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芳斋是徐慕欢见客的正厅,虽不甚华丽却肃整雅洁。
万娘子进去后见主墙上挂着周昉的长卷仕女图,西侧墙是钟繇和钟绍京的墨宝。
置一人高的山字形博物架,养着十几种的稀罕盆景,几缸鱼,活像是一架别致的‘屏风’。
地中央一张少见的地毯,上头的花纹极具异域风,搁着一个蜂箱状炭火炉。
穿过一层珠帘、一层挂起的纱帘往东看,还藏着一个有火墙和地炕的小里间。
地炕上摆着一个十分显贵的炕屏,周围立着几个净瓶。
若是有熟客挚友来,在那炕上围坐倒是闲适。
虽没见大宦世族人家惯用的雕梁画栋,也未见陈列奢靡的金器玉玩,所用家具器物无不风雅。
万娘子坐了一会儿徐慕欢就来了,身后跟着邵春娥和几个大丫鬟。
她穿着打扮较为素净,褪了斗篷是一身黛绿色襦裙,藕色上衣。
那料子一看就好,在阳光下浮着淡淡的金色,如同笼着烟岚般朦胧。
虽梳着时下较为流行的圆月髻,却只簪了两朵绢花在鬓边点缀。
这副打扮虽平庸却丝毫不掩她眉目间的风流和容貌的娇媚,一颦一笑都显露美人的韵致。
“天这般冷,娘子倚着点熏笼吧。”
徐慕欢一坐下来便与这位从未见过面的万娘子寒暄。
“我有孕在身,讳忌用香,这屋子她们也许久未熏,若气味不好,万娘子别见怪。”
婢女却月添茶,给徐慕欢上了一碗温水。
“我年轻,又少与族中亲戚们走动,大多不熟识。”
万娘子听旁人嚼舌头说太妃跟徐娘子相处不洽,是个倔强不驯从的,可看上去却温温柔柔的。
她像是一块吸饱水的海面,一掐一汪水的绵软。
“哦,平时忙不怎么走动,这不是快过年了,抽空串串门。”
万娘子说着让黄莺儿将几个缎面的叠放的盒子拿过来。
“我娘家哥哥这几年在福建当差,捎来上品的海参干,早起用水泡发,吃一两头挺滋补的。”
“夫人怀着孕,吃了这个孩子皮肤保准又白又嫩。”
慕欢瞧见那海参盒子上头还放了一个红木清漆盒子。
万娘子将那小盒子打开来,竟是一颗颗品相极佳的南珠,泛着淡淡的金色,上下三层码起来得有三十几颗。
这个成色的珍珠较起送进宫里的贡品也毫不逊色。
徐慕欢心里咯噔一下。
礼越厚,事越大。
果然亮了礼物后万娘子笑着说:“我哥哥是地道的北方人,在南方任水师副总兵也有两载,一直水土不服,尤其到了夏天,潮热难耐,而且撇下一家子老小在外任官,看着都可怜。”
万娘子将珍珠阖上,随着海参盒子一齐往前推了下。
“转过年考绩,若能调回来,一家老小都忘不了珩哥儿的好。”
徐慕欢推道:“可是考绩的事儿归吏部管,我夫君恐使不上力气。”
“都是朝中同僚,珩哥儿办不了,给我们引荐引荐吏部的大人也行呀。”
徐慕欢也知道万娘子既是拿了重礼来求人,三言两语是打发不走的。
“万娘子可能不知,夫君刚从西北回来,别说吏部了,他自己衙门里的人还认不全呢。”
“这事儿我们真办不了。”
徐慕欢伸手将那盒子往回推了把。
按照规矩,礼未收要么是办不了,要么是不给办。
万娘子见金钱不成开始套关系攀亲戚。
“咱们好歹是亲戚,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难道还要我到太妃面前去哭,丢脸丢到长辈那里去。”
万娘子有心用老王妃来压徐慕欢,想她一个年轻媳妇肯定是怕婆母的。
“要不万娘子去太妃那问问?我婆母辈分高,没准在吏部有熟人。”
太妃一个久居内宅的妇人在吏部怎么可能有熟人。
万娘子见搬出太妃一点没震吓住徐慕欢,随即用起了水磨工夫。
“若不是求人无门,也不至于求到晚辈的头上,珩哥儿办不了也得给我们指条明路呀。”
“我来都来了,办不成回去如何跟父母和嫂子交差呀。”
她一副不办成不肯走的态势。
那一摞子盒子又推了过来,慕欢如同看着烫手山芋般皱眉。
“……我这肚子疼得厉害。”
徐慕欢伸手用力握住身边月蔷的手腕,给她使了个眼色
“来人送客,快请郎中来。”
月蔷经验丰富,忙让结香和垂珠搀起徐慕欢离开。
那万娘子还想拉住徐慕欢不许她走,却被月蔷一把拽住,又令几个媳妇进来将万娘子和她带来的两个小丫头一同架了出去。
途中黄莺儿的鞋还掉了一只,远黛捡了追出来扔还给她。
“这是娘子的东西,点齐收好了。”
月蔷将那几个死沉的盒子交给黄莺儿。
万娘子脸色铁青地瞪着月蔷好一会子,指着月蔷的鼻子说:“这就是你们王府的待客之道!”。
“诶哟,是我一时匆忙忘了,真是失礼。”
月蔷敲了下头,回头喊了两声却月,只见刚才奉茶的婢女提着两包点心跑出来。
月蔷将却月拿来的点心塞给黄莺儿。
“这是小厨房做的苏式点心,大过年的您也没留下用饭,可不能空手走。”
那万娘子气的扭头上了马车,头都没回。
……
送走了万娘子,徐慕欢将邵春娥叫去了虫鸣居。
此事罪魁虽是万娘子,可府里出了邵春娥这么个‘拉皮条’的内鬼还了得,日后她大开方便之门,徐慕欢要吃不消了。
邵春娥没想到徐慕欢丝毫不通融,去虫鸣居时步履千斤重。
“万娘子今早可是先去见过太妃再来见我的?”
邵春娥摇了下头,“她说去过东府,我便信了。”
“看门的小厮说,是你带着万娘子入府的,她到底是先去东府请安还是先给你送了见面礼!”
邵春娥被徐慕欢猛地一拍桌吓得一抖。
磕磕绊绊的说:“她也是家里亲戚,还是太妃娘家人,若不让进,岂不是驳了太妃的脸面。”
“而且、而且京中哪个有权的官宦人家不这样呢。”
“你还狡辩。”
徐慕欢看着邵春娥厌恶非常。
“你不用拿太妃来压我,我知道你是婆母派过来伺候的,但是今日你犯了二爷和我的忌讳,这规矩是你们一过来就警告过的,这里断不能留你,你走吧。”
邵春娥惊惧的看着徐慕欢半晌没说出话来。
她心想自己好歹也是府里有脸面的管家娘子,就这么被轰回去,岂不是再抬不起头来。
“我向来能容人,出身微瑕或是为人笨些我都能忍,但你吃里扒外,敢自作主张开主家的后门,弄权索贿,这都是我忍不了的。”
“若留你,日后指不定有什么祸事殃及到我,殃及到侯爷。”
徐慕欢被邵氏气的不轻,警告道:“这件事你自己去跟太妃讲,你若聪明,讲得清楚,太妃就不必召我去再讲一遍,惹的我心烦,再将你残存的脸面都跌净。”
邵春娥也是没脸再留,一咬牙赶紧退了下去。
“此事虽险,好歹除了个眼中钉。”
这个邵春娥是太妃派来的最大眼线,一贯顶着太妃的名头在西府里颠倒黑白,细作一般的东窥西看,月蔷最不喜欢她了。
慕欢谨慎的吩咐道:“一鼓作气,将平日跟她走的近的人全都撵到三门外伺候。”
托万娘子的福,徐慕欢的内宅总算是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