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壮人胆。」缸子说。
「还真是。」阿英笑道。然后他笑着问我:「哎,麦麦,你是大学生,见多识广,你说我这案子能判几年?」
缸子说:「不早告你了嘛,抢劫最高刑是死刑,有点准备啊。」姜小娄说:「阿英这事判不了,顶多就算一找乐儿犯!」阿英:「你他妈才是找乐儿犯!」
肖遥仰在被摞上,偏过脸来搭讪:「麦麦的事我看大不了。」
「包庇还算事儿?」姜小娄道。缸子也说:「我上回在二监碰到一个,他弟弟杀人,他知道他弟弟跑哪去了,没说,才判了两个半。」
「杀人能跟施展这事比吗,麦麦你肯定捕不了。」阿英挥着半截残手说。
我一咧嘴:「说胡话哪?我这不是已经进来了吗?」
姜小娄坐直身子,兴奋地炫耀:「这都不懂啊,现在是刑拘,还没批捕呢。38天以内要是捕不了,就得放人。」阿英拿嘴唇噘他一下:「臭摆啥,你刚知道几天?刚进来那晚上还不是凝着眼珠儿跟白痴似的。」
「你好,刚进来见个秃子就喊大哥,吃饭时候托着窝头掉眼泪儿。」
阿英腼腆怪异地笑着,没有争辩。
我听出来缸子是二进宫的,不觉向前挪了下身子,用探讨的口气说:「这里的事儿以前还真没研究过。」缸子脸上马上多了一层「过来人」的沧桑感:「熬人啊!」
「你上次为啥进来的?」我问。
「跟阿英一样。」
阿英立刻受了刺激似的喊:「你小逼甭跟我一样啊,你上次6年哪!我可判不了那么多。」
「那时候我刚19,闹着玩似的,就抢人家一包儿。」
「扎旮旯偷着乐去吧,要赶上83年严打,你丫还有今儿?」
肖遥从铺上直起身子沖南边吆喝:「都你妈放倒啦?监规全背熟了吗?是不是等我来狠的?!」
那边躺着倚着聊天休息的一下子起来大半,打坐似的盘腿坐好,眼睛一律望向墙上的《规范》,有的还一边看一边嘴里小声嘟囔着。
姜小娄也来了精神,一摆手:「强姦,过来。」「强姦」立刻紧喝了两口凉水,趿拉着鞋颠过来,训练有素地蹲在我们前面的地板上,脸色有些对前途感到迷惘似的苦恼。
「十不准第八条。」姜小娄说。
「第八条,第……不准,不准传播犯罪手段,怂恿他人犯……」
「去你妈的!那是第八条吗?」缸子把手边的纸菸缸狠狠拽到「强姦」脸上,「强姦」的脸立刻被飞腾的菸灰瀰漫了,他一边不能控制地咳嗽,一边赶紧把菸灰缸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回缸子身边,然后被姜小娄一脚踹回地板上,后脑勺「嘣」地在墙上敲了一声。
「哎哟……」「强姦」坐在地上,呻吟着。
「起来!」肖遥断喝一声。
阿英兴奋地蹦起来:「要不要我帮你起来?」「强姦」受了电击般赶紧蹲好,拿眼睛瞟着阿英,颤声连说:「不用了,英哥。」
「第八条。」姜小娄把姿势调整得更舒服些,眼睛望着强姦,有些阴森森地说得慢条斯理。
「强姦」吸口气背道:「不准恃强凌弱、打骂、污辱、勒索其他在押人员。」然后长出一口气,我在这个过程中,一直望着墙上的《规范》,一字不差,心里居然替他松了一口气。
姜小娄骂道:「倒霉德行,谁教你的『恃强凌弱』,那念啥?」「强姦」偏头看着《规范》,皱着眉头子嘟囔:「是『恃』呀?」
姜小娄突然揪住正想往回缩的「强姦」的耳朵:「那念『持』,『持强凌热』!」「强姦」龇牙咧嘴地叫:「哎,哎,姜哥,『持强凌热』,『持强凌热』,我记住啦。」姜小娄总结性地又狠转了一下手指,伴随着一声惨叫,阿英顺脚把「强姦」又踹到地上。
肖遥说:「行啦,再背去!」
「强姦」获得大赦似的连连答应,然后屁颠屁颠跑厕所拿来抹布,认真地擦拭着地上的菸灰。完事后,自觉地盘回铺上,两眼死瞪着《规范》。
突然,屋角传来孔府家酒的gg播放声。
我早已看到但没多在意的电视机自动打开了,那是一台21英寸的彩电,用铁架子固定在靠门的墙角上方。下面有一个用铁篦子网住的黑匣子,阿英告诉我说那是个扩音器,姜小娄说是监控器。
「七点了。」缸子说。每天晚上七点到十点,是娱乐时间,就是集体收看c县有线台的节目。除了看守所的控制室,任何人不准私自开关电视或调换频道,对违反各项监规的号房,停看电视就是惩罚手段之一。
缸子说:「现在讲究多了,我头回进来时,狗屁都没有,整天就是干活。菸瘾大的都憋坏了,赶上有提讯的,就在鞋底子上抹鼻涕往回沾烟屁,送给老大就能得个笑脸儿啊。唉,现在还有厕所电视了,还让抽菸了,你们多幸福。」
「烟屁啊,可你们用什么点?」
缸子来了精神:「钻木取火,钻木取火知道吧?跟那个差不离,我们用棉花卷手纸,在洋灰地上蹭,蹭,蹭,直到冒出烟来,一吹,来火啦,嘿嘿!」
「牛逼!」姜小娄亮着眼珠子说。
我的「初夜」
电视节目超级没劲,在第n遍重播《还珠格格》,「强姦」等一小撮人看得还真投入,眼球都快飞屏幕上去了,不时跟着一惊一乍的小燕子傻笑。自己的处境好像已经被忘到爪洼国南头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