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可是真大,车马从长兴侯府出来都走了这会子了还没到地方,慕欢隔着马车的窗纱去看外面,果真是京畿繁华之地啊,仿佛是画上的天上街市才有的繁华与祥和。
路过长宁王府正门,阔气庄严的门楣,还有带着刀的府兵守卫,看那高悬的匾额,看那鎏金的朱红大门,看那高的近小腿的门槛。
若不是进去看看,还真是一时想不出里面能有多少的荣华富贵呢。
想起昨晚芝兰说起的长惠王府,同为王府一定也是这般的阔气,怪不得有那么多的人即使是做侍妾丫头也要削尖了头进去,只有如同槁木死灰的心才能对这富贵不入眼吧。
马车缓缓地慢了,长兴侯府的车轿淹在车马队里再不显眼,只排着队往王府两个角门去。
“我听说府上世子今天骑马过来,没准你还能远远看上一眼。”
芝兰脸上一下就红了,用手捅了下慕欢的腰,“你也来打趣我!”
看她这神情肯定昨晚秦夫人就提醒过芝兰。
“见一见也没坏处,你当真愿意盲婚哑嫁,直到洞房花烛都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品行相貌?”
慕欢伏在她耳边悄声问,“可去差人问过,这位公子喜好什么,爱诗爱词还是善书善琴?日后你们也能琴瑟和鸣。”
“你呀,还是先操心自己吧”,芝兰脸上愈发绯红,“今天长惠王府的太妃可也在呢!”
今日这盛会,她二人本就是随侍崇华来的,没有带服侍的人,只站在崇华身后一左一右,一齐被几个婆子仆妇拥着进园子,那些仆妇本一心伺候汪崇华,并不太理会她二人。
这长宁王府要比长兴侯府还大,光是这赏菊的园子就一眼望不到边,栽种着百十来种品类。
连明州上元节的灯会都未必有这里热闹,她二人谁都不熟只能讪讪的站在一旁,又不愿真像丫鬟似的跟着汪崇华,任她不安分的一会儿就跑的没影儿了。
赏菊的各府都是熟识的,不熟的也有相互引荐,彼此坐在一处赏花品茗,或是有一处作诗吟赋,女眷们折花相互戴着嬉闹,她二人倒是孤零零的,跟谁都玩不到一起去。
“穿薄柿裙红梅褙子的可就是你说的那个?”一众夫人绕过回廊路过园子往正堂去就坐,老太妃忙拉了身后的马夫人问道。
见老夫人眼里有了悦色,马夫人连连点头,“是个模样好生标致的,比起前几日媒婆来跟我说的要强不知多少倍。”
马夫人见长惠王府的老夫人夸赞有加,只觉长了脸面。
她到了这个年纪还是有些识人本领的,一见徐慕欢就知道她行,若是将来真在长惠王府获宠,于长兴侯府也不是坏事。
“我看着她是个好生养的体格,面相圆润有福气,听我本家亲戚说,这个女孩子精通诗文,家世清白又相貌端丽,若是老夫人有心,我倒是愿意去问问,刚到及笄之年还没定亲。”
“别问来问去的,就今日,你让她到身边来说说话,我也仔细端详端详她才好。”
长惠王是老夫人的儿子,已娶正妻和一个侧妃,但都子嗣不旺,膝下只两个女儿,所以老夫人才又踅摸女孩子。
只是这长惠王眼睛长在头顶上,不只是爱那容貌美,更偏爱性情娇才情佳。
府中一正一侧都是这一流,但都身体单薄弱柳扶风。
正妃过门后怀了几胎都没站住,站住的还是个姐儿,侧室因血亏又病了有大半年还无好转,所以一见慕欢是个好生养的体态,丰神毓秀的模样,心下便欢喜。
慕欢这会子自己眼睛都不够瞧,哪里知道别人正打量她议论她,与芝兰正尝着菊花做的点心。
“两位姑娘,夫人请过去说话呢。”
马夫人身边的婢女星儿过来做了个福,领着两人往长宁阁去。
慕欢就是这时第一次见到老王妃,那会儿老王爷还没过世,她还是长宁王妃。
满屋子女眷,都是有些位分的,身边立着伺候的大都也是随行来的媳妇,不似寻常丫鬟,穿着打扮到气度风韵非寻常女子能比。
马夫人坐在左下首处,正位坐的一个是长惠王府的老太妃,一个便是长宁王妃,慕欢与芝兰一齐作礼。
抬头看她时,她高昂着头颅,目光清贵,目无下尘,挺直的脊背,微抿的唇略薄,不怒而自威。
长宁王妃也看向她,四目稍瞬对视,慕欢觉得不礼貌,便垂了眼眸做谦恭姿态。
这就是方才马夫人说的那个姑娘,长宁王妃快速的打量了她一眼,明艳不妖冶,只是眉眼妩媚多了些就失了端庄,体态风流又闻颇有诗情,这样的女子做侧妃妾室倒是合适。
若是正妻正妃,与家中哥儿整日郎情妾意,耳鬓厮磨,哪里还有上进的心思。
长宁王妃不喜欢老太妃可喜欢,唤了慕欢上前,拿了她的手来端详,又见她相貌极好,在这京中贵妇眼里,选正妻跟选侧妃那可是不一样的标准。
若是长宁王府选正妻,非长兴侯府崇华姑娘这样的出身家世,加上端庄肃整的相貌,淑德懿行才好。
至于侧室,但凡好生养,家世清白也可,重要是讨人怜爱,乖顺守礼。
“是个好孩子,可习了闺学没有?”
“回太妃,家中学过些,终觉简单,如今在侯府侍奉汪家姑娘有幸跟着再学些。”
声音也好听,答起话来也是伶俐,老太妃恨不得要今日领回去就入了门才好。
“我府上就一个儿子,我是最喜欢女孩子的,平日里陪我说说话,做做针线也好,见你相貌好又伶俐,改日叫马夫人带你去我府上转转。”
慕欢与太妃说完话儿便与芝兰一并退下去,老太妃直盯着她的背影儿看,都说屁股大好生养,她眼神因为年纪大不太好了,为的也是看仔细些这姑娘的身段。
“刚才内个穿天水碧的女孩子可是给安哥儿选的娘子?”
听长宁王妃小声问,马夫人点了下头,他两家的姻亲是没有戳破的窗户纸,谁都心知肚明,所以王妃更关心肖芝兰。
“肖家的女孩子也算与我有点远亲,他父亲要擢升知州了,我邀她上京来陪读,也好见见她。”
虽然家世配不上,可想想长兴侯府的汪崇安是个什么人物也就不挑剔了,能选个秀外慧中,温柔贤良的官宦家女子还求什么,何况他哥哥可是今科进士。
提起汪崇安,长宁王妃倒是叹了口气,他两家是姻亲倒更是同病相怜,生的两个长子都不成器,汪崇安是个好色风流的纨绔子弟,他王府的世子俞璋也是如此。
外面更难听的话还有呢,只是不好意思提罢,好在王府还有俞珩这样一个成器的能宽宽心。
王妃还能有所依仗,可侯府呢,就剩一个崇华了,若不是汪家是太后看重的一脉助力,也算不上什么好亲家。
“程娘子肚子还没见动静?”
马夫人也试探的问,他家世子俞璋也成婚四五年了,就膝下一女,未免子嗣单薄些。
“凭他闹去吧,我有珩儿也就不操心他了。”
京城谁不知道俞璋,她还偏提,若是别人家也罢,为了看热闹,她马夫人有什么好看的,自己家不就一个。
一提起俞珩,马夫人真是满面春风,那可是新科高中的探花郎,好一个乘龙快婿,一连道了三个好,“若是能三喜临门那就更好!”
“我可听说,户部有官缺,正议要遴选呢,哥儿如此的才德,若有举荐就不必像那些外派的官员,尽往那些偏僻的地界去历练,熬到多少年是个头。”
马夫人又开始仗着老太后的关系在王妃面前充大,她是深知长兴侯府作为娘家能给崇华挺起腰杆子就是这一点。
陛下虽壮年,却圣体不健,太后除了陛下,身下还有四子、七子,朝中终日变幻莫测,可都逃不过太后稳坐后宫,不动如泰山。
王妃听出了画外音,满意的点了点头,若是能一派官就留京,还在户部补个肥差,那可就是老天保佑,也不枉她费尽心力的与长兴侯府结这一门亲。
再说慕欢二人从正堂出来。
“你看这菊开的,竟像是牡丹一般”,芝兰手边一株何其茂盛。
“你怎不知这菊的品类就叫白牡丹!”
崇华的笑声打断了这边的清静,她不知从哪里开心回来了,摇着帕子脸上粉嫩如沁了胭脂般。
“你二人也不跟紧了我,方才遇到卓姐姐她们,非拉着我死灌了两盅,我脸上都烧起来了”,汪崇华接了香盒奉上来的一大盏茶喝下解渴。
“芝兰姐姐,我兄长今日也来,你随我去偷偷看上一眼如何?”
芝兰双颊羞得通红,“你吃醉了酒就拿我逗趣,我不理你要去赏花了。”
“你看看,她还害羞了”,汪崇华拉着慕欢和婢女粉盒笑起来,忙让香盒拉住欲走的芝兰。
“你还真得谢谢我,我刚吃了两杯头晕得厉害,王妃遣了两位嬷嬷带我去后园屋子里歇会儿,换身衣服散散酒气,如果你跟着我一起,绕过那边假山的小路,各位公子都在亭子里作诗饮酒呢,你我坐上软轿远远的看上一眼,也不算没规矩。”
“你就随她走一趟吧”,慕欢也怂恿,芝兰半推半就的跟着去了。
一帮婆子丫鬟簇拥着去,就留下慕欢一人,她托腮看着那白牡丹发呆,突然一只调皮的蝶儿飞入眼帘,翩跹起舞般地绕着她飞来飞去。
慕欢抬了扇子扑它一下,那蝶儿走了又回来,直到逗她起来,一路往东边假山去,可惜它飞高了飞走了,慕欢摇着扇看了会儿才觉得累出一身汗。
眼前置了几架的菊花,旁边还一处地势高用来观景的楼台为靠,拾级而上,路过楼台窗前,本想去花丛里的亭上坐坐歇脚,慕欢突然听见不好的声音。
她受惊了般住下脚步,细细听了那细微的响动,竟是女子哼唧的声音,还有男子玩笑声,她也是知晓些男女之事的,一瞬就明白了。
回头想从那山石小径下去,石上苔草滑,脚下一个趔趄竟扶了一把那窗户,木窗的声响惊到了里面欢娱的男女。
慕欢吓得脸都白了,正不知如何是好,竟有人拎着她的胳膊拽了她一把。
“谁!”
被惊扰的人推开了点窗户喝道,四下没见着人又阖了窗户,只隐隐听见里面一男一女对话,“大白天的,都怪你猴急猴急!被人听了去。”
“管他谁呢,小娘子你快从了我吧!”
接下来就是白日里不知羞臊,颠鸾倒凤的声音,慕欢别过头去两颊羞若云霞,又看了眼拽她到窗后拐角处的人,唬了她一大跳,竟是个男子,她还以为是哪个机灵的姐姐救了她。
“怎么是他”,慕欢看着俞珩心里嘀咕。
俞珩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慕欢一路往里去,离往园子方向更远,“公子快放开我吧!”
她脸上不知被刚才羞得绯红,还是被他牵了袖子急的生粉,眉目微蹙,粉唇轻咬,好一派怯生生俏生生的模样。
“我这可是救了你”,俞珩向后退了一步,倚在那墙上抱臂看着她,“从这边林子里的小径下去就是绕回园子的近路,别再往亭子那里去了。”
“肖姑娘和汪崇华呢,怎么留你一个人乱跑?”
慕欢理了下耳鬓和松了的耳环,眼神瞧了他一下,还有些恼他方才牵自己,“崇华吃醉了,往后院去歇着,芝兰陪着过去。”
她静下来,一双桃花目,微撇了下唇角,朱色的口脂涂的上下两片唇如红绒一样柔软,说话也是略作期期艾艾。
她与寻常女子不同,她美的肆意,美的外露,即使这样安安静静的,她灼灼艳如桃李的丰美也能勾的人眼睛一刻都不想从她身上离开,可又不敢上前去,怕这如火似焰的美能灼的你灰飞烟灭。
“想看看汪崇安什么样吧”,俞珩眉眼一低,往后院去正好路过亭子,汪崇华有嬷嬷伺候何必拉着肖芝兰,这心思猜也猜得到。
桥边亭子设了诗局,唤他去他觉得无趣便没过去,闲逛到此竟遇上了这小娘子听他大哥的窗根儿。
他喜欢跟这个小娘子说话,她们明州人口音好听?或者她说起话来声音好听。
“公子……可知道汪崇安是个什么样的人?”
慕欢也是替芝兰打听一番。
他像是一哂而过,“刚才那楼台里寻欢的是我大哥,这王府的世子,你见他这副德行,京中能与他比肩的就是长兴侯的汪崇安了,你问我他的为人,天字号的少爷,纨绔登徒子!”
她那张粉嫩如春桃招摇的脸上飒白起来,敛起了神情怔在那。
“肖姑娘是彦松的妹子,我不会在这事情上玩笑。”
“猜的没错,京中这样的勋爵人家,哪个不是眼睛生在头顶,如果不是万般无奈怎么还会看上我们这样小户人家的女儿。”
慕欢口中讷讷。
“重要吗?”俞珩浅笑,“比起他未来承袭的爵位,为人重要吗?”
“若是不重要,还嫁什么人,嫁了庙里黄金塑身的像岂不更好。”
看她伶牙俐齿的,“你想的这样透彻,不是仍来了京中相亲?”
听他语气里带着讥诮,慕欢拿眼瞪他,俞珩见这小娘子带有愠色也不气,反而回望她冷下的眉眼。
“我若为男子,能像公子搏功名挣前程也是有底气的,我也做的不比你差,奈何我是女儿身,不由自己,不想拖累爹娘才来,可也不是任凭公子讥诮的,你爱怎么把人往坏想随你,我有我的高洁品行,不与你争辩。”
欸!她倒是解气的骂一通走了,俞珩看着她隐在稀疏林子里的身影目光含笑。
她这不肯屈折的性情,不桡不诎的脾性可不适合攀附。
那些唯唯诺诺乖顺听话的深宅小媳妇她可做不来,她是个倔的,梗着头不肯低的脾气,从当铺初见俞珩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