头一回都疼。」东子恶狠狠望着香香:「那么怕疼,还出来混?将来有啥前途?」说着,用手铐佯装用力地敲了一下香香的踝子骨,香香「噫」一声,咬牙挺住了。
「疼吗?」
「不疼。」
「呵,又跟我玩开有槓儿的。」东子笑着看一眼大伙,力气稍大些又敲了他一下,香香缩了一下身子,问时,还是哭丧着音说「不疼」,这时候,要是换了小不点,准开始夸张地叫唤,求东哥手下留情了。东子现在的心理估计不是特正常啊,见香香还较上劲了,立刻脸上多云,咯地把香香的小胳膊就扭过去了,香香措手不及,「哎呀」叫了起来。
「我看你多能挺!」东子的脸有些扭曲,似乎在自得其乐,又似乎真的恼了。
丰子杰就近给了香香一个耳光,解围道:「跟东哥你就实话实说,疼不疼?」
「疼,我疼东哥。」香香的眼泪下来了,是个娇生惯养的。东子一松手:「哎,疼我是吧,疼我就得让我高兴。」
正说笑着,庞管把丰子杰提走了。临走,庞管专门注意了一下东子。
丰子杰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拿了一双新皮鞋,轻轻放在铺边上。
金鱼眼眼睛一亮,问丰子杰:「明天走?」
「明天。」丰子杰瞟了一眼铺下面,爱搭不理地说。
牢房里面的人都很敏感,能从一些微小的细节上推论出将要发生的情况。号里是不让穿皮鞋的,丰子杰一拿皮鞋回来,大家就明白了,肯定是给东子拿的,东子家里早把皮鞋送来,寄存在管教手里,只等执行死刑的前夕,才把上路用的东西都送进号里来。
死神已经跨进门口。
丰子杰把皮鞋往前挪了挪,对东子说:「庞管刚给你送来的。」
东子愣了一下,转而轻松地说:「这回是真的了。」
丰子杰笑道:「上次虚晃那一枪,把你给折腾惨了,真他妈不是东西。」
这时对门的喊:「丰哥,你们那明天有走的吗?」
东子说:「我走,东子,你们哪几个?」
「我们仨,谁谁、谁谁跟谁谁。」
「嗨,明天搭个伴,路上互相照顾啊!」东子喊。
「这回69个,你上次验血没走成,就是为了凑这一拨呢。」
「靠,69个!不少。」
这一次走链儿,告别仪式没有弄得那么隆重,也是上次太投入了,再来一次觉得意思不大了吧。而且,晚上看东子睡得似乎很香。
早上天刚麻麻亮,号筒里就乱起来,咣当咣当开铁门的声音响成一片。东子早就穿好了衣服,一听外面的动静,就知道武警进来提人了,立刻提着脚镣下铺,值班管教来开门时,号筒里的道别声和镣铐的哗啦声已经嘈杂不堪,似乎里面掺杂了各种声音:悲凉,落寞,绝望……
东子和丰子杰握别,互道珍重。又跟大家打了招呼道:「哥儿几个,先走一步了。」然后一脚跨出去,加入外面的队伍。
我没想到一次集中枪毙这么多人。
丰子杰说呆会儿这些人到下面后,得把镣铐都卸了,换上小白绳儿,盘花绑了,然后才上车拉走,到东大城的刑场执行。
晚上看新闻,才知道东子他们原来没有直接去刑场,而是先开了个宣判大会,好像叫什么「严打整治斗争成果汇报会」吧,市有关领导讲了话,对近期w市的严打运动取得的成绩给予了高度评价,这一天,69个恶贯满盈的犯罪分子被宣布执行死刑,就是w市公安战线给全市人民的一份节日献礼。
转天就是五一劳动节,所里放了假,就是一天不用盘板学习,白天可以看电视而已。丰子杰说放这个假,其实就是给大家放松一下神经,昨天搞得太紧张了。
牢笼百相
东子走后,基本上就很少有人再议论了,后来提起,只说那次走链儿的声大,说给后来的人听,说的时候表情都很满足,似乎炫耀着:我见过那样浩大的声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