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宫的这场晚宴其实是舒皇后授意太子妃办的,特地请了些家中有适婚少年的人来参加。
虽然见不到男方,却能相看主母好不好相处。
明鸾不知道哪位母亲对应哪位郎君,但徐王妃知晓,倒也算是一场相亲宴。
可郡主毕竟还在出家,不宜大张旗鼓。
舒绾就令太子妃做东攒局,太子和众妃妾一并出席,当然也少不了端王夫妇一并来混淆视听。
明鸾毕竟是尊贵的郡主,不像那些被化出家的小门户女孩儿,需整日缁衣道袍的。
除了重要的场合和日子,她还是以常服为主,只是比在王府时稍稍素净些。
既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宴会上的人都忙着各怀心思。
皇后和徐王妃一心交际,太子和众妃妾忙着招待,只有明鸾在挖空心思企图找个时机,想私下里求求太子放过她看话本儿的事情。
所以在这觥筹交错,三五成聚的热闹场合,明鸾一个人伏案托腮,盯着俞成靖低眉耷眼的。
酒菜她都咽不下,谁来搭讪,她也心不在焉。
只有李芳菲看她没精神,摸过来说两句话。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惹大祸了。”
明鸾耳语说:“我偷偷看话本儿被太子撞见,赃物还在他手里呢。”
芳菲心一惊,那话本是自己借给明鸾的,万一查起来怎么是好。
“要不你往俞成端身上赖,就说是他的,是他教你不学好,他放浪惯了,太子应该不会家丑外扬。”
明鸾摇头,“那太子肯定要把书还给端王,还要教训弟弟几句,岂不露了馅。”
“而且他肯定会笑话我的,我不要。”
“那你怎么办呀?”
芳菲也开始苦着脸。
“我想一会儿再找机会去求求他。”
……
终于,太子妃似乎是不小心,将杯子里的酒洒到了太子的衣袍上,他起身跟皇后请示要去后殿更衣。
太子妃也跟着过去了。
明鸾觉得是个好时机。
虽然太子妃也在,但自己跟李令光没什么过节,也许还能帮着打个哈哈呢。
她借口解手,悄悄地跟去了后殿。
“给解道安升官,让解道宗在太子府谋差事,还将解道衡举荐到刑部去,抬举她解良娣一家子。”
“而我不过是要安排一个人,你就推三阻四,老大地不愿意。”
“如此下我脸面,倒不如把太子妃的位置让给解良娣好了。”
明鸾没想到尾随进来后撞见两口子在吵架。
她觉得时机不对,正欲遁走,伺候太子更衣的丫鬟们鱼贯而入,逼得她不得不就近躲进一个大柜里。
心想等她们都进去了,放下帘子,自己就赶紧溜走。
可太子听烦了太子妃的抱怨,想赶紧逃,心急给自己更衣的婢女怎么这么慢。
一边从内殿往外走,一边自己解衣裳,太子妃也不甘心地追着他出来。
太子试图平心静气地解释道:“解道安升官是吏部考绩的结果,道衡去刑部,道宗进太子府都是正经的举荐和筛选。”
“长公主举荐的人,曾有过罢官的记录,朝廷对起复的官员是有要求的。”
明鸾觉得吵架的声音反而清晰了。
她微微欠了一点子缝儿,偷看了下,只见他俩正站在离柜子不远处,出去就会被得个正着。
只得不敢吭声地继续猫在柜子里。
因进来侍奉的婢女都是太子妃的身边人,所以二人说话并未避讳。
“这些不过是借口。”
“解竹君的内个妹妹,唤作良玉的,之前说是要送进府来,被母亲拦了一道,你不高兴了对不对?”
俞成靖蹙眉瞪了眼李令光,真是服了她的想象力。
她仍滔滔不绝,“所以你补偿解家,打压长公主府。”
“大婚前就有传言说你相中了解竹君,如今她身子被贾煜搞废了,生不得孩子,你就要接他妹妹来。”
“殿下这么深情,不如把我们都撵走。”
“给大解氏、小解氏腾地方!”
太子终于忍不了了,尽力压着自己的怒意,语气呵责地回怼道:“你是疯了吗?胡言乱语个没完。”
李令光自幼在长公主府娇养惯了,何曾听到过这样的呵责。
何况又在气头上。
她愈发狂言道:“给澹台家做小的解琼台惯会使狐媚伎俩,八成解家女儿都会,不然迷得你五迷三道的。”
“我是不会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所以入不了你的眼。”
太子换好衣服要走,却被李令光堵住。
她梗着脖子,用近乎嚣张的口气说:“殿下不要太忘恩负义。”
“当年你们安王府偏处西北时,若不是我母亲在宫里做内应传递消息,能如此轻松地赢么。”
“若不是我母亲在太后面前给你们说好话,你们能有好日子过。”
“想过河拆桥了?”
俞成靖要比李令光高许多,他垂眸看着她,眼中霎时生出一撇蔑视。
“你被立为太子妃时这笔账就勾了。”
“当初安王府许给长公主的就只有这些。”
“想要更多,有本事才行。”
那是兼具警告和挑衅的口气,音色阴鸷且冷冰,躲在柜子里的明鸾从未听过太子以这样的口吻说话。
她印象里的俞成靖要么是十四岁的英朗少年,要么是端方内敛的储君。
而此刻,从这音色里,她窥听到了一个无情罗刹。
李令光毕竟是个气度浅,沉不住气的少女,顿觉折辱至极。
她抬手将熏笼里的香灰扬到了俞成靖身上,负气而去。
婢女们见衣裳又脏了,想要替他再换件新的,俞成靖抬手示意她们留下衣服都出去。
他孤独地坐在椅子里,想缓缓心情。
俞成靖自成皇储以来就谨遵喜怒不形于色,算计不表于态。
刚才他也是气急了,不然是不会说出如此直白的话来。
他也想权衡安抚,可太子妃实在是又蠢又难缠还跋扈,又全然不是个知己。
大婚还不满一年,就有疲惫难捱之感。
外面彻底安静下来,柜子里的明鸾又欠了一点子缝儿,想看看是不是可以走了,结果见太子还坐在那。
可她没想到这次竟惊动了俞成靖。
在这绝对的安静中,他警觉地注意到了柜子里藏了人。
谁能混进内殿来?
俞成靖怕对方是刺客,自己不是对手,便佯装自己要离开,然后引蛇出洞。
没想到‘毒蛇’没有,倒是从柜子里蹑手蹑脚地跳出来一只小兔。
月桂色织锦的褙子,雪色的裙子,月白色的抹肚上还绣着双兔卧眠,一对儿双螺髻,可不就是一只小兔子。
俞成靖又吓了她一跳。
若不是被捂了嘴,明鸾的惊呼声肯定能引来护卫。
两个人咫尺之间,明鸾甚至能闻见刚熏染完的他衣服上的淡淡的香气。
俞成靖低头盯着她看,看她在那里懊丧、无奈、后怕又羞愧的样子,欲言又止的沉默。
“谁让你躲在这偷听的?”
“没有偷听——”,明鸾忙不迭地否认。
“我想来求你,别把我偷看话本的事情说出去,然后就撞见你们在,谈话。”
明鸾没有说吵架两个字。
“你不会是故意想用我跟太子妃吵架的事情要挟我吧。”
明鸾可不想被冤枉,反驳道““我怎么知道你们两个会吵架,我又不是大罗神仙。”
“放心吧”,俞成靖说:“我知道话本儿不是你的。”
“这样,你把话本的主人告诉我,我保证不说出去,而且主犯有罪,你就没罪了。”
明鸾浑身都颤栗起来,同时心里也在疑惑俞成靖是怎么知道话本不是她的呢?
其实俞成靖以为她会撒谎,随口指一个人,把错推到别人身上。
“话本儿就是我的。”
她愈发一派就义的架势。
“不过我知道错了”,她又扭过头来求情。
俞成靖又诈她,故作要走的样子,说:“既然你不肯招出话本的主人,我现在就出去告诉给母后,正好徐王妃也在。”
她情急之下拉扯俞成靖的袖子,愈说愈小声地讨饶。
“我保证下次不看了,太子殿下你饶过我吧。”
“我替你抄三百遍经文,焚给女娲娘娘,焚给西王母和各路观音,求求你饶饶我,行不行?”
“好,七月十八王母圣诞,三百遍经文来换我手里的话本。”
明鸾终于松了口气,脆声说了句“一言为定”就跑了。
虽然欺负人不是厚道的行径,但俞成靖终于换了副好心情往前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