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蓬山顶上来,娇艳芍药恣意开。
此身得似偷香蝶,游戏花丛日几回。
此乃一首巫山云雨之会的诗,用在听风水榭里的这对男女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好标致的小娘子”
正系汗巾子的解五娘听到倚在窗边消汗的澹台庭臣感慨了一句,忙起身张望了一眼。
她襦衣还没整理好,坦怀露出半边胭脂红的抱腹,抹了把自己散乱的鬓发又坐回贵妃榻上一笑,翘着脚,那白领裙底露出一点子水红色的绣花鞋尖儿来,边拿手帕子撩风边说:“她你可就别想了。”
“她是谁?”
“反正不是像我这样任君采撷的人。”
澹台庭臣阖了窗,转身攥住解五娘的手腕,“什么矜贵人物,你倒说来听听。”
解五娘被他攥疼了,娥眉微蹙,答道:“青鸾郡主”
听罢,澹台庭臣似无奈地吐了口气,啧啧两声道:“原以为她是个黄毛丫头,竟是个绝代佳人,真是便宜了微生子安。”
解五娘倚靠在窗棂上,像一条没有脊梁的美人蛇,小瓜子面香汗微微,散鬓垂发。
明明是个刚过及笄之年的小娘子,却娥眉描长,檀口施朱,既风情又浪荡。
她指尖挑着一缕胸前的垂发,慵慵懒懒地说:“她比我小两岁,正是娉娉袅袅十三余的豆蔻之年。”
“整理好头发就去吧。”
“怎么?见了那下凡的嫦娥,就嫌我这人间美妾不够滋味了?”
听他撵自己,解五娘扭着莲步过去,攀在他肩上如一株妖娆有毒的藤蔓。
“我已经向你父亲要了你做侧室,你如此爱吃醋,回江东后我家里还有三五房神妃仙子,你可怎么处呢?”
澹台庭臣揽了她的水蛇腰,暧昧提醒。
“那我不跟你去了。”
解五娘也不生气,娇滴滴地努嘴儿,歪在贵妃榻上说。
“不跟我你还能跟谁?”
解家已经将两个嫡女解竹君和解良玉送进太子府,又借着东吴郡王入京的时机将庶女五娘,唤作解琼台的,送进澹台家做侧室。
也算是为解家将来留一条后路。
澹台庭臣第一次随父入解府作客时,解琼台便故意引诱了他。
时至今日,她与澹台庭臣已行了数次敦伦之礼,可也算不得偷情,毕竟解家有意纵容。
解琼台能此次来离宫,也是解公爷嘱托解竹君想办法叫她来的,为方便与澹台庭臣私通。
“去哪儿不是给人做妾”
“我给别人做妾,倒还自在些。”
解琼台倒看得开,说是让她去做侧室,那不过是澹台家给抚远公府的一个面子。
澹台庭臣的老婆蔡氏出身荆襄蔡家,江东的名门望族,其父是江东的水师都督,还是朝廷委任的刺史,谁敢与她争宠。
“美人儿,我是怕你被别人看见,快去吧。”
澹台庭臣哄她道。
“你还怕被人看见?你谎称病了不去狩猎,而是与我在这厮混,陛下不过是顾及颜面不想追究罢了,真当纸能包住火?”
“我也算狩猎了”
澹台庭臣鼻梁贴着她的耳朵,耳语道:“难道不是御了你这匹胭脂马。”
“去你的”
解琼台推了他一把,拢了拢头发便离开了。
话说俞明鸾故意绕了远路回驻云阁,路过听风水榭时见此处风景好,便在假山处寻了个石头略坐了坐。
“给郡主请安”
忽听见有人说话,唬了她和佩紫两人一跳,从假山后头绕出来现身的人正朝她作揖。
“平身”
明鸾见是个陌生男子,往后退了两步说。
“你是谁?为何在这里?”
“在下澹台庭臣,东吴郡王世子,在此处赏景游览,不料冲撞了郡主。”
澹台庭臣抬头细细端详了面前的佳人,虽身量未成,年纪尚小,实在是个不掩倾国倾城色的美人胚子。
他不仅暗暗感慨‘同是武将,长宁王能生出这般天仙,蔡大彬却只能生出母夜叉’。
且又胡思乱想到‘那微生愈不过是个公子,能得此天仙为妻,他明明是个更尊贵的郡王世子,却只能娶母夜叉’。
实在不公,属实意难平。
若能得她为妻,还要什么解五娘,更别提家里那三五个庸脂俗粉,只爱她一个还爱不过来。
“陛下今日上林出猎,为何你没有伴驾随侍?”
澹台庭臣收了思绪,忙撒谎道:“我这几日抱恙,恐不胜鞍马劳顿,坏了陛下的兴致。”
“世子抱恙不在床上养着,竟在离宫里游荡?”
如此肤浅的谎言,俞明鸾一下捅破。
心里却又后悔,素不相识何必让他下不来台呢。
“世子回去将养着吧,别再受了风,我也要回去了。”
明鸾觉得此处幽僻,只带着一个丫头与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站在一起似乎不妥。
不知为何,这个澹台世子虽然没做什么逾矩的事儿,也不曾失礼,可他脸上的笑意、语气、动作都让明鸾有些莫名地紧张。
故赶忙告辞去了。
明鸾到驻云阁时王娘子已经走了,想必是明鸾绕了远路才没和她碰上。
见女儿两只手都包扎起来,徐慕欢心疼得什么似的,少不了折腾太医来一趟才肯放心。
“弟弟呢?”
“在甘泉宫玩了大半日累乏了,回来后就睡下了,到现在还没醒呢。”
徐慕欢正在做樗面馄饨,明鸾因手受伤了无法帮忙,只能坐在一旁看着。
自打俞明鸾记事儿起,每年春夏必吃这东西,其实就是将味道难闻还有点怪的樗根倒出汁水来,再和上面包成馄饨。
说是樗根汁水可以防痢疾,不拉肚子,因气味难闻喝又喝不下,只能做成各种吃的。
馄饨包好后,徐慕欢净了手,吩咐结香送去厨房煮。
因屋子被樗根熏得味道难闻,徐慕欢叫远黛取香炉来,又捧了盛香的匣子。
“母亲不是爱伽阑木,怎么不燃它?”见徐慕欢选了零陵香,明鸾问道。
女子常用的头油脂粉里常用这味香,故很少有单独燃此香的。
“你不是读过香谱,那你说这平平无奇的零陵香有何好处?”
慕欢盖上牡丹纹的香鼎,反问女儿。
“可以止疠,治恶气、下气。”
“没白读,还记得些”,慕欢笑着说:“春天万籁复苏,最易发时疫,熏些零陵香,吃些樗面馄饨可防病健身。”
“过几日我将它们做成丸药,让远黛每天嘱咐你用酒服下两丸,这比熏效果更好。”
与舒绾深交这么多年,医术全无长进,常用的药理药膳徐慕欢倒还知道些。
“今天芳菲和二殿下吵架了”
明鸾捧着茶碗尝了口今年的新茶,又改口说:“应该说芳菲吃干醋才对。”
徐慕欢看着女儿饶有兴趣地听着。
“打猎时我与二殿下碰上,因我手上受了伤不便骑马,他便载我去了啸风小轩,芳菲见殿下又是扶我又是关心的,难免有些吃醋。”
“想必我走后他俩肯定要叽歪一阵子才能和好呢。”
“母亲叮嘱过你的,两位殿下都已定了亲,你也是大姑娘了,凡是注意分寸”
慕欢听罢女儿的话免不了要再啰嗦一遍。
“好在你和芳菲亲密无间,知道彼此的心事,且都定了亲,不然岂有不误会的。”
“好在你和殿下是同宗兄妹,虽是小宗,除了芳菲小女孩儿心性,外人也不会往歪了想。”
提起这桩公案明鸾很是不解,问道:“母亲,我与殿下既是同宗,为何当初还定亲呢?如果不是芳菲和二殿下两情相悦,如您说的,岂不是要同宗兄妹成亲了?”
也难怪明鸾疑惑,当年与长辈们的旧事她和俞珩都没提起过。
如今明鸾也大了,懂事了,知道些旧事也无妨。
故解释道:“当初你父亲和你祖父有点误会,也是为王府的前途考虑,在你父亲去朔州后,他就被从族谱上除名了,定亲时名义上并不是同宗。”
“而且虽是小宗,可长宁府祖上是高祖的弟弟,到你已传五代,也出了服,远房联姻倒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只是后来诸事云起,本来借口都想好了,就说既定了亲便不能毁,仍成全你俩。”
“可半路芳菲杀了出来,礼部就以归宗后同宗不可成婚为由作罢了。”
“为什么同宗不能结亲呢?”明鸾想不通。
“比如我和两位殿下的亲缘要比敬和县主远得多,她都能嫁表哥,我怎么不可以呢?”
为什么这样做徐慕欢也解释不了。
她思忖后,说:“这都是礼法规定的,自古以来便如此。”
“我记得你大姨之前嫁的内个夫家赵氏,他少时定过一门亲,那姑娘也姓赵,本是同姓不同宗,虽忌讳些倒也过得去。”
“可后来查族谱才发现,原来祖上是联过宗的,族中长辈非说算远房亲戚,只能退婚作罢,后聘了你大姨。”
“这样算来,那两家不过是联宗,并没有血缘呢。”
母女俩正闲聊,结香送帖子进来。
“太子约了明日在上林苑的草地上打马球和捶丸。”
明鸾看过后撇了下嘴,歪在软枕上说:“我能不能以伤为借口推脱不去。”
“那怎么行”
慕欢劝女儿道:“本就是来春游踏青的,太子办马球会你不去,多不恭敬呀。”
“去坐一会子,觉得无趣了再以手伤为由提前离席。”
明鸾托腮,努嘴儿道:“那些莺莺燕燕都是冲着太子去的,明儿哪是打马球啊,分明就是看欢郎,我手受伤了又没法下场,去了也是干坐着。”
“倒不如在窝在这里看书睡觉。”
馄炖煮好端了上来,慕欢边喂女儿吃饭边说:“好啦,别抱怨了。”
“不是还有月嫦和明鹭么,你跟她们坐一处就是了。”
“结香,去看看澈哥儿醒了没,醒了叫过来吃晚饭。”
明鸾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刚回来时母亲猜我碰见谁了?”
“澹台家的世子,叫澹台庭臣的内个。”
提起澹台家就想起澹台镜那张刻薄的嘴,徐慕欢没有好印象,故淡淡地说:“离他们家人远一点儿。”
明鸾很少见母亲直白地对哪一个人表现出喜恶。
甚至还教育过她人不可貌相,不可片面识人之类的话。
“不过内个澹台世子蛮怪的,看着有点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虽然澹台家入京没多久,但是俞珩消息灵通,故慕欢也知道那位世子有些荒唐好色,是类似俞璋和汪崇安之流。
而且解家‘投其所好’送庶女给世子做妾的事儿也在官眷内起了风声。
“那你就离他更远一点儿。”
慕欢叮嘱女儿道。
“母亲,如果我也怕微生公子怎么办?”
“就是一见他就不自在的内种怕。”
慕欢明白女儿说得意思,若一个女人不喜欢一个男人,那被他亲近时,就会产生内种类似怕的感觉。
“你会有自己的郡主府,你不喜欢他就可以不召见他。”
明鸾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心里暗暗地想‘希望微生公子能讨人喜欢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