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甲不仅负责伺候肖遥和姜小娄两个「人头」,还管打饭。缸子后来介绍说:打饭这个差事在不少劳改单位里,也不是摸个脑瓜就干得了的,你这一勺菜下去,得清楚先给哪个盆里添,得明白哪个盆里要多给几丝肉,哪个盆里可以一个油花不让他看见。每分配一勺菜都代表着你的智商,劳改队里叫「脑系」,你要很清醒很正确地把那些人分成三六九等,几乎不允许有判断失误的成分,否则免不了一场翻江倒海的战争。要不然,就是被别人暗记在心,不定什么时候用阴招算计你一傢伙。总之,不是扒拉个脑袋就能干的。
相对而言,马甲这个「火头军」就干得有些轻松了。「c看」的伙食,操蛋得连挑肥拣瘦的余地都没给人留,因为肖遥有盒饭,根本不看一眼「牢食」,马甲只要负责把姜小娄、缸子和阿英的菜多分出点来就够了,其他人,一律清汤寡水。那些在押的,谁多一句嘴简直就是找死。
早饭是玉米粥和窝头,几片老咸菜。粥很稀,人影可鑑。咸菜没有那帮鸟屁的份,在我以后,只有马甲和牛哥分了几片。
窝头咸菜在嘴里嚅动了很久,才被我下定决心送到嗓子边上,嗓子眼似乎很扭捏,半推半就了有一会儿工夫,才借着一大口稀粥的帮助,让窝头囫囵进肚。
「几天过来,就顺口了。」缸子和眼镜大夫一样,向我传经授道。
「呆会儿我给你登记,购点物吧,方便面、果仁儿、火腿肠什么的都有,这些猪食确实难吃。」肖遥说。
牛哥在一边嚷嚷:「在外边,这些烂货呀,我们家那京巴连闻都不闻!」
「牛哥又开始啦。」马甲说。
「要不他叫牛哥!」阿英道。
牛哥两眼放光地来了精神:「嘿,我们家那狗……」
姜小娄眉头耸着沖他一仰脸儿:「关!」
「关了你的音道。」缸子笑着附和。「南边」有人笑起来,有些讨好,有些幸灾乐祸。
吃过早饭,「强姦」和一个苦瓜脸叫旧社会的开始擦地,四川刷着厕所,其他人都盘在铺上,这种仪式叫「盘板儿」、「上学习」。
肖遥拿本信笺,给我作购物登记。
布鞋和洗漱吃喝的用具是不可少的,价钱都比外面贵了将近一倍,然后是方便面、果仁儿、火腿肠。姜小娄和缸子、阿英都兴致勃勃地围在一旁,给我参谋。
「信纸信封原子笔,必须得要。」阿英说。
「给我捎个牙膏吧,快用完了。」姜小娄说。
肖遥探讨地看我一眼,我说牙膏,然后看了他们几个一圈:「你们还缺啥,我一块儿记上。」
牛哥攥着50块代金券,凑过来说:「肖哥啊,给我记一条恒大,一箱福满多。」姜小娄看一眼他手里的钱:「算计得够准呀。」
肖遥一边说一边往纸上写:「换小龙人吧,剩5块钱买公用。」公用就是大家用的东西,手纸一类。
牛哥只好慷慨地说:「行啊,我啥时候缩过?」
「你有那尿吗。」姜小娄不可一世地望着牛哥。牛哥干笑一下,放下钱,塌眉顺眼地回自己位置上了。
最后,肖遥把登记单放在窗台上,那里已经有几封信,估计是待发的,要等管教来一块交上去。
缸子告诉我,我们这个号的主管管教姓卢。
同尘和光
随着一声吆喝,负责劳动的管教已带领服刑号儿的犯人把豆子拉到门口。
拉进豆子,铁门一关,肖遥和姜小娄他们几个立刻开始分配。按每人一包发完了,肖遥、姜小娄等我们五位的豆子又摊派给「强姦」、四川和旧社会等人一半,几个人都直眼看着,木头一般,好像已经习惯了。我多少有些感觉卑鄙,却没出声。
大家早已各自拿了脸盆,预备装杂质用,等活计一分完,马上就各自为战起来,小院里噼噼扑扑响起杂豆击打盆底的声音,嘈乱急迫。靠西墙有阳光的地方,没人占位,阿英招呼我铺片空袋子,一块儿坐下,拽个脸盆在旁边,跟我说:「不急。」
缸子开始在院子里来回熘达着,不时东打一掌,西踢一脚,嘴里也是紧忙,吵得我脑瓜仁儿疼:「鸡操驴,都给我飞起来!」「快!快!」
缸子是负责「质检」的,属于实权派。
突然,开锁的声音让大家都为之一震,一些人仿佛惊弓之鸟,姜小娄也耗子似的钻出屋,挤在我和阿英中间摸着豆子,眼睛一个劲朝门口瞟。
门一开,肖遥立刻神经质地喊道:「起立!」
大家如触机关,急急从地上蹿起,脸朝墙站成一熘棍儿。
管教进来了,随手带上门,没说话,一直往里走,肖遥撅着屁股跟了进去。阿英低声告诉我,这就是卢管。
肖遥高声喊了一遍我的名字。我赶紧答「到」,然后一边莫名其妙地望一眼姜小娄他们,一边跑进去。
「你叫麦麦?」
「是。」我回答,心里稍显忐忑。卢管教看上去人到中年的样子,穿着制服,没戴帽子,小寸头修理得挺严谨。
卢管教看了我一小会儿,把手里的本本在桌上展开,是个印刷好的档案登记表。按部就班填完了,卢管教说:「你受过高等教育,要起个好表率啊。」
「是,卢管教。」
「进来没人欺负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