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铮说不下去了。


    他很自然的接过江阳手里的可乐喝一口。


    江阳觉得因为这个而对不起的话，大可不必，他以过来人长辈的口吻说:“她不会怪你的。这事情还没有你抢了她一瓶可乐来的重。这个我有经验，你信我。”


    他说这事儿跟反应快不快，胆子大不大，勇不勇敢没多大关系。


    至于怪别人的念头，就更没有了。


    江阳太有经验了。


    他就眼睁睁看着车撞过来，他的腿却在地上扎根了一样不听使唤，脑袋一片空白。


    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出车祸的人自己都这样，就更不可能怪别人了。


    王铮看江阳一眼，“你安慰人的办法还挺别——哦，对不住。”


    王铮忽然想起，他爸说江阳出过车祸。


    这么说起来，这倒是经验之谈了，这让王铮觉得压在心底的石头变的轻一些。


    他把可乐还给江阳。


    江阳拒绝，这瓶可乐不干净了。


    王铮打了个饱含二氧化碳的嗝。


    他的悔恨还在于，当初告白的时候，王筝说他特爷们，让她特别有安全感，但在她最需要安全的时候，他却吓傻了，这让王铮一直耿耿于怀，觉得自己是个骗子。


    他从小到大，一直在努力扮酷，当一个爷们。


    但内心其实特别懦弱。


    他记忆中第一次有意识的去装，是他的兔子死了。


    他哭着去学校，他爸说男子汉哭什么哭，跟个娘们一样。到学校以后，不少同学也嘲笑他为这个哭，然后他回到家的时候，哭着把兔子肉吃了，还告诉了同学很香。


    他觉得这能证明他特爷们了。


    从那以后，他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故作坚强，努力的维持一个硬汉老爷们的形象。


    直到王筝就死在他面前，戳破了他自欺欺人的假象。


    王铮说到这儿摸了摸胸口，出乎他预料，这次想起来竟然没那么胃疼。


    俩人在小区里走着，吸引了许多人目光，有些女人双眼还冒光。真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江阳让王铮离他远一点，“咱俩间隔一步远，你别沾我光，看我的人还是多一点的。”


    王铮瞥他一眼，“呵，毛头小子一个，还没长开呢，也就大魔王看得上你，剩下的谁多看你一眼啊，男人越老越有味道！”


    江阳：“都老腊肉了，当然有味道。”


    王铮：“小鲜肉容易变质，经得过岁月的熏染才行。”


    “我结婚了！”


    江阳让他这块老腊肉继续风干吧，他都让人吃到肚子里了，无所谓保质。


    王铮：“我这块老腊肉想要的人可不少。”


    江阳：“有什么用，我可是站在华语乐坛天后背后的男人。”


    王铮争不下去了。


    “你厉害！”


    他竖起大拇指，别人都是拼爹，江阳是他见过的拼老婆第一人。


    王铮又喝了一口可乐，打了个嗝。


    后来每一次有人追他，或者王铮有喜欢的人时候，关于王筝死的记忆就浮现在脑海。那种悔恨的念头就能像潮水一样把人淹没，让他胃疼，甚至于自残的念头。


    久而久之，他就不再靠近异性，对异性也敬而远之了。


    “你这病，不轻啊，不是喝可乐能解决的。”


    江阳说他认识一个心理学博士，“还有配套音乐疗法，改天试一下。”


    王铮信了他，“好啊。”


    走了两步以后，江阳忽然觉得不对，“那王老师怎么支教去了？”


    王铮意外的看他一眼，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了，不提了。”


    他们慢慢地向小区走去。


    王铮说《情书》写的不错，他最喜欢爷爷背着孙女的桥段。


    没经历过的人可能不知道，而经历过的人，太知道儿子已经死在背上，还要再毅然决然背上孙女去医院的爷爷，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了，王铮看到这儿的时候，差点热泪盈眶。


    如果他有这样的勇气就好了。


    “当初我妈走的时候，我爸签的字。”


    其实——


    他苦笑着说：“前一晚，我妈就隐约知道了。那晚陪床的时候，我们聊了很多，然后她忽然说，让我签字，我答应了，但最后——”


    王铮顿了顿。


    “我没敢签。我爸签的字。”


    王铮望着天边，“挺对不起我爸的，所以每次见到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回头看江阳：“还对不起我妈。”


    所以他佩服江洋书中老爷子的勇气，就像他爸一样。


    在他爸签字落定的那一刻，王铮曾前所未有的轻松，然后再次觉得自己出奇的懦弱。


    他看不起懦弱的自己。


    王铮正叹气呢。


    江阳说：“你妈还挺爱王老头的，感觉你是买可乐送的。”


    不过，他很理解王铮，逃避可耻，但有时候真挺有用。


    不摆烂一下，怎么知道自己老婆是不是大魔王呢。


    不过——


    “敢情因为这个，你才跟王老头关系疏远的。”


    江阳才明白过来。


    他刚要说话，抬头看到了前面的李清宁。


    她戴着棒球帽，手里拿着一杯咖啡，跟陈姐边走边聊，在扭头跟陈姐说话时，大耳环在阳光下晃动，让江阳本来有些阴霾的心情，马上变得阳光起来。


    跟王铮聊这深沉的话题太折磨人了。


    “老王头还以为你是因为他签字的事儿跟他关系疏远了呢。你们父子俩可真有意思，就不能多说几句话。”江阳再没跟王铮聊下去的心思，匆匆撂下一句追过去。


    “喂！”


    王铮叫住他。


    江阳回头。


    远处的李清宁和陈姐也闻声回头，然后看到了江阳。


    她们停下来，站在路边聊天。


    江阳等王铮说话。


    王铮：“谢了。”


    江阳冲他这句话，就告诉他，他妈不会怪他的。


    江阳在出事前，正跟他妈怄气呢。但在生与死面前，这些都无关紧要。如果可以的话，逝者或许还会安慰那些还活着的最爱的人，让他们别哭呢。


    “这个我也有经验，你信我，谁让我是你叔呢。”


    江阳倒退着挥下手，然后转身向李清宁跑去。


    “你大爷！”


    王铮笑骂一句，看着江阳奔向李清宁的样子，还挺羡慕的，虽然他也说不上羡慕什么。他长出一口气，心情舒畅很多，就感觉心里的石头挪了一个地方，让一缕阳光落进来。


    “经纪公司的话的确要好很多，我们现在——”


    李清宁正说着，忽然听见，“……是否记得我骄傲的说，这世界我曾经来过，不要告诉我成熟是什么，我在刚开始的瞬间结束……”


    她扭头看向跑过来的江阳。


    这首歌挺好的，就是太伤感，在江阳心里响起，未免不吉利。


    她蹙眉看向王铮。


    他们聊了些什么，怎么把她老公带忧郁了。


    江阳刚站定。


    李清宁踏前一步，亲了江阳一口，这变换的心情，就把悲伤的歌儿横扫一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