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威这么做的时候,希尔薇坐在火堆边,拖着下巴,一直笑吟吟地看着,就像是在欣赏一处精妙的好戏。
事实上,这些事情看上去与做起来都极其枯燥,但希尔薇就这么看着,兴致盎然,这让其他的人都忍不住心生妒意,这并不奇怪,就像希尔薇所说,他们都是为她而来的,只是他们暂时还能忍耐。英格威的心头忍不住涌上了一股熟悉的疲倦感,就像是那个混蛋还在他身边,无时不刻地给他找事儿——直到今天,他都不知道除了埃贝之外的小队成员的名字,埃贝也不是自己告诉他的,而是他作为一个尴尬的旁观者听到的。
英格威看了一眼在最后的余光消失后完全融入了夜色的河水,他真担心半夜里他的同伴们会偷偷地把他捆起来,扔到大河里,最好能够就这么被漂到入海口去。
就连这些人中对他敌意最轻的半兽人最后也情不自禁地瞪了英格威一眼——因为他从远处打到和搬来的野猪没能获得希尔薇的夸奖,倒是英格威的水让希尔薇啧啧称赞——也许他不会把英格威扔到河里,但也有可能在半夜的时候假装不小心滚到他身上把他压死——只有希尔薇有一顶小小的帐篷,在进入帐篷前,希尔薇斜睨了英格威一眼,差点让他炸了毛……英格威已经决定了,如果希尔薇敢邀请他到帐篷里去,他就立刻走,马上走,他宁愿在法崙的都城或是别的城市里重新招募队员,也绝对不要和一群想要生吞了自己的情敌朝夕相处!
幸好希尔薇没有,英格威放松地叹息了一声,然后他发现自己听到了四声整齐的叹息声。
英格威很想说句话。
——
臭。
英格威闻到了一股臭味。
他被其他三个人排挤了,就算在舌岩上露天过夜,他也被让在了最坏的一块地方,这里不但几尺外就是悬崖,距离火堆也最远,身下的石头更是又潮湿,又坚硬,英格威在林岛上的时候,就算不在房间里过夜,那么要么是在连绵不断的藤蔓上,要么就是在柔软的沙地上,或是在浓密的苔藓上度过温暖的一夜。之前他从碧岬堤堡往这里来的时候,也是在旅店与酒馆里住宿,所以这对他来说算不上是折磨,只能说是一种新鲜而又有趣的尝试,只是他一时半会的睡不着,他看了一眼火堆边值夜的半兽人,虽然这么说同伴不好,但战士真应该去洗个澡了。
臭味没有消失,就算风不断地吹过他们,但它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浓了,英格威感觉这河水不断冲击岸边的岩石带来的一阵阵有规律的震动,一边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坐起来,请半兽人战士去睡,他自己坐到火堆边去。
但就在他正在写上腹稿上的最后一个字时,另外一阵轻微但凌乱的震动传来,精灵立即警醒起来。
游侠也醒了,他的武器是一根生满了尖刺的鞭子,他仍然闭着眼睛,但只轻轻一动手指,鞭子就像是一条毒蛇那样垂落下来,并且被他牢牢的握在手里。半兽人战士抬起了头,捏着一根木柴伸到火里,就像是要把让火堆更旺一些,他注视着这根柴火,当因为潮湿而产生的烟雾消失,它熊熊地燃烧起来的时候,战士突然发出了一声低沉的怒吼,他从火堆边站了起来,在将燃烧的木头丢向黑暗的同时,也已经拔出了自己的斧头。
所有的人都跳了起来,半兽人战士丢出的燃烧着的木头就像是火把一般,将那块地方找亮并激起了一阵愤怒的叫喊和诅咒声,那是一群地精。
地精,一种矮小而卑劣的生物,除了人类之外,他们很难对别的生物产生威胁,巨龙和龙裔更是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就算是人类,他们持着武器的时候地精也不是那么畏惧,但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地精的数量达到了一个可怕的标准时。
他们现在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况,很难说这里有多少地精,他们密密麻麻,被火光照亮的地方全都是他们晃动的光秃秃的脑袋,只有一条臭鼬色的毛皮从额头贯穿到脊背,他们或是举着简陋的武器——木棍或是石头,或是赤手空拳,只有几个地精挥舞着刀剑,还有一些粗糙的弓箭,看上去就像是玩具,但谁都知道地精会用粪便污染他们的小骨头箭,这种箭一旦刺破了皮肤就会导致发热与肿胀,如果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丧命也不是没有可能。
英格威看了一眼帐篷,帐篷里悄寂无声,很显然,希尔薇对他们十分信任或说不在意。
“你觉得这里有多少地精?”游侠问。
“大概有几百个吧。”牧师说,他的经历并不丰富,毕竟罗萨达的牧师们更习惯待在一个城市里除非受到派遣(有时候就是他们甚至他们的祖辈出生的地方),他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但还努力支撑着。
他们现在在舌岩上,而地精就在舌根的地方,他们将这里围拢的密不透风,半兽人看了英格威一眼,刚才牧师还在抱怨和嘲笑英格威居然还要到河里打水,又说他在故意卖弄,好引起希尔薇的注意,但现在想起来,可能法师从那个时候就对那道裂隙心存疑虑,而希尔薇的任性也可以说是给了他们一个喘息的机会。
虽然在舌岩上看似没有了退路,但如果他们选择了那道裂隙,这样多的地精完全可以从两端围攻他们,上百尺的距离足够他们一拥而上,如果是那样,半兽人战士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够全身而退——现在好像挺危险的,但舌岩本身就是一块薄薄的,悬在河面上的岩石,地精是不可能爬上来的,唯一的通道就是舌岩连着地面的位置,他们只要能够站稳脚跟,坚持到地精觉得得不偿失就能安安稳稳地离开这个鬼地方。
半兽人战士投出的木柴已经熄灭,但英格威随即投出了像是光团一样的东西,地精们骚动了一会,发现它们并不会点燃他们,就安静了下来,但能够看到这里的情况后,英格威发现情况要比牧师猜测的更糟,这里的地精只怕有上千个,虽然他们几乎只到英格威的膝盖,但数量有时候就能够取代质量,地精们兴奋地鼓噪着,一只破烂的皮鼓被敲响,他们摇摆着,相互推搡着,开始进攻。
地精们的进攻杂乱无章并且虚弱,就算是牧师也能轻而易举地打破他们的头,但他们太多了,就算是向着空气挥动个手臂,挥动一百次也会感到吃力,何况地精的头骨硬度几乎和野狗差不多呢,而且他们必须小心他们的爪子和牙齿,比木棍和刀剑还要可怕,每个地精的牙齿都是十来把锐利的小匕首,而且他们没东西可吃的时候就吃粪便,他们的舌头和唾液比最剧烈的毒液还要可怕,一碰上就会生出可怕的水疱并不断地溃烂。
就在牧师感到疲倦的时候,一只手把他拉到身后,英格威投出法术,一股强劲的旋风将好几个地精卷起,然后扔到河里,之后又是一道贯穿了空气与地面的火墙,将最前方的地精与后面的地精阻隔起来,半兽人战士与游侠冲进地精群里,将这些距离最近,人数最少的一部分处理干净,然后退回到远处,火焰墙维持了一段时间,他们也能略微休息一下。
牧师想要说声谢谢,但在看到英格威的时候又梗住了,就算没有镜子,他也知道现在他是个什么样子,反观这位法师呢?些许的狼狈反而让他显得更具一种散乱不羁的美感——他的淡金色发辫漏了几缕发丝下来,双颊与额头因为激烈的运动与施放法术而泛起了浅淡的玫瑰色,双唇更是如同染了胭脂般的艳丽——罗萨达的牧师又是生气又是嫉妒地转过头去,假装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而就在他转过头去的时候,牧师居然听到了一声细小的粗话,他惊讶地看过去,才发现这句话并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那些地精说的——它们可没办法弄到水来熄灭火焰墙,但这不是说就没办法了……他们开始拉屎,然后往火上盖上粪便。
那股味儿……就别提了。
嗅觉敏锐的半兽人战士大声地骂了起来,而游侠更是诅咒连连,但无论如何,这种方法虽然肮脏下作但真是有用,至少火焰很快就熄灭了,排空了肚子的地精更快地冲了上来,这下子他们面临的压力更大了——除了地精的爪牙与武器之外,还有的就是该死的粪便,他们跑过来的时候可不会在意是不是踩到了粪便,热乎乎的,蒸腾着的粪便对英格威等人的打击远远超过了魔鬼和巨龙。
然后在突然之间,他们被火焰完全地笼罩了。
相比起英格威之前的火墙,希尔薇投出的火焰完全不愧于她龙裔的身份,它炙热而迅猛,一落到地精群里,地精立刻就像是被投入火中的昆虫那样爆开了肚子——这里应该变得更臭,但火焰净化了所有,从粪便到内脏,血液在瞬间蒸发,骨头也化作了灰烬。
围绕着他们的火焰却是温柔的,它们就像是一双双无形却柔软的小手,拂过了他们的身体,也拂去了肮脏与疲惫,罗萨达的牧师就像是被蛊惑了那样地又一次伸出了手,这次火焰没有灼伤他,只是迅速地推开了。
“罗萨达在上……”牧师喃喃道,他几乎就要跪在地上去吻希尔薇的脚了,但游侠用手肘碰了碰他:“不管你要干什么。”他低声说:“我都觉得你应该去洗个澡。”
牧师啪地低头,火焰确实带走了脏污,但有些是火焰怎么也带不走的,譬如地精留给他的精神创伤,想起自己刚才竟然要伸出那双沾满了粪便和脑浆的手去碰触他的女神,他差点就要捧着脸尖叫起来。
男人们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条裂隙里的溪流,只有英格威不抱什么希望,果然,在其他人欢呼雀跃地准备跳到清澈的水流里想要好好地清洗一下自己的时候,英格威在水草盘绕的地方找到了白森森的骨头。
这里不但是地精们的餐厅,还是他们的巢穴,游侠勉强打起精神,和英格威一起搜索到了更多的东西,地精的幼崽,还有储备粮——在他们之前遇害的旅人的残肢,还有各种又脏又破的赃物,半兽人战士一个一个地砍掉了所有地精幼崽的脑袋,当然,放任他们活下去就代表着更多无辜者的死亡,或许也有地精们竟然直接将粪便排在溪流里的缘故——虽然溪流是活水,粪便会不断被冲走,但就算是半兽人战士也没办法跳下去洗澡了,他之前甚至连尸骨都不在乎呢。
“你还真不太像是一个兽人。”游侠戏谑地说。
半兽人战士冷漠地瞥了他一眼,走开了,英格威也觉得他不太像,他的外表有着更多的兽人特征,但他的内心却不太像。
溪流无法使用,他们就只能到汹涌的大河里清洗自己,英格威使用法术,将河里的水调取出来,浇在每个人身上,他们在没能通报姓名之前就坦诚相见了——英格威一如既往地被所有人嫉妒了,与他相比,罗萨达牧师的身上太多赘肉,游侠的身体太过瘦削,半兽人战士不必多说,只有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尊精美的象牙雕像。
而就在英格威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半兽人战士的眼神突然定住了,他僵硬地站在那里,动弹不得,现在如果有个能提起匕首的地精在,准能杀了他。
游侠猛地蹲了下去,罗萨达的牧师也忍不住低下头,用双手按住了自己的隐私部位。
希尔薇的手不无遗憾地停留在英格威的刀锋前。
她差点就拍到了某人的屁股。
————
四个男人就这么看着希尔薇施施然地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