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侯府里的姑娘们心情都不大好,芝兰终日恹恹的,慕欢思念家中,日夜盼着明州快来家书,而汪崇华更是心中烦闷,这会子正在自己屋子里头生闷气。
“你到底有没有打听清楚啊!”
婢女香盒哄道:“奴婢从二公子身边的小厮濮阳口里打听的,错不了!说是这几日二公子忙于应酬,陛下有心年前去虎贲营犒劳将士,知道二公子文武全才,便召见陪驾,这才没工夫来府上拜见。”
汪崇华将手里的帕子一甩丢在地上,努着嘴儿不快,“陛下去虎贲营都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他既回来又不来府上,每每都是我打听了他,再央着母亲带我去见,他怎么都不爱来找我。”
“姑娘,哪有未婚男女终日见面的,二公子也许是害羞呢”,粉盒捡了帕子哄道,与香盒递了个眼神。
“就是就是,二公子定是乏了在家窝几日,过些时日就来府上了,到时候姑娘不就见着了。”
汪崇华双手托着脸还是不开心,“千盏楼办诗会,我哥哥昨儿凑热闹还见了他,你们少哄我!”
她仰身躺在床上,鞋子也没脱,“你们俩去请母亲来,就说我憋闷病了。”
香盒粉盒从钟翠苑出来往兴安堂去请马夫人,崇华姑娘闹脾气,也就马夫人制得住她。
“你哄她做什么,还不如就告诉她实话!”
香盒斜了眼粉盒,“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敢那么说还逃得过一顿嘴巴,二公子本来就不爱来府上,都是咱们姑娘巴巴的去找人家。”
粉盒谨慎回头瞧了眼身后,耳语与香盒说:“我可听说二公子与长宁王妃闹了好几起儿了,从科考前闹到现在,就是不愿意娶咱家姑娘,前段日子二公子出京也是为了躲清净。”
“婚姻无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有着太后的面子,长宁王府也不敢不认这门亲”,香盒撇了下嘴,“我现在倒是怕跟着姑娘一起嫁过去。”
听她这样讲,粉盒倒是笑了,“二公子是京城最出众的哥儿,今科探花郎,文武双全,给他做通房还不乐开了花,有幸得了个名分那就是烧高香!”
“死丫头想得美”,香盒伸手掐她,将她拉的更近了,说:“咱家姑娘才不不会让呢,当宝贝似的捂着,倒是王府里的大公子,可是跟咱家大少爷一样的人,我可怕被他盯上,倒不如年纪到了出去,落得干净自在。”
粉盒听她这么一说,连连点头,脸上还有惊惧之色,“那日我去名芳园办差,小径上碰见大少爷了,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吓得我后背都出汗了,就怕像金坠姐姐那样被他瞧上。”
“所以啊,我也快到年纪了,等到姑娘出嫁前,我就跟夫人说要出去,她也不会强留我。”
两人叽叽咕咕一路到了兴安堂,马夫人正在内室休息,听说是二姑娘的事情,婢女红袖忙进去请示。
“夫人,姑娘身子不爽,像是憋闷出病了,要不请夫人过去瞧瞧?”
这招数使了多少回了,从小使到大,就这么一个没心机的孩子可怎么办,马夫人坐起来,红袖忙过去穿鞋,“前几日雅叙应酬多些她神采奕奕的,这几日在家里学规矩读书她就又犯病。”
嘴上叨咕,可还是宠爱非常,披了青狐內着素绸的斗篷要往钟翠苑去,星儿忙唤了门外的小丫头赶紧备步辇。
马夫人一进内屋,见桌上扔了本书,书案上笔墨未动,人正在里面仰面躺着,瞄了眼叹气,“要是被你父亲知道了,又要说你不乖,禁足你一两个月习闺学,到时候可去不上元宵灯会。”
“母亲,若是您今日应了我,我保证一直都乖乖的,直到元宵灯会都不惹您生气,可好?”
汪崇华坐起来抱住马夫人的手臂哀求道。
“你又要做什么?”
“我想去千盏楼吃席,不爱吃府上的饭菜,怪腻歪的。”
马夫人一捋帕子,拿眼睛瞧她,“那我叫小厮去请千盏楼的厨子来府上,给你解馋。”
“母亲,千盏楼有诗会,我想去凑热闹,保证要香盒定了雅阁绝不乱跑”,汪崇华撒娇的脸孔,“珩哥哥也去呢。”
马夫人实在是不愿让她去,可她磨的自己又狠不下心,便冷着脸道:“叫你哥哥带你去千盏楼,只能坐在雅阁里不许出去,再带上芝兰和慕欢,多带两个婆子,若是有人问起来了,就说那两个姑娘没去过千盏楼,想见识见识……”
“知道了母亲!”得了应允的汪崇华跳下地,让银簪给她打扮。
丫鬟去请芝兰和慕欢,听说汪崇安也去,芝兰倚了床上推脱说身子不适不想出门,慕欢也不想去,被芝兰推了把,说:“你去罢,若是都不去怪不好的,让她们起疑我俩。”
慕欢换了身衣裳,也没穿那身惹眼的铅朱色斗篷,而是家里带来的半新不旧灰兔毛的,随丫鬟去了。
慕欢看得出来汪崇华今日高兴,大概是又能见着俞珩,可她提不起半点兴致,来这侯府有些日子了,今日是腊月二十三,侯府娘子说年节来回走动不便,非留她们在府中过年,家书多日未至,自然是惦记家里。
“每年千盏楼都要在今天举行诗会,为的就是迎新,他们起的社就叫‘迎岁开笔’说是‘宴英才以琼浆玉液,千盏不醉乘兴且吟’。”
慕欢记起家里每逢除夕也会由娘亲带着开笔迎新年,写下寄语的对联贴在门楹上,她跟慕礼比赛谁写字更好更快,她一手飞白写得极好,得了佟夫人的真传,慕礼便赛着写小楷,因为父亲的楷书方正娟秀,明州府都是有名气的。
大门的楹联总是留给母亲和父亲,以前他们那样琴瑟和鸣,分写上下联,夫唱妇随。
元宵时候放灯,在上面写了一家人的祝福,在院子里看着灯随千家万户的灯一齐飞向空中,想起这些慕欢脸上浮了笑影。
冬日里路滑不好骑马,汪崇安和两个姑娘分坐两架马车晃悠悠的往千盏楼去。
听名字就是个觥筹交错的地方。
到了一看果不其然,就差用雕梁画栋来形容了,竟如此豪奢,怪不得一众公子要在此处起社,以诗会友。
慕欢与芝兰往二楼雅阁去,汪崇安早与熟识的几位公子坐在一处,席间几位颇为妩媚动人的娘子作陪,他自然再懒得理汪崇华。
这雅阁位置极佳,隔了道屏风外便是作诗的几位公子,楼下便对着一位弹琵琶的歌伎,那戏台布置的纱峦迭起,屏风为障,云宫一般。
“奴婢听牵马的小厮说,这个娘子就是广寒云宫的头牌,唤作露凝香,善弹琵琶唱曲子,原是教司坊出名的善才,后卖身到风月之地,一连三年这诗社都是请她来唱诗的”,粉盒小声讲道。
诗会已然进行许久了,露凝香已一首接一首的唱起。
果然是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神仙妃子般地容貌,眉间淡淡离愁。
“好好地善才不做,选了下贱的营生”,汪崇华瞥了她一眼,言语不屑。
“姑娘,打听到了”,香盒跑了过来,说:“今日捻的题是‘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九翎这几年与西凉有起战事的苗头,朔州又是频起纷扰,连四皇子都被送到西边去封王了,只为镇守朔城。
虽仍是一派盛世祥和、鲜花着锦,可敏锐的人总能嗅到危机,尤其是京城这样的地方,又是一群正值壮年的血气英才,故而才有了这样的题罢。
“八万里征路不休。投笔从戎带吴钩。西向雁门无回顾,风凌雪肆满白头。温浊酒,剑不收。自在笑啖胡虏肉。若有故乡问且忧,丈夫华发为国愁。”
和着苍凉的琵琶声,慕欢隔纱屏望去,俞珩正疾书,一袭花青色衣衫玉冠束发,侧颜俊朗,这样一首他写的词,又让慕欢想起那日在当铺,他问自己是不是爱王昌龄的诗的神色。
他是个出身富贵乡,心有鸿鹄志的人,又偏英姿勃发,玉树临风的模样。
也难怪汪崇华日日想,常常念。
“可惜今日博艺不在,他一手好字,正配你这词”,一个蓝衫公子叹息。
听他提起夏博艺,俞珩头落了笔摇了下头,配得上他这心境的字有更好的人选,正浮现徐姑娘的脸,抬头一望,便看见汪崇安旁边置纱屏锦障的雅阁坐着位姑娘,囫囵身影竟是徐慕欢。
他凝神望过来,慕欢忙别过头去一丝紧张。
他是想的太多后眼花了吗?俞珩朝这边走过来了,离着那纱屏两步远住步,真是她坐在屏风后。
拜道:“听闻徐姑娘书法颇有古风,擅学程邈、蔡邕,今日可否斗胆请赏字?”
他这不是为难自己么,当日当铺的事被汪崇华知道了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你真会写?”汪崇华吃着蜜饯,“你一个小官家的女儿,能写出好字儿来?”
她本是不想写的,慕欢被她这话激住了,除了出身地位不如她,慕欢自认为事事都比她汪崇华强,何故来嘲笑她。
她研墨,提笔,俞珩不知为何,隔着这纱屏觉得也能看得清她,如料峭风中绽放的寒梅般地风姿。
“好字!”
“就着飞白书才有豪情的气派”,今日她收起了灵气,不做浮夸技巧,丝毫看不出女儿姿态。
汪崇华打量一眼慕欢,“我以为你只是茶做的好,字也写得好,不过珩哥哥怎么知道你擅书法,不是一面之缘吗?”
“我也不知为何,可能是听肖家哥哥说过。”
“你那肖家哥哥怕是个媒婆吧”,汪崇华再无兴致,也不等露凝香唱完俞珩的词就起身要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