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贾太后的六十五大寿,凡逢整数,她必要过得更加风光。
贾、卓两家为了讨其欢心,特地提前一年令工部在无相寺附近的东崖山那儿选了一个位置,按照太后的圣容,凿山造一尊佛像供养。
动工也许久了,再有几个月就到太后的寿诞了,卓淇问起工程的进度来。
卓威答道:“督造的工部员外郎每月都上一次奏疏禀报进度,工期不会延误。”
卓淇正练字,不比旁人练书法时爱写大字,卓淇偏爱小楷。
他坐在那,即使脑子在转,嘴巴在说话,手里的小楷一点都不走形。
“明日我求见太后时会禀报工期进度。”
卓威一听,立即知道相爷入宫肯定不单单为了佛像的事儿,而是借着禀报佛像进度和太后谈通商文牒。
“父相,为了如期完工,造像的费用可是花超了。”
卓威见砚里的墨少了,赶紧点了点儿蜜水,亲自研磨。
又说道:“儿臣听冯经纶禀报,为了不给陛下添忧,损耗国库,他找了几个商贾捐了点银钱。”
冯经纶是从苏州调回京中的,他原是管着织造局的官。
张百龄和林文海,这两个卓家的马前卒被剪除后,卓威总得重择堪用的人。
正好苏州内边有李家,还有一个徐安人,都是皇帝的心腹,又危险又不好施展。
卓家便弃卒保车,将冯经纶迁回户部。
一来,张、林二人腾出来的位置能抢占一个,二来方便驱使。
还有一层,那便是故意给俞铮看。
皇帝要江南,卓家便让出江南。
实则以退为进,打算借着过所一事再度出山,定手下人的心,证明卓家仍然屹立不倒。
“那是好事。”
卓淇捋须道:“太后寿诞,朝野上下都尽心意才对。”
“叫他们来捐,倒像是强迫,如今他们主动捐,才显得诚敬,太后听了也高兴。”
“都有哪几家?”
卓威将袖中早已备好的一卷绢帛奉了过去。
卓淇没有撂笔去接,只是对卓威说:“不必给我看,找主文相公替他们拟份请安书,明日入宫面圣时我递上去。”
“所谓烧香也得烧给真佛,没有跪和尚的道理。”
卓威笑着应下后,又提了另一桩事。
“儿子还要向父相禀告赵国公公子一事。”
原来,贾夫人见长公主和太子妃没能平事,赶紧入宫去求太后。
太后根本不想管,为这么一个色厉胆薄,干大事惜身的人去找皇帝,简直是丢贾家的人。
但架不住贾夫人一遍又一遍地求,太后也只得叫皇帝随便找个理由下旨将呼延圣召回。
“陛下不是已经下恩旨让他回来了么。”
“他死了。”
卓淇也很意外,笔都停了。
“柔然那里到处是草场,睡毡帐,他不熟悉环境,睡觉时脱了鞋,谁想夜里爬进了一条蛇,咬了他的脚,竟然还是条毒蛇。”
“圣旨到时他已奄奄一息,结果没挺上三天就死了。”
“梅无厄上疏陛下,请示如何处置呼延圣的遗体。”
卓淇听罢心里竟一喜,呼延圣是太子举荐去的,如今死了,赵国公府必与他结下深仇大怨。
只可惜呼延家朝中没什么势,不然卓淇就增添一个同仇敌忾对付太子和解家的帮手了。
“让盼儿和你娘子赶紧登府拜访,毕竟都是贾家人。”
卓威连连应下。
卓淇又说道:“呼延圣既死了,那将来承袭爵位的人就只剩大公子了。”
可呼延宙的下堂妻还活着呢。
如此一来,贾夫人如何在赵国公府立足呢,恐怕还不如长惠王府的贾银瑗。
卓淇心想,明日入宫,太后必定要问他对于赵国公府继承人的看法。
……
卓党为过所事情蓄力,其他人也不曾懈怠,比如吴涯。
“王妃,曹家吴夫人的拜帖。”
徐慕欢一副不太愿意接的样子,可这已经是吴涯第二次要登门来访了,也不能就沉默着闭门不见。
“姑娘怎么一脸难色?”
“您跟吴娘子可是老交情了。”
月蔷看不懂徐慕欢为何不想见她。
“她可不是芝兰,登门只是闲叙而已。”
月蔷还不懂,说:“裴娘子不也总来找您出主意,家里有个大事小情都要跑趟王府和英国公府。”
“姑爷还笑呢,说您和王娘子快成裴娘子的门客了。”
徐氏叹气道:“你不懂,当初在潜邸时,陛下一缺银子就找程将军去办,不是因为程将军是诸将中办事最牢靠的。”
“而是因为程将军胆子小、不贪心。”
“可吴家就不一定了——”
徐慕欢说一半留一半,心想,吴不知善谋好利,吴涯长袖善舞,这个节骨眼,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但徐慕欢得见她,怎么也还没到割席断交的地步。
不提她跟吴涯的私交,两家郎君还是同僚呢。
吴涯在徐慕欢的意料之中,她来就是为了说过所。
“我不知你有没有听说,我是听说了,西去贩丝的两道过所,一个给了徽州翁家,一个给了苏州冯家。”
“过去一道过所的时候都给了李家,如今增加了,徐安人和李家反而一道都没有了。”
“你说奇怪不奇怪。”
吴涯见徐慕欢没有按她的意愿搭腔,只是不语喝茶,又说:“徽州翁家我知道,也有过巨贾之名。”
“可这苏州冯家,名不经传。”
徐慕欢讨厌这种试探。
既然提交情,就不该拿对付外人那一套,说话如此不侃快,试图牵着人步步入圈。
慕欢乜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你既有备而来,事事都打听清楚,何必要我陪你一唱一和呢。”
吴涯见徐慕欢还是一副清高相,讪讪一笑,说:“咱们认识多少年了,我难道不知俞郎君和徐娘子是清流之辈。”
“肯定是矜而不争、群而不党。”
“可你不知道翁家跟你姐姐在生意场上有旧怨,那冯家跟你大姐夫旧怨更甚。”
徐慕欢仍是波澜不惊,回答道:“就这事儿啊,我已经知道了。”
“我还知道,内个苏州冯家是冯侍郎新任爱妾的娘家。”
“她原本是李家的一个女使,唤作艳雪,不知怎么离开李家,又不知怎么进了冯侍郎的内宅,已是宠冠内宅了。”
“你一点儿不着急吗?”吴涯看不懂徐慕欢的姿。
“他们两家得了过所,和兴源与金玉商号的东西,一件也别想出玉阳关。”
慕欢一笑,“和兴源与金玉商号守着织造局已经是皇恩浩荡了,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
吴涯不甘心,她猜徐慕欢肯定不知道西去贩丝能赚多少钱。
“那都是真金白银。”
她翘了三根指头在桌面上点了点,“几万两银子,说没就没了。”
徐慕欢只觉得她那三根手指上的两枚大宝石戒指晃眼。
慕欢心里有数,吴涯来可不是抱不平的。
吴不知如今是何家的靠山,又贩糖又贩瓷器的。
今年贩瓷的过所被别人拿走了,如她方才所说,真金白银少了能不心疼么。
她以为两个吃亏的人肯定能结成同盟去复仇。
吴涯直言道:“冯侍郎内个小妾跟他同姓,明知如此还要纳同姓为妾,这可是犯法的。”
“台谏一参一个准。”
九翎律例里确实规定同姓不婚,否则以私通罪刑处,徒二年。
但礼不下庶人,民间屡禁不止,久而久之,只要不是背德乱伦,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徐慕欢当年确实做过调查万娘子,并把证据给台谏的事情。
但那是万娘子行贿被拒后四处诋毁她,且行贿这种罪与同姓而婚怎可相提并论。
徐慕欢没有把话说得难听,委婉道:“吴娘子,其实我们也不是什么群而不党之人。”
“我们只是不党同伐异、结党营私而已。”
吴涯当即变了脸色,她听出徐慕欢在讽她,连告辞都没有,起身便走了。
月蔷见吴涯如此盛怒,问:“要不我追去送送?”
“不必了。”
徐慕欢摇了下头,叹气说:“就算是至亲至近之人,若道不同,终有分道扬镳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