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慕和给李贵的好处没有白给,他因是小厮,往日就是帮李少爷和李少爷身边的丫鬟婆子出来跑腿办事儿的。
故一些针线活计都送到和兴源来。
他还能蹭点好茶,拿些打点他的‘酒钱’。
而且李贵跟周凡年纪相仿,一来二去也算混成了朋友。
不过徐慕和怎么也没想到李家的少东家能来亲自来和兴源下了单子。
这事儿还得从衣襟儿上的麦穗儿讲起。
李家少爷李继嗣身边有个使唤丫头叫翠莲,长得不错,故经常在他眼前端茶递水。
因天气开始冷了,连下了几场冻雨,翠莲换了一身夹棉袄。
棉袄是缎面儿水红色的,襟儿上绣了金色的麦穗,袖口滚边也是金黄的稻穗儿样式。
她伺候李继嗣洗手时候,李继嗣觉得有意思。
便问她说:“人家都绣个花花草草的,你怎么绣了一堆粮食在身上。”
“这不是显着丰收喜庆嘛。”
翠莲把手巾拿给李继嗣嫣然一笑。
李继嗣这才发现身边另一个丫鬟艳雪新的衣裳也绣着常日少见的样式,便拉扯着艳雪的衣袖瞧了一眼。
“这都是李贵新找的内家绣庄做的,说是什么瑶族女子常绣的花样,我觉得挺好看的,少爷觉得如何?”
因李贵说要新奇些,别俗套呆板的,徐慕和便想起来美廷拿来的给月芙、月蓉做成裙带的瑶绣花样,仿着绣了一套。
“就是绣乌龟的内家店吧。”
李继嗣想起来当日戏耍李五郎的衣裳。
那只龟绣的很成功,但后来喝多了酒就忘了这码事情。
说曹操,曹操就到。
话音刚落,李贵就在外头请安。
“少爷,车马备好了。”
李继嗣今天要去查验过些日子送去蜀中的货。
喝完这杯热茶就出门上了马车往库房去。
“李贵,路过和兴源吗?”
马车里李继嗣问道,他说话声音总是懒洋洋的感觉。
“爷怎么想起和兴源了?”
李贵眼睛一转,心里合计‘少爷不至于因为他拿了和兴源几个谢钱就罚他吧’。
“上次的龟绣的不错,我想看看他们家绣工的手艺,省的往朔州去的货还得送去蜀中加工。”
“爷,和兴源铺子可小了,就那么几个绣娘,他家接不了那么多活儿。”
个人小生意?
“那怎么跑到西川来了?”
李贵答道:“听说夫君在细水县县衙当差,就开了个小铺子,不过徐娘子手艺是真不错,我这阵子帮妈妈、姐姐们带回去的东西都可招她们喜欢了,给了我不少谢钱。”
李继嗣略一笑。
笑李贵跟着他这么久了还是一副贪财,没出息的样儿。
李贵掀开车帘往外瞧了一眼,回头说:“爷,前面就是和兴源了,您去看看吗?”
“告诉车夫在门前略站一站。”
李贵说和兴源绣娘少,接不了成批的活儿后,李继嗣就没打算下去看,想着在马车上瞧一眼作罢。
心想‘自己家里用用也还凑合’。
马车在和兴源门口站了下,确实是一个极小的门脸。
这两天冷下来,一个半大小子正在门口跟一个小丫头准备挂棉毡门帘。
李继嗣一眼就看见了那架摆在门对着的正位上的屏风,它华丽的与这家穷酸的铺面格格不入。
“爷,您要进去啊?”
见李继嗣下车来,李贵赶忙放了马凳去扶他。
李贵跑过去跟门口的周凡说:“我们少东家来了,快叫你们掌柜的出来迎。”
李继嗣看得出来,这架屏风摆在这里就是为了招揽生意的。
旁边还挂了几件嫁衣,他选了一件,用手拿了袖子翻着看了眼,工艺十分精致,虽不是上乘材料。
“客官家里要办喜事吗?”
徐慕和听说李家商号的少东家来了,便摘了围裙出来接待,见他正在细细的看嫁衣,以为府上要办喜事。
李继嗣一回头,是个二十啷当岁的女人。
极素净的用银钗子在脑后挽了个发髻,鬓发微松,落下些碎发来。
一身白绫夹袄,藏青色绣花裙子,露出一双缎面绣鞋的鞋尖儿。
她面若鹅蛋圆,肤净凝新脂,杏目厚唇,一双元宝耳,一双静如渊潭的冷清秋水目
双眉与当下女子时兴画的柳叶弯眉不同,淡的像是不曾修剪描画过,却很整洁。
李继嗣阅美无数,故以她的容貌,不算个过目难忘的美人儿。
但只这一眼,让李继嗣暗想‘这么个恬淡安然的人怎么会跑出来做生意?为何要自己支撑一个铺子呢?’
“这件是我穿过的,还有这几件都是在这里打个样子,如果客官喜欢,可以照着这个样式量身再做一套,到店里做刺绣部分,我们还做其他嫁妆里备的东西。”
李继嗣觉得她不像商户家里养出来的姑娘小姐。
她举止斯文,说话雅驯温柔,颇有闺房之秀。
甚至她此刻站在这架屏风前,李继嗣都想不到她是个绣娘。
觉得应该有一间属于她的暖烘烘的屋子,里面放着这架屏风,而她就坐在屏风后的牙床上,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在等什么人回来。
李贵说和兴源是细水县县衙官员娘子开的,看来她就是那位娘子了。
“我觉得你这架屏风还不错。”
李继嗣绕着屏风走了一圈,双面绣,可惜前后图案完全一样,若是不同就更值钱了。
李贵不觉得李继嗣说话的口吻有问题。
因为李继嗣见过的好东西太多了,能被他瞧上眼,夸一句还不错,那就一定是好东西。
但徐慕和不知道,只觉得这个年轻人有点轻浮之气。
年纪比她还小些,模样生的倒不错,说话倒像是比人多活过几辈子的语气,有无数的见识。
看他白面皮儿,浓眉大眼,又是不能吃苦耐劳的身板儿。
简直像个唱戏的小白脸子。
亏他生在大富大贵之家,若是生在种田的庄户人家,都不好说媳妇。
这架屏风要是真一般般,他李家商号的少东家能屈尊进来看?
“开价吧。”
李继嗣坐在椅子里说。
“这架屏风我从夏天一直绣到暮秋,花了五个多月,费尽心思构图配线,用的丝线就花了五十余两银,还不算上这块上好的松江绫。”
李继嗣听她说到花了五个多月时,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她的手。
那双从袖管里伸出来的手垂在身前,秃秃的指尖,纤腕上还戴了一只银镯子。
“我想出价三百两。”
徐慕和并没有多要他的。
她费了这么大心思,这架屏风若是遇到识货的人就值这个钱。
“李贵,买下来。”
李继嗣说罢起身就走了,他还赶着去验货。
李继嗣带着李贵走后,剩下一屋子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三百两那可不是小数目,在明州府都够买套小院子,都够普通人一家子活个十几二十年的,四姑娘在闻溪女学那么好的书院读五年的书才三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