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是个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的地方,舒绾的事情俞珩刻意瞒着徐慕欢,不代表长宁王府西院的墙就不透风。
裴翠云虽然如今是三品官的娘子,有诰命在身的夫人,但仍没有弃掉她通风报信且耳听八方的特长。
一大早就赶着车来王府,着急要见徐慕欢。
慕欢这会子正听邵春娥禀报事情,丫头垂珠便面带慌神进来禀话。
“娘子,外头有个裴娘子说要见您。”
竟忙着搬家操持了,往日西北的旧友还来不及走动,一听裴翠云来了,徐慕欢欣喜非常。
“娘子,这个裴娘子是什么人呀,一大早就砸王府的正门,连个名帖都没递,门子劝她说正门不开,还来不及告诉她走角门,她就快跟门子吵将起来。”
慕欢心知裴翠云是个急性人,恐王府的门子过于骄矜,又有些姿态在身上,才生了误会。
她起身出去亲自迎裴翠云,却不知裴翠云失礼是因为七情急在上头。
“裴姐姐,你这是倒出空闲来探我了?”
慕欢本来还一门心的想跟裴翠云叙旧,谁想一见裴氏,她就是一张眉头深锁的脸,明明是秋日却正用帕子拭颌下的汗。
裴翠云这个表情肯定是有事,可邵春娥跟在身边,慕欢不想让她听去,便一把抓住裴翠云的手,给她使了个眼色。
裴翠云是个多机灵的人,嘴都张开了,又哑了般闭上。
边笑边拉着徐慕欢的手往门里进,说:“我家里安置差不多了,就来探探你。”
徐慕欢拉着裴翠云往里去,与邵春娥说:“我带裴娘子去后园逛逛,你不必跟着了,将西院的一应杂事处理好,若有拿不准主意的再来禀我。”
邵氏看得出裴翠云无事不登三宝殿,但她不敢违背徐慕欢,但还不死心想打听是什么事情。
“夫人想陪客游园,不如让青芳伺候,她府里长大的……”
那青芳也是东院过来眼线。
“夫人说不必了”,月蔷代主家直接回绝邵氏。
“我们跟着伺候就行了。”
‘耳目眼线’都撵走后,慕欢带着裴翠云进了后花园。
“这是你家的管家娘子么,怎么一脸奸相?”
裴翠云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慕欢被她逗笑了,回答说:“这是我婆母派到西院来的钦差。”
“先不提她。”
裴翠云拿着帕子的手一划拉,又说:“你怎么还不知道啊,安王妃出事了。”
“这段日子她一个人在宫里指不定遭了多少罪呢。”
听罢,徐慕欢心里咯噔一下,带着右眼皮猛地跳了好几下。
“舒姐姐怎么了?”
徐慕欢自打入京后除了跟着俞珩出去吃了一回早饭再就没怎么出过门,家里的事情还操持不过来,哪有心外头逛去。
“前些日子桂英也来做客,替我张罗买仆从,怎么也没听她提过。”
裴翠云这会儿也不顾挑拨不挑拨的,咬着牙说:“别人不知道也罢,俞郎君是故意瞒着你,他就是主持拜庙的官员,他能不知道如今中宫皇后另有其人?而且这几日马上要擢选世家女子填充后宫。”
“那……舒姐姐呢?”
徐慕欢又惊愕又失落。
“哼,在冷宫里关着呢。”
徐慕欢听罢觉得眼前倏尔一黑,好在站住了。
她一直担心自己回京后会跟王府有一场纠葛,没想到她自己顺利进了王府,舒绾却历了此劫。
“什么叫关着?为何还在冷宫!”
徐慕欢不敢相信俞铮会是个薄情寡义的陈世美,在她心里安王夫妇可是鹣鲽情深,何以至此呢。
“舒绾的内个婆婆贾太后非要皇帝立她内个侄女还是外甥女的当皇后,纠结了一帮人施压,我也不懂这些,但结果就是皇帝只能退让,舒绾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宁折不弯的人,拒不接受贵妃之位。”
“消息可靠吗?”
徐慕欢还是一时不敢信,怕裴翠云打听来的消息不靠谱。
“老程喝多了说走嘴,被我逼着交代的,不然我哪能打听得到宫闱之事。”
“而且她处境可能比我们想的还艰难。”
裴翠云急的说起话来五官乱飞。
“若不难,那长公主能跟悔了跟靖殿下的婚事?是瞧准了他们母子具遭嫌弃。”
徐慕欢不知是不是过于难过,心里肚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头更晕起来,眼前一阵阵的黑。
裴翠云和月蔷赶紧将她扶着坐在石凳上。
“哟,你可别动气,脸色怎么难看起来?”
月蔷也觉得徐慕欢脸色有些白,忙抚着她的后背劝。
“姑娘别心急,急坏了身体可不得了。”
裴翠云这会子心里有点后悔她方才太过失言,尤其是说了俞珩的坏话,恐是她那些话才气的慕欢如此地步。
本以为徐慕欢坐下缓一缓能好,谁想坐会子再要站起来,她便直接头晕的昏了过去。
这下唬的裴翠云来不及等小海她们叫人来抬,亏得她有把子力气,背起徐慕欢往园子外跑,赶紧命人去叫郎中。
……
徐慕欢再醒来时天都黑了,昏沉的像是睡了好长一觉,屋内灯烛暗暗地,她挣扎要坐起来,却是俞珩过来扶她。
“先吃点东西,然后再喝大夫开的保胎药。”
俞珩手里搅着半碗清粥,吹温了要喂给慕欢喝,
“保胎?我怀了身孕?”
这一天之内大悲大喜的,慕欢心里五味陈杂。
俞珩勉强笑了下,欣喜里夹着苦涩。
欣喜的是他们夫妇盼着这个孩子许久了,苦涩的是恐慕欢身体顶不住。
这才刚怀上就昏倒,万一像是投胎生产时那般危险,还不如没有。
“大夫说脉象还不十分明显,过段日子再过来诊一遍,但他觉得十有八九是怀了。”
慕欢摸了下自己的肚子,高兴的眼里含泪。
自打小二没了以后她便心痛又自责,如今再怀上仿佛是得了老天的恩泽般。
慕欢接过俞珩手里的粥自己喝,并没用他喂,收起因孕的欣喜神情,绷起脸来。
“宗璘,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们俩不再无话不谈。”
说着,慕欢眼眶泛酸。
“如果说遗诏的事情你瞒着我有情可原,可舒姐姐这桩事你瞒我是为何?”
“我以为你我是知己。”
慕欢说话的声音些微的颤抖,眼泪也不争气的落下来,跌进粥碗里。
“我也以为你我能结成夫妻全是因为我们是最懂彼此的人,不管是何处境都能相互谅解扶持。”
“可如今你却不再信任我。”
俞珩听不得她说这样曲解自己的话,虽然他自己也有点后悔。
“欢欢,瞒着你我是有错,但我深知你是个最重感情的人,尤其是对四嫂她们,时局太复杂了,已不是凭感情用事的局面,我怕你卷入其中。”
俞珩有点颓丧的垂下头。
他叹气道:“也是我们无能,不然四嫂也不会受此委屈。”
“所以我在你心里已然是个意气用事的人了?”
俞珩忙摇头,拉着慕欢的手说:“在我心里你是最善解人意,冰雪聪明的,也是最懂我的,从未改变过。”
慕欢别过头去仍未消气,但也没心思与他置气。
“现在我烦心的是舒姐姐的困境,不想与你浪费时间在理论上。”
俞珩抱着将功赎罪的心态坐到床边,揽着慕欢说:“你千万别郁结于心,毕竟不是一个人了。”
“我自会好好保养。”
慕欢脸上不和悦,语气有些生硬。
“我不知裴娘子怎么与你说的,但四嫂的处境没那么糟糕,陛下对她的心从未变过。”
“大行皇帝身下没有子嗣,陛下登基后忙于政务,便让成靖和成端两位殿下去鄢陵守陵四十九天,以表哀思孝敬。”
“外人看来中宫另立,四嫂幽居,两位殿下被冷落,实则是保护,毕竟离是非越远越安全,陛下已另王勇和李茂时率重兵把守鄢陵行所。”
慕欢听罢微微松了口气。
倒不是稀罕什么帝王恩宠,只是怕舒绾在宫里吃亏受苦。
“我如何能在宫里行走?虽不能替她化解困境,替她宽宽心也是好的。”
俞珩面露难色。
“人进不去,书信倒是能送进去。”
“书信也好,见字如面嘛。”
慕欢想着想着又勾起了哭意。
“想想如今我能怀上这个孩子,还亏得四嫂对我用心费神。”
“我知道,我都知道。”
俞珩额头贴着慕欢安慰她。
“宗璘,若有一日你身不由己时,又会怎样待我?”
也许是刚吵过架,也许是借着舒绾的事情有感而发,徐慕欢反问俞珩。
“欢欢,我再难也不会将你置于任何困境中去独自面对。”
俞珩双目深情的望过来,可徐慕欢心里一半感动却也一半犹疑。
徐慕欢对待爱情虽痴,但她不是个蠢人。
那些未经考验说出来的誓言从来都不可信,况且俞珩能不能守诺,考验就在眼前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