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穿越了,谁还娶公主啊?造反!》 第1章 确认过眼神,这就是肥羊 “胡闹!荒唐!大胆刁民呐!” “简直有辱斯文,这是把天下读书人的脸面都丢尽了啊!” “如此盛大的品诗会,更有为朝廷举荐人才之责,他竟胆敢堂而皇之地混迹其中,充当那走卒贩夫?卖诗,还二百两一首……” “就凭这,朕就可以定他死罪!” …… 大康王朝,景隆十九年,中秋。 临州府,极具盛名的临州诗馆,好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 宽阔大堂中,上百名文人才子汇聚于此,或眉头紧锁唉声叹气,或偶得一佳句挥墨如雨…… 二楼一间别致厢房内,当朝天子,一身便装华服的景隆帝赵泰,正隔着微开的纸窗,死死盯着楼下熙攘人群中一个青年男子,面色阴郁,怒气冲天! 只见男子,虽略显瘦弱了些,可身段修长,模样倒也还算俊朗。 可是,明显跟周围那些头戴纶巾手持折扇,为了作出一首绝佳诗作而冥思苦想反复推敲的文人才子不一样…… 正在人群中穿梭着,看见合适的目标,就凑上去,低声说上两句什么,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本来这次,他景隆帝赵泰,微服出巡视察民情,回京途中凑巧路过这临州府,又恰逢这中秋诗会…… 兴趣使然,便决定来凑凑热闹。 花二两银子,定上这么一间厢房,温一壶小酒,一睹这临州士子的风采,倒也一番乐趣。 可谁知道,一眼就瞅见楼下人群中,这么个贼眉鼠眼的货! 不打听还好,一打听…… 要知道,大康朝文风盛行,不仅这临州府,乃至全国州府,时值中秋都会由官府出面,举办上这么一场诗会。 文采斐然夺得头魁者,不仅可史册留名,更是有可能被举荐入朝为官的。 因此,往往每年的中秋诗会,又被称为“小秋闱”。 结果这货倒好,竟然混迹其中,卖诗! 更何况,那吟诗作赋,乃文人雅事,岂能如那粟米牛羊般,买来卖去,满是铜臭味? 这让他景隆帝,如何不龙颜大怒? “陛下……”躬身侍立在赵泰身后的司礼监太监总管张三千,顿时吓得大气不敢出,胖墩墩的身子直哆嗦。 唯唯诺诺,“奴婢……奴婢还打探到,此子名为王修,其父乃是这临州府一个小地主,靠着城郊十几亩地收租艰难过活……” “打小就没了娘,而其父在半年前,替他与这临州城有名的富商苏家,签了入赘婚书,没多久也重病撒手人寰了。” “再有两三个月,这王修便要大婚,嫁入苏家,去给那苏家小姐苏晚晴做入赘夫婿了!” “对了,还自幼便患有脑疾,智力低下。虽上过几天学堂,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否则,也不至于去做那地位低下更令祖上蒙羞的赘婿!” “而且据说,就两个月前,这王修在自家院子里爬树掏鸟窝,摔下来,昏迷了两天,还差点死了!” “哦?”景隆帝一阵错愕,“一个憨子?” 面色倒是缓和不少,半晌,“走,陪朕下去!朕倒要看看,这么一个大字不识的憨子,能卖出什么诗来!” …… “喂,兄台,要诗不要?” “众所周知,这中秋诗最是难写,能把人憋疯。可在下这里,有现成的,要韵律有韵律,要意境有意境……” “只要二百两银子一首,要得多的话,还可以打折的!放心,绝对是上等好货,包你在今日诗会上一举夺魁,从此名声大振!” “唉,这位兄台,你不买就不买,为何要骂人呢?” 一楼大堂中,王修依然还在努力寻找着目标,可心中又何尝不是叫苦不迭? 哎,真是人走霉运,喝凉水都塞牙! 好歹也是985毕业的高材生,刚毕业就有了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感觉人生马上就要起飞了! 结果,莫名其妙就来到这连听都没听说过的什么大康王朝。 别人家的孩子穿越古代,要么是皇子皇孙,要么成了大将军家的纨绔公子…… 结果老子倒好,不但成了小地主家的傻儿子,还马上就要成为别人家的赘婿,受尽凌辱。 别人家的孩子穿越,两个月时间,要么都已经狂赚几百万家产了,要么都已经搂着公主加官进爵了…… 而老子,还在为人生的第一桶金发愁! 给前辈们丢脸了啊! 这些统统也就算了…… 最要命的,这临州诗馆乃是半官府性质的,虽然几乎每个月,就会举办一场品诗会,可唯独这中秋诗会最为盛大。 本想着再来卖两首诗,捞上一把。 可谁知,都半个时辰了,都搞得两腿发软口干舌燥了,一单生意都没做成。 哎,瞧瞧这些文人士子,宁愿在这里拧着毛笔,为了写两句蹩脚诗句,反复推敲憋得满头大汗,也不愿花上区区二百两,买上一首现成的递上去! 一点文人风骨都没有! 可这时,正当他王修满肚子苦水无处发泄,却是神色一振。 只见人群中,远处正缓缓走来两人。 为首一中年男子,约四十出头的年纪,身材伟岸器宇轩昂,穿一身上好绸缎华服,走起路来摇头摆尾的! 身后,紧跟着一位身材滚圆的老者,一袭素色长衫,面色白净无须,神态毕恭毕敬。无疑,应该便是中年男子的随从仆人了。 啧啧,瞧瞧人家这一身绝对价值不菲的锦缎华服,还有腰间那块上等羊脂玉,再瞧瞧人家这气度…… 跟周围这些毫无风骨的酸腐才子,完全不一样啊! 再不济,那也得是个腰缠万贯的富豪啊! 于是顷刻,王修一下子来了精神。 哪还顾得了那许多,二话不说,便向那中年男子迎了上去。 确认过眼神,这就是今天的肥羊了! “喂,这位老哥,要诗不要?” 随即,一把将他拽到一边,左右瞅瞅,眼见周围无旁人,才又压低声音,“老哥,买诗不?” “上等好货,小弟用人品担保,保证你在今天的诗会上,那是大放异彩,甚至史册留名!” “放心,咱小本生意,主打就是一个诚信经营。只要你付了钱,天下绝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你这诗是买来的!” “而且价格公道,一首只要……” 却瞬间将刚伸出来的两根手指缩回去,一咬牙,“本来最低得一千两,可难得咱俩投缘,就当交个朋友!” “一口价,八百两!” 第2章 正经人谁干那玩意啊? “嘶……”景隆帝后槽牙一阵钻心的痛。 刁民,果然大大的刁民呐!卖给别人都是二百两,到朕面前就八百两了? 这是看人下菜碟,坐地起价,摆明了要把朕当肥羊宰啊! 尽管如此,堂堂天子,倒也不至于跟一个憨子计较,只是瞪着他,也不说话。 然而,眼见他没反应,这王修倒也不急。 先是咧嘴露出一脸热情笑容,又在他身上打量一遍,“听口音,老哥不是本地人?” “如果在下没猜错的话,老哥是路过咱临州的行商?” 景隆帝嘴角又一阵抽搐。 哟呵?这么一个憨子,还挺会套近乎啊? 朕还一句话没说,他居然先听出口音了? 可没想到,眼见他点头算是默认,这王修却是一下子更来劲了。 一拍大腿,“唉,这就对了!” 脑袋使劲向前凑了凑,“老哥您今天遇上我,那可算是遇对人,赚着了!” “看老哥这身打扮,那肯定是生意做得挺大的富商,银两自然是不缺的!” “可您想想,人生到了您这地步,要钱有钱了,要家产有家产了,家中肯定也妻妾成群了!可是,人生还缺点什么?” 不等他景隆帝开口,又是一拍巴掌,“对咯,无非是权力与名望嘛!” “至于权力,老哥自然是不可能放下家中生意,去挣那点连小妾都养不活的俸禄的!” “可是名声,那就不一样了……” “您也知道,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咱商贾的地位尤其低下!” “走南闯北做生意,您是不是也深有体会,哪怕家产万贯,也难免被人看轻?就连坐马车,都有严格规制,不敢逾矩?” “跟官府的人,极其难打交道,也就罢了。甚至很多文人士子,都是不屑于与商贾交往的,还总被他们指指点点,骂上两句铜臭庸俗的贩夫?” 眼珠子一转,脸上顿时笑得更加灿烂了,“这不,改变命运,弥补人生缺憾的时候到了?” “只需二……八百两,从小弟这买上一首诗,包你今天在这诗会上,一举夺魁惊艳四座!” “从此别说在咱临州,甚至在全国,都可能名声大噪,令天下士子仰慕!” “您再想想,到那时,您走南闯北做生意,还会再被人瞧不起吗?还会被那些自命清高的士子秀才,背后戳脊梁骨吗?” “相信我,八百两,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噗……”顷刻,景隆帝差点活生生被口水呛死。 直愣愣望着这货,却是一下子被他逗乐了! 跟傻子打交道,果然诸多乐趣啊! 哟呵,别看这憨子智力低下,可说气话来,居然头头是道啊。 不吹牛会死啊?大字不识几个,能把自己名字写对就不错了,还写诗?知道什么叫诗吗? 半晌,才满面玩味之色,强憋着笑,终于开口,“看小兄弟面色和善,为人忠厚,我自然是相信,你能写出那千古流传的好诗来……” “可朕……真正令人疑惑的,这诗,你为何不自己递上去?就如你所说,惊艳四座,从此名声大振!” “毕竟众所周知,这中秋诗会,素有‘小秋闱’之名,也算朝廷选拔人才的手段!” “借此机会,得到州府的举荐,混个一官半职,岂不更划算?” 可没想到,话音未落,这王修却一下子不乐意了。 一翻白眼,几分看智障儿童的表情,“你当我傻啊?” “这诗会,即便夺了魁首,可也一文钱奖金都没有,哪有把诗卖掉,换两个现银子划算?” “至于做官,拉倒吧,天天累死累活,处理不完的政务,一年到头还搞不到几个银子。” “就算有朝一日,祖坟冒了青烟,进了三省六部,可还得天天看皇帝老儿的脸色,稍不注意脑袋就掉了!” 一撇嘴,“正经人谁干那玩意啊?” “你……”顷刻,景隆帝笑不出来了。 一阵气结,额头直冒黑线。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叫“正经人谁干那玩意”? 朕治下的官员,就那么不堪吗? 然而,不等他说话,王修却有些急了。 搓了搓手,几分尴尬,“咳,老哥,该说的在下也都说了,不知您拿定主意没有?” “没关系,先看货再付钱,也是可以的。要得多的话,价格还可以再优惠的……” 明显丝毫不愿放过他这头大肥羊,迟疑半晌,又一咬牙,压低声音,“我知道您还心有顾虑……” “好吧,我就再给您交个底,就上个月,也就在这临州诗馆的诗会上,我就结识了一个灵魂很有趣的哥们。” “跟周围这些就知道咬文嚼字的才子文人不一样,他是个要脸的人。姓赵,自称是京城人士!” “开始也跟您一样,任我讲得口干舌燥,还是拿不定注意!” “最后,终于试探性地,从我这里买了一首诗。什么诗,在下就不透露了,毕竟咱得为客户保密,这是职业道德!” “结果你猜怎么着?一递交上去,我的个阿娘也,那是技压群雄满堂喝彩啊,就连楼上坐着的那几位评审先生,几位临州文坛的泰斗,那都是激动得呼天喊地呐!” “最后,那哥们可是一下子,恨不得跟在下立马烧黄纸饮鸡血结拜兄弟啊。然后,价都不讲,一口气又从我这里,买了十首诗回京城去了!” “还说了,以后还找我拿货!” “所以,老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时刻到了!” 景隆帝嘴角又一阵抽搐。 直愣愣望着这憨子,已经不想说话了。 吹!接着吹! 你看朕像不像个憨子,会信了你的连篇鬼话? 真当那文采斐然意境超绝的诗,是地里的萝卜白菜啊,一拔一箩筐? 谁会傻到,花上几千两银子,从一个憨子手里,一口气买十首诗?那岂不是憨子加倍? 骗鬼呢? 而身后司礼监太监总管张三千,更是早已强忍着笑,憋得满脸通红了。 “哟?这不是咱临州府有名的富商苏家未来的赘婿,王修王公子吗?”然而就在这时,却突然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 “怎么?王公子今日,也来参加中秋诗会?哎哟,稀罕事,稀罕事啊……” 第3章 旷世大才赵太白 王修转过身,却是神色一愣。 只见前方人群中,正缓缓走来一青年男子。 约摸二十出头的年纪,面色白净颇为俊朗,穿一身上好雕花越缎长衫,手持一把绘梅花图案的精美折扇,举手投足满是文人雅士风范。 明显是刚来这诗会,身后还紧跟一十六七岁书童。 只是一边朝这边走着,望向他王修的眼神,总是说不出的几分敌意。 这让王修,倒是满心疑惑。 至少自从来到这大康王朝,他是从未见过此人,也压根不认识。 倒是这时,周围那些正焦头烂额忙着写诗的文人才子,一阵窃窃私语。 “咦?这不是吴子俊吴公子吗?什么风把他给吹来了?” “完了,看来今年这中秋诗会,又没机会了。谁不知道,这吴子俊,可是号称咱临州第一才子,连当朝大儒李舍人看了他的诗,都是赞不绝口?” “有他在,咱们哪还有出头的希望啊?” “是啊!他莫名其妙跑来这里作甚?谁人不知,这吴子俊,可是当朝吏部侍郎吴正德的公子?” “吏部侍郎是什么?那可是当朝大员,掌握着全国地方官员的调动。” “对啊,小弟我还听说,那吴正德,可是早就给自己这儿子安排好了职位,还是太子府詹事,年后就要离开临州老家,进京上任了……” “别看这太子府詹事,只是个小小属官。可好歹是太子身边的人,将来太子继承大统,那可平步青云不可限量啊!” “有个当大官的爹就是好啊!哪需要如咱们这般,还得靠每两年才开一次的春闱,还有每年这‘小秋闱’,来搏一个渺茫前程?” 眨眼间,吴子俊便已走到王修几人跟前。 倒是不慌不忙,依然风度翩翩,朝四周一拱手,“诸位同窗,在下吴子俊有礼了!” “还请诸位不必介意,认识在下的都知道,吴某已好几年不参加这种诗会了!” “之所以前来凑凑热闹,也无非是听说上个月,就在咱这临州诗馆的品诗会上,那可是发生了一件大事呐!” “一位名为赵太白的兄台,可是当场在此创作了一首诗……” 满面沉醉吟道,“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妙!实在是妙啊!吴某自愧不如,每诵读一次,那都是受益匪浅!” “这首诗,目前不仅在临州,据说在京城,那可都已广为传颂,文人才子争相追捧。就连国子监,更是将此诗收录,作为授课的文本!” “因此,今日前来,也是心怀侥幸,看能否再碰上那赵太白赵兄,一睹名家风范,结识一番!” “好一句‘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好诗,好诗啊!”顷刻,景隆帝也是神色一振,惊呼感叹,“没想到这小小临州府,竟还有如此大才……” 吴子俊上下打量了景隆帝两眼,眉头微微一皱,明显有些不悦,自己说话时被人打断。 可紧跟着,又将目光投向王修,声音陡然提高不少,“只没想到,没能一睹那太白兄的风采,倒是在这里,遇上一位故交!” “来,在下给诸位,隆重介绍一下。这位王修王公子,那可是咱临州大名鼎鼎苏家未来的乘龙快婿……” “哦,忘了,是赘婿,再有两三月,王公子可就要坐着花轿蒙着盖头,嫁入苏家了!” “哦对,进苏府大门前,还得跨火盆踩鸡血!” 只不知不觉,语气神态中,已是浓浓的戏谑嘲讽。 一时间,本还算安静的诗馆大堂,一下子哄闹起来。 那些正憋得焦头烂额写诗的才子们,也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议论个不停。 “什么?这就是那苏家未来赘婿王修?” “那苏大小姐订婚,在咱临州城可算造成了不小的轰动啊。只奈何一直没能见过那王修的真面目……” “是啊!堂堂一七尺男儿,居然自甘堕落去给人家做赘婿,那是羞煞先人的事,不轰动全城才怪呢。” “可也不对啊!大家都曾听闻,苏大小姐的那位未来赘婿,可是自幼患有脑疾,智力低下,可这哥儿,看着也不像憨子啊……至少,没有鼻孔挂着白龙,嘴角淌着清泉啊。” “嘘,少说两句,这王修也挺可怜的。那苏大小姐苏晚晴,可是咱临州出了名的大才女,从小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而且现在,已经开始慢慢接手苏家的生意。只是谁能料到,最后却要纳这么一个智力低下的憨子做夫婿?” “哎,可惜,可叹啊!” “这些都不重要!咱临州的文人圈子里,谁人不知,这吴子俊吴公子,可是早就对那苏大小姐的才名仰慕已久,苦苦追求了好几年,据说情诗都写了好几十首……” “结果到头来,梦中人儿却马上要成了他人妇!” “关键,还是嫁给这么一个憨子,换做谁能受得了?现在碰上了,那还不得往死里整?今天,怕是有好戏看了……” …… 眼见气氛已烘托得差不多,吴子俊才又一抬手,“诸位,暂请安静一下……” “这王修王公子,如今也算临州的名人了!毕竟,那苏大小姐,不但家世丰殷,更是饱读诗书温婉尔雅!” 眼神中已是浓浓的嘲讽戏弄,声音更加阴阳怪气,“能与之相配,哪怕只是做个赘婿,那想必王公子,也定是满腹经纶才高八斗之人……” “而今日,难得王公子莅临这临州诗馆,想必也是奔着这‘小秋闱’的名头而来……” “要不,就请他为大家,提前展示一下他的大作?让诸位同窗,也拜读观摩一下?” “相信以王公子的才学,即便比不得那位赵太白赵兄,那肯定也挥墨如神龙妙笔生花,一出手必是旷世之作啊……” 果然顷刻,刚安静下来的大堂,又一下子喧闹起来。 在场都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这吴公子的意图,那可就是要借此机会,狠狠羞辱一番这个抢了他梦中人儿的憨子,狠狠出一口恶气呐! 看热闹不嫌事大,戏弄一个憨子,也算难得的乐趣。 一时间,哄堂大笑声,尖叫起哄声,还有嘈杂议论声,此起彼伏。 当然,也不少满身正气的才子,几分愤恨。 毕竟,好歹也是堂堂侍郎公子,如此行为,终究失了读书人的体面。 唯独景隆帝赵泰,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在吴子俊身上打量着,神色古怪。 第4章 脑残也是残 顷刻,王修也是气得够呛,心肝尖尖都在颤。 倒不是因为这吴公子的肆意挑衅嘲讽,以及周围才子轻蔑的目光与起哄。 关键是…… 大爷的!这是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二球货? 老子为了赚两个现银子,好不容易逮着一头大肥羊,口干舌燥都周旋半天了,眼看着就要得手了……居然就这么被搅和了? 神经病呐! 不就是苦追已久的心中女神,马上要掉在老子碗里了吗,至于吗? 你以为老子想这样啊?提起这事,不照样一肚子鬼火冒? 就算心有不甘,想拿老子出口气,可能不能在边上等一会儿,等老子把这单买卖做了? 根本懒得搭理他,望向景隆帝,重新堆起一脸热情笑容,“老哥,刚才的事,不知您考虑得……” 然而,吴子俊反倒更来劲了。 脸上笑得更加灿烂,扯开嗓门,“哟,王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场诸位同窗,可都等着拜读观摩一番你的大作,到底成不成,你倒是给句痛快话啊!” 周围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声。 王修依然懒得搭理,望着景隆帝,“老哥……” 可没想到,话未出口,吴子俊又一声嚷嚷,“哟,瞧瞧,瞧瞧,咱们的王公子,还有点恃才傲物啊……” “这是完全没将在场诸位同窗,放在眼里啊……” 然而就在这时,不等吴子俊把话说完,接下来的情形,却让所有人一下子傻了! 只见王修,脸色刷地一下变了。 倒不至于恼羞成怒,却是面色一沉,丢下一句,“你在狗叫个鸡毛啊,没完了是吧……” 毫无征兆,顺手抄起旁边桌案上一块砚台,照着吴子俊脑门就狠狠砸了上去。 “砰……”一声闷响。 不等有人反应过来,丢掉砚台,又是飞身一脚,朝着他小腹便踹了上去。 瞬间,直踹得吴子俊活生生倒飞出去,仰面直挺挺摔在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又是一个箭步冲过去。屁股一甩,动作熟练,跨坐在他肚子上,将他死死压在身下。 左手死死抓着他的衣领,右手砂锅大的拳头,照着他身上,便狠狠使唤过去。 铁青着脸,嘴里还一声声大骂,“让你在这狗叫,让你在这狗叫……” “不搭理你,你还来劲,给脸不要脸的玩意,讨打也不找个好日子!” “我还以为多大根牛尾巴炖不耙,看老子今天不整死你个没礼貌的瘪犊子玩意!” 暴怒之下,一拳接着一拳,如狂风暴雨。 这吴子俊,说到底,终究一吟诗作赋的文士,论力气哪比得上王修这般,隔三差五就爬树掏鸟窝的主? 想要挣扎反抗,根本无能为力,只得一边双手抱头,一边嗷嗷叫着。 “打人了!打人了!哎哟……” 而他带来那瘦弱书童,明显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 想要阻止,可又根本不敢上前,急得原地直跺脚,面色惨白。 于是瞬间,在场所有人,彻底懵了。 偌大的诗馆大堂,除了吴子俊的哀嚎声,再没有丝毫声音。 所有人直愣愣望着这一幕,硬是眼珠子都快滚到地上来。 如何能想得到,这区区一个贫困小地主的儿子,要钱没钱要权没权,竟然胆敢众目睽睽之下,大打出手? 那可是堂堂当朝大员,吏部侍郎家的公子啊! 平常在临州城,连太守大人见了,也得礼让三分的啊! 从今往后,这王修,还能有好日子过? 不过倒也能理解,毕竟,这终究是个患有脑疾的憨子。 就连景隆帝与张三千,也是面面相觑,满面错愕。 半晌,直揍得吴子俊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抱着头嗷嗷叫,王修这才似乎总算解气了。 终于松手,站起身来,擦了擦额头汗珠,再拍了拍衣袖,还不忘一口口水,“tui……,晦气!” 而吴子俊,也终于踉踉跄跄从地上站起身来。 奈何此时,却哪还有刚才的翩翩风度? 雕花越缎长衫,凌乱不堪,满是泥灰。 左侧额头,被砚台砸得一个乌青大包,看着极其狰狞。 脸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淌着一缕血丝,在那小书童的搀扶下,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痛得只龇牙咧嘴。 只是双眼赤红,满是仇怨死死瞪着王修。 却也哪还有刚才那副谦谦君子的风度? 好歹也是堂堂侍郎公子,临州第一才子,何曾受过这样的冤枉气? 被一个智力低下的憨子摁在地上暴打,还当着这么多文人士子的面,要传了出去,还有何脸面做人? 当下,只如一条气急败坏的疯狗,扯开嗓门朝那书童一阵骂,“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报官,叫太守大人来,先把这粗鲁傻子打入大牢,本公子非得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然而,不等那书童往外跑,王修却是恶狠狠一瞪眼。 如看白痴,“行了,别嚷嚷了,你把小爷我吓着了!” “小爷我就是个残疾人,依照大康律法,残人犯了事,只要不是烧杀抢掠的大罪,是可以减轻处罚,不用蹲大牢的!” “所以,今天这顿打,你是白挨了!” “你……”吴子俊暴跳如雷,“你胡说!你分明手脚健全,算得什么残人?” 可没想到,王修又是一记如看憨子的眼神,“临州城谁不知道,小爷我自幼患有脑疾,智力低下?” “脑残也是残嘛!” 紧跟着,还从怀里,摸出一张盖有官印的文书来,在他面前晃了晃,“看好了,小爷我还有府衙颁发的残人证明。凭这个,每月还可以从官府领八百个铜板的补助……” “说白了,小爷是低保户!” 却突然嘴角一抽,往后退一大步,“哟,哟,你呲着牙,拳头攥那么紧干嘛?” “想咬人?哎哟,你又吓着我了。很明显,我揍你可以,可你要揍我,那问题可就大了!” “告诉你,你碰我一下,我就往地上躺,没个二千两银子,恐怕起不来!” “你……”于是顷刻,吴子俊彻底崩溃了。 怒急攻心双目赤红,拳头攥得咯咯直响,想要扑上来拼命,可又根本不敢。 大口喘着气,左瞧瞧,右瞧瞧,这一刻,眼里已经闪着泪花,快哭了。 天呐!这世上怎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这就是个神经病,疯子! 唯独景隆帝,饶有兴致望着这一幕,神色依然说不出的玩味。 半晌,才扭过头,望向身后早已憋笑憋得发抖的张三千,压低声音,“你居然告诉朕,这是个智力低下的憨子?” “依朕看,这分明就是个泼皮无赖……可偏偏,精得跟猴一样,手段多着呢!” 而就在这时,眼见场面陷入尴尬,却有一个明显与吴子俊相交不浅的青年才子,走上前去。 几分巴结讨好的姿态,俯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句。 紧跟着,便只见吴子俊眉头一皱,“卖诗?你说这憨子,是来卖诗的?刚才还来问过你买不买?” 瞬间来了精神,顾不得鼻青脸肿的疼痛,如看见黎明的曙光,双眼重新焕发出了希望。 第5章 原来肥羊在这里 半晌,却见吴子俊已是满面狞笑,“好!很好!王修王公子,你很好……” “刚才的事,算我认栽!但放心,这笔账,我吴子俊必十倍讨回来!” 话锋一转,“可我听说,王公子今日来这中秋诗会,是来卖诗的?” “还美其名曰,只要花点银子,从你这里买上一首,保证在今日的诗会上,一举夺魁惊艳四座?” 状若癫狂,笑得都快直不起腰来了,“哈哈,快笑死本公子了……” “诸位,都瞧瞧,瞧瞧,这王修王公子说,他居然会写诗……” “一个大字不识的憨子,他居然说自己会写诗,还绝对是要韵律有韵律的绝世佳作!” 只是笑着笑着,似乎扯动了脸上的伤,痛得一阵龇牙咧嘴,额头冒冷汗。 紧跟着,倒是不笑了,“哟,没想到王公子,还有这么风趣的一面呐……” “怎么?刚才本公子夸你两句文采斐然才高八斗,你还真信了,觉得自己可以了?” “一个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傻子,你知道什么叫诗吗?” 当下,眼里却是闪过一道奸诈,声音陡然抬高,大声嚷嚷,“诸位,刚才也都听见了,这王公子是来卖诗的!” “诸位做个见证,本公子也不买诗!但是今日,也别讲究什么立意的巧妙与文采了,只要他王修,能写出一首完整的诗……” “只要符合韵律,语句通顺,本公子愿出五百两银子……哦不,也别说我吴子俊欺负一个憨子,一千两!” “至于题材,只要符合今日中秋诗会的要求,皎月、思乡之情、中秋佳节,或者仲秋美景,皆可!” 望向王修,“可今日,你要是作不出诗来,你王修必须在本公子裤裆下钻上三圈,然后再绕着这临州诗馆,学狗叫爬上三圈!” “不知王公子,你敢还是不敢,赌上这一场?” 这样的赌注,实在已恶毒至极! 要知道,这大康的百姓,最重骨气与名声。可要是真大庭广众之下,钻了人家裤裆,还学了狗叫,别说自己,子孙后代都抬不起头来的啊! 事已至此,他吴子俊哪还顾得了什么文人风范,已经算是疯狗乱咬人! 毕竟刚才,当着这么多文人才子的面,被一个憨子暴打一顿,还拿对方没办法,已是颜面扫尽。 可要是不找回场子来,在临州这一亩三分地,那也就别混了! 一时间,偌大的大堂,一下子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剑拔弩张起来。 没人会料到,事情会闹到这一步。就连刚才不少跟着瞎起哄看热闹的才子,也几分于心不忍。 可又碍于吴子俊的身份家世,没人敢上前劝阻。 就连景隆帝,目光紧紧盯着吴子俊,面色也有些阴沉下来。 眼见王修不说话,吴子俊继续激将,“怎么?王公子这是怕了?” 没想到,王修却也不恼羞成怒,眼珠子骨碌一转,“只是不知,如果小爷我写得多呢?” 吴子俊不屑一笑,“自然是写几首诗,便几千两银子。你要能写出五十首,自然便是五万两!” “怎么?这么多人作证,还怕本公子赖账不成?” 没想到,王修却也不生气,反倒一下子乐了。 笑得那叫一个灿烂,“你倒是早说啊!你早说这个,不就不用挨这顿打了吗?” 一声轻啐,“搞了半天,原来肥羊在这里!” 当下,大步便朝前方走去。 这诗馆大堂正前方中央,搭建着一座四四方方的高台,高台上一面巨大屏风上,平整地挂着一块八尺见方的雪白绸布。 这是每次品诗会,现场都会评选出三五首出类拔萃的诗作,抄录在这绸布上,以供所有学子观摩拜读。 可接下来的情形,却再次那样始料不及,让在场所有人彻底懵了! 只见眨眼间,王修便已到了那高台之上。 抄起旁边桌案上一支毛笔,大手一挥…… “花间一壶酒……” 众人目光注视下,动作如行云流水,片刻间,那巨大绸布上,赫然已是洋洋洒洒一首诗。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寂静!顷刻,偌大的诗馆大堂,再次化作一片死寂! 所有人直愣愣望着那绸布上,硬是呆若木鸡,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在场的,可都是自幼饱读诗书的才子文人,如何看不出,眼前赫然已是一首足以千古流传的绝世佳作? 或许立意不算新颖,那字里行间的意境,那文思的巧妙,包括每一个用词,那可都堪称华丽无懈可击啊! 以月下独饮的孤独起势,却峰回路转以与天上皎月“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收笔,真可谓鬼斧神工啊! 吴子俊更是嘴巴张得老大,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就连人群中的景隆帝,又何尝不是一脸见鬼的表情? 半晌,才扭头望向身后张三千,“你居然告诉朕,这是个大字不识的憨子?你看朕像不像憨子?” 不知多久,人群中,也不知是谁,一声惊呼,总算打破寂静! “好诗!好诗啊!” 顷刻间,场面一下子沸腾起来。 “好一句‘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不对!不对!在下觉得,最妙不可言的,还是那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哎,刚才他也来问过我,要不要买诗。早知道……哎,我悔啊!” “绝了!真的绝了!这似乎比上个月,那位神出鬼没的赵太白,那首竹外桃花三两枝,还要更胜一筹啊!” 然而,任凭台下才子们的尖叫声、争论声、喝彩声,震耳欲聋已乱作一团,高台之上,王修却根本动作不停。 第二首诗已跃然绸布上……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 挥挥洒洒,第三首紧随其后……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不到一炷香功夫,那巨大的绸布上,已经写满了诗作,赫然达五首之多。 紧跟着,却见那王修,顾不得协商一口气,只一声大喝,“换绸布!” 当下便有诗馆的下人,将那绸布摘下,重新挂上一块新的! 然后,第六首,第七首…… 第6章 我真的还能写的 景隆帝一动不动站在人群中,眼珠子依然瞪得滚圆。 那神情,只如同亲眼目睹几百头老水牛,在天空中翩翩起舞。 只是怔怔望着前方高台上,这一刻,整个人都已经麻木了。 不知多久,才自言自语一声惊呼,“这……这到底是哪里蹦出来的妖怪?” 又扭头望向身后张三千。 张三千顿时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奴……奴婢让随驾的暗卫打听了,这王修的确是个大字不识的憨子啊……” “难道……难道爬树上掏鸟窝,一跟头摔下来,脑疾治好了,开窍了?” 可紧跟着,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神色一禀,支支吾吾继续说到,“陛下,奴婢突然想到一件事……” “就昨晚,奴婢收到一封信,乃国子监祭酒孔令先传来的,让奴婢转呈陛下……” “信上说,太子殿下自从一个月前,先陛下一步回到京城后,学业那是突飞猛进。” “短短一个月时间,先后竟写下了足足五首好诗,每一首都堪称是足以青史留名的千古名篇呐。” “奴婢记得,其中最为出彩的一首,好像是什么‘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不仅如此,朝中几位重臣子弟,那也是突然如诗神附体一般。比如陈国公家的次子,就写了一首什么‘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最匪夷所思的,当属前朝老将军镇国公的嫡长孙程虎,竟也写了一篇长短句,什么‘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可关键是,那程虎,身长九尺长得虎背熊腰,一把八十八斤重的板斧耍起来虎虎生风……” “要论上阵杀敌,那是威猛无敌。可要说舞文弄墨,向来是比杀了他还难受啊,连给陛下上个折子,都是满篇错字!” “他竟写了这么一篇儿女情长的闺中诗?他一个三百多斤的汉子,解个什么罗裳啊?” “这前前后后,从国子监内,竟已经面世了整整十首堪称亘古未有的精妙好诗,整个京城的文人才子,都已经轰动了!” “难道,刚才那王修所言,竟是真的?” “哦,对了,信中好像提到,太子殿下,还给自己起了个别名,叫什么来着……” 当下,哪还敢丝毫怠慢,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呈上。 景隆帝接过来,只看了一遍,眉头一皱,“赵太白……” “噗……”刹那间,差点一跟头栽在地上。 脸色唰地一下,漆黑一片,一股怒气冲天而起,双眼直喷火。 “孽畜!不孝子呐!” “亏得朕还在这里,乐呵呵看这个傻子的笑话。殊不知,人家是早把朕的老窝都踹了个底朝天呐……” “摆驾回京!传下去,明日傍晚之前,务必赶回京城!朕非得亲手打死那个不孝子孙!” “还有这王修,奸逆!刁民呐!竟还真做出那卖诗的勾当了,竟祸乱到一国储君头上了!” 当下,哪还顾得上这中秋诗会?板着一张脸,攥着砂锅大的拳头,杀气腾腾便朝门外走去。 张三千顿时更吓得面色苍白,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哎哟,瞧瞧咱家这张嘴哟……” “太子殿下要知道了,以他那脾气,非得整死咱家啊!” 可又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一边大步跟上,一边压低声音,“陛下,那这王修王公子……” 奈何景隆帝头也不回,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你慌什么?等朕回去打死那不孝子,回头再想想怎么收拾这个乱臣贼子!” “对了,回京以后,给吏部侍郎吴正德传个旨意,就说,他这儿子太子府任职一事,先缓缓再说吧!” …… 那高台之上,写满诗文的绸布,自然已经被取下张挂在一旁,供所有人观摩拜读。 一字排开,赫然已有四块之多。 然而,王修却依然动作不停,手握毛笔,如行云流水。 也早已有一名诗馆下人,上到跟前,捧着砚台小心翼翼伺候着。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问君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 吴子俊如木头桩子一般矗在原地,直愣愣望着前方高台。 嘴巴微张,脸色比死了亲爹还要难看。 本想着借此机会,新账旧账一起算,用这堪称恶毒的手段,狠狠羞辱一番这个抢走自己梦中美人的憨子,出一口恶气。 可如何想得到,最终却换来这样的局面? 关键是,就上面那些诗作,哪怕他号称临州第一才子,也自认望尘莫及。 半晌,才牙缝中憋出一句,“这就是个疯子,疯子啊……” 然而这时,倒是身后书童,急得快哭了,“公子,您还在发什么呆啊……” “快想想办法吧!都已经二十五首了,那可是二万五千两银子啊!” “老爷给您的零花钱,也不过才三百两银子一个月啊,这可如何是好啊……” “快看,他马上又要换第六块绸布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顷刻,吴子俊总算一下子回过神来! 却哪还顾得上什么翩翩风度,还顾得上颜面?面色刷地一下变得刷白,如发了疯似的,踉踉跄跄便朝台上冲去。 冲到那正要给巨大屏风换上第六块崭新绸布的小厮跟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声音直哆嗦,“行了,行了,别换了……” 倒是把那小厮吓得够呛,迟疑不决望向王修。 说时迟那时快,又猛地一个箭步冲到王修跟前,一把夺过他手中毛笔。 这一刻,已经带着哭腔了,“王公子,够了,够了,差不多行了……已经二十五首了!” 王修倒是神色平静,讪讪憋出一句,“天还没黑呀……” 话未说完,却是把吴子俊吓得,冷汗刷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哪还敢让他继续写下去,慌忙趴在旁边桌案上,三两下写好一张欠据,签字画押,一股脑塞进他手里。 语无伦次,“放心,放心,十日之内,我定将二万五千两银子,送到府上来,可真的……” “真的不能再写了,再写……诗馆的绸布就不够了……” 眼见人家都已经这样了,王修自然也只得作罢。 揣好欠据,自然也没心情继续呆下去,在众人如看神仙般的目光下,大摇大摆便朝诗馆大门外走去。 只是刚走两步,又扭过头,一本正经丢出一句,“其实,我真的还能写的……” 眼见那疯子,彻底消失在诗馆门外,吴子俊才终于长舒一口气。 可紧跟着,只如同全身精神力彻底崩塌,竟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 只如同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这位临州第一才子,两行眼泪竟是刷地一下淌了出来,哭了。 倒是那小书童,战战兢兢,“公子,这可如何是好啊,两万五千两银子啊……” 吴子俊茫然抬起头来,声音哽咽含糊不清,“还能……还能如何?” “回去后,想办法看能不能偷点我爹留在老家的文玩字画去卖,实在不行,把田产也偷偷卖些吧……” 咬牙切齿,“王修,本公子跟你没完!” …… 王家的住处,位于城西乌鸡巷。 附近这一大片,住着的都是这临州城最普通的百姓家。 青石板的小巷子,清一色的低矮木瓦房。 唯独他王修家,却是有一座独立小院。 院子虽不大,而且颇为陈旧简陋,可好歹也是三面合围小二楼。 再加上郊外十来亩薄田,便是他那死去的便宜老爹,留给他的唯一家产了。 然而当王修刚到家,正要推开院门进去,却听得远处一声大喊。 “王修小哥儿,王修小哥儿,那苏家今天派人把成婚要用的喜服红盖头这些送来了。” “说是让你先试一试,若是不合身的话,送回去他们再改改!” “你不在家,我便先替你收着了。” 第7章 那苏小姐就这么着急吗? 扭过头,便看见不远处,急匆匆奔来一中年妇人。 穿着带补丁的粗布衣衫,身材瘦弱,面带菜色,双手还小心翼翼捧着一摞崭新的大红喜服。 王修自然认识,正是这旁边隔着两户的周大娘。 丈夫是个憨厚人,在一家小作坊卖力气,而她平常帮人缝缝补补,挣几个铜板补贴家用。 日子虽也过得清苦,可一家子对他王修倒颇有照拂。 眨眼间,周大娘便已跑到跟前,将手中喜服红盖头往他怀里一塞。 可紧跟着,却是一阵伤怀,“哎,这孩子咋就这么造孽哦……” “打小没了娘,又患着这么个病,眼下还要去给那些大户人家当上门女婿!” “明明靠着府衙每个月几百文铜板的补贴,再有那十多亩地收点租子,也勉强能过日子……” “可你那死鬼老爹也真是的,咋就如此糊涂,让你去做人家的赘婿。” “他倒是替你签了婚书,然后眼睛一闭腿一蹬,撒手不管了。可留下这孩子,以后怎么过活啊?” 偷偷抹了抹眼角泪水,“别的不说,就我娘家隔壁那周老头,他小儿子前几个月不就刚嫁到一个大地主家里做了上门女婿?” “前几日我回娘家,遇上了……” “这才多久时间?本来快两百斤的粗壮汉子,现在都已经瘦得皮包骨头,走路都得扶着墙根!” “那些有钱人家的女子,是一点不知道节制……” “嘶……”顷刻,王修低头看了看自己略微偏瘦的身板,后背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 大爷的!老子这都是什么命哦? 莫名其妙来了这听都没听过的大康王朝也就罢了,竟然还沦落到如此地步。 谁人不知,这大康朝的赘婿,地位极其低下,祖上蒙羞啊。 而且,那是活得毫无尊严呐,听说就连府上的小丫鬟,都可以骑在身上欺负。 据说夫人吃饭,赘婿好像都不能上桌子。 更重要的,老子前世好歹是个连恋爱都没谈过,还没被渣女祸害过的纯情小男生好吧! 最深恶痛绝的,便是这封建社会包办婚姻的恶习! 两个素不相识的男女,直接就拜堂成亲进洞房,以后还要天天晚上搂着睡觉…… 想一想都好可怕的好吧? 但凡能早穿越过来几个月,老子也断然不能让那死去的便宜老爹,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决定呐! 然而,短暂沉默,周大娘却又一愣,“哦,还差点忘了。” “苏家派来那下人还说了,明天便是他们苏家老祖宗八十大寿,苏老爷说了,叫你一定记得前去拜寿!” 又一阵愤恨,“真是欺人太甚!这还没过门呢,就把人往家里叫!” “那苏小姐就这么着急吗?” 可刹那间,王修却是心中一阵狂喜。 说实话,自来了这大康王朝,自从得知身上还背着一纸婚约,他王老爷可是不止一次,苦闷得半夜偷偷抹眼泪啊! 奈何依大康律,赘婿是不允许主动提出退婚,更不能休妻的! 否则,那是要衙门吃板子的啊! 关键,据说那苏家,还给了一大笔银子做聘礼,只奈何自己那死去的便宜老爹治病和安葬,花光了。 这两月,甚至还好几次,跑到那苏家大门外蹲守,希望运气好,碰上那苏家大小姐。 对方长得高矮胖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看能不能跟那妹儿商量商量,让苏家主动退婚。 然而最终,人影子都没见着! 可眼下,机会不就来了? 只要能进到那苏府去,凭老子985高材生的实力,再加上到时候见机行事一顿神操作…… 还怕这婚退不掉? 稳了!基本稳了! …… 苏家作为数一数二的富商,宅子也绝对是临州城最为气派的。 重重院落,亭台楼阁。 夜幕已降临。 苏府靠近后方一座独立院落内,阁楼二层最右侧,是一间颇为宽敞的书房。 陈设算不得多奢华,可墙壁上却挂满了名家字画,再加上两个纯梨花木打造的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圣贤典籍…… 却是让书房内,充满了浓浓的书香气息。 正中央那张书案前,正端坐着一位女子。 一袭淡黄色轻纱长裙,乌黑的发髻斜插一根朱钗,衣袂款款,娴静而又淡雅。 此刻,手中正捧着一本书,正是前朝名动天下的大儒张介怀所着的一本《儒语细解》。 书读得很慢,却很认真。 “小姐,小姐……”然而这时,却听得门外,一阵急促叫喊。 随着一阵脚步声,紧跟着,便见门外,急匆匆冲进来一个十六七岁的丫鬟。 身着绿色长裙,模样颇为俊俏。 眨眼,便已冲到女子跟前,满面骇然神情激动,“小姐,真是见鬼了……”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您知道今天,未来姑爷都干什么了吗?” 然而,女子只是缓缓放下书本。 芜尔一笑,几分嗔怪瞪她一眼,“你这丫头,都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这么毛毛躁躁。” “不然,以后可怎么找婆家?” 没想到,丫鬟却一下子急了。 一跺脚,腮帮子鼓得老高,“小姐,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居然还笑得出来?兰儿都替您着急啊……” “据说今天,老爷把婚典时要穿的喜服和盖头,都差人给那王修送过去了。” “不仅如此,老爷还吩咐了,让那王修,明日来府上拜寿!这不是摆明了,要把未来姑爷,正式介绍给家中亲戚了……” “这样一来,那婚事,可就板上钉钉,没一点回旋余地了啊!” “难道,您就真甘心,纳那样一个智力低下的憨子做姑爷?” 可没想到,女子虽闪过一丝无奈,却也只是淡然笑笑,“不甘心又能如何?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本就是爹爹做的决定。” “至于未来姑爷,是个憨子也罢,才高八斗也罢,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是爹爹唯一的嫡生女,家中的生意未来注定要交到我手中……” “因此,也只有纳个赘婿入府,再争取早日诞下一个男丁,家族的香火,也不算断了!” “至于那王修,半年前爹爹前去王家下聘之时,我曾偷偷见过一眼……” “虽的确是个憨子,智力只如六七岁孩童,不是爬树掏鸟窝,便是蹲在院子里玩泥巴。” “可他那脑疾,也并非天生如此,而是小时候因为意外摔了脑袋。” “因此,也不用担心未来会为苏家诞下一个智力低下的子嗣。” 随即,又是一愣,眉头轻皱,“对了,你刚说姑爷今天怎么了?” 第8章 一睹诗神风采 兰儿终于回过神来。 气呼呼嘟囔着嘴,“被您这么一打岔,我都差点忘了……” 当下,却更是一脸惊诧骇然,只如见到这世上最荒诞离谱的事,“小姐,您猜猜,今天的中秋诗会,发生什么了?” “是姑爷,姑爷去那诗会了。” 女子又是眉头一皱,几分疑惑,“他大字不识几个,跑去那儿干什么?看热闹?” 然而话音未落,兰儿却更急了。 一跺脚,“小姐,那您就说错了!您可坐稳了,别被吓得一跟头……” 紧跟着,倒是涨红着脸蛋,绘声绘色将今日诗会上所发生的事,讲了个大概。 一时间,女子也有些懵了。 檀口微张,满是愕然。 没想到,不等她说话,兰儿反倒情绪更加激动起来。 声音都有些发抖,“这还不算完,听当时在场的才子说,这后来可是把楼上几位评审先生,都给惊动了。谁不知道,那几位可都是临州府,最德高望重的饱学之士,着书立学的大儒,其中有两位,还曾担任过弘文馆教学……” “也顾不得评审的规则了,全从楼上跑下来。几个老头,围着那写满诗的五块绸布,那是状若癫狂,激动得老泪纵横!” “一遍又一遍念着诗,还叫嚷什么临州出了旷世大才啊,什么能亲眼目睹如此惊世佳作面世,不枉此生呐!” “您是不知道,这下子,已经全城都轰动了!” “都已经快宵禁了,那些没有去参加今天的诗会的才子,甚至好多百姓,都是一窝蜂地往那临州诗馆跑啊,就为了一睹诗神风采!” “对了,听说还些书商,也是闻风而动,已经找人快马加鞭,把那些诗摘抄成册,往外售卖。现在,价格都已经炒到二两银子一本了,还供不应求都抢疯了!” 一边说着,一边迅速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一股脑塞到苏晩晴手中,“瞧瞧,奴婢可是花了好大力气,才抢到一本!” “唯独那吴子俊,听说,一七尺男儿,居然瘫在地上,哭得那叫一个死去活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最后,还是他那书童,背着回去的……” 女子将信将疑接过那本册子,只粗略看了两眼。 只见那册子封面,几个正楷大字,“王修诗集。” 翻开第一页,赫然便是洋洋洒洒一首诗,果然是刚刚才摘抄的,尚且还有墨汁未干透的痕迹。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 再往下翻下去,竟真是足足二十五首之多。 每一首,毫无例外,无论文辞,或者立意,都足以称得上精美绝伦巧夺天工。 顷刻间,再也忍不住一片动容,彻底惊呆了。 半晌,兰儿却又一吐舌头,“当然,也很多人说,姑爷这些诗,肯定都是从哪儿抄来的!我估摸着也是这样……” “毕竟,别说姑爷压根就不识字,就算是一个饱读诗书的才子,也不可能一口气写出那么多好诗来呀……” 可又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不过小姐,您可能不知道,这段时间,姑爷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哦?”女子抬起头,又一阵不解。 兰儿歪着脑袋,“这段时间,奴婢也偶尔向人打听过……” “听他周围那些邻居说,自从两个月前,他爬树掏鸟窝摔下来,醒来之后,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也不爬树掏鸟窝了,也不玩泥巴了……” “要么,一大早就出了门,也不知做啥去了,直到傍晚才回来。” “要么,就整天把自己关在他院子底楼最大的那间厢房里,画些奇奇怪怪的图纸。” “还就是,也不知从哪儿,搞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在院子里一会儿架着锅烧水,一会儿捣些粉末的,也不知在折腾什么。” “还买了把大锁,要是出门,便把那厢房锁得死死的!” “真是奇怪。” …… 第二天,王修倒是起了个大早。 随便弄了点吃食,简单收拾一下,便匆匆出了门。 毕竟今天,身上还有重要任务。 虽同样都是在临州城内,可那苏府却位于城东。与城西不同,那一大片区域,住着的,可都是这临州府的有钱人。 走了足足近一个时辰,才终于到达。 尽管前世,也算见过不少世面,可眼前的情形,却也让他一下子呆了。 只见此时,整个苏府,好一片歌舞升平的喜庆景象。 不仅那两扇朱红色雄壮大门口,张灯结彩,甚至就连府门外宽敞的马路两旁,到处都挂满了喜庆的大红挂穗。 不仅如此,前来贺寿的贵客,更是络绎不绝。 各种精致豪华的马车,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倒是身着素青色布衫步行而来的王修,一下子鸡立鹤群,显得寒酸了太多。 这个医疗技术极其不发达的时代,八十岁绝对算极其罕见的高龄了。 因此,此次老祖宗八十大寿,苏家自然得大办特办。 随着客人们拧着各种名贵贺礼到来,隔着老远,便听得大门口,一声声唱喊。 “陈氏布行大掌柜陈老爷为老祖宗贺寿,送翡翠精雕一座……” “万客来酒楼大东家沈老爷为老祖宗贺寿,送金镶玉寿桃一对……” …… 紧随其后,自然便有府上下人,将客人往府内引。 直看得王修一愣一愣的。 除此之外,大门口台阶外,还正站着一位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 穿一身崭新的丝绸华服,腰间吊一块鸡蛋大的上等玉坠,腆着滚圆的肚皮,肥墩墩的脸上满是笑容,正忙着招呼客人。 而陪在身旁的,是一位中年贵妇。 同样衣着华丽,绫罗长裙,头戴朱钗,满身富家贵妇人气息。 虽同样已年近四十,可皮肤却保养得格外好,不难看出,年轻时,绝对是百里挑一的大美人。 而且这典雅雍容的气质,想必也是出身大家闺秀。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便是他王修那未来岳父苏万里,以及岳母李芳华了。 “贤婿,贤婿……”然而这时,不等他王修上前,苏万里却是一眼便看见了。 扯开嗓门,便是一声大喊。 第9章 我是人渣,是败类啊 紧跟着,肥肉一颤一颤的,三两步便已冲到他跟前。 那叫一个热情似火,一把搂住他的胳膊,满是肥肉的脸颊,更是笑得眼睛都成了两道缝。 “我是一大早就在门口等着,可总算把贤婿你盼来了……” 又回头朝紧随而来的李芳华一声大笑,“夫人,瞧瞧,瞧瞧,我亲自挑的女婿,俊俏不俊俏,跟晚晴丫头般配不般配?” 又眉头一皱,“不过贤婿,几个月不见,你看着好像瘦了些啊!” “这样不行啊,再有两三月,你和晚晴丫头就得成婚了,你得赶紧把身体养结实一点啊!” 李芳华也是面带微笑,在他身上上下打量着,一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姿态,“不错,不错,看着就讨人喜欢!” “日后早点给咱生个大胖孙子,肯定也是个俊朗小哥儿!” “嘶……”顷刻间,王修心中猛地一个激灵,后背凉飕飕的。 卧槽!什么叫“得赶紧把身体养结实点”?你们要做啥? 还有,这场面怎么跟想象的不一样? 尽管这大康朝文风鼎盛,男子最重骨气名节,多少人宁肯饿死也不愿做别人家的上门女婿……毕竟,那是羞煞先人,死后名字都不能上族谱的事。 可这苏家,终究是据说家产近百万两的大富商……即便要招赘婿,可找个智力正常的,甚至饱读诗书的才子,应该还是轻而易举吧! 还有,退一万步讲,即便是实在没得选了,婚书也签了…… 可依照我王老爷现在这条件,又穷又傻的,入赘过来也注定吃闲饭的……难道不应该表现得嫌弃一些冷淡一些吗? 这赘婿,不就是遭白眼受欺负,然后恼羞成怒喊上一声“莫欺少年穷”的吗? 难道,只有一个解释,那苏大小姐,根本就是遗传了这苏老爷的基因…… 虽有点才气,可长着水桶腰大象腿,甚至还满脸痦子,别说纳赘婿,根本连嫁人都难? 实锤了,看来老子今天,想方设法也得退婚的决定,是英明正确的,思路绝对是清晰的! 没想到,不等他说话,苏万里依然热情不减,咧开嘴笑得贼灿烂,“别站在这里了……” “外面风大,我和你岳母一起引你进府。顺便,把你介绍给今天的客人们认识认识!” 随即,勾着他肩膀,猴急猴急便朝府门内走去。 于是乎,王修有点头疼了。 完犊子了,别的客人,都是下人往里面引,唯独老子,还是这苏老爷夫妇二人亲自引…… 就冲这热情劲,要想让苏家主动提出来退婚,怕是有点难度了! 没想到,刚踏入府门没走几步,苏万里却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一般。 转过头,笑呵呵望着他,“对了,贤婿,昨日中秋诗会的事,可是闹得满城轰动啊,你岳父我可是昨晚就听说了!” “那些诗我也读了,果然全都是千古难得的好诗啊!你不知道,这可是把我也吓得一身汗呐!” “没想到,贤婿你不声不响,竟还有如此才华!” “怎么?难道是两个月前从树上摔下来,脑疾摔痊愈了,开窍了?” 紧跟一旁的李芳华,也顿时停住脚步,满面含笑望着他。 刹那间,王修心中猛地一个激灵! 卧槽!大意了! 昨天光顾着搞那吴子俊吴公子的钱了,咋个把这茬给忘了? 老子现在,可还背着个什么诗神的头衔,这要是坐实了,这婚还退得掉吗? 毕竟,用屁股想都知道,谁家有了这么一个诗才惊人名动全城的女婿,那可都是脸上有光的事啊! 难怪刚才一见面,就这么热情! 当下,哪还有丝毫犹豫?眼珠子咕噜一转,计从心来…… 瞬间堆起一脸奸诈得意又略带憨傻的笑,还故意东瞧瞧西瞧瞧,“嘘,苏老爷……哦岳父岳母,我给你们说,你们可千万别传出去啊……” “其实那些诗,都是我偷来的。前些日子,我在街上,遇上了一个书生,他说自己是什么南方才子……” “然后,我就趁他不注意,把他的行囊给偷了。结果里面,除了几个银锭,啥也没有,就一堆写好的诗!” “况且,我又不是憨子,正经人谁读书识字还写诗啊……” 漂亮!妥了! 瞧瞧,什么叫手段,什么叫智慧? 要想让这苏家主动悔婚,核心要点不就一个?那便是在人家眼里,留下一个不但脑子憨,还一无是处无耻奸诈的形象嘛,越是不堪效果越好嘛! 可这时,不等他好好夸夸自己,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一下子懵了。 只见苏万里夫妇,先是互相对视一眼…… 可刹那间,那略带紧张的神情,却是一下子放松下来。 瞬间,那叫一个兴高采烈,特别是苏万里,那更是笑得都快合不拢嘴,“哈哈,贤婿说得好,说得好啊,真是深得我心呐!” “咱们是商贾家庭,又不去考科举争功名,写个什么破诗啊!” “你是不知道,我跟你岳母昨晚听了那诗会的事,可是担忧得一宿没睡觉啊!” “就担心,万一你真变成了那什么大诗神,以后,晚晴丫头日子还怎么过啊?” 李芳华更是一脸狂喜,“是啊!是啊!” “谁不知道,那文人才子,一旦有了名气,可都是喜欢在外沾花惹草的,哪还能安心守着夫人过日子?” “别的不说,就东进商行大东家赵东进,跟你岳父多少年交情?女儿长得那么闭月羞花的,也知书达理……” “就因为眼界高,招了个穷酸秀才做上门女婿!那秀才平常看着挺老实的,结果谁知道,就在品诗会上写了一首还不错的诗……” “还仅仅是有了点小名气,那从此是天天往外跑,不是去各种才子聚会,就是青楼听曲儿的,反倒把夫人给冷落了,成天独守空房!” “这还罢了,前不久,竟然被抓到,那秀才还养了个歌姬当外宅。” “而且那歌姬,还是因为仰慕秀才的才气,主动倒贴的!这可把赵老爷气得,卧床病了半个月!” “我跟你岳父还听说,现在城里可是好多未婚姑娘,都在到处打听你的消息!” 笑得已是合不拢嘴,“这还不算什么,那中秋诗会可号称小秋闱……” “你要真有那样的才华,昨天又出了那么大风头,还不得立马被府衙举荐入朝为官?你要是去做了官,那还能守着晩晴丫头好好过日子吗,我跟你岳父还能早点抱上孙子吗?” “听你这样说,我心里悬着的石头,可就彻底放下了!” 还朝苏万里一乐,“夫君,这女婿选得好,我是越看越舒心呐!” “我可不想将来,咱女儿步了那赵东进女儿的后尘,成天在家哭哭啼啼!” 刹那间,王修气得快吐血。 直愣愣望着这夫妇俩,面色铁青得发紫,心肝尖尖都在颤! 差点没忍住,砂锅大的拳头直接敷在苏万里那张肥脸上! 卧槽!人才!牛皮!脑回路相当清奇啊! 总算明白,为何要选老子一个大字不识的憨子做赘婿了! 敢情就因为,老子是文盲,不会去外面沾花惹草呗! 可关键是,你两口子看着也不傻,能不能抓住谈话的重点? 我是文盲,不但偷诗自赋,还偷了钱啊,道德已经扭曲,人性已经沦丧啊! 这样的女婿,不赶紧退婚,留着过年呐? 一时间,只感觉脑袋都昏沉沉的。 任凭苏万里热情无比勾着肩膀,“走,贤婿,继续往前走……” 然而这时,却突然听得身后府门外,又一声唱喊。 “临州太守郑明礼郑大人携千金郑妍儿小姐为老寿星拜寿,送亲笔题寿字一幅……” 第10章 郑妍儿 转过头,只见身后府门外,伴随着一阵寒暄,随即便在一位府上管家模样的老者姿态恭敬带领下,大步走进来两人。 一个同样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身材略显高大,面色白净,下巴留着短须,身穿一套青蓝色简便官服。 此刻,正一边往里走,一边朗声与那管家客套着。 “老管家说笑了,贵府老寿星八十大寿,那是咱临州府的大喜事,我这个做太守的,怎敢不亲自到贺?” “来沾沾贵府的喜气,还望你们苏东家别嫌弃郑某人礼薄叨扰啊……” 毫无疑问,正是这临州府最大的父母官,太守郑明礼。 跟随着郑明礼一起的,是一个约摸十七八岁的女子。 圆圆的鹅蛋脸,螓首蛾眉下,再搭配微微轻皱的小瑶鼻,竟是那般明媚动人,比起前世那些大红女明星,也是丝毫不让。 虽身材略显娇小,可一袭翠绿色轻纱长裙,勾勒着窈窕的身段,却是该凸的凸该翘的翘。 此刻,正跟在父亲身边,闪动着一双灵动大眼睛,左瞧瞧,右瞧瞧,四处张望。 招来父亲一声宠溺的训斥,“妍儿,不得失礼!” 女子却是一吐舌头,满面俏皮。 对于这位临州府太守,堂堂朝廷五品大员的前来道贺,王修倒并不觉得多少意外。 倒不是因为苏家,与官府太守私下关系多么亲密。 大康最重孝道,特别在这个医疗条件极其不发达的时代,长寿之人极其罕见。 别说苏家老祖宗这是八十大寿,就算是七十岁以上老人,连见了皇帝,都不用行礼的! 再加上苏家,好歹也是这临州城数一数二的纳税大户。 因此,代表官府,亲自走一趟前来道贺,也是情理之中。 太守大人到来,哪敢丝毫怠慢? 顿时,苏万里只得丢下王修,与夫人大步便迎了上去。 “郑大人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苏某感激不尽,先替我们家老太太,谢过郑大人赏脸了……” 李芳华也举止得体附和,“是啊!是啊!郑大人公务繁忙,还能抽空前来,实在令我夫妇二人受宠若惊呐!” 王修自然没什么想法,前去巴结讨好一下这位临州城的父母官。 而这时,却见那郑妍儿,似乎总算注意到他王修。 可令人诧异的,却是不知为何,只见这小妞,娇躯却是微微一颤。 脸上几分错愕,随即,便歪着脑袋,用一种说不出古怪的目光,直愣愣打量着他。 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两人目光一对视,这小妞却又神色一慌,赶紧将眼睛瞥向一边。 那白皙诱人的腮帮,突然涌起几分红晕。 这搞得他王老爷,有点莫名其妙。 这小妞,怕是多少有点不正常吧? 可没想到,这郑妍儿又扭过头,故作凶巴巴姿态,朝他一瞪眼。 随即,竟是神色古怪,踮起脚尖,俯在身边父亲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 这时,便见郑明礼,脸色一惊。 瞬间扭过头,目光便直勾勾锁定在他王修身上。 当下,更是丢下苏万里夫妇,大步便朝他走来,脸上已是一片灿烂笑容。 “你便是那王修?” “昨日中秋诗会,洋洋洒洒二十五首诗,可谓是一夜成名人尽皆知呐!” “那些诗,本官也拜读了,竟是如此精妙绝伦,令人回味!此时一见,竟是如此少年英才潇洒俊朗!” 语气还颇有些激动,“想不到我们临州府,竟还有如此惊世大才!” “而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放心,你的举荐文书,本官已是连夜便已拟好,这两日便能快马送往京城,上呈天子!” “还望王公子,日后与郑某同朝为官,可得多多为百姓谋利啊!” 刹那间,王修却是吓得一个踉跄! 卧槽!还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 那官到底有什么好做的?成天忙不完的破烂事,还搞不到几个银子。 要是再一不小心,卷入什么争斗或大案中,受到牵连,轻则流放重则掉脑袋…… 别的不说,就前世历史上,诸如王勃苏东坡这般大才,在官场上有几个讨到好果子吃的? 就像老子现在这样,等到把眼下这门入赘的婚事退掉…… 每个月领着几百个铜板的脑残补助,再靠家中十多亩薄田收点租子,再搞点小生意…… 从此悠哉悠哉,那小日子它不香吗? 没想到,不等赶紧跳出来反对,却见苏万里更是一下子急了。 比他王老爷还着急,跌跌撞撞一把抓住郑明礼的手,声音都有点结巴,“郑大人,不可,万万不可啊……” “这王修,乃是苏某已经签了婚书的赘婿,再有两三月便要与小女晚晴成婚了!” “而且您有所不知,家婿自幼便患有脑疾,智力低下,只是偶尔……对,偶尔神志清醒!” “那些诗,也是他昨日突然神志清醒,才写下来的!这不,他现在又脑疾复发了,又憨了,刚才还吵着嚷着要爬树去掏鸟窝……” “他这偶尔清醒偶尔犯病的,哪能去做官?” “况且,到时要是捅出什么篓子来,郑大人也难免受到牵连,摊上个欺君的罪名呐!” 紧跟着,又一把将他王修拽到一边,压低声音,“贤婿啊,还好岳父我反应快……” “你脑子单纯,偷诗偷银子的事,那可是大罪啊,搞不好要挨板子蹲大牢的!” “到时候你在牢里蹲着,还怎么跟晚晴成婚?” “我和你岳母知道你那些诗如何来的就好,以后可千万别往外人说了,知道吗?” “这郑大人,可是个铁面无私的官,办起案子不讲一点情面的!” 王修嘴角一抽。 倒是一下子乐了。 哟呵,没看出来,这老胖子还挺可爱的嘛!倒是总算做了件有良心的事,拦着那郑明礼不往上递举荐文书。 可是,这丝毫不会影响老子要退婚的决心! 只是现在,退婚的事好像更棘手了! 本刚还琢磨着,既然这苏家招赘婿的标准,要又憨又没文化的……老子干脆就摊牌了,不装了! 老子不但不憨不傻了,而且那些诗全是老子搞出来的。 老子以后不但要天天去各种才子聚会,还要去青楼包姑娘,还要考功名当官,然后养一堆外宅…… 你苏万里要是不主动退婚,你那女儿以后就等着独守空房天天以泪洗面吧。 结果谁知道,好端端又冒出个郑太守来,一言不合就要向皇帝面前举荐! 这特么谁受得了? 顿时,只见郑明礼也是一阵错愕。 将信将疑打量他几眼,再瞅瞅苏万里,尽管几分失望,却也只得一声叹息,“既然如此,倒是可惜了……” 又一阵客套,几人这才继续往前面走去。 因为苏万里夫妇要陪同郑明礼,王修自然一下子乐得清闲,怏怏在后面跟着。 可没想到,刚没走几步,却见那郑妍儿,明明挽着父亲的胳膊,却是故意放慢了脚步。 眨眼间,便已蹭到他旁边,然后便歪着脑袋,眨巴两下大眼睛,满脸怪异奸诈的笑。 压低声音,“哟,看不出来,你这坏人,装得还挺像嘛!” “你瞒得过苏老爷,瞒得过我爹,可瞒不过我郑妍儿!”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诗根本就是你写的,你的脑疾也早就痊愈了!” 第11章 这小妞多少有点欠抽吧 “噗……”刹那间,王修直接一口口水喷出来。 瞬间扭过头,眼珠子瞪得滚圆。 卧槽!这特么又是什么情况? 却奈何,郑妍儿却是一吐舌头,已是一脸小人得志的娇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上个月,也在临州诗馆,本小姐可也在场呢,只是当时扮着男装,你这坏人,没注意到而已!” 朝他扮个鬼脸,还樱桃小嘴一撇,“咯咯咯,没办法啊,有些人想不引起本小姐注意都不行啊……” “在人群中鬼鬼祟祟,贼眉鼠眼的,一看就是奸诈无耻之徒!” “结果,果然不出我所料啊……有的人,居然胆敢混在品诗会上,偷偷卖诗啊!” “哦对,本小姐可是亲眼看见,某人将那首‘竹外桃花三两枝’的诗,二百两就卖给那个叫赵太白的……” “两个无耻之徒,还生怕别人看见,跑到角落用衣袖遮挡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 “交易完了,还不忘互相吹捧一番!什么赵兄正直的为人令王某敬佩,什么王兄高风亮节的情操,也令在下无比感怀……” “哦,昨日诗会本小姐倒是没去。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又是去卖诗的吧……” “哎,只可惜那吴子俊,倒霉的孩子,主动送上门让某人把银子赚了……” 一边说着,得意得尾巴都快翘上天。 “你说,本小姐是把你卖诗的事告诉我爹,让他把你抓回府衙,打上一顿板子,再丢进大牢关起来呢?” “还是把你脑疾早已痊愈的事告诉他,让他举荐你去朝廷当官呢?” 顷刻间,王修气得够呛,印堂瞬间漆黑得发紫。 大爷的!这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你这样毫无根据乱说话,信不信老子马上告你诽谤? 做人还是糊涂一点好! 别看你长得娇滴滴还前挺后翘的,老子一拳整过来…… 应该能嘤嘤嘤哭很久吧! 可没想到,不等他说话,郑妍儿却又眼珠子咕噜一转。 一脸刁钻狡黠,故作凶巴巴朝他扬了扬小拳头,“哼!果然是个无耻奸诈的坏人呢!” “要想不让本小姐把这些告诉我爹,也可以……本小姐以后要是来找你,探讨诗作啊,或者让你陪我逛逛街啊,你可最好老老实实的,要听话!” “万一本小姐心情不好了,可保不准张嘴就会乱说话哦……” “你……”于是刹那,王修更气得快吐血。 满面铁青,肺都要炸裂! 卧槽!这都尼玛都什么破事? 这小妞多少是有点欠抽吧?谁特么有空陪你探讨诗作逛街? 大家都很忙的好吧? 这大康朝太凶险了,老子想回去前世,继续享受996福报! 还好,眼见他气得双眼直喷火,这小妞倒是消停了。 得意洋洋又朝他眨巴两下大眼睛,丢下一句,“不过,你这人虽无耻狡诈了些,但长得还挺俊俏的,咯咯咯……” 然后一蹦一跳追上父亲,不再搭理他了。 …… 在苏万里夫妇热情带领下,一行人终于到达整座府院的中庭。 背靠府上用来招待贵客的正堂,眼前是一大片空旷空地,只有周围绿树环绕,以及各种喜庆的装饰。 前来贺寿的客人,除了家族本宗旁支的各种亲戚,以及苏家一些店铺与作坊的掌柜执事,更有不少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露天院坝里,再加上正堂内的一些厢房,怕是备得有足足七八十桌酒席。 而此时,客人们早已到来得差不多,围坐在早搭好的桌子前,交谈甚欢。 当然也不少客人,如郑明礼这般,带着女眷。 府上下人丫鬟,在人群中忙碌穿梭着,倒是好一片热闹非凡的喜庆景象。 除此之外,王修却是一眼便瞧见,那修建得颇为气派的正堂大门外,正端坐着一位老妪。 着一身素色长衫,双手握着一根精美无比的龙头拐杖。 虽身材略显瘦弱,满头银丝,可双目炯炯有神。 面前摆着一张铺着大红绸布的四方桌,上面摆着一个大大的寿桃,以及各种精致点心。 此刻,老太太正端坐在四方桌后,满面平易近人的慈祥笑容,看得出来,心情不错! 身后侍立着两个俊俏丫鬟,一侧还正围着十来个衣着华贵的妇人,正举止恭敬陪着说话。 毫无疑问,老太太应该便正是今日的老寿星,苏府硕果仅存的老祖宗,苏万里的亲生祖母,苏晚晴的曾祖母,苏陈氏。 而旁边那些华贵妇人,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便是苏家本宗旁支的一些媳妇,或者来往比较密切的生意伙伴的家眷了。 随着一声唱喊,“临州太守郑大人到……” 顿时,露天院坝里的客人们,自然纷纷站起身来,拱手招呼,毕竟这绝对算得上今日寿宴最为重要的贵客,更是临州府父母官。 郑明礼倒是从容自若,同样拱手回礼,待到众人纷纷坐下之后…… 这才按照礼节惯例,领着郑妍儿径直走到老寿星跟前。 举止谦卑,行了礼,说了些祝福的话 毕竟,尽管是堂堂太守,可大康的孝道下,在这般老寿星面前,也不敢失了礼节。 苏万里夫妇自然全程陪同在侧,待到礼节完毕,才又热情地安排着郑明礼父女,去了正堂内侧的厢房入座。 毕竟,太守大人身份特殊,而且今日也同样不少州府的官员前来贺寿,自然专门备了贵客厅。 王修扫视了一大圈,几乎把在场的所有年轻点的女子,都仔细打量过了…… 甚至还重点关照了其中两个长得满身肥肉、脸上还有麻子的女子,却也没有看出来,谁像是自己那未婚妻苏晚晴,应该只是今日的客人。 倒也能理解,按照习俗,今天这场合,主家尚未婚嫁的女儿,反倒是不适合出来招待客人的。 没想到,这时,直到笑呵呵目送郑明礼二人进了内堂,老祖宗却是一副迫不及待,望向刚折身回来的苏万里。 “万里,听说我那未来曾孙女婿也来了?还不快领过来老身瞧瞧?” “哎哟,老身可是日盼夜盼,能亲眼看着晚晴那丫头成婚,算算日子,这不就快了?” 苏万里却是恭敬答应着,“祖母的心思,孙儿晓着呢?这不,今天可是专门把他请了过来……” 随即,不等他王修反应过来,便肥肉一颤一颤地,已冲到他跟前。 堆起一脸灿烂笑容,二话不说,拽着他胳膊,“贤婿,走,走,陪老祖宗说说话。” 三两步便已到了跟前。 可接下来的情形,却更让他王老爷欲哭无泪了。 第12章 你配不上我姐 只见这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竟是与刚才苏万里如出一辙…… 先是一把牵着他的手,在他身上使劲打量着。 紧跟着,一下子来了精神,都已笑得合不拢嘴,“啧啧,不错,不错……” “虽脑子笨拙了些,长得倒真是个一表人才的英俊小哥儿,跟晚晴那丫头般配得很,看着就招人喜欢……” 那叫一个喜笑颜开,仿佛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又扭头望向苏万里,“万里,这事办得不错,给老身找了个好曾孙女婿!” 苏万里满面自豪,“祖母您还有所不知,定这婚事之前,孙儿可是找好几个人算了生辰八字……” “都说这王修,与咱晚晴丫头,那可是天生绝配,将来多子多福的命!” 而一旁陪着的那些华贵妇人,更一阵由衷的羡慕。 “是啊,是啊,老祖宗真是好福气,找了个好曾孙女婿啊……” “脑子憨一点有什么不好?城南万福布庄的陈掌柜,倒是给自己女儿找了个精明能干的上门女婿……” “人又聪明,又能吃苦耐劳,帮着陈掌柜把布庄生意那是搞得红红火火。可等到前两年陈掌柜两眼一闭,你们猜怎么着?” “不到一年时间,那上门女婿,竟是把布庄的产业,全部偷偷转移到了自己名下,另外开了一家大布行,而万福布庄,直接就倒闭关门了!” “不仅如此,还拳打脚踢,逼得自己夫人只能选择写休书跟他和离。得了自由身,不到一个月,就另娶了一个年轻媳妇,那叫一个风光……” “只可怜那陈小娘子,孤苦一人带着儿子,至今还在靠给人缝缝补补过着日子!” “真是想想都让人伤怀!” 而这时,其中一个珠光宝气的妇人,更是一脸黯然,“谁说不是呢?瞧瞧我们家……” “都怪赵东进那个杀脑袋的,当初我那么费劲地劝,甚至都以死相逼了,他就是不听!非得给我家小柔,找个秀才做上门夫婿!” “还说什么,自己书读得少,老是被人瞧不起,找个书读得多有学问的赘婿,日后脸上也有光。” “结果现在你们瞧瞧……” “那个杀才,在外面养的那歌姬,肚子都大起来了。” “可我家小柔,还一点动静都没有。早上出门,我去看她,她还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哭哭啼啼……” “我家小柔,命怎就这么苦啊!” 说着说着,竟是掩面抽泣起来,惹得一众妇人感怀唏嘘,不停安慰。 于是乎,王修就彻底崩溃了。 木头桩子般矗在那儿,嘴角抽搐着,脸色漆黑如锅底! 卧槽!这特么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思想? 这苏家……哦不,这大康朝,到底还有没有一个价值观世界观正常的人了? 算是看出来了,在这些大户人家的观念里,要是嫁女儿的话,自然是要选精明能干才高八斗家世丰盈的…… 可要是招赘婿的话,如老子这般,又穷又憨又没文化的,倒是成了香饽饽! 这下子还怎么搞? 客人已经基本到齐,酒席自然也很快开始。 可因为老祖宗实在是越看这未来曾孙女婿越满意越喜欢,竟是直接拉着他,去了内堂一间厢房。 明显这是今日寿宴,单独为老太太设立的用餐之地,只摆了一张饭桌。 而同桌作陪的,是几个苏家本宗旁支的叔伯长辈家的妇人…… 整个席间,气氛倒算融洽。 可唯独让王修更哭笑不得的,却是一边吃着饭,那几个苏家的婶娘,目光总是在他身上瞟来瞟去,还不时窃窃私语一番。 “瞧瞧这俊朗小哥儿,晚晴丫头真是好福气啊……” “是啊,是啊,过一两年,小两口再生个大胖小子,老祖宗可就五世同堂了!” “还是万里眼光独到啊,一眼就挑中了这么好个女婿,一看就是老实憨厚的人。以后也不用担心会在外面沾花惹草,不尊三从四德,或者欺负晚晴……” 老祖宗倒是再没说什么,可从始至终,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还好,因为皆是女眷,无人饮酒,午宴自然很快结束。 一顿饭下来,王修几乎没吃过什么东西。 倒不是这苏家的宴席不够丰盛,相反,如这般大喜事,苏家更不缺钱,那绝对是大鱼大肉,而且不少山珍野味名贵食材! 可唯独就是这味道…… 别说寻常百姓,哪怕如苏家这般大户人家,饮食也实在如猪食般难以下咽。 要么火烤,要么白水炖得稀烂,至于佐料,什么酱油醋味精辣椒花椒,几乎是没有的,无非加点羊油,再撒上一点名叫“须萸”的果子磨成的粉末…… 就连盐,虽名为细盐,可也颗粒较粗,呈黑褐色。除了咸味,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苦腥味。 刚穿越而来时,只在外面酒楼吃过一次饭,便差点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老祖宗因为身子有些乏了,便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回了后院休息。 而王修,自然也饿着肚子,找了个借口便退了出来。 回到中庭的院坝,却见几十桌酒席,依然正热火朝天。 客人们吃得尽兴,推杯置盏,欢声笑语不断。 苏万里自然正领着夫人,在忙着敬酒招呼客人。 可这时,正当他王修漆黑着一张脸,正在纠结要不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直接跑上前去把那老胖子摁在地上打一顿,逼着他主动退婚,搞一波大的…… 却听得耳边,传来一个声音,“你就是王修?” 转过头,只见不知何时,旁边正站着一个约摸十四五岁的少年。 同样穿着一身名贵华服,相貌清秀,此刻,也同样在他王修身上从头到尾打量着。 唯独与其他诸人不同的,望着他,眼神却是一片浓浓的敌意与厌恶。 半晌,才又满面愤恨,咬牙切齿说道,“你可能不认识我,本少爷叫苏文,苏晚晴是我姐!” “当然,不是亲姐姐。她是正房大娘所生,而我娘是妾室……可即便这样,从小到大,她待我比亲弟弟还要好,处处都宠着我!” “虽然现在,你和我姐的婚事都定下了,可我就是不喜欢你!” “你配不上我姐!” 刹那间,王修心中一阵狂喜。 当下,满心激动,猴急猴急,“快,给详细说说……” 第13章 赘婿打少爷,无法无天啦 只见这苏文,眉头一皱,更一脸嫌弃,冷哼道,“还能细说什么?” “我姐可是咱苏家的嫡生大小姐,身份尊贵,将来可是还要继承家里生意的!而且还从小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再看看你,家里除了一间破房产,和区区十几亩薄田,还有什么?” “不仅如此,连书都没念过,大字不识几个,而且还根本就是一个智力低下的傻子!” “你怎么配得上我姐?” 一时间,更是满面愤慨,“你不知道,就因为要纳你这憨子做夫婿,我姐嘴上虽然不说,可心里有多委屈……” “自从阿爹把你们的婚事定下来,我都好几次看见我姐,背地里偷偷抹眼泪,伤心得很!” 于是刹那间,王修那叫一个欣喜若狂,小心脏都扑腾扑腾跳得厉害! 差点没忍住,猛扑上去,抱着这苏文狠狠地亲上两口! 苍天啊!大地啊!上天眷顾啊,皇天不负有心人呐! 这苏家,祖坟冒了青烟,终于出了一个脑子正常思路清新的人呐! 这退婚一事,稳了! 当下,哪顾得满心激动,上前一步,抓住这苏文的胳膊,“我认为,你说得非常的对……” 声音都有点发抖,“那你,这两天,能不能好好劝劝你爹,还有你姐。让你们苏家,主动提出把这婚事退了?” 可话音未落,接下来的情形,却更让他彻底惊呆了! 只见苏文,脸色唰的一下变了。 直接原地跳了起来,面色铁青,满腔愤怒,一声呵斥,“你想什么大好事呢?” “告诉你,这婚事可是板上钉钉,签了婚书下了聘礼的,你怎可生出如此荒诞的想法来?” “虽然是入赘,可你照照铜镜看看自己,我姐哪里配不上你了?” “告诉你,依照大康律,赘婿敢退婚或者休妻,那可是三十大板再加三年牢狱的,就算你是憨子,有残人证明,也轻不了多少!” 一时间,情绪无比激动,气得身子都不停发抖,“还有,本少爷警告你……” “以后嫁到府上来,最好老实本分一些,好好陪着我姐过日子,老老实实相妻教子!” “对了,还要牢记三从四德,不要像有些不要脸的赘婿,都成了婚了,还成天在外抛头露面,沾花惹草,坏了我们苏家名声!” “要是胆敢欺负我姐,本少爷饶不了你!” 于是顷刻,王修笑不出来了。 直勾勾望着这货,神情呆滞,印堂漆黑得发亮,已是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牛皮!人才! 这苏家,个个是人才,脑回路都无比清奇! 半晌,才伸手一指远处紧挨着院坝不远,那一片茂密小树林…… “这里人多嘈杂,走,咱们去那儿,你能不能再好好给讲讲,什么叫赘婿的三从四德?” 苏文顿时脸色缓和不少,冷哼一声,“算你识相,这还差不多!” 当下,背负着双手,大摇大摆朝那小树林走去。 王修自然跟上。 然而片刻功夫,却只听得小树林里,传来一阵呼天抢地的哭喊声。 “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我劝你别乱来……” “哎哟,住手,住手!别打了!” “啊,疼!姓王的,你疯了?快放开小爷,我要跟你拼了……” “快来人呐!无法无天了,还没嫁过门,赘婿就敢打少爷了,以后还不得反了天?” “哎哟,别打脸,不要打脸啊!” 伴随着的,还有王修阵阵气急败坏破口大骂声。 “你大爷的,老子本就憋着一肚子火,你还主动跑来往老子伤口上撒盐!” “你说你不挨打谁挨打?” “看老子今天,不整死你这二球货……” “好大根羊尾巴炖不烂?竟然莫名其妙跑来老子跟前聒噪?” “以后,老子见你一次打一次!” “老子要真入赘过来,一天打你三顿,信不信?” “快说,你姐闺房在哪儿?” “tui……晦气玩意!” …… 不知多久,声音才总算渐渐平息下来。 可此时,只见小树林里,苏文哪还有刚才那衣帽光鲜的模样? 衣衫凌乱不堪,身上到处都是泥泞,脸上更早已青一块紫一块,披头散发的脑袋上,还挂着几根杂草! 半晌,才龇牙咧嘴强忍着浑身火燎火烧的疼痛,一边痛苦呻吟着,狼狈不堪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 再望向王修,那叫一个恼羞成怒,双眼喷火身体直哆嗦。 扯开嗓门,一声叫唤,“姓王的!你完了,你等着……” “小爷现在就去叫护院,过来打死你!” “想让我们苏家主动退婚?告诉你,门都没有,你就算打死我也不可能!” “等你嫁过来,我定让我姐好好管教你!” 可骂着骂着,眼见王修那砂锅大的拳头,又缓缓扬了起来…… 刹那间,却又吓得一个哆嗦,噔噔后退两步,急得快哭了,“你还来?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我姐住府上……府上后院,她有一座自己的独立院子!” “你想干什么?你们还没成婚,不能见面的!” 还没骂完,满脸慌张,一瘸一拐拔腿便朝小树林外面逃去。 只刚跑两步,又扭过头,“姓王的,你等着,你完了……” “我现在就去叫护院,过来打死你!赘婿打少爷,天理难容,天理难容啊……” “哦不对,我要去府衙报官,让他们打你板子!” 然后,就跑得没影了。 只留下王修讪讪站在原地,脸色铁青得发紫,砂锅大的拳头依然咯咯地响。 可半晌,也只得转身,朝刚才苏文所指的后院方向走去。 哎,脑壳疼! 如今看来,也只有去找一找那苏晚晴了! 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说那妹儿主动把婚事给退了! 没辙啊,刚才那苏文说得没错,他这赘婿要是敢主动写退婚文书,是真要挨板子蹲牢狱的啊! 也不知是哪个灾舅子定的这大康律,毫无人性啊! 不到片刻功夫,穿过重重院落,倒是很快便到了后院。 可紧跟着,王修却又犯了难。 这苏府实在太大,而后院这整个一大片区域,都是府上女眷或丫鬟住的地方。 而一座座小院子,又都长得差不多,也没个名字,完全两眼一抹黑! 想找人问问,偏偏,此刻府上下人,又都忙着在中庭传菜倒酒伺候客人,到处一个人影都没有。 琢磨了半晌,才终于选中了一个最靠近内侧的院子,小心翼翼走了进去。 只见这院子,虽然不大,却是建得格外精致。 三面合围下,中庭曲径通幽,假山凉亭样样不缺。 正前方一座二层木质阁楼,更是修得无比别致,极具古典书香风格! 也不知这是不是那苏晚晴的院子,可更令人头疼的,却是房门紧闭着,不见人影。 偏偏,又不敢喊上两嗓子。毕竟,作为府上客人,偷偷跑到人家后院,被人逮着,终究名声不好听。 可紧跟着,却是心中一喜。 只见那二层阁楼前,长着一棵格外高大的黄花树,直冲房檐之上。 哟呵?办法这不就有了? 凭借这前身这多年爬树掏鸟窝的本领,先爬到树上去,从二楼那几扇开着的窗户,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下,哪有丝毫迟疑? 手脚并用,倒是轻轻松松,便爬了上去。 却奈何,抱着一根粗壮树枝,朝那几扇窗户使劲瞅了半天,也没看见屋里有人。 哎,没辙,只能再换个院子,看能不能碰上那苏晚晴。 然而就在这时,正想要抱着树干下来,一低头,却是瞬间惊得一个踉跄。 手上不稳,差点活生生一跟头栽了下来! 只见不知何时,大树下,竟俏生生站着一个婀娜多姿国色天香的女子。 身边,紧跟着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的俊俏丫鬟。 第14章 我已经很久不掏鸟窝了 女子很漂亮,用沉鱼落雁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 一袭淡蓝色轻纱长裙,勾勒着高挑婀娜的完美身段,乌黑的发髻,斜插一根白玉珠钗,落落大方。 仲秋的天气已有些新寒,披一块雪白貂绒披肩,再搭配那绝美的脸蛋,白皙如凝脂的肌肤,只如画中走出来的美人儿。 特别浑身上下,那种娴静而又从容典雅的气质,仅仅往那儿一站,更只若天上的皎月。 一时间,竟让他王修,看得有些痴了。 而此时,女子也正仰着头,怔怔地看着他。 只令人意外的,没有因为被一个陌生男子,突然闯到自己院子里来,可能坏了名节,而多少恼羞成怒。 一双美目,只是幽幽在他身上打量着,眉头轻皱,眼神说不出的耐人寻味。 倒是旁边那俊俏丫鬟,恶狠狠瞪着他,一双粉拳死死攥着,双眼直喷火! 于是顷刻,王修便彻底哭笑不得了! 卧槽!这特么都是什么命哦! 退婚的事还没着落,结果偷摸跑来人家一大姑娘的院子,爬树上往人家厢房里鬼鬼祟祟窥探,还被逮了个正着。 虽然老子可以不要脸,可关键,这终究是件太尴尬的事啊! 一时间,傻愣愣地抱着树干,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画面在这一刻似乎定格! 脸色涨红如猪肝,左瞧瞧,右瞧瞧,半晌,才讪讪憋出一句,“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 “我就是刚吃了寿宴,觉着无聊,散散步。可不知怎么的,走着走着,就到了这树上……这棵树先动的手!” 随即,又赶紧慌乱一指头顶不远处树杈间的一个鸟窝,“这个鸟窝筑得挺大的哈,一看就是只好鸟……” 女子依然不说话,只是嘴角微微一抽,神色依然沉静。 而那丫鬟,却更一阵气结,瞪着他,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这时,王修却是总算回过神来。 死死抱着树干撅着屁股,赶紧往下面滑。 只是此刻,他也没看见的,却是那俊俏丫鬟,终于忍不住了。 满面铁青,嘟囔着嘴,愤愤不平在那女子耳边一阵嘀咕,“小姐,您昨晚不是说,姑爷的脑疾可能痊愈了吗?” “这看着也不像啊!或者,又复发了?” 动作无比娴熟,三两下功夫,王修便已从树上下来。 拍了拍身上挂的两根枯树枝,脸色依然涨红得厉害,满是尴尬。 可半晌,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一些,咬了咬牙,望向那女子,“请问,姑娘芳名?” 眼见对方依然不说话,眉头一皱,又试探性问道,“姑娘是这府上的女子?或者,也是来参加寿宴的贵客?” “还有,姑娘可知道,那苏晚晴住哪座院子?能否带我去见一见?” 还好,女子总算有反应了。 眉头轻皱,绝美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贝齿轻启…… 可没想到,刚要开口,旁边那丫鬟却是一下子横了出来。 依然满面愤恨,却是突然眼珠子咕噜一转,“这是我们府上二小姐,是大小姐的堂妹,名叫苏……苏婉!” “你找大小姐有什么事?不过大小姐,今日……不在府上。” 紧跟着,却又垫着脚尖,俯在那女子耳朵边,一副狗头军师模样,嘀咕了两句什么。 只见那女子,顿时嘴角又是微微一抽,有些哭笑不得。 王修一下子来了精神。 “那就好,那就好,只是不知,婉儿小姐既然与那苏晚晴是堂姐妹,平常关系如何?” 女子依然神色怪异,略微迟疑,总算开口,音若莺啼,“我们……我们关系还不错,如亲姐妹一样!” 只是说完,目光闪烁,脸蛋涌起几分醉人的红晕。 于是刹那,王修乐了。 哎,这就好办了嘛! 虽然未能见到那苏晚晴,可若是让这苏婉,传上几句话,劝上一劝,退婚的事不就有了转机? 可鉴于刚才苏文那二球货的前车之鉴,还是小心翼翼试探道,“在下便是那苏晚晴签了婚书的未来上门夫婿,王修!” “不知婉儿小姐,对我与你堂姐这婚事,如何看待?” 没想到,不等苏婉说话,那丫鬟却是一声冷哼,咬牙切齿,“还能怎么看待?” “我一个丫鬟,都替大小姐感到不值!就应该趁着还未大婚,赶紧把这婚事给退了!” “二小姐,您说是吧!” 顷刻间,王修心中一阵狂喜! 漂亮!相当漂亮! 苍天啊,菩萨啊!终于在这苏家,找到一个三观端正脑袋清醒的人了! 看着就是比苏文那二货,顺眼不少啊! 要不是男女有别,非得抱着这苏婉小姐狠狠啃上两口,再烧黄纸喝鸡血拜个把子! 简直亲人呐! 当下,哪还顾得了满心激动,上前一步,已是一脸灿烂的笑。 热情似火望着那苏婉,“对!简直说得太对了!” “想想你家堂姐,那是什么身份?府上千金大小姐,未来继承人,又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再瞧瞧我王修,一穷二白呐!” “实不相瞒,我今日前来,可就是想方设法,能让你们苏家能主动退婚的呐!” “相信婉儿小姐,也不希望自己堂姐,嫁给一个智力低下的傻子,掉入火坑彻底毁掉终身幸福吧!” 一时间,情绪更加激动起来,“还望婉儿小姐,千万劝一劝你家堂姐,让她千万想办法,退掉这桩婚事!” “对了,那苏晚晴,不就是看重我王修,又憨又老实,还大字不识一个,以后不会出去沾花惹草,或者欺负自己,然后才想要纳我为婿吗?” “倒是,见到你家堂姐,你就如此说……” “就说我王修,脑子已经痊愈了,现在可是一点不憨了,而且还博学多才,熟读圣贤着作。” “我摊牌了,不装了,其实昨天中秋诗会那些诗,皆是出于我王修之手!” 然而话未说完,却见那丫鬟,嘟着嘴一声冷哼,“什么不憨了?刚才,你可还爬树掏鸟窝呢……” “你……”顷刻,王修一阵气结。 杀气腾腾瞪她一眼,这丫头,不说话会死啊,我忍你很久了! 什么叫刚才还爬树掏鸟窝?我已经很久不掏了好吧! 第15章 拜托婉儿小姐了 王修也懒得跟她一般见识,继续目光炙热望着那苏婉,“对了,到时候你就这样跟苏晚晴说……” “我王修,现在可是临州城名声大噪的大诗人……” “以后,我肯定天天去那些各种品诗会啊,跟各种才子谈诗论文啊,还天天去那些青楼瞎混!” “对,我不仅去青楼瞎混,我以后还要在外面养外宅,养十个八个!要知道,像我这种有诗名的大才子,可是多少歌姬嗷嗷叫着投怀送抱的!” “到时候,肯定天天让她苏晚晴,独守空房,天天哭哭啼啼!” 吞了吞口水,“你跟她说,我王修现在脑子可精明了,手段可多了,现在也开始自己做生意了……” “不信的话,让她自己去城西郊三十里外,凤鸣山下瞧瞧。那里有一座我一个月前,才花几千两银子建起来的作坊!” “主要生产花露水面膜膏肥皂香皂一类的东西……当然,这些东西,你可能不知道是啥,但过段时间正式推入市场,你就知道了!” “而且我已经注册了商号,取名万通商行!她要不信的话,可以让她去府衙查一查,看看那万通商行的背后大东家,是不是我王修?” “所以,她要真跟我成了婚,我保证跟那什么万福大布行陈掌柜家的赘婿一样,不出两年,绝对想方设法把你们苏家的产业,全部转移到自己名下来!” “到时候,那陈小娘子,就是她的前车之鉴,甚至更惨!” 继续滔滔不绝,“对了,还有,你跟她说……” “我王修不但要天天青楼鬼混,要养外宅,让她独守空房,要想方设法侵占苏家产业,我还要去考功名!” “等我混成了朝廷命官,只要稍微走动一下,再主动提出休妻,还会挨板子蹲大牢吗?” “到时候,我肯定轻轻松松就把她给休了,再另外娶上一个官家小姐做夫人,纳上几个小妾!” 满面殷切望着那苏婉,“就这些吧……” “还希望婉儿小姐,可千万把这些话,讲给你堂姐听。” “定要劝她,哪怕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也要逼着她爹……就是你大伯,主动向府衙交了退婚文书,取消注册!” “否则,等到成了婚,可就真来不及了,她这一辈子的幸福,就彻底毁了!” “以后注定天天以泪洗面,含恨终身!” 一时间,只见这苏婉,竟是彻底愣住了。 檀口微张,一双美目直勾勾望着他,眼神已是说不出的古怪。 嘴角微微蠕动,一副欲言又止的姿态。 半晌,又嗔怪瞪一眼旁边丫鬟,“放心,王公子这番话,我见了……堂姐,定然带到!” 于是乎,王修终于满足了! 瞧瞧,老子这思路多清晰,逻辑多严密? 天才!简直天才啊! 只要有这苏婉小姐把这番话讲给那苏晚晴听了…… 得知老子已经不憨了,还要考功名、混青楼、抢家产、休妻另娶,老子就不信了,苏晚晴那妹儿,包括苏万里,还不得吓得一身冷汗,赶紧提出退婚? 这事,不就基本稳了嘛? 顿时,有点不放心,还不忘又言真意切说到,“时间紧,任务重,一切都拜托婉儿小姐了!” “毕竟,退掉这门亲事,也是咱们共同的愿望!” “放心,事成之后,王某定有重谢!” “这既是婉儿小姐的闺房之地,王某就不多停留了,告辞!” 随即,便朝院子外走去。 只刚走两步,又回过头,“对了,为了稳妥,婉儿小姐还可告诉那苏晚晴……” “就说我王修,还是个暴力狂,一言不合就要揍人的那种。昨天,才刚把那吴子俊揍了一顿。” “刚才,又把她弟弟苏文,拖进小树林搞了!” “打得老惨了,屎都快打出来了!” “这要是以后她真和我成了婚……你懂的!” 随即,便消失在小院月门外。 只是此刻,他也没看见的,却是院子中,那苏婉依然俏生生立在原地,望着院门外,神情说不出的古怪。 可紧跟着,却是“噗嗤”一声,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那吹弹可破的绝美脸蛋上,涌起阵阵醉人的红晕,笑靥如花下,那般美艳不可方物。 半晌,才轻轻呢喃道,“看来,他的脑疾真的痊愈了,倒是个有趣的人……” 随即,却又满面嗔怪没好气瞪一眼旁边丫鬟,“兰儿,你这丫头,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为何非得骗他,说我是那什么二小姐……” “你让我日后,当如何与夫君相处?” “下次要是碰上了,他再问起退婚一事进展如何,我又当如何向他解释?” “他要是知晓我骗了他,他定然会生气的,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轻浮的女子?” …… 走出小院,王修自然是神清气爽,满面红光如沐春风。 “王公子,王公子……”然而这时,却听得一阵焦急喊声。 转过头,却见前方青石板小路上,正急匆匆跑来一府上小厮。 满脸慌张,眨眼间便已跑到他跟前,顾不得擦拭一下额头汗珠,“王公子,您怎跑这里来了,让小的一顿好找!” “出事了!出事了!” 大口喘着气,语无伦次,“就刚才,府门外,来了三个男子。为首的,自称叫什么赵太白,京城来的,说是找姑爷!” “本来门房正要通报,可谁知,小少爷也不知怎么了,鼻青脸肿披头散发的,正往府外跑……” “一边跑,还一边叫嚷着,说是要去府衙报官,把王公子您给抓起来打板子!” “结果,就跟那赵太白三人,撞个正着!” “这一下子,可是把那赵太白三人惹毛了!打伤了护院,还把小少爷抓起来了!” “老爷和妇人都在忙着招待客人,实在走不开,因此,吩咐小的赶紧找到王公子,让您先去瞧瞧。” “他们随后就到!” “已经片刻功夫了,您还是快去看看吧……” 王修顿时一愣。 可当他在这小厮带领下,赶到苏府正门,眼前的景象,却是让他一下子呆了。 第16章 主打一个父慈子孝 只见此时,大门口果然正站着三个男子。 为首的,是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的青年,身材适中,穿一身青色文士长衫。 唯独意外的,这货也不知刚经历了什么,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手背手腕上,还隐约可见几条似乎被荆条抽过的血痕…… 身上衣衫更是沾满泥土,还好几处像是被树枝或者石头挂烂的破洞。 怎么看怎么显得狼狈。 可即便如此,也丝毫不影响这货,一边摇晃手中折扇,一边四十五度角望天,那副翘着尾巴找抽的德行! 而站在他身后,其中一人,似乎年幼一些。 身材略显瘦弱,头戴文士巾,细皮嫩肉,倒是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模样。 而另一人,却是身长九尺,长得那叫一个虎背熊腰! 足足三百多斤的体格,浑身满是横肉,往那一矗,活生生一头大狗熊! 更令人欲哭无泪的…… 却是此时,这魁梧大狗熊那蒲扇般的右手,还正拎着一个少年。 自然正是苏文。 此刻,根本只如一只小鸡仔,被那大狗熊一只手拎着衣领,两脚悬空! 倒应该没挨打,只是早已吓得脸色惨白,一边张牙舞爪在半空中挣扎着,一边气急败坏叫骂个不停。 “土匪!你们就是一群土匪……” “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告诉你们,我是这府上少爷,你们胆敢如此……” “一丘之貉,跟那王修一样,都是土匪,是强盗!粗鲁,粗鲁不堪!” “有本事放我下来,本少爷要去报官,把你们和那王修都统统抓起来,吃板子蹲大牢……” 奈何任凭他如何挣扎,又如何是那大狗熊的对手?反倒把自己气得,声音都带着哭腔了。 除此之外,几人正前方,还围着七八个府上护院。 明显刚已经交过手了,根本没在那大狗熊面前占到便宜。 其中两人,还一边捂着略微淤青的腮帮子,一边痛得直呲牙。 此时,也只是呈半包围,将三人围住,满脸戒备紧张之色,却又不敢上前半步。 一时间,场面竟是说不出的剑拔弩张。 王修直愣愣望着这一幕,脸色漆黑如锅底。 卧槽!这到底都什么情况? 不就是那苏文,叫嚷着要去报官,让衙役来抓老子么? 打一顿就好了嘛! 至于把人家,这样如小鸡仔般吊在半空,上不能上,下不能下的? 人家不要面子的吗? 这时,倒是为首那青年眼尖,一眼便瞅见正冲出来的王修。 瞬间来了精神,折扇一守,“王兄!” 一个箭步,便已冲到他跟前,亲热无比搂着他的肩膀,脸上已是一片灿烂的笑,“嘿,王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本来去了你家,可谁知邻居说,你来了这苏府贺寿,倒是让在下几人好一番折腾!” 眼见他不说话,顿时几分尴尬,“怎么?这么快,王兄就把在下忘了?” “就上个月,临州诗馆,咳……在下突然灵感迸发文思泉涌,作了一首诗,‘竹外桃花三两枝’……” “你懂我在说什么的,对吧?然后咱俩相见恨晚……” “还有,你忘了?当时王兄还说,出门混,用小号,不挨毒打又风骚。在下深以为然,这不,就我现在用这别名,太白二字,还是王兄帮忙取的……” 紧跟着,又迫不及待朝身后两人一招手…… “来,给王兄介绍一下……” “记得上次,不是给王兄提起过,家父在京城当了个小官……而他们二人的父亲,也都跟我爹是同僚!” 一指那文弱书生,“这家伙,他爹是宰……哦,他叫陈进。” 又一指那大狗熊,“这家伙叫程虎!” “只是现在,在下已将上次王兄取的另外两个别名,送给他俩了!陈东坡,程子美……” “放心,都是跟在下一块玩到大的兄弟,自己人!” “这次,也只是从我口中,听闻王兄宁愿把那绝妙的好诗拿出来……咳,也不愿为自己搏一个才高八斗的名声。如此高风亮节两袖清风,令他们也心生仰慕……” “这才非得跟在下一同来这临州,一睹王兄神韵!” 随即,又朝陈进二人一瞪眼,“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叫大哥!” 王修却是一下子乐了。 哟呵,看来最近这两天,是要走运了啊! 这不,回头客自己就找上门来了? 不仅如此,还带了两个新客户啊! 果然,京城中的青年才俊,天子脚下待着,那见识与格局,就是跟临州这些酸腐文人不一样啊! 瞧瞧这两个新客户,那一脸崇拜嗷嗷待哺的样子,就很讨人喜欢嘛! 只唯独这个长得牛高马大名叫程虎的,怎么看着有点憨啊! 一弯腰,那声大哥叫得倒是挺真诚。 可你好歹,能不能先把那苏文给放下来? 你倒是一只手拧着不累,可看看人家,挣扎得都已经快没力气了,悬在半空都不怎么动弹了,别一会儿玩死了。 还就是昨日诗会上,遇上的那个京城来的中年富商,明明再好好发展一下,也应该是个优质客户的…… 然而等老子在高台上写完诗下来,却找不到人影了……哎,实在可惜。 尽管如此,王修倒也不着急,只是几分疑惑,在赵太白身上打量着,“怎么?看你这鼻青脸肿的样,刚才被府上护院打了?” 没想到,这家伙却是脑袋一垂,“哎,别提了,说起来都是泪……” “这不,在下可是带着这俩兄弟,昨日一大早就快马加鞭从京城往这临州赶……” “结果,人走霉运,命犯太岁啊!昨天晚上,竟在半道上,跟我爹撞上了,他刚好从外面办完事回京城。” “本来,这也没什么,毕竟我赵太白,主打的就是一个父慈子孝,上前请安便是嘛!” “谁知紧跟着,我爹非得要考究考究在下的学业!” “这同样也无所谓,得亏本公子早有准备啊。所以,就把上月在你这儿……哦不对,我呕心沥血写下的其中五首诗,那是声情并茂念给他听了……” 一声长叹,苦笑连连,“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混账东西,惹得我家那老头子不高兴了!” “本来一开始,还好好的,他还在赞不绝口,说这几首诗,那真堪比大家风范!” “可谁知下一秒,他是说发火就发火啊!” 黑着一张脸,“哎哟,王兄,你是不知道啊……” “大晚上的,就在荒郊野外的官道上,把我吊在旁边一棵歪脖子树上,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攥着荆条,那一顿抽啊!” “哦对了,东坡兄和子美兄,也同样挨了一顿,只是比本公子轻松多了!” “抽完了,还不解气,还把我们仨,关在他随行的另一辆马车里,说要带回京城,再好好收拾!” “只是半夜,趁我爹睡着的时候,我们偷偷跳马车跑了!这身衣服,就是跳车的时候,没留神,一跟头滚到旁边山坡下了,被石头和树枝挂烂的。” “然后,我们这才连夜赶到临州城!” 皱着眉头,“本公子现在,是越想越不对劲……” “你说,会不会是上月跟你在诗馆遇见的事,被我爹知道了,所以他才发那么大的火?” “可也不应该啊,我爹也不认识你啊!” 第17章 少跟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王修望着这家伙,硬是一愣一愣的。 嗯,放在整个大康朝,这货也算个人才了! 没想到,这赵太白倒是一撇嘴,“算了,不说在下的事了。反正从小也被我爹抽习惯了,倒是王兄你……” 勾着他肩膀,一声长叹,“哎,王兄,实不相瞒,自从上次在品诗会,得知王兄即将做了这苏家赘婿,回去之后,在下那是痛心疾首寝食难安呐……” “王兄是何人?那是旷世大才,是我赵太白过命的兄弟,怎能屈居人下做个赘婿?” “身份卑微,地位低下,恐就连府上丫鬟仆人,都可以肆意侮辱欺凌!” “你这未来小舅子,不就活生生的例子?只是被你拖进小树林摁在地上搞了一顿而已,居然都敢骂人?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简直不像话!” “再瞧瞧我,别说大舅哥,就连老丈人,敢在我面前大声说话吗?” 一拍胸脯,“因此,依我看,这赘婿不做也罢!” “只要你点头,兄弟们马上给你操办,一封退婚文书,立马把那苏家小姐休了!” “而且放心,半天就能给你办得妥妥的!” “回头,我把我姐介绍给你认识!” “我姐那可是长得如天仙下凡,而且一身学问,可与当朝大儒李舍人论道三日而不败!” 那陈进也点头附和,“没错!小弟我也有个姐姐,待字闺中,尚未婚配!” 程虎一手拧着苏文,不甘示弱,“俺虽然没姐姐,但有个妹妹……” “体格跟俺差不多,虽书读得不多,但有的是力气。就……就这些护院,她一只手能打八个……” “俺也可以把妹妹介绍给大哥认识!” “噗……”刹那间,王修差点活生生被口水呛死。 大爷的!三个神经病吧? 大老远从京城跑来这里,三百多里路,就为了说这个? 说得倒是轻松! 你以为老子不想退婚啊?那衙门的板子和牢狱,你们去替老子挨啊! 还有,他俩也就算了,程虎这货,掺和个什么劲? 然而这时,不等他说点什么,却见这赵太白,脸色突然一变。 直愣愣望着他身后,也不说话了。 王修转过身,也是瞬间一愣。 只见不知何时,苏万里夫妇二人,正站在旁边。 四目怔怔望着眼前这剑拔弩张的一幕,脸色明显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而赵太白,却是几分慌张,也不豪气冲天了,左瞧瞧右瞧瞧,老脸微微有些发红。 毕竟,跑到人家大门外,打伤了人家护院,把人家亲儿子揍一顿又如小鸡仔般拧着也就罢了,还一个劲撺掇人家未来赘婿休了自家女儿…… 关键,还被逮个正着,终究是件尴尬的事。 可紧跟着,却是眼珠子咕噜一转。 径直走到苏万里夫妇跟前,风度翩翩一拱手,“如果没猜错的话,二位应该便是苏家老爷与夫人了吧!” “苏老爷好福气啊,苏夫人不但貌若天仙,皮肤更是保养得极其好,真让人误以为,是府上尚未出阁的大小姐呢!” 又瞬间一脸正气,一本正经道,“另外,还望苏老爷与夫人,千万不要与我兄弟置气……” “虽然王兄刚才的想法,非常危险,居然琢磨着,要一封退婚文书把令千金给……” “令千金可是大家闺秀,听说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是多少人做梦难求的佳配,而且如今更是已签了婚书……” “他居然一点不知道珍惜,成天就想着……哎,实在为我等所不齿啊!” “不过苏老爷放心,我们已经劝过王兄了,他也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断不会再生出那些危险的念头了!” “嘶……”王修压根一阵钻心的疼。 瞪着这狗东西,眼珠子滚圆! 卧槽!人才啊!这操作很溜啊! 那陈进却是偷偷摸摸往后缩了缩,“赵兄所言极是,我等是羞与王兄为伍的……” 程虎却是愣在原地,明显有点摸不清状况。 良久,总算反应过来,满是横肉的脸颊微微一红,慌了。 条件反射,就把依然还拧在手里的苏文,想往身后藏。 可那好歹是个大活人呐,怎么藏得住? 更加尴尬,一阵慌张,赶紧往旁边一扔…… 顷刻,苏文噗通一声,便直挺挺摔在地上。 可紧跟着,别看刚被拧在半空,焉巴巴的,早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却是“嗖”的一声,便从地上蹿了起来。 似乎瞬间回满了血,那叫一个气急败坏…… 铁青着脸,一边暴跳如雷,一边破口大骂,“土匪!强盗!” “你们都是一群粗鄙不堪之人,我跟你们拼了!” 又扭头望向王修,大口喘着气,“还有你,王修……” “还有,你要是再敢有跟我姐退婚的想法,我饶不了你!” 然而正破口大骂得起劲,却见王修一只拳头,已经在半空缓缓扬起,脸色又刷地一下变了。 噔噔后退两步,声音有点哆嗦,“你……你想干什么?” 然后,拔腿就跑,一溜烟便没影了。 直看得赵太白几人一愣一愣的。 …… 既然退婚一事,已办得八九不离十,王修自然也没什么想法,继续在苏府待下去。 领着赵太白几人,便匆匆告辞离去。 只是此时,苏万里夫妇站在大门口,怔怔看着四个人勾肩搭背离开的背影,脸色却依然很不好看。 不知多久,李芳华才一声冷哼,“这个叫赵太白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我李芳华美若天仙,皮肤保养得好,我自己能不知道吗,需要他来说?油腔滑调!” “还有,这简直土匪恶霸,暴力!瞧把苏文给打成什么样了?鼻青脸肿披头散发的,我这个做大娘的看着都心疼……” “要不是看在他们是姑爷的朋友份上,我今日非得把他们仨送府衙不可!” “还有,还好意思说什么,姑爷想要跟晚晴丫头退婚!” “咱姑爷这么老实憨厚的人,怎么可能会生出这样的想法?鬼话连篇!” 扭头望向苏万里,“以后,等这王修和晚晴丫头成婚了,可得多说道说道姑爷,少跟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近墨者黑,咱姑爷心思又单纯,别一不留神就被带坏了!” 苏万里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姑爷憨厚老实,怎可能会有退婚这想法?” “况且,听府上那小厮说,姑爷刚才可是去了晚晴丫头的院子……” “虽说我苏万里,天天做梦都想着抱孙子,可这不,只还剩两个多月就成婚进洞房了吗?” “他着什么急啊?” …… 第18章 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乌鸡巷,王修那简陋的小院子。 “啧啧……王兄平常就住在这里?虽简陋了些,倒也安静……” “哟?王兄,你院子里这几棵桂花树,长得挺好,粗枝茂叶的,可咋个连花苞都没一个呢?是不是该施肥了?” “啧啧,王兄我告诉你,你那未来岳母,可不是个善茬啊,你没见着,刚才她看你那凶巴巴的眼神?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剥了!” “你这要真入赘过去,怕是日子难过咯!” “要不,还是退婚吧。只要你点头,兄弟们给你操办!” 赵太白自一踏进院门,便领着陈进二人,一边摇晃折扇,东瞧瞧,西看看。 王修在一旁,却是脸色铁青,砂锅大的拳头咯咯直响。 大爷的!上个月在诗会上,还觉得,这家伙好歹也算个灵魂很有趣的人,是个要脸的人! 可现在看来,多少是有点毛病呐? 不就是回头客来拿货吗?大家萍水相逢,又不是多熟,拿完货付完钱,就赶紧哪儿凉快去哪儿呗……难不成,还等着老子请你吃晚饭? 大家都很忙的好吧! 半晌,再忍不住了,一瞪眼,“说吧,这次要多少?” 没想到,赵太白却一脸糊涂,“什么要多少?” 折扇一收,恍然大悟,“哦,王兄说的,诗作啊?” 可紧跟着,却是慌忙摆手,一脸正气,“咦?王兄,你说什么呢?” “圣人有云,大丈夫当恪言,当慎行……我等读书人,怎能做出买诗自赋这等事?”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不妥,不妥……” 顷刻,王修气得快吐血! 你特么!神经病啊? 刚才在府门外也就罢了,现在又没什么外人,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你究竟是什么货色,老子心里没数吗? 还好,眼见他那砂锅大的拳头已经饥渴难耐了,这货总算消停了。 老脸一红,几分尴尬,“那吟诗作赋,乃文人雅事,不能说买卖,要说请!” “而这次来临州,我打算再请五十首诗,还是老价钱!” “噗……”刹那间,王修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眼珠子瞪得滚圆,印堂漆黑! 卧槽!神经病呐?疯了? 五十首诗,老子倒是轻松拿得出来! 可关键,这大康朝,素有以文取仕的制度,“小秋闱”便是例子。 你没事写出几首脍炙人口的诗作来,只要嘴巴闭紧一点,倒也还没事。 可突然,莫名其妙,好几十首绝佳好诗从一人笔下出来,那还得了? 别说地方府衙,可能连皇帝都会被惊动,严查下来…… 你要想被诛九族没人拦着,可老子还想多活几年呐! 没想到,这赵太白也急了,四处瞅瞅,眼见没外人,“王兄,你误会了!” “我也知道,五十首有点多!” “我好歹也是天子脚下混的人,教坊司里听过曲儿,将军门外打过架的,能不知道轻重么?” 支支吾吾半天,一跺脚,“哎,实话跟你说了吧!” “这些诗,不是我要拿去……上次你怎么说来着?装比,对,不是我自己要装比!我是要带回京城,再去卖掉的!” “这么说吧,上次十首诗,其实,本……公子只用了五首。另外五首,转手卖掉了!” “二千两一首,赚了点外快!” 伸手一指旁边陈进二人,“哦,就他俩,也一人买了一首!比如那‘红藕香残玉簟秋’的长短句,就子美兄买走了,只是便宜些,一千两!” “你没去过京城,是不知道,京城中,多的是那种,可因为读书不长进,天天被老爹吊起来抽的官家子弟……” “就比如东坡兄,看着是不是一副饱读诗书的模样?其实你不知道,他三天挨八顿,还有一顿是因为他爹手疼,需要休息!” 一摊手,“现在,可都是嗷嗷待哺,就等着买……哦,请上一两首绝佳好诗,回去交差啊!” “我不方便再出面,可东坡兄与子美兄,已经私底下联系了十多个买主了!” 当下,又一拍胸脯,“等这五十首,在京城消耗掉了!” “咱就去南方州府,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而且放心吧,咱找的买主,都是些靠谱的。嘴巴严得很,出不了事的!就算出了事,我赵太白一人担着!” 只是说着说着,老脸已涨得绯红,“没办法啊,我爹管我太严,每个月就给那么几百两银子零用,哪够花?” “兄弟我命苦哇……” “还就是,这次拿货,得先赊欠着!其实上次卖掉那五首诗,银两我是带着的。谁知昨晚,竟被我爹全给没收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于是乎,王修已是一句话说不出来了。 卧槽!牛皮啊!这真尼玛是个人才啊! 从老子这里,二百两银子一首拿的诗,自己用掉五首,居然还倒赚近万两! 这操作就很溜啊!黑心中间商赚差价啊! 前世那些奸商,也没这么黑啊! 果然还是京城的文人才子,见过大世面的,有风骨啊! 一时间,气得面色铁青,心肝尖尖都在颤! 今天不整死这傻叉玩意,他当老子是蹲着撒尿的! 当下,猛地上前一步,反手就是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砂锅大的拳头,照着他那张无耻老脸,就要雷霆暴雨般揍过去。 顷刻间,赵太白也是吓得够呛。 脸色刷地变得惨白,惊慌失措,扯开嗓门一阵大呼,“王兄莫慌,王兄莫慌……” “有话好好说,好端端怎么还动起手了呢?” 眼见那拳头,虎虎生风距离脸颊已不足三寸,更一下急了,“本公子这次,还带了厚礼,给王兄带了厚礼……” 朝着陈进,又一声大喊,“东坡兄,还不快把东西拿出来!” “还有,这次拿货,给你加价,五百两一首!” “哦不,也不谈拿货价了!” “这次,卖的钱,咱们五五开,哦不,四六开!” “你有货,我有渠道,而且还不担心被官府查到,岂不一桩美事?” 顿时,王修也是神情一滞。 扭过头,却见陈进正从随身背着的行囊里,摸出来两幅字画。 赵太白却迫不及待,一脸谄媚的笑,“王兄,来,看看……” “这两幅,可都是史书上都极具盛名的,前朝书法大家崔梭的东西,我看过了,绝对是真迹!” “七八千两银子是绝对值的!本公子也是刚刚才搞到手的,还没揣暖和……” “一点见面礼,不成心意!” “而且放心,诗作的事,到时候等银两一到手,你的六成,我绝对第一时间,亲手送到王兄手上!” 于是乎,王修也是愣住了。 尽管依然面色铁青,倒是总算将他松开。 半晌,才讪讪将那两幅字画揣入怀中。 憋出一句,“其实见面礼不见面礼的,都无所谓。我主要看重的,还是赵兄正直的为人与高尚的德行……” 赵太白终于长舒一口气。 擦拭一下额头冷汗,“咦,不敢当,不敢当!” “王兄高风亮节的情操,以及刚正不阿的品行,也令在下万分敬佩!” 陈进跟着附和,“赵兄所言极是……” 程虎在旁边憨憨地矗着。 秋日的暖阳已高高升起,小院中,充满了和谐与美好。 而这时,王修似乎突然想起什么。 歪着脑袋皱着眉头,在赵太白身上打量着,沉思半天,终于一咬牙,“赵兄,跟我来,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随即,领着三人,便大步朝院子角落厨房走去。 第19章 你爹是多大的官? 一踏进厨房,赵太白又开始一边摇着折扇,东瞧瞧,西看看。 “咦?王兄还自己做饭呀?” “咦?这盐铁二物,可是朝廷严格管控的,王兄竟然还私下打造了一口大铁锅?” “真的,我刚瞧那苏夫人,看你的眼神凶神恶煞的,怕是对你这未来女婿尖酸刻薄得很啊……” “要不,还是写退婚文书吧……” “我让东坡兄马上去府衙,保证天黑前就能办妥当!” 王修漆黑着脸,压根不想搭理他。 只是从橱柜一个隐蔽角落,小心翼翼翻出来一个拳头大小的布袋。 放在那石头堆砌起来的简易灶台上,慢慢打开,只见里面,竟是装着一堆雪白的粉末。 与其说是粉末,倒不如说是细小颗粒,更为恰当。 洁白如雪,竟没有一丝杂色。 一时间,赵太白三人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趴在灶台上,三颗脑袋凑在一起,直愣愣盯着这玩意,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半晌,倒是陈进,试探性地用手指蘸了一点,放进嘴里尝了尝。 可紧跟着,却是一声尖叫,“盐!这是细盐……” 顷刻间,赵太白与程虎哪有丝毫迟疑,同样尝了尝,竟也是脸色齐刷刷地变了。 要知道,如今的大康朝,虽也有自己的盐矿,可却全都是劣质的粗盐。 不但味道苦涩难忍,里面更含有诸多有毒的物质,根本无法为人食用……若稍微食用过量,轻则恶心呕吐,重则甚至丧命。 细盐也是有的! 却全都是依靠从北方的庆国购买而来,只因为庆国境内,有两座规模颇大的盐矿,盐的纯度要高上不少,再经过一些简单处理,便成了细盐,又被称为“庆盐”。 奈何偏偏,谁都知道,人要长时间不吃盐,便没有力气,甚至生出诸多怪病。 因此,从立国以来,大康朝都不得不花费大量钱财,从庆国购买细盐。 可那来自庆国的盐,也同样形状粗劣,微微呈暗黄色,食用起来,同样一股难忍的苦腥。 说到底,也只是勉强可以食用,不至于让人中毒而已! 哪比得上眼前这细盐,如此细腻洁白,竟是没有一点杂质,吃在嘴里,更没有丝毫怪味? 而即便如此,那庆盐,在大康朝,也是奇货可居,区区一斤,都得卖到二三两银子。 甚至很多时候,有钱也买不到! 因此,寻常百姓家,是根本吃不起的。 更重要的,就因为这庆国,牢牢掌握着细盐资源…… 每年从大康朝赚取上千万两银子也就罢了,更是借此,死死牵制着大康朝。 就诸如前两年,两国在北方边境交恶,庆国女皇帝一纸诏令,大幅度减少对大康朝的细盐出售,就令大康朝廷苦不堪言…… 短短一个月,那庆盐,更是直接卖到了上十两银子一斤。 于是顷刻间,赵太白三人彻底惊呆了。 扭头望向王修,嘴巴张得老大,已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知多久,倒是那陈进,率先反应过来,一声惊叹,“我的个阿娘也,这细盐竟是如此美味……” 王修嘴角一抽,如看白痴。 这盐,不就一个咸味?能是什么人间美味? 程虎却是瞪大着牛眼睛,半天憋出一句,“这盐,我一顿能吃三碗!” 王修印堂一黑,不想搭理他。 而赵太白,却只是瞪大着双眼,在他身上上下打量着,根本一脸看妖怪的表情。 半天,才倒吸一口凉气,声音有点哆嗦,“王……王兄,这细盐,不会是你自己搞出来的吧?” “我的个乖乖,王兄,你怕是个神仙吧?” 然而,王修却只是没好气一撇嘴。 迟疑半晌,才咬了咬牙,“记得你说过,你爹在京城做官?多大的官?有没有机会见到皇帝?” 赵太白神色一恍,明显有点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老脸微微一红,讪讪道,“也不是啥大官,没品阶的那种。但见皇帝的话,应该也能……吧……” 没想到,王修却是一下子来了精神。 压低声音,“那就好办了!没错,这细盐,正是我用粗盐,提炼出来的!” “交给你一个任务,一会儿,我便把这细盐的提炼技术,还有工具图纸,全部给你!” “回到京城,你让你爹,找机会,亲手转交到皇帝手里!” “但是,记清楚了,你就说,这细盐的提炼技术,是你赵太白研究出来的,可千万不能说,是老子搞出来的!” 为保险起见,还朝他使劲扬了扬拳头,“你要是敢说漏嘴,我亲手整死你,听明白了?” 哎,没办法…… 刚来这大康朝,实在受不了这粗制简陋的饮食,几乎没什么可用的佐料也就罢了,就连最必需的盐…… 不得以之下,就只能自己研究,搞出了这雪白无杂质的细盐来。 可偏偏,依照大康律法,盐与铁,向来都是国家严格管控,任何人胆敢私自开采或售卖,那可都是杀头的大罪! 因此,搞得他王公子,哪怕自己做饭时,这细盐也只敢偷偷摸摸放一点,然后再藏得严严实实的! 要是,因为二两盐巴,把脑袋玩丢了,那可就成了穿越界的笑话,丢死个人了! 因此,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这才决定,把这细盐的提炼技术,由眼前这缺德货,交给朝廷算了。 其一,等到日后大康朝,可自行生产这种细盐,自己也就不用再偷偷摸摸提心吊胆了。 其二,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缺德货,不从老子这里“请”几十首诗,跑到京城里去祸害那些官家子弟,是绝对不会罢休了。 别看这货,说的口若悬河,什么买主都是信得过的,什么出了事他一人担着…… 可鬼才信呐! 万一哪天,事情败露了,官府严查下来,老子能脱得了干系? 更重要的,今日所见那郑妍儿,可就牢牢抓着老子卖诗的把柄,要是那小妞哪天说漏嘴…… 老子很怕死的好吧! 可要是这赵太白,为朝廷献上了这细盐提炼技术,也算是立了一个天大的功劳。 能不能给这货换个爵位甚至大官当当,不好说! 可至少,他那当官的爹,父凭子贵,应该还是能往上爬一爬吧。 三省六部进个实权部门,也不是不可能! 到时候,哪怕卖诗的事败露,被官府追查,老子的脑袋,应该也能稳妥一些……吧! 反正因为盐铁国家管控,也没法自己来建作坊生产售卖,那是诛九族的罪。 可没想到,话音未落,赵太白却是“噗”的一声,一口口水直接喷了出来。 一个踉跄,差点一脑袋扎进面前铁锅里。 望着他,嘴巴张得老大,完全一脸见鬼的表情。 半天,才憋出一句,“啥玩意?以本公子的名义,交给朝廷?” “王兄,你脑子没糊涂吧?脑疾又犯了?” 满脸骇然与不可思议,情绪还有些激动起来,“你知不知道,若你真有这提炼出毫无杂质的细盐的技术,那是多大的惊世奇功?” “你知不知道,这对大康朝,对国家,对朝廷,意味着什么?” “别的不多说,换个男爵,哦不,甚至换个侯爵,也不是不可能!” “你竟然……” 一个劲摆手,“不!不能这样!这功劳,本公子可不敢冒领……” “要不,我用这个……想办法给你弄个官职当当?” 第20章 其实,我也经常骂皇帝的 没想到,话音未落,王修却是一下子怒了。 “啪”的一巴掌抽在他后脑勺,破口大骂,“你神经病啊?” “老子要真是想当官,至于这么费劲巴力,还需要借你的手,把这提炼细盐的技术往朝廷递交么?” 一脸看白痴的表情,“那官到底有什么好当的?” “天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处理不完的糟心事,累死累活,一年到头还搞不到几两银子……” “好像一个七品县令,月俸也才二十多两银子吧。要做个贪官,倒是有搞头,可又害怕脑袋不保!” “我是嫌自己活得太舒坦了,才会想着要去做官?” 又一撇嘴,“更何况,就大康朝这取仕制度……” “对了,当今皇帝年号什么来着?景隆?哦对……就那景隆皇帝,怕也多少有点那啥吧,你懂的……” “朝廷取仕,虽然有两年一次的科考,以及每年这小秋闱,可最重要的手段,却依然还是靠着举荐制。” “这方面,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凡是德行高尚,或者有才华之人,可由朝中官员向上举荐,若得到吏部赏识,便可入朝为官……“ “我告诉你,这中间,问题可就大了!” “毕竟,朝中的官员,谁也不是傻子。为了稳固自己的实权,必然大力举荐自己族人或门生,为官任职……” “大康立国,尚且还不过百年,倒还好说。可时间久了,必然出现权臣把持朝政祸乱朝纲的局面!” “甚至生出动乱,百姓受难!” 又是没好气一瞪眼,“你觉得就这种局面,哪怕老子搞了个官职,可要是不去递门贴,不选择派系,不去送礼巴结,能站稳脚跟?” “至于那小秋闱,我就更不想说了!” “虽说,能得到举荐机会的才子,少得可怜。可是,难道仅仅多读过几年书,会写两首诗,就能做一个好官了?” “别的不说,瞧瞧咱临州那些文人士子,天天除了吟诗作对,能念两句之乎者也,还能做点啥?” “要真任用到地方为官,粟米和杂草,他们分得清吗?百姓当何时播种,何时收割入仓,他们懂吗?” “干旱之年,当如何引导百姓修建水渠灌溉,遇上洪灾蝗灾,他们又知道如何救助灾民吗?” 大爷的!这缺德玩意,多少怕是有点毛病吧? 怎么跟中秋诗会上,那个三脚踹不出个屁的中年富商,一个德行? 当官,当官,还能不能有点人生追求了? 更何况,要是身在自己熟悉的那个世界,倒还好说,至少自己也算通晓历史,对历朝历代的皇帝以及大臣,以及未来历史走向,多少了解一些…… 要去弄个官来当当,至少保命应该没问题! 可偏偏,来了这听都没听过的大康王朝。 别说朝中手握重权的大臣,谁奸谁忠,毫不知情。 就连当今天子景隆帝,老子除了只听说,名讳赵泰,其余的信息,诸如秉性为人,又是如何继承的皇位,更是一概不知。 老子这就往人家跟前凑,那不是找死吗? 若运气好,遇上诸如唐太宗或者刘秀这般明君还好,可要遇上刘邦朱元璋那般,砍起功臣脑袋毫不手软的主…… 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至于爵位,那不也一样啊? 不外乎多了个名头,再加朝廷赏赐点田地,有毛用啊? 而顷刻间,赵太白却是彻底懵了。 又是一脸如看神仙的表情,直愣愣在他身上打量着,目光说不出的古怪。 半晌,才一声惊叹,“我的个阿娘也,王兄这番言论,却是让在下如醍醐灌顶呐,耳目一新……” 随即,却是一下子来了精神,趴在灶台上,脑袋使劲向前凑了凑。 一副猴急猴急模样,“快,给兄弟说说,朝廷若是要改变这种局面,当如何做?朝廷,又该以何种方式取仕?” 然而,王修却只是一撇嘴,“还能如何?无非几点嘛。” “第一,取消小秋闱举荐。这个简单,无非朝廷一纸诏令。” “第二,要真正取消举荐制,可就没这么简单了,毕竟不用想也知道,必然遭到朝中各方实力的极力阻拦。” “所以,只能采取温水煮青蛙的方式,逐年减少举荐名额,并且不再录用为重要职位。” “第三,便是大力推进民间教化。朝廷出台激励的措施,甚至国库与地方州府出钱,让更多底层贫苦百姓家的孩子,能有机会读书识字……“ “与此同时,增加科考录用官员的名额!” “当然,这什么民间教化,可也不是简简单单多建点学堂,多请几个先生那么简单!” “这里面,说起来,可就复杂了!” “真正要做到这些,非十年之功,难!” 紧跟着,却是几分戒备,“当然,这也就咱哥几个躲在这里,随口聊点闲话!” “这些东西,也轮不到咱们这等小百姓来操心……” “还有,可千万不能传了出去。毕竟,妄议朝政可是大罪,而且刚才,我好像还骂了皇帝……” “这要是让外人知道了,咱哥几个,谁都别想有好日子!” “另外,赵兄,可千万把嘴巴闭紧了,就一口咬定,这细盐提炼技术,是你自己研究出来的!” “否则,可别怪我翻脸,友谊的小船,可是说翻就要翻的!” 赵太白倒是点头如捣蒜,“一定,一定,这些我都懂!” “其实,我也经常背地里骂皇帝的!” “至于那细盐提炼技术,我这两天就找人,送到京城我爹那儿去!只要咱兄弟几人不往外说,绝对没人知道这技术是王兄你研究出来的!” …… 七天后。 京城,巍峨森严的皇城,太阿宫。 明德殿,乃是天子平常召见重臣商议朝中大事,或者批阅奏章的地方。 大朝会刚刚结束,刚下了早朝的景隆帝赵泰,倒是已换下龙袍。 而此刻,正端坐在明德殿内龙椅上,双目死死盯着面前桌案上,一小袋雪白的细盐,以及旁边一封密函,陷入了沉思。 司礼监太监总管张三千,侍立在一侧,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四周安静得出奇。 而景隆帝正对面,正襟危坐着,一个身穿紫色官袍,身材精瘦须发花白的中年男人。 正是当朝宰辅,陈无相! 此刻,也同样双目死死盯着皇帝面前那雪白的细盐,满面震惊骇然。 半晌,却再忍不住了,“陛下是说,不仅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和几位朝中重臣子弟所写的那些惊艳绝伦的诗作……” “包括眼前这细盐和提炼技术,都是出自临州府,那个名叫王修的小小赘婿之手?” 第21章 可恨!实在当诛! 景隆帝总算回过神来。 讪讪一声苦笑,“谁说不是呢?” “不仅如此,昔日临州府的中秋诗会上,也正是这王修,那是一口气不歇啊,洋洋洒洒,足足二十五首诗作!” “每一首,那都是堪称震古烁今的绝妙之作啊!” “当时,朕可就在那诗馆里,何尝不是惊得看得目瞪口呆,脑袋都嗡嗡地响?” 可说着说着,却又一脸愤恨之色,“那小崽子,才华自然是有的。可偏偏,简直不是个好东西!” “可恨!实在当诛!” “爱卿你是不知道,他竟然胆敢在中秋诗会上,充当那走卒贩夫,卖诗,还二百两一首!” “那吟诗作赋,乃文人雅事,岂能如牛羊牲口般,随意买卖?” 一时间,满脸铁青,咬牙切齿得厉害,“这些,统统也就罢了……” “他竟然,还祸害到堂堂太子身上了!那是国之储君,未来的天子!” “就凭这,朕就可以砍了他的脑袋!” “这几日,朕是越想越生气!” “他哪是什么憨子?那是胆大包天,是掉钱眼子里了,是迫不及待想掉脑袋了!” “朕甚至都拟好了一道便旨,令那临州府太守郑明礼,将那胆大包天的小崽子抓起来,打上几十大板,再关上两月,以示惩戒!” 然而,虽依然满面愤恨,却又一丝无奈苦笑,“可最后,朕还是放弃了……” 随即,从跟前桌案的一摞奏章夹缝中,抽出来一张纸,苦笑一声,“爱卿,瞧瞧这个……” “这是那小崽子,卖给太子的诗中,我摘抄下来的其中两首!” 陈无相双手接过来,皱着眉头,轻念出声,“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当下,精神一振,又是惊呼出声,“好诗!好一份忧国忧民的的心思啊……” “是啊!”景隆帝揉了揉太阳穴,叹道,“谁都知道,这诗由心生,所表达的意境,向来是作诗之人内心的感念……” “考教太子学业时,刚听他背出这两首诗,朕也是心中一震后背发凉啊!” “虽说这秦淮二字,不知何意,但应该便是代指咱大康京城外的淮如河了!” “那小子的这两首诗,是在警醒朕,虽大康立国近百年,如今也算国力蒸蒸日上,可依然不能忘了……” “北方,还有前朝被庆国占领的失地啊!失地的百姓,还在日夜盼着回到大康啊!” “这是在警醒大康臣民,不能沉浸在歌舞升平的享乐中,当励精图治,收复失地,打造一个盛世啊!” “更何况,庆国自那女皇帝李轻眉十六岁登基,短短五年励精图治,雷霆手段的变革,如今已是初见成效!” “兵强马壮,国力早已在大康之上了!” 又一声长叹,“那王修小儿,虽实在可恨了些……” “可一边鬼鬼祟祟卖着诗,挣着丧良心的银子,还能一边如此忧国忧民……” “朕又怎忍心,真惩戒于他?” 陈无相不说话了,一时间,竟也颇多感怀。 沉默半晌,景隆帝才又话锋一转,“还有这细盐……” “朕自前几日拿到太子差人从临州呈上来的那提炼技术和图纸,令匠造监也已经试过了!” “的确,就用咱大康的粗盐矿石,就能提炼出如此高纯度的细盐来!” “你瞧瞧这色泽,再尝尝这味道,哪是那价格堪比银子的庆盐所能比的?没有一点杂色,也没有一点苦腥味!” 终于正了正色,“爱卿,你也知道,这可无毒可食用的细盐,对大康来说,意味着什么。” “不仅是从此以后,大康的百姓,再也不用吃那高价还发苦的庆盐了!” “更重要的,以往,咱大康仅仅因为细盐,不但每年让庆国赚去千万两银子,更处处被牵制的局面……” “彻底一去不复还了!” “不仅如此,往后,咱大康,还要往庆国卖盐,往周边诸国卖盐!” “朕也要让那庆国女皇帝瞧瞧,这盐,咱大康也有了。而且比她的庆盐,还好上千倍百倍!” “是啊!是啊!”顷刻间,陈无相又何尝不是满面欣喜? 身为当朝宰辅,又何尝不清楚,这看似不值一提的细盐提炼技术,对于大康朝来说,意味着什么? 一时间,竟是激动得眼角点点泪光。 哪还丝毫迟疑,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声音颤抖,朝景隆帝一躬身,“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还有那王修,这是为大康朝,立下了千古奇功呐!次子,绝对堪称是大康的福瑞呐!” “臣谏言,如此盖世奇功,朝廷当重重赏赐,才不至于寒了人心呐!” 可没想到,景隆帝只是笑笑。 摆了摆手,“爱卿先别急着为那王修请功,先再瞧瞧这个。” 随即,却又从那一摞奏章的夹层中,取出一张纸来,“这是前几日,那王修小儿,与太子闲聊时,无意间提起的……” “关乎大康取仕制度的一番言论,整理出来,便是这些!” 陈无相一阵疑惑。 仪态恭敬接了过来,只粗略读了读…… 可顷刻间,更是脸色剧变,彻底惊呆了。 景隆帝又只是笑笑,“朝中重臣,朕能信得过的,也就寥寥几人……” “可这番言论,朕也只敢给爱卿你看看。否则,要是传了出去,难免生出乱子!” “说实话,如今大康的取仕制度,诸多弊端,朕又何尝不知道?” “每年,仅仅通过官员举荐而入朝为官的,便占了七成之多!长此下去,难免会步了前朝衰帝的后尘,权臣把持朝政扰乱朝纲,从而天下大乱,百姓苦不堪言……” “朕只是没料到,那王修,一小小赘婿,身无一官半职,竟也能看得如此透彻!” 陈无相没说话,脸色几分忧虑。 景隆帝有些疲惫揉了揉眼睛,才又小声呢喃道,“说实话,这几年,朕也一心想要改变这种局面……” “只奈何,这举荐制乃是前朝便传下来的,牵扯的东西太多!” 短暂停顿,却是一声感叹,“说实话,刚见到那王修小儿这番言论时,也是惊得一身冷汗呐!” “虽然他所提出来的谏言,什么取消小秋闱,兴科举,提振民间教化,国库与地方州府出钱,激励底层百姓家的孩子读书……” “略显稚嫩了些,可让朕,却是耳目一新呐,颇有启发!” “特别是他所提到,包括小秋闱取仕,那些文人才子虽能写上两首好诗,多读了几年书,却并不代表,就能做好一个官员。” “还说什么,那些文人才子,除了会写两篇锦绣文章,可要真到了地方做官,懂得如何引导百姓修渠灌溉吗?遇上洪灾旱灾,懂得如何救助灾民吗……” “那更是让朕如醍醐灌顶呐!” “看来,取仕制度的变革,已迫在眉睫了!” 可说着说着,又是满面苦笑,“只是,关于那什么大力推进民间教化的谋略,到底该如何实施……” “朕感觉,那小子肚子里还有货。可就是谨慎得很,嘴巴闭得紧!” “看来找个机会,朕还得亲自去探一探。你是当朝宰辅,到时候陪朕一起去临州府走走……” 顷刻间,陈无相已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半晌,才几分惊魂未定惊叹出声,“大才!小小年纪,却能有这样一番经世济国的言论……” “此子,绝对堪称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才啊!” 一时间,再忍不住满心激动,“陛下,此子若能入朝为官,只需稍加历练,往后,必能称为国之重臣呐!” 可没想到,话音未落,景隆帝脸色一变,又是一阵恼怒愤恨。 苦笑连连,“哎,别提了……” 第22章 还是陛下技高一筹啊 陈无相有点懵。 却见景隆帝又一阵咬牙切齿,“你以为朕没想过这事?” “此子不但一身才华,而且见识超乎常人,若能为朝廷所用,日后太子登基,有他辅佐,朕也能放心不少!” “可偏偏,你知道他跟太子说什么?” “他说,那官有什么好当的,每天累死累活,还赚不到几个钱……” 双目直喷火,“简直混账东西!粗俗,无知!” “还有,难道他眼里,就只有钱了吗?当官就是为了挣钱吗?空有一腔为国为民的情怀!” 紧跟着,情绪却更激动起来,“对了,还有太子!” “跟那王修小儿,也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堂堂一国储君,竟然做出买诗自赋的事情来,简直无法无天!” “就此次回京,半路上撞上了,居然还有脸,在朕面前炫耀,说这些日子灵感迸发文思泉涌,作了几首诗,让朕品鉴……” “对了,还有你家那小崽子,还有程老将军那嫡长孙程虎,朕是把他们三个,好好收拾了一顿啊!” “之所以没有拆穿,那是给他留着面子呢,否则,要传了出去,朕的脸面,皇室的脸面,何存?” “那是要让天下儒生,戳脊梁骨的啊!” “本来决定,把他们三个,带回京城,再好好收拾……” “可谁知,半夜,他们竟然还胆敢偷偷跳马车跑了!” 一时间,竟是气得身子都不停发抖,“这些统统也就罢了,可你知道,他们跑到临州城又干什么去了吗?” “朕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他们三个狗东西,竟然又找到那王修小儿,买诗……” “哟呵,不得了啊,长本事了啊。一张嘴,竟是要买五十首诗回京城,打算二千两银子一首,卖给京城那些不学无术的官家子弟啊!” “还叫嚷着,做大做强再创辉煌啊!” “真是朕的好儿子啊,给朕长脸了啊!等着吧,恐怕不出一个月,京城里到处都是才高八斗的大诗人。” “等他回京,朕非得亲手打死这孽畜!” “哦,对了,这还不算完。太子差人连同那细盐提炼技术一起呈上来的,给朕的密信中,哎哟,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呐!” “什么爹啊,几日不见,甚是想念……” “什么儿臣今日发奋读书,颇有收获。关于如今朝廷取仕制度,儿臣有言要谏……” “什么儿臣心忧社稷,心系百姓,特别虎狼庆国以细盐一物处处掣肘我大康朝廷,更是让儿臣寝食难安。这些年儿臣省吃俭用,亲力亲为暗中经过上千次反复研究……” “终有所得,总算研究出了这细盐提炼技术,上呈天子,下呈黎民。至于赏赐,就不必了,这都是儿臣身为太子,应当做的!” “这细盐提炼技术,如此惊世奇功,虽说是那王修小儿逼着他,可他身为太子,怎能如此厚颜无耻冒领功劳?” “朕赏他两个大嘴巴子!” “这……”一时间,陈无相也是一脸哭笑不得。 半晌,才尴尬笑笑,“陛下还请喜怒,太子殿下虽秉性顽劣,行事乖张了些,可总体,也不是那般不知轻重的人……” 随即,却又眉头一皱,几分疑惑,试探性呢喃道,“还有,臣有个疑惑……” “按理说,陛下虽只是微服出巡,可依照身边暗卫的本事,若没陛下默许,太子殿下他们怕是根本没有机会跳马车逃脱吧?” 果然,顷刻,只见景隆帝,满脸怒容消散了不少。 嘴角微微一抽,神情几分古怪。 半晌,才一声轻叹,“哎,朕也只是想看看,这逆子此次跑去临州城,到底又要折腾什么把戏!” “另外,景阳那丫头,不是成天闹着要去外面闯荡一番,不是成天叫嚷着,要做个行侠仗义的女侠吗?” “朕也刚好遂了她的愿,让她悄悄混进太子身边隐藏的侍卫中去了!” “这不,这才几天时间,收获颇丰啊……” “要不是因为景阳那丫头的密函,朕能知道这细盐提炼技术,还有那取仕制度的谏言,根本就是出自那王修小儿之手?” 无奈苦笑,“你说景阳这丫头也是,堂堂皇室三公主……” “不知老老实实待在公主府,好好读书,或者养养花草写写字,这性子怎就随了她娘程贵妃!” “倒是练得一身好武艺,一女儿身,跟她那表兄程虎比武,居然能不落下风!” “这也就罢了,还成天叫嚷着,要么去边关随军,上阵杀敌为国效力,要么行走江湖惩恶除奸……” “都已经十九了,以后可怎么找婆家啊?真是愁死朕了!” “至于太子,又买了五十首诗这事,就让他先折腾着吧!刚好这两年,朕的内帑入不敷出,正缺着银子呢……” “这……”陈无相哑然失笑,“还是陛下技高一筹哇!” 然而,景隆帝只是皱着眉头,“倒是那王修,呈上这细盐提炼技术……” “虽说,朝廷当赏罚分明,才能公正法度!” “可那小儿,不是为了不引起朝廷注意,逼着太子一口咬定,这提炼技术是太子研究出来的吗?” “朕就先替他记着,该有的赏赐,以后再一起给他吧!” …… 第23章 兄弟们,抄家伙 乌鸡巷。 仲秋上午的暖阳,让人简直不要太舒服。 小院靠近角落位置,王修正舒坦无比躺在一张自制的躺椅上…… 怡然自得晒着太阳,倒是好不惬意。 可脸色,却是几分恼怒,气急败坏瞪着一旁的赵太白,“我说赵兄,你们都在这住了七八天了,吃我的喝我的……” “五十首诗也给你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回京呐?” “还有,我可是把这修建取暖系统的工程,按照我的图纸施工,全权交给你了,就当抵这几天的伙食费住宿费了!” “你说说,到底什么时候能完工?” “听说这临州府的大冬天,能冻死人呐!” 只见此时,好端端的小院子里,已经被挖出了三四条沟壑,土块被翻得到处都是,有点惨不忍睹。 靠近院门处,还竖着一块木牌子,“施工重地,敬请绕行。” 赵太白本来正坐在一张小马扎上,弓着腰撅着屁股,拨弄着地上一堆小石子。 拨弄一颗,念叨一句,“我爹还在生气,我爹没生气了,生气,不生气……” 顿时也脸色涨得通红,抬起头陪着笑,“王兄,这就见外了不是?咱兄弟什么交情,怎么还扯上伙食费了?” “我要有钱,能欠着伙食费吗?” “这不还在等我爹的回信吗?上次才挨了一顿抽,我还没搞清楚到底是为啥,这贸然回京,我有点怕……” 随即,却是朝前方不远处的陈进一声吼,“东坡兄,王兄宅子这什么取暖系统,我可是全权交给你了,你得加快进度啊!” 却又神色一怔,“完了,思路打乱了,刚数到哪儿了?” 陈进本来正盘腿坐在地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可目光却正盯着面前爬过的一条小虫子,发呆。 顿时缩了缩脑袋,扭头望向程虎,扯开嗓门喊,“子美兄,赵兄催得紧,你这样慢吞吞地干活,那是万万不行的呀!” 程虎拎着一把铁锹,从靠近院墙一条刚刚挖出的一条泥土沟里直起身来,有点懵。 左瞧瞧,右瞧瞧,半晌,才红着脸憋出一句,“快了,快了,明天之内,沟就能挖好,后天就可以埋管子了……” 王修扫一眼这三个货,一脸惆怅。 然而,不等他再骂上两句,却听得院门外,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王修坏人在吗?” 转过头,脸色却是猛地一变。 只见此时,院门外,不紧不慢走进来一妙龄女子。 一袭浅黄色轻纱长裙,腰系流苏,圆圆的鹅蛋脸,再搭配那凹凸有致的身段,说不出的明媚动人。 赫然竟是郑妍儿。 只看了一眼院子里被挖得乱七八糟的情形,也是一阵愕然。 王修顿时一阵疑惑。 赵太白却一下子来了精神。 扔掉手中小石子,“嗖”的一声蹿起来,凑到他跟前,就已是一脸耐人寻味的贱笑。 “啧啧,这小娘子,长得漂亮啊,比起我姐也丝毫不差啊!” “关键,人家还是主动送上门来了……” “哟呵?一边给人当着赘婿,还一边……王兄,看不出来,路子有点野啊!” 陈进二话不说从地上爬起来,就开始摇头晃脑一副文人才子模样,“圣人云……” 奈何,书本都拿反了。 程虎反应从来都慢半拍。 先是一脸茫然,左右瞧瞧,却也紧跟着从土沟爬出来。 壮得像头牛的身子往那儿一矗,望向郑妍儿,一副二愣子的德行,就开始吟诗,“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 奈何,还没念两句,却只换来一记嫌弃白眼。 顿时脸色涨得通红,大步走过来,压低声音,“太白兄,你不是说以后遇见长得漂亮的小娘子,就念这首‘红藕香残玉簟秋’……” “她们就会仰慕俺的吗?怎么不灵啊……” 王修气得够呛,铁青着脸瞪着这三人,肺都要炸。 大爷的!老子怎么就遇上这么几个二球货? 气急败坏一巴掌抽在赵太白脑袋上,破口大骂,“神经病啊?” 压低声音,“告诉你,上月在临州诗馆,这小妞可是亲眼目睹你从老子这里买……请走的那首竹外桃花三两枝!” “抓着我们的把柄呢!” 话音未落,赵太白脸色大变,“啥玩意?” 扭过头,一声大喝,“兄弟们,关院门,抄家伙,来活了!” 顷刻,王修更气得快吐血,从躺椅上蹿起来,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闭嘴!她爹是临州太守郑明礼!” 卧槽!这货是有毛病吧? 依老子的小暴脾气,你以为上次在苏府遇见,老子没想过,找个月黑风高夜,把这小妞从背后麻袋往头上一套,然后拖进小树林狠狠弄上一顿? 非得让她明白明白,知道得太多,不是件好事! 从此,老老实实给老子把嘴巴闭紧点。 不然,一言不合,要么就向她爹举报老子卖诗,要么就叫她爹给皇帝写举荐公文…… 这换谁能受得了? 虽然临州文人才子中,已不少人知道,老子去诗馆是卖诗的,可毕竟没有真凭实据。 可这妞不一样啊,整个交易过程,她是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是可以公堂作证的啊! 可关键,这是堂堂太守的女儿呐! 当初敢暴揍那吴子俊,也只因为他爹虽是吏部侍郎,可终究是京官,在临州这一亩三分地还没多大权力! 可这要是敢把她套麻袋拖小树林搞了,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还好,赵太白总算消停了。 三颗脑袋凑在一起,一脸嗷嗷待哺地望着王修,“王兄,那你说怎么搞?” 而这时,郑妍儿却不紧不慢,已走到几人跟前。 倒是懒得搭理王修,歪着脑袋,眉头轻皱一脸嫌弃望向赵太白几人,“本小姐认识你,你不就是上月在临州诗馆,那个叫赵太白的?” “怎么?这次又来找这坏人拿货了?” “嘶……”赵太白顿时吓得一哆嗦,脸都白了。 一把将王修拽到一旁,“完了,王兄……她连这个都知道了?” 一跺脚,“哎,实话跟你说了吧,你有所不知,别看那郑明礼只是个临州太守,可他有个堂妹,是宫里的昭仪……” “因此,郑明礼每次进京述职,我爹都会单独跟他见一面,聊聊家常!” “看来这小娘子,我们还真不能一铁锹把她打晕,然后绑了!” “说实话,要是衙门追查卖诗的事,我保证能在我爹得到消息前,就完全摆平……” “可是,她要是把我卖诗的事告诉她爹,她爹再告诉我爹,我会被活生生打死的!” “包括东坡兄和子美兄……” 一扭屁股,可怜巴巴,“王兄,救我……” 王修一阵气结。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郑明礼有个堂妹是宫中昭仪,跟你爹一个连品阶都没有的小吏,有鸡毛关系啊? 倒也懒得搭理他,只是拍了拍他肩膀,“放心,这事交给我了,保证摆平!” 赵太白点头如捣蒜,满脸感激,“好兄弟!” 第24章 王兄真是太可怜了 只见王修,终于正了正色。 大步走到郑妍儿跟前,“咳,妍儿小姐……” “其实你有所不知,上月在诗馆的品诗会上,我原本是想将那首‘竹外桃花三两枝’,递交上去,为自己搏一个名声的……” “可谁知,不小心说漏了嘴,让这位赵太白赵兄,得知了我手头有一首好诗!” “然后,他竟然……竟然不惜一切手段,强迫我把诗卖给他!” “还说,如果不卖给他,或者敢去报官,他就找人打死我!” 痛心疾首一声长叹,伸手一指旁边虎背熊腰的程虎,“看嘛,我一个柔弱小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何应对得了他们的胁迫?” “所以,那卖诗一事,实在跟我毫无关系,都是这赵太白……” 于是乎,赵太白有些懵了。 直愣愣望着这一幕,嘴巴张得老大,“乖乖,果然是好兄弟啊……” 然而,郑妍儿却只是仰着脑袋,几分俏皮瞪他一眼,“你觉得本姑娘会信你的鬼话吗?” 又小瑶鼻一皱,轻啐道,“哼,果然是个奸诈无耻的坏人呢……” “你……”顷刻,王修气得够呛。 这小妞脑子有毛病吧? 老子言语这么诚恳,眼神这么真诚,她怎么就不信呢? 没想到,却见这小妞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眨巴两下大眼睛,撅着樱桃小嘴,已是一脸奸诈得意的模样,“怎么?你这坏人,就这么害怕本小姐把你卖诗的事说出去,让我爹把你抓去打板子?” “放心,只要答应本小姐一个条件,我保证,从此以后,这件事就彻底烂在肚子里!” 不等他说话,赵太白几人却是神色一喜。 三颗脑袋,乌泱泱就凑了过来。 略微卖个关子,郑妍儿才双手抱胸,洋洋得意,“条件也简单,那便是一会儿,陪本小姐去一趟晋咸居的流云阁!” “那里,有一场本小姐组织的小聚会。人不多,到时候来参加的,都是本小姐的几个好姐妹,也就吃吃点心,聊些闺中话……” 可说着说着,嘟囔着腮帮,“你天天躲在家里不知道……” “你这坏人,那天在中秋诗会,一口气写了二十五首好诗,丢下笔倒是溜之大吉了……” “可这几天,这临州城,多少年轻女子,甚至那些富家千金,到处在打听你的消息?” 气呼呼的,“这也就罢了,前两日我们姐妹的小聚会……” “那临州巡检的女儿,竟然当着本小姐的面吹嘘,说你王修,跟她相交多年,早就是无话不谈的红颜知己!” “那府衙州同的孙女,竟然说那首‘花间一壶酒’,是七月十五晚上,你陪她一起赏月时写下的……” “当时你饮酒写诗,她伴舞,那首诗根本就是为她写的!” “七月十五是中元节,她赏个鬼啊……” “最过分的,还是州府主簿的侄女张燕,明明都已经订婚了,却非得说,她曾经多少次陪你一起掏鸟窝!” “还说,其实你早就跟她郎情妾意了。虽现在是苏家未过门的赘婿,可你答应过她,以后会找机会娶她过门!” 一时间,情绪还无比激动起来,“真是太过分了!” “气死本小姐了!竟然凭空捏造,污了你的名声!” 鼓着腮帮,粉拳攥得咯咯直响,“哼!所以今天,我非得把你带过去,让她们仔细瞧瞧!” “噗!”刹那间,王修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面色漆黑如锅底,气得心肝尖尖都在颤。 卧槽!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大康朝的妹儿,都这么奔放彪悍的吗? 老子啥时候陪那州同的孙女赏月吟诗了?啥时候又跟主簿的侄女郎情妾意了? 还有眼前这小妞,也多少有点毛病吧? 那些官家小姐爱吹牛就让她们吹呗,你跟着瞎激动个什么劲? 赵太白与陈进也是嘴巴张得老大,神色说不出的古怪。 顷刻,郑妍儿也似乎总算意识到什么。 俏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如熟透的红苹果,一跺脚,瞪一眼王修,“你看什么呢?” “谁……谁关心你的名声了?我只是……只是看不惯她们那副得意的嘴脸!” 随即,又故作凶巴巴姿态,粉拳使劲朝他扬了扬,“反正本小姐不管,你就得陪我去……” “你要是敢不答应,我现在就去找我爹,我还要张嘴乱说……” “不过,要是把本小姐陪高兴了,不仅这卖诗一事,我绝对忘得干干净净……” “而且,还可以帮你盯着我爹。保证拦着他,不忘朝廷递举荐文书!” 顷刻,王修更气得够呛! 又来了!又用这两件事威胁了是吧? 老子这小暴脾气,信不信就算去挨板子蹲大牢,也得先一拳整在你脸上…… 让你能嘤嘤嘤哭一整天! 况且,老子身上还背着与苏家的婚约……也不知当初所见那苏二小姐苏婉,有没有去劝过她堂姐…… 这都七八天过去了,怎么还一点动静没有,也不见苏家来退婚。 心里正烦着呢,哪有闲情逸致陪你去姐妹聚会? 没想到,不等他暴跳如雷拒绝,赵太白三人瞬间来了精神。 一把将他拽到一边,三颗脑袋凑在一起,一脸嗷嗷待哺,“王兄,她这样说,那不就好办了?” “牺牲一下,只要你今天把这小娘子陪舒服了,咱卖诗的事,岂不是再没了后顾之忧?” “放心,等那五十首诗卖掉,有了钱,额外给你一千两,买补品补补身体!” “哦不,一成,分赃的时候,多给一成,你七我三!” 于是乎,王修彻底欲哭无泪了。 哎,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哦,怎么就摊上这般苦命? 还有,你这句“买补品补补身体”,又是什么意思? 可纠结半晌,也只得讪讪憋出一句,“多一成的分红,大约一万两银子,倒是无所谓……” “主要还是……实在敬重赵兄正直高尚的品德!” 只是突然,老脸微微有点发红。 …… 赵太白三人并肩蹲在院子里,直勾勾望着王修漆黑着老脸,跟在郑妍儿身后出了院门…… 程虎这次反应挺快,声音有些哽咽,“王兄真是太可怜了……” 陈进摇头晃脑,“是啊,他本来身子就偏瘦,还要去独自面对一群官家小姐……” 赵太白揉了揉眼睛,“好兄弟!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对了,现在王兄去牺牲自己了,咱们做啥呢?” “记得昨日,王兄亲自下厨,做的那什么卤肘子,还剩了不少,被他藏起来了……” “哎,就因为没钱给伙食费,再加上这取暖系统的工程进展太慢,伙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我们去把卤肘子偷出来,对,还有他自己酿那叫‘闷倒牛’的酒……” “走,走,喝酒!” 第25章 这坏人真是讨厌死了 临州城的布局,大致分为几个板块。 除了府衙以及下属的各种职能衙署…… 诸如乌鸡巷所属城西这一大片,就基本算是城中最底层百姓的生活区域。 而晋咸居,却位于城南。 那一大片,属实称得上这临州城,最为繁华的商业街区。 宽敞的街道纵横交错,两侧店铺林立,当然也同样不少诸如燕来楼这般的风月场所与酒肆…… 行人们熙熙攘攘,其中也不少精致的马车来来往往,倒是好一片热闹繁华景象。 可唯独令王修哭笑不得的…… 却是当二人乘坐马车到达,郑妍儿却并没有直奔那晋咸居而去。 相反,却是领着他,这家店铺逛逛,那家卖小吃食的摊贩看看…… 甚至就连去一些售卖胭脂水粉或者女子成衣的店铺,也非得拽着他一起进去。 搞得店内其他一些女主顾,全部一副看变态流氓的眼神恶狠狠瞪着他。 这些统统也就罢了,更要命的…… 相反,一边在大街上逛着,这小妞还总是用一种说不出古怪的眼神偷偷打量着他,脸蛋还红彤彤的,搞得他王老爷浑身不自在! 足足近一个时辰,直逛得他王老爷两腿发软口干舌燥,终于再忍不住了。 气急败坏得厉害,“我说姓郑的,到底还去不去那晋咸居了?” 可没想到,这小妞却只是回过头。 朝他一吐舌头,巧笑嫣然一撇嘴,“你急什么?这不时间还早么?” 还不忘朝他扬了扬小拳头,没好气一瞪眼,“活该!” “忘了说了,上月在临州诗馆,你跟那赵太白躲在角落鬼鬼祟祟交易,你好像还看见我了!” “见本小姐正盯着你们看,居然胆敢朝本小姐瞪眼睛扬拳头威胁,真气死我了!” “哼!不跟你计较,就偷着乐吧!” 随即,一副小人得志的姿态,仰着小脑袋继续往前走。 只是此时,王修也没看见的,这小妞一边走,那白皙明媚的脸蛋上,已是点点醉人红晕。 气呼呼嘟着嘴,嘴角一声呢喃,“傻子,难道看不出来,我就想多和你待一会儿吗?” 可紧跟着,似乎想到什么,灵动的大眼睛里泛起几分伤感。 幽幽一声轻叹,“哎,要是早半年认识这坏人,该多好啊……” “再有两月,他就要大婚了,成了苏家的上门女婿,住进了苏府,到时候,我就再也没理由去找他了……” “而且爹爹昨天刚接到旨意,年后就要去京中任职了,这辈子我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不知不觉,眼眶竟有些湿润起来,“郑妍儿呐郑妍儿,你怎就这么不争气……” “明知道他与别家小姐有入赘婚约,可自从上月临州诗馆见了这坏人,就天天念着,想着……” “这坏人真是讨厌死了!” 顷刻,王修却是气得够呛! 铁青着脸,印堂漆黑如锅底! 大爷的!这小妞神经病呐? 不是逼着老子陪她去那晋咸居,舌战那群爱吹牛皮的官家小姐吗?逛个毛的街啊? 老子很忙的好吧! 鬼知道没老子亲自监工,家里那三个狗东西,会不会又撂挑子偷懒了! 要不看你是个小妞,而且身份还惹不起,老子非得把你拖旁边小巷子,两拳整到你脸上。 还好,没走几步,却见这小妞抬头看了看天色,总算又回过头。 又是一脸得意笑容,一吐小舌头,拍了拍他肩膀,“嗯,今天表现不错!” “我说话算话,你鬼鬼祟祟卖诗的事,本小姐已经忘干净了!” 随即,领着他,便大步朝街道斜对面晋咸居走去。 “闪开!闪开!”然而就在这时,正当王修黑着脸要跟上,却只听得耳边,一阵惊慌大喊。 伴随着,街上行人同样一阵恐慌尖叫,“啊,小心……” “要出人命了,要出人命了!” 王修转过头来,只见此时,左侧大街上,一辆颇为精致的马车,朝这边疾驰而来。 前方座驾上,一个年过五旬的瘦弱马夫,嘴里一声声惊恐大喊,“马受惊了,快闪开,躲开!” 面色惨白,双手死死攥着缰绳,却奈何根本控制不住受惊的马匹。 那枣红色的大马,拖着马车,一路横冲直闯,吓得街上众人,狼狈不堪四处逃窜。 而那马车的轿厢,帘子关着,看不见里面的光景,只隐约有女子的恐惧叫声。 与此同时,却只见郑妍儿,正傻愣愣站在道路中间。 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已经彻底吓懵了。 瞪大着双眼,呆若木鸡,竟已忘了赶紧闪开。 而那匹受了惊的高头大马,拖拽着马车,竟发了疯一般,朝着她狂奔而来。 铁蹄扬起尘土,距离她那娇小的身子,已不足一丈远。 于是顷刻,王修脸色刷地一下变了! 虽然对这小妞,憋着一肚子火,可此时,却哪还顾得了那许多? 想都没想,一个箭步,便朝前方猛冲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双臂死死抱着郑妍儿那小蛮腰,就要顺势朝一旁滚去,以求躲开那马儿的铁蹄。 却奈何,那马车速度实在太快了! 瞪大着双眼,他甚至能清晰看见,那一只铮铮发亮的马蹄,迎着自己二人便踩踏过来。 顷刻,心中一个咯噔。 完犊子了!多半要交代在这里了! 可同样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彻底呆了。 只听得耳边,一声女人娇斥,“倒!” 眼前一闪而过一道身影,身手极为矫健,竟是直冲那马头而来。 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也不只是如何出手…… 紧随其后,只听得“嘶”的一声马啸。 那匹正在狂奔中的马儿,竟是活生生倒在了地上,倒是那马车,因为惯性的作用,也差点紧跟着侧翻下来。 与此同时,却见那黑影又是一闪,王修便只感觉一只手,拽着自己胳膊,将他往后面猛地一拽。 倒是终于,让他没有与郑妍儿,双双倒在地上。 可就是力道太猛,让他身形不稳。 说时迟那时快,左手死死抱着郑妍儿,右手近乎本能猛地就朝身后抓去。 只求能抓住什么东西,让自己站稳脚跟,不至于仰面朝天摔个大跟头。 可没想到,却感觉抓在了什么软绵绵又弹性十足的东西上。 与此同时,身后又一声愤怒娇斥,“登徒子,我宰了你!” “叮……”一声长剑出鞘的脆响。 根本不给他反应时间,脖子一阵凉意,肩膀上,赫然已架着一柄锋利的长剑! 剑尖还在他眼皮下微微发抖。 第26章 小姐,你看姑爷 哪怕多年以后,王修在自己一众儿孙面前,回忆起这惊险的一幕…… 也是心有余悸,不得不承认,当时心里慌得一批! 那失控的马车倒完全停了下来。 那发狂的枣红色大马,应该是被一股巧劲活生生给撩翻。 重重摔在地上,四蹄拼了命挣扎,却奈何一时半会,根本从地上站不起来。 马车因为惯性,虽没侧翻在地,却也受损严重,前侧轱辘都散了架。 那小老头车夫,明显早被吓傻了。趴在座驾位上,双手死死抓着车架一根木杆,面色苍白身子不停哆嗦。 半晌,王修才终于稍稍回过神来。 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瞬间惊呆了。 只见此刻,左手依然死死搂着郑妍儿那弹性十足的小蛮腰…… 软香在怀下,这小妞明显也早被刚惊险的一幕,吓得彻底傻了。 明媚动人的脸蛋一片煞白,额头点点晶莹汗珠,近乎本能,一双柔软玉臂正死死抱着他的胳膊,娇躯几乎如八爪鱼般,完全挂在他身上。 一阵淡淡的幽香袭来,特别近在咫尺,脖子那一抹白里透红的肌肤,让他顿时只感觉一阵口干舌燥。 可当他好不容易定了定神,艰难地扭过脑袋,却又一下子懵了。 只见身后,正笔直站着一个女子。 脸上蒙着一块黑色轻纱面巾,让人看不清脸蛋五官。 一袭纯黑色劲装长裙的勾勒下,那身材却是说不出的火辣,惹人犯罪。 明显长期习武,那盈盈一握的小蛮腰,修长的双腿,特别胸前那无比……更格外刺眼! 即便此刻,他王老爷早已将右手抽了回来…… 可就算用屁股想,又何尝猜不到,刚才情急之下的胡乱一抓,到底抓到了什么? 难怪手感绝佳,又温润又弹性十足,让人抓了还想抓! 而此时,蒙面女子也同样正死死盯着他。 看不清脸色,可那一双明亮的美目中,却已是一片逼人的寒气。 或者说是杀气,更为恰当。 恼羞交加,怒气冲天之下,胸前那硕大的饱满更是上下起伏得厉害。 右手紧握一柄青铜长剑,剑锋依然死死架在他的肩膀上。 时间似乎静止,画面彻底定格。 就连周围,围过来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也只是满面紧张望着这一幕,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只是此刻,谁也没注意的…… 旁边不远处一家售卖胭脂水粉的商铺前,正俏生生站着一个沉鱼落雁的女子。 一袭淡黄色轻纱长裙,勾勒着婀娜高挑的完美身段,雪白的貂绒披肩,衬托得那张绝美白皙的脸蛋,更是那般明艳动人。 优雅款款,却又如众星邀月。 此刻,也同样正怔怔望着这边。 只是双目,死死盯着王修肩膀上架着的那柄锋利长剑,葱段般的玉手轻捂着檀口,紧张得脸蛋有些苍白。 倒是女子身后紧跟着的那俊俏丫鬟,双目却死死盯着此刻,依然还被王修搂在怀里的郑妍儿…… 满面愤恨,双眼直喷火。 咬牙切齿一跺脚,“小姐,您看姑爷……” “这还没成婚呢,就背着小姐您,在外面……” …… 足足盏茶功夫,王修才终于稍微回过神来。 任凭脖子上还架着长剑,扭头讪讪望着这蒙面女子。 顷刻间,也是彻底欲哭无泪了。 这婆娘到底哪里冒出来的? 虽不得不承认,刚才情急之下,若不是这婆娘出手相救,自己与郑妍儿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救命之恩,自当涌泉相报! 刚才混乱中那一抓,自己虽不是故意的,可对一个女子来说,也的确无比冒犯失礼! 可关键…… 你也不能直接把剑架在老子脖子上啊,还半天不挪走! 而且周围这么多人看着,老子不要脸面的吗? 无论前世还是如今身在这大康朝,何时被一个女人把刀剑架在脖子上过? 大爷的!要不是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而且自己失礼在先……好吧,主要还是打不过…… 以老子这小暴脾气,非得一拳头整过去,然后拖进小树林再搞一顿,以泄心头之恨。 让她明白明白,姑娘家家的,脾气还是不要这么暴躁,更不要一言不合就拔剑往人脖子上架! 这样是没前途的! 反正求饶是不可能求饶的! 就算明明心里慌得一批,也绝对不可能趴在地上抱着她大腿,瑟瑟发抖哭着喊着“女侠饶命”的。 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然而纠结了半天…… 也不知是不是依然惊魂未定,脑子有点犯抽,讪讪憋出一句,“要不……你也摸回来?” “或者,是条汉子的话……先把剑挪开,咱赤手空拳单挑?” “也不对……有种在这等着,我马上回去叫我兄弟,过来打你!” “你……”顷刻,蒙面女子更一阵气结! 双眼更煞气凌人,娇躯都颤抖不已,手握长剑的手更紧了紧。 一声娇斥,“无耻流氓!闭嘴!” 可出乎意料,尽管滔天羞愤下,一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模样,却并没有动手。 半晌,只是咬牙切齿一声冷哼,“今天的帐,暂且记下了!” “总有一天,本公……姑娘,非得亲手宰了你!” “叮”的一声,长剑归鞘。 可又似乎丝毫不甘心就此作罢,不等他有所反应,狠狠一脚,踩在他脚背上,疼得他直咧嘴。 咬牙切齿一声骂,“登徒子!臭流氓!” 随即,便杀气腾腾大步朝前方走去,眨眼就消失在人群中。 只留下王修怔怔站在原地。 直勾勾望着这婆娘消失的方向,一头雾水。 只是此时,谁也没听见的,蒙面女子一边杀气腾腾向前走着,嘴角又咬牙切齿一阵呢喃。 “无耻登徒子!气死本公主了!” “若不是圣上密函,命本公主顺道暗中护他周全……还有厨房藏起来那些卤肘子,的确美味,害怕以后再吃不到了……” “本公主今日,非得剁了他那狗爪子喂狗!” 半晌,王修才讪讪转过头来,可顷刻间,却又是一怔。 只见此时,郑妍儿似乎总算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劲来。 可也不知脑袋是不是还在嗡嗡作响,任凭他一只手搂着她那柔软小蛮腰,甚至都忘了赶紧挣脱开来。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这样幽幽凝视着他。 美目流转,吐气若兰,似乎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眼见他转过头,可瞬间,似乎总算意识到,两人这样的姿势多么羞人。 那圆圆的鹅蛋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一阵慌张,手忙脚乱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目光瞥向一边,再不敢与他对视,音若蚊虫一声轻啐,“你……你这坏人,刚明明离得远远的,为何要冲过来……” “都吓死我了!要是你有什么不测,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随即,一跺脚,也顾不得还要去晋咸居了,一双小手拽着裙摆,通红着脸,跌跌撞撞便朝前方跑去。 眨眼间就没了人影。 又搞得他一愣一愣的,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场凶险的风波总算落下帷幕,熙熙攘攘围观的人群也在阵阵议论声中,渐渐散去。 “哎哟,看看多俊俏的一对小哥儿和小娘子……” “是啊!一看就还没成婚,瞧瞧那小娘子,脸都羞红了!” “谁说不是呢?倒是刚才那蒙面女侠,实在太凶巴巴了,着实吓人……” …… 唯独王修,怔怔站在原地,依然有些惊魂未定。 大爷的!这大康朝,实在太凶险了! 看来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宅着,没事别往外面跑。 “怎么?还在对那羞答答的小娘子依依不舍呢?”然而这时,正当他打算走路回家,却听得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转过头,却只见身后不远处,不知何时,正俏生生站着一个优雅款款的女子。 第27章 婉儿小姐,得努力啊! 赫然正是那日在苏家寿宴上,所见到的那位苏家二小姐苏婉。 几天时间不见,这妹儿依然那般明艳动人宛若皎月。 只是不知为何,脸色似乎有些不好看,眉头轻锁几分神伤。 尽管如此,却朝身边那名叫兰儿的丫鬟,一声嗔怪,“兰儿,你胡说什么呢?不得无礼!” 兰儿却嘟囔着嘴,又一阵嘀咕,“难道奴婢说错了吗?” “还有两月就成婚了,居然还跟别的小娘子搂搂抱抱眉目传情的……” “也难怪,瞧那小娘子,长得又漂亮,说话又温柔!” 顷刻,王修却是心中一喜。 哪还丝毫犹豫,三两步便迎了上去。 脸上已是一片灿烂笑容,“原来是婉儿小姐……” 搓了搓手,“婉儿小姐别误会,刚才那是临州太守郑大人的千金,上次与我在你们苏家的寿宴上见过一面。” “刚才,也只是事发突然,不得已出手相救!” 没想到,话音未落,却见这苏婉轻啐出声,“这……谁关心你这个了?” 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迷人的脸蛋上点点红晕。 搞得他王修一阵莫名其妙。 这是跟你没啥关系!可这不,为了打开话匣子,才方便进入主题吗? 倒是那丫鬟,又不合时宜一撇嘴,“油腔滑调……” 顷刻,王修一阵气结。 这丫鬟,自从上次遇见,老子就忍你很久了哈!虽也看出来了,你倒一片好心,在为你苏家大小姐苏晚晴鸣不平! 可老子不也正在为了退婚而发愁吗?阴阳怪气个什么劲呢? 就你这样的,老子能一拳打哭三个! 也懒得跟她一个小丫头见识,咬了咬牙,一脸急切望向那苏婉,“咳……” “婉儿小姐,不知上次在苏府,在下所托之事,究竟如何了?” “不知婉儿小姐,是否将那日我说的那些话,都原封不动带给你家堂姐?” “实不相瞒,这都七八天过去了,还迟迟不见你们苏家有动静……就昨天,居然还派人来催问,婚典的喜服是否合身……” “我现在心里很慌啊!” 吞了吞口水,“要不是因为,我也研究过临州府近几年的案子,主动悔婚或者休妻的赘婿,那是真要挨板子蹲大牢……” “实在没辙,我也不至于劳烦婉儿小姐呐!” “我还正琢磨着,这几日要是再没动静,就只能去找你大伯苏老爷,开诚布公地谈谈了……” “可是……你也知道的,你家大伯,脑袋好像有点……” “思来想去,还是婉儿小姐去劝说一番,最为合适!” 然而,这苏婉却是神色一滞。 美目幽幽望着他,眼波流转,眼神复杂,倒也看不出是喜悦或者伤感。 贝齿轻咬着下嘴唇,半晌,才怏怏沉吟道,“怎么?王公子真就这么急切想要退掉这门婚事?” “这……”顷刻,王修气得差点吐血。 卧槽!这妹儿有毛病吧? 敢情,上次在苏府相遇,老子口干舌燥说了那么多,你是以为我在开玩笑呐? 还能不能靠谱一点了? 牛皮!这苏家,果然没一个正常的! 尽管如此,却还是强忍着,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一点,“咳,婉儿小姐,或许……或许上次,时间匆忙,我表达得不是很清楚!” “首先,对于我和你堂姐的婚事,你也是相当持反对态度的,对不对?咱俩的目标都是一致的!” “其次,你堂姐和大伯,之所以会选中我做上门女婿,最主要的……” “那就是看重我王修,脑子又憨,而且大字不识一个,以后才会老老实实守着你堂姐过日子,乖乖和她生一大堆儿女,不会去外面沾花惹草!” “但是现在,你也看出来了,我脑疾已经痊愈了……” “虽然上次,我说的那些,什么要考科举,要去青楼瞎混,还要养外宅,还要想方设法侵占苏家的家产……我自是不可能去做!” “但是你想一想,如果等到你堂姐跟我成婚,却发现我不是憨子了,还会写诗了,还自己做生意挣钱了……” “她会不会非常失望?可那时候,要想再悔婚,是不是来不及了?” “毕竟,我与她心目中最理想的夫婿,是大相庭径了,她是不是会很痛苦?” “第三,说实话,对于赘婿的身份,我倒是不太在意。反正即便是退婚后,我另娶了平妻,也绝不可能再纳妾!” “我王修在这大康朝,最讨厌的,便是你大伯那种三妻四妾的……真是脸都不要了!” 却又话锋一转,“但是,听好了,但是来了……” “还请婉儿小姐设身处地想一想,换做是你,仅仅因为父母之命,就要跟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成婚生子,还要相守着过一辈子!” “而在成婚之前,你却连这个男人的相貌,品行,包括性格是否合得来,一无所知……” “要是赌中了还好,可要是赌输了呢,这一辈子可就毁里面了!” “你想一想,这是不是非常可怕,非常残忍?” “两口子过日子,最重要的,还是要有感情基础,要合得来!” “你说是不是这道理?” 咬了咬牙,满脸诚恳,“相信婉儿小姐,也不希望你堂姐从此痛苦一辈子吧!” “所以,还请婉儿小姐,千万劝劝你家堂姐。就把上次我讲给你听那些话,什么混青楼、养外宅、做了大官就休妻,说与她听。说得再过分一点也无所谓……” “包括刚才之时,你就说,还亲眼撞见了我王修,在大街上跟别的女子搂搂抱抱,举止轻浮!” “定要劝她赶紧向县衙递交退婚文书,不要再往火坑里跳了!” “时间紧,任务重,一切拜托婉儿小姐了!” 随即,却又一咬牙,一拍胸脯,“对,在下还有一份厚礼,要赠与婉儿小姐,以表达我的诚意!” “相信婉儿小姐,对钱财自是不感兴趣的。但我的这份礼物,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只是需要你,劳顿移驾一下……” “事成之后,还令有厚礼相赠!” 哎,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看来还是得先送礼后办事! 相信这次,这妹儿应该能听懂了吧,能看出老子的诚意了吧! 这苏婉略微迟疑,倒是温柔点了点头。 而很快,在王修张罗下,三人雇了一辆马车,便朝城外而去。 第28章 万通大商行 仅仅半个时辰,便到达目的地。 可当三人走出马车,眼前的景象,却让那苏婉也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此地,正位于城西郊三十里外的凤鸣山下。 这凤鸣山在临州府,并不算多有名气。 虽然从山脚往外,绵延好几里,地势相对平坦,可因为这里全是一些石骨生地,而且土层非常薄…… 因此,根本没有人耕种,方圆几里都荒无人烟。 记得几个月前,曾路过这里,都尚且一片荒凉,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可此时,眼前却好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 只见脚下,是一条明显刚修好的便道,一丈多宽,格外平整,上面铺满着碎石子,笔直伸展开去,应该是直接连通几里外的官道。 而正前方,是一座建得颇为气派的大门坊,上面赫然写着几个金灿灿的大字。 “万通商行产业示范园区!” 大门口,还笔直站着两个身穿特制服装的彪形大汉,应该是护卫。 胸前还一人挂着一块特制的牌子,“万通安保”。 大门坊左右两侧,都是砖石砌出来的高大围墙,绵延至远方,看得出来,应该是围了好大一块地。 不仅如此,身边道路上,更络绎不绝人来人往。 有男有女,看穿着打扮,应该都是离得较近的一些乡下农户,或者作坊做工的匠人。 三五成群纷纷奔那大门坊而去,满面激动兴奋,一边走,还七嘴八舌议论个不停。 “快点走,快点走,听说万通商行这次招工,只招两百多人,去晚了,可就只能等下一次了……” “是啊!是啊!自从上月,我隔壁那张老三被招了进来,一个月就赚了三两多银子,一个人就可养活全家,可羡慕死我了……” “谁说不是呢?别说有点手艺的匠人,就连清洗花瓣打杂的女工,一天都给六十个铜板。放眼这临州府,别说这么高的工钱,又有几个作坊会招女工的?” “瞧瞧,你这就孤陋寡闻了不是……” “这万通商行,不仅工钱可比其他作坊的两倍,而且老汉我可是听说,那大东家,刚刚筹集到了近三万两银子投了进来!” “不但马上要扩大规模正式生产,而且还马上就要建什么员工食堂……” “据说,大东家亲口发话了,凡是里面做工的都可以享受那员工食堂。一日三餐,只需要象征性给两三个铜板,饭菜管饱,还有荤有素!” “不仅如此,听说除了那种短期工,工钱按日结的之外。长期做活的工匠,每个月还有六天带薪休假……” “意思就是,每个月你可以有六天,你啥都不用干,工钱都一文不少。” “别说临州,就算整个大康,真是闻所未闻呐!” 一边七嘴八舌说着,一边朝那大门坊走去。 只是到大门口,却都需要经过那两个彪形大汉一番盘查,再记录了简单信息之后,才给放行。 当然,也不少人正从里面走出来。 有被聘用的,满脸兴高采烈。 也有不少,明显失望而归的,垂头丧气不已。 于是顷刻,不仅丫鬟兰儿,就连那苏婉,也是彻底惊呆了。 檀口微张,直愣愣望着这一幕,绝美的脸蛋动容不已。 这荒无人烟的凤鸣山,发生了如此惊人变化倒还是其次,苏家本就是商贾之家,百年基业……可何曾听说过如此优厚的招工待遇? 又是什么带薪休假,又是什么员工食堂的,而且工钱还比寻常作坊高出近乎一倍! 还有,那“产业示范园区”是个什么意思? 扭过头,只见身边王修倒是一脸淡然。 朝她人畜无害笑笑,“之所以选在这个地方,也只是因为这里地势相对平坦,而且都是无人耕种的荒地,离着临州城也不算远,价钱也便宜!” “这作坊,本就是上个月在下靠着卖……筹了近三千两银子,才勉强建起来的,我也很少过来,都是大掌柜在打理!” “你也知道,中秋诗会,我才刚赚了那吴子俊二万多两银子,也已经到手了。这不,立马就投了进来,作坊要正式开始投入生产了!” “倒是忘了,大掌柜定好了今日下午招工面试……” 还不忘加上一句,“所以,婉儿小姐也看见了,我有自己的商行……” “即便入赘苏家,怎么可能真如你堂姐所希望那般,遵从赘婿的三从四德,老老实实待在家里,陪她一起生儿育女?” 顷刻间,苏婉脸蛋一片醉人红晕。 没好气瞪他一眼,轻啐一声,“谁要和你生儿育女了?” 倒是丫鬟兰儿,眼珠子瞪得滚圆,一脸惊诧,俯在她耳边,“我的个阿娘也,上次在家中,他说自己建了个什么万通商行……” “我还以为他胡乱吹嘘呢,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王修再没说话,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二人便朝那大门坊而去。 到了门口,只是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两寸见方的特制牌子,朝那两个守门的大汉亮了亮。 两大汉顿时立马精神一振,“原来是大东家来了……” 自然毕恭毕敬立马放行。 王修又是几分尴尬,望向那苏婉,“让婉儿小姐见笑了……” “因为在下这商行,所生产的东西,都是这天下独一无二的新产品。所以,不仅在以后生产上,都会跟工人们签严格的保密契书……” “而且安保工作,也出不得半点疏漏!” 而当几人走进大门,眼前的一幕,却更是让两个女子一下子呆住了。 只见这里面,果然用院墙围起来好大一片地,目测起码足足横二里竖三里…… 有些地方,尚且还依然是杂草丛生的荒地。可右侧一大片区域,地面早已被平整夯实,而且正有不少工人,正在热火朝天盖着作坊。 而左侧,错落有致已有四五座早已盖好的小型作坊。 虽看着简陋了一些,却也极为讲究。 有不少工匠,正一边大声说笑着,一边进进出出忙碌着。房顶烟囱冒着烟,里面传来阵阵哐当哐当的嘈杂声。 明显,正热火朝天地生产。 而正前方,是一块青石板铺成的空地,此时同样一片热闹景象。 与寻常所见,作坊的招工场面差不多。 一字排开几张桌子,前方早已围满了前来应招的百姓,好不嘈杂。 有人负责记录报名信息,有小厮负责唱名,还有两个一看就经验极其丰富的老工匠,应该是作坊管事的,正在询问一些问题。 倒是有条不紊。 而正中央,端坐着一位大约五十多岁,身材略胖的中年男人。 一身商贾打扮,一看就是个精明强悍之人,又带几分威严气。 如果没猜错,应该便是那大掌柜了。 这时,那中年男人却是一眼便看见了正走过来的三人。 脸色却是瞬间一喜,哪有丝毫迟疑?放下手中的录用名册,大步便迎了上来。 眨眼间便跑到三人跟前,毕恭毕敬一躬身,“大东家!” 第29章 送给未来媳妇的礼物 王修却是几分无奈,摆了摆手,“早就说过了,不必如此拘礼……” 扭头望向那苏婉,“介绍一下,这位李通,便是这万通商行的大掌柜了!” “从一个多月前商行刚建立,一直到现在,都是这位李掌柜,任劳任怨兢兢业业,替我将这商行打理得井井有条。” “我这人懒得很,倒是很少过来,当起了甩手掌柜!” “李掌柜在生意场上,经验十分丰富!” 然而话未说完,李掌柜却是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 满脸受宠若惊,慌忙摆手,“东家可千万不可如此说……” “当初在街上,老朽突发重病昏倒,一条腿都踏进了鬼门关,若不是东家用那什么心肺复苏法出手相救,我李通哪还有命在?” “更何况,我李通在生意场上,也算混了大半辈子,虽自认有些本事,可到头来,也只是做了一个布庄执事!” “若不是东家赏识,哪有我李通的今天,能做到商行大掌柜的位置?” “救命之恩,知遇之恩,老朽终生难忘。即便不拿一文钱的薪俸,也当兢兢业业为东家做事,不敢出丝毫差错啊!” 眼眶几分湿润,声音微微颤抖,“而且,东家也实在折煞老朽了!” “这万通商行从建立到现在,虽都是老朽在操持……” “可无论那花露水面膜膏配方的研究,还有一步一步的规划,管理规则的制定,哪一件不都是出自东家的手笔?” “老朽无能,也只是替东家跑跑腿罢了!” “要真论做起生意来,东家才是真正的大才啊!” 紧跟着,却又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正色道,“对了,东家……” “按照目前这进度,配合您的那什么饥饿营销的构想。老朽看了看,九月初十便是个好日子!” “咱们就可以在临州城,搞那什么广告轰炸和新品推广会了!” “到时候,必然在整个临州府引起轰动。三千张贵宾黑卡,按照二十两银子一张的话,直接便可回笼近六万两银子!” “再过半月,产品便可直接上市!” 王修只是满意点了点头,“李掌柜辛苦了!” 才又伸手一指旁边苏婉,“对了,这位是临州苏家的二小姐,苏婉……” “我今日领她过来随便看看,你先忙着吧,不必陪着!” 随即,便领着两个女子,朝前方走去。 只留下李掌柜站在原地,讪讪望着三人的背影,脸上几分疑惑。 半天,才皱着眉,自言自语,“我还以为是未来主母呢!可在临州城这么多年,没听说苏家有个什么二小姐啊……” “还有,东家这还没成婚呢,怎么就跟小姨娘成双成对搅和上了?咦,这样不妥,这样不妥!” “回头找机会,定要好好劝劝东家,赘婿搅和小姨娘,这要是被抓住了,是要被浸猪笼的……” “就算东家要养外宅,只需说一声,老朽可以帮着安排啊,四五个都可以的,还保证不会被苏家的人知道!” 而此时,那苏婉又如何不是满心惊诧疑惑? 优雅款款跟在王修身后,美目怔怔凝视着前方这个男人,眼波流转,神色说不出的复杂。 “小姐,小姐……”这时,丫鬟兰儿却再忍不住了,俯在她耳边。 眼珠子圆瞪,一脸见鬼的表情,“姑爷好像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还有,那什么心肺复苏手法,什么新品推广会,什么贵宾黑卡,都是什么东西?” 然而,苏婉只是没好气瞪她一眼,“闭嘴!” “你问我,我又如何知晓?” 往一眼前面王修,却又“噗嗤”一声,娇笑俨然,“这憨子,倒着实是个有趣之人……” 片刻间功夫,在王修的带领下,三人穿过两座小作坊,便到达靠近院墙最后侧。 可眼前的情形,却让两个女子又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这里,倒比刚才作坊区要清净不少。 眼前,是一座不小的院子。 不但建造得格外夯实,而且大门口,还笔直站着三四个同样胸前挂着“万通安保”牌子的护卫。 满脸戒备冷凝,仿佛连一只苍蝇胆敢想要飞进去,也非得拽出来打折腿。 院子大门上,挂着一块木牌子,几个醒目大字,“产品研发中心!” 那几个护卫,倒是神色一禀,赶紧躬身行礼,“大东家!” 而王修,却只是几分尴尬望着苏婉,“还请稍等片刻……” “这里是我们商行,所有新产品的研究地,有严格规定,除了我这个东家以及李掌柜,还有里面的研发人员……” “其余任何人,都是不允许进入的!” 随即便大步走了进去,只留下两个女子面面相觑,几分疑惑。 不到片刻功夫,王修便已折返。 可是手上,却已经多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檀香木盒子。 盒子外观,打造得无比精美。 三两步走到苏婉跟前,一咬牙,似乎还几分不舍,便将木盒子递到她手中。 一脸诚恳热切,“这里面,可是我们万通商行,最新研发的新产品,目前世面上,有钱也根本买不着!” “小小心意,还望婉儿小姐笑纳!” 紧跟着,眼珠子咕噜一转,却又泛起几分惆怅,一声长叹。 “哎,实不相瞒,跟我们万通商行即将上市售卖的不一样,唯独婉儿小姐手里这一份,是在下花费无数精力亲手做出来的!” “本想着,等到与你那堂姐苏晚晴的婚事退掉之后,若有朝一日,在下要是娶妻的话,用来送给我那未来夫人的!” “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就将其赠与婉儿小姐了!” “只是因为,这虽算不得多么值钱,可在我心中,却无比贵重,所以才一直放在这产品研发中心,小心保管着,害婉儿小姐跟着舟车劳顿!” “还望婉儿小姐,看在我一片诚意上,定要好好劝劝你那堂姐和大伯啊!” 呃,瞧瞧老子这思路,多么清晰? 这送礼一事,里面技巧可就多了! 哪像赵太白那二球货,就只知道送点价值七八千两的名家字画啊,或者卖了诗多给一成的分赃啊…… 一点不讨人喜欢! 这苏婉,好歹是苏家的二小姐,金银珠宝自然是不缺的……好吧,主要还是老子舍不得! 可这份礼物就不一样了啊,虽不值钱,可眨眼间就被赋予了一份浪漫的感情色彩在里面,那是本老爷亲手做的,而且还本是要送给未来夫人的…… 这分量就不一样了啊! 老子就不信了,礼也先送了,诚意也表达了,这妹儿还不得赶紧努力帮着办事? 否则的话,就实在有点不讲武德了! 第30章 若爱她,自当给她最好的 这苏婉依然几分疑惑不解。 细细端详这无比精美的盒子,只见正上方,还精心雕刻着几个暗红色大字,“万通商行荣誉出品”。 以及下方,一行细小文字,也不知做了什么处理,居然闪闪发光,“若爱她,自当给她最好的!” 而当她小心翼翼打开盒子,却更是一下子惊呆了。 只见盒子内侧,同样经过精心处理,四周镶衬着一层软绵绵却又颇有弹性的绸布。 花纹图案的设计,别具心思,红蓝相间的条纹中,同样印着一行行淡化了的“万通商行荣誉出品”字样。 仅仅这木盒子,看起来都那么高端极具奢华之气,属实令人爱不释手。 而底部,预留出来的两个恰到好处的空隙,正端端正正摆放着两个陶瓷瓶。 其中一个,仅仅女子拳头般大小,整体呈水滴形,做工精美得无与伦比。 与日常所见的陶瓷制品不一样,也不知是作何处理,瓶身显得晶莹剔透无比圆润。 正中间绘制着几朵栩栩如生的花儿,正中间,几个正楷鎏金大字,“万通花露水。” 旁边,还几个小字,“桂花香型。” 以及背面,一行字,“感受奢华,给女人独特魅力!” 那般美轮美奂,诚然她好歹出身苏家这般富商之家,自是见过不少世面,可一时间,竟也是看得眼睛都直了。 而另一个陶瓷瓶,倒是稍微大一些,整体呈圆柱形。 同样设计得巧夺天工的华丽。 几个正楷鎏金大字,“万通面膜膏。” 以及侧面一行小字,“追求肌肤极致美感,你一直都很美!” 除此之外,木盒子底部,还端正摆着一张三寸见方的黑色卡片。 也不知是何种材质制作,四周似乎还镀了金边,看着就非是凡物。 正中央几个鎏金大字,“万通商行贵宾黑卡!” 于是顷刻,不但丫鬟兰儿,就连那苏婉,又何尝不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檀口微张,直愣愣望着这两样东西,也看不出是惊诧,或者欣喜,硬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而王修,却是一下子乐了! 哎,就喜欢你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没好气一撇嘴,倒是耐心解释道,“这两样东西,便是接下来,我们万通商行将要全新推出的两件主打产品!” “这花露水,是在下经过上百次反复研究配方,再经过这产品研发中心的反复调试,选用最上乘的鲜花,再经过特殊的处理,最终提炼出来的!” “可别小瞧了这玩意,与目前常见的香粉截然不同!” “不但无毒害,而且香味纯正浓郁持久,只需要在身上撒上一两滴,足足一整天,身上香味经久不散!” “到了夏天,更有驱赶蚊虫的功效!” 摸了摸鼻子,“当然,只因为眼下这季节,最多的便是桂花了,所以目前也只推出了桂花香型,而且每月只限量发售三千瓶。” “当然,等到明年,我们万通商行资金回笼,将继续扩大生产。不但要建自己的鲜花种植基地,还要鼓励临州府的农户,自主种植鲜花,我们定向收购……” “到时候,预计每月产量能达到上万瓶,而且还将推出其他香型!” 顿了顿,继续沉吟道,“至于这面膜膏,也同样是用上等鲜花,再加上一些其他工艺制作而成……” “作为女子,只需要每晚就寝之前,取出一小点,加点水稀释后,均匀地涂抹在脸上……” “就能保证一整天,脸上皮肤光滑细腻,还残留有淡淡花香!” “面膜膏与花露水,我们将进行捆绑售卖,暂时定价为一百两两银子一套!” 咧开嘴一笑,“当然,眼下这一套,就赠与婉儿小姐了!” “当然,别看这玩意只值一百两,可却是包含着在下一片心意啊!” “我们的面膜膏与花露水,不仅是限量发售,而且每一件货品,都有自己的编号!” “不信的话,婉儿小姐可看看瓶子底部,是否有刻制的编号,而你手中这一套,都是零零一号,这就代表着,这是我们万通商行生产的第一件货品!” “也就是说,婉儿小姐拿到的,那可是这全天下的独一份!” 老脸微微红了红,“毕竟,这本来是我琢磨着,送给未来夫人做定情之物的……” “自然得有其独特意义啊!” “当然,包括这贵宾黑卡,我们同样只限量发售三千张。意思就是,以后,不仅只有持有这贵宾黑卡的主顾,才能从我们万通商行买到花露水与面膜膏……” “而且价格上,包括未来我们推出的其他指定产品,都可以享受九折优惠!” “也同样赠与婉儿小姐,这张贵宾卡,也同样零零一号!” 哎,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了那破婚事能赶紧退掉,只能含泪少赚几十两银子了! 当下,几分猴急,“当然,关于我与你家堂姐那事,还望婉儿小姐……” 然而话未说完,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这苏婉,却是娇嗔瞪他一眼,音若蚊虫轻啐出声,“登徒子,谁是你未来夫人了……” 而紧跟着,脸蛋竟是唰的一下,变得通红。 连脖子根都滚烫绯红一片,长长的微微颤动,那叫一个娇羞无限,眼里都快滴出水来。 却是低垂着头,将目光瞥向一边,再不敢与他对视。 搭配着那张绝美的脸蛋,以及那如樱桃般诱人的檀口,竟是那般明艳动人,惹人怜惜。 一时间,竟是让他王修王老爷,瞬间看得有些痴了,小腹一阵燥热。 可刹那间,却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瞪着这妹儿,面色铁青得厉害! 卧槽!这妹儿是不是有点毛病呐? 老子都说得清清楚楚了,这本来是想着送给未来夫人了,现在改变主意才赠与你了…… 你老老实实收着礼,然后就赶紧踏踏实实办事就完了! 大不了事成之后,老子再送你点好东西! 你在这羞答答脸红个毛线啊? 可没想到,良久,这苏婉倒总算缓缓抬起头来。 脸蛋依然娇羞得如熟透的苹果,一双美目幽幽望着他,眼波流转…… 似乎想到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嘴唇微微蠕动,半晌,却终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搞得他一头雾水。 第31章 就只怪我苏晚晴,此生与他无缘吧 入夜。 苏府,那座幽静别致的独立小院内。 “我的个阿娘也……”二楼书房中,丫鬟兰儿来回踱着步子。 眼珠子圆瞪,声音都有些发抖,“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这花露水,竟然真的这般神奇……” “小姐您闻闻,您就下午回府的路上,撒了两滴花露水在衣衫上,居然到现在,隔着老远都香香的!” “还有那面膜膏,奴婢刚才试过了,竟然真的能让皮肤变白变光滑呢!” 而那个名叫苏婉的美貌女子,却安静端坐在书案旁。 一双美目只是静静注视着面前那无比精美的木盒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嫩滑如凝脂的脸蛋,依然通红得厉害,目光盈盈,眼里都快滴出水来。 兰儿却依然满脸不可思议的震惊,又将脑袋凑过来,“还有,小姐,姑爷怕不会是神仙附体了吧?” “不但脑疾真的痊愈了,而且不声不响,就折腾出了那么大一家万通商行。” “小姐您是不知道,从下午到了凤鸣山,到现在,奴婢这脑袋就一直是懵的,像是在做梦一样!” “而且离开的时候,奴婢还打听了,据说就连这花露水面膜膏,也几乎全是姑爷研究出来的!” 吞了吞口水,压低声音,“小姐,姑爷真的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不但脑疾痊愈了,还写得一手好诗,又研究出这么神奇的花露水面膜膏来,又会做生意,还会治病救人,那李掌柜不就是被姑爷从鬼门关救回来的?” “而且不仅这些,小姐有没有发现,姑爷其实看着,真的好俊朗!” “特别是他每次一本正经与小姐说话的样子,真的迷死人了!” “也难怪下午在街上,就连那郑妍儿,那副红着脸含情脉脉的样子,就连傻子都看得出来,她肯定对姑爷动心了……” 那苏婉总算讪讪回过神来。 红着脸嗔怪地瞪她一眼,“怎么?就一瓶面膜膏,就把你这丫头收买了?” “也不知是谁,当初可是一提到王修的名字,就咬牙切齿的!” “这……”兰儿一吐舌头,脸蛋红了红,“奴婢那不也是为小姐您打抱不平嘛,不甘心小姐您纳一个智力低下的憨子做夫婿。” “可姑爷现在不一样了啊!大不了等他嫁到府上来,奴婢给他赔礼道歉,以后再不朝他瞪眼睛了呗!” 可紧跟着,却又眉头一皱,“不过,姑爷是不是想钱想疯了呀……” “虽然不得不承认,这花露水与面膜膏的确太神奇了,可那是金子做的啊,这么小两瓶,居然想卖一百两银子!” “谁不知道,咱临州城一个普通人家,一家人一个月的花费开销,也才不过区区六七两。” “咱苏家铺子里最上等的胭脂水粉,一盒也才二两银子。” “谁会舍得,花一百两银子来买这个?” 可没想到,那苏婉却又是没好气一瞪眼,轻啐,“你一丫头懂什么?” “这花露水和面膜膏,仅仅看这外观与包装,就花费了不少心思。” “说到底,夫君的这门生意,针对的主顾,根本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而是临州城包括附近州府,那些真正大户人家的千金或者贵妇人,甚至等到将来,还会卖给宫里的那些贵人!” “若换做是我,也会定价在至少一百两银子!” “虽然我也想不明白,那什么饥饿营销,还有广告轰炸什么的,究竟为何物……” “但夫君的头脑,比谁都清醒!” 微微一顿,却又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那李掌柜说,下月初十,便是万通商行的新品发布会……” “虽我也不知道,这什么发布会究竟又是何物,但想来,一定对夫君非常重要,到时候也定会声势巨大!” “凑巧这段时间,爹爹与娘亲都不在家中,令我照拂着家中的生意。” “因此,我琢磨着,初十那天,从我们苏家的店铺里,抽些人手,暗中去协助夫君一番,哪怕是造造声势再暗中维护下秩序,也是极好的。” “另外,这些时日,我再去府衙以及临州城一些商行,暗中都走动打点一下……” “毕竟夫君第一次做生意,而且又是这样独一无二的货品,难免引起有些人眼红,起了坏心思。” “别到时候出了什么乱子,让夫君措手不及!” “这……”顷刻,兰儿却是一阵疑惑不解,歪着小脑袋,“为何是暗中,小姐为何不直接去与姑爷商议?” 然而,那苏婉却只是一丝无奈苦笑,“夫君现在,满心思就琢磨着,与我退婚。” “要是与他明说,他又怎会愿意承了我们苏家的人情?反倒只会惹他生厌。” 而紧跟着,却又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神色突然一阵黯然。 几分责怪瞪兰儿一眼,半晌,才幽幽轻叹道,“至于我与夫君……” “都怪你这丫头,当初为何非得说我是那什么二小姐苏婉?” “如今,你让我如何与夫君相处?今天好几次,我都想坦言告诉他……” “可偏偏,又没有勇气。担心他恼怒于我,以后再不愿与我相见了。更担心他一冲动,真去衙门主动交了退婚文书,惹得一顿板子受了牢狱……” 短暂沉默,却又轻轻咬了咬牙,声音有些哽咽叹道,“至于退婚一事……” “下次见他,若他依然还是坚决想要退婚,我便应了他吧!” “我想方设法去跟爹爹和老祖宗说,虽难免惹他们伤心,可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要怪,就只怪我苏晚晴,与他此生无缘吧……” 只是说着说着,不知不觉,那绝美白皙的脸蛋上,已是一片淡淡的失落哀伤。 一双美眸,眼角隐约点点泪花在闪烁。 …… 一场秋雨一场凉。 今年的秋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寒冷不少。 这才刚进入深秋时节,连绵几天的一场雨,便让临州府徒增了不少寒意。 甚至据说,城西郊的凤鸣山顶,还飘了几颗雪花。 而赵太白在九月初一这天,也终于收到了他那在京城做官,连品阶都没有的老爹的回信。 信中父慈子孝,对他那细盐提炼技术大家赞赏,更对他这段时间学业的进步,好一顿夸,令他速速回去领些赏赐。 于是乎,第二天,赵太白便迫不及待领着陈进程虎,三个二球货,还有五十首请来的绝佳好诗,雄赳赳气昂昂立马启程回京去了。 时间转眼,便已到了九月初十。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而这一天的临州府,天色终于放晴朗,难得的秋阳,终于让天气暖和了些。 而这一天大清早,守城的将士才刚刚放下护城河的厚重吊桥…… 一辆无比华丽却并没有打着任何字号的马车,却在两匹高头大马的拖拽下,夹杂在熙熙攘攘人群中,缓缓驶进了厚重的城门。 马车密不透风的车厢内,端坐着两个身着华丽便装的中年男子。 景隆帝赵泰,当朝左丞相、宰辅陈无相。 第32章 卤肘子是什么? 车厢内,景隆帝端坐中央首位,器宇轩昂之下,满是天子威严。 而宰辅陈无相陪在一侧,却是轻轻撩起车厢帘子的一角,打量着外面大街上。 半晌,才终于放下帘子,回过头,一声由衷感叹,“那郑明礼,倒真是个难得的能臣干吏!” “记得五年前,这临州府一场蝗灾,灾民遍地尸横遍野,再加上匪寇横行,甚至生了民变!” “陛下临危受命,让那郑明礼离京任了这临州太守!” “瞧瞧,这才几年时间,临州府不但已算百姓安居乐业,再无匪寇,百姓教化功绩卓绝,就连这大街上,都是人来人往好不繁华!” “哪还有五年前的凋敝模样?” 景隆帝只轻轻点了点头,“是啊,更难得的,这郑明礼对朝廷一片忠心!” “所以,朕这才下了旨意,令他年后回京,调任户部侍郎一职。如此一来,也算是直达中枢了!” “其实这个位置,五年前便该给他的!奈何这郑明礼,什么都好,就是做事太刚正,又从不站队结交,受当朝几位重臣不喜!” “所以才一拖便是五年!” “朝中要是多几个他这样的能臣,咱大康,又何惧北方的虎狼庆国?” 微微一顿,却又正色道,“对了,一会儿见到那可恨的小崽子,可千万注意,别说漏了嘴,漏了身份!” “到时,就说朕,是京城康泰大商行的东家,名为赵济便可,反正别说临州,京城也鲜有人知,那康泰大商行实为皇室产业!” 无奈苦笑一声,“倒不是朕小家子气……” “实在是那小畜生,奸猾得很,而且极其谨慎。为了不跟朝廷的人扯上关系,连那细盐提炼技术,如此滔天功劳,都舍得直接拱手让人。” “甚至景阳那丫头的密函说,他为了不让郑明礼给朕递举荐文书,为了不入朝为官,甚至甘愿舍身陪郑明礼那闺女逛街,只身一人去陪一群官家小姐,受尽委屈……” “他要是知道了我等的身份,还不得拔腿就跑?” “至少,要想再从他口中,套出那关于朝廷取仕制度改革,当如何实施的具体策论,那可就难了!” 只突然间,情绪有些激动起来,“提起那小儿,朕就是一肚子火!” “空有一身惊世才华,空有一腔忧国忧民的心思,却一点不思进取,不知报效社稷与百姓!” “还有太子,那不争气的东西,身为国之储君,竟敢与那王修小儿狼狈为奸一丘之貉!” “买诗卖诗也就罢了,连提炼细盐那般惊世大功,都敢冒领?” “这次他回京,朕倒是将他好一顿收拾!” “对了,你家那崽子呢?” “这……”陈无相一阵愕然,同样几分无奈,“老臣三天把他吊起来抽了十二顿。” “若不是轻烟那丫头相劝,臣非得打死那不孝子孙。” “只是那程虎,听闻程老将军年事已高,实在没力气,吩咐府上管家下手打的板子!” 景隆帝欣慰地点了点头。 却又眉头一皱,“还有,刚说到景阳那丫头……” “倒是奇怪,以往给朕的密函,倒还没什么。可前段时间,密函中,却是把那王修小儿,一顿臭骂!” “骂他登徒子,骂他就是个奸诈无耻之徒,骂他明明与苏家大小姐有了婚约,却与二小姐勾勾搭搭眉来眼去……” “还骂他小气吝啬,每次做卤肘子,都不舍得多做一些,害她每次都只敢偷一根,多了怕被发现!” “又骂那王修卑鄙小人,总做些卤肘子藏在厨房里,害她都长胖了!” “还说什么,有朝一日,非得将那恶徒,大卸八块流放三千里!” “却偏偏,又不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召她回京,她又不愿意,非得待在临州。” “对了,卤肘子是什么?” 陈无相也哑然。 而这时,马车外,一个与马车擦肩而过,身着农夫素衣的大汉,轻轻敲了敲车厢窗户,“陛下,已探明,那王修此时,正在城南福寿大街!” 马车很快到达,可当景隆帝走出车厢,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一下子惊呆了! 这福寿大街,本是临州城最为繁华的一条街,周围大商行林立。 可此时,那更叫一个热闹非凡。 街道两侧林立的大树上,竟是挨着挨着挂满了一个个长四尺宽量尺的牌子。 像是布匹做的,可材质似乎比布匹又厚实许多,淡黄底色,上面还印制着些许精巧至极的花纹。 由支架支撑着,一字排开,每棵大树上两块。 左右一眼望不到头,视觉竟是说不出的震撼冲击,如果没猜错,附近其他一些街道上,应该也同样如此。 那些牌子上,字迹无比精致,写着一行行大字。 “感受奢华,给女人独特魅力——万通花露水!” “追求肌肤极致美感,你一直都很美——万通面膜膏!” 反反复复,就这两款牌子,可每块牌子下方,都清一色还印着一行鎏金小字,“万通商行荣誉出品!” 除此之外,大街两侧的道路边,每间隔大约五丈,还都直挺挺竖着一块足足丈高的牌子。 明显同样经过精心设计,画面无比华丽。 整个福寿大街,目测竟八九十块之多。 上面,都只清一色一行大字,“万通商行新品发布会,限量三千张贵宾黑卡,火热认领中……” 以及旁边一行鎏金小字,“地址:万通商行品牌体验馆,福寿大街十七号!” 顷刻间,直看得景隆帝与陈无相眼珠子瞪得滚圆,嘴巴张得老大。 从景阳公主的密函,他倒是已得知,那可恨小儿不声不响,居然折腾出了一个什么万通商行。 倒也看出来了,今日凑巧应该正是那万通商行开张! 可关键,从古至今,士农工商,商贾地位相对低下,甚至会被那些自命清高的儒生文士骂做走卒贩夫的…… 因此,店铺开业,也从来都是相对低调。 无非就是把货品摆出来,然后掌柜的在门口招揽些主顾。 哪见过如此大张旗鼓,搞得全城轰动的? 这都什么野路子? 还有,那花露水面膜膏,以及那什么贵宾黑卡又是何物? “陛下您看……”而这时,陈无相却俯了上来,压低声音,一指前方。 景隆帝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可顷刻间,却更一下子懵了! 第33章 这万通商行,实在可耻,可恨! 只见前方离着十多丈远,那更叫一个热闹非凡。 一栋两层的木质商楼,明显已被彻底翻新装饰了一番。 外观整体呈暗黄色,再加上做了些极具特色的造型…… 虽规模不大,也算不得宏伟,可与周围其他林立的商行铺子,显得那般独具一格。 楼体正上方,几个龙飞凤舞的鎏金大字,“万通商行品牌体验馆!” 在太阳下格外刺眼,惹人注目。 门外空地上,搭建着一座四四方方的高台,后侧是一块巨大的展牌。 画面设计得同样别具风格,隔着老远,都能清晰看见上面两行大字,“若爱她,自当给她最好的!” “万通商行新品发布会!” 而台下四周,甚至左右两三丈远的大街上,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们。 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都已造成了大街长距离的拥堵。 景隆帝自然领着陈无相大步走了过去。 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挤到人群靠前面的位置。 可眼前的景象,却更让他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那宽敞的高台上,一字排开,摆放着两张桌案,用大红绸缎铺着。 桌案两侧,一左一右站着两个身段高挑格外婀娜的女子。 容貌格外艳丽,气质典雅,身着特别定制的长裙,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高价聘请来的,这临州府最当红的歌姬。 此刻,纤纤玉手中,正一人托着一个设计得巧夺天工无比精美的陶瓷瓶子。 左侧女子手中,是一只拳头大小的陶瓷瓶,“万通花露水!” 右侧女子手中,是一只略大一些圆柱形的瓶子,“万通面膜膏!” 一边举着,还正变换着各种姿势,无疑,是为了让台下水泄不通的众人,看得更加清楚。 除此之外,高台中央,还款款坐着几个女子,正演奏着些清淡舒缓的曲子。 而那两个女子中间,桌案后,还站着一个模样俊朗的青年男子。 此刻,正面带微笑朝台下朗声说着,“诸位,大家也都看清楚了……” “这花露水与面膜膏,正是此次我们万通商行首次亮相,首次隆重推出的最新产品!” “至于其究竟有何等神奇的功效,又如何使用,刚才在下已经讲得非常详细,而且包括咱体验馆内,也有这两款产品的详细说明!” “不仅如此,我们大东家,还特意为大家,准备了一些样品,体验装!” “不收一文钱,可供大家免费试用!” 嗓子都有些嘶了,扯开嗓门,“刚才已经有不少小娘子与夫人,一个劲询问,这花露水与面膜膏如何售卖!” “诸位,在下再重申一遍……” “今日,只是我们万通商行,针对这两款最新产品的一个发布会,目前并不对外售卖!” 语气顿时加重不少,“十月初一,咱们的花露水和面膜膏,才将正式对外售卖!” “两款货品,组合在一起,正式定价,一百两银子。当然,若要单独购买,无论花露水或者面膜膏,皆五十八两银子一瓶!” “但是,但是大家请听明白了……” “因为这两款货品,皆为采用最上乘的鲜花精心制作而成,材料特殊,因此目前,我们万通商行,每个月只限量发售三千套!” “并且,只针对咱们的贵宾主顾,并不对外人出售!” “大家可以看看,在下手中这张卡片,这是我们万通商行,精心设计的贵宾黑卡!” “每一张,都有固定编号!只需要二十两银子,再进行一番实名登记,便可认领到这样一张贵宾黑卡!” “从此,您便是我们万通商行,永久终身最尊贵的主顾!” “而且,也只有成为了咱们的贵宾客户,才有资格,每个月从咱万通商行购买到一套组合装!” “不仅这花露水面膜膏,包括以后我们推出的其他全新货品,皆可享受九折优惠。不仅如此,逢寿辰与中秋元宵等佳节,还将收到我们万通商行,为您精心准备的小礼品!” “而且这贵宾黑卡,同样限量三千张,以后我们也将永久不再推出!” 不仅如此,在那高台的两侧空地上,还摆了不少桌案。 在十多个同样身着特制服饰,胸前还挂着“万通商行贵宾顾问”牌子的人员张罗下…… 同样里三层外三层,早已围得水泄不通! 有忙着纷纷去领那什么体验装的,有迫不及待就将那花露水往身上撒的,也有明显体会到神奇效果,尖叫兴奋不已的…… 当然,以女子居多。 还有两张桌案前,早已排起了两支长长的队伍,一个个穿着华贵服饰的年轻女子或者中年贵妇,正迫不及待等着登记造册,然后掏钱认领那贵宾黑卡! 而周围人群中,更是嘈杂声议论声,快把人耳膜震破。 “天呐,我试过了,那花露水真的太神奇了,就撒了两滴,你问问,我身上好香……” “我也好想买一套啊!只可惜,实在太贵了,别说货品,我就连那贵宾黑卡都买不起!” “哼!听说这万通商行的大东家,是个年轻小哥儿。依我看,肯定是个黑心奸商,臭不要脸!那么贵,他怎么不去抢?” “我才不上他的当!” “对!太心黑了!我还是喜欢我的王修小哥儿,不但诗写得好,听说还长得一表人才!” “对了,三妹,你打听到我家王相公住处没有啊……” 也有两个明显相约逛街的贵妇人,满面兴奋激动,“瞧瞧,我认领到黑卡了……” “从此以后,我可也是这万通商行最尊贵的主顾了!” “是啊,虽然贵了点,但是,咱女人啊,就要舍得给自己花钱。不给自己花,难道省着让家里那死鬼,去给外面的女人花啊?” “而且千值万值啊……” “谁说不是呢?有了这贵宾卡,不仅有了买那花露水面膜膏的资格了,而且还九折呢,两个月就回本了!” “而且,咱俩从此,身份都不一样了……” 还有一个身着官服的老头,领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美艳妇人。 “冤家,奴家也想要那贵宾黑卡,也想要那花露水面膜膏嘛。难道你就不想,奴家以后陪着你的时候,也身上香香的,脸蛋白白的?” “哎哟!我的姑奶奶也,我一个区区府衙主簿,还是副职,一个月俸禄才十多两银子,哪能承担得起……咱看看就行了,走吧!” “我不管!你瞧瞧,那万通商行都说了,若爱她,自当给她最好的。你不给我买,那肯定就是不爱奴家了……” 随即,还掩面一阵抽泣,“每次爬上奴家的床,趴在奴家肚皮上的时候,都说什么心里只有奴家,说什么哪怕天上星星都给我摘……” “结果现在……” 老头一跺脚,“哎哟,买!走,现在就去排队,还不行吗?” “以后每个月还得九十两银子,真愁死本官了!” “这万通商行,实在可耻!可恨!” 当然,也不少看热闹的儒生士子,夹杂在人群中,满脸愤恨。 “世风日下!区区商贾,走卒贩夫之徒,竟然如此招摇过市……世风日下啊!” “谁说不是呢?瞧瞧台上那两个展示货品的女子,可都是燕来楼最当红的歌姬,卖艺不卖身的,居然也为了赚两个铜臭之物,抛头露面……” “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呐!” “对!还有,几位兄台,瞧瞧那句话,‘爱她,自当给她最好的’,这男女情爱一事,怎能拿出来大肆宣扬啊!” “走,咱这就去临州诗馆,多笼络些才子士子,联名向州府上书,让府衙严惩这般有伤风化的贩夫!” …… 第34章 哟呵?肥羊又来了 于是顷刻,景隆帝便彻底惊呆了。 直愣愣望着这一幕,硬是眼珠子瞪得老大,完全一脸见鬼的表情!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别说这大康朝,哪怕是千百年来,皇室也有众多自己的生意,可何曾见过商贾如此做开张做生意的? 又是满大街到处竖牌子,又是搭高台,又是歌姬弹曲子的,又是什么发布会的? 还有,那商贾经商,不向来是货品卖得越多越好吗?怎么还搞了个限量售卖,似乎生怕主顾们多买了些? 呃,对,一般人想买还买不着,还得先认领那什么贵宾黑卡! 这些统统也就罢了,那花露水与面膜膏,看着瓶子外观,倒是设计得精巧有特色…… 可那是金子做的啊?一套就要一百两银子? 什么货品都没卖,就那么一张一文不值的卡片,取个名字什么贵宾黑卡,竟然二十两银子一张? 按照三千张来算,转眼就是六万两银子到手啊! 他赵泰皇室的康泰大商行,那么多生意,一个月也赚不到六万两啊! 那混账小儿,穷疯了?怎么不去抢? 转过头,却见身后陈无相,又何尝不是震惊得一塌糊涂? 张大着嘴巴,完全呆若木鸡! 可没想到,半晌,却又脸色一变。 猛地一拍大腿,惊呼出声,“妙!实在是妙啊!” 一时间,望向景隆帝,声音都有些发抖,“陛下果然没看走眼,这王修小郎君,大才,实在堪称难得的大才啊!” “此次临州之行,还没见着其人,却已是让老臣大开眼界啊!” “此子若不入朝为官,为百姓与社稷谋福,实在是大康一大憾事啊!” 景隆帝更一脸诧异,有些不明所以。 却见陈无相竟是满面激动,压低声音,“老臣也是琢磨了半天,才终于想明白……” “陛下您想一想,这花露水面膜膏,咱虽未用过,但瞧着,应该不会差!” “最关键,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新货品呐,全天下也只有这万通商行能买得到,也不知那王修,是如何研制出来的!” 顿了顿,“自古物以稀为贵……” “他所针对的核心主顾,自然不是寻常人家,而是非富即贵的富家小姐与贵妇人。因为只有这样的人群,才有实力购买!” “但是,货品还未上市售卖,却先卖这什么贵宾黑卡,可就实在是一招妙棋了!” “花二十两银子,再实名造册,认领一张贵宾卡,成为他们的贵宾主顾,才有资格购买花露水面膜膏……” “不仅瞬间营造出一种,花露水面膜膏,不仅仅是一件商品,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那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买得到的!” “有了这层意义,谁还会在乎那花露水面膜膏,是否真值得一百两银子?” “而且,还通过这种方式,一下子把那些富家女人,牢牢捆绑在了一起,成为他们长期的忠实主顾……” “这可是最简单直接的,精确筛选目标主顾的方式!” “陛下您瞧瞧,那些已经买了贵宾卡的,哪一个不是给人送了钱,还喜笑颜开引以为傲的?” “恐怕过不了多久,这临州城的富家女子,都人人以有一张万通商行的贵宾黑卡,作为炫耀攀比的资本了!” “不花钱,免费的贵宾卡,反而显示不出分量了!” “而他,又趁机,狠狠地回笼了一笔资金,便可迅速投入生产中,以保证二十天后,货品能正式售卖!” “实在是一举多得的妙招啊!” “当然,要做到这些,必须是那花露水与面膜膏,不但真正效果惊人,而且天下仅此一家独售!” 顷刻,景隆帝一阵哑然。 经过一番分析,如何再想不明白这其中缘由,顿时也是满面骇然。 半晌,才讪讪憋出一句,“那小儿,怕是个妖怪吧……” …… 距离那高台不远,街边一棵大树下…… 王修慵懒地靠在树干上,倒是显得百无聊赖。 “东家,东家……”然而这时,却见商行大掌柜陈通,从人群中颤颤巍巍跑了过来。 跑到跟前,却是满面兴奋激动,“恭喜东家!贺喜东家啊!” “瞧瞧今天这场面,多火爆!老朽刚去看了,这才一个多时辰,就已经卖出了三百多张贵宾黑卡了!” “还有不少主顾,已经赶紧回家去取银子了,说是马上就要回来认领!” 声音有些颤抖,“照这个趋势下去,过不了几天,包括附近州府以及下面各县的一些主顾,得到消息也会蜂拥而来……” “五天之内,这贵宾黑卡就会全部卖完!” “东家大才,大才啊!老朽也算生意场上折腾了大半辈子,今天才算真正开了眼界啊……” “原来这生意,还能这样做!” 可紧跟着,却又一愣,“不过说来挺奇怪……” “咱们不是一直害怕,如此高调大张旗鼓地折腾,再加上发布会的火爆,难免引起有些人眼红,趁机捣乱?” “所以一大早,老朽就把商行的所有护院全部派出来了,夹在人群里……” “结果,一直到现在,却是风平浪静的,根本无人生出事端!” “还就是,现场平白无故,还多了许多捧场的人。东家您看,就免费体验的摊位前,那两个小娘子……” “从咱发布会开始就一直在那里了,不认领贵宾卡也不捣乱,就是逢人便夸,咱的花露水真是太神奇了,什么香味又纯正,又持久……” “老朽找人打听了,她们根本是苏家胭脂水粉店的两个执事,就是奉了她们大小姐的吩咐,来捧场的。” “不仅如此,老朽还注意到,这拥挤不堪的人群中,夹杂着不少,苏府的护院,在暗中帮着维护秩序!” 说完,倒是又迅速告辞离开,继续去操持这发布会了。 只留下王修讪讪站在原地,嘴角抽搐得厉害。 卧槽!这都又半个月过去了,那苏家二小姐礼也收了,按理说退婚一事就稳了啊! 咋个到现在,不但依然一点动静没有,那苏大小姐,反倒还先主动卖人情示好了? 那苏婉,到底能不能行啊? 脑子突然想起邻居周大娘所言,她那娘家隔壁的小儿子,做了大户人家的赘婿,才几个月就被折腾得皮包骨头走路都扶墙。 再低下头,打量一眼自己这身板。 瞬间,后背一阵发凉。 “哟,王修小哥儿,好久不见,这么巧?”然而这时,却听得一声叫喊。 扭过头,却是一下子乐了。 只见旁边不远,正大步走来两个中年男子。 为首的,一身丝绸华服,背负着双手,器宇轩昂,特别腰间挂着那块鸡蛋大的上等羊脂玉,格外显眼。 赫然正是上次在临州诗馆所遇见,那头没宰割到手的大肥羊啊! 哟呵,大肥羊又来了! 第35章 来就来嘛,还送什么礼? 说话间,景隆帝便已领着陈无相走到跟前。 满脸温和笑容,带着几分他乡偶遇故知的欣喜,“上次偶遇,相谈甚欢……” “更有幸亲眼目睹,小兄弟一口气洋洋洒洒二十五首绝妙好诗,何等意气风华,令赵某至今记忆犹新!” “只奈何当时,有下人传话,家中突生变故……来不及与小兄弟道别,便仓促离开!” “此次前往南方采购一些上等越缎,途径临州城盘桓两日……” “不料这么巧,又遇上小兄弟。” 爽朗一声大笑,“对了,上次仓促,来不及细谈……” “可此次相见,足见你我颇有缘分,哈哈,人生一大幸事!当浮一大白啊!” 伸手一指身后陈无相,“自我介绍一下,本人名赵济,京城康泰大商行的东家。这位是商行的掌柜,陈佐!” 可没想到,这王修,刚还面色一喜。 但紧跟着,却是一下便淡了下来,只礼节性一拱手,“哦,原来是赵东家与陈掌柜,幸会,幸会……” 撇了撇嘴,便不再说话,慵懒靠在树干上,继续怔怔望向前方依然热火朝天的发布会。 “这……”景隆帝顿时有些懵。 堂堂天子,何时受过这般冷遇? 上次见面,还“老哥老哥”叫得那叫一个热情,这次就只有一句“幸会”了? 关键,这样的话,还怎么聊下去? 陈无相也是一阵尴尬错愕。 紧跟着,却堆起一脸亲切笑容,一拱手,“哦,原来这位,便是东家曾向老朽提起过的,那位少年英才?” “王公子难道忘了,上次中秋诗会,在临州诗馆,王公子还曾对我们东家说……” “手里有上等绝妙的好诗要卖,八百两一首,要得多还可以打折的……” 然而话未说完,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两人一下子惊呆了。 只见刹那间,王修却是“嗖”的一声原地蹦了起来。 一声惊呼,“你们说啥呢?卖诗?什么卖诗?” 情绪几分激动,那叫一个正气愤慨,“二位,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谁人不知,那中秋诗会,且有小秋闱之称,乃朝廷取仕的一种手段!买诗卖诗,往大了说,堪比科场舞弊……” “我王某人,即便再不知死活,岂能做出那般事来?” “况且,看二位的谈吐,应该也是念过书的人吧!” “圣人有云,丈夫当慎行,当三省其身……” “那吟诗作赋,乃是文人雅事,乃是才学傲骨,岂能如货品般买来卖去?” “我王某人就算穷死饿死,这点文人傲骨还是有的,岂能为了区区铜臭之物,便失了气节,负了圣人教诲?” 卧槽!这姓陈的,看着挺精明的,可怎么…… 这大庭广众之下,周围人山人海的,这卖诗一事,张嘴就来? 我王老爷当初之所以跑去卖诗,那也是因为的确穷疯了,还在为事业的第一桶金发愁…… 可眼下,因为那可爱的吴子俊吴公子,花露水面膜膏都已正式投入生产了…… 别说下个月,至少二十多万两银子的资金回笼,仅仅眼下这贵宾黑卡,都能带来几万两收益! 我王老爷,犯得着再为了那三瓜两枣,冒着被衙门追查的风险? 况且,就算要捞偏财,那赵太白不是已经带着五十首诗回京城了吗? 算算日子,也就这几天,几万两银子又要到手了! 还有这姓赵的…… 难道就看不出来,当初中秋诗会上,我王老爷压根单纯只是想把你当肥羊宰割吗? 大家萍水相逢,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现在本老爷不想宰割你了,打了招呼就该干嘛干嘛去呗! 搞什么自来熟呢? 还“你我颇有缘分”,一个铜板都没从你身上捞着,有个鸡毛缘分呐? “你……”顷刻间,景隆帝气得快吐血。 脸色唰地一下变得铁青,肺都快要炸裂! 在朕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你到底什么货色,朕心里没数吗? 要不是看你一身才学,又心怀满腔忧国忧民的心思,那细盐提炼技术更为社稷立下了泼天大功,还有那朝廷取仕之策…… 信不信,朕现在就让你领会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文人风骨。 要换做是朕的儿子,今天非得把你吊起来抽上一天一夜! 再来跟朕好好说话! 然而,还是强忍冲动,没直接大手一挥,令潜藏在周围的御前侍卫,先把这刁民抓起来,大街上先打上一顿板子再说! 相反,半晌,却是强迫自己,露出几分还算亲切和蔼的笑容。 迟疑良久,却是一咬牙,二话不说,一把拽下腰间挂着的那块上等羊脂玉。 递到他手中,打个哈哈,“哈哈,小兄弟说得是,是赵某唐突了……” “但今日相遇,也足见你我缘分。事先没有准备,仓促之下,这块羊脂玉吊坠,也算陪了赵某好几年……” “值不得几个钱,算是略表心意!” 只是说着说着,还算白净的老脸,却已是涨得一片通红! 哎,这都叫什么破事? 堂堂天子,竟是如此放低身段,这要是传出去,天子威仪何存? 要不是眼前这混账,那一番事关朝廷取仕制度改革的言论,这些时日,朕是越琢磨越后背发凉…… 朕何至于此低声下气? 这羊脂玉佩,尚且身为皇子时,先帝赏赐之物! 哎,就暂且算在他那细盐提炼技术功劳上,提前赏赐了一部分吧! 看来景阳那丫头说得没错,跟这个只认钱的无耻之徒交往,得先有表示! 果然,顷刻间,却见这杀脑袋的混账东西,神色一下变了。 也不义愤填膺了,也不激情愤慨了…… 只是讪讪望着他,脸色微微有些发红。 半晌,撩开长衫,将那块羊脂玉往自己腰间一挂,不停摆手,“咦,老哥这是干什么?使不得,使不得……” “来就来嘛,还送什么礼?你这就见外了不是?重要的是,你我之间这份难得的缘分!” “实不相瞒,当初第一眼见到老哥,那就让我倍感亲切!” 当下,满脸豪迈之气,一拍胸脯,“有朋自远方来,咱也别在这大街上站着了……” “走!走!去我家,王某亲自搞两个小菜,咱哥仨好好喝一顿!” 随即,二话不说,一左一右,勾着两人的肩膀,大步便朝前方走去。 景隆帝脸色铁青得发紫,双目直喷火。 而陈无相,却是一脸欲哭无泪,嘴角抽搐得厉害。 第36章 这混账小儿,怕是个妖怪吧? 乌鸡巷。 景隆帝负手而立,站在小院子中间,脸色依然难看得厉害。 而宰辅陈无相,却在院子中来回踱着步子,东瞧瞧西瞧瞧。 半晌,眼见那王修先是进了一侧厢房,抓了两把粗糙粟麦出来,跑到院子墙角喂那两只关在笼子里的鸡…… 这才凑了过来,几分啧啧称奇的惊叹,“陛下,这王修生活竟是如此俭朴?” “这小院虽还算宽敞,却是简陋至极。不但连个照顾饮食起居的仆人都没有,还自己喂鸡……” “所谓大隐隐于市,史上那些隐居于野的世外高人,也莫过于此吧?” “谁能料到,那几十首震古烁今的绝妙诗作,还有那堪比千古奇功的细盐提炼技术,竟是出自于这堪比穷乡僻壤的小院中?” 然而,景隆帝却是面色一凛,压低声音,“什么世外高人?他就是穷的!” 瞪一眼墙角,那混账小儿因为蹲着,腰间那块都已耷拉在屁股上的羊脂玉吊坠,嘴角又是一抽。 而这时,王修喂完鸡,自然几分热情,一个劲招呼着二人去屋里落座。 可当两人一前一后,推开位于底楼中间的堂屋大门进去,却是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这所谓用来招待客人的正厅,虽还算宽敞,可终究底层百姓家,陈设简陋至极…… 无非一张四方桌,再加几条长凳子。 可真正匪夷所思的…… 进入深秋时节,而今年的秋冬天,似乎比往年寒冷了不少,哪怕今天出了些太阳,可依然抵不住些许刺骨寒意。 可不知为何,这简陋的堂屋内,未见有烤火的火盆,迎面却是一股暖和之气。 置身屋内,一时间,竟让人只感觉浑身暖烘烘的,说不出的舒坦! 景隆帝再忍不住满心诧异,扭过头来。 没想到,这混账小儿却只是一撇嘴。 “不必大惊小怪,只是听闻这临州府,一到冬天便大雪盖地,能活生生冻死人……” “所以前些日子,在下刚好有几个歪瓜裂枣的兄弟来了临州,在我这里白吃白喝还没钱给伙食费!” “琢磨着,免费的劳力不用白不用,所以就逼着他们仨,按照在下的设计图纸,给我这小院,安装了一套全新的供暖系统!” “也不是啥新奇东西!无非就是造一个锅炉,全天烧着热水,再通过管道,让热水循环在屋子里流动,便可长期保持屋子内暖和!” 又一撇嘴,“这锅炉就建在我这院子后,为此,在下还专门请了隔壁王老汉照看,一个月二两银子,也算高薪了!” “所以,不仅这堂屋,其实每一间厢房,都暖和着呢!” 随即,招呼了一句,便转身去了厨房,准备吃食。 于是刹那,景隆帝便彻底懵了! 与陈无相面面相觑,已是惊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要知道,京城中每到冬天,又何尝不是大雪盖地,能活生生冻死人? 可别说那些富商们,哪怕是官宦之家甚至皇宫,却也只能用木炭取暖……无非是居室中,放上一盆燃烧着的木炭,可以烤烤手脚。 但晚上睡觉,却依然冻得出奇! 宫里那些太监宫娥,一到冬天,谁不手脚全是冻疮? 何曾听闻过这什么“取暖系统”? 瞧瞧这效果,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那是木炭火盆能比得上的吗? 这要是,能在皇宫也装上一套…… 可刹那间,却又一阵气结,心肝尖尖都在颤! 刁民!大胆刁民呐! 什么叫几个“歪瓜裂枣的兄弟”? 堂堂太子,国之储君,是被你当免费劳力使唤的吗? 不到半个时辰,在王修的亲自操持下,一桌子还算丰盛的菜品便端了上来。 可刹那间,景隆帝却又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眼前菜食,与寻常所见截然不同,既不是火烤,也不是白水炖煮,看着还挺别致。 倒是其中一道菜,他瞬间便才出来了…… 一个大碗里,躺着三根筷子长的猪蹄,应该是一人一根。 也不知是如何烹饪的,整体呈淡淡的黄褐色,而且色泽光鲜。 应该便是景阳公主密函中,提到的那什么卤肘子了! 可关键是,尽管大康朝,早已有食用猪肉的习惯…… 可是,在那些儒生士子眼里,猪本性懒惰而且愚昧,因此肉也是不屑于食用的,难登大雅之堂。 那猪蹄子,成天踩在粪水里,更是肮脏晦气之物。 因此,读书人要是吃猪蹄甚至猪肉,要是传了出去,会被耻笑的。 一时间,与陈无相又一阵面面相觑,竟是有些不敢动筷子。 倒是王修,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新品发布会效果奇佳,心情还不错…… 屁颠屁颠从房里拧出来一摊子酒,往桌子上一放,满脸热情笑容。 “来,介绍一下这几道菜,酱大骨、回锅肉、火爆羊腰、红烧肥肠、卤肘子……” 随即,一屁股坐在景隆帝身边,一把搂住他肩膀,“哥子,遇上我,你可是赚着了!” “就这几道菜,可是在下亲自研究出来的,仅仅找佐料,都费我好大功夫!” “出了我这大门,你在哪儿都吃不上!” “别看你是京城的富商,应该也算见过不少世面……” “但不是小弟吹牛,别说是你,就算当今皇帝……现在什么年号来着,又搞忘了……” “景隆!哦对,景隆皇帝,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吗?” 却又皱着眉头一抓脑袋,几分疑惑一阵呢喃,“这肘子,我明明记得昨晚卤了十七根,藏得那么隐蔽,咋又少了一根?” “以前还以为是那几个二球货忍不住偷吃了,可现在他们都走了啊!” “难道,家里进野猫了?” 顷刻,景隆帝嘴角猛地一抽,脸色漆黑,不说话。 陈无相却是赶紧将脑袋撇向一边,憋得满脸通红。 最终,只得赶紧拿起筷子,随手夹了一片爆炒腰花塞进嘴里,以掩饰此时的尴尬。 况且,天子安危,事关国祚,眼下没有试菜的太监,也只有他这个当朝宰辅来充当了! 可刹那间,脸色却是猛地一怔,“不错!” 又迫不及待夹了一块回锅肉,只是嚼了两下,神色更是一下子变了。 一声惊呼,“美味!这才是人间难得的美味啊!陛……老爷,快尝尝!” 景隆帝迫不及待夹起一筷子,尝了尝。 顷刻,脸色也同样唰的一下变了。 只感觉这看着不甚起眼的菜品,入口之后,竟是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实在令人食指大动欲罢不能! 身为天子,自认也算尝遍了山珍海味,宫中御厨也自是无可挑剔…… 可哪比得上眼前这看似简单的几道菜品,如此美味? 一时间,与陈无相齐刷刷望向王修,双目圆瞪,竟已是一脸见鬼的表情! 眼前这混账小儿,怕是个妖怪吧? 写诗如同地里扒萝卜白菜,那细盐提炼技术,那什么取暖系统,可眼下,就连做菜都是如此…… 难怪景阳那丫头,留在这临州城,叫都叫不回去了? 然而,眼见这两人,一副没见过世面乡巴佬的模样,王修却又只是轻描淡写一撇嘴。 摸了摸腰间那块羊脂玉吊坠,继续热情张罗,“两位哥子,别只顾着吃菜啊!来,喝酒,喝酒!” “既然难得投缘,我也不藏着掖着了。这酒,可是在下自己私下偷偷酿的……” “没办法,这外面售卖的酒,实在淡得跟马尿一样,喝着没劲!” “用那些低劣酒水来招待哥子,实在对不起这块羊脂……对不起咱们这难得的缘分!” 话音未落,景隆帝却是脸色剧变。 再望向这混账小儿,双目之中,已是一片怒意! 顷刻,就连陈无相,也是身子猛地一颤,额头突然有些冒冷汗。 第37章 大才!此子实乃大才啊! 要知道,这大康律可是严厉禁止,民间私自酿酒售卖! 原因也简单,国家终究以农耕为基础。 而酿酒,自然消耗大量粮食。 朝廷若不加以严格管控,遇上丰收年还好,可要遇上灾荒……难免出现粮食紧缺灾民遍野的局面,甚至生出动乱。 因此,市面上卖酒的酒肆,基本都是半官府性质的。而且每个月酿造多少酒,也都有严格限制! 而眼前这混账小儿,竟然如此无视朝廷律令,是不是胆子也太大了些? 没想到,不等两人开口,王修却一下子怒了。 一声大骂,“你俩这都什么表情呢?” “你们以为本老爷,不知道朝廷律令?” “但别忘了,本老爷酿造这酒,只是自己饮用,并不拿出去售卖!” “哪怕被府衙追查,大不了便是没收,再罚上几两银子,受不了劳役的!” 一盏酒下肚,却又一阵嘟囔,“说到这个,本老爷就忍不住想抱怨两句……” “也不知当今皇帝到底怎么想的,居然会推出这么荒唐的律令来!” “盐铁二物,关系重大,由朝廷严加管控,自是必然!可是连这酒水,朝廷都严加限制,可就实在有点扯淡了……” “哦?”景隆帝面色倒缓和不少。 可顷刻,却是一下来了精神,堆起几分和善笑容,“小兄弟,详细讲讲?” 没想到,这家伙却没好气一瞪眼,“讲什么讲?” “妄议朝政,你觉得咱们有几颗脑袋够砍?” “这……”景隆帝一阵吃瘪。 这里又没旁人,这混账小儿是不是太谨慎了?想要从他嘴里,套点东西,咋就这么难? 倒是一侧陈无相,迅速凑了上来,“王相公,你就详细说说,不然这干巴巴地吃菜喝酒也没啥意思……” “老夫与东家好歹也是京城的人,不会不知轻重,而且一向嘴巴严得很,出了这道门,保证彻底烂肚子里!” “是吗?”王修皱着眉头,疑惑地打量二人一番。 夹了一片回锅肉塞嘴里,半晌,才一耸肩,“也罢,反正这些,只是跟商贾之事有关,即便传出去,也惹不来多大祸事……” 景隆帝的肩膀,压低声音,“老哥,虽然你那康泰大商行,王某未曾听过,但想必生意也做得挺大!” “但是,常年四处奔走做生意,你有没有觉得,受朝廷律令限制太多,处处束缚着手脚?” “就拿这酒水来说,只有官府能经营,而且数量严加限制……” “当然,我也能理解,朝廷无非就是担心,民间商贾肆意酿酒,造成粮食短缺嘛!” 顿了顿,“但是,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谷贱伤农?” “其实咱大康朝,自古便是农耕大国,有着广袤肥沃的土地,真正会缺粮食吗?” “一个普通农家,每年累死累活种些庄稼,交了租子,留了全年的口粮……” “好不容易有了些盈余,却只能卖到三五文一斤!你认为,他们还会有耕种的积极性吗?” 景隆帝与陈无相对视一眼,没说话。 短暂沉默,王修才又继续说到,“可相反,市场决定需求,需求决定价值,价值才能决定生产力!” “你再想想,如果朝廷放开对酒水的管控,允许民间自由酿造售卖……” “对粮食的需求,是不是一下子就大了许多?” “粮食的价格,自然会跟着上涨一些!而当粮食真正能变成钱了,百姓耕种的积极性,是不是自然就调动起来了?” “到那时,还会有诸多撂荒的土地吗?全国粮食的产量,是不是也跟着提高了?” “况且,朝廷只需要稍加监管,保证国库有足够的粮食储备,也不必担心,粮食价格会涨得离谱,酿酒行业会无度地消耗粮食,动摇国本!” “因为,市场自然有其调节作用!” “说这个,你们可能听不懂……” “举个例子,一家酒肆,七八文钱一斤收购粮食用于酿酒,酒可以卖到二十文一斤,百姓也买得起。” “可如果粮食涨到七八十文一斤,那酒就得卖到二百文一斤才能赚钱,寻常百姓还喝得起这样的酒吗?” “酒水的需求量降下来,粮食的需求量自然跟着下降,那粮食的价格自然也跟着下降!” “这个,就叫市场的自我调节!” 景隆帝二人依然不说话,眉头轻锁。 王修又一杯酒下肚,才又小声继续说道,“再说这商贾……” “什么叫国富民强?不是朝廷每年收了多少税收,不是养了多少兵马,不是老百姓勉强能填饱肚子……” “国无农不稳,无工不强,无商不富!” “可别小瞧了咱们商贾,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商贾的作用,不但可调动市场的需求,可加强财富的流通,更对经济的刺激,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 “可是再瞧瞧现在,包括历朝历代,朝廷却从来都采取着重农抑商的政策!” “各种律令限制,地位低下,甚至还被那些自命清高的文人士子,骂上一句满身铜臭的走卒贩夫!” “毕竟在大多数人眼里,商贾无非狡猾钻营,没有创造任何东西,只靠着低买高卖赚取差价而已!” “若朝廷也是如此想法,那可就大错特错了!这与自废手脚有什么区别?” “因此,朝廷不但不应该抑制商贾的发展,相反,还应该出台律令,调整商税,鼓励民间经商,将商业的地位,提升到与农耕同等重要!” “只有农业与商业并重,这个国家才能真正富起来!当然,还有科技与工业制造!” 于是刹那,景隆帝彻底呆住了。 尽管那什么市场决定需求、需求决定价值,什么市场的调节作用…… 听得他脑袋晕乎乎的,可此时,却又何尝不是心中如洪水般翻腾得厉害? 暂且不论,这混账小儿提出的放开酒水限制,以及鼓励经商刺激经济的策略,是否可行…… 如何想得到,眼前这混账小儿,年纪轻轻,竟有着如此超乎常人的见识? 一时间,竟只如醍醐灌顶! 扭过头,却见一侧陈无相,只是低垂着头若有所思…… 可紧跟着,神色却是一下子变了。 情绪说不出的激动,俯在他耳边,声音都忍不住有些颤抖,“陛下!大才!此子实乃经世济国的大才啊!” “如此年纪,竟有着如此真知灼见,实在令老臣,如当头棒喝啊!” “陛下说得没错,这王修小子,肚子里果然有货呀!” “待回到京城,老臣这便召集六部之人,仔细斟酌斟酌……” “记得那庆国女皇帝,当初推出的变革措施中,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不就是降低商税,鼓励民间经商吗?” “这才几年时间,京城已是越来越多来自庆国的行商!” 说着说着,眼见王修放下筷子,朝这边望过来…… 却又赶紧正了正色,装作若无其事,“王相公这番言论,倒也新颖有趣……” “不过,这也不是咱们这般寻常百姓所能操心的事,吃菜吃菜……” 紧跟着,却又微微眯着眼睛,“对了,不知王相公,对如今朝廷所奉行的取仕制度,有什么看法?” 第38章 朕大老远来,不是听你说这个的 景隆帝顿时也放下筷子,屏住心神望向这边。 身为天子,如何不知,当今朝廷取仕制度的诸多弊端? 仅仅前朝,不就是因为朝廷取仕,过度依赖于举荐制,导致权臣与门阀把持朝政,再遇衰帝昏庸,最终百姓民不聊生天下大乱,仅仅存活了不到一百五十年…… 这才有了大康立国! 毫无疑问,取仕制度的变革,已经迫在眉睫! 自上次,从景阳公主的密函中,见了眼前这小儿,那一番针对取仕制度改革的言论…… 什么重科举,边缘化举荐制,什么提升民间教化,让贫苦百姓家的孩子有机会读书,他景隆帝也是极为认同的! 可关键,究竟当如何实施? 特别他所提到的,什么“文人士子仅仅因为多读了两本书,能写两首诗,就能做一个好官?” 又当采取何种策略,才能为朝廷选用出真正能为百姓为社稷做事的能臣干吏来? 还得需要从这混账小儿口中,抠出点真东西来啊! 这才是此次临州之行,最重要的目的!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一下子呆住了。 只见这王修小儿,先是神色一愣,一口酒下肚。 紧跟着,却是一副傻愣愣的表情,“取仕制度?挺好的啊!” “那举荐制,可以为朝廷,选取一大批有德行有孝心有才学的官员,实乃大善之举也!” “还有两年一次的春闱,也给很多没有机会得到地方官员赏识,拿不到举荐机会的寒门士子,提供了入朝为官的机会……实乃当今皇帝英明仁德,体恤寒门士子!” 卧槽!这姓赵的和姓陈的,好歹也是京城的富商,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看着也挺精明…… 刚才借着酒劲,吐槽两句朝廷关于商贾的律令弊端,即便传了出去,也还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眼下,居然胆敢议论起朝廷取仕的制度了? 这胆子,是不是未免太肥了些? 暂且不论传到皇帝耳朵里,仅仅是一句取消举荐制,要是传到朝中那些门阀重臣耳朵里…… 仅仅一顶非议天子诋毁朝政的罪名,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们想被砍脑袋,没人拦得住!可老子还想多活两年! 况且,咱们关系很熟吗?互相了解很深吗?就聊这些? 谁知道你俩,会不会过两天,喝了点酒,扭头就传出去了? 上次一时不注意,没把住嘴,在赵太白那三个二球货面前多说了几句,老子都后悔了半天! 刹那间,景隆帝却是气得快吐血! 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铁青,心肝尖尖都在颤! 混账!简直混账啊! 混迹中秋诗会上卖诗的时候,祸害国之储君的时候,胆子不是挺肥吗? 怎么到了现在,正需要你勇敢一点,大胆谏言的时候,反倒…… 当初在太子面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啊! 咋个到了朕面前,那取仕制度就变成挺好的了? 朕大老远跑来,不是听你说这个的! 而陈无相,更是差点一口酒水喷出来,呛得直咳嗽。 苦笑连连,嘴角抽搐得厉害。 半晌,才又眼珠子咕噜一转,“王相公多心了……” “实话就说了吧,老夫有个犬子,虽也算自幼读书……” “为人父者,自是盼着他能有个好前程,能够入朝为官,也算光耀门楣了……” “却奈何,犬子脑子愚钝,学业又不精。要拿到举荐名额,根本不可能。参加了两次科考,又皆名次垫底!” “因此,老夫便琢磨着,只剩最后一条路了,那便是如小秋闱这般的品诗会!” “让犬子没事的时候,多写点诗作,多写点文章,万一总有一天混出点名气,岂不是被举荐为官的机会就来了?” “刚才,凑巧想起这事,便想问问王相公,对这小秋闱的看法……” 可没想到,王修又只是大咧咧一口肥肉塞嘴里。 一边嚼着,声音含糊不清,“挺好啊,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还不忘哈哈一乐,“哟,陈掌柜思路很清晰嘛!”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不建议令公子去参加京城里那些大小诗会,可能……他扛不住……可以去南方州府碰碰运气!” 于是乎,景隆帝已经彻底崩溃了! 与陈无相对视一眼,脸色漆黑如锅底,已经是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不错!相当可以! 算是看出来了,这混账东西,就是属泥鳅的,滑得很呐! 简直不是个好东西啊! 你在谨小慎微个什么? 接着上次跟太子闲聊时,关于那取仕制度改革的话题,继续往下详细地说啊! 哪怕说错了,朕又不砍你脑袋! 陈无相又何尝不是满面无奈,脑袋都疼得厉害? 与景隆帝你瞅我我瞅你,可最终,也只得放弃…… 也算看出来了,眼前这小儿,实在滑头得很,要是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恐怕就难免引起对方警觉。 半晌,才只得话锋一转,压低声音,“不过倒是王相公,不但一身才华,更是不少超凡的见识……” “为何不选择入朝为官,大展宏图一番,也算为社稷为百姓,谋一番功劳?” “对了,老夫虽只是商贾出身,但因为生意关系,在京城中,倒也认识几个当朝官员……” “老夫可以帮忙引荐,为王相公拿到一个举荐机会的!” 可没想到,话没说完,只见这家伙,却是没好气一瞪眼。 一副如看白痴的眼神,“做官?做什么官?” “每天累死累活,还搞不到几个钱!” “像本老爷现在这样,有着十几亩薄田收着租,再有官府每个月补助几百个铜板……” “顺道再做点小生意,每个月赚个十来万两银子,然后再娶个媳妇……” “天天小酒喝着,卤肘子酱骨头啃着,悠哉悠哉小日子过着,它不香吗?” “别说做官,哪怕是当今皇帝,天天睡得比狗晩,起得比鸡早,有我这小日子过得舒坦吗?” “他喝过这样甘淳的美酒吗?吃过这样美味的菜品吗?” “所以,做官是不可能去做官的,这辈子也不可能做官的!” 于是乎,陈无相也不想说话了,印堂漆黑如锅底! …… 接下来倒是平淡无奇。 一顿饭,推杯置盏,一边吃着肉一边喝着酒,聊上些家长里短风土人情,倒也痛快。 直到下午申时,陈无相这才搀扶着已经有些微醉的景隆帝告辞离开。 走出乌鸡巷,两人自然迅速便钻进早等候在路口的马车中。 “混账!泼皮无赖!”刚在车厢内坐好,景隆帝却也忍不住满腔怒火了! 铁青着脸,阴郁得都快刮出几斤寒霜来,一声呵斥,“这混账小儿,简直就是条泥鳅,实在可恨!” “要不是看他却有济世之才,而且又为朝廷立下如此功劳,朕今日非砍了他脑袋不可!” 一时间,硬是气得,身体都不停哆嗦,“空有一身才华,空有一肚子见识,可就是打死不往外吐!” “这也就罢了,爱卿你再听听,他都说的什么混账话?” “什么天天小酒喝着,卤肘子酱骨头啃着,小日子它不香吗?年纪轻轻,怎能如此不思进取?” “那做官,就是为了挣钱吗?为了享乐吗?” 陈无相满脸苦笑,不说话。 不知多久,景隆帝脸上怒气才终于缓和一些。 可依然咬牙切齿得厉害,一声冷哼,“罢了,回京!” “朕算是看出来了,那混账东西,不但奸猾得很,而且还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他不是不想做官吗?甚至为了不引起朝廷的注意,连那细盐提炼技术,如此惊天大功都舍得拱手让人吗?” “得!回京之后,朕这几日便拟旨……” “不但该给的赏赐,爵位、官职、封地、宅子,朕要重重地赏,甚至还可以给他赐婚!” “不把他往前逼一逼,他是不会上道的!” 第39章 女儿再也不见那王修了 位于临州府府衙后方,是一大片官舍。 这里住着的,自然是州府各衙门的官员与亲眷。 郑明礼身为太守,又属于京官外调,在临州并无房产。因此在这官舍内,自然有一座独立小院。 夜幕刚刚降临。 小院一间极为雅致的厢房内,郑妍儿正安静端坐在窗前一张书案前。 四周安静得出奇,略显昏暗的油灯下,一袭淡黄色轻纱长裙,勾勒着那略显娇小却凹凸有致的身段…… 再搭配那张精致娇艳的脸蛋,更是那般娇媚迷人。 如葱段的玉手中,正捧着一本诗册。 正是目前临州各大书商,都已经卖疯了的《王修诗集二十五首》。 只是手中这本,早已被她在后面,添上了那首同样人人传唱的《竹外桃花三两枝》。 而此刻,一双美目却只是幽幽凝视着窗外…… 也不知在想着些什么心事,时而扬了扬粉拳,鼓着腮帮气呼呼一阵呢喃,“坏人,真是太讨厌了……” “那坏人现在在做什么呢?还有一个多月,他就成婚了,我要不要也送一份贺礼呢?” 时而却又一声长叹,“郑妍儿呐郑妍儿,你怎就这么不争气呢?” “明明说好的,自上次去见了那坏人之后,就再也不见他了,就彻底把他忘了……” “可为何,还是忍不住天天念着,想着?” 然而就在这时,外面却传来一阵喊声,“妍儿,妍儿……” 伴随着木质阁楼一阵脚步声,郑明礼轻轻敲了敲门,得到应允,才推门走了进来。 顷刻,郑妍儿总算回过神来,条件反射便赶紧将那本诗册往身后藏。 然而又如何躲得过父亲的眼睛?一时间,更手足无措,脸蛋唰的一下涨得通红。 郑明礼神色一滞。 可随即,却是一阵无奈苦笑,顺手拉过一张小椅子,在她跟前坐下,目光中满是宠溺之色。 半晌,才一声轻叹,“听家中丫鬟说,这段时间,你这丫头可是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捧着这本《王修诗集》发呆!” “哎,时间一晃,我的女儿也长大了,心里也藏着喜欢的人了!” 刹那间,郑妍儿更是脸蛋红得如熟透的苹果,眼里都快滴出水来。 压根不敢与父亲对视,一跺脚,“爹爹瞎说什么呢?” “女儿……女儿才不会喜欢那呆子!他……他不仅患有脑疾,天天爬树掏鸟窝,而且傻乎乎的……” “才不是女儿喜欢的类型呢!” 然而,郑明礼又只是笑笑。 几分打趣,满是宠溺瞪她一眼,“你以为,为父不知道,他脑疾早就痊愈了?” “一个智力低下的憨子,怎可能作得出那般精妙绝伦的诗作?又怎可能不声不响,折腾出那万通商行,现在已经全城轰动!” “今日那万通商行的新品发布会,为父虽未去看过,但一整个下午,府衙的官员都在议论,我这个太守,耳朵都快听起茧了!” “什么发布会,什么限量发售,什么贵宾黑卡,倒是新颖!” “此子,堪称身怀大才!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若不入朝为官,实在可惜了!” “你以为,为父又不知道,那日在大街上,要不是他舍身相救,恐怕你这丫头……” 于是顷刻,郑妍儿也有些懵了。 脸蛋依然点点红晕,几分诧异,“那上次在苏府,爹爹为何会……” 郑明礼又是嗔怪地一记白眼,“你这小丫头,懂什么?” “当日是在苏家寿宴上,而那王修,又是苏家未来上门女婿,苏万里既然都出言阻拦,为父又怎能扫了主家的面子?” “当然,这都是次要的!” “中秋诗会上,他可是把那吴子俊给彻底得罪了。听京城传来的消息,那吴子俊还未上任,就已丢了太子府詹事的职务,也不知是否跟此事有关!” “虽整件事,皆因那吴子俊主动挑衅而起,可吴家,难免将这笔账,算在那王修小子身上!” “吴正德可是堂堂吏部侍郎,朝廷大员,更是当朝右丞相的得意门生。在朝中,可谓势力盘根错节……” “他王修,一个小小地主出身,朝中毫无根基背景。” “待在这临州府,吴正德的手还伸不了那么远。可要是做了朝廷命官,他扛得住那吴正德的排挤报复吗?” “为父这是在保护他!况且,那日见他,也并无为官的志向,自然只得作罢!” 沉默良久,郑明礼才又宠溺地笑笑,“傻丫头,知女莫若父,为父能不知道你那点心思?” “其实,为父不是刻板保守之人。我郑明礼未来的女婿,山野村夫也罢,朝廷新贵也罢,饱学士子也罢,区区商贾也罢……” “只要是闺女喜欢的,这辈子能真心对我女儿好,为父都不会介意!” “为父也不想,我最疼爱的宝贝闺女,最终嫁了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痛苦过一辈子!” “况且,那王修小子,不但有着诗神美名,长得也算一表人才,更有经商之才……苏万里倒是好福气,找了个好女婿!” 顿了顿,继续说道,“说实话,哪怕那王修,已经有了婚约,而且还是赘婿的身份……” “即便是当朝,还未听闻过赘婿纳妾或娶妻的先例,但为父身为太守,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只要丫头真心喜欢他,他能真心待你好!为父周旋一番,再撮合撮合,让你以平妻的身份下嫁过去,也不是太难的事!” “包括苏万里,这点面子还是会给的!” 然而,说着说着,却已是一脸无奈苦笑。 方正白净的脸上,带着一片忧虑,“但是丫头,别忘了,过完年,为父就要卸任回京了!” “此次入京任职,看似风光无限,直达中枢。可为父如何不知,接下来是何等凶险?” “那户部侍郎一职,朝中多少人眼红?特别右丞相,可是早为他的长子盯着这个位置!” “当然,为父也清楚,陛下此举,不但是恩赏提拔,更是看重,为父为官刚正不阿,不愿与权臣结交营私的秉性!” “如今的朝廷,已初有前朝衰帝时,权臣结党的迹象。” “而陛下是难得的明君,胸怀宏图大业。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可能要对传承几百年的朝廷取仕制度下手了……” 不知不觉,声音已是说不出的凝重。 “而这,恐怕才是陛下此次调为父回京,最重要的原因!他需要为父这样一个宁折不弯的铮臣,来牵制朝堂!” “可是,要真正废除以往的取仕制度,又是何等艰难?” “而为父,纵然有你小姑为宫中昭仪,与当朝宰辅陈无相陈公,也算有些交情!” “可朝堂之上,终究势单力薄,接下来可谓是步步凶险。不知什么时候,便可能就招来大祸!” “为百姓,为社稷,忠臣不畏死!我郑明礼自踏入官场,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长叹一声,“可唯独放心不下的,便是丫头你啊!” “若真有那一天,为父可不想,你受了为父的牵连,丢了性命或者发配流放!” “甚至,若你嫁于那王修,他也难免受到牵连!” 短暂沉默,苦笑道,“上次回京,遇上礼部尚书唐明,他含沙射影表示,想为他那次子唐子聪,向为父提亲……” “那唐子聪,为父倒也见过,长得一表人才,而且学富五车,更是国子监祭酒孔令先最得意的弟子!” “而且唐家,虽也同样不是朝堂钻营之人,可终究是开国功臣之家,有着世袭的爵位!” “若有朝一日,为父招来大祸,他们也自然会护你周全,不让你受为父牵连,至少性命无忧!” “因此,年后去了京城,你也可以试着了解了解那唐公子!” “当然,为父不愿逼迫于你。你自己的婚姻大事,还得你自己做主……” 顷刻间,郑妍儿神色一阵黯然。 泪水不停在眼眶打转,声音哽咽,“爹爹切莫说些晦气的话……” “倒是女儿不争气,让爹爹您担心了!” “爹爹的话,女儿记住了,女儿以后再也不会见那王修了,再也不会想着他了……” 只是话音未落,两滴晶莹的泪珠,顺着白皙的脸蛋,悄无声息滚落下来。 …… 第40章 我爹应该是患了失心疯 九月十四。 深秋上午的暖阳,依然让人欲罢不能。 小院子里,王修慵懒地靠在那张自制躺椅上,一边晒着太阳,偶尔从旁边一小桌案上,抓起几颗粟麦喂鸡…… 继续享受着悠闲小地主的美好生活。 手中,却不停把玩着腰间挂的那块鸡蛋大的羊脂玉吊坠。 满脸欣慰满足之色,“啧啧,不愧是京城的大富商啊,就是大气。这么漂亮一块羊脂玉,那是说送人就送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啊……” “瞧瞧这温润成色,再瞧瞧这个头,看着就讨本老爷喜欢嘛!” “而且那赵东家,本老爷现在仔细想想,还是挺可爱的嘛!” “可唯独,他那脸色好像黑得发青啊,也不知是不是太阳晒的……” “得,下次再遇上,本老爷也大方点,送他一瓶面膜膏,让他敷敷脸,做做美白!” 而商行大掌柜李通,正毕恭毕敬站在一旁,汇报着这几日商行的情况。 激动得满脸红光,声音都止不住发抖,喋喋不休,“东家真可谓百年难遇的经商奇才啊!” “这一次,老朽算是彻底开了眼界,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比我们预想的,足足早了一天多,那三千张贵宾黑卡,全部销售一空!” “不仅是临州府,包括下面县府,甚至昨天,还好多从附近州府闻讯赶来的贵妇人,抢着要认领贵宾黑卡……” “东家出去打听打听,现在临州城那些贵妇人和大户人家的女子,谁不是津津乐道,以拥有一张咱万通商行的贵宾黑卡到处炫耀?” 却又满怀热情,“对了,等到下个月,咱花露水和面膜膏正式销售……” “东家您好歹马上就是身家过十万两的富商了,也算临州经商圈子里,有头有脸的风云人物了!” “怎能继续住在这简陋的小院子里?连个服侍的下人都没有。” “要不,老朽这就想办法,在城东一片,为东家置办个大宅子?再买上一些丫鬟仆人?” 可紧跟着,却又神色一愣,“哦,也不对……” “东家还有不到四十天,就要成婚了。这上门女婿,只能住在夫人府上,这苏家,自然是不缺丫鬟下人的!” 随即,又眉头一皱,俯下身压低声音,继续念叨,“有件事,还差点搞忘了……” “东家,老朽虽已年过五旬,如今是体力不支了。可好歹,也年轻过……” “也懂得,人不风流枉少年。别的不说,我年轻时,临州城的哪家青楼没去过?” “但是,东家,可千万要稳住心智,不可与那苏家二小姐勾勾搭搭啊。赘婿与小姨娘搅和在一起,要出大事的啊……” “要不,老朽在这临州城,给东家安排几个外宅?放心,都是貌美如花的良家女子……” “这方面,老朽熟得很,保证给东家办得妥妥的!哪怕将来东窗事发,把责任推给老朽便是!” “况且,东家虽马上要大婚,可毕竟是赘婿身份。将来与那苏小姐诞下子嗣,也是苏家的人,姓了苏……” “而东家,不但才华惊人,更是将来临州大名鼎鼎的富商……也得考虑考虑,在外面给自己留下子嗣,日后继承偌大的家业啊!” “东家这样的大才,又有钱,要是不养几个外宅,实在没天理,说出去很丢脸的。” “嘶……”刹那间,王修后槽牙一阵钻心的痛。 “嗖”的一声坐直身子,瞪着这老头,硬是印堂漆黑。 哟呵?以前没看出来,这老头还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呐! 还有,他哪只眼睛看见,老子跟那苏婉勾勾搭搭了? “王兄,王兄……”然而就在这时,正当他铁青着脸,想要朝这老头骂上一声滚,却听得一道声音。 扭过头,却一下子楞住了。 只见此时,大门外,正鬼鬼祟祟探进一颗脑袋来。 赫然正是赵太白那二球货。 这货也不知又经历了什么,看着竟比上次来临州,还要狼狈太多。 衣服倒是整洁,可鼻青脸肿,腮帮子还浮肿得厉害,手臂上更是青一条紫一条,满是被荆条抽过的痕迹! 更令人诧异的,也不一边摇着折扇,一边四十五度角望天了…… 耷拉着脑袋,只如斗败了的雄鸡公,脸色比死了亲爹还难看。 而陈进与程虎那两货,跟在他身后,看着也光鲜不了多少。 特别那陈进,同样鼻青脸肿,灰头土脸,一副被某个粗壮大汉拖进小树林折腾了一番的模样。 东家来了客人,李通自然赶紧躬身告退。 只是临走,还不忘又嘀咕了一句,“老朽刚才的话,还望东家仔细斟酌一番……” 惹得他王老爷又一阵气结,差点没忍住,一脚踹上去。 这时,赵太白领着陈进二人,倒是垂头丧气,颤颤巍巍走了过来。 出乎意料,好像便秘几天拉不出屎一样,涨红着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搞得他王老爷又一阵莫名其妙,没好气扫一眼他这狼狈德行,“咋了?被狗追了?” 没想到,这货依然一脸如丧考妣,耷拉着脑袋,直晃脑袋,“哎,王兄,别提了,都是泪啊……” “本公子现在严重怀疑,我爹应该是患了失心疯!” 王修一下子来了精神。 搓了搓手,猴急猴急,“快,说出你的故事,让本老爷乐呵乐呵……” 只见这赵太白,撇他一眼,“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又一声长叹,“当初,我爹给我那回信,你也见了……” “那是一个言真意切,对本公子研究出了细盐提炼技术,为朝廷立了大功劳,而且这段时间学业突飞猛进……那一顿夸!” “我保证,从小到大他都没这么夸过我,还让我回去领些赏赐!” “可谁知道,等我满心激动回了家中,他却……” “王兄,你是不知道啊,一见到本公子,那是说翻脸就翻脸啊,雷霆大怒啊!那一顿收拾,硬是抽了我半个时辰不带歇气的啊!” “这还不算完,还关了我五天紧闭,让我深刻反省!” “关键?我犯什么错了?我反省什么?” 如丧考妣,“这还不算什么,我就琢磨着,待在家里这段时间,老老实实钻研学业呗……” “可谁知,前两天,我爹也不知干啥,出了一趟院门……” “也不知在外面,是哪个杀脑袋的奸贼,惹着他生气了!” “一回到家,把我叫过去,一言不发,板着一张臭脸,那又是一顿抽啊,那滋味,用王兄你的话说,酸爽无比!” “一边抽我,还一边骂,混账小儿,乱臣贼子!” 随即,又一指身后陈进与程虎。 一撇嘴,“对了,东坡兄三天挨了十二顿,差点被他爹连腿都打折……” “子美兄倒还好点!” 王修一愣,“怎么?子美兄没挨揍?” 不料,赵太白只是一摇头,“那倒不是!主要是他皮糙肉厚,抗揍!” 王修嘴角一抽,不说话了。 这三个货,放在整个大康朝,绝对是人才! 可没想到,唉声叹气半晌,却见赵太白又一副便秘的模样。 面色涨得通红,“还有件事,说出来,王兄可不要生气……” 支支吾吾了半天,总算一咬牙,“那就是,那五十首诗的钱,没了……” “说来也奇怪,这次,本公子可是做得那么隐秘,都是东坡兄与子美兄去联络的买主,而且也绝对都是信得过的买主……” “京城里前段时间,可满大街都是才华横溢的大诗人啊!” “大几万两银子倒是收上来了,我还专门在外面找了小宅子,两口箱子藏得严严实实的!” “可谁知道,突然莫名其妙,我爹居然带着人,就找上门来了,一锅端了,又给搞走了!” “我现在严重怀疑,咱们卖诗的事,已经被我爹知道了!” “可也不应该啊……本公子行事那么隐秘!” “噗……”刹那间,王修一下子笑不出来了。 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脸色唰地一下变得铁青! 卧槽!老子冒那么大的风险,就为了搞两个偏财,居然到头来,毛都不剩一根? 这土贼,到底还能不能靠点谱了?就这样子,还如何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顷刻,那叫一个气急败坏,心肝尖尖都在颤!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要翻! 砂锅大的拳头,已经饥渴难耐! 大爷的!今天非整死这不靠谱的货! 然而就在这时,不等他有所动作,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也一下子懵了。 只见赵太白,明显早料到会有此一劫。 神色一慌,噔噔后退两步,破锣嗓子一声惊呼,“王兄且慢,王兄莫慌,本公子会想办法补救……” 可随即,脸色却又猛地一滞,如遭雷击般,呆滞当场。 目光死死盯着他腰间,“王兄,等等,你腰间这块吊坠,哪儿来的?” 第41章 这像话吗?很明显,不像话嘛! 顿时,王修更气得快吐血! 然而,看着他这副已经被亲爹揍得连亲娘都认不出的德行,却终究还是强忍冲动,没直接两拳头敷过去。 只是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铁青着脸瞪着他…… 半晌,才气急败坏一撇嘴,“这吊坠还能哪儿来的?” “上次中秋诗会,遇上一个大富商。穿戴那叫一个讲究,走起路来都摇头摆尾的……典型的大肥羊嘛!” “哦对,他自称是京城康泰大商行的东家,名赵济……” “这肥羊看着挺肥的,可就是脑袋有点迂啊!本老爷都说得口干舌燥了,甚至都拿赵兄你,从我这儿一口气买了十首,举例子了!” “结果,他还是不上道,可把本老爷给气得,差点没炸毛!” 又一瞪眼,“这不?前两天,在临州城又遇上了……” “请他到家里来喝了顿酒,这吊坠,就是从他身上拔下来的!” 然而话未说完,却见“噗”的一声,这赵太白竟是直接一口口水喷了出来。 如被踩着尾巴的猫,一声惊呼,“康泰大商行的东家?他说他叫赵济?” 刹那间,那叫一个惊诧万分,嘴巴张得老大,眼珠子瞪得滚圆。 在他身上从头到脚使劲打量着,脸色更是青一阵红一阵说不出的诡异。 不但他王老爷,就连陈进与程虎那两货,也是一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半晌,只见这二球货,使劲吞了吞口水,才又讪讪憋出一句,“王兄,你是说……” “你还跑到他跟前去卖诗?还拿本公子从你这里买诗举例子?” “还从他身上,把这块吊坠给拔了?” 一脸见鬼的表情,“不错!王兄相当不错!你是我赵太白见过最有才之人,而且非常有职业道德……” 于是乎,王修更一阵气结。 大爷的!老子跟你说那几万两银子的事,你东扯西扯干啥呢?转移话题是吧? 却也只是没好气一瞪眼,“怎么?你认识那赵济?或者回头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 没想到,这货又只是上下瞅他两眼,使劲摇头,“听说过,但不认识……” “你也别给介绍,本公子最讨厌跟京城那些富商打交道!” “那康泰大商行倒是知道,生意做得挺大。对了,其实商行真正当家的,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年轻女子……” “王兄有机会去了京城的话,可以去结识一番!” 可说着说着,竟是瞬间悲从心来…… 转过身,一把抱住旁边那棵大桂花树,一声悲呼,“王兄,我命苦哇……” 瞬间,竟是嚎啕大哭起来。 哭得那叫一个悲痛欲绝,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死死抱着树干,肩膀都一耸一耸的…… 仰天大嚎,“王兄,我赵太白今年命犯太岁,命途坎坷啊……” “王兄,我心里委屈啊……” 一时间,直看得他王老爷一愣一愣的! 陈进与程虎,更是面面相觑,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而王修,更是气急败坏得厉害。 铁青着脸,又是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一声大骂,“闭嘴!嚎丧呢?” 卧槽!神经病吧? 不就是此次回京,在亲爹面前赏赐没捞着,反倒挨了两顿抽吗?不都是早已习惯的事,至于哭得稀里哗啦的? 然而,这货依然不搭理他。 死死抱着树干,依然哭得如死了亲爹。 于是乎,王老爷已经不想说话了。 “大东家,大东家……”然而就在这时,不等他再破口大骂两句,却听得院门外,一阵惊慌大喊。 扭过头,却只见外面,正踉踉跄跄冲进来一小厮。 身着特制的服饰,胸前还挂着一块“万通商行贵宾顾问”的牌子。 眨眼间,便已冲到跟前,满面惶恐之色,也顾不得擦拭一下满头大汗。 倒是先朝他一躬身行礼,大口喘着气,语无伦次,“东家,出事了!出大事了!” “就刚才,那吴子俊吴公子,领着州府录事参军吴深,带着一大批官府衙役,来了咱品牌体验馆……” “说咱们……说咱们万通商行,存在欺诈顾客的行为,要查封没收体验馆!” “李掌柜又回凤鸣山了,东家,您快去看看吧……” 顷刻间,王修脸色猛地一变。 可没想到,不等他说话,赵太白却是一下子来了精神。 “嗖”的一声,从树干上下来了,也不伤心欲绝了,也不悲从心来了。 脸色变化之快,硬是看得人瞠目结舌。 一把拽着那小厮,“你说谁?吴子俊?” 紧跟着,那叫一个神采飞扬,撸了撸袖子,“哟呵?看来上次,本公子没把陪舒服呀,这么快又出来蹦跶了?” “区区吏部侍郎的儿子,身无一官半职,竟调动了衙役?” “还有那什么录事参军,主管地方官吏监察,居然也管起商律司衙门的事来了?” “用王兄的话说,这波操作还可以哦!” 王修顿时一愣,“怎么?你认识那吴子俊?” 赵太白老脸一红,几分尴尬,“其实,也不算很熟……” “这不,就上次来临州寻你,大清早刚进城,满大街都在议论你王公子,在中秋诗会上的事?” “不但一口气二十五首绝佳好诗,还暴揍那吴子俊,狂赚了二万多两银子!” 一脸义愤填膺,“我一听,哟呵,那还得了?” “王兄是谁?那是我赵太白过命的兄弟!” “不就是因为抢了他的梦中人儿吗?他吴子俊居然还敢心怀不满恶言挑衅?” “不就是把他摁在地上狂揍吗?他居然还敢挣扎反抗?” “这像话吗?很明显,不像话嘛!” 搓了搓手,“所以,这不,我领着东坡兄与子美兄,去了那吴家老宅!” “结果怎么着?运气好啊,刚到,就正巧碰见那狗东西,在小书童的掩护下,抱着两幅字画,鬼鬼祟祟翻院墙出来……” “看样子,是为了筹那二万多两银子,偷了他爹的宝贝,想去典当行啊!” 一摊手,“所以嘛,他又再一次领略到了人间疾苦嘛!” “真的,屎都打出来了!” “不然,你以为上次本公子送你的见面礼,那两幅前朝大家崔梭的字画,哪儿来的?” 王修嘴角一抽,印堂漆黑。 望着这家伙,半晌,才讪讪憋出一句,“其实,咱们还是要斯文儒雅一点。” “暴力解决不了问题的,要以德服人!” “况且,那吴公子还是挺可爱的!要不是因为他,我这万通商行也不会进展这么快……” 赵太白有点懵,点头,“哦……” 可没想到,话音未落,王修却一下子怒了。 一巴掌抽在他后脑勺,破口大骂,“哦个鸡毛啊?” “还愣着干什么?兄弟们,抄家伙,走!” 第42章 他装完比了?该我了? 当几人到达城南福寿大街…… 只见那别具一格的“万通商行品牌体验馆”外面大街上,早已熙熙攘攘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七嘴八舌指指点点议论个不停。 而体验馆大门外空地上,正站着足足十来个腰挎横道的府衙衙役,呈半包围,将大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瘦长,大约三十多岁的男子。 白面短须,身着素青色官袍,背负着双手,倒是好一片官威傲气。 任凭此时,体验馆内聘用的两个年轻女执事,一个劲在他面前解释着什么,急得都快哭了…… 却依然只是仰头望天,满面不屑,根本不拿正眼看人。 如果没猜错,这应该便是那什么录事参军吴深了。 除此之外,离得不远,还正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 模样颇为俊朗,头戴纶巾,穿一身锦缎华服,正手持一把精美雕花折扇,摇来摇去。 自然正是吴子俊。 一个月不见,当初的鼻青脸肿消退了,又是好一副饱读诗书翩翩公子的模样! 倒是有些不耐烦,“吴参军,跟这两个不识趣的丫头废个什么话呢?我看那王修,是当了缩头乌龟,不敢来了!” “还是赶紧让官差大哥,先把这体验馆查封了,所有资产充公,回衙门造了册,我请各位喝酒……” 可话没说完,却是一眼便看见了,正大步走来的王修。 瞬间来了精神,折扇“啪”的一收,“哟,王修,王公子……” 迅速迎上来,已是满面阴阳怪气的笑,“等了这么久,我还以为王公子,听到风声躲起来了呢!” “就凭这份勇气与胆量,吴某佩服!” 紧跟着,却又故作一脸谦卑儒雅姿态,朝周围围观人群一拱手,声音陡然提高不少,“诸位乡亲,来,本公子给各位介绍一下!” “眼前这位,或许大家都很陌生,但是,相信一定听过大名……” “没错!这位,便是最近咱临州城,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的诗神,王修王公子!” “想当初,中秋诗会上,王公子洋洋洒洒一口气二十五首好诗,句句精妙绝伦,那是何等意气风华?” “连吴某这位临州第一才子,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可随即,又话锋一转,脸上闪过一丝奸诈阴沉,“但是,各位可能不知道,王公子还有着另外一个身份!” “那便是,眼前这家万通商行,背后真正的大东家!” “令在下也痛心疾首的,这位王东家……” “虽然满腹经纶才高八斗,却终究利欲熏心下,辱没了圣人教诲,被利益蒙蔽了心智!” “这万通商行,仅仅一张一文不值的什么贵宾卡,居然就卖到二十两银子……实在是黑心至极,已属于典型的欺诈主顾!” “更重要的,那什么花露水面膜膏,还根本就是假冒伪劣的货品!” “因此今日,这位吴深吴大人,决定秉公执法,查封这万通商行体验馆,并将王东家带回府衙严审!” “还那些已经被骗的百姓们,一个公道!” 刹那间,四周却一下子热闹起来。 围观人群交头接耳,议论声,惊呼声,响成一片。 “什么?万通商行的大东家,竟然是诗神王修?” “天呐!这谁能想得到?本以为那王修,只会写诗,谁知道,不声不响,生意也做这么大了?” “这吴子俊,看着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谁不知道,上次中秋诗会,这王修可是把吴子俊得罪了……”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咱们又不傻,谁看不出来,这根本就是公报私仇!” 也有不少穿得花花绿绿的年轻女子,惊呼个不停。 “哇,这就是王修王公子?果然好俊朗啊,仅仅看一眼,就让我这心里扑腾扑腾地跳……” “今天总算见到真容了,哇,果然是本姑娘喜欢的类型!哪怕是能嫁给他做妾,也心满意足了!” “切!做你的黄粱美梦吧!谁不知道,还一个多月,这王公子就要入赘苏家了。哪有赘婿纳妾的?” “对啊!前几天记得这万通商行新品发布会,你不还在一个劲骂人家大东家,是个黑心奸商吗!” “那是因为本姑娘,不知道他们大东家,就是我家王相公啊……” “又有钱,又会写诗,啊,我受不了了……” “倒是这吴子俊!以前本姑娘还挺仰慕他的,现在看来,简直不是好东西!呸!还临州第一才子,我看就是个卑鄙小人!” …… 可没想到,王修倒也不生气,只是直直望着他,人畜无害笑笑。 于是乎,吴子俊更来劲了。 脑袋向前凑了凑,压低声音,“怎么?当初中秋诗会上,王公子就没想过会有今天?” “实话告诉你也没关系……本公子太子府詹事的职务,丢了。我爹猜测,可能就与中秋诗会有关!” “不仅如此,那二万五千两银子,还是本公子偷偷卖了老宅一半的田地,才凑出来的!” “为此,我还被我爹关了禁闭,差点把我逐出家门!” “你说,这笔账,本公子不算在你头上,算在谁头上?” 顿了顿,又一声不屑冷哼,压低声音,“我倒是更好奇,你一个区区小地主的儿子,哪怕现在不声不响搞了这么个商行,可也不过一个低贱商贾……” “你哪来的资格跟本公子斗?” “你是不是觉得,我爹在京城做官,本公子就拿你没办法了!” “那实话告诉你,或许没几个人知道,这位吴参军,其实是我远房堂兄,而他这参军职位,还是我爹亲手提上来的!” “所以,今天就算闹出天大的动静,也没人保得了你!” 又是讥诮一笑,“但是,不着急,今天这还只是个开始……” “先拔了你这破体验馆。过两天,再去铲了你那什么产品示范园区。” “跟我吴子俊斗,你还差得远!” 随即,那叫一个嚣张跋扈,一摇折扇,还不忘一声仰天大笑。 然而这时,不等他哈哈大笑完毕,接下来的情形,却让在场所有人惊呆了。 只见出乎意料,王修并没有羞愤交加得暴跳如雷,也没有吓得瑟瑟发抖赶紧跪地求饶…… 只是摸了摸鼻子,依然只是笑笑。 讪讪问了道,“你说完了吗?” 随即,却是扭头望向身后不愿,看热闹的人群最前方,一个身长九尺壮实得如同一头大狗熊、手里还拧着一根大铁锹的彪形大汉…… 一声破口大骂,“子美兄,你还在等什么呢?” 只见那大汉,本来看热闹看得正起劲,脸上还乐呵呵的! 被一声呵斥,吼得有点懵,满是横肉的老脸瞬间涨得通红! 反应明显慢半拍,半晌,才憋出一句,“王兄,不是你说的,要等人家把比装完,才是对人家的尊重么?” “怎么?他装完了?该我了?” 当下,二话不说,横肉一颤一颤的,大步走上前来。 说时迟那时快,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一铁锹,竟是虎虎生风,照着那吴子俊脑袋就扣了过去! 第43章 就你这种玩意,我一天揍五个 “哐当……”一声闷响。 顿时,便见那吴子俊,根本来不及躲闪。 “噔噔”后退好几步,踉踉跄跄,好不容易站稳脚跟,不至于摔倒在地。 幸运的是,只是铁锹背面的凸起,与脑袋来了个亲密接触……倒不至于被四周尖锐棱角弄得头破血流。 可前额,瞬间已是一个鸡蛋大的乌青大包! 吴子俊也彻底呆住了! 这一铁锹虽不致命,可明显已砸得他两眼昏花晕头转向,使劲甩了甩脑袋,胳膊都不停发抖…… 半晌,总算抬头看清眼前这彪形大汉的样貌,以及紧跟在他身后的赵太白与陈进。 可刹那间,如踩着尾巴的猫,又如看见天下最恐怖的魔鬼般,竟是吓得面色剧变…… “嗖”的一声,原地蹦了起来,满面惊恐,声音直哆嗦,“吴参军……” “快!快把这三人抓起来!” “我跟他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上次就是他们,莫名其妙把我摁在地上一顿暴打,还抢了我两幅字画……” “简直恶霸!匪徒……” 没想到,正如猴子般上蹿下跳叫嚷得起劲,程虎却又是上前一步。 丢下一句,“聒噪!” 如蒲扇般的左手,“啪”的一声,照着他那白净英俊的脸,就狠狠抽过去。 这吴子俊,终究一官二代书生,哪遭得住程虎这大狗熊虎虎生风的一巴掌? 当下,身体竟直接如断线的风筝,向侧方飞了出去。 “噗通”一声,直挺挺砸在青石板路面上。 可说时迟那时快,根本不等他挣扎爬起来,程虎却将手中铁锹一扔,直接上前一步。 一屁股跨坐在他肚子上,死死抓住他两只手,压在身下,让他纹丝不能动弹。 与此同时,却见赵太白,早已饥渴难耐! 那神情,猴急猴急,竟是比大街上捡了个暖床的娇娘子还要激动兴奋…… 一个箭步蹿过去,蹲在一旁,撸了撸袖子,竟是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照着那吴子俊的脸上,左右开弓。 刚抽了两巴掌,又朝程虎一声嚷嚷,“你屁股往后挪点,让个位置,我这样蹲旁边,抽着不顺手!” 一边抽,还一边扯开嗓门大骂,“哟呵?老子看你活腻歪了……” “老子这几天,正憋着一肚子火,你倒是直接送上门来了!” “区区吏部侍郎的儿子,竟然也敢招摇过市!在京城,就你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玩意,老子一天揍五个,忙都忙不过来!” “哟呵?还敢朝老子瞪眼睛?有个性,本公子喜欢!” “实话告诉你,王修王公子,那是老子过命的兄弟!你今天不挨揍,那是天理难容!” “把脸转过来,脑袋摆正!一看你就没经验,别怪赵某没提醒你……” “你这样歪着脑袋,让老子只能抽一边,到时候左右脸肿得不对称,可影响美观哈!” 而王修,却是在一旁急得够呛。 朝程虎一声大喊,“子美兄,你能不能轻拿轻放?那铁锹是老子放院子里铲鸡粪用的,别摔坏了!” 程虎这次反应挺快。 扭过头,傻愣愣“哦”一声。 居然还腾出一只手来,抓起刚好被他扔在一旁的铁锹,又轻轻放在原地,“王兄,这下好了!” 王修嘴角一抽。 扭头望向一旁直直站着的陈进,“怎么?东坡兄不去过过瘾?” 可没想到,这货却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一本书来,一副饱学才子模样,“不了!不了!读书人,当温文尔雅,当谦卑有礼……” “如此暴力,实乃山野村夫之所为!野蛮,粗鲁,实在有辱斯文,为我等所不齿!” “所以,每次打架,都是太白兄与子美兄动手,我只负责骂娘!” 随即,竟是大步向前,蹲在那吴子俊一侧,清了清嗓子,开始骂了起来。 “吴公子,汝乃狗碎,祖上十八代皆如是……” “请问,令堂贵庚,风韵犹存否?” 王修印堂漆黑,闭上嘴不说话了! 这货果然斯文又儒雅! 于是刹那,在场所有人彻底惊呆了! 水泄不通的围观百姓,直愣愣望着这一幕,硬是惊诧得无以复加! 虽不少人,也早已听闻,这王诗神虽长相俊朗才高八斗,可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可就是要打人的! 可如何料得到,几人竟是大胆到了如此地步? 那吴子俊,可是堂堂吏部侍郎、当朝大员的公子啊!那是寻常百姓惹得起的吗? 况且,还是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府衙官员与衙役的面! 更重要,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录事参军吴深,怕是与吴家也关系匪浅? 这下子,几人还能有好下场? 那录事参军吴深,又何尝不是满面震惊骇然? 顷刻间,滔天震怒下,脸色已铁青得发紫! 为官多年,何曾见过如此胆大包天之人?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府衙衙役的面,竟敢当街行凶? 更重要的,吴子俊还是他本家兄弟! 当下,竟是气得浑身直哆嗦,歇斯底里一声爆喝,“都是一群瞎子吗?” “还愣着干什么?统统抓起来,还有那王修……” “全部给本官拿下,打入大牢!” 话音未落,那群同样惊诧得目瞪口呆的衙役,如梦初醒…… 哪有丝毫迟疑?杀气腾腾,一窝蜂便朝这边冲来! 一个个凶神恶煞,那架势,就要在这片刻间,将这几个胆大包天的男子,大卸八块! 甚至有两人,“叮”的一声,腰间横刀都已出鞘! “啊……”一时间,围观人群中,又一声惊呼。 特别不少女子,更是紧张得花容失色! 然而同样这时,接下来的一幕,却更让所有人一下子懵了! 眼前这群衙役,杀气腾腾已经冲到跟前…… 却只见那身长九尺壮实得如同一头大狗熊的男子,却是压根连头也没回。 只是轻描淡写,顺手抄起旁边地上那把铁锹,看似随意,朝身后一扬! 随着两声惨叫,竟是瞬间直接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衙役,给挑得横飞了出去,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倒是总算从吴子俊身上站起身来。 面无表情几分憨傻,只身一人,往跟前一横……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威猛气势! 都没几人看清楚,这货到底怎么出手的…… 反正就是那铁锹,这样捅一下那样搞一下…… 眨眼间,便只见那足足十多名衙役,竟已经躺下了七八个! 齐刷刷躺在地上,有人捂着脑袋,有人捂着小腹,有人抱着胳膊,竟是在地上翻滚个不停,痛苦哀嚎声一片。 仅剩下那四五人,却是站得远远的,紧握着锋利的横刀,背靠背缩成一团。 满脸惊恐之色,瑟瑟发抖,再不敢向前半步! 第44章 真正轮到本太子装比的时候,到了 于是刹那,所有人彻底惊呆了! 死死盯着这大狗熊,硬是眼珠子都快滚到地上来! 这到底哪里钻出来的妖怪?居然看着,似乎还对那王修言听计从的? 此时,就连王修,又何尝不是眼珠子滚圆,一阵咋舌。 “卧槽!以前没看出来啊,这货不是一般的彪啊……” 唯独程虎,依然面无表情,“就你们这种货,老子一只手打十个,都不带喘气的……” 手中铁锹使劲往地上一笃,还不忘一口浓痰,吐在躺得最近那衙役的身上,“tui……狗东西!” 直看得王修,后槽牙一阵钻心的疼! 卧槽!你能不能轻点?那铁锹笃坏了,是要花钱买的! 还有,能不能有点素质? 与此同时,还在不远处疯狂输出的赵太白,也总算心满意足了。 丢下一句,“行了,再打就死了!” 总算心满意足了,与陈进一起,放开那吴子俊,拍拍屁股站起身来。 似乎总算才注意到这边,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衙役,“哟?子美兄,这么快你就搞完了?” “本公子还没过上瘾呢!” 而此时,那吴子俊,却哪还有那临州第一才子的风度翩翩?哪还有刚才的跋扈嚣张? 本来还算白净俊美的脸颊,早已浮肿得如猪头般,鼻血咕咕地向外流淌着,染得脸上青一块红一块。 那叫一个惨无人道,那叫一个触目惊心,实在闻者落泪见者惊心。 已是连挣扎着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只是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着,目光呆滞。 奄奄一息,似乎随时都可能脑袋一歪,直接昏死过去。 顷刻间,那录事参军吴深,又何尝不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嘴巴微张,呆滞当场,哪还有刚才那副趾高气扬的官威做派? 喉结上下鼓动着,想要吩咐仅剩那几个衙役动手,可看了一眼跟前横着的程虎手中那把铁锹,却又赶紧活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相反,满面惊惧噔噔后退两步,额头汗珠一颗一颗向下滚落! 如何料得到,自己带了十多个衙役,抓人然后查封体验馆,本该轻轻松松的事,怎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可同样这时,众人目光注视下,接下来的情形,却更那般匪夷所思,让所有人震惊当场! 只见从始至终,都只是默然站在一旁的王修,却总算站了出来。 神色依然平静,也不说话,只是不紧不慢弯下腰,从旁边花坛中,捡起半块砖头。 径直走到那吴深跟前,人畜无害地笑笑。 刹那间,吴深只看了一眼他手中砖头,脸色更唰地变了,一声惊呼,“你……你想干什么?” 满面惊惧,羞愤交加一声爆喝,“王修小儿,你敢?” “我告诉你,本官乃是临州府录事参军,堂堂正七品官员!” “殴打朝廷命官,形同谋逆造反,那是大罪,你担得起吗……” 可没想到,话未说完,却见王修依然笑得人畜无害…… 可手中砖头,毫无征兆,却是迅猛无比,照着他脑门便狠狠砸下去! 便只见吴深脑门上,赫然已是一个淤青大包,就连那砖头,也顿时碎成两块。 也得亏这吴参军,三十多岁正值壮年,身子也比吴子俊结实不少。 没有昏厥过去,只是一只手死死捂着脑门,痛得直龇牙咧嘴。 就连赵太白,也是看得目瞪口呆,“我的个阿娘也,还得是我王兄,人狠话不多啊!” 顷刻,吴深更是气得快吐血! 堂堂州府录事参军,正七品官员,寻常在百姓面前,那都是翘着尾巴走路的,何曾受过这般屈辱? 被一个区区商贾,竟当街用砖头砸了脑袋! 顿时,那叫一个悲愤交加,双眼布满血丝,只如一头发了狂的野兽…… 涨红着脸,身子哆嗦个不停,“反了!反了!” “大胆刁民!殴打朝廷命官,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暴跳如雷,朝那几个衙役一声爆喝,“还愣着干什么?” “拿下!统统拿下!” 却奈何,有程虎在那儿矗着,那几个硕果仅存的衙役,又怎敢上前? 可没想到,任凭他发了狂般暴跳如雷,王修却依然面色平静。 没好气一撇嘴,如看白痴,“行了,你也别嚷嚷了!这一砖头,你挨得不冤枉!” “说得好像,老子今天不打你,而是乖乖束手就擒,你吴深就能放本老爷一马,不会在老子头上强行安上几个莫须有的罪名似的……” “没办法,本老爷就这暴脾气……” “虽然一向胆子很小,也很怕死,但有人想骑在老子头上拉屎拉尿,那不服就干嘛!” “老子光脚的,还怕穿鞋的?” 摸了摸鼻子,又只是淡然一笑,“况且,我倒想问问吴参军,你身为录事参军,职责监察州府官员言行……” “你何来的权力,可调动衙门的衙役?” “你又何来的权力,可以越俎代庖,官起商贾经营的事了?” “你……”顷刻间,吴深更一阵气结! 身子颤抖个不停,双眼赤红得可怕! 尽管几分狼狈,却又一声冷哼,“那又怎样?” 只是此时,总算稍微镇定了些。 虽依然悲愤交加得厉害,可眼珠子咕噜一转,却是一咬牙…… 连王修都没注意的,暗中朝远处其中一个衙役,递了个眼色。 那衙役似乎会意,悄无声息,便退了出去,消失在人群中。 而与此同时,同样谁也没有看见的…… 远处已经无所事事的赵太白,却是一下子来了精神。 怏怏望着那正快步朝人群外跑去的衙役背影,瞬间乐了。 嘴角一阵呢喃,“哟呵?意外惊喜啊?这是还有大鱼要上钩啊……” “这倒是本宫与王兄都没料到的,有点小失误,回去要反省一下!” “看来,真正轮到本太子装比的时候,到了!本宫今天要干票大的啊!” 随即,扭头望向身边陈进,只不紧不慢从怀里,掏出一个黑铜色牌子,塞在他手中。 再压低声音叮嘱两句,那陈进,也同样朝人群外跑了出去。 第45章 哟,吴参军,你怎么还急眼了 体验馆外,气氛依然说不出的紧张。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已将大街堵了个水泄不通。 吴深双眼充血,脸色依然难看得出奇! 而王修,依然满脸淡然,“怎么?吴参军不服气?” “我知道,你是不是想说,即便你擅自调动衙役,而且还越俎代庖管起了商律司衙门的事……虽是僭越失职……” “可要在临州这一亩三分地,要把我这一个毫无背景的区区商贾给办了,抓回衙门,屈打成招,再随便扣上几个罪名……” “把案子证据做实了,哪怕回头太守大人追究起来,也不是多大的事?” “而且很凑巧,今天是个好日子啊,正赶上了太守郑明礼,去了下属县衙巡查,一时半会回不来!” 吴深神色一变,明显被说中心思。 尽管如此,依然只是一声冷哼。 然而,王修却又是一撇嘴,反倒笑得更灿烂了,“吴参军领着衙役,来了体验馆这么久,却迟迟没有动手查封,甚至还放出一个打杂小厮来报信……” “无非就是等着本老爷自投罗网,方便一锅端嘛!” “可是你猜,本老爷为何又姗姗来迟?” “来了之后,又为何还如此有闲心,跟吴子俊这二球货闲扯半天,听他聒噪?” 顿了顿,“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吴参军不必慌张……” “无非就是,本老爷那凤鸣山下的产业示范园区,已经有了四五十个读过书能识字的工匠,马不停蹄往京城去了!” 一耸肩,“当然,自然不是去告御状,毕竟这又不是啥惊天大冤案。况且,告御状直达天听哪那么容易?” “他们去了京城,就干一件事!” “就把你区区录事参军吴深,今日之行为,不但擅自调动府衙衙役,而且还越俎代庖,越过商律司衙门,栽赃陷害普通商贾的事……“ “不仅要在京城的百姓口中,口口相传,还要写成公告,大街小巷到处贴!” 一时间,咧开嘴已是笑得极为灿烂,“哦,对了,他们不但要去传,而且可能还要张嘴乱说!” “诸如你吴深在临州城,欺行霸市,压榨百姓……” “诸如你吴深,实则禽兽不如,连六旬老太都不放过,把人家肚子搞大了,然后还把人家抛弃了!” “诸如你吴深,今日敢越权调动府衙,明日就敢拥兵自重,有谋反之心!” “诸如你吴深,今日行为,那就是受了你那伯父,吏部侍郎吴正德的指使!” “对,还要说你吴深,其实是吴正德安插在临州府的小卒。别看吴正德是京官,可手早已伸到了各地州府……” “反正这玩意,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要怎么说,本老爷也管不着!” 顷刻间,吴深脸色唰地变了! 哪还沉得住气,恼羞交加,大口喘着气,声音沙哑一声暴喝,“逆贼!刁民!你无耻,卑鄙!” 为官多年,如何不清楚,这要是真如其所言,这些半真半假的流言蜚语,要是闹得京城人尽皆知造成轰动,传到了朝堂上,那是什么后果? 这天下,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简直泼皮无赖啊! 然而,王修却一瞪眼,后退一步,“哟?吴参军,你这是什么表情?” “怎么聊着聊着,好端端的,你还急眼了?” “想咬人?你吓着我了!” “行了,也别朝那几个手下使眼色了!想派人去追?” “来不及了,算算时间,我的人恐怕已经快马加鞭跑了七八十里路了,明天上午可能就到京城了!” “不出意外,不到三天,不仅京城百姓口中,哪怕朝堂之上,你吴参军都是大名人了!” “这些传言,真假不重要!但你觉得,头上这顶官帽,还保得住吗?哪怕吴正德,日子恐怕也不好过吧!” 又一耸肩,“没办法,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嘛!” “本老爷就这脾气,就算蹲大牢,也得多拉几个人作伴嘛!” “好啦,乖!别生气了,到时候流放路上,我请你喝酒?” 一拍脑门,“哎哟,不好意思,又搞忘了……” “事情真在朝堂上闹大了,我可能就流放不了了,只能可怜兮兮继续做我的逍遥小地主了!” “到时候,我给你送行?” “恶贼!本官跟你拼了……”刹那间,吴深双眼布满血丝,一声沙哑咆哮。 狰狞着脸,踉踉跄跄便要朝他猛扑过来,那架势,就要跟他同归于尽! 却奈何,没走两步,却是“噗”的一声,一口鲜血活生生喷了出来! 怒急攻心之下,似乎全身精神力彻底被抽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面若死灰,目光呆滞,身子瑟瑟发抖。 只是喉咙中,若有若无发出阵阵呢喃,“疯子!这就是个疯子……” “无耻!卑鄙……” 竟是看得王修,一愣一愣的! 哎,这吴参军,心理素质不行啊! “让开!让开!”然而就在这时,正当他还在琢磨着,要不要在安慰安慰这位七品官员的时候…… 却只听得远处,一声声呵斥,伴随着一阵急促脚步声! 转过头,王修也是一下子呆住了。 只见此时,远处大街上,急匆匆快速冲过来一群官兵。 与刚才那些府衙衙役截然不同,皆身着盔甲,腰佩横刀。雄赳赳气昂昂,一个个凶神恶煞,竟上百人之多! 而其中,夹杂着一顶官轿。 看轿子的规制制式,竟是正六品上的官员! 围观的百姓,自然迅速让开一条路。 眨眼间功夫,那群官兵,便已冲到跟前,将王修几人以及那十多个衙役,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与此同时,那顶官轿,也四平八稳在一旁停下! 掀开帘子,只见里面,走出来一个年近五十的中年男子。 身材发胖,挺着滚圆大肚皮,鹰钩鼻,满脸络腮胡。 头戴官帽,身穿一套青蓝色官服,胸前绣仙鹤图案。 走上前来,只看了一眼包围圈中,王修赵太白几人,再瞟一眼尚且还躺在地上鼻青脸肿惨不忍睹的吴子俊,以及嘴角带着血丝瘫坐在地的录事参军吴深…… 脸色唰的一下变了,滔天震怒下。 再望向王修几人,目光之中,已是一片阴沉狠辣之色。 一字一顿,“你就是这万通商行的东家,王修?” “暴力拒捕,殴打官差,殴打朝廷命官,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仅凭这些,本官今日,便可定你个谋逆之罪!” 第46章 圣旨到 刹那间,王修嘴角一抽! 卧槽!千算万算,还真没料到,会生出如此变故来! 然而这时,刚才被揍得惨不忍睹,尚且还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着的吴子俊,却是瞬间来了精神。 如同被打了鸡血般,面色一阵狂喜。 总算咬牙挣扎着,艰难从地上爬了起来。 顾不上脸颊肿得如猪腰子,隔着老远,朝那肥胖官员一躬身。 羞愤交加,激动得声音都直发抖,“徐……徐伯父,小侄有礼了……” 随即,又伸手一指王修几人,“徐伯父,您得替小侄主持公道啊!” “就这几个,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竟是当街行凶,瞧把小侄打得……” “这还不算,他们竟然,还殴打官差,殴打朝廷命官堂堂录事参军,简直无法无天的匪徒!” “快!快把他们抓起来,打入死牢!” 可就是脸上伤得太重,一说话,就痛得龇牙咧嘴额头直冒冷汗。 而且好像门牙还被打掉了一颗,有点漏风。 紧跟着,却又一瘸一拐,径直走到王修跟前…… 哪还有刚才那副死狗般的窝囊样,又恢复了之前那副趾高气扬的傲慢。 赤红着双眼,压低声音,“王修,王公子……很好,很好!” “可你千算万算,没想到还有这出戏吧?” “哦,忘了给你介绍……这位徐敬之徐大人,乃是临州府判司,官位仅次于太守,当朝正六品上官员!” “或许连太守郑明礼都不知道,这位徐判司,同样是当朝右丞相曹牧曹公的门生,而且与家父私交甚密!” “对了,还有,太守郑明礼过完年,就要离任返京,任户部侍郎一职了。” “据京城传来的消息,在曹公的提议下,陛下也已经松口,临州太守一职的空缺,由这徐大人就地提任!” 咬牙切齿,又是讥诮一笑,“不得不承认,王公子今日的手段,着实让我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事情若真闹得京城里沸沸扬扬,我这堂兄,肯定是保不住了!” “但是今日,不仅是你王修……” 伸手一指不远处赵太白,“包括他们仨……咦?还有一个,去哪儿了?” “得交代在这里了!一个换四个,倒也不亏!” 咧开嘴哈哈一笑,“我就想知道,你一区区小地主的儿子,拿什么来跟本公子斗?” “怎么?脸色有点不好看了?” “狂啊!接着狂啊!” 可就是刚笑出声,因为动作过大,又扯得脸颊一阵钻心的痛,痛得眼泪都快滚出来! 一时间,熙熙攘攘围观的百姓,一下子安静下来,全都瞪大眼睛望着这一幕! 虽皆是满面愤恨,却也不敢乱说话。 毕竟这临州判司,可是真正手握大权的人物,哪是寻常百姓能得罪得起的? 周围一片死寂,场面顿时变得更加紧张起来! 可没想到,王修倒是神色平静…… 只是转过身,朝木头桩子一般矗在赵太白身边……又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似乎丝毫没意识到此刻自己几人处境的程虎瞪了一眼。 这次,这憨货倒是反应挺快,还挺有默契。 “哦”了一声,大步上前,又是虎虎生风,一铁锹拍了上去。 于是,吴子俊连惨叫都没有,又在地上躺着了,抱着脑袋直打滚。 程虎傻乎乎一乐,“王兄,他又躺下了……” 然后,回到赵太白身边,双手拄着铁锹,继续看热闹。 “你们……大胆狂徒!”于是刹那,那临州判司更是气得,满面铁青! 滔天震怒下,哪还丝毫迟疑,一声爆喝,“来人,统统给我拿下,押入刑律司大牢!” “若遇反抗,本官命你们,可格杀勿论!” 顷刻,那上百名官兵,哪有丝毫迟疑,一窝蜂便猛扑过来。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却听得又一声大喊,“等等!” 让王修也没想到的,一直默不作声的赵太白,却是一个箭步便站了出来。 径直走到那徐敬之跟前,出乎意料,似乎同样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兄弟几人目前所面临的绝境…… 相反,却已是一脸耐人寻味的笑容,双手抱胸,“你就是临州判司徐敬之?” 徐敬之倒是一抬手,止住了那群杀气腾腾的官兵。 可脸色依然悲愤得厉害,一声冷哼,“正是本官!死到临头,还有什么好说的?” 然而,赵太白也不生气。 才又望向徐敬之,淡然一笑,“徐判司倒是好大的官威!” “只是,如果本公子没看错的话,你所带来的这些人,应该是城防司的官兵吧!” “自古城防司与州府衙门分权而立!本公子倒想问问,除了太守郑明礼,你一区区判司,何来权力调动城防司官兵?” 没想到,徐敬之面色一寒,又一声冷哼,“本官做事,还轮不到你这刁民来指手画脚!” “况且,大康律也规定了,若遇民变或重大变故,又恰逢太守大人不在的情况下……” “判司可临机调动城防司官兵!很不凑巧,今日,太守大人不在城中!” 赵太白摸了摸鼻子,“哦,也对,倒是把这茬给忘了!” 只是脸上,已是几分讥讽,“可是,徐判司如此兴师动众,就不问问,今日之事究竟因何而起?” “就直接定性为暴民之乱?是否草率了些?” 徐敬之脸色又是一变,一声呵斥,“那又怎样?” “本官看到的,只有你们暴力拒捕,殴打朝廷命官,煽动群愤,心怀不轨企图谋逆!” 没想到,赵太白竟是一下子乐了。 “啪”的一声,腰间摸出一把折扇,一边摇晃着,更是一脸灿烂至极的笑。 “漂亮!徐判司这番话漂亮,好一句心怀不轨企图谋逆!” “这个罪名,倒是把本公子吓得,今晚怕是觉都睡不着!” “哼!莫名其妙!”徐敬之又阴沉着脸,一声冷哼。 满面威风,又一声冷笑,“有什么话,邢律司大牢去说吧!” 当下大手一挥,阴沉着一张脸,朝那上百名官兵一声怒喝,“还愣着干什么?拿下!” 奈何话音未落,接下来的情形,却更那般始料不及,狠狠冲击着所有人的心脏! 只听得远处,一声威严大喊,“住手!统统住手!” “有圣旨到!” 所有人齐刷刷转过头来,却见远处大街路口,正疾驰而来一辆不算华丽,却无比气派的马车! 马车两侧,整整齐齐跟着三十多名身穿盔甲,手持长矛的彪形大汉! 威风凛凛,满身肃杀之气! 能跟随传达圣旨的车架并行护卫,毫无疑问,自然是宫中侍卫! 一时间,不仅围观百姓,就连王修,也是一脸疑惑! 大爷的!这到底又是要唱哪一出啊? 这天高皇帝远的,咋个连圣旨都跑来了? 唯独赵太白…… 先是神色一愣,皱着眉头琢磨半天。 可突然间,似乎意识到什么,扭头看了看王修,神色说不出的古怪。 嘴角一声呢喃,“完犊子!冲动了!大意了!” “爹啊,你又算计儿臣一道!王兄今天非得揍死我不可……” 第47章 能否行个方便,让咱家宣读完圣旨? 拥堵的人群,自然迅速让出一条道来。 片刻间,那马车便已驶到跟前。 有一名年轻小太监,摆好马凳,再弯着腰毕恭毕敬掀开车厢帘子。 随即,众人目光注视下,便见车厢内,缓缓走下来一中年太监。 个子不高,身材有些发胖,那张白净无须的脸颊,随时笑眯眯的。 可举手投足,却满是让人不敢冒犯的威严之气。 从那身极为正式的太监官袍看来,应该在宫中的品阶极高! 双手,还平托着一个长约两尺,用蜜蜡密封着的木质盒子。无疑,里面便是装着圣旨了。 在那小太监搀扶下,只瞟了一眼此刻,那上百名杀气腾腾的城防司官兵,以及一侧的徐敬之…… 紧跟着,目光轻描淡写在被官兵团团围住的王修与赵太白程虎,面色微微一滞。 依然笑眯眯的,声音阴柔,“哟,咱家赶得巧啊,这里还挺热闹……” 这时,徐敬之却是猛地一喜。 哪还顾得上这几个区区刁民?脸上迅速泛起一片欣喜之色,激动得身子都不停颤抖…… 步履踉跄,大步便奔到跟前。 举止无比恭敬,甚至几分谄媚讨好,一躬身,“请问公公尊姓大名,陛下是否对下官有旨意?” 要知道,皇帝政令的传达,若非举足轻重的大事,如皇恩浩荡的封赏,或者当朝大员的任免,或者其他重大事件…… 是不会有如此正式的圣旨的,基本都是口谕或便旨! 而眼前,据京中传来的消息,年后待到太守郑明礼离任回京,皇帝已然亲口应允,由他徐敬之就地提拔为新一任临州太守! 官衔,自然也由正六品上,晋为正五品! 八九不离十,这便是他徐敬之晋升的旨意了!因为郑明礼调任户部侍郎的旨意,早就下来了。 只是没料到,陛下竟是如此看重他这个临州判司,不但旨意来得这么快,而且还下了如此正式的圣旨,这可是连郑明礼都没有的待遇。 倒是让他受宠若惊了! 可没想到,那中年太监却是一脸疑惑。 皱了皱眉头,清了清嗓子,“咱家乃明德殿御前行走管事太监,张谨!” “你哪位?还有,这是出了什么事?” 徐敬之一阵尴尬,赶紧陪着笑,“下官临州判司徐敬之,日后还望公公,多多提携……” 又伸手一指被团团围住的王修三人,“至于这里,无非今日这临州城,出了几个无法无天的暴民!” “暴力拒捕,打伤衙役,还当街殴打朝廷命官,煽动民愤,意图谋逆!” “下官正集结官兵,将这些不知死活的暴民缉拿归案!” “扰着公公的雅致,脏了公公的眼睛,还望千万恕罪啊!” 张谨神色一愣。 尽管如此,却也只是和颜悦色一笑,“哦?原来是意图谋逆的暴民,难怪如此兴师动众,连城防司都出动了……” “咱家为宫中阉人,自是没权干涉地方州府官员的事务,此次前来,也只是奉了圣名,传达圣上旨意!” “但徐判司秉公办案,兢兢业业,倒是令咱家敬佩!” “只是,能否行个方便,待到咱家宣读完圣旨?” 徐敬之点头如捣蒜,“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公公请便……” 一边说着,已经从怀里摸出来几大锭银子,攥在手中。 毕竟,领完圣旨,得打点一些辛苦费,才不会失了礼节。 然而同样这时,不等张谨再说点什么,却又只听得远处,一阵马匹疾驰的声音。 扭过头,却见大街上,又狂奔而来一架马车。 看车驾样式规制,竟是比徐敬之的还要高上一些。 眨眼间,同样已到了前方停下。 而紧跟着,眼前的情形,却让王修也不由得神色一愣。 只见顾不得车夫递上马凳,马车上,便齐刷刷下来三人。 为首的,一身官服,自然正是临州太守郑明礼。 紧随其后的,却是一婀娜高挑的妙龄女子! 一袭淡黄色轻纱长裙,搭配那凹凸有致的完美身段,螓首蛾眉,那般美艳不可方物。 赫然正是那苏家二小姐苏婉,以及她那丫鬟兰儿! 只是此时,两人脸上,说不出的紧张沉重。 隔着远远的,看见他王修安然无恙,紧绷的神经倒是一下子松懈下来。 总算顾得上,擦拭一下额头点点晶莹汗珠。 郑明礼只看了一眼前方这剑拔弩张的局面,明显早已猜到什么…… 不苟言笑的脸上,刹那间一片愤怒与严肃。 堂堂太守,治下官员竟然出了如此令人发指的事,如何让他不勃然大怒? 然而,正要大步走上前来,厉声呵斥,可刹那间,身体一滞,神色却又猛地一变。 隔着老远,目光不停在官兵包围圈中赵太白身上扫视着…… 随即,又怔怔地望着王修腰间那块鸡蛋大的羊脂玉吊坠。 顷刻,目光之中,更一闪而过一道说不出的骇然,如同白日见鬼一般。 紧跟着,却又恢复了平常。 刚迈开的步子,又直接退了回去,站在原地,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倒是那徐敬之,脸色变得一下子无比难看起来。 明显压根没料到,太守会在这个时候赶到。 却也只得赶紧上前,行礼,“下官拜见太守大人!” “今日事发突然,城中出现了几个暴民,打伤了衙役,打伤了录事参军吴深,煽动民愤,企图谋逆!” “恰逢郑大人不在城中,不得已,下官这才擅自调动了城防司官兵,缉拿暴民!” “僭越之罪,还望太守大人责罚!” 郑明礼面无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徐判司哪里话?本官不在,若有重大变故,身为判司本就有权临机调动城防司兵马……” “徐判司辛苦了!等这案子了了,本官定在圣上面前,为你请上一功!” 唯独王修,尽管依然还被那上百名官兵,杀气腾腾包围着…… 不得不承认,刚才心里是真慌得一批! 可现在,却是一点不慌了…… 虽然搞不明白,那郑明礼,为何突然表现得如此反常,居然就站在一旁事不关己了…… 可至少从他来了这大康朝,对这位临州太守的了解,倒也绝对是个刚正不阿的官员。 索性,与赵太白二人盘腿坐在地上……满脸悠哉悠哉。 哎,这个时候,要是有点瓜子磕,就完美了! 毕竟长这么大,除了前世在电视上,还没亲眼见过皇帝颁旨是啥样…… 今天,也算因祸得福,能开开眼张张见识了啊! 可唯独诧异,身边赵太白这二球货,缩着脑袋,脸色有些不好看。 而同样这时,当他刚摆好姿势,就等着开眼界长见识…… 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一下子震惊当场,脑瓜子都嗡嗡地响! 第48章 为啥他是封侯,儿臣只能挨揍 只见那名为张谨的什么御前主管太监,倒也不着急。 径直走到郑明礼跟前,倒是一躬身,“阁下便是临州太守郑明礼?” “咱家明德殿御前行走主管太监,张谨,倒是经常听陛下提起,说郑大人是个刚正不阿的忠臣,实在令咱家也神往已久!” “只是今日,陛下差咱家,来传一份旨意,郑大人顺便听听?” 郑明礼一拱手,“公公请便!” 紧跟着,只见张谨,依然双手恭敬托着那密封着的黑色盒子,领着小太监…… 竟是穿过那层层包围的城防司官兵,径直走到还悠哉悠哉盘腿坐在地上的王修跟前。 依然笑眯眯的,先是不动声色,似乎朝旁边赵太白微微欠了欠身! 随即,目光便直接停留在王修身上,“您便是王修王公子?” 众人诧异目光注视下,倒也再没废话,小心翼翼拆开那盒子的蜂蜡。 从里面取出一份卷轴带红绸带缠裹的圣旨,打开,朗声宣读。 “诏曰:天地仁德,威加海内,譬兹栋梁,有若盐梅……” “兹有临州府学子名王修,饱学诗书,才华卓绝,品德贤良,恭谦礼让……” “更为朝廷进献细盐提炼之术,于社稷,于黎民,堪比万世不朽之功!拳拳之心,可诏天地!” “兹此,为彰天子仁德,朝廷公明,特封其为蓝平县侯,食两千户,封地三千亩,京城房宅一座,上等越缎五百匹,金五百……” “另,兹任王修,太子府伴读一职,官属从五品,年后入京,不得抗旨!” 顿了顿,继续念道,“兹有临州苏府之女晚晴,仪态端庄,品德贤良,温婉淑德,且与王修既有婚约……” “蓝平县候得此良配,朕心甚慰!” “兹此,特封苏氏之女晚晴,自与王修成婚之日起,即为朝廷五品诰命夫人,五品以下命官行走,无需见礼!” 洋洋洒洒,足足半炷香的功夫,才终于将长篇大论的圣旨给念完! 随即,才又笑眯眯的,“王侯爷,别在地上傻坐着了,小心着凉,起来接旨吧,奴婢也好回京交差!” “另外,如果奴婢没记错,自陛下登基以来,十九年有余,可是已经整整十年未曾封赏过任何爵位了!” “而王侯爷年纪轻轻,便已贵为侯爵,足见陛下,对王侯爷的皇恩浩荡与喜爱!” “还望侯爷,千万莫要辜负了圣上的一片苦心呐!” 大康朝等级制度森严,如朝中大臣为臣,可是有了爵位,那便有了贵族的身份,哪怕身无一官半职,可见着当朝大员,也是不用行礼的! 除非这官员,同时身上还背着更高品阶的爵位! 因此,这张谨,虽为宫中主事太监,可在朝中大臣面前,自称咱家,却在王修面前,自称奴婢,是理所当然的! 紧随其后,在那小太监张罗下,自然有宫中侍卫,毕恭毕敬,呈上侯爷与诰命夫人的朝服。 还有两大口箱子,毫无疑问,里面装着的,应该便是那些封赏之物了。 什么地契,京城宅子的房契,绸缎赏金之类…… 至于那封号,为何叫蓝平县侯,毫无疑问,只因为三千亩封地,位于京城下属五县之一的蓝平县。 他王修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地名! 而那护送圣旨随行的几十个宫中侍卫,更是齐刷刷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浪震天,“卑职拜见蓝平县候!” 寂静!刹那间,体验馆门外,偌大的福寿大街,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全都瞪大着眼睛,直勾勾望着这一幕,再没有丝毫声音! 刚还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着的吴子俊,却也终于在这个时候,又艰难地支撑着从地上坐直了身子…… 直勾勾望着依然还在张谨手中的那封圣旨,硬是嘴巴张得老大,眼珠子都快滚到地上来。 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双眼赤红得可怕。 本就挨了一顿饱揍的身子,颤抖个不停,左瞧瞧右瞧瞧。 喉咙发出阵阵呢喃,“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一个大字不识的憨子,一个毫无背景的贱民,怎么可能封侯,怎么可能封侯,还当了官,太子伴读,从五品……” “我一定是在做梦,不对,这圣旨肯定是假的!” 可刹那间,双眼布满血丝,却也不知哪来这么大力气…… 竟是“嗖”的一声爬起来,状若疯癫,一个劲拽着旁边那几个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的衙役,“快告诉我,这都是假的,对不对……” “快说啊,这一切都是假的!” 紧跟着,却是“噗”的一声,嘴里一口鲜血喷出来。 直挺挺倒在地上,竟是直接晕死了过去。 而那吴深,倒依然一动不动坐在地上。 可此时,却如遭雷击般,已是面若死灰。 身子哆嗦如筛糠,额头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向下滚落,空洞呆滞的双目中,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绝望! 郑明礼站在远处,虽似乎早有所预料,可此时,又何尝不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身板笔直站在原地,嘴巴微张。 半晌,才怏怏一声呢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是天大的圣宠啊……” 紧跟着,却又神色一愣,“丫头啊,为父明日便进京面圣,能不能成,就看你有没有这气运了!” 扭头望一眼旁边那名叫苏婉的女子,“这苏家小姐,不但聪慧端庄,倒是好福分呐!” 而此刻,那苏婉与丫鬟兰儿,又如何不是惊得目瞪口呆! 苏婉怔怔站在原地,贝齿轻轻咬着下嘴唇,娇躯微微颤抖着…… 绝美白皙的脸蛋,阴晴不定,时而点点醉人的红晕,时而却又几分患得患失的沉重。 倒是丫鬟兰儿,嘴巴完全呈o字型,眼珠子都快滚到地上来。 那表情,完全如同眼睁睁看着几百头老黄牛在天上飘来飘去。 半晌,才总算回过神,俯在那苏婉耳边,激动得声音直哆嗦,“小姐,见鬼了,见鬼了……” “奴婢是不是听错了?” “封侯了!姑爷居然封侯了,而且以后,还是太子伴读,从五品啊……” “您听着,那圣旨是不是也这样说的?” “我的个阿娘也,太守郑大人,也才正五品呐!那以后在这临州城,姑爷不是可以横着走了?” 咽了咽口水,“哦对,还有小姐您……” “您听见没有,皇帝亲自赐婚啊,五品诰命夫人啊,以后见着判司甚至太守这类的官,都不用行礼的啊……” “那奴婢身为您的丫鬟,是不是也可以横着走了?” 唯独赵太白,依然盘腿坐在地上,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耷拉着脑袋,如同死了亲爹,嘴角一阵若有若无的呢喃,“爹啊,你玩我玩得很爽啊……” “毫无征兆就搞这一出啊!还有,那买诗卖诗,王兄也有份……” “为何他封侯,儿臣只能挨揍!” 第49章 圣旨已宣读完毕,你可以继续缉拿暴民了 不知多久,人群中不知是谁一声尖叫,总算打破寂静! 刹那间,满大街熙熙攘攘的围观百姓,一下子沸腾起来。 尖叫声,议论声,快要把耳膜震破。 而王修,依然盘腿坐在地上,呆若木鸡! 直愣愣望着前方,目光呆滞,眼珠子瞪得滚圆。 任凭周围嘈杂声此起彼伏,硬是大脑嗡嗡地响,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卧槽!苍天啊!大地啊! 老子这到底都是什么命呐? 别的不说,仅仅为了不让太守郑明礼,得知老子脑疾已经痊愈,然后往朝廷递举荐文书,老子费了多少周折,花了多少心思? 又是继续装傻子,又是陪他那宝贝女儿逛街的,受尽委屈…… 甚至就连跟苏家退婚的事,都不敢跟苏万里直接摊牌,只能从苏婉那儿做文章! 怎么莫名其妙,这又是侯爵,又是太子伴读的官职,就砸过来啊? 仙人板板耶,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嘛? 没记错的话,有了爵位,以后宫中如果有什么大的庆典宴会,诸如太后寿辰、另立新后、公主出嫁之类,可是必须要到场庆贺的啊! 这就逃不掉,以后经常在皇帝眼皮底下晃悠啊? 自古伴君如伴虎!谁知那景隆帝,到底是不是商纣隋炀之类的货? 或者朱元璋刘邦之流,甚至眼下,一边进行着封赏,一边已经在琢磨着,日后怎么砍老子的脑袋了? 功高盖主最致命啊! 还有,怎么还有太子伴读的官职? 虽然搞不清,这太子伴读到底做啥的,可听名字,用屁股想也知道,那以后肯定就是陪着太子拉屎拉尿的啊! 谁不知道,自古皇位更迭,那可都是伴随着腥风血雨? 东宫太子,那可是全天下最高危的职业啊! 就前世唐朝历史来说,有几个做太子的,能笑到最后的? 又有几个太子身边的人,得了好下场的? 大爷的!这是要把老子活生生玩死啊! 这些统统也就罢了,那皇帝老儿是有毛病呐? 闲得慌啊? 老子还正在为与苏家退婚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呢,求那苏婉小姐办事,连礼都送了! 他莫名其妙,居然把这婚事写到圣旨里了。还未成婚,就先把那苏晚晴,给封了个诰命夫人! 这婚老子还怎么退? 苍天呐,来一道晴天惊雷,把老子送回前世,继续去享受996福报吧! 这大康朝,真的太凶险了! 一时间,眼里都已饱含泪水! 最主要的,那皇帝是如何得知,细盐提炼技术是出自老子之手的? 顷刻间,心中怒火腾腾燃烧,砂锅大的拳头,已饥渴难耐。 扭过头,望向身边赵太白…… 没想到,这杀千刀的,却是吓得,迅速往后面一缩。 额头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一副死了亲爹的哭丧脸,支支吾吾压低声音,“王兄,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对天发誓,那细盐提炼技术递到京城去的时候,我可真是按你的吩咐,一口咬定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 “哪怕被我爹吊起来抽,都没松过口啊!我现在脑袋也乱糟糟的啊!” “我知道你现在,很想打死我,但能不能等回去后,毕竟现在,这么多人看着……” 唯独那程虎,木头桩子般矗在那里。 反应从来慢半拍的玩意,现在才回过神来。 一脸憨厚的笑,“恭喜王兄,贺喜王兄啊……” 顿时,更把他王侯爷气得,脸色铁青,心肝尖尖都在颤! “嗖”的一声蹿起来,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破口大骂,“滚!” 于是,这货又傻了! 倒是那太监张谨,依然笑眯眯的,“王侯爷领了圣旨,奴婢也算交了差!” “至于这些赏赐之物,侯爷放心,奴婢一会便让人,送到您府上!” 随即,倒再没说什么。 领着那小太监,从那上百名城防司官兵的包围中,退了出来。 没想到,紧跟着,却是径直走到那临州判司徐敬之跟前,“徐大人,圣旨咱家已经宣读完了!” “现在,你可以继续缉拿暴民了!” 微微一顿,“哦对了,忘了说,咱家临行前,皇后娘娘还念叨过,说这王修王侯爷,实乃大康的麒麟子,甚得她喜欢……” “得空的时候,凤驾会来一趟这临州府,见一见王侯爷!” “因此,还望徐大人一会儿将暴民捉拿归案后,打算关在哪个大牢,给咱家知会一声……” “也免得日后,皇后娘娘拧着食盒来探监,找不着地方!” 徐敬之何尝不是如遭雷击,满面惊骇? 木头般站在原地,直勾勾望着这一幕,喉结上下鼓动着,面若死灰。 得了衙役报信,本想着带着城防司官兵,轻松把这几个贱民缉拿,打入重牢,在迅速把暴民之乱企图谋逆的案子做实了…… 反正几个贱民,有没有谋逆之举,还不是他一句话? 也算为录事参军吴深,包括远在京城的至交吴正德,狠狠出一口恶气! 可如何料得到,局势突然就变这样了? 顿时,却是被张谨一番话,吓得差点一跟头栽倒在地,快哭了,“公公说笑了,说笑了……” “王侯爷可是陛下亲赐的侯爵,更是太子伴读,怎可能是暴民?” “都是误会!误会!” 说着说着,徐敬之额头汗珠,更是一颗一颗向下滚! 杀人诛心!这张谨,简直杀人诛心呐! 现在都这样了,甚至连皇后娘娘都发话了……太吓人了! 还缉拿什么暴民? 这张公公胡说什么呢?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可能有企图谋逆的暴民嘛? 可紧跟着,尽管面若死灰,后背衣服都已湿透,却哪有丝毫迟疑。 扭头,朝那一群官兵一声呵斥,“还愣着干什么?将录事参军吴深拿下!” “大胆吴深,身为录事参军,居然胆敢擅自调动衙役,公报私仇僭越商律司衙门事宜,更有对朝廷侯爷大不敬之举……” “即刻押入大牢,交监察司审理,上报朝廷!” 没办法,这个时候,只有弃卒保车!相信吴正德,也能理解! 反正这吴深,在那恶毒小儿一番恶毒操作下,恐怕本来也保不住了! 随即,才又一咬牙,颤颤巍巍大步走到王修跟前。 一拱手,“是下官眼拙,不识侯爷风采!” “一场误会,还望侯爷,万万恕罪!下官还有公务在身,这便告辞!” 说罢,便要领着那群城防司官兵赶紧离开。 可没想到,不等他转身,赵太白却一个箭步横了出来,“我让你走了吗?” 顷刻,徐敬之又一阵恼羞。 倒懒得搭理他,而是径直望向王修。 面色不悦,“王侯爷,得饶人处且饶人,下官刚已说过,这只是一场误会!” “况且,即便你身为侯爷,可也还没权处置下官吧!” “若是下官有什么失职之处,侯爷自可以写折子,去陛下面前参我便是!” 一甩衣袖,“哼!” 然而同样这时,不等他话音刚落,却只听得远处,一阵整齐而又急促的脚步声。 伴随着,还有阵阵大呼,“闪开!统统闪开!” “本将奉太子殿下命,护驾并捉拿反贼,尔等速速闪开!” 王修转过头来,神色又是猛的一怔! 第50章 臣,郑明礼,拜见太子殿下 只见此时,远处宽敞大街上,突如其来一队骁勇将士! 一个个身穿厚重盔甲,手持长矛,目测竟足足上千人之多! 队列整齐,威风凛凛,磅礴彪悍的气势,一看便是真正上阵杀敌的将士! 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约三十岁左右的汉子。 个子不高,却无比壮实,满面络腮胡,骑一匹枣红色战马,同样身穿重型盔甲手持长矛,好不威风! 而那陈进,却同样骑着战马,紧随其后! 寻常百姓,哪见过这般阵势? 远处大街本就稀稀拉拉的几个行人,吓得尖叫不已四处躲闪! 于是乎,王修更加诧异了! 说实话,刚才那圣旨一念完,到现在脑袋都还是懵的,都已经麻了,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嘛? 眨眼间功夫,便已冲到跟前! 那为首的将军,只看了一眼那群城防司官兵,脸色又是一冷。 只是大手一挥,“全部围起来,如有轻举妄动者,格杀勿论!” 顷刻间,那些将士,哪有丝毫迟疑,一股脑便已将所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个个杀气腾腾,如临大敌满面戒备之色! 那将军才迅速跳下马来,只冷冷扫视所有人一眼,便径直走到郑明礼跟前。 文臣与武将互不相干,因此,也只是一拱手,“阁下便是临州太守郑明礼?” “末将奉太子殿下令,入城护驾并捉拿反贼,若有冲撞之处,还望太守大人见谅!” 于是刹那,在场所有人彻底懵了! 不仅徐敬之以及那群城防司官兵,就连四周那早已水泄不通的百姓,何尝不是面面相觑,惊诧不已? 什么奉太子殿下命?又护谁的驾? 唯独那明德殿主事太监张谨,双手插袖,依然笑眯眯的。 然而同样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再次那样始料不及,狠狠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心脏承受力! 众人目光注视下,只见那从始至终都只站在一旁,一副事不关己姿态的太守郑明礼,却终于站了出来。 先是朝那武将一拱手回礼,“将军言重了,同朝为官,皆职责所在!” 随即,竟是与那粗狂武将一道,径直走到那个手持折扇,名叫赵太白的男子跟前。 正了正色,却是弯下腰,一躬身,“臣,临州太守郑明礼,拜见太子殿下!” “臣手下官员,无视律法,陷害忠良,冲撞太子王驾,还请太子殿下,治臣治下不严之罪!” 声音不大,可一字一顿,只如一记记响亮的重锤,狠狠冲击着每个人的心脏! 紧跟着,直起身来,却又扭头望向陈进与程虎二人。 姿态谦卑却也不失气度,一拱手,“如果本官没猜错,二位应该便是当朝宰辅、陈国公之嫡子,陈进陈小公爷……” “以及先帝时程老将军之嫡长孙、当朝千牛卫大将军程郡公之嫡子,程虎程小公爷?” 与此同时,那头戴花翎的将军,更是“噗通”一声,单膝跪下,双手呈上一块黑铜色的牌子。 朗声大喊,“末将京畿大营下属临州驻营守将、振武校尉张敢,护驾来迟,让太子殿下受惊,险些酿成大祸!” “罪该万死,请太子殿下治罪!” 寂静!刹那间,四周化作死一般的寂静! 再没人说话,连掉落一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只是瞪大着眼睛,直愣愣望着这一幕,如遭雷击! 一时间,不仅远处周围那人山人海的百姓,那上百名城防司官兵…… 包括俏生生站在远处,那名叫苏婉的女子,此刻,又何尝不是檀口微张,满面骇然,震惊得无以复加? 今日,亲眼目睹那男人,从一介商贾,毫无征兆,封千户侯,官拜太子伴读,已经让她如置身梦幻,到现在,脑袋都还乱糟糟……哦,还有诰命夫人。 如何想得到,又冒出东宫太子来? 太子是谁?那可是国之储君,未来的天子呐! 半晌,倒是丫鬟兰儿,眼珠子瞪得滚圆,已是震惊得手足失措。 语无伦次阵阵惊叹,“我的个阿娘也,见鬼了,小姐,活见鬼了……” “姑爷写诗,研究出那么神奇的花露水面膜膏,不声不响折腾出万通商行,已经够让奴婢吃惊的了!” “不声不响,封了侯,还官拜太子伴读,又是皇帝封赏,也就罢了!” “我跟您说,据奴婢所知,就那赵太白陈进程虎,可是足足在姑爷府上住了快半个月,随时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 “就……就刚才,奴婢还看见,姑爷一耳光抽在那赵太白的脑袋上,还用脚踹了那程虎!” “那赵太白,竟然是当今太子?” “哎哟,不行了,奴婢这心脏受不了了!” “姑爷怕是个神仙吧……” 唯独那临州判司徐敬之,似乎全身精神力在这一刻彻底被抽干。 “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面若死灰,身体如筛糠,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向下掉。 目光呆滞,只剩一片万念俱灰的绝望。 如何不清楚,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别说无视律法,陷害忠良,仅仅是刚才,对太子殿下那一句“格杀勿论”,哪怕是无心之过,也足以让他徐敬之,这辈子在牢里度过,或者流放三千里了! 更别提脑袋上的官帽! 半晌,赤红着双眼,朝那刚被城防司官兵如死狗般抓起来的吴深,嘶哑一声爆喝,“吴深,你害我苦矣!我徐敬之,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而这时,赵太白却是一脸如丧考妣的苦笑。 转过头,眼见旁边王修,早已脸色铁青得发紫,砂锅大的拳头都已咯咯直响…… 却是吓得一哆嗦,赶紧勾着他肩膀,压低声音,“王兄莫慌,王兄息怒啊……” “我知道……你现在更想弄死我了!可这么多人看着,给兄弟留点面子!” “放心,等回了你府上,我保证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让你……绝对哼都不哼一声!” 才终于转过身来,正了正色。 浑身上下,已是一片不怒自威的威严,望向郑明礼,“郑大人言重了!圣上时常在本宫面前提起,说郑大人乃是难得一见的能臣!” “年后,郑大人便要进京任职,还望莫不要负了圣上一片苦心!” “到时,也可常来本宫的太子府,喝喝茶!” 这番话,看似说得轻描淡写,却不可谓不讲究! 又望向那武将张敢,接过他双手呈上那太子令牌,“你便是张敢?” “本宫听说过你,如果没记错的话,昔日好像是千牛卫大将军麾下的一名千夫长吧?” 张敢满脸受宠若惊,“回殿下的话,末将正是千牛卫大将军麾下……” “只因两年前,北方前线与庆国的战事,立了些微末之功,大将军抬爱,这才升了振武校尉!” “目前,率手下兄弟,驻守京畿大营下属的临州驻营!” 赵太白点了点头,“很好,正是有了张将军这般骁勇善战的铁血男儿,才有了咱大康百年安稳呐!” “今日护驾,本宫记你一功!” 随即,却又面色一冷,“张敢听令!拿下这临州录事参军吴深,临州判司徐敬之!” “囚车即刻押送回京,交刑部大牢,呈大理寺严审!” 第51章 对不起,苏婉让侯爷失望了 一场风波终于落下帷幕。 那振武校尉张敢,很快便领着手下将士,押着吴深与徐敬之,浩浩荡荡离开。 自然也很快有闻讯赶来的吴家下人,将那如死狗般昏厥在地上的吴子俊,拖走。 福寿大街上,水泄不通的围观百姓,终于在一片交头接耳议论声中,渐渐散去。 只是此时,谁也没注意的,远处街边一棵大树下,正俏生生站着一个妙龄女子。 一袭纯黑色烟纱长裙,腰挎一柄青铜长剑,脸上蒙着一块黑色纱巾,让人看不出容貌。 可因为长期习武,那盈盈一握的小蛮腰,搭配胸前那无比惹眼的饱满,身材竟是那般火辣惹人犯罪。 隔着老远,一双美目只死死盯着那王修…… 半晌,一阵呢喃,“登徒子!臭流氓!” “本想着,等那群城防司官兵把你抓起来打一顿,先打得鼻青脸肿,本公主再出手相救的,也算出口恶气,谁知道圣旨来得这么快……” “气死本公主了!” 低下头,瞟一眼胸前那高耸的饱满,又一阵咬牙切齿,“哼!卑鄙小人!” “隔三差五就做些卤肘子藏在厨房里,害本公主又长胖了些许!” “臭不要脸!” 随即,一声冷哼,便消失在人群中。 郑明礼是最后告辞离开的。 令人意外的,这位马上就要进京任职直达中枢的堂堂临州太守,临走前,却径直走到王修跟前。 神色说不出的古怪,还莫名其妙丢下一句,“本官虽年后便要离任返京了,但这几个月,王侯爷闲得无事的话,可以多来府衙官舍坐坐……” “小女虽无侯爷这般惊世才华,可对诗词歌赋也颇有研究,你们年轻人,可多探讨探讨!” 只唯独王修王侯爷,依然木头桩子般站在原地,目光呆滞,哭丧着脸如丧考妣。 仙人板板的!这都叫什么破事哦? 老子已经够低调了好吧! 怎么莫名其妙,就混成这样了? 爵位,官职,封地,宅子……这些统统也就罢了! 怎么就连平常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这几个二球货,也摇身一变,成了东宫太子,以及什么国公郡公之后了? 想想前段时间,老子可是天天,一言不合就一巴掌直接往太子脑袋上抽啊,一脚往小公爷屁股上踹啊…… 大爷的! 老子这是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了多少遍啊? 对储君不敬,那可堪比欺君之罪好吧! 看来,以后可千万不能这样了! 不知多久,才终于一声长叹。 扭过头,望向身边赵太白,一巴掌便抽在他后脑勺。 气急败坏一声大骂,“你大爷!臭不要脸!” 铁青着脸,砂锅大的拳头咯咯直响,“你等着,你完了……” “感情破裂了,友谊的小船,已经翻了!” “等回到家,不把你这坑蒙拐骗的玩意,屎都打出来,你当本老爷蹲着撒尿的!” 又咬牙切齿瞪一眼陈进与程虎,“还有你俩……” 当下,根本懒得再搭理这三副颜色,而是径直便朝前方依然还俏生生站在原地,那名叫苏婉的女子走去。 没想到,刚走到跟前,两人目光一对视,还不等他开口…… 却见这妹儿,脸蛋却是唰的一下,直接红到脖子根。 那叫一个娇羞无限,眼里都快滴出水来。 顿时,更将他王老爷气得快吐血! 卧槽!这妹儿过分了哈! 要不是因为她,收了礼不办事,老子能沦落到现在这地步? 她居然还有脸在这羞答答的? 要不是看这妹儿长得还挺乖,特别那副温柔娴静的模样,还挺招人喜欢…… 否则,以老子这小暴脾气,能一拳打哭一个羞羞怪! 尽管如此,也只是一声苦笑,“婉儿小姐,你害我苦矣……” “你办事,是真的一点不靠谱啊!” 漆黑着脸,一摊手,“现在好了,圣旨都写了,你堂姐诰命夫人也封了!” “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堂姐,嫁给一个既不傻又不憨,还要京城去做官,既没感情基础,又不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陪她生儿子的夫婿……” “终身幸福彻底毁掉,从此就天天以泪洗面吧!” 可没想到,任凭他满面无奈数落着,这苏婉也不说话。 脸上娇羞渐渐褪去,一双美目怔怔凝视着他…… 不知为何,目光之中,说不出的幽怨与失落。 贝齿轻轻咬着下嘴唇,眼角隐约有泪花在闪烁。 半晌,却只是声音哽咽一声呢喃,“我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对不起,是苏……婉,让侯爷失望了……” 随即,一双葱段般的小手,轻轻拽着裙摆,跌跌撞撞便朝前方奔去。 这一刻,王修甚至清晰看见,那绝美白皙的脸蛋上,两行晶莹的泪珠,悄无声息滚落下来。 深秋下午的暖阳,竟是有些刺眼,惹得他王老爷心中一阵莫名烦躁。 哎,这妹儿心理素质也不行啊! 老子又没骂她没训她,无非就是抱怨吐槽两句,好端端怎么还哭了。 可同样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一下子傻眼了。 只见跟前,那犹自还呆呆站在原地的丫鬟兰儿,却是急得快哭了。 鼓着腮帮,一跺脚,“姑爷,您都说些什么呢?” “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都是奴婢的错,当时在府上遇见姑爷您,因为对小姐的婚事打抱不平……” “一时冲动,才说这是苏家二小姐苏婉!” “可姑爷您为何,就不知去咱们苏家的铺子里打听打听,咱苏家,哪有什么二小姐?” 随即,却是姿态恭敬一欠身,“千错万错,全怪奴婢,给姑爷您赔罪了!” 第52章 这傻婆娘 “噗……” 于是刹那,王修彻底惊呆了! 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眼珠子瞪得滚圆,下巴都快滚到地上! 卧槽!十八个卧槽! 就算用屁股想,哪里再不明白,这兰儿所言,到底什么意思? 可关键,这到底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啊? 天天被老子拳打脚踢的那几副颜色,竟是当朝太子与国公郡公之后,也就罢了! 就连老子又是送礼,又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退婚一事寄予厚望的苏婉,竟然…… 这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这大康朝的人,都这么会玩的吗? 还能不能多一点真诚,少一点套路了? 短暂沉默,只见兰儿又幽幽沉吟道,“其实姑爷您有所不知,以前倒还没什么……” “可自从上次,您送了小姐那花露水面膜膏,还美其名曰,那是您本打算送给未来夫人的礼物……” “小姐虽然明知道,那番说辞,根本就是姑爷您胡编的。” “可她别提有多高兴了,一直都舍不得用,视若珍宝。锁在柜子里,只偶尔拿出来看看!” 说着说着,声音竟有些哽咽,“另外,您也别怪小姐瞒着你身份……” “其实小姐很多次,都想要向您坦言。可偏偏又不敢,怕您觉得她轻浮,怕您生气。” “更怕您一冲动,主动跑去衙门递了退婚文书,惹来一顿牢狱!” 王修没说话,只是认真听着。 兰儿眼里撅着泪花,“还有,姑爷您不知道……” “就上次,您那万通商行新品发布会,又是广告轰炸,又是搭高台限量发售的……” “可毕竟咱们商贾,自古地位低下,被那些儒生文人瞧不起……而那发布会,声势搞得那么大。” “小姐担心,会生出诸多事端,让姑爷您措手不及,她暗地里又付出了多少?” 顿了顿,“就今日来说……” “小姐本来在书房看书,是突然听到有店铺小厮来报,说吴子俊领着吴深,要查封您这体验馆……” “她也知道,哪怕她赶过来,也根本无济于事。那吴深身为录事参军,竟越俎代庖管起了商贾经营之事,必然有恃无恐!” “害怕姑爷出事,便赶紧领着奴婢,去了府衙求见太守大人!” “谁知道,却被告知,太守大人不在城中,小姐更一下子便预感到,可能要出大事!” “当时,急得都哭了。又领着奴婢,马不停蹄去了下属县府,火急火燎,连脚都扭伤了,现在还肿着呢……” “您没注意刚才,小姐哭着离开的时候,还一瘸一拐痛得直冒汗吗?” “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寻到了太守郑大人,才慌忙赶了过来……” 短暂沉默,兰儿抽泣着又继续道,“本来这些,小姐都吩咐了,不让奴婢给姑爷说,怕让姑爷为难!” “可奴婢就是替小姐委屈……” “还有,姑爷也千万不要觉得小姐,那退婚一事,是她办事不力故意拖着!” “其实小姐,早就说过,若下次遇见姑爷,您还是执意想要退婚的话,她便答应了!” “甚至,小姐亲手把退婚文书都拟好了,可因为这段时间,老爷与夫人一直在外地,来不及去劝说!” “其实,她就是说得轻松。您不知道,这半个月来,奴婢都好几次,看见小姐偷偷抹眼泪!” “只是眼下,她也没料到,圣旨突然来了……” “这婚事肯定退不成了,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嘴唇蠕动着,却再没说什么。 只一声长叹,便大步朝苏晚晴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只留下王侯爷一个人站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半晌,才讪讪憋出一句,“这傻婆娘……” …… 夜幕刚刚降临。 州府衙门旁官舍,小院二楼闺房中…… 郑妍儿着一身淡紫色长裙,安静端坐在轩窗前那张书案前。 如葱段般的小手,依然捧着那本被她填上了那首“竹外桃花三两枝”的《王修诗集》。 只是此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怔怔望着窗外,几分莫名惆怅。 “丫头,丫头……”而这时,门外突然想起一阵喊声。 这次反应倒是挺快,迅速将诗集塞进桌案下。 紧跟着,便见父亲郑明礼,推开门大步走进来。 与往常一样,二话不说,拉过一张椅子便在她对面坐下。 不知为何,神情却说不出的古怪,在她身上打量着。 半晌,才满是宠溺笑笑,“怎么?又在想那王修小哥儿了?” 顷刻间,郑妍儿神色一阵慌张,“没有!女儿没有!” 然而,郑明礼只是嗔怪一瞪眼,“你这点小心思,能瞒得过为父?” “瞧瞧,这才几天时间?我这宝贝闺女,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也不去跟那些官家小姐聚会了,也不去逛街买些好看的衣物了,就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还足足瘦了一圈,连小脸蛋都没以前看着圆了。眼睛还红红的,今天又哭过了吧……” 郑妍儿再没说话,只是贝齿轻咬下嘴唇。 良久,才幽幽沉吟道,“女儿不孝,又让爹爹担心了!” “爹爹放心,女儿既然说过,以后会彻底忘了他,就一定会做到的!” 可没想到,郑明礼却是一脸玩味之色,“对了,说起那王修,今天出大事了……” “录事参军吴深,擅自带着府衙衙役,以涉嫌欺诈主顾为由,想要查封他那什么品牌体验馆!” “他带着三个兄弟,一怒之下,打伤了衙役,还当街打了那吴深!” “可紧随其后,判司徐敬之,便带着城防司官兵赶到了,给他贯了一个企图谋逆的罪名,要缉拿归案打入大牢!” “毕竟你也知道,暴力拒捕,殴打衙役与朝廷命官,那可是大罪!” “啊?”刹那间,郑妍儿一声惊呼。 “嗖”的一声,从椅子上蹿起来,脸蛋瞬间变得煞白,双手死死抓着父亲胳膊。 一时间,急得眼泪唰的一下便滚了出来,“爹爹,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有没有受伤?被关在哪儿了?我要去看看他……” “爹爹,你快想想办法啊,一定要救救他啊,女儿求您了!” “爹爹,您倒是说话啊,他到底怎么样了?” 可没想到,任凭她急得面色苍白,带着哭腔,郑明礼却依然满面玩味的笑。 半晌,却一脸打趣调侃,“瞧瞧,你这丫头,还说不会再想着人家了……” 眼见着女儿已经急得眼泪簌簌地向下掉,才终于将今天福寿大街发生的事,仔仔细细讲了一遍。 又宠溺地笑笑,“所以放心吧,你那王修小哥儿,不但好着呢……” “而且封千户侯,官拜太子伴读,宅子封地的赏赐,可是样样不缺!” “人家现在,可是意气风华,春风得意得很呐!” 第53章 朕恩准他两个大嘴巴子 一时间,郑妍儿彻底愣住了。 虽依然梨花带雨,可满脸急切与担忧,却总算缓和不少。 眼见父亲依然满面打趣,却又脸蛋瞬间一片绯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跺脚,“谁关心那呆子的死活了?” “女儿只是……只是愤恨那吴深和徐敬之,无法无天仗势欺人!” 郑明礼终于正了正色,“其实,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陛下向来赏罚分明!前几天,就有京城传来的消息,说朝廷如今已经掌握了细盐提炼之术……” “仅用咱大康的粗盐,便可提炼出雪白无杂质的细盐,陛下也已下旨,不再从庆国购入庆盐。” “只是没料到,这对社稷对百姓的千秋奇功,竟是出自这王修之手!” “今日,真正令为父震惊得一塌糊涂,脑袋都嗡嗡响的,却是他腰间挂着的那块羊脂玉吊坠!” 顿了顿,“你有所不知……” “那块吊坠,尚且还是陛下身为皇子时,先帝赏赐之物,陛下无比喜爱!” “向来,都是在明德殿珍藏着,只偶尔才会拿出来佩戴!” “为父曾有幸,见陛下拿出来赏玩过,爱不释手!” “所以今日,为父一眼便认了出来!只没料到,陛下竟将最心爱之物,赏给了那王修!” “虽并无什么特殊意义,可足以说明,陛下对那王修的喜爱,这才是天大的圣宠啊!” 郑妍儿认真听着,泪痕未干的脸蛋,依然红扑扑的。 郑明礼又温和笑笑,“因此,你这丫头的婚事,为父改变主意了……” “既然我这宝贝女儿,是真心喜欢那小子,为父同意便是了!” “倒不是为父多么心眼势利,此次入京任职,为父就没想过会得善终……” “而他不仅贵为侯爷,深得陛下宠爱,又与太子殿下情同手足。有朝一日,为父若真招来横祸,他保你不受牵连,保你性命无忧,已是绰绰有余!” 顿了顿,继续叹道,“况且,今日陛下的圣旨,就很奇怪……” “虽然爵位,以及封地宅子,都是最高规格的重赏。可是按照朝廷惯例,初次封爵,陛下一般都会给予赐婚……” “要么是重臣之女,要么宗室之女,也可能是公主郡主……以彰显皇室的亲近与恩宠!” “哪怕是年长者,也会赐于美妾!” “那苏家小姐,虽封了诰命夫人,可终究是与王修先有婚约,算不得陛下赐婚!” 皱了皱眉,“如果没猜错的话,恐怕是这道圣旨,下得太匆忙!” “陛下心中,还未有合适的赐婚人选!”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过不了多久,可能还会有补充的赐婚旨意!” “而那小子,如今已贵为侯爷,为父这个太守,要想再利用手中权力,周旋一番,让你这丫头以平妻身份嫁过去,已是不能了!” “因此唯一的办法,只能趁陛下还未有合适的赐婚人选,捷足先登了!” 满脸宠溺之色,“怎么样,丫头,只要你点头,为父这两日便进京面圣……” “去陛下面前,为你讨一个好姻缘!” 刹那间,郑妍儿脸蛋又唰地一下涨得通红。 一跺脚,“爹爹说什么呢?谁要嫁给那坏人了?” “他又呆又傻,还……还只会欺负女儿,才不是女儿喜欢的人呢……” “是吗?”郑明礼又是一脸玩味打趣。 故作严肃,一声轻叹,“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等陛下另选个素未蒙面的宗室之女赐婚吧。” 郑妍儿顿时神色一紧,“这……” 半晌,才憋出一句,“女儿全凭爹爹做主!” 只是话音未落,却已是脸红到脖子根,目光瞥向一边,压根不敢与父亲对视,娇羞得眼里都快滴出水来。 可良久,却又满面患得患失,“女儿只是担心,那呆子会不会根本不喜欢女儿?” “而且,他要是得知这些,会不会生气?” 没想到,郑明礼却是脸色一板,“他敢?” “日后,他要是敢对我宝贝女儿不好,我就天天在陛下面前,写奏章参他,一天参三本!” “不要!”顷刻,郑妍儿满脸紧张,一把拽住父亲的手,“爹爹不要……” “哪怕他对女儿不喜,可女儿也只想他好好的!” …… 昔日一个大字不识的憨子,竟然突如其来,被朝廷封了蓝平县候,官拜太子伴读…… 自然一夜之间,轰动了整个临州府。 接下来几天,满大街的百姓,嘴里津津乐道议论的,那可都是王修侯爷的事。 就连那些酒楼的说书先生,也是滔滔不绝夸夸其谈。 诸如,那蓝平县候,天庭饱满,脚踏祥云,实则乃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诸如,那蓝平县候,只因某一天,丢失了一把斧头,又遇上了天上老神仙,老神仙问他丢的是金斧头银斧头还是铁斧头…… 可他是个憨子啊,不知道金斧头更值钱呐。只选了铁斧头,感动了老神仙,得了神仙点化…… 哎,百姓就喜欢听这些啊! …… 九月十八。 京城,太阿宫,德政店。 “荒唐!胡闹!” “那混账小儿,简直不是个好东西!胆大包天,乱臣贼子,实在当诛!” 景隆帝身着龙袍,端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攥着一本奏折,脸色阴郁得都快刮出几斤寒霜来。 “来,皇后,你瞧瞧,这就是那孽畜,给朕呈上来的谢恩折子!” 双眼喷着火,“哟,那孽畜果真好文采啊,写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啊……” “什么陛下吃过饭了吗,身体还好吗?” “什么最近京城天气怎么样?临州城天气还可以,只是下了场雨,又凉了不少。” “搞得朕还挺感动,以为他上道了呢!” “可最后,你瞧瞧,你瞧瞧!他居然说自己年事已高,身体也大感不如从前,而且最近食欲不振,饭量也下降不少……” “因此,那太子伴读一职,请朕恩准,允许他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一时间,情绪更无比激动起来。 一巴掌拍在面前桌案上,“瞧瞧,这像话吗?” “他才刚满十九,何来的脸面,说自己年事已高?” “还身体大不如从前?当初暴打那吴子俊的时候,朕怎就见他生龙活虎的?” “当初在他府上,就属他吃得最多!手臂这么粗的卤肘子,他几口就啃完了!一桌子菜,他一个人就吃了一半,最后还干了三碗白米饭!” “他也好意思,说自己食欲不振?” “还告老还乡!这天下,有还没上任,就告老还乡的官吗?” “朕恩准他两个大嘴巴子!” 第54章 你爹是不是没读过书,没有什么文化呀 司礼监太监总管张三千,侍立在殿门口,低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而景隆帝跟前桌案一侧,正端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女人。 约摸四十左右年纪,虽只着宫中便装,可仪态端庄,举手投足,皆是身居高位的威严气势。 正是当朝皇后娘娘,陈皇后。 顿了顿,景隆帝却又是一阵气结。 铁青着脸,从怀里摸出一封密函,“还有,你再瞧瞧,景阳那丫头刚呈上来的……” “那畜生,自领了圣旨回到府上,气急败坏之下,竟是拎着铁锹,在院子里撵了足足半个时辰,最后还是给把太子劈头盖脸揍了一顿!” “还骂太子是缺德玩意,还说什么,兄弟感情破裂了,以后再敢踏入他家半步,打断他的狗腿!” “你那侄儿陈进,还有那程虎,也没幸运到哪里去!” “你听听,这像话吗?” “以前,他不知太子身份,倒还情有可原,可如今,他竟然还胆敢……” “太子乃国之储君,他怎能如此不敬?他胆子是不是太大了些?” “这也就罢了,他竟然还琢磨着,若朕不允许他告老还乡……” “他就一直拖下去,反正那圣旨,只说了年后上任,又没说年后啥时候上任!” “还说什么,大不了爵位封地宅子都不要了,反正他是不可能进京做官的!” “他在跟朕扣字眼呢?” 没想到,任凭他怒气腾腾得厉害,陈皇后却只是温婉笑笑。 嗔怪瞥他一眼,“圣上也真是的,都多大年纪了,犯得着跟一个后生小儿置气?” 几分哭笑不得,“听圣上骂了半天,可妾身却越是对那小子,喜欢得很。” “陛下想想,若那王修,也与那些成天只想着封爵做官光耀门楣的文人士子一样……” “岂不,反而让人看轻?” “这让妾身,都迫不及待想去一趟临州城,见上一见了!” “这……”景隆帝神色一愣。 尽管依然面色铁青得厉害,也只是一阵苦笑,“皇后所言,朕何尝不明白?” “他要是也与别人无异,封了侯拜了官,便恃宠而骄沾沾自喜,对朕感恩戴德;得知了太子的储君身份,便举止恭敬逢迎巴结……” “反倒只说明,朕看走了眼呐!” “可就是……反正不知为何,一想起他那张臭脸,朕就一肚子火!” “那混账东西,果真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该给的赏赐都给了,还是一点不上道!” 短暂沉默,却又一声长叹,“话说回来,这次临州城,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那孽畜,也不知脑袋怎么长的,瞧瞧现在,不仅京城百姓,连朝堂上都已经沸沸扬扬!” “真真假假,说那吴深陷害忠良,还有谋反之心,还把吏部侍郎吴正德都给牵扯了进来。听说,吴正德已两次登门去求见右丞相曹牧,都被拒之门外了!” “手段虽实在卑鄙恶毒了些,可实在深得朕心呐!” 皱着眉头,“还有便是,这次对那混账小儿的赏赐,这赐婚的人选……” “实在令朕颇为头疼!” “那礼部尚书唐明,昨日倒是含沙射影跟朕提过,他有一女,年方十八待字闺中。” “可这唐明,朝堂之上,向来属于明哲保身的做派,看似忠厚,实则老狐狸一个。” “宗室之女中,一时又挑不出年龄身份合适的!” “至于公主郡主,景阳那丫头倒是个合适的人选,反正她也在那混账身边呆了这么久……” “可一想起,那可恶可恨的小儿,就要做朕的女婿,朕这心里就堵得慌!” 然而就在这时,却只听得殿门外,有太监来报。 “禀陛下,临州太守郑明礼来京了,正在明德殿外候着,说有事求见陛下!” …… 九月二十。 又一场大雨后,天气终于放晴。 乌鸡巷,小院中。 王修正舒坦无比躺在院子角落,那张自制的躺椅上。 一边把玩着腰间那块鸡蛋大的羊脂玉吊坠,可脸色,却难看得厉害。 脚边,还躺着一把铁锹。 陈进与程虎,傻站在院子另一角,缩着脑袋。 而前方不远处,东宫太子赵承、字太白,却正弯着腰大口喘着气。 哭丧着脸,“王兄,本宫都说过多少次了,这次封侯拜官,真的不管我的事啊?” “我赵承对天发誓,那细盐提炼技术,呈给我爹的时候,我是真一口咬定,就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啊……” “你怎么就不信呢?” 胡乱擦拭一下额头大汗,“还有,本宫真不是故意想对你隐瞒身份的啊……” “这不实在是,怕你得知本宫的太子身份,关系不就不亲近了嘛!” “而且你要知道我是太子,还会把那五十首诗交给我,一起发财吗?” “哦,好像最终,一个铜板也没捞着,全被我爹搞了!”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这都五六天了,兄弟也都给你解释过多少遍了……” “你也实在不能,拧着铁锹,一天撵我三次啊!本宫好歹也是太子,左邻右舍瞧见了,影响也不好,是不是?” “还有,咱俩是过命的兄弟,福寿大街打过架,凤来楼里听过曲儿,临州诗馆装过比的,这感情,怎么能说破裂就破裂呢?” “对不对?” 却奈何,任凭他苦口婆心说得喉咙沙哑,王修依然铁青着脸,双目直喷火。 尽管如此,半晌,却也只得咬牙切齿一声骂,“本侯爷今天累了,暂且先放过你,明天继续!” “你妹夫的!不整死你这坑蒙拐骗的货,你当我蹲着撒尿的!” “还有,有了你这前车之鉴,老子现在一遇见京城来的人,心里就慌得很!” “你说,就之前跟你聊起过的,那个什么赵济,会不会也有什么别的身份?比如什么郡公侯爷或者尚书之类的!” 赵太白却是一个激灵。 快哭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王兄,别成天疑神疑鬼的!这问题你都问我十遍了……” “本宫保证,那赵济绝对不是什么郡公侯爷或者朝廷当官的!不信的话,你可亲自去京城商律司查一查……” “那康泰大商行的东家,真的名叫赵济!” 只是一边说着,嘴角却若有若无一阵呢喃,“哎,王兄这到底经历了什么,连想象力,都这么不丰富!” “没办法!被一天铁锹追着撵三次,和被吊起来用荆条抽上两个时辰不歇气……” “孰轻孰重,本宫还是拎得清的!” 眼见他信誓旦旦拍胸脯,王修这才彻底放心了。 没好气瞪他一眼,“对了,我给你爹写的谢恩折子,他回了……” “本以为,他会批准本老爷告老还乡,可谁知道,回函中,就一个字!” “滚!” “你说,你爹身为皇帝,怎么这么粗鲁呢,毫无素质?” “他是不是没读过书,没有什么文化呀?” 然而,同样这时,话未说完,却只听得远处厨房内,一阵哐当嘈杂的声音,伴随着一个女子的尖叫。 “王修,我要宰了你,诛你九族!” “卑鄙无耻!竟然偷偷在厨房装机关陷阱!” 第55章 偷卤肘子的女毛贼 顷刻,王修神色一喜,“得手了!” 哪顾得上院子里这三副颜色?“嗖”的一声,拔腿便朝厨房冲过去。 可当他推门进去,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也瞬间呆住了! 只见此时,厨房灶台后的空地上,正站着一个女子。 一袭纯黑色烟纱长裙,勾勒着那惹人犯罪的火辣身段,葱段般的玉手还抓着一根卤肘子。 白皙精致的脸蛋,特别那温润诱人的檀口,竟是说不出的美艳动人。 只是此时,整个人已经被小拇指粗的麻绳所编织的大网,给牢牢套住了。 大网的两端,还牢牢系在房梁与两根房柱子上。 让她完全不能动弹! 虽然这次,女子没有蒙着面…… 可仅凭她腰间那柄青铜长剑,还有胸前那大…… 哪里看不出来,竟是上次在大街上,情急之下出手相救,又直接把剑架在他脖子上,吓得他王老爷差点尿了裤子的那个蒙面女子? 卧槽!这特么到底什么情况? 一时间,硬是惊得眼珠子滚圆! 这个把月来,每次做些卤肘子藏在书房里,总是隔三差五就少一根! 最开始,还以为是赵太白那三个二球货,趁他不注意偷吃了! 后来发现,这三副颜色都回京城了,还是如此! 本怀疑家里进野猫了,可偏偏每次又只少一只,其他的都完好无损! 很明显!家里进毛贼了嘛! 偷卤肘子偷到侯爷家了?那还得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花费了好多心思,偷偷设计安装了这么个陷阱机关…… 瞧瞧!这不就得手了? 可关键是,怎么是这个暴躁婆娘?这下怎么搞?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这时,赵太白自然也领着陈进程虎冲了进来。 可是,只看了一眼那女子,竟是“噗”的一声,一口口水喷了出来。 眼珠子瞪得滚圆,一脸活见鬼的表情! 喉咙怏怏一声呢喃,“我的个阿娘也,王兄这是干了票大的啊……” “总算知道,王兄一举封侯,本宫天天挨抽……到底哪个环节出问题了!” 嘴角一抽,已带着哭腔,“景阳妹子啊,你害我苦矣!” 陈进脑袋迅速往后一缩,闭紧嘴巴不说话。 程虎木头桩子般矗那儿,呆若木鸡! 而此时,女子也同样正死死瞪着王修! 一双美目寒气逼人,娇躯颤抖不已,檀口喘着气…… 那架势,就好像被他王老爷拖进小树林整了一顿,提起裤子还不认账一般,着势就要扑上来跟他拼命! 哪怕剁不了这无耻奸贼的脑袋,能咬上一口也是极好的! 却奈何,身子被麻绳如蜘蛛网般牢牢套着,纵然武艺高强,也根本使不出力气来。 反倒越挣扎,麻绳就套得越紧! 顿时,更气得,胸前硕大饱满上下起伏得厉害,一声歇斯底里大骂,“恶贼!登徒子!臭流氓……” “快放了本……姑娘!否则,总有一天,本姑娘要亲手宰了你,大卸八块,诛你九族!” “无耻!卑鄙!” “臭不要脸!” 可是,骂着骂着,却又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 神色一慌,赶紧将手中那卤肘子往身后藏? 脸蛋更唰的一下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于是刹那,王修更气得够呛! 大爷的!这婆娘脾气不是一般的彪啊! 虽说上次救命之恩,老子自当狠狠地涌泉相报,而且老子,好像还抓到了不该抓的地方…… 可你也不该,一言不合就把剑往老子脖子上架啊! 这些统统罢了…… 看在当初救命之恩的份上,思想教育两句,就给放了,反正,几根卤肘子也不值多少钱。 可是……哟呵,老子这受害者还没发话,她这小毛贼倒是发起彪来了! 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还有正义吗? 很明显,没有嘛! 上次是打不过,但今天不一样了啊,活捉了呀! 老子这小暴脾气…… 今天非得让她明白明白,姑娘家家的,脾气还是不要这么暴躁的好…… 要温柔贤惠,要知书达理,说话要嘤嘤嘤! 动不动就要拔剑,要把人大卸八块,这样是没什么前途的! 尽管气得心肝尖尖都在颤,却还是强忍冲动,没一拳整过去,把她那看着还挺好看的小鼻子都给打歪…… 只是扭头,朝厨房门口矗着那三尊门神,一声大骂,“三颗猪脑袋啊?还不快去搬张椅子来?” “本老爷今天,要亲自审一审这女毛贼!” 程虎反应挺快,噔噔跑去搬椅子了。 赵太白却是嘴角一抽,勾着他肩膀,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王兄,我看,要不放了吧……” “咳,毕竟,她是……” 可没想到,话未出口,那女子脸色一紧,一声呵斥,“闭嘴!” 咬牙切齿瞪着他,眼里满是威胁的味道。 顿时把他赵太白吓得,身子一哆嗦,赶紧改口,“她是个妹子!” 哎,没办法啊,这景阳公主,可是陛下最宠爱的三个公主之一了,就连每次微服出巡都带在身边! 哪像他赵太白,隔三差五就挨抽? 惹不起啊! 王修又一阵气结,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在他后脑勺。 破口大骂,“放你妹啊?我还看不出这是个妹子?” “还有,告诉你,这妹子我以前遇见过,武艺高强得很!” 伸手一比划,“就那发了狂受了惊的马,她……就这么一下,那马就躺地上了!你说凶不凶?” “而且上次,已经把她得罪了,要是这么轻易就放了,她拔剑就要砍人……” “你来替本老爷受着?” 赵太白嘴角一抽,印堂漆黑,闭上嘴不说话了。 椅子很快搬了过来,赵太白三人,又跑去门口当门神了。 隔着远远的,一脸看神仙的表情望着这边。 王修这才在这女毛贼面前,屁股一甩,大咧咧在椅子上坐下。 翘着二郎腿,一边把玩着腰间那块羊脂玉吊坠,先拿捏一下气质,这才清了清嗓子。 “本老爷,乃是朝廷刚封的蓝平县候,亲自审问你,那是你的荣幸!” “说吧,姓名,哪里人氏,为何三番五次来本侯爷府上偷卤肘子?” 第56章 啊!本公主要被逼疯了! 此时,景阳公主赵婉,何尝不是气得快吐血? 天呐!这大康朝,怎就有如此厚颜无耻的泼皮无赖? 好吧,本公主承认,偷卤肘子的确是不对的! 可……不就是实在抵挡不住那卤肘子的美味,偶尔偷吃一根嘛! 就当本公主暗中保护你这么久,一点点酬劳嘛! 至于这么小气,竟是在厨房偷偷装了个机关陷阱,害本公主一不留神就着了道? 气死人了! 等着吧!姓王的,你完了! 上次的账还没算,眼下这梁子又结下了,总有一天,本公主亲手剁了你脑袋,再把你抄家流放! 因此,尽管气得娇躯都直发抖,却也只能一声冷哼,死咬牙关不说话。 可没想到,眼前这恶贼,反倒更来劲了! 坐直身子,“哟呵?都这个时候了,还敢朝我瞪眼睛?完全不服管教啊!” “老子这小暴脾气,今天倒要看看,多大根猪肘子卤不耙!” “妹儿,你也别不服气,自己出去打听打听,本侯爷是什么人?临州诗馆打过架,福寿大街揍过朝廷命官的……” “别以为你长得乖,老子就不敢打你!我要狠来,可是连自己都打的!” 砂锅大的拳头朝她使劲扬了扬,“把我惹毛了,你可能麻烦就大了……” “这做人呐,要服管教!” “我知道你现在,很不服气,很想弄死我!可没办法啊,这不就栽本老爷手里了?” “空有一身武艺,还使不出来!” “你说气人不气人?” 倒是懒得再跟她废话,一撇嘴,“说吧,今天这事,怎么处理?” “要不,还是直接从州府衙门,让刑律司来判?” 只是此时,心里又何尝不是叫苦不迭得厉害? 卧槽!这妹儿是脑袋有问题啊? 看在当初出手相救的份上,屁大点事,你就服个软道个歉,再写份保证书,保证以后绝对不会来找老子报仇,老子不就放你走了? 可你现在这个样子…… 一副要吃人的眼神,还张嘴闭嘴要把老子大卸八块,搞得老子真的很慌啊? 上次被长剑架在脖子上,现在还后怕得很! 现在要把你放了,万一哪天月黑风高,突然就摸到老子被窝来,给老子捅上一剑…… 那谁受得了? “你敢?”顷刻,赵婉更一阵气结,又一声娇斥,“恶贼!你要敢告官府,本姑娘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小拳头攥得咯咯直响,大口喘着气,娇躯都直哆嗦! 天呐!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堂堂皇室公主,偷偷溜进侯爷府上偷卤肘子吃,还被抓个正着,本就已经够丢脸了! 可这要是闹到府衙,再传了出去,甚至史书都可能留上一笔…… 啊!没法活人了! 这也是刚才,为何不惜威胁太子哥哥,不准泄露她的身份! 可是眼下,这如何是好? 反正,对这个登徒子臭流氓求饶,是绝对不可能求饶的! 咽不下这口气! 一时间,更急得快哭了。 于是刹那,王修一下子来了精神。 哟呵?这妹儿还知道,闹到官府是件丢脸的事啊? 这不就好办了嘛! 当下,找了个舒坦的姿势靠在椅子上,一撇嘴,“哦对,本老爷不但要送你去府衙……” “我可能还要张嘴乱说,说你是个心理变态,还经常偷偷溜进我家,偷看本老爷洗澡,污本老爷名节!” 一摊手,“没办法,谁让我是侯爷呢,我说的话,刑律司总得听着!” 瞬间,赵婉更恼羞得厉害,一声爆喝,“登徒子?谁经常偷看你洗澡了?” “本姑娘只看过一次,还是无意间撞上……” 只是话未说完,瞬间意识到不对,赶紧住嘴! 脸蛋唰的一下,已红到脖子根! “噗……”顷刻,王修眼前一黑,差点一跟头栽在地上! 仙人板板哟!这特么又什么情况? 苍天啊!大地啊!老子的名节啊! 远处赵太白三人,更是眼珠子瞪得滚圆,面面相觑。 可接下来的情形,却更让王修彻底懵了! 只见这妹儿,依然脸蛋红得如熟透的苹果,可偏偏双目煞气凌人,贝齿死咬着下嘴唇,饱满诱人的胸脯起伏得厉害…… 可半晌,音若蚊啼,“只要你不报官,不把这事传出去……” 一跺脚,“我……我赵婉愿意给你做一年贴身侍卫,随时保护你安全!哦不,两年!” “江湖儿女,最重信义!本公……姑娘说到做到!” 疯了!啊!本公主真的要疯了! 反正给这个恶贼道歉服软是不可能的! 怎么就稀里糊涂,栽在了这么个卑鄙无耻的臭流氓手上? 堂堂公主,竟只能委身给一个恶贼当侍卫? 虽然圣上的旨意,让本公主暗中护他周全,可这性质能一样吗? 可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啊! 都怪这杀千刀的,没事做什么卤肘子,惹得本公主天天淌口水! 于是乎,王修也是彻底呆住了! 半晌,却是一下子乐了! 乖乖也,还有意外惊喜啊! 没看出来,这妹儿还挺上道啊! 大气啊!明明服个软写个保证书就能解决的事,却硬是要搞个两年卖身契? 关键,有这么个武艺高强,一招就能撂翻一匹马的侍卫,以后说话做事都可以嚣张点了啊! 转过头来,只没想到,这妹儿依然咬牙切齿一副要吃人的德行,可不知何时,那绝美脸蛋上,已是两滴委屈的泪水。 搞得他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倒是三两下走上前,将她身上的麻绳大网给解开。 老脸微微一红,“咳,其实……” 然而,话未出口,却见这婆娘又气急败坏一声娇斥,“臭流氓!少在这假惺惺!” 当下,竟是抱着他手臂,照着他手背,张嘴便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疼得他直吃牙咧嘴,总算解气不少,一跺脚,转身便朝门外大步走去。 把他王老爷给气得,暴跳如雷! 不服管教!不服管教啊! 而赵太白,直愣愣看着这一幕,嘴角直抽搐,“我的个阿娘也,王兄真是个人才啊……” “姑爷,姑爷……”然而就在这时,却只听得外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喊声。 可当几人走出厨房,却见院门外,正俏生生站着一女子。 正是苏晚晴那贴身丫鬟兰儿,也不知何时,俏脸几分急切。 第57章 找了份好工作,在侯爷府上当侍卫 眼见几人出来,兰儿自然迅速迎了上来。 看一眼旁边不远处,依然杀气腾腾咬牙切齿的赵婉…… 尽管几分疑惑,也只是径直走到王修身边,躬身行礼,“奴婢见过姑爷!” 可紧跟着,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匣子来,递到他跟前,“小姐这几日,在城东一片,为姑爷您置办了一座宅子……” “这里面是房契,小姐差奴婢给姑爷送过来!” “小姐还说了,不到一个月,便是婚期了。姑爷这两日若有空,去那宅子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东西,告知她一声!” “另外,希望姑爷能尽早搬过去!” “噗……”刹那间,王修差点一口口水喷出来。 老子不是入赘的上门女婿么? 按照规矩,到时候,不是老子从乌鸡巷坐上花轿盖着盖头,被抬到苏家去,从此就住在苏府的吗? 什么宅子? 然而,兰儿也只是摇了摇头,“至于原因,小姐没说,而且她这几日忙得很!” 可随即,脸上泛起几分担忧,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支支吾吾半晌,才一咬牙,“还有,姑爷要有空的话,去看看小姐吧……” “您有所不知,当初自从福寿大街回去后,小姐这段时间便一直郁郁寡欢,茶饭不思!” “虽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奴婢已经很久没见她笑过了,人也瘦了不少!” “老爷与夫人又在外地,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卧槽!这几天时间,光忙着为莫名其妙就封侯拜官的事伤心欲绝茶饭不思了,居然把身上还背着婚约这事给搞忘了! 当下,却是点了点头,转身便与兰儿朝院门外走去。 可刚走两步,却又转过身,朝依然还矗在院子角落的景阳公主,气急败坏一声喊,“本老爷要出门了,还愣着干什么呢?” “还有没有点眼力见了?你这个样子,就很不讨本老爷喜欢!” “你……”顷刻间,赵婉更气得快吐血! 双目喷火,小手握着腰间长剑,指节都已发白! 刁民!简直杀千刀的刁民呐! 堂堂皇室公主,何时被如此大呼小叫过? 没完了是吧?蹬鼻子上眼了是吧? 早知道这样,当初在大街上,他那狗爪子乱摸,本公主就该活生生把他两剑捅死算了! 尽管如此,却还是强忍冲动,没直接一剑砍了他的狗头! 只是贝齿咬得咯咯直响,杀气腾腾跟上。 院子里,只留下赵太白三人,三颗脑袋凑在一起,直愣愣看着院门口方向,一脸看神仙的表情。 赵太白眼珠子瞪得滚圆,“王兄这是要上天呐!这可是本太子都没有过的待遇啊……” 陈进身子往后缩了缩,“景阳公主殿下很凶的,小时候我可没少挨她揍!两年期满,王兄会被活生生打死的……” 程虎似乎还有点懵,“表妹武功又长进了,王兄这样的,她一只手能打十个!” …… 走出巷子,自然有苏府的马车在外面候着。 兰儿作为丫鬟下人,自然与车夫一道坐在外面。 可当赵婉紧跟在王修身后钻进车厢,接下来的情形,却更让她彻底崩溃了! 只见那罄竹难书的恶贼,倒是屁股一甩,便在正中央首位坐下! 二郎腿一翘,把玩着腰间那块羊脂玉吊坠,半眯着眼睛便在她身上打量着。 半晌,才一撇嘴,“对了,刚才你说自己叫什么名字来着?” 一拍脑门,“哦,想起来了,赵婉,瞧我这记性!” “哎,最近一听见姓赵的,心里就不舒服!” 倒是一正色,“赵姑娘,赵侍卫,本老爷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想弄死我,对不对?” “可没辙嘛!谁叫你栽在本老爷手里,还有把柄被我攥着呢?” 赵婉嘴角一抽,小手右已经摸在了剑柄上。 这货反倒还来劲了,皱着眉头,“唉,本老爷跟你说话呢,能不能给点回应?” “就你这种态度,要是去职场上混,一辈子都混不出个名堂的!” “首先,你得对上司有足够的尊重,还得会来事,才会得到赏识,懂不懂?” “很明显,你现在对本老爷没有一点尊重嘛,这让我很不满意!” 赵婉死咬着牙关,没说话,双眼已经在喷火。 然而,这杀千刀的,却又一声呵斥,“唉,唉,你这什么眼神?” “本老爷给你训话呢,能不能给我坐端正了?” “看你还很不服气的样子,来,本老爷就跟你说道说道……” “首先,那天在大街上,虽然是你出手相救,而且我这手好像也摸了……咳,但你也不能,直接就拔剑往我脖子上架啊!” “这个行为是很粗鲁,很不礼貌的,你懂吗?” “其次,你偷吃几根卤肘子,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你不能偷看本老爷洗澡啊!” “本老爷还未成婚呢,这要是传了出去,我这脸往哪儿搁?” 赵婉娇躯颤抖不已,腰间长剑已经悄无声息往外移了两寸! 却奈何,这恶贼还没完了,又是眉头一皱,喋喋不休,“再来说说你……” “上次你蒙着面,但今日瞧着吧,你这妹儿长得也挺漂亮的,身段也好……” “可唯独脾气,怎就这么暴躁呢?一言不合就拔剑,张嘴就要把人家大卸八块!” “看着年龄也不小了吧?你说说,就这个样子,以后怎么找婆家,怎么嫁人?” “天下又有哪个男人,会喜欢你这种成天只知道打打杀杀的?”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见你这样子,该多着急?” “为啥,就不能学学本老爷身上,这种儒雅斯文气呢?” 随即,倒又是一撇嘴,“不过没关系……” “既然做了本老爷的侍卫,那就是本老爷的人了,看在当初救命之恩的份上,我也得替你父母,好好调教调教你!” “只要你听话一点,乖一点,再尽职尽责保护本老爷的安全!” “不出两年,绝对给你打造成一个又温柔又贤惠,还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到时候,不就好找婆家了吗?” “对了,你家住哪儿呢?回头别忘了,给你父母去封信,报个平安,就说你找了份好工作,在蓝平县候府上做侍卫!” “以后,我每个月给你五两银子的薪俸,你托人给父母捎回去,钱虽然不多,但能让他们放心!” “这么大的人了,要懂事!” “对了,你念过书没?会写家书不,要不我帮你写?” 第58章 得此贤妻,夫复何求? 于是乎,景阳公主便彻底崩溃了! 苍天啊!大地啊! 快来一道晴天惊雷,把这杀千刀的恶贼,活生生给劈死吧! 到底还有完没完了? 疯了!本公主真的要疯了! 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会栽在这么个泼皮无赖无耻之徒手里? 本公主这辈子都不再吃卤肘子了,还不行么? 一时间,竟已是羞愤交加得,眼里都已饱含泪水,连拔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想干脆扑上去,把这杀千刀的恶贼,抱着活生生咬死算了! 一切都清净了! 还好,不到半个时辰,马车便在苏府大门外停下。 因为有兰儿引路,几人自然很快便到了后院…… 自然正是上次苏府寿宴时,他王老爷偷偷摸摸寻得的那座幽静独立的小院。 赵婉自然在楼下院子里等着。 可当王修在兰儿的带领下,径直上到二楼,推开其中一间厢房门进去,却是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这是一间极为别致的书房,那苏婉……哦,苏晚晴,正端坐在中央那梨花木书案前。 依然一袭淡黄色轻纱长裙,勾勒着那婀娜款款的完美身段。 落落大方的妆饰,特别天气变寒,香肩上那条雪白貂绒披肩,再搭配那螓首蛾眉绝美得令人窒息的脸蛋,更那般明艳动人。 此时,正低着头在一本账册清单上写着什么。 娴静而又端庄! 只是才几天不见,这女人看着似乎消瘦了一些。 脸蛋微微有些苍白,眼角写满了疲惫。 说实话,直到现在,他王老爷还是有些无法,将眼前这女子,与他那签了婚书的未婚妻联系在一起。 可不知为何,看着她这副疲惫之态,心中却一阵莫名烦躁。 这时,苏晚晴总算注意到面前的王修。 娇躯微微一颤,眉头轻皱,“你怎么来了?” 紧跟着,却又似乎突然想到什么,赶紧放下笔,走到他跟前,盈盈一欠身,“见过侯爷!” 随即,便只是一副淡然优雅的神态,幽幽望着他。 一时间,反倒搞得他王老爷心里叫苦不迭! 大爷的!老子连前世,都尚且还是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钢铁小直男啊,哪里懂得如何跟女孩子打交道? 以前,这还只是什么苏家二小姐,现在,摇身一变,竟然成了自己未来媳妇! 这个好像有点尴尬啊! 半晌,脑袋有点犯抽,才怏怏憋出一句,“咳,苏小姐,今天天气不错哈……” 没想到,话音未落,却见苏晚晴,“噗嗤”一声,嘴角终于一丝浅笑。 可随即,又恢复了刚才那副从容姿态,贝齿轻启,“侯爷前来,是想问那宅子的事吧?” “只怪晚晴,因为太忙,忘了给兰儿讲清楚,害侯爷跑一趟,还请恕罪!” 王修嘴角一抽,没说话。 顿了顿,苏晚晴才又淡淡沉吟道,“其实也没什么……” “只因我们的婚事,都已经写在了圣旨上,都怪民女,没能早点说服爹娘,主动退掉这门婚事。” “让侯爷失望为难了!” “但是,民女便琢磨着,侯爷如今身份不一样了,已经贵为朝廷侯爵……” “那婚典,自然不能真按照入赘的礼仪流程,让侯爷坐花轿跨火盆,被别人笑话看轻!” “因此,民女决定,虽依然是入赘的婚书,但是改为我们苏家嫁女的流程。到时候,民女坐花轿嫁到侯爷府上!” “只唯一有一点,还望侯爷能成全!” “那便是日后,若我们有了子嗣,第一个男丁希望能姓苏。如此一来,我们苏家的嫡系血脉,也有了继承人!” “在老祖宗与爹娘面前,民女也算有了交代!” 王修依然没说话,只认真听着。 短暂沉默,苏晚晴继续呢喃道,“至于那宅子……”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倒不是民女嫌弃侯爷府上简陋,而实在是,你如今已贵为侯爷……” “婚典之时,不仅亲朋好友与本地商贾,包括临州府以及下属县府的一众官员,甚至朝廷也会派人前来庆贺!” “你位于乌鸡巷那宅子,实在太小了些,要重新改造,也来不及了!” “因此,民女才自作主张,以侯爷的名义,另外置办了一套大宅子,管家丫鬟仆役,也已经都安排妥当!” “如此一来,众多富商与朝廷官员前来道贺,侯爷也不至于失了脸面!” 却又咬了咬牙,眼神闪过几分落寞,“不仅如此,据民女所了解,按照朝廷惯例,如侯爷这般少年才俊,首次封爵,陛下一般都会给予赐婚……” “这次的圣旨,就非常奇怪,各种封赏都是按照礼制的最高规格,却唯独没有赐婚!” “所以不出意外,过不了多久,可能便会有补充的赐婚旨意下来!” “要么公主郡主,要么是宗室之女,要么是重臣之女。到时候,也不知是哪家妹妹会嫁过来!” “新置办一套宅子,有了丫鬟仆人,也不至于让妹妹受了委屈!” 又淡然道,“当然,侯爷也不必多心,这置办宅子与家具的钱,都是民女私自积攒的,没花苏家一文钱!” “夫妻本为一体,这就当民女的嫁妆……” “况且,民女未来公公婆婆,皆已离世,而侯爷府上又没个管家之类,帮着操持张罗!” “毕竟日后,民女便是侯爷的夫人,这些碎末小事,自然只能民女,多替侯爷想着些!” “另外,乌鸡巷的诸多邻居,也皆是些淳朴善良之人,以往对侯爷也颇多照拂……” “因此,民女擅作主张,打算到时候,哪怕婚典在新宅子举行,也请他们都来热闹热闹,沾沾喜气,再赠些被褥布匹之物!” “免得让侯爷,落得个薄情寡义的坏名声!” 然而,说着说着,这个故作平静的女人,泪水却再也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贝齿死死咬着嘴唇,半晌,才又继续,“虽然这些,都是民女分内之事!” “而且我也知道,侯爷对民女不喜,曾做梦都想着,能与苏家退婚,只因为圣旨,才迫不得已如此……” “所以,我也不敢奢望,日后能得侯爷宠爱,能与侯爷举案齐眉夫妻恩爱!” “但只求侯爷,在外人面前,能对民女稍微好些,免得让民女爹娘担心!” 于是乎,王修也是彻底愣住了。 怔怔望着眼前这个明明满心委屈,却依然还在故作坚强的女人,心中何尝不是万千感怀? 昔日万通商行发布会,这个女人暗中默默的付出,吴深徐敬之一事,她不辞辛劳的奔走…… 再到如今,如此心思缜密的考量,面面俱到! 得此贤妻,夫复何求? 所谓贤妻良母贤内助,也莫过于此了吧! 半晌,才讪讪呢喃道,“你傻不傻?” 第59章 朝廷有旨意下来 苏晚晴神情一滞,有些不明所以。 王修却是脸色青一阵红一阵,良久,才怏怏憋出一句,“其实,就按入赘的礼仪流程,也挺好……” 苏晚晴眉头轻皱,依然几分疑惑。 王修嘴角一抽,印堂有些发黑。 半晌,才又傻愣愣憋出一句,“而且,到时候,咱们生十个八个儿子,你想要几个姓苏,都可以的!” 没想到,苏晚晴依然愣着,只幽幽凝视着他。 于是乎,王修便更加尴尬了。 哎,这妹儿看着挺聪明的,可怎么有时候脑子就不好使呢? 老子一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纯情小男生,大学时跟女孩子说两句话都脸红的…… 哪知道怎么哄女孩子嘛!知识盲区啊! 而且当初,还是老子叫着嚷着要退婚。 现在都已经这样了,你让老子怎么搞嘛! 还有,什么叫过不了多久,还可能会有赐婚的旨意呢? 那景隆皇帝脑子有毛病,天天闲得慌啊?乱点鸳鸯谱? 要真有这样的惯例,赵太白那二球货,身为东宫太子会不知道,他敢不告诉老子? 一时间,老脸都已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半晌,才又憋出一句,“还有,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我什么时候做梦都想着跟你退婚了?” 脸色一横,“你瞎说!我没有!不要随便诬陷好人……” 可同样这时,话音未落,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一下子懵了。 只见眼前这女人,却是“噗嗤”一声。 那绝美白皙的脸蛋上,已是一片忍俊不禁的盎然笑意。 可紧跟着,似乎心中所有的委屈,这一刻终于彻底发泄出来,两行晶莹的泪珠,悄无声息滚落下来。 梨花带雨,却又笑靥如花,特别长长的睫毛沾着点点泪花,竟是那样美艳不可方物。 与此同时,也不知哪来那么大勇气,上前一步,微微踮起脚尖…… 那温润诱人的檀口,便已堵在他那厚实的嘴唇上。 却又蜻蜓点水迅速分开,只是刹那间,那娇艳无比的脸蛋上,已是一片醉人的红晕。 娇羞无限下,脸蛋已红到脖子根。 只是鼻息若有若无一声轻吟,“这呆子……” 扭过头,再也不敢与他对视。 于是刹那间,王修便彻底懵了! 呆滞当场,硬是嘴巴张得老大,脑瓜子都嗡嗡地响! 初吻呐! 她怎么能这样呢?还没拜堂呐…… 羞死人了! 可一时间,怔怔望着这个女人,那副明艳动人娇羞无限的模样,硬是小心脏扑腾扑腾跳得厉害。 哪有丝毫迟疑,上前一步,一把搂住她那纤细柔软的小蛮腰,照着她那如樱桃般诱人的檀口便狠狠咬了上去! 然而,同样这时,却听得耳边,一声尖叫,“啊!” 吓得他一个激灵,差点把这妹儿的嘴唇都咬个洞! 迅速转过头,却是猛的一愣! 只见不知何时,房门已经被推开。 苏万里夫妇不知何时,已双双站在身后不远处。 几分风尘仆仆,他那未来岳母李芳华,肩膀还挎着一只行囊包裹。 明显是刚从外地赶回来,都来不及歇口气,便直奔这边来了。 此刻,正双双张大嘴巴,直愣愣望着两人! 特别苏万里,腆着滚圆大肚皮,硬是眼珠子都快滚到地上来! 于是乎,王老爷便彻底懵了。 毕竟,尚未大婚拜堂,便跑到人家女儿院子书房来,抱着人家闺女又啃又亲的…… 还被人家两口子逮个正着,终究好像是有点尴尬呀! 苏晚晴自然迅速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顷刻,更是脸蛋涨红得如熟透的苹果,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更让他王老爷彻底欲哭无泪了! 只见苏万里,倒是黑着脸一跺脚,“哎,贤婿啊,这不只有不到一个月,便是你们的大婚之日了?” “你着急什么呀?” 可李芳华,却哪里还有当初老祖宗寿宴时,那股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劲? 先是恶狠狠撇他一眼,随即走到苏晚晴跟前。 拉着女儿的手,声音都有些发抖,“丫头啊,我跟你爹在外地,就听传得沸沸扬扬……” “说贤婿,不但脑疾痊愈了,还成了那什么万通商行的大东家!” “不仅如此,还被朝廷封了侯爷,得了个太子伴读的官!” “听到这些消息,我跟你爹这几日,可是吓得晚上连觉都睡不着,连夜就往回赶啊!” “你快告诉娘,这些是不是真的?” 苏晚晴神色一愣,一阵无奈苦笑,却也只得点了点头。 刹那间,却见李芳华,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 泪水瞬间便滚了出来,一声大喊,“苏万里,你个杀才,你个瞎了狗眼的东西,都给咱找个什么女婿?” “上次见着,还挺憨厚老实的,怎么就莫名其妙,又是做生意又是封侯拜官了?” 那叫一个悲痛欲绝,那叫一个呼天抢地,“还说什么,给咱晚晴千挑万选了个好夫婿……” “你瞧瞧,你瞧瞧,他今天敢封侯,明天就敢养外宅,后天就敢让咱女儿独守空房!” “他今天敢当了太子伴读,明天就敢一封休书把晚晴休了,后天就敢再另娶个官家小姐!” “那赵东进的女儿,过得还不够惨吗?” “你让咱女儿,以后可怎么活哟?” 当下,情绪激动不停抹眼泪,拧着那行囊,照着苏万里一顿猛砸。 “咱姑爷,那么老实憨厚的人,肯定是被那个叫赵太白的,给带坏了!” “早就跟你说了,劝劝姑爷,不要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你就是不听!” “现在好了,姑爷已经被带坏了!” “你个杀才,还我的好女婿!” 而苏万里,又何尝不是满面悲愤,急得一跺脚,“你个妇道人家,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你又不是没看见,他们都已经……那样了,搂搂抱抱都亲上了!而且晚晴丫头,诰命夫人都封了!” “这婚事肯定也退不了了,你以为我不着急吗?” 一时间,书房内,竟是乱作一团! 于是乎,王侯爷便彻底欲哭无泪了! 直愣愣望着这一幕,硬是眼珠子瞪得滚圆,印堂漆黑如锅底! 哎哟卧槽,这特么都造的什么孽哦,怎么就摊上这么一对岳父岳母? 脑子到底能不能正常一点?神经病啊? 一时间,气得心肝尖尖都在颤! 苏晚晴站在一旁,何尝不是一脸哭笑不得? 然而就在这时,却见丫鬟兰儿又猴急猴急跑了进来。 “老爷,夫人,刚门房来报,说府门外来了个宫里的公公,领着宫中的侍卫!” “说是找姑爷,有朝廷的旨意下来!” 第60章 第一个才刚摆平,怎么又来一个? 乱作一团的书房,顿时安静下来。 李芳华顾不得眼角还挂着泪水,“什么旨意?” 王修更是一头雾水。 唯独苏晚晴,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过头,几分嗔怪恶狠狠瞪他一眼。 一只小手,已死死掐在他腰间软肉上。 可当几人匆匆赶到府门外,果然只见门口,正停靠着一辆颇为气派的马车。 旁边,正直直站着一个身着宫中袍服的中年太监。 正是当初福寿大街上,那个前来宣读圣旨的什么明德殿御前行走主事太监张谨。 旁边,还侍立着十来个身穿盔甲的宫中侍卫。 眼见几人出来,张谨只看了一眼跟在最后面,铁青着脸快要吃人的景阳公主赵婉,神色微微一愣。 紧跟着,便大步走到王修跟前。 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微微一躬身,“王侯爷,咱们又见面了!” “陛下差奴婢前来,有一份补充的旨意要传!” 又望向他身旁的苏晚晴,“奴婢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便是陛下刚钦封的未来五品诰命夫人,苏府的苏小姐吧?” “果真国色天香,端庄贤德,侯爷倒是好福气!” 王修倒只是一撇嘴,没说话。 随即,便见这张谨,倒是不紧不慢,从怀里摸出一份红绳卷着的圣旨。 或许因为是便旨的原因,自然不会如上次封侯,那般隆重正式。 依然笑眯眯的,所有人目光注视下,打开,清了清嗓子。 “诏曰:临州太守郑明礼之女郑氏妍儿,恪恭久效于闺闱,升序用光以纶悖,秉性端淑,持躬淑慎。” “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 “朕闻之甚悦,兹特赐婚于蓝平县候王修,以平妻之身,则有司择吉日完婚!” 倒是盏茶功夫,便已宣读完毕。 紧跟着,却又笑盈盈一躬身,“奴婢先恭喜王侯爷了,马上就要迎娶两位神仙眷侣,实在可喜可贺!” “另外,皇后娘娘还说了,下月十八,侯爷与苏府小姐的婚期,正是个难得的黄道吉日!” “虽时间紧迫了些,倒也还来得及。朝廷新贵蓝平县侯,同时迎娶两位美娘子……” “也堪称一段佳话,届时,朝廷也会派人前来道贺!” “如此圣宠,还望侯爷莫不要辜负了陛下与娘娘的一番苦心啊!” “时间紧迫,奴婢还得赶回京城复命,就不多停留了!” 将那便旨塞到他手中,转身便钻进那马车中,匆匆离去。 于是顷刻,在场所有人彻底懵了! 苏万里夫妇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硬是嘴巴张得老大。 苏晚晴虽早有所预料,却也是一阵神情呆滞。 扭过头,又几分娇嗔狠狠瞪一眼旁边王修,怏怏一声呢喃,“没想到竟然是她,倒是个不错的妹妹……” 景阳公主赵婉也是满面错愕。 抬起头来,双目依然喷着火,瞪着那恶贼,咬牙切齿一声冷哼,“这无耻恶贼,倒是春风得意!气死本公主了!” 而此时,王修何尝不是如遭雷击,呆滞当场! “噗”的一声,眼前一黑,差点一跟头栽倒在地! 直愣愣望着手中那份便旨,硬是脑瓜子都嗡嗡地响! 卧槽!二十个卧槽! 这特么到底又什么情况? 这第一个才刚刚摆平,怎么莫名其妙又来了一个? 那景隆皇帝,是当真闲得慌没事干啊?脑子有毛病啊? 好端端的,给老子赐个什么婚? 还连婚期都指定了! 还有,那郑妍儿虽长得还挺乖,前挺后翘的…… 可关键,老子跟她也就见过两次面,说到底,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怎么莫名其妙,就变成未婚夫妇了,以后晚上还得搂着睡觉! 苍天啊!仙人板板哟!这到底都什么世道? 一时间,气得脸色铁青发紫,砂锅大的拳头都已咯咯直响。 扭过头,朝赵婉一声喊,“赵侍卫,还愣着干什么?回府?” “今天,老子不整死赵太白那狗东西,不把他屎都打出来,算他福大命大!” 同样这时,李芳华总算从一片呆滞中回过神来。 一声哀嚎,呼天抢地,“哎哟,我不活了哟……” “苏万里,你这杀才,瞧瞧你找的好女婿哦!” “这还没成婚呢,二夫人都有了,还是个官家小姐!” “你让我们女儿,以后怎么过日子哦?” …… 十月初三。 今年的天气,似乎真比往年,苦寒不少。 才刚进入初冬,临州府便下起了小雪。虽纷纷扬扬洒落在地上,便消失不见,却给大地增添了不少寒意。 临州城外官道上,缓缓行驶着一辆华丽无比的马车,径直朝凤鸣山下而去。 帘子遮掩得严严实实的车厢内,正端坐着一对中年夫妇。 男子一身丝绸华服装束,器宇轩昂。 妇人着一身素雅长裙,头戴朱钗。举手投足间,却是端庄优雅,略带几分不怒自威的气质。 正是当朝天子景隆帝与陈皇后。 马车有些颠簸,可景隆帝端坐中央首位,却是一声轻叹,“皇后啊,咱这次,来得可是不巧啊!” “本还想领着你,去那混账小儿的府上,尝尝那些美味,谁知,那混账今日却待在凤鸣山下!” “还真别说,你是不知道,那混账东西,虽可恨了些,但做的那些菜品,什么卤肘子回锅肉!” “那滋味,真是绝了!让朕也是怀念得很呐!” “还有,就他自己酿那个,叫什么‘闷倒牛’的酒……” “啧啧!那叫一个烈啊!朕的酒量,你是知道的,以往喝十碗八万,那是一点问题没有!” “可那天,朕才喝了三碗,就差点被闷倒了!” “也罢,早听景阳那丫头提起过,那混账东西在这凤鸣山下,建了一大片作坊,咱今日便来瞧瞧那花露水面膜膏,也算开开眼界!” 可紧跟着,又眉头一皱,“不过,说来也奇怪……” “景阳那丫头,自从十天前,给朕来了个密函。” “倒是把那混账,从头到脚一顿臭骂,骂得那叫一个洋洋洒洒文采斐然。然后又说,自己上了恶贼的当,栽了……” “然后,一直到现在,就再无信函传来了!” “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倒令朕有点担心!可也不应该啊,那丫头的身手,朕是清楚的!” “要论打架,他十个王修,也不够景阳热热身的!” 第61章 一看你就没念过多少书吧 陈皇后只是温婉笑笑,没说话。 而这时,便听得外面车夫小声传报,“陛下,到了!” 可当景隆帝跳下车来,却也顿时愣住了。 只见眼前,果然如当初景阳公主密函所言,本来荒无人烟的凤鸣山下,好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前方一座建造得极为气派的门坊,正上方“万通商行产业示范园区”几个大字,格外显眼! 虽天空还飘着毛毛雪,可眼前却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有拉载货品或生产材料的马车,有前来上工的工匠。 夹杂其中,还不少衣着朴素的村夫男女……一个个疾步快行,却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快走,快走,早点签了这定向收购契书,心里也踏实!” “是啊!这万通商行的东家,倒真是个大善人呐!本来上次招工,没被聘上,老汉我还憋闷了好久……” “可谁知这么快,又搞出了这什么鲜花定向收购!” “老汉我算了算,仅仅是农闲时候,花点功夫照料照料那些花草,每年便能赚至少二十两银子!” “虽比不得在作坊上工,可也远比跑去城里其他商行做工,要强不少啊!” “谁说不是呢?而且这种植鲜花,还不需要占用庄稼地,只需要屋前屋后弄些闲着的荒地便可!” “对啊!不仅这样,听说他们大东家,还花重金聘用了好几个养花方面经验丰富的什么专家……” “到时候,还会给定期教咱们养花的技术!” …… 景隆帝与陈皇后对视一眼,完全满头雾水。 这什么定向收购,倒是能猜出个大概意思。就大康的诸多粮商来说,一般也都是与一些地主或农户,提前签上收购的契书。 可还没见过,不但花钱收购人家的鲜花,还派人去手把手教人种植的! 而真正让他诧异万分的,却是脚下,这条笔直通往几里外官道的路! 只见这道路,足足两丈宽,竟是与寻常所见的官道,甚至城中街道的路面,完全不一样! 不是泥土路上碾些碎石子,也不是用石板铺设而成。 整条路,一眼望不到头,竟完全是一个整体。 明显是刚修建出来的,路面呈灰白色,无比坚硬,却又无比平整! 难怪刚才,马车在官道上时,还颠簸得厉害,可最后一段路,却是平稳得出奇? 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还不少石匠,正蹲在路上,每隔一段距离,便用凿子将路面,横着凿出一条条缝隙。 终于再忍不住,径直走到前方一个年老石匠跟前,堆起几分和善笑容,“老人家,请问……” 没想到,老头蹲在地上,只抬头打量他两眼。 眉头一皱,“看你这年轻后生的打扮,应该也是外地来的行商,想找咱东家或大掌柜谈合作吧?” “这段时间,都已经来了好几十个咯……” “至于这路,老汉我也都已经给你们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外地人,解释好多遍咯!” “这是咱们大东家,最近刚领着技术研发部,研究出来的新玩意,取了个名字叫水泥!” “这路,便是那水泥与河沙按一定比例混合,再用水稀释,然后铺设出来的!” “不仅价格低廉,运送方便,而且铺出来的路,又平整又结实,好多年都不会坏!” 倒是乐呵呵一笑,“而且,这水泥,还可以用来建造房子,修桥!” “用水泥砖石造出来的房子,比起以往的木头瓦房,不但造价更加便宜……” “而且还更加结实耐用,哪怕造五六层楼,风吹雨打二三十年都不需要修整,也不会漏雨,也不用担心会被大雪压塌,而且也不容易走火!” “当然,只因为这水泥,上月才刚研究出来,产量还很低,目前只够咱商行内部使用,不对外售卖!” 却又一记白眼,“至于你说,这好端端的路,为何要凿出一条条缝……” “一看你就没念过多少书吧!” “大东家说了,热胀冷缩的原理,如果不这样,等到酷暑时,路就容易开裂!” 于是乎,景隆帝便彻底懵了。 与陈皇后你看我我看你,硬是完全摸不着头脑! 这水泥到底又是什么东西? 仅仅加入不值钱的河沙,用水搅和搅和成稀泥,就能变成这样结实坚硬的道路来? 更重要的,仅仅皇宫内,每年用以各座宫殿寝殿的修整翻新维护,那都是一笔庞大开支! 可要是真如这老头所言,要是换做水泥砖石来修建,那得节省多少钱啊? 尽管如此,也再没多说什么,领着陈皇后便径直朝那门坊走去。 虽几分无奈,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在那两个胸前挂着“万通安保”牌子的大汉面前,老老实实登记了信息…… 以京城康泰大商行东家的身份,前来洽谈合作为理由,才得以放行。 可当二人踏进大门,却更瞬间呆住了! 只见果然如景阳公主密函所言,结实高大的围墙,里面竟是围了好大一片地,横竖足几里。 远处不清楚,可眼前,却早已是房宅交错。 新建造的作坊排列有致,工匠们来回穿梭忙碌着,却又一个个有说有笑,干劲十足。 隔着老远,甚至还看见远处,有两栋二层阁楼的侧面,还挂着什么“工人食堂”、“工人临时宿舍”的牌子。 更匪夷所思的,一条条道路上方,还挂着不少横幅。 什么“精力集中最安全,粗心大意最危险!” 什么“严格把控产品质量,缔造百年商行品牌!” 什么“酒后不上工,上工不喝酒!” 什么“大干一百天,过个幸福年!”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仅他景隆帝,就连陈皇后,也硬是看得一愣一愣的! 问了好多工匠,才终于在一个中年女工的嘴里,得知那王修小儿,此时正在作坊区后面的什么办公大楼。 还好,那中年女工还挺热心肠,得知他俩是京城来的商贾,便主动带路。 只是一路上,这中年女工却是说个不停,三句话不离那混账小儿。 什么“我们大东家长得可俊了,而且年纪轻轻还贵为朝廷侯爷,如今城里可是多少大户人家,甚至当官的,都盼着把女儿嫁给他呢……” 什么“别看大东家对咱们管理特别严厉,谁要是违反了他制定的安全生产条例,那就是一顿臭骂。可实际上,心肠可善了!” 什么“你们想跟大东家谈合作?估计够呛,这段时间都来了多少波了,全都被拒绝了!” 直听得景隆帝胃里直冒酸水,才终于到了地方。 可眼前的景象,却更让他一瞬间惊呆了。 第62章 事业才刚起步,本老爷还很穷 只见此处,应该位于那一大片作坊的后方。 倒是少了些刚才人来人往的嘈杂。 可眼前,矗立着一座楼房,竟是足足三层高,颇为气派! 应该便是刚才那石匠所言,用水泥砖石修建而成,与寻常所见的木质阁楼完全不一样。 方方正正,顶上也没有瓦片。 果然看着就极为结实! 楼体正上方,还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几个大字,“办公大楼!” 应该是刚刚才建造成的,因为旁边还堆了不少砂石。 可此时,大楼前方一块空地上,也同样热闹非凡。 平整地面上,竟是密密麻麻摆着几十口箱子。 箱门全部打开,里面装着的,竟全是满满的银锭,几乎都是五两一个的。 目测,应该有十来万两之多! 哪怕下着小雪,天色略显昏暗,却是刺得他景隆帝眼睛生疼! 而空地上,还十多个商行的人员,在忙碌着。 一个约五十多岁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一身商贾打扮,应该便是这商行大掌柜了,正忙着指挥。 有人负责一口箱子一口箱子地清点数目。 有账房先生在忙着登记造册。 忙得不亦乐乎! 于是乎,景隆帝便彻底愣住了! 这才恍然想起,当初亲眼所见那什么万通商行新品发布会,又是搭高台唱戏,又是贵宾卡发售的…… 那限量的三千套花露水面膜膏,不就是定的十月初一正式发售吗? 这才过了两三天,就卖了这么多钱了? 一算下来,按照持贵宾卡可九折优惠的话,那三千套货品,若是全部售完,那可便是足足二十七万两银子啊! 上次没来得及细想! 可此时一算账……吓死人呐! 皇室的内帑,加上皇室名下的康泰大商行,零零总总加起来,一年也才勉强能进账八九十万两银子啊! 而且要知道,每年的支出与开销…… 诸如宫内的日常开销,皇宫各宫殿寝殿的修整翻新,还有皇子公主以及后宫嫔妃的月钱…… 几乎,能勉强维持用度就不错了,几乎没有盈余。 而且,还得依靠皇后精打细算,带着后宫节省用度。 而那混账小儿,这才多长时间…… 中秋,还在为了搞区区几百两银子,冒着被衙门追查的风险,混迹于诗会中,鬼鬼祟祟卖诗,丧尽天良! 这才不到两个月,从一个十来亩薄田的小地主,摇身一变就成了月进账二十多万两的大富商了? 那小儿,是个妖怪吧! 一时间,竟是直看得他景隆帝,后槽牙钻心地疼,两眼发红! 关键,不老老实实按照旨意,入朝为官,为百姓与社稷谋福,他搞这么多钱干什么呢? 花得完吗? 陈皇后又何尝不是咋舌得厉害,满面动容? 而此时,只见那混账小儿,正舒坦无比地坐在办公大楼门口的一张椅子上。 果然是有钱了啊,就是不一样了啊! 跟上次相见时,还只是一身粗布长衫截然不同啊……却是一身崭新的绸缎长衫,看着就精神不少啊! 虽只是中规中矩寻常商贾打扮,不像以前那么寒酸了,可反正在他景隆帝眼里,就是一副暴发户土财主的恶臭味,让他心里堵得慌! 特别是此时,靠在椅子上满脸悠闲,还正把玩着腰间那块羊脂玉吊坠,更让他门牙也痛起来了! 而更让他瞬间惊得一塌糊涂的……景阳公主赵婉,也同样正在一侧。 一段时间不见,脸蛋看着圆润了不少,比起以往更漂亮了些,应该是卤肘子酱大骨什么的……伙食开得不错! 可关键是,眼下,却哪还有昔日那英姿飒爽行侠仗义的女侠风范? 只是安静坐在旁边一张小凳子上…… 虽然,腰间依然挎着身为公主开府建衙时,他赏赐的那柄青铜长剑,可手里,居然正绣着一副女红! 只是漫不经心,动作也说不出的生疏。 偶尔绣上两针,却又抬起头来,朝前方不远那混账小儿,投过去一记煞气凌人的眼神,咬牙切齿得厉害。 似乎一个忍不住,就要直接冲过来,给他后脑勺来上一针! 于是乎,景隆帝便彻底懵了! 从小到大,何时见过景阳这丫头,绣过女红做过女工? 她那手哪是用来穿针引线的?是用来拔剑的! 还有,她不是一直在暗中保护这混账小儿的安全吗? 这到底又什么情况? 陈皇后与他对视一眼,又何尝不是满面错愕,动容得厉害? 可紧跟着,使劲在王修身上打量着,却又扭过头,压低声音,“倒真是个俊朗小哥儿,看着就讨人喜欢!” “哟,赵掌柜……”而这时,王修终于一眼望见了前方站着的景隆帝。 隔着老远,一声招呼,倒是迅速起身三两步便已走到跟前。 几分笑意,“哥子,怎么到这里来了?对了,怎么不见陈掌柜?” “别说,上次见面,那老哥说话还挺有趣的……” 又转过头,疑惑地看一眼陈皇后,“这位是?” 景阳公主自然也赶紧站起身来。 先是神色一愣,不知为何,脸蛋又是唰地涨得通红。隔着老远,不动声色朝皇帝与皇后欠了欠身。 景隆帝正了正色,“陈掌柜这段时间有生意要忙,这是赵某的夫人……” “此次,也只是领着夫人出来散散心,凑巧路过临州城,就琢磨着来瞧瞧小哥儿!” “谁知,却被告知,你在这凤鸣山下,所以便赶了过来!” “没想到,小哥儿这万通商行,倒是令赵某大开眼界啊……” 哎,这混账东西,总算没像上次,一举“幸会”便把他晾那儿了! 倒是让他本来就有些发堵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当下,却又扭头死死望着前方,那装满银锭几十口大箱子。 嘴角一抽,“小哥儿这生意……” 可没想到,话没说完,这混账小儿却是一撇嘴,一摆手,“你也知道,我折腾的花露水面膜膏。这不前天正式发售嘛,到现在,卖出去差不多一半……” “有些贵宾主顾还没来买货,还有些下属县府或者隔壁州府的主顾,需要送货上门!” “算起来,起码得十天半月,才能基本上卖完!” “二十六七万两银子,再扣除商行的开销,工匠们的薪资奖金,还有材料成本!” “还要拿出一部分,扩大规模!” “能落到我手里的,也就不到十万两!” “事业才刚起步,还处在原始资金的积累阶段,本老爷还很穷啊!” “比不得老哥你,你那康泰商行,我打听过,听说在京城,生意做得挺大啊!” 第63章 这比装得还可以 “嘶……” 景隆帝牙根又一阵钻心的痛! 瞪着这小儿,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 什么叫“也就不到十万两”? 别的不说,就你那苏家岳丈,好歹也是临州府数一数二的富商,可你也不去打听打听…… 别说每年盈利,就算把所有产业生意全卖了,能卖出二百万两银子吗? 那还是几代人的积累! 那吴子俊,为了筹齐被你敲走那二万多两银子,可是变卖了老宅一半的田产! 皇家的康泰大商行,生意是做得挺大,酒楼布庄瓷器粮食,都有所涉猎! 可累死累活,一年也才勉强能进账八九十万两好吧? 你这就靠着花露水面膜膏,每天就躺着啥也不用干,轻轻松松一年收益百万两银子…… 这狗东西,还好意思哭穷?磕碜谁呢? 用太子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话说,这比装得还可以啊! 尽管如此,却也只是嘴角一抽,再忍不住满心疑惑,伸手一指前方不远的赵婉,“小哥儿,这是……” 没想到,这混账小儿,反倒几分惆怅,摆了摆手,“哎,别提了!” “本老爷新聘用的侍卫,名赵婉,跟你还是本家呢。据她所言,隔壁祁州府人氏,她爹在县衙做捕快!” 扭头瞥一眼依然咬牙切齿煞气凌人的景阳公主,勾着他的肩膀,压低声音。 “哥子,我跟你说,别看这小娘子长得娇滴滴的,可武功高强得很!” “唯独就是这脾气,那叫一个暴躁啊,一言不合就要拔剑,张嘴就要把人大卸八块啊!” “说实话,要不是她当初,曾对本老爷有救命之恩,我还真懒得管她!” “就她这脾气,成天只知道打打杀杀……” “别说在外面混,稍有不慎便容易惹出祸端,就算以后找婆家,都难!” “没办法,看在她心地还算善良,再加上本老爷又心软,所以就琢磨着,带在身边,替她爹娘好好管教管教呗!” “这也是为她好,就当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了!” “噗……”刹那间,景隆帝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直愣愣望着这小儿,硬是一脸看妖怪的表情! 可顷刻,却是气得脸色铁青,肺都快要炸裂!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呐! 朕最宠爱的女儿,那是给你当侍卫使唤的吗? 你就拿这个报答救命之恩? 虽然这次来临州城,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想来看看这丫头,顺便责令她,接下来这段时间,继续暗中护卫这混账的周全! 只因,前几日得到安插在庆国的探子传回的密报…… 说是庆国朝廷流出来的传言,上月大朝会上,那庆国女皇帝李轻眉,朝堂上可是四次提到这王修小儿的名字! 毕竟,就因为这小儿的细盐提炼之术,可是让大康在庆国面前,彻底扬眉吐气了一番…… 从此,庆国利用庆盐,处处掣肘大康朝廷的时代,一去不复还了! 谁知道,那庆国君臣,恼羞成怒下,会不会暗中做些肮脏动作? 可关键,朕令她暗中护卫,和你把她当侍卫使唤,那性质能一样吗? 最重要的,虽然朕也颇为这丫头发愁,从小这性子,怎么就随了她娘程贵妃,大大咧咧嫉恶如仇…… 堂堂皇室公主,是你调教的吗? 还有,她明明一直藏在暗处,怎么就被你给拧出来了? 而一旁陈皇后,更是嘴角微微抽搐,一脸哭笑不得。 然而,王修却只是一撇嘴,几分热情望向景隆帝,“行了,咱也别站在这里了,终究是作坊区,嘈杂得很!” “走,走,去我府上,难得嫂夫人来一趟,今晚小弟亲自下厨,弄几个好菜,咱哥俩好好喝点!” “上次都没喝尽兴,你非忙着要走,而且看你当时脸色也不大好,黑得很!” “但今晚,别走了,就在我府上住下!” 便一个劲张罗夫妇二人,朝外面走去。 景阳公主自然跟上。 然而,当几人刚回到门坊边,王修却又止住脚步,“老哥与嫂夫人应该是乘马车来的吧,我与赵侍卫便不跟你们一道了!” “还有,刚忘了说,小弟刚搬了新家,一会儿便把地址告诉你们车夫!” 可接下来的情形,却更让景隆帝瞬间愣住了。 却见这家伙,倒是不紧不慢,从门坊那什么“门卫室”后面,推出来一物! 只见这玩意,长得那叫一个奇形怪状,压根见都没见过…… 约摸半人多高,在整体几根钢铁管子的支撑下,一前一后并列安装着两个圆形车轮! 从侧面看上去,倒是与寻常所见马车的下面半截差不多! 可唯独那车轮,虽与马车轮子形状无异,却全是采用钢铁制作而成,轴心用一根根细细的钢条支撑! 而且整体,也单薄不少。 那铁质轮子四周,还包裹镶嵌着一层黑褐色的东西,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 两个轮子之间,还安装着一个比脸盆略小的齿轮盘,一圈长长的钢制链条,连通后面轮子的轴心。 这种齿轮链条,在匠造监的一些器械上常见,只是眼前这个,精致小巧了许多。 除此之外,正前端上方,还横着一根近两尺的铁管,两端微微向后方弯曲,做成了把手。 那铁管下方,竟是两根分叉,直接死死钳着前面车轮的外端。 似乎只要左右扳动那铁管,便可以控制前端车轮左右摆动! 而这整个玩意,还刷了一层黑白相间的油漆,看上去还挺别致! 于是乎,景隆帝便有些懵了! 与陈皇后面面相觑,硬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琢磨了半天,倒总算看出来了,这玩意应该是与马车马匹如出一辙,应该是一种用来代步骑乘的工具! 可关键是…… 这玩意就前后两个轮子,与地面接触的部位又那么窄,怎么能用来骑乘? 不会倒的吗? 可没想到,任凭他景隆帝眼珠子瞪得滚圆满面错愕,王修却只是一翻白眼。 一脸如看乡巴佬的表情,撇了撇嘴,“行了,老哥,别使劲盯着看了!” “不是什么高科技玩意!这是最近几天,本老爷让商行的几个老工匠,根据我画的图纸,折腾了好久才折腾出来的……” “给取了个名字,自行车!顾名思义,便是不需要马匹拖着,自己就能行走的马车!” 第64章 这次胆子总能大一点了吧 景隆帝依然一头雾水。 奈何,这家伙反倒一脸无奈,“哎,没办法……” “可能是穷了小半辈子,根本就坐不惯马车。遇上道路平整还好,稍微颠簸的话,能把人晃得胆汁都吐出来!” “骑马又不会骑,让赵侍卫教了四五天,现在还连马背都爬不上去!” “所以,只能勉强折腾出了这么个玩意,出门代步挺方便!” “而且这玩意,因为现在大康朝的技术局限,钢铁质量也不行,各部件精度也达不到,齿轮隔三差五就掉链子……” “最重要,还缺少一种最重要的材料!” “这轮子,钢铁圈轮外面包裹那玩意,本来应该是空心的轮胎,可现在,也只能用羊筋羊皮来熬制,再经过一些特殊处理,来代替!” “可即便这样,减震性和耐磨性,依然达不到理想要求,而且用不了多久就得烂,只能重新更换!” “所以,也没法建作坊来生产售卖!” 一番话,直讲得他景隆帝脑袋晕乎乎的。 可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瞬间惊呆了! 只见这家伙,嘴角又一声自言自语,“哎,也不知这个世界,有没有橡胶这作物……” 又一脸恨铁不成钢,没好气朝旁边景阳公主一瞪眼,“走啦!” “哎,明明打架这么凶,可脑子怎就这么笨?手把手都教你两天了,这自行车还是学不会!” “搞得每次出门,还得本老爷托着你。我累得吭哧吭哧的,你还挺享受!” 紧跟着,大咧咧一撩长袍,屁股一甩,便跨坐在那什么自行车中间的羊皮坐垫上。 而景阳公主,先是瞧一眼景隆帝二人,脸蛋又涨得一片通红。 尽管依然一副煞气凌人,恨不得将这登徒子生吞活剥的德行,倒是轻车熟路,挎着青铜长剑,斜坐在他身后位置。 紧跟着,便见这小儿,先是一只脚,踏在那齿轮盘两侧支出来的踏板上! 用力一踩…… 与此同时,便见那自行车,前后两个轮子竟是快速转动起来。 就这么托着两个人,竟是四平八稳,朝前面行驶而去,跑得飞快! 于是刹那,景隆帝便彻底呆住了! 直愣愣望着那水泥路远处的两道人影,一脸活见鬼的表情! 一时间,硬是惊诧得,下巴都快滚到地上来! 这都什么玩意? 竟还真能托着人,像骑马那么跑? 可最匪夷所思的,总共就那么两个轮子,那混账小儿,是怎么做到,这自行车不侧翻摔倒的? 还有,这狗东西,怕是个神仙吧? 写起绝佳好诗来,如地里扒萝卜白菜;那堪称千秋不朽之功的细盐提炼技术;那天下独一无二的花露水面膜膏;那廉价又结实的水泥;还有那什么供暖系统…… 眼下,莫名其妙又冒出这么个玩意来? 身为天子,自然不会对这些民间奇淫巧技的东西,有多少兴趣! 可怔怔看着远处,点点风雪中那两道人影…… 不知为何,突然只感觉身后自己这辆,微服出巡时的御用马车,一点不香了! 陈皇后又何尝不是檀口微张,满面震惊? …… 足足近一个时辰,马车终于在临州城停下。 可当景隆帝领着皇后跳下马车,却又神情一愣。 果然如那小儿所言,搬了新家。 与当初和宰辅陈无相前来时,那乌鸡巷的简陋景象,截然不同。 眼前,一座大宅子,虽见不到里面的光景,可仅凭那建造得颇为气派的大门,还有两侧延伸至老远的高高围墙…… 也看得出来,里面应该也是重重院落,亭台楼阁样样不缺。 那混账小儿,竟还比他与皇后乘马车,早到片刻。 此时,正推着他那自行车,与景阳公主在门口等着。 而当景隆帝夫妇,在王修的张罗下,踏进大门,却只见府上,同样一片热闹景象。 只见进门后,便是一大片空旷的前院。 一个个丫鬟下人,正在一个年过五旬身材消瘦的管家张罗下,来来往往穿梭,忙碌个不停! 对此,他景隆帝倒也不觉意外! 毕竟,算算时间,还有不到半个月,便是眼前这小儿的大婚之日! 而且据他所知,那苏家,也主动去府衙,将入赘,改成了寻常嫁娶的婚书。 堂堂朝廷侯爷,同时迎娶两位美娇娘,而且其中一位,还是皇帝赐婚的太守千金…… 自然得大办特办! 况且,这狗大户现在也不差钱! 所以,很多事情,都得提前操持! 管家自然迅速领着丫鬟下人,停下手中的活,齐刷刷迎上来,躬身行礼,“恭迎老爷!” 然而,却是将王修气得够呛,没好气一声骂,“跟你们说多少次了,本老爷府上,没那么多讲究?” 倒是吩咐那老管家一声,责他先领着景隆帝夫妇到客堂看茶,然后便径直回了后院。 而直到这时,景隆帝却终于再忍不住满心诧异,将景阳公主拽到一边角落。 没想到,赵婉却只是涨红着脸。 支支吾吾半晌,才急得一跺脚,“阿爹,那恶贼,太不是东西了!” “您说说,儿臣暗中护卫他那么久,不就是偶尔偷吃一根卤肘子吗?” “谁让他隔三差五就坐些卤肘子藏在厨房里,惹得儿臣天天淌口水?” “可他竟然,臭不要脸,偷偷设计了机关陷阱,把儿臣抓个正着!” “无耻!卑鄙啊!” 一时间,那叫一个恼羞交加,硕大饱满的胸脯都起伏得厉害,“这也就罢了……” “这段时间,他还天天逼着儿臣,要么学女红,要么练字,要么读一些女戒女训之类的书!” “儿臣要是不答应,他就是一篇大道理……” “什么身为姑娘,要温文尔雅,要温柔贤惠……” “什么儿臣都这么大了,要懂事,不要让家中爹娘操心!” “长篇大论,他能滔滔不绝在儿臣耳边,念叨半个时辰!” 一跺脚,牙齿咬得咯咯直响,都快哭了,“天呐,这都什么人呐?” “儿臣都快被他逼疯了!有时候,真气得儿臣,只想把他两剑捅死算了!” 于是乎,景隆帝不说话了,脸色漆黑如锅底。 而陈皇后,却是在一旁,早已笑得花枝乱颤! 可没想到,沉默半晌,景阳公主虽依然羞愤得厉害,鼓着腮帮煞气凌人,却又幽幽沉吟道。 “这恶贼虽然实在讨厌,天天能把人气死……” “可其实他心地挺善良的!” “知道儿臣喜欢卤肘子,每次都会故意多做一些。对府上下人也是如此……” “这府上的护院下人丫鬟,基本都是从牙行买回来的,都是些活不下去的贫苦人家的子女,签了卖身契的。” “别看他成天在下人面前凶巴巴的,可实则对他们挺好的。” “不但对每个人家里的情况都了如指掌,还坚持给他们每月发放薪俸,而且还挺丰厚!” “这在京城那些大户人家,包括朝廷重臣的府上,还闻所未闻的!” “谁会给签了卖身契的下人发薪俸?” 可紧跟着,却又气呼呼一跺脚,“可就算这样,两年期满……” “等偷偷把那卤肘子的手艺学会,儿臣就把他大卸八块,流放抄家!” “气死儿臣了!好端端的,怎么就栽在这么一个泼皮无赖手里了?” …… 夜幕快要降临。 而府上专门招待贵客的膳厅,那张大木桌上,已经摆上了好几道别致的小菜,“闷倒牛”烈酒也已摆上。 府上下人包括老管家,自然是不会在这里用饭的。 等到三人又一阵寒暄,两杯酒下了肚,眼见气氛已差不多,景隆帝这才不动声色,朝身边陈皇后递了个眼色。 哎,没办法,上次与宰辅陈无相前来,眼前这混账小儿,奸猾得很泥鳅一样…… 这次,好歹已经封了侯还拜了官,胆子总该大一点了吧! 第65章 虽然本老爷也是这么想的 说实话,他景隆帝此次近三百里路舟车劳顿,自然不是为了一口美味两碗烈酒。 大康虽立国不过百年,可此前连续经历两任帝王软弱平庸,再加战事不断与天灾…… 早已不见昔年圣祖高皇帝与武帝时的盛世荣光。 他赵泰自登基以来,一心励精图治,奉行与民休息之策,十九年有余,总算有了些起色。 再没了先帝时,饥民遍野匪类横行的景象,对外,也终于不再只能依靠纳贡和亲委曲求全。 可如今的大康,依然身处内忧外患呐! 依然不少底层百姓,饱受饥寒之苦。多少人家卖儿卖女为奴,便是例子。 朝堂之上,也已经隐约有了前朝衰帝时权臣营私的端倪。 国门之外,依然强敌环伺! 特别北方庆国,本就版图辽阔矿藏富饶…… 而自五年前女皇帝李轻眉登基,雷霆手段,大刀阔斧的变革,如今更是朝堂清明、国库丰盈、兵强马壮。 前几日,更有探子来报,庆国似乎隐约有了兵马粮草调动的迹象。 当然,他赵泰身为天子,自然还不至于,指望眼前这乳臭未干的小儿,能扭转这一局面! 但眼下,朝廷取仕制度的变革,已经迫在眉睫! 陈皇后从始至终,都只是端庄娴静陪在皇帝身侧。 而此时,也只是泛起几分温婉笑意,“这些时日,常听得我家夫君念叨……” “说王公子不但才华横溢,更是难得的经商之才,今日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仅如此,王公子现在已贵为朝廷侯爵,而且还官拜太子伴读!” “虽说,那点俸禄,王公子自然看不上!” “但是为官之后,再不必因为商贾身份,为天下儒生士子所看轻,更可大展宏图,为百姓与社稷谋福,甚至史册留名……” “真是可喜可贺啊!” 可没想到,话音未落,王修却是神色一黯。 哪还有刚才吃肉喝酒的畅快淋漓? 皱着眉头,连刚夹在筷子上的葱爆腰花都放下了。 满面无奈,一声长叹,“哎,嫂夫人,你这是在小弟心口上戳刀子啊……” 望向旁边景隆帝,“我的想法,老哥你是最清楚的!” “别的不说,中秋诗会后,仅仅为了不让临州太守往朝廷递举荐文书,我花了多少心思?” “结果呢?也不知究竟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这爵位官职,一下子就砸脑袋上了!” 一口闷酒下肚,勾着景隆帝肩膀,“老哥,小弟心里苦啊……” “说句实话吧,当初圣旨一下来,我可就第一时间,给皇帝去了个折子,请求告老还乡!” “谁知道,他竟是一口就给否了!” “这段时间,我可是茶不思饭不想,净琢磨着,哪怕爵位不要,也定要把这个官位给辞了!” “真是脑袋都愁大了!” “实在没辙的话,也只有拖着了!” 皱着眉又一声悲叹,“这些统统也就罢了……” “更过分的是,居然还有赐婚!” “真是莫名其妙啊!那太守千金,我连面都没见过两次,怎就莫名其妙成我未来媳妇了?” 一时间,情绪还有些激动起来,“老哥,你说说,那景隆皇帝,他是不是……” 可话到嘴边,却戛然而止,闭紧了嘴巴! 于是顷刻,景隆帝脸色一下子便黑了下来! 反正不知为何,一股莫名怒火,腾腾地烧! 混账!果然还是混账啊! 爵位,官职,赐婚,那是天下多少读书人,做梦都想着的东西?光宗耀祖,史册留名! 怎么到你眼里,就成洪水猛兽了? 不好好琢磨着,如何报效朝廷,为社稷百姓创下一番丰功伟业! 竟然成天还在琢磨,如何把官职给辞了? 你这脑子,除了搞钱,还能不能想点正事了? 还有,那太守千金怎么了?朕虽未见过,可也听闻,那郑妍儿学识渊博,长得也是沉鱼落雁! 怎就配不上你了? 一时间,手臂青筋都已条条爆起! 满面漆黑,死咬牙关,“你是不是想说,那景隆皇帝,根本就是闲得慌,脑子有病,所以……” 然而话未说完,只见这杀千刀的混账,竟是脸色唰地变了! 毫无征兆,猛地一把,抱住他脑袋,便已死死捂着他嘴巴! 硬是把他吓得一个哆嗦,才又松开他。 铁青着脸,压低声音一声骂,“你瞎说什么呢?找死呐?” “我才刚搬新家不久,府上丫鬟下人用得还不熟!这话要是传出去,你有几颗脑袋够砍?” 当下,又站起身来,跑到门外,小心翼翼左右瞧瞧…… 才又把房门关上,重新回到位置,“实话告诉你,虽然本老爷也是这么想的……” “那景隆皇帝就是脑袋有毛病,成天闲得慌,还不知在心里骂他多少回了!” “可这是张嘴就能说的吗?” “听小弟一句劝,以后说话千万注意点,别一不小心惹了祸事,后悔都来不及!” 于是乎,景隆帝便彻底懵了! 直愣愣望着这家伙,硬是气得快吐血! 简直乱臣贼子呐! 什么叫“虽然本老爷也是这么想的”? 信不信,朕现在就给你治个大不敬之罪,先来上三十大板? 然后咱们再接着聊! 唯独陈皇后,强憋着笑,早已憋得脸颊通红,身躯微颤! 半晌,才总算镇定了些。 略微一沉思,却是眼珠子咕噜一转。 故意嗔怪地瞪一眼景隆帝一眼,一声轻叹,“王公子说得是啊……” “你有所不知,我家夫君就这样,有时候嘴上没个把门的。” “不仅如此,还时常愤愤不平念叨……” “说什么虎狼庆国,野心勃勃,实在可恨!” “又说什么,咱大康,何时才能真正国富民强。百姓能衣食无忧,国库充盈,兵强马壮,再也不必畏惧四方强敌!” “我都说过他多少遍了,这些事,那是咱这种普通商贾该担忧的?” 话锋一转,“其实,根本原因……” “他就是因为年轻时,也算念过不少书,本一心想要入朝为官走上仕途,却奈何,一直得不到机会!” “最终不得已,才只能选择继承了家中生意!” “抑郁不得志,便总觉得朝廷的取仕制度有极大的问题,所以才总爱针砭时弊多说几句!” “他自己才学不精,拿不到举荐的机会,科举又不中,这怪得了谁?” “当然,这些话,也就咱们私下聊聊,还望王公子切莫传了出去!” “毕竟,妄议朝政,抨击朝廷取仕制度,那可是大罪啊,不是咱们寻常商贾担当得起的!” 第66章 什么可以聊,什么不能聊,心里没点数吗? 顷刻间,王修却是一下子乐了! 一扫刚才心中阴郁,一片回锅肉丢进嘴里。 勾着景隆帝肩膀,“哟呵?哥子,看不出来啊,一把年纪了,居然还是个愤青呐……” 咧开嘴一乐,“不过,别成天发牢骚了!” “嫂夫人说得对,这是咱小百姓左右得了的事吗?” “咱们寻常商贾,有银子赚着,有酒喝有肉吃就行了,想那么多作甚?” “况且,咱大康要做到真正的国富民强,从此不惧虎狼庆国,难!” 景隆帝心中一禀,“为何艰难?” 可没想到,这家伙又嘴巴一撇,摆手,“哎,聊这些作甚,哥子,吃菜,吃菜……” “刚才嫂夫人还说你话多,你又不长记性!” 顷刻,景隆帝又一阵气结! 这混账小儿,又开始了是吧? 倒是陈皇后,迅速打圆场,端起酒盏,“反正这里也没外人,王公子不如就详细说说?” “您有所不知,现在有传言说,就这一两年,北方可能还会再起战事!” “而我们康泰商行,有很大部分生意,都是往庆国售卖瓷器与绸缎!” “所以,妾身也挺关心这些啊!” 还好,只见这小儿,虽依然几分迟疑,倒挺爽快,“也罢,既然嫂夫人都发话了,那咱们就当酒后吹牛闲扯?” 又一块葱爆腰花塞进嘴里,随即,便笑眯眯望着景隆帝,“哥子,我就问你,真正的国富民强,最核心的条件是什么?” “除开版图辽阔,资源丰富,那一定是在各个领域,领先全天下最前沿的科技与文化!” “诸如医疗、工业制造、农学、水利学,甚至气象学地理学……” “科技才能兴国,科学才是第一生产力!” 景隆帝眉头紧锁。 陈皇后只笑盈盈看着他,认真听着。 紧跟着,便见这小儿,又一撇嘴,“举个简单例子,咱们大康,是个农耕大国,有着广袤肥沃的土地……” “可是从古至今,有谁真正研究过农业?” “比如水稻,最适宜什么气候,什么酸碱度的土壤?抽苗期挂穗期又当如何养护,又当如何防治虫害与干旱?” “还有,我们又能否培育出新的品种,大幅度提高作物产量?” “再比如商业上,又有谁真正研究过各种商业规律,可以给朝廷提供谏言,以便适时制定更加合理的律令,可以给商贾更多建议?” “比如工业制造,全靠老工匠带学徒,手艺传承。可又有谁,真正研究过,如何提高钢铁的质量,如何提高作坊生产的效率,甚至研究出更多前所未有的新技术?” 一摆手,“这里面的东西,可就太多了!” “但是你想想,若是在这诸多领域,大康都有着一大批最顶尖的人才……” “还用担心百姓会吃不饱饭,国库不充盈?” “可是,大康缺少的,恰恰便是科学人才啊!” 于是乎,景隆帝有些呆了! 尽管压根与上次,这家伙聊起那商贾之事来,如出一辙…… 那什么水利学地理学,又什么土壤酸碱度之类,搞得脑袋晕乎乎的! 可这番言论,却又何尝不只感觉耳目一新,颇有几分醍醐灌顶? 别的不说,就眼前这混账,研究出那细盐提炼技术,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仅仅这一样,为大康带来多少好处啊! 端起酒盏与他碰了一下,压低声音,“那小哥觉得,朝廷若要改变这种局面,又当如何?” 还好,只见这家伙,倒也爽快! 又一块肉塞嘴里,嚼两下,声音含糊不清,“无非两点嘛……” “其一,重视人才!” “这可不仅仅是喊两句口号那么简单!首先,朝廷得出台一系列,关于科学人才的激励措施!” “诸如,对人才按照学问水平进行评级考核!” “达到某种级别,朝廷就应该给予相应的官衔与丰厚的薪俸,甚至若其有新的研究思路,朝廷还可拨付一定的款项,给予支持!” “其次,对已经做出全新研究成果的……” “诸如你赵东家,若某一天,培育出来一款全新水稻,亩产可以从五百斤提高到八百斤!” “朝廷就应该按照规定,给予重赏,甚至拨款支持你成立研究团队,继续深入研究!” “当然,还包括什么研究院的成立啊,专利保护啊,说起来就复杂了!” 又一口烈酒下肚,“至于第二点嘛……人才不仅靠激励,最重要还得培养!” “说到这个,就涉及到朝廷的取仕制度,与百姓教化了……” 顷刻,景隆帝心中猛地一喜。 瞧瞧,还是皇后厉害啊!这头驴,牵着牵着,这不就自己上道了? 尽管如此,还是故作平静,“那小哥觉得,取仕制度与教化,朝廷又当做出什么变革?” 可接下来的情形,却又让他一下子懵了! 只见这家伙,先是神色一怔。 先是皱着眉头打量他两眼,随即,一耸肩,“取仕制度与教化,挺好的啊!” 然后,就闭上嘴巴了! “噗!”景隆帝眼前一黑,差点一跟头栽倒在地! 刹那间,只感觉心中怒火腾腾地烧,肺都快要炸裂! 又来了!怎么又来了嘛? 绕来绕去,这取仕制度与教化,怎么又变“挺好的”了? 刚才这一番,科技兴国激励科学人才的策略,倒是让朕耳目一新,瞬间如醍醐灌顶! 可是,接着往下说啊! 上次还情有可原,可现在,已经封侯拜官了,胆子可以大一点了,说话做事可以嚣张一些啊! 你这个样子,可能是真会掉脑袋的啊! 可没想到,这家伙倒是傻呵呵一乐,勾着他肩膀,“行了,不说这些了,喝酒喝酒!” “咱们聊聊诗词歌赋和人生哲理?” 卧槽!现在京城的商贾,胆子都这么大了吗? 闲得无聊,老子给你闲扯两句科技兴国的理论,即便传出去,倒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影响不到朝中权臣的利益! 可这朝廷取仕制度,是随便可以聊的吗? 以前,本老爷身为小屁民,倒还好一点,没多少人关注! 可眼下,已经身为侯爷还拜了官,鬼知道暗中多少只眼睛盯着老子的一言一行? 老子到现在都没想明白,那细盐提炼技术,皇帝是怎么知道,出自老子之手的! 跟你扯这个,老子是得有多大胆子啊?有几颗脑袋够砍? 越是身居高位,越是要谨言慎行呐! 这个道理,亘古不变! 况且,你媳妇刚才自己都说了,你这愤青键盘侠,有时候嘴上没个把门的! 鬼知道,老子今天给你说了,你明天会不会就拿去给别人吹牛了! 什么可以聊,什么不可以聊,心里没点比数吗? 第67章 南楚国使臣 一顿饭直到半夜才结束。 自然很快便有丫鬟,领着已微醺的景隆帝与陈皇后,去府上客房休息。 等到丫鬟退下,景隆帝这才终于再忍不住了。 满面阴郁,额头青筋都条条爆起,“皇后,你不是老念叨朕,一把年纪了,总爱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置气么?” “现在瞧见了吧!来,你说说,就他那副德行,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三脚还踹不出个屁,换做谁不一肚子气?” “简直混账!乱臣贼子!能把朕活生生给气死!” “而且你也听见了,他这段时间,脑子净琢磨着怎么把官给辞了!” “那就是头驴,还是头犟驴!” 陈皇后何尝不是满面哭笑不得? 可半晌,也只是一声轻叹,“行了,妾身看这王修,倒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更重要的,陛下所言不假啊,此子当真难得一见的大才啊!” “更难得的,心地纯良,连对府上签了卖身契的下人,都尚且如此……” “还用担心日后为官,会欺凌百姓,横征暴敛吗?” “妾身对这小儿,倒是越看越喜欢!” 顿了顿,却又嗔怪地瞪他一眼,“况且,这次也并非一无所获!” “妾身刚才一直在细细琢磨,他刚才那番科技才能兴国,重视科学人才的言论……” “乍一听,还不明所以,只让人一头雾水!可越琢磨,却越令人耳目一新豁然开朗啊!” “记得陛下,不是曾提起过,前不久,那庆国女皇帝又推出了一项政令?” “在全国遍寻招揽各个领域颇有建树与学问的英才,并且在太学中,增设了不少新的学科!” “想来,竟是与这小儿刚才所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 毛毛小雪终于放晴。 第二天,王修睡到上午才起床。 洗漱完毕回到前厅,便见景隆帝与陈皇后,此刻正在两个丫鬟伺候下看茶。 眼见他进来,陈皇后倒是温婉一笑,“王公子昨晚休息可好?” “多谢王公子昨日的盛情款待,唠叨了一天,我夫妇二人也该告辞了,毕竟京城商行里,还有些事需要处理!” 王修倒是痛快一摆手,“嫂夫人客气了!” 望向正坐在椅子上沉默寡言的景隆帝,却是一愣,“哟,老哥,我看你这脸色,怎么有点不大好啊?” “昨晚没休息好?也不应该啊,这新宅子,同样也已经安装上那供暖系统了,不至于会冷啊!” 景隆帝嘴角一抽,脸色更加黑了。 然而这时,不等他说点什么,却见府上那老管家,急急忙忙从外面跑了进来。 径直跑到那小儿跟前,一躬身,“老爷,就刚才,府衙门外,来了一群人,自称是南楚国派来的使臣,前往京城觐见天子!” “途经临州府,顺道来拜访老爷您,非得见您一面!” “虽这要求,实在无礼了些,可毕竟是他国使团,护院们也不敢得罪!” “不过,老奴已经派人,去通知未来亲家老爷,太守郑大人了!” 刹那间,景隆帝心中骤然一禀。 与陈皇后对视一眼,几分疑惑。 身为天子,自然对这南楚国了如指掌! 本属于南方的一个小国,与大康接壤,版图与人丁皆不及大康的五分之一。 大康立国之初,武帝雄才伟略,统兵南征,大获全胜…… 从此,这南楚国俯首称臣,便成了大康的藩属国。朝见,纳贡,接受天子册封! 奈何好景不长,武帝之后,大康连续两任皇帝软弱平庸,再加上连年战事,国势衰弱。 已足足五六十年,这南楚不仅再无纳贡,也再没有派遣过任何使臣,前来朝见大康皇帝! 背信毁盟,不臣之心,早昭然若揭。 可眼下,他景隆帝即便再昏聩,也还不至于天真地以为,这南楚当今国王朱举,是突然幡然醒悟良心发现,重新恢复宗主国的朝见纳贡! 要知道,这朱举,可也算得上是个野心勃勃的中兴之主! 自登上王位以来,便对外用并不断,短短十来年,已陆续吞并了南面临海三四个弹丸小国! 更何况,别说藩属国朝见,哪怕是大国与大国之间的交往,派遣使臣之前,也都会有正式的国书,以示尊重! 可是,他景隆帝,并未街道南楚国呈来的任何国书! 而此时,王修又何尝不是诧异万分? 说实话,来大康好歹也几个月了,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什么南楚国! 可关键是,那南楚使团来就来呗,赶紧去京城觐见皇帝呗! 跟老子一个虽拜了官,却还未上任的闲散侯爷,有鸡毛关系啊? 满面疑惑望向景隆帝,“老哥,你是京城人氏,可曾听说过这什么南楚国?” 景隆帝依然黑着脸不说话。 倒是陈皇后,讲了个大概! 直听得他一愣一愣的,半晌,才讪讪憋出一句,“来者不善呐!” 随即,转身便大步朝外面走去。 刚踏出前厅,便看见景阳公主赵婉,正俏生生站在院子里。 一袭纯黑烟纱长裙,勾勒着那惹人犯罪的火辣身段,看着似乎又长胖了些,胸前越发饱满了! 眼见他出来,近乎本能,便是一记苦大仇深杀气腾腾的眼神瞪过来! 顿时把他王老爷吓得,脸色一板,“赵侍卫,注意你的态度!” “跟了本老爷这么久,还是一点没长进!” “虽然本老爷,有时候对你凶了点,说话难听了点,可那也是为你好,对不对?” 直把她气得,牙根咬得咯咯直响,胸前硕大饱满又开始上下起伏个不停! 陈皇后也是一阵哭笑不得。 与景隆帝对视一眼,自然跟了出去。 可当几人到达府门外,王修也不由得愣了。 只见此时,大门外宽敞街道上,正等候着一队人马。 目测足足一百三四十人之多,从样貌上看,与大康百姓并无太大差异。 只或许因为出身南方蛮荒之地,总体看着,身材要矮小一些。 站在最前端为首的,是一个约摸五六十岁的男子,骑着一匹高头大马。 身材略显瘦小,着一身紫红色官袍。 虽看着几分和颜悦色,可不知为何,却又总给人一种阴柔老谋深算的味道。 特别浑身上下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如果没猜错,这货应该在南楚国朝廷中,官位极高! 第68章 原来这畜生太高了 老头身后,还有着足足十多个同样身穿官袍的男子,同样骑着马。 只是从官袍的制式与颜色看来,品阶应该要低一些。 除此之外,这百多号人中,还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当然大多数,还是一些随行的侍卫与宫娥。 人群中扫视了一圈,倒是有两个人,瞬间引起他王老爷的注意。 其中一个侍卫…… 约摸四十出头的年纪,个子不高,却颇为壮实,下巴留着短须。 虽看着其貌不扬,同样身着盔甲,手持长矛,混在那一群侍卫中。 可身旁其他侍卫,却总明显与之保持着一定距离,而且偶尔瞟他一眼,眼神敬畏。 以及其中一名宫女…… 大约二十岁出头,虽个子算不得高挑,可身段婀娜,五官精致。 尽管同样身着宫女长裙,也只是微微低垂着头夹杂其中,但不经意间那种自信而又沉稳的气质,却总显得格格不入。 特别是白皙如凝脂的肌肤,哪像是一个天天端茶递水的宫女? 而此刻,大街不远处,也早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正三五成群指指点点议论个不停,毕竟,寻常百姓,平常哪有什么机会,见着他国使团? 而这时,眼见王修出来,为首那老年官员,倒是迅速堆起一脸笑容。 骑在马上,一拱手,朗声道,“如果没猜错,这位少年俊才,应该便是如今大康名噪一时的蓝平县候王修侯爷了吧!” “本官为南楚国大诏司马,游四方!” “此次,奉我南楚天子之命,率领南楚使臣,进京觐见大康皇帝陛下!” 顷刻间,景隆帝脸色猛地一变! 虽只是与陈皇后,不动声色站在门口那几个护院旁边,死死盯着这南楚使团…… 可目光之中,已是一片寒意怒气! 要知道,尽管这南楚国,已足足五六十年,再未来这大康纳贡朝见! 可说到底,终究还有武帝时期所签订的隶属国书,至少名义上,还是大康藩属国! 既然身为藩属国,那便只有一个天子,大康皇帝! 而这游四方,竟然公然宣称受南楚天子之命,已经属于赤裸裸的冒犯宗主国权威了! 这让他如何不愤怒? 然而同样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一下子懵了。 只见那王修小儿,先是神色一怔。 可紧跟着,竟是连看都没看一眼那游四方,大步便朝前方不远处,那群熙熙攘攘围观百姓走去。 眨眼间,脸上已是一片灿烂笑容,“哟,这不是隔壁李员外府上的张管家吗?今儿看着气色不错啊……” “不过话说回来,贵府的那条狗,实在不招人待见呐!随时乱吠个不停,隔着院墙,都吵得本老爷不安宁!” “上次见他,竟然还敢在主人面前龇牙咧嘴,得好好管教啊!” 那张管家先是一愣,竟是一个劲点头,“王老爷说得是,说得是呐!” “现在有些狗,的确不像话!” 随即,便见那家伙,又望向人群中一个穷酸书生打扮的男子,“哟?这不是城西周老汉家的儿子吗,你忘了,以前咱还是邻居,就隔着一条巷子?” “听说上个月,周公子一篇《孝道论》,可是大放异彩,连临州诗馆的几位大儒,都赞不绝口啊!” “多少年寒窗苦读,周公子也总算快出人头地了!” “不像有些没读过书的蛮荒之人,不懂孝道,还连话都不会说!” 于是顷刻,那游四方脸色唰地变了! 羞愤交加,铁青得厉害! 可尽管如此,却依然强忍怒火没发作,只是咬了咬牙,再次朗声道,“本官南楚国大诏司马,游四方,奉我南楚天子之命,率领使臣,进京觐见大康皇帝陛下!” “途径临州府,特来拜会蓝平县候!” 还好,这一次,这家伙总算有反应了,“谁在说话?” 似乎终于注意到这群南楚使团,不紧不慢走到那游四方跟前,呵呵一乐,“哟,本侯爷怎么老觉得有人说话,却又找不到人!” 眼睛上下瞟了两眼,也不知是说他,还是说他骑着那匹马,“原来是这畜生太高了!” 可此时,他王修王公子又何尝不是叫苦不迭得厉害? 大爷的!这特么都什么情况? 好端端的,从哪儿就冒出这么一群听都没听过的南楚使臣来? 虽然,也想不明白,这一百多副颜色,此次前来大康,究竟是想干啥! 反正,老子对朝廷之事也一向不关心!哪怕跟赵太白那二球货天天勾肩搭背,可也从来只谈兄弟好六六六,不谈朝政大事! 可关键是,你们来就来嘛,作为藩属国,要示威也罢,要宣战也罢,甚至要刺杀皇帝也罢,直接去京城找景隆呗! 你莫名其妙,跑来找老子一个闲散侯爷做啥? 这是要玩死人呐? 要知道,自古以来,身为朝廷官员,对于这种他国派来的使臣,可从来都是避而远之的! 毕竟,这涉及到两国关系! 身为朝廷侯爷,老子得有多大胆子,才敢跟你们有啥私下来往啊? 搞得不好,那就是一个涉嫌勾结他国使臣的罪名! 老子就算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啊! 老子就算脑子被驴踢了,也不敢跟你们这群害死人的狗东西,在这里和颜悦色客套寒暄,甚至还迎到府上去喝茶啊! 所以,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仇恨值拉满再说! “你……”刹那间,那游四方更是气得快吐血! 双手死死抓着缰绳,脸色已青得发紫,下巴花白胡须都快一根根翘起! 身为南楚高官,何时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 毕竟,这关系的,可不仅仅是他个人颜面! 一时间,那十多个南楚官员,以及那群侍卫,更是勃然大怒! 杀气腾腾望着这少年郎,着势就要围上来。 甚至不少侍卫,右手都已经死死握着腰间横刀。 第69章 请大康皇帝,赐婚一位公主 场面顿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景隆帝八风不动站在原地,虽依然神色阴郁,可此时,又何尝不是满心错愕? 如何想得到,眼前这混账小儿,别看平常一副三脚踹不出个屁的德行,还胆小怕死得很,能把人活生生气死…… 可竟还有这样一番胆识? 关键时刻,那是一点不怂,是真顶得住啊!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骂了再说! 看似轻描淡写三言两语,却已是狠狠挫了一番这南楚使团的跋扈气焰呐! 干得漂亮啊! 当然,作为他国使臣,自然还不至于,胆大包天到,敢在大康的地面上,对堂堂朝廷侯爷动手。 半晌,那游四方虽依然羞愤得老脸发紫,可也只得一挥手,示意那群杀气腾腾的侍卫退下去。 紧跟着,也终于老老实实,与那群南楚官员翻身下马。 阴沉着脸,又一拱手,“王侯爷好一副怜牙悧齿!” 可又一拂袖,冷哼,“可难道,这就是大康的待客之道?这就是大康,身为礼仪之邦的气度?” 王修瞬间来了精神。 可没想到,不等他上前一步,跟这南楚大诏司马好好聊聊,什么叫待客之道…… 却只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大喝,“说得好!” 与此同时,便见远处大街上,疾驰而来一座官轿,紧随其后,还有十来个府衙衙役。 眨眼间,穿过已越聚越多的人群,便已到了跟前。 轿帘掀开,便见太守郑明礼,身着官服,大步走下来。 王修更一下子乐了。 虽然到现在,他王老爷还是没想明白,这堂堂临州太守,怎就越混越倒退,马上就要混成自己的岳丈了…… 可眼下,来得恰到好处啊! 反正,本老爷该拉的仇恨值也拉了,跟他国使团毫无瓜葛的立场也表明了…… 至于这南楚国,此次前来,而且还如此气焰嚣张,究竟意欲何为,自然跟他这闲散侯爷没什么关系! 若是再继续与这群使臣闲扯下去,难免会说错话。 接下来,交给这太守郑明礼,自然再合适不过! 当下,自然领着景阳公主,屁颠屁颠走到景隆帝身边。 二话不说勾着他肩膀,一努嘴,“本老爷该做的都做了,看戏,看戏……” “对了,老哥,你知不知道,那什么大诏司马,在南楚,多大的官?” 景隆帝印堂一黑,不说话。 你连人家多大的官都不知道,张嘴就骂人家是畜生,是乱吠的狗? 而这时,只见郑明礼,冷冷扫视了一眼四周。 目光怔怔望着,此时正站在大门口的景隆帝与陈皇后,以及正勾着景隆帝肩膀、一脸乐呵呵看热闹表情的王修…… 嘴角猛地一抽,脸色微微一变。 可紧跟着,却又迅速恢复平静严肃。 只是几分严肃,扭头望向那群南楚国使臣。 背负着双手,已是满脸逼人的威严之气,目光直直望向那游四方,“你便是南楚大诏司马游四方?” “好一句大康的待客之道,好一句礼仪之邦的气度!” 嘴角一丝冷笑,“本官临州太守郑明礼,倒想问问你游四方……” “你南楚自本朝武帝时期,便已身为大康的藩属国,且有臣属盟书为证。” “世代受大康朝廷庇护,却足五六十年,未曾尽臣属之道,未曾朝见天子。” “是为不忠!” “其二,你南楚身为藩属国,国王朱举,何来的胆量,可自称天子?” “是为不臣,冒犯我大康天子威仪!” “其三,本官虽无爵位在身,可这位王修王侯爷,乃是大康朝廷刚钦封的蓝平县候!” “你区区南楚大诏司马,即便在南楚国,等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可终究还是藩属国之臣!” “见了大康的侯爷,不知下马行礼,竟是骑在马上,满口聒噪!” “是为僭越,藐视大康朝廷!” “就凭这,仅仅本官,今日便可拿你问罪!” 顿了顿,又一声冷哼,“其四,既然身为藩属国使团,即便朝见天子,自当直奔京城!” “而我大康朝廷,自然也有礼部官员以礼相待!” “可是你们,却在我临州府逗留盘桓,企图私下结交当朝侯爷,太子伴读!” “又意欲何为?” 不愧是为官多年,即将要官拜户部侍郎直达中枢的当朝大员,一番话,堪称咄咄逼人,竟让那群南楚使臣,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特别那游四方,更是脸色涨得通红。 想要出言反驳两句,却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半晌,才咬牙道,“早听闻这临州太守,乃是大康难得一见的能臣,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待到此次见了大康皇帝,返程之时,定当登门拜访郑大人!” 却奈何,郑明礼又只是一声冷笑,“拜访就不必了!本官与王侯爷,都没有与他国使臣私下来往的习惯!” “倒是你游四方,身为藩属国之臣,浩浩荡荡领着使臣,言行如此跋扈……” “本官斗胆,倒是想替我大康皇帝陛下问问,你南楚,究竟意欲何为?” 然而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让在场所有人一下子懵了! 只见这游四方,尽管依然满面悲愤,却是上前一步,“本官说与你听,也无妨!” “我南楚王上,自登基以来,便对大康朝廷,对南楚多年的庇护,深为感念!” “也对这些年来,南楚未曾尽到作为藩属国的职责,颇感惭愧!” “因此,特命本官,率领使团,前来朝见大康皇帝陛下。呈上纳贡,奉上国书……” “当然,为表达我南楚王上的决心,王上还周旋于比邻的西诏、宋吕两国,终达成共识……” “吾三国,从此愿意一道,奉大康皇帝陛下为尊,接受皇帝陛下册封!” 顿了顿,冷笑,“当然,为了表达我南楚的诚意,以及大康皇帝陛下的仁德……” “还请大康皇帝,归还当年武帝时,所占我南楚通禹、虎牙之地,共七座城池!” “同时,我南楚国地处偏屿蛮荒之地,土地贫瘠,虫兽横行,百姓实在生活疾苦,还望大康朝廷,能每年拨付一些钱粮……” “在此,本官先替我南楚百姓,谢过大康皇帝陛下了!” “另外,还请大康皇帝陛下,能赐婚一位公主!” “下嫁我南楚王上为妃,从此结为姻亲,更有助于两国世代友好的关系!” 一拂袖,脸上已是一片傲慢之色,“当然,下官早在南楚时,便早已听闻,大康出了一个天下难得的少年英才……” “昔日诗会,一口气二十五首绝妙好诗,何等才华横溢?” “更为大康朝廷,进献细盐提炼之术,年纪轻轻,封侯拜官,又何等意气风华!” “凑巧,此次行程,又途径临州宝地……” “因此,我南楚国也有不少饱学之士,便慕名随本官前来,想与王侯爷,讨教一番学问!” 倒是朝王修一拱手,“因此,这才冒昧打扰到王侯爷,还望见谅!” 第70章 进退两难的绝境 于是刹那,在场所有人,脸色瞬间已变得无比难看起来! 王修勾着景隆帝的肩膀,哪还有刚才那副事不关己看热闹的悠哉模样? 直愣愣望着那游四方,嘴巴张得老大,半晌,才讪讪憋出一句,“卧槽!这哪是朝见宗主国,这是宣战来了啊……” 纵然他王侯爷来到这大康朝,才区区几个月,而且对朝廷与周边各国的局势,几乎是一无所知…… 可此时,就算脑子被驴踢了,如何看不出来,这已是赤裸裸的挑衅呐? 一番话,倒是说得极其漂亮,什么永久以大康皇帝为尊,什么两国世代友好关系! 可自古以来,哪有宗主国给藩属国割地、拨付钱粮、甚至还下嫁公主的先例? 哪怕这地,本来就是占领人家的! 这不仅仅是那点土地人口或者钱粮的问题,已是事关大康朝廷的颜面与威严了啊! 这已经是跟赤裸裸宣战无异了啊! 那南楚国王,到底几个菜,醉成了这样? 一时间,就连远处那熙熙攘攘的围观百姓,也是满面愤恨,七嘴八舌谩骂个不停。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啊!区区南楚国,竟是如此张狂吗?” “侮人太甚!皇帝陛下就该出兵,灭了这南楚!” “只要朝廷一声令下,讨伐南楚,老汉我亲自上阵冲锋!” 而此时,景隆帝八风不动站在原地,又何尝不是滔天震怒? 任凭王修趴在他肩膀上,额头青筋已是条条爆起,死死望着这一群南楚使团,目光之中,已是漫天寒意! 只是更多的,却是深入骨髓的凝重! 身为天子,他何尝看不出来,这已是南楚国,肆无忌惮地挑衅? 又如何听不出来,这游四方口中所言,什么与西诏、宋吕两国,愿一起以大康皇帝为尊…… 也根本就是赤裸裸的武力威胁! 言下之意,无非若大康不答应这些条件,他三国将组成同盟联军,出兵大康! 说实话,别说如今的大康,在他景隆帝十多年励精图治下,国力也算蒸蒸日上…… 哪怕是之前两任皇帝在位,国势衰微时,也还轮不到这三个区区小国上蹿下跳的威胁挑衅! 别说区区三国,哪怕南面十多个小国联合在一起,如今的大康也有浑然不惧的资本! 然而…… 他景隆帝,自然还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仅仅是那南楚国王,自以为拉拢了另外两个小国,就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 根本原因只有一个! 北方强大的庆国! 毕竟如今,那庆国历经五年变革,可谓是兵强马壮国库充盈,再无他国可与之抗衡! 而眼下,已经有了虎视眈眈大举挥兵南下之意! 如果两国一旦开战,北方战线,大康本就极为吃力! 可若是与此同时,南方边境再起大的战事,大康必定陷入两面用兵的被动局面! 如此一来,大康危矣! 因此,要么只因为那南楚国王,是算准了他景隆帝,这个节骨眼上,根本不敢南下用兵。 才敢如此跋扈,肆无忌惮地挑衅! 目的只有一个,趁机夺回当年武帝时期被大康占领的土地城池人口,并且彻底脱离藩属国身份。 还要狠狠地敲诈一笔好处! 要么,那南楚西诏宋吕三国,根本就与庆国,私下达成了某种协议! 可无论是何种原因,却已是将大康,彻底逼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若义正严词拒绝这些无礼要求,南面恐怕避免不了一场战事…… 眼下这节骨眼,庆国已有粮草兵马调动的迹象,大康绝不敢分兵南下! 可若是答应…… 堂堂大康,身为宗主国,竟然向藩属国割地,拨付钱粮,甚至下嫁公主和亲! 那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别说他景隆帝登基以来,哪怕大康立国,如今已历经六任皇帝,还从没有过给他国纳贡和亲,委屈求全的先例! 更何况,还是藩属国! 那是要让天下人耻笑的啊! 他赵泰死后,还有何脸面,九泉之下去见列祖列宗? 而至于这南楚使团,进京之前,为何会来这临州城,找到这王修小儿,原因便再简单不过了! 所谓讨教……说到底,不过是挑战! 毕竟,这小儿虽无一官半职,却已是大康朝廷,长达十年唯一赐封的侯爵! 中秋诗会上,洋洋洒洒二十五首精妙绝伦的好诗,又有细盐提炼技术之惊世奇功! 那自然,绝对算得上眼下,大康最炙手可热风光无限的人物! 一定层面上,甚至算得上大康儒生士子的脸面! 若是能在此,借着讨教的名义,将其狠狠羞辱一番,这南楚国,也算是扬眉吐气…… 再进京觐见,天子面前,气势上也强势了许多! 如果没看错,那使团中,那二十多个身着常服的男女老少,甚至夹杂在宫女侍卫中不少人,皆是南楚国才学见识方面,真正堪称翘楚的人物了。 国与国之间的往来与谈判,不就是这样? 郑明礼脸色何尝不是凝重得出奇? 可半晌,也只能望向游四方,冷声问道,“这些事,自不是本官区区一个临州太守所能妄议的……” “但本官倒是好奇,你们南楚王朱举,看上了我大康哪位公主殿下?” 然而,游四方又一拱手,几分傲慢,“素闻大康景阳公主殿下,静美仪正,温柔贤淑!” “若能下嫁我王为妃,定能促我南楚与大康,世代友好!” 顷刻间,安静站在王修身后,本就满面愤恨的赵婉,脸色唰地变了! 娇躯猛地一颤,目光之中,已是一片深入骨髓的紧张。 暂且不说,这是怎样的奇耻大辱,也不提,那南楚地处偏屿,环境恶劣,条件艰苦! 更重要的,身为公主,如何能忍受,嫁给一个年过四十的他国国王为妃? 可偏偏,身为皇室公主,虽性子嫉恶如仇,又如何不清楚,如今的大康,面临怎样的局面? 一时间,脸蛋煞白,贝齿死死咬着下嘴唇,泪水已忍不住在眼眶打转。 然而这时,却见那游四方,只是堆起一副奸诈傲慢的笑。 扭头望向正趴在景隆帝肩膀上的王修,“倒是王侯爷……” “不仅在大康,如今哪怕在南楚偏远之地,那也是名噪一时啊!” “连下官,也仰慕得紧!” “这不,才有诸多我南楚的士子学子,做梦都盼着能一睹王侯爷的风采,讨教一番!” “还望王侯爷,能够赏脸,莫要推辞!” 第71章 小宫女 “景阳公主?”王修眉头一皱。 扭头望向景隆帝,“哥子,那什么景阳公主,听说过吗?今年多大了?” 景隆帝嘴角猛地一抽,印堂漆黑,压根不想搭理他。 好歹也是当朝侯爵了,能不能多关心关心朝政局势,不要成天满脑子只想着搞钱? 还有,景阳公主有多大,你心里没点数吗? 然而,眼见他王修不说话,游四方更堆起一脸灿烂的笑,“怎么?王侯爷这是瞧不起咱们南楚士子,不愿赏脸……” 刹那间,王修一阵气结。 卧槽!这南楚使团,怕是脑子有毛病吧? 此次来大康,不就是仗着在南方拉拢了几个小国,结成了同盟……天晴了雨停了,感觉自己又行了。 因此,靠着武力威胁,便想摆脱大康藩属国身份,夺回当年被占领的土地城池,然后再顺便捞一笔…… 一雪前耻,扬眉吐气一番呗! 直接去京城找景隆谈嘛!谈不拢就打嘛! 死缠着老子一个闲散侯爷,有鸡毛用啊? 还美其名曰“讨教一番”,说到底,不就是挑战吗? 你们当老子很闲呐? 况且,搞赢了,一点好处捞不着。搞输了,还丢脸! 可没想到,眼见他依然装没听见,游四方却又一拱手。 脸上已满是傲慢之色,“怎么?难道这大康的儒生士子,多为徒有虚名之辈?” “还是王侯爷,心中胆怯?” 顷刻间,王修更气得快吐血! 脸色铁青,心肝尖尖都在颤! 大爷的!没完了是吧?不搭理你,还来劲了是吧? 尽管如此,却也只得松开景隆帝,黑着脸问道,“只是不知,你们想如何挑战?” 一时间,四周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面色紧张望向这边。 只见那游四方,更一下子来了精神。 倒是故作一副谦卑姿态,一拱手,“王侯爷说笑了,是讨教,讨教……” 顿了顿,“天下学问,从插秧播谷,大到治国齐家诗词书画,何止万千,自是不可能一一讨教!” “因此,本官倒有个建议,此番讨教,分为三轮。取胜两轮者,便为最终获胜方!” “如何?” 却又伸手一指使团随行人员中,一个年过六旬身材瘦弱,穿着粗布衣衫的老者,以及他身后两三个年轻男子。 “这位老先生,名为公冶羊,不过我南楚国一普通乡野村夫!” “只因年轻时,念过几天书,认得几个字,便不知天高地厚山外有山,不知好好伺弄地里的庄稼,却总喜欢舞文弄墨,尤其酷爱联仗一事!” “实则肚子里,没几滴墨水,附庸风雅而已,倒让侯爷见笑了!” “只奈何此次,听闻本官欲领使团前来大康,便非得缠着本官,领着他与三个后辈一同前来!” “看在他年事已高,本官也不便推辞!” “因此,依我看,侯爷不如就遂了这不知好歹的村夫的心愿?” “第一轮,定为联仗,如何?” 脸上依然笑眯眯的,“谁人不知,王侯爷当初,可是洋洋洒洒二十五首精妙绝伦的好诗,那是何等才华横溢?” “想必,这联仗一事,也定不在话下吧!” “此轮讨教,自然轻轻松松,便可叫这不识趣的老匹夫,深知什么叫人外有人!” 王修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短暂沉默,游四方又笑盈盈道,“至于第二轮……” 又伸手一指,使团那群宫娥中,那名容貌绝美肤白如凝脂、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宫女,“这女子,乃是我南楚王宫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女……” “自幼便被卖入宫中,一直做些洗衣叠被端茶递水的杂活!” “因手脚勤快又懂事,被主子赐了个名,朱妙语。” “唯独令人哭笑不得的,这宫女虽没念过什么书,却脑子聪慧,平常总爱跟几个小姐妹,琢磨研究些恪物之理,或者摆弄些新奇的小物件!” “成天就琢磨些,为何水往低处流,为何天冷时水会结冰,为何好端端一盆水放在那儿,过段时间便无故消失了!” 一摆手,“实在上不得什么台面,哪比得上吟诗作赋这般雅趣?” “只奈何此次来大康,凑巧这几个小宫女,被选定在随行的名单中,做些洗衣做饭之事……” “要不,侯爷便赏个脸?这第二轮,定为恪物如何?” “要知道,连那细盐提炼之术,都是出自侯爷之手,想必,对这恪物一事,自然造诣颇深!” “赐教一番,也让这几个小宫女,长长见识?” 王修嘴角一抽。只盯着那名为朱妙语的女子,神色说不出的古怪。 沉默半晌,众人目光注视下,游四方才又笑呵呵介绍了使团随行人员中,两个身着儒士长衫的中年男子以及两个年轻学子。 语气如出一辙,无非又是什么县学中不争气的差等学子,还屡次科考不中,一无是处的废物那种! 弯弯绕绕了一大堆,便将第三轮“讨教”,定为了算学! 于是顷刻,在场所有人便彻底懵了! 远处那越聚越多,早已围得水泄不通的百姓,已是满面愤怒。 说实话,在这种国与国之间派遣使臣,随行都会带着些本国的儒生士子饱学之士…… 两国的学子,进行一番比试,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事! 虽美其名曰,增强一下两国学子的交流!可说到底,却终究是扬眉吐气一番,两国谈判时,更有了底气! 比试的项目,也无非是吟诗作赋,联仗,或者骑射武艺之类! 比试的形式,也无非按照制定的规则,各自挑选一些翘楚精锐。 可何曾听说过,眼下这种“讨教”的方式? 不仅连规则,就连比试的内容,都根本全由对方说了算! 这统统也就罢了…… 说到底,还根本是对方近二十人,用车轮战的方式,挑战大康一人呐! 至于那游四方口中所言,南楚出战的人员中,又是耕田种地的村夫,又是没念过书的宫女,又是县学不争气的差等学子…… 鬼才信呐? 谁人不知,这等国与国之间,看似无伤大雅的比试,却关系着国家脸面与荣辱! 毫无疑问,那一群人,根本就是南楚国,在这三个比试项目的领域中,真正千挑万选的翘楚! 那几个年长者,甚至根本是南楚数一数二,真正造诣高深的大儒! 一时间,群情激奋之下,谩骂声,怒吼声,响成一片。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呐……” “这天底下,哪有如此不公平的比试方式?” “就是,还好意思说什么讨教!这南楚,也太不要脸了……” “真气死本姑娘了!对我家王公子太不公平了,陛下就该出兵,灭了这南楚国!” “谁说不是呢?谁不知道,我家王相公,最擅长的便是写诗……他们为何,不来比一比写诗?” 第72章 本老爷今天要干票大的 景隆帝与陈皇后对视一眼,何尝不是滔天震怒? 死死瞪着那游四方,脸色已阴郁得快刮下几斤寒霜来! 本来,这种极其不公平的比试方式,要换做别人,即便是拒绝,倒也无所谓! 可偏偏,却是直接找到了这王修小儿! 毕竟,这小儿可是背着个“大康诗神”的名头,更是朝廷炙手可热的侯爵…… 一定层面上,也算得上大康文人士子的脸面了! 可要是认了怂,丢的,可就是大康朝廷的尊严了! 一时间,场面更变得紧张起来。 然而同样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更让他景隆帝惊呆了! 只见王修,丝毫没有因为这游四方的咄咄逼人,而显得多么恼羞成怒与悲愤…… 相反,却是一下子乐了。 笑得那叫一个意味深长,眼睛都快眯成两道缝,扭过头,朝他咧嘴一乐,“我还以为多大根乌梢蛇炖不耙呢,都快把本老爷吓尿了!” “看好了,本老爷今天要干票大了!” 当下,终于抬头望向那游四方,“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本侯爷若是拒绝,岂不显得不识抬举?” “这场比试,本侯爷应了!” “不过,这么干巴巴的比试,岂不显得无趣,就如同一桌子美味佳肴,却唯独没有了美酒?” “因此,本侯爷倒是有个提议,可就怕你游四方,还做不了主!” “哦?”顷刻,游四方一脸诧异。 却依然满面笑容,“什么提议,侯爷不妨说来听听?” 王修笑得依然玩味,“刚才,听闻你们南楚此次前来,便是要求我大康皇帝,归还昔年武帝时期所占通禹、虎牙两地七座城池,拨付钱粮,下嫁公主通婚!” “可若是此番比试,哦不,讨教,本侯爷若是侥幸得胜……” “那便请你们南楚使团,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 只是说着说着,脸色已是一片冷凝,“不仅如此,第一,只要大康一日不亡,你南楚便依然作为大康的藩属国,需年年纳贡,朝见天子!” “第二,通禹、虎牙两地,永久划入大康版图,你南楚必须予以承认,不得再提归还二字!” “第三,从今往后,你大康的王位更迭,无论是立储还是立后,需经大康皇帝册封认可!” “第四,刚才你们南楚,不是咄咄逼人,叫嚷着还要我大康下嫁公主吗?” “我大康朝,身为宗主国,还没有向藩属国下嫁公主的道理!” “因此,若是此番比试,本侯爷省了,还需你南楚,嫁一位女子到我大康皇室!” “没办法,本侯爷就是这么睚眦必报!” 刹那间,不仅远处那水泄不通的百姓,就连景隆帝也彻底懵了! 眼珠子瞪得滚圆,惊诧得无以复加! 那群南楚使臣,又何尝不是瞬间震惊得无以复加,面面相觑,人群一阵躁动。 游四方哪还有刚才那副趾高气扬的气势?。 作为南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如何不清楚,这四个条件,意味着什么? 南楚从此,将永远失去通禹虎牙两地。尽管如今,这两地七座城池,尚且还被大康占领着,可终于,跟南楚朝廷予以承认,性质截然不同! 最为狠毒的,恰恰还是那王位更迭,无论立储还是立后,皆需经大康朝廷册封! 这可意味着,从此,大康可通过名正言顺的手段,扶持听话的储君,从此牢牢掌控南楚朝廷! 到时候,南楚可真就成了傀儡了! 一时间,脸上笑容戛然而止。 满面羞愤之下,目光中,已是一片阴冷寒意。 一声冷哼,“王侯爷倒是好大的口气!可要是你输了呢?” 可没想到,王修只是摸了摸鼻子,一字一顿,“细盐提炼之术!” “若是本侯爷输了,细盐提炼之术,所有详尽资料,绝无保留,赠予贵国!” “并且,虽然这技术,本侯爷已呈交大康朝廷。但是,我可以保证,可以说服我大康皇帝……” “这雪白无杂质的细盐,从此只在大康内部生产,绝不卖于任何一个国家一粒细盐!” “也就意味着,从此你南楚,可以向除了大康之外,任何国家,垄断这细盐的售卖!” “如此一来,每年能带给你南楚国库的收益,可不止千八百万两银子!” 又一声冷笑,“只是不知,你南楚,敢不敢赌上一赌?” 目光不经意,瞟一眼那群南楚侍卫中,那个其貌不扬,却浑身满是上位者威严气势的中年男子。 一字一顿,“当然,如果你南楚,没有这胆量,就当本侯爷开了个玩笑!” “毕竟你南楚,偏远小国,想来也没什么气度胸怀!” 寂静!刹那间,四周化作一片死寂! 再没人发出丝毫声音,似乎空气都快凝结! 而刹那间,景隆帝却是脸色剧变! 扭过头,死死望着身边这混账小儿,目光之中,已是一片愤怒寒意! 虽不得不承认,这小儿刚提出那四点条件,其中三条,可谓是条条刺中南楚的要害! 令这南楚使团就地折返,依然作为藩属国,纳贡称臣,可瞬间解了眼下这场进退两难的危机。 令南楚朝廷需承认通禹虎牙二地,永久为大康版图,那可谓是开疆拓土的万世之功。 最为恶毒的,还是南楚以后立储立后,需经大康朝廷册封! 唯独就是要求南楚嫁一女子来大康皇室,实属鸡肋了一些! 可如何想得到,这小儿,竟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 尽管这提炼之术,根本出自这小儿之手,可说到底,这可是大康朝廷的垄断技术! 仅仅靠这个,日后往周边诸国售卖细盐,便可为国库,每年带来至少两三千万两银子的收益呐! 大康如今每年的国库收益,也才不过区区六七千万两银子啊! 这混账小儿,平常一副怕死得要命的德行,可此时,何来的胆量,竟敢拿出这细盐提炼之术,作为对等的赌注? 此番比试,要是赢了,自然是惊世奇功! 可要是输了,那就是大康的罪人呐! 往大了说,那是叛国之罪,是要诛九族的! 恐怕到时候,朕也保不了你的脑袋啊! 这些统统也就罢了…… 你哪怕真有五成的胜算,朕也还能理解! 至少,细盐提炼之术,往他国售卖细盐的权利,相对于对南楚提出的那一堆条件,简直千值万值! 可关键是…… 你真天真地以为,那南楚出战的人员,真如那游四方所言,不过一群没念过书的山野村夫? 真以为写得一手好诗,就能招架得住,南楚几乎倾全国之力精挑细选的一群饱学之士的车轮战? 大康虽文风鼎盛,却盛行吟诗作赋,恰恰南楚学子精通联仗。 还有那恪物一学,什么水为何往低处流,一盆水为何无缘无故消失,朕都不明白,你能懂? 还有算学…… 说到底,这根本就是必败之局啊! 一时间,就连站在远处的郑明礼,又何尝不是满面震惊,目光之中,一片凝重担忧? 第73章 惊天豪赌 那群南楚使团成员,更是面面相觑,错愕惊骇不已! 说到底,此番来大康,之所以率先来了临州府,近乎死缠烂打的方式,逼着这蓝平县侯比试考教一番…… 如果预料不差,等到南楚提出这三个比试项目之后,对方八九不离十,定会直接怯战认输! 倒是让南楚狠狠地扬一扬国威! 毕竟,据周密调查,这蓝平县侯,尽管曾二十五首绝妙好诗名动天下,也更有细盐提炼之术。 可之前,终究不过一个智力低下的憨子,成天爬树掏鸟窝那种! 即便是脑疾突然痊愈,脑子突然开窍,却也绝无可能短短两三月,便成了那脚踏七彩祥云的文曲星转世! 可谁料得到,这少年郎不但应战了,居然还提出这样骇人的赌注来? 反倒一下子,让他们南楚变得进退两难! 若拒绝,反倒颜面尽失,遭天下人耻笑。 如果同意,可要是输了,那可就意味着,南楚从此,就真正彻底沦为大康的傀儡玩物,再无翻身的机会了啊! 最关键的是…… 那细盐提炼之术,着实诱人呐! 南楚终究是小国,而且因为地理与环境的问题,农耕与工业极其不发达,朝廷一年的国库收益,也不过区区一千万两左右! 可要是有了这细盐提炼之术,仅仅靠往其他诸国卖盐,每年都可为国库,带来至少两千万两银子的收入啊! 有了这庞大的一笔收益,从此,南楚虽还不足以可与大康分庭抗礼,可要一一吞并南面十多个小国,那也是指日可待啊! 一时间,场面更变得紧张起来,空气都充满着压抑的气息。 唯独王修,倒是满面轻松,只耐心等着对方答案。 那游四方,更是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愣在当场。 毫无疑问,这样的惊世豪赌,事关国运,已远非是他一个大诏司马所能做主的了! 半晌,才终于一咬牙,一字一顿试探性问道,“只是不知,如果我们输了,侯爷想让我南楚哪位女子,嫁入大康?” 然而,只见王修,依然笑眯眯的,却连想都没想,只是一伸手,便径直指向了那群南楚随行宫娥中,那个容貌姣美肤白如凝脂的女子。 咧嘴笑笑,“她,这位名叫朱妙语的宫女!” 可没想到,刹那间,却见那上百名南楚使团成员,脸色竟是齐刷刷变了! 一阵哗然下,满面愤慨,那叫一个悲愤交加…… 就好像受到奇耻大辱,被他王侯爷半夜偷偷跑到自家老婆床上,撒了泡尿,提起裤子还不认账一般! 刹那间,那架势,就似乎要冲上来跟他拼命! 特别那群侍卫,更是齐刷刷已摸向腰间横刀! 而那名叫朱妙语的宫女,又何尝不是面色剧变? 总算第一次抬起头来,满脸错愕震惊望向王修,目光之中,已是滔天羞愤与屈辱! 可尽管如此,也只是面色惨白,贝齿死死咬着下嘴唇,一言不发。 时间流逝,场面依然僵持,气氛依然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却见那游四方,迟疑不决之下,只是看似不经意,向身后使团望去。 与此同时,王修却是清晰看见,那群南楚侍卫中,那身穿盔甲手持长矛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 也终于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决然,若有若无点了点头。 随即,便见游四方,终于一咬牙,“好!既然王侯爷如此气魄,那本官就冒昧,替我家王上做主了!” “这场赌注,我南楚答应了!” …… 因为这场所谓的讨教,已不仅仅是两国荣誉之争,更已事关两国命运。 自然也不可能简单草率! 眼见南楚使团,应下这场豪赌,景隆帝脸色已苍白到极致。 尽管如此,既然对方都已应下这场赌注,大康方面,自然也没有退缩反悔的道理。 因此,也只能暗中给郑明礼递了个眼色。 最终,也只得由这位临州太守出面…… 双方一番商议,最终决定,将快马加鞭,将这场比试上奏朝廷,再由兵部官员前来,两国正式画押立下国书字据! 因此,最终,这场比试,便定在了三日之后,十月初七。 比试既然已成定局,游四方自然很快便领着使团,告辞离开。 熙熙攘攘的围观百姓,也同样在阵阵惊叹与议论声中,渐渐散去。 一场风波,暂时落下帷幕。 郑明礼几乎算是最后离开的。 只是临走之前,满面凝重担忧之色,径直走到王修跟前。 欲言又止了半晌,却也只得一声长叹,“哎,贤婿,你太冲动了!” 随即,只若有若无,朝景隆帝一躬身,便领着那群府衙衙役离开。 唯独景隆帝赵泰,依然怔怔站在原地,满面凝重。 尽管这场赌约,也算是他这个皇帝,亲自点了头,可何尝不清楚…… 这场本就极其不公平的比试,这胆大包天的混账小儿,独自一人面对南楚倾全国之力挑选出来的精兵强将…… 败得一塌涂地,自是必然,根本毫无胜算! 不但对大康眼下面临的局势,毫无用处,依然要面临南楚方面,咄咄逼人要求归还失地,拨付钱粮,下嫁公主…… 反倒更只会助长南楚的气焰! 更重要的,大康还将彻底失去细盐对他国的售卖权,那可是国库每年上千万两的收益呐! 这时,倒是陈皇后,走上前来,俯在他耳边。 一声轻叹,“圣上也太莫过于焦虑!” “虽然妾身也想不明白,他究竟何来的底气,可以应下这场比试,还提出如此惊世骇人的赌注来,甚至不惜用激将法,逼迫南楚使团答应……” “可依照这两日,妾身对这王修的了解,他绝不是鲁莽行事之人!” “若没有把握,他定然不会如此!” “或许,朝廷眼下面临的进退两难的困局,就因此迎刃而解了呢?” 然而,景隆帝只是摇了摇头,面色沉重忧虑一声长叹,“皇后就莫要说些安慰的话了……” “朕倒是希望如此,可关键……” 可没想到,话未说完,却见王修,倒是一脸喜笑颜开走了过来,“哟,都老夫老妻了,说啥悄悄话呢?” 眨眼间,那胆大包天的混账小儿,已屁颠屁颠走到跟前。 似乎丝毫没意识到,自己今日闯下了怎样的大祸。 反倒一咧嘴,笑得贼灿烂,“怎么样?老哥,就问你,本老爷刚才干得漂不漂亮?” 顷刻,景隆帝更一阵气结! 心中怒火焚烧,脸色漆黑如锅底,双眼直喷火! 胆大包天的乱臣贼子,心里还挺美是吧? 干得是挺漂亮!漂亮得可能要掉脑袋! 可没想到,眼见他不说话,这家伙一下子怒了。 气急败坏一声骂,“我说哥子,你这都什么表情呢?” “你不会也跟我那不争气的未来岳丈一样,以为本老爷是一时冲动吧!” 景隆帝嘴角一抽,依然不说话。 这时,陈皇后虽也同样几分无奈与忧虑,倒是温婉一笑,“哦?王相公详细说说?” 可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两人一下子呆住了。 第74章 谁杀的谁埋,谁挣来的谁消化 只见这混账小儿,又是没好气朝景隆帝一瞪眼,“瞧见没有,还是嫂夫人识大体!” 正了正色,脑袋凑得更近点,“当然,这些,本老爷也就给你们说说。” 一脸如看白痴的表情,望着景隆帝,“哥子,咱们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哥俩关系处得也还算融洽……” “可是,难道你也认为,本老爷之所以会答应这场比试,是被那南楚咄咄逼人的架势给激将的?” “就这点把戏,本老爷玩得比他们熟练!” “大家都挺忙的好吧,有那闲工夫,跟他们纠缠不清,我还不如躺院子里,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小酒喝着……” “况且,比赢了,一个铜板捞不着!比输了,还丢脸!” “直接拒绝便是呗,大不了就是丢脸嘛,被人骂懦夫嘛!他们还能刀架在脖子上胁迫不成?” 一撇嘴,“面子多少钱一斤?” 景隆帝只瞪着他,印堂漆黑。 倒是陈皇后,几分忍俊不禁。 可没想到,这孽畜又话锋一转,“但是,哥子,听好了哈,但是来了!” “就在那游四方,说出了比试规则之后,本老爷有那么一刹那功夫,突然脑袋灵光乍现……” “计从心来,恶向胆边生!心中,瞬间有了一个全新的思路!” 景隆帝眉头一皱。是如何快速掉脑袋的全新思路吧? 却见这混账,还故意卖了个关子,“哥子,你也知道,这段时间最让我郁郁寡欢茶饭不思的,还是如何辞掉官职的事!” 一声长叹,“就想不明白了,那景隆帝,为何也问问本老爷愿不愿意,直接就砸个官职过来!” “居然还辞都辞不掉!” “那官究竟有什么好当的?就像我那不争气的未来岳丈,堂堂太守,天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忙不完的政事……” “关键,我打听了一下,他居然还没搞到什么钱!” “连给女儿准备嫁妆,都还得从老家东拼西凑拿钱!” 顿了顿,却见这混账,又一下子乐了,“可眼下,辞官的机会不就来了?” “虽然那南楚国,我也搞不清楚,身为藩属国,据嫂夫人说,还只是南方一小国……” “可就算拉拢了另外两个小国,可哪来的胆量,居然敢跑到大康来,要地要钱要粮,还要迎娶公主!” “但谁也不是傻子,必定有恃无恐!” “老哥,你说,会不会跟北方庆国有关?我听说,那庆国好像挺强大的!” “但是如果没猜错,他们必然有什么筹码,足以让景隆皇帝焦头烂额!” 一咧嘴,“哥子,你说,如果我就在这临州城,就把这事给解决了……” “让那南楚使团不但灰溜溜滚回去,还必须承认通禹虎牙两地永久为大康版土,还必须年年给大康纳贡,日后就连王位传承都受大康控制……” “就问你,是不是惊世奇功一件?可能不比细盐提炼技术的功劳小吧!” “那景隆皇帝,不得不认吧!” “到时候,本老爷再快马加鞭,给皇帝去个折子,用这个功劳谈条件,让他准许我辞去官职告老还乡!” “他多少,总得考虑考虑吧!” 刹那间,景隆帝更一阵气结。 死死瞪着这畜生,脸色瞬间铁青得发紫,砂锅大的拳头更咯咯直响! 乱臣贼子!简直乱臣贼子呐!真是打着不走牵着倒退的犟驴啊! 全天下的人,可是做梦都想着,为朝廷立功,加官进爵光宗耀祖! 可唯独这杀千刀的逆贼,成天竟只想着,用功劳来换辞官? 你这思路,是不是未免太清奇了些? 还有,朕大康朝的官员,就那么让你瞧不起吗? 一时间,就连陈皇后,也是惊得檀口微张,一脸哭笑不得。 可接下来的情形,却更让两人欲哭无泪了。 只见这畜生,还来劲了,不知不觉已是一脸猥琐无比的贱笑。 压低声音,“至于那四个条件,要求南楚嫁一个女子到大康皇室。哥子,这里面可就太有学问了!” “实不相瞒,其实本老爷跟东宫太子关系还不错!” “打听过了,听说当今皇帝,正值壮年,而且,都已经快十年没有纳过妃嫔了……” “而且还听说,就先帝,后宫佳丽都几百人了,结果都六十多岁一把年纪了,还在让人到处给他物色美人呢!” 搂着他肩膀,呵呵一乐,“身为皇帝,又有哪个不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子呢?” “而本老爷要是靠这次赌约,给皇帝挣来一个绝色佳人!” “你说,他就算嘴上客套两句,可心里是不是喜欢得很?” “就刚才那个叫朱妙语的,你也看见了,那模样,那身段,算不算绝色美人,换你你也喜欢吧!” “最关键是,就凭刚才那群南楚使臣的反应,我告诉你,很可能是南楚公主,最起码也得是个郡主!” “退一万步,哪怕皇帝不喜,也没理由怪罪于本老爷吧!” “老哥你说,这两件大功劳加在一起,只跟皇帝换一个告老还乡的诏令……” “那景隆帝要是再否决,是不是就实在有点不讲武德了!” 倒又是一声轻叹,“哎,倒是可惜了那个姓朱的妹儿……” “若是咱大康的女子,本老爷断不会如此!可只怪那南楚,竟然还胆敢提出,要迎娶咱大康的公主!” “这如何能忍?以牙还牙咯!” “就问你,本老爷这思路,清晰不清晰?” “噗!”刹那间,景隆帝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直勾勾瞪着这畜生,硬是只感觉心中怒火腾腾地烧,肺都快要炸裂! 刁民!真是胆大包天的刁民呐! 成天脑子都在琢磨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虽不得不承认,那朱妙语,的确国色天香,而且在南楚绝对身份不俗! 而且这嫁一女子到大康的条件,也的确算以牙还牙,狠狠替大康出了口气! 可先帝是先帝,朕是朕! 朕是那种沉迷酒色无心政事的……昏君吗? 况且,朕的年纪,都可以给人家当爹了! 可以!不错!这思路,果真无比清晰! 你就去挣吧,大胆去挣功劳吧! 把那朱妙语赢回来,管她南楚公主也好宫女也好,你看朕会不会纳入后宫做嫔妃嘛! 到时候,谁杀的谁埋,谁挣来的谁消化! 还有,最关键的…… 你到底哪来的自信,一人之力挑战二十多个南楚国精挑细选的饱学之士,还是人家擅长的领域,可以赢得这次比试? 一时间,就连陈皇后,也是强憋着笑,脸颊涨得通红,花枝微颤! …… 时间转眼,已是十月初八。 京城,太阿宫,太阿殿! 虽不是十天一次的大朝会,可天刚亮,偌大的殿内,却笼罩在一片压抑凝重的气氛之中! 景隆帝头戴冠旒身着龙袍,端坐龙椅,面色阴郁得快要刮出两斤寒霜来。 “这都两天了,想必那临州府的才学比试,也已经结束了,那南楚使团恐怕最迟明日便会进京了……” “怎么?各位爱卿,还没想出应对之策吗?” 第75章 有捷报,有捷报! 南楚使臣不日便要进京,以拉拢了西诏宋吕两国作为武力威胁,意欲胁迫大康,归还武帝时所侵占的通禹虎牙两地城池与人丁,拨付钱粮…… 早已在大康朝廷,人尽皆知。 景隆帝自然不至于,留在临州府观看那一场赌约比试! 眼下最为迫切的,自然是赶在南楚使臣进京之前,朝廷必须拿出应对之策来。 太阿殿内,文臣武将分列两侧,却也只是纷纷低垂着头。 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了天子。 当朝左丞相、宰辅陈无相,手持笏板站在队列最前方,更是满面愁容与焦虑。 与之并肩站在一起的,是一个年过六旬身材清瘦须发皆白,身穿紫色官袍的长者。 浑身上下,满是身居高位的威严气势,可此时,却微眯着眼睛,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自然正是当朝右丞相,曹牧。 “陛下!”而这时,眼见天子脸色已是越来越难看,队列靠前的位置,终于站出来一年近五十的中年官员。 正是礼部尚书唐明,正了正色,“臣以为,那蓝平县候王修,此番未奏朝廷批准,便擅自与南楚使团立下赌约,而且还是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下……” “不仅致使朝廷,痛失日后往周边诸国售卖细盐的权利,极大损害了大康利益,更令朝廷在接下来与南楚使臣的谈判中,可能极其被动!” “尽管那细盐提炼之术,本就出自蓝平县侯之手!” “可此举,却有鲁莽冒失,藐视朝廷之罪!” “因此,臣斗胆谏言,应将那王修,削为男爵,免去太子伴读一职,以彰显朝廷赏罚公允!” 顷刻间,景隆帝脸色微微一变。 目光只扫了这礼部尚书一眼,没说话。 身为天子,如何不清楚,这唐明一番话,倒是极具用心! 此番那王修小儿,与南楚使臣的赌约比试,虽眼下,那临州府还未有消息传来…… 可压根不用考虑,毫无悬念的必败之局! 到时候,朝廷痛失往周边诸国售卖细盐的权利,必然遭到朝中文武,特别右丞相曹牧一派,疯狂攻击弹劾! 被贯上一个叛国之罪,那也不是不可能! 到时候,恐怕连他这皇帝,也保不住那胆大包天的小儿的脑袋! 这唐明,倒果真不愧是老奸巨猾老狐狸一个,先发制人,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给那小儿定一个鲁莽冒失藐视朝廷的过失…… 削为男爵,免去官职! 已算是狠狠护了那混账小儿一把,倒深合他景隆帝之意! 等到这一两日,那临州府赌约比试败北的消息送到京城,也只能如此处置了! 毕竟,这唐明,当初还有心求皇帝赐婚,将小女儿嫁于那王修。 与此同时,吏部侍郎吴正德脸色一变。 然而,正要站出来说点什么,却见前方右丞相曹牧,回过头来,递了个眼色。 却又不动声色退了回去。 大殿之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景隆帝脸色依然沉重,目光扫过台下文武百官,声音更已冷凝得可怕,“怎么?诸位都是大康的股肱之臣……” “如今南楚咄咄逼人,诸位就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来吗?” “兵部,你们来说说吧,这本是你们兵部之责!” 可因为眼下,兵部尚书已领着一众官员,前往了临州府,与那南楚使臣,就那场事关两国荣辱与国运的比试,接洽并签署正式国书。 无奈之下,兵部侍郎周博只得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眼见皇帝正目光灼灼看着他,更是紧张得满头大汗。 半晌,才终于支支吾吾道,“禀陛下,眼下据兵部得到的情报,北方庆国已有兵马调动的迹象……” “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而庆国虎狼,兵强马壮,眼下更是国库充盈,若北方再起战事,恐怕咱大康已是极为吃力!” “毫无疑问,那南楚国,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胆敢如此跋扈咄咄逼人!” 顿了顿,“可如此形势下,南方万万不可再生战事了啊!” “因此,以臣之见,索性不如就应了那南楚的要求……” “将通禹虎牙两地,七座城池与土地人丁,归还南楚,再拨付一些钱粮,下嫁一位公主!” “一来,可彰显我大康朝廷的仁德与胸怀!” “其次,也可为大康南方边境,换来至少上十年的安稳,不至于陷入南北两线作战,更加被动的局面!” “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况且,那通禹虎牙之地,之前本就……” “一派胡言!”然而就在这时,话未说完,景隆帝却是一下子怒了! “嗖”的一声从龙椅上站起来,龙颜大怒下,脸色已铁青得发紫。 目光死死瞪着周博,气得身子颤抖不已,又是一声爆喝,“简直胡言乱语!” 一时间,身子都止不住颤抖,“你倒是嘴皮一碰,说得轻巧……” “割地,拨付钱粮,下嫁公主!的确,这倒也是个办法,那南楚要啥朕就给啥!” “可是你堂堂兵部侍郎,想过没有,你置朝廷的脸面何在?你置大康的国威何在?” “你怎么有脸,说出这样奇耻大辱的话来?咱大康,从立国至今,哪怕是先帝在位最艰难之时,还没有过给别国割地和亲的先例!” “还有那通禹虎牙之地,没错,的确本属于南楚国……” “可是今日,朕就问问你周博,就这么轻轻松松交出去,你对得起七十年前武帝时期,南下征战死去的数万将士吗?” “你去那虎牙,当年虎背山一役爆发之地看看,那里还埋着多少,我大康男儿的铮铮白骨?” 滔天震怒下,又是一声怒喝,“朕即便再昏聩,还没昏聩到,给藩属国割地和亲的地步!” “你让朕死后,九泉之下,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去见昔年为国征战,血染沙场的数万大康忠魂?” “这天下,怎有尚未开战,率先投降言和的兵部?” “这番话,满朝文武皆可言,唯独你兵部,不可言!” “有朝一日,若那虎狼庆国大军压境,你是不是尚未开战,也要领着兵部官员,前去割地赔款言和?” “如今北方,还有前朝时被庆国占领的失地!你怎么不去问问那庆国女皇帝李轻眉,何时归还我大康的土地城池?” 狠狠一巴掌拍在面前龙案上,“来人!给朕架出去,杖责三十!移大理寺,听候发落!” 话音刚落,自然便有殿外的侍卫,冲了进来,将那早已吓得面色惨白瘫痪在地的周博架了出去。 顷刻间,偌大的太阿殿内,气氛更压抑到极致。 所有人噤若寒蝉,再不敢发出丝毫声音,愁云密布下,似乎连空气都快要凝结。 然而同样这时,却只听得大殿之外,似乎隐约,传来阵阵沙哑喊声,“捷报!有捷报……” 第76章 南楚长公主朱妙语 喊声由远及近,渐渐终于能让殿内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快快放行,快快放行,有捷报……” “速速通报,末将要面见陛下,大捷,有大捷!” 顷刻间,不仅殿内满朝文武,面面相觑错愕不已,就连景隆帝,又何尝不是满面诧异? 眼下大康,并未有战事,何来捷报? 可接下来的情形,却那样始料不及,让在场所有人彻底惊呆了! 只见片刻间,大殿之外,跌跌撞撞冲进来一粗壮男子。 看身上穿着的盔甲与头顶的官羽,应该是地方州府城防司的守将,至于佩刀,自然早在入宫之时便已解下。 只是此刻,明显是快马加鞭经过长途跋涉,早已累得衣衫不整。 身上大汗淋漓,说不出的狼狈。 径直冲到大殿中央,单膝跪地,一边大口喘着气,却是激动得声音都直发抖。 “末将临州府城防司百户长王二牛,奉临州太守之命,有捷报上呈天子!” 可实在因为太累了,竟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满面激动之色,声音颤抖不已,一声大喊,“禀陛下,大喜,大喜啊!” “就昨日,临州城内,蓝平县候王修,只身一人应战南楚国使臣的比试,大获全胜!” “咱大康赢了,赢了!” 刹那间,满朝文武一下子懵了! 景隆帝更是“嗖”的一声,再次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却见那王二牛,更是激动得语无伦次,“禀陛下……” “就……就那场比试,按照双方的约定,分为联仗、恪物之学、算学,一共三轮!” “每一轮,由双方各自出十道题目,交与对方作答。当然,出题一方,必须自己知道正确答案,并且事先密封呈与双方共同保管!” “双方都作答完毕后,再公开标准答案!” “而每一轮比试,半个时辰为限,哪一方答对的题目多,便为获胜一方。三轮两胜者,为最终获胜!” “至于联仗,却考教对仗平仄是否工整,是否更有意境!末将懂得也不多!” 所有人都没说话,只是瞪大眼睛望着他。 总算顾得上擦一把汗,王二牛才继续道,“这场比试,是昨日午后进行的……” “为了比试的公平公正,临州府衙还特地在城内大街上,搭了一座高台,还专门抽调了城防司官兵维护秩序。” “昨日,临州城可谓是万人空巷,前来观看比试的百姓,人山人海!” 歇了口气,王二牛才又结结巴巴说道,“末将当时也在场……” “比试一开始,便只见那王侯爷,身着儒衫手持折扇,脚踏祥云宛若天神下凡,不到半个时辰,竟把对方三十道题目全答完了!” “一对照标准答案,竟是一题不差!” “记得联仗一轮,南楚有一个上联,出的什么……‘寸土为寺,寺旁言诗,诗曰:明月送僧归古寺。’” “王侯爷竟是想都没想,直接给出了下联,‘双木为林,林下示禁,禁云:斧斤以时入山林。” “就连南楚那一众饱学之士,也是连声喝彩,不得不承认,比他们给出的标准下联,还要出色几分!” “那恪物一轮,末将记忆最深的,南楚给出的第一道题目便是,十斤重的铁球和一斤重的铁球,同时从同一高度落下,谁先着地……” 顷刻间,文武百官中,倒是一片议论声。 “这么简单的题目,也好意思拿来考教?那南楚当真无人?” “对啊!这还用想吗,肯定十斤的铁球先着地啊!” 可没想到,那王二牛只是扭头望了一眼那说话的官员,“末将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可谁知道,王侯爷给出的答案,竟然是同时落地!” “而且,答案正确!” 顿时,只见那官员,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文武百官,又一阵哗然。 “怎么可能呢?” “对啊,怎么可能同时落地呢?” 然而,只见那王二牛吞了吞口水,激动得声音依然哆嗦,“可轮到王侯爷出题时……” “谁知道,王侯爷竟说,自己很忙的,还要忙着回去试十日后大婚的礼服,所以就只出三道题!” “只要南楚那群学子,能答对其中两道,便算对方获胜!” “当时,可是把末将急得直跺脚,王侯爷这未免也太轻敌了一些……” “可谁知道,三道题目,那南楚使团上百人,竟是无一人能作答!” “特别是算学一轮,王侯爷给出的题目,什么零一二三四五六,六个数,可以组成多少个六位的单数,末将都听得晕乎乎的……” “那南楚使团上百人,围在一起,焦头烂额憋得满头大汗,可最终依然无法给出答案!” “可关键,王侯爷不但给出了答案,还在那南楚使团的跟前,亲自讲解了整个解题过程!” “虽然,那群南楚文人,很明显也根本听不懂!” “可看着,实在解气,解气啊!” “所以陛下,咱大康,胜了!” 于是顷刻,所有人彻底呆住了!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再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景隆帝更是嘴巴微张,眼珠子瞪得滚圆! 可不等有人说话,接下来的情形,却更那般始料不及,狠狠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心脏! 只见这王二牛,情绪反倒还更激动起来,惊魂未定声音更哆嗦得厉害。 “这还不算完……” “陛下您有所不知,就那个被作为赌注要嫁来大康的宫女朱妙语,太守郑大人已经查明,实则乃是南楚国长公主!” “不仅如此,连那南楚国王朱举,也混杂在使臣团中,扮做了一个侍卫,倒是无耻得很!” “眼见南楚输得一塌涂地,遭受奇耻大辱,那朱举竟是气昏了头,完全没了理智!” “当场站了出来,表明了身份,丝毫不顾那一众大臣的劝阻,非得逼着王侯爷,再赌一局!” “至于赌注,依然是那细盐提炼之术!而对方,在王侯爷的指定下,定为了南楚紧挨着通禹的岐山之地,三座城池与土地人口!” “结果,毫无悬念,王侯爷又大获全胜!” 又是一声激动大呼,“陛下,也就是说,从此以后,那南楚的岐山之地,也彻底成了大康永久的版图啊!” “倒是那朱举,败北之后,竟是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昏死在了那高台之上!” “对了,为了防止南楚方面反悔赌约!兵部尚书钱正钱大人,已顾不得奏请陛下,与郑明礼郑大人商议后……” “临机专权,抽调了京畿大营临州驻营的三千名将士,已与昨日傍晚,连夜启程与那南楚使臣一道,折返前往南楚王城,签署正式国书!” “正式交接通禹、虎牙、岐山之地的城池土地与人丁户籍,并且驻营防守!” “当然,还有关于那南楚作为永久藩属国,纳贡朝见、接受大康册封,以及那南楚长公主朱妙语,前往大康和亲的事宜!” 一边说着,又迅速从怀里,掏出一本蜂蜡密封的折子,双手举国头顶,“对了,这是兵部尚书钱大人,与临州太守郑大人,联名呈给陛下的折子!” 第77章 那狗东西,动作还挺快 于是顷刻,满朝文武便彻底呆住了! 直愣愣望着那王二牛,满面错愕与震惊,竟是再无一人发出声音来。 偌大的太阿殿,化作一片死寂! 画面彻底定格,时间如同静止! 不知多久,人群中也不知是谁,一声惊呼,“见鬼了!” 刹那间,大殿内一下子沸腾起来,交头接耳议论声,惊呼声,混杂在一起,已是乱作一团……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呐……” “一人之力,挑战二十多个南楚饱学大儒,还是在对方擅长的领域,竟能大获全胜?” “居然就这么赢了?” “那蓝平县侯,怕真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吧!” “痛快!痛快啊,未能亲眼一睹这惊世骇俗的一战,人生一大憾事呐?” “李公,你当年好歹也担任过国子监教学,更尤其擅长算学,从零到五,能组成多少个六位的单数,你可推算得出?” 宰辅陈无相站在队列最前方,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身子都颤抖得厉害。 语无伦次阵阵呢喃,“惊世奇功!惊世奇功呐!” “此子,当真乃大康的麒麟之才啊!” 良久,大殿内一阵大呼,“臣等,为大康贺,为陛下贺!” 声音震耳欲聋,快将房顶掀开。 而此时,景隆帝又何尝不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木头桩子般站在龙案后,一遍又一遍看着那封刚呈上来的折子…… 嘴巴张得老大,一脸见鬼的表情,硬是只感觉心脏扑腾扑腾地跳,脑袋都嗡嗡地响。 那场本就极不公平的赌约比试……那混账小儿,一人应战南楚倾全国之力精挑细选的二十多个饱学之士…… 无论怎么看,那都是必败无疑的啊,压根就毫无胜算呐! 怎么稀里糊涂就赢了? 还赢得如此彻底,完全是碾压之势啊! 写起精妙绝伦的好诗,如在地里拔萝卜白菜,一拔一箩筐…… 在联仗、恪物、算学方面,竟也精通到如此境界? 那小儿,到底是从哪个石头缝蹦出来的妖怪? 更重要的,自己这个皇帝,还在领着满朝文武百官,为那南楚国之事,一筹莫展焦头烂额…… 可人家,不声不响,轻而易举就把这事给解决了? 南楚使团昨晚都已经折返离开了,朕还在这议个什么东西? 不仅如此,这一场惊天动地的豪赌,所带来的…… 南楚继续身为大康藩属国,此后必须年年朝见纳贡,王位更迭,必须受大康天子册封…… 身为天子,他如何不清楚,这些条件,意味着什么? 从此以后,那南楚就彻底成为了大康的附庸,南方边境,再也没有了动荡之忧! 特别那通禹虎牙之地,从此彻底真正意义上,成为了大康的版土! 那更堪比开疆拓土万世之功啊! 这些统统也就罢了…… 那小儿,竟然还顺便,把岐山之地给赢了过来? 就靠着一场才学比试,不费一兵一卒? 千百年来,翻遍史书,哪有这样搞的? 如此一来,可谓不但彻底解除了大康可能陷入南北两线作战的危机,更是开疆拓土,狠狠扬了大康的国威呐! 于社稷,于百姓,这可是真正利在千秋的盖世奇功呐! …… 入夜,德政殿。 “解气!实在解气呐!”陈皇后身着简便宫装,举止端庄坐在一张椅子上。 此时,激动之色溢于言表,“想当初,临州城亲眼见那南楚使臣,何其跋扈,何等咄咄逼人?” “谁曾想,还未曾进京面见陛下,便半道赔了夫人又折兵,灰溜溜地回去了!” “咱大康朝,可是好久没这么扬眉吐气过了啊!” “妾身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景隆帝端坐一侧桌案后,神清气爽更是满面意犹未尽的激动,“谁说不是呢?” “皇后,你是不知道啊,朕当时听到这份捷报,大殿之上,脑袋都是嗡嗡地响!” “这都快一整天了,现在还感觉像做梦一般!” “你说,那小儿,脑袋究竟是如何长的?他怎么就这么轻而易举,把那南楚二十多名精挑细选的饱学之士,给赢了呢?” “亏得朕这两日,还在为那南楚之事焦虑得茶饭不思,还在为如何处置那小儿……” “既不至于失了朝廷赏罚公允,落了朝中某些大臣的口舌,又能保全那小儿一条狗命,而一筹莫展!” “结果人家,轻轻松松就赢了比试!” “朕今日还问了国子监,那什么从零到五,可以组成多少个六位单数,也无人能解答出来!” 顿了顿,“这还不算……” “那靠着比试赢来的岐山之地,三座城池的土地人丁,下朝之后,朕瞧了瞧堪舆图……”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 “也不知是那小儿歪打正着,还是真正眼光独到敏锐!” “皇后你有所不知,那岐山之地,虽不算富庶,可因为山势险峻,易守难攻,昔年圣武皇帝损兵折将上万,也未能攻下这岐山……” “说到底,这根本就是横在南楚与大康之间的一道屏障,那可是举足轻重的战略要塞!” “跨过岐山,却是一片坦途!” “因此,这岐山之地,彻底成为大康版图之后,那就意味着,从此以后,不仅整个南楚,乃至南面诸多小国,门户大开啊!” “还有便是,此次兵部尚书钱正,以及临州太守郑明礼,为避免夜长梦多……” “临机果断,先斩后奏,直接越权调动京畿大营临州驻营的将士,前往岐山之地接管驻防!” “也是深得朕心呐!” 陈皇后温婉一笑,“是啊,那钱正便不必说了,郑明礼,也算是大康难得的能臣啊!” “还有那王修后生,仅仅是岐山之地,便可谓是为大康立下了万世之功!”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妾身,还是斗胆为他请功,朝廷当重重赏赐呐!” 可没想到,话音未落,景隆帝却是神色一滞。 哪还有刚才那神清气爽容光焕发,印堂瞬间一片漆黑。 一声长叹,“皇后先别急着请功了……” “一提起那混账东西,朕心里这怒火,就忍不住嗖嗖地往上冒!” 咬牙切齿,“那狗东西,不把朕活生生气死,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份折子来,“这不,那狗东西,这次动作还挺快……” “捷报前脚刚到,他的折子跟着就来了!” 第78章 去跟人家多生几个儿子吧 陈皇后一阵错愕。 可顷刻间,景隆帝那叫一个悲愤交加,手臂青筋都条条爆起,“来,这份折子,朕念给你听听……” “你也瞧瞧,这就是大康的麒麟子,这就是大康朝廷的堂堂侯爷,他说的是人话吗?” 打开折子,清了清嗓子,“来,听听,和上次谢恩的折子一样……” “啧啧,哟,真不愧是才高八斗的饱学之士呐,开篇那叫一个感人肺腑呐!” “陛下,吃过午饭了吗,今天吃的啥呀?我跟您说,平常饮食,一定要注意荤素搭配,还要多加强锻炼,才能有个健康的身体……” “进入冬季了,天气越来越凉了,而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冷。陛下,您一定要记得多穿点衣服,不要感染风寒!” “我虽远在临州,但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陛下,忠君之心,可诏天地!” 嘴角一抽,“就问你,写得感不感人?” 一声暴喝,“可朕要是信了他的连篇鬼话,那就是脑袋被牛踢了!他不天天在背后骂朕脑子有病,就谢天谢地了!” “果然,紧跟着,你听听……” “陛下,这几日,南楚国使臣浩浩荡荡前来,气焰嚣张举止跋扈,意图逼迫我大康归还通禹虎牙之地,还要朝廷拨付钱粮,下嫁公主……” “相信您也已经知道了,实在可恨至极,人神共愤!” “虽然我也不知道,那南楚国身为南方小国,何来底气如此嚣张,但是想必,定有恃无恐!”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让陛下您,也是进退两难一筹莫展吧!”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帮您解决了,您就安心地多吃点饭,睡个好觉!” “眼下,那南楚使臣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又灰溜溜滚蛋了,而且从此以后,通禹虎牙之地,永久成了大康版图……” “不仅如此,我还顺道,靠打赌,帮您把岐山之地三座城池也赢过来了!” 念着念着,脸色已漆黑如锅底,“皇后,接下来你再听听,都是些什么混账话?”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主要的,我听闻,陛下如今正值壮年,春秋鼎盛,而且已经快十年没有纳嫔妃了!” “急陛下之所急,想陛下之所想,乃是身为臣子的本分!” “因此,我还顺道,帮陛下赢了一段好姻缘!” “南楚长公主朱妙语,恪恭久效于闺闱,升序用光以纶悖,秉性端淑,持躬淑慎……” 景隆帝嘴角又是一抽,“嗯,他倒是把朕给他赐婚郑妍儿,便旨上的话,给活生生抄过来了!” 黑着脸继续念道,“最主要是,我亲眼帮您把关瞧过了……” “那朱妙语,不但长得貌若天仙,而且身材柔美婀娜,应该好生养,而且,恪物一学上,有着丰厚才学与见识,堪称南楚第一才女……” “此番比试,她出了两道题目,还挺有水平!” “最重要的,还是南楚嫡长公主,身份也不低!” “如此妙人,想来陛下,必定喜欢得很!” “当然,感谢的话,陛下就不必说了,这都是身为臣民应该做的!日后要是再有他国公主郡主之类,只要长得漂亮,我再替您多赢两个回来……” 一时间,更是气得额头青筋都条条爆起,“那朱妙语,朕都可以给人家当爹了!” 尽管如此,还是一声冷哼,“来,瞧瞧,接下来果然就进入主题了……” “陛下,我也不知道这两件事加起来,算不算功劳一件,到底是多大的功劳!” “为君分忧,为陛下尽忠,乃是我的分内之事!” “但是,赏赐就大可不必了……赏赐已经赏得很重了!” “至于这两件功劳,我左右思量,就想着,跟陛下商量商量……能不能换一个告老还乡的诏令!” “陛下有所不知,虽然我无时无刻,做梦都在想着,有朝一日能入朝为官,为陛下尽一份忠心……” “然而,实在自感年事已高,身体也每况愈下,这段时间又清瘦了许多!” “我遍寻名医,皆云,我这身体,应当静养调理,万万不能操劳过度!” “因此,太子伴读一职,实在力不从心!” “还望陛下,能看在我一片忠心,以及此次为陛下赢得一美人的份上,准许我告老还乡,从此颐养天年!” “臣自当感激涕零!” 总算念完了,可刹那间,景隆帝更是已气得快要吐血! 满腔悲愤下,那叫一个滔天震怒,狠狠一巴掌拍在面前桌案上,身子都颤抖不已,“你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乱臣贼子!简直乱臣贼子呐!” “要不是瞧见他此次为朝廷立下如此奇功,朕今日就非得去临州城,亲手剁了那混账的脑袋喂狗!” “别人做梦都想着,加官进爵!他倒好,还真琢磨着,用功劳换辞官的诏令!” “犟驴!简直油盐不进的一头犟驴!他是要把朕活生生气死啊!” “还美其名曰,身体应该静养……” “是每天喝着小酒啃着卤肘子,躺在院子里晒太阳静养吗?” “大康的官职,在他眼里,就那么如洪水猛兽般可怕吗?” “这也就罢了,还好意思腆着张脸,说什么日后要是再有他国公主郡主之类,还帮朕多赢两个……” “那狗东西,还真把朕当做沉迷酒色无心政事的昏君了?” “才十九岁,就想着颐养天年!那朕是不是该早点去皇陵里躺着了?” 漆黑着脸,双眼喷着火,情绪更加激动起来,“他不是不想入朝为官吗,成天满脑子就想着搞钱吗?” “朕就再把他往前逼一逼!” “还有那南楚长公主,朕意已决……” “等到南楚送亲的仪仗来了,到时候,朕就直接一道赐婚旨意……” “让送亲队伍,直接往那狗东西府上送!谁挣来的谁消化!” “那南楚长公主,身段婀娜好生养,他就去跟人家多生几个儿子吧!” 又一巴掌拍在桌案上,“简直混账东西!” 而陈皇后,却早已是满面欲哭无泪,脸颊涨得通红。 …… 十月十八! 宜嫁娶、祭祀、开光、祈福、求嗣…… 大吉! 第79章 大婚之喜 蓝平县侯王修,昔日临州大街上,一人之力应战南楚二十多名饱学之士。 身着儒衫手持折扇,宛若天神下凡,最终大获全胜…… 自然早已轰动全城,人尽皆知。 大街小巷中,上到七八十岁的老头老妪,下到三四岁的稚嫩孩童,谁不是津津乐道口口相传? 各种离奇古怪的版本,更是层出不穷。 诸如那王修,根本是天上玉帝座前的一根灯芯,奈何有一天,玉帝跟王母两口子吵架拌嘴,不小心打翻了油灯,灯芯遗落在了凡间。 诸如那王修,当年出生之时,突然乌云密布狂风骤雨,一道金色霞光从天而降,直接落在了王家的屋顶,实则文曲星下凡转世之兆。 …… 然而持续没几天,那蓝平县侯王修的大婚之喜,自然更瞬间成为了百姓争相议论的话题。 按照大康的习俗,迎亲与婚典,都是在下午与晚上举行。 然而这一天,才刚过晌午,临州城内,迎亲必经的大街两侧,早已水泄不通围满了百姓。 毕竟,这王侯爷将同时迎娶两位美娇娘,终究是难得一见的盛事与美谈。 况且,那太守千金,还是天子赐婚! 人头攒动下,一边使劲朝远处张望着,一边七嘴八舌议论个不停。 “大丈夫当如是,大丈夫当如是啊……” “是啊!是啊!那王侯爷,实在羡煞我等读书人也!” “谁说不是呢?当初中秋诗会,他还来问过在下买不买诗……” “哎,悔不当初啊!要是当时,一咬牙砸锅卖铁买上几首,说不定今日,迎娶太守千金的便是不才在下了!” “做你的黄粱美梦吧!听那王侯爷昔日邻居周老汉说,他当年出生时,西方天上有金光闪现,宛若佛陀金相……” “你出生的时候,天上除了几朵乌云,还有什么?” “你……刘兄,你这人说话怎忒自难听?” “哎,小弟自认也饱读诗书,长得也十分好看!可何时,才能有王侯爷这般荣光啊……” 当然,其中也不少穿得花红柳绿的年轻女子。 一个个,更是扼腕顿足不已。 “哎,想当初,本姑娘天天陪他爬树掏鸟窝,还早就郎情妾意,他还曾答应过我,一定要娶我过门,可今日……” “那负心汉,实在伤透我心!” “张燕,你一天不吹牛会死啊?七月十五那晚,本小姐陪他赏月饮酒,他亲手为我写下那首‘花间一壶酒’的时候,怎未提起过你?” “哇呜,那天他与南楚使团比试,亏得本小姐给他呐喊助威,嗓子都喊嘶了……” “他明明还朝我笑了,好迷人的那种!我还以为,他对我也有意呢?可谁知……我再也不想见他了!” 然而这时,却听得大街远处,一片此起彼伏的叫喊声。 紧跟着,便只见远端,正浩浩荡荡行来一支迎亲的队伍。 堂堂当朝侯爷,同时迎娶临州富商苏家大小姐与太守千金,自然无比隆重。 足足一百五六十人之多,屏风步仗开道,雄赳赳气昂昂,好不喜庆。 队伍中央,两座打造的华丽无比的花轿,四周护着好几十个丫鬟婆子。 正前方,只见那王修少年郎,身穿那大红喜服,胸前系着大红花,骑着一匹同样头挂红布的高头大马…… 竟是龙眉凤目,何等意气风华? 只奈何,明显根本不会骑马,一左一右还跟着两个青衫小帽的仆从扶着,倒多少显得有点滑稽狼狈。 于是顷刻,大街上更热闹起来。 起哄声,呐喊声,尖叫声,响成一片。 喧闹嘈杂下,不少人开始使劲往前涌。 只为更近距离,一睹这位封侯拜官、昔日更一场豪赌大败南楚学子,风头正盛的当朝侯爷的风采! 倒是不少儒生士子夹杂在人群中,一边摇着折扇,一边酸溜溜说些“他就是运气好而已”、“有朝一日吾亦如此”之类的话。 当然,还有不少油腻大汉,或者些脸皮厚的妇人,扯开嗓门喊些打趣的话。 “王相公,你这身子有点瘦啊……” “王相公,今晚是进苏小姐的房呢,还是进郑小娘子的房?” 引得一片哄堂大笑声。 而此时,王修骑在高头大马上,却何尝不是印堂漆黑,心情郁闷得想哭? 说实话,还真小瞧了这大康朝婚典的繁琐。 从早上天不亮,就在府上老管家好一大群丫鬟婆子的张罗下,各种仪式各种规矩,折腾到现在,累得他快吐血。 这统统也就罢了。 更要命的,作为一个从小便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三观奇正的社会五好青年…… 从来都是对这种古代封建腐朽的三妻四妾现象,深恶痛绝! 到现在,都还想不明白,来了这大康朝才四个多月时间,只想着把苏家的婚事退掉,守着那便宜死鬼老爹留下的宅子,再做点小生意,悠哉悠哉混吃等死…… 可好端端的,怎么就活成了现在这副,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同时娶两个媳妇,这换谁能受得了? 可此时,不知为何,足足四个多月了,心中却突然第一次想起了前世时,那个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臭婆娘! 虽出身农村,但作为国内顶尖的985理工科高材生,他王老爷可是一毕业,便进了一家上市企业做技术主管! 月薪两万多还各种福利奖金的那种! 自然是好不得意,只需奋斗十来年便可在城里买房买车了…… 可谁知,怎就莫名其妙,招惹到了那个外号“灭绝师太”的臭婆娘? 虽长得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还是汉语言文学的研究生,可脾气秉性,实在……一想起就让他火冒三丈。 在公司,那是各种横眉冷眼,比如一份再简单不过的技术图纸,都得让他王老爷改了一遍又一遍才罢休。 明明不属于他的工作职责,也非得拽着他,陪着她一起加班到深夜才肯罢休! 就连周末节假日也不放过…… 常常是大清早,比闹钟还准时,就跑来敲门了! 各种手段层出不穷,要么是逼着他王老爷,陪着去逛街买一大堆衣服化妆品,充当免费拧包工,累得他苦哈哈的…… 每次选上一件衣服,试穿后,还好意思在他面前转上两圈,问他好不好看。 好看个狗屁! 要么,明明难得可以睡个懒觉,却非得逼着他,陪她去跑步锻炼。 可没办法啊,谁叫人家不仅是公司总经理,还是董事长的宝贝闺女啊! 官大一级压死人啊!况且还大了好几级! 就业大环境不好,如果辞了这份工作,恐怕人生就不容易起飞了! 惹不起啊! 可直到有一天…… 第80章 那个可恨的恶婆娘 他王老爷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是突然接到了家中的电话,说是老家舅娘,给他物色了一个相亲对象,让他务必回老家去见一面。 实在拗不过,自然便请假回了乡下老家。 说实话,不但家中叔伯舅娘,包括他王老爷,对那相亲的小妹儿,还是挺满意的。 虽长得不算貌若天仙沉鱼落雁,可也亭亭玉立,看着文文静静。 更难得的,两人不但是同乡,而且那妹儿,也同样是名牌大学毕业,还刚考进了与他王老爷同一个城市,一家还挺有名的国企! 虽工资不算太高,但胜在稳定有编制! 实在是门当户对,再般配不过! 好歹也是都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虽不至于立马就谈婚论嫁确定关系,但至少决定试着交往一段时间。 可谁知道,就第二天,那可恶的臭婆娘,居然也不知道哪根神经不对了! 开着她那辆保时捷,两百多公里,直接就杀到他老家来了! 仗着自己是公司总经理,将他王老爷那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说什么公司新品上市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他身为技术主管,怎能在这么重要的时刻请假相亲? 又说他对工作极其不负责任,导致现在技术部的工作都已经处于瘫痪状态! 泥菩萨尚且还三分火气,况且还是久经压迫! 更何况,那段时间,公司有个鸡毛新品上市啊,而且他请假之前,可是早将工作安排得妥妥的! 于是乎,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天雷勾动地火,跟那恶婆娘大吵了一架,那是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啊! 随即一张辞职报告丢在她面前,大呼一声“老子不伺候了”,痛快啊! 当即大手一挥,决定马上跟她回公司,办离职手续! 还真别说,一下子就狠狠杀了杀那恶婆娘的嚣张气焰。 回城的路上,那婆娘只是安静开着车,一句话不说了。 可谁知道,还没到县城上高速,悬崖峭壁的盘山公路上,突然遇上暴雨后的泥石流! 一块巨大石头,就那么从山顶斜坡直接冲了过来,不歪不斜撞在那辆保时捷上。 坠下悬崖的那一刻,如遭雷击惊慌失措至极,不知为何,他似乎隐约看见,那可恨的恶婆娘,在驾驶位挣扎着想要冲过来护着他…… 似乎又隐约看见,她哭了,满脸都是泪水! 似乎又隐约听见,她对他说了三个字,好像是“对不起”,又好像不是! 可当他再睁开眼,却已经到了这大康王朝! 哎,也不知道那婆娘,有没有侥幸活下来。 如果活下来了的话,在那个他再也回不去的世界,她应该也早已经把他忘了吧。 或许,又找到了一个,可以任她呼来喝去随意欺负的人了吧! …… 迎亲队伍,依然缓缓前行,大街两侧围观的百姓,依然喊声一片,热闹非凡。 可不知为何,竟让他王侯爷心中有些烦闷。 不到片刻功夫,队伍便率先到了苏府门外。 本来按照惯例或仪式,苏家会有一些宗亲的未出嫁的女子,守在苏晚晴的闺房甚至院门外…… 或者拦门酒,或者故意出些难题,折腾一下迎亲之人,闹腾一番。 不把他王老爷折腾得满头大汗,是很难将新娘子背上花轿的。 可没想到,尽管府上装饰得喜庆洋洋,可苏家的人,却似乎兴致都不高。 只有当花轿到达苏晚晴位于宅子后侧那座独立小院门外时,才有喜婆上来,按照女子出阁的流程,说上一些吉利的话。 唯独苏万里,腆着滚圆的大肚皮,站在院子门口,更是一副愁眉苦脸如死了亲爹的德行。 岳母李芳华,更是拽着一根手帕,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死去活来。 一边抽泣,还不忘使劲朝苏万里锤上两拳,“苏万里,你个杀才,瞧你找的好女婿,你让咱闺女以后可怎么活哦……” “我的女儿,怎么就这么命苦哦!” “那郑妍儿,不但与咱女儿一样,是平妻身份,而且还更是官家小姐,咱闺女以后是要受欺负的呀……” 一时间,直看得他王老爷印堂漆黑如锅底! 不过倒也能理解! 好端端一个又憨又没文化还穷得卖屁股,日后注定只能老实巴交守着自己女儿相妻教子,为苏家生一大堆大胖小子……的绝佳上门女婿…… 现在摇身一变,又封了侯,又拜了官,还得了皇帝赐婚,还连生意都做得比苏家还大了! 就连赘婿的文书,都改做了迎娶! 这换谁能受得了? 倒是那妾室所生的小舅子苏文,一看见他王老爷到来,瞬间只如被踩着尾巴的猫。 “嗖”的一声便蹿了起来,破口大骂,“姐夫,你这粗鄙之人,别以为你封侯拜官就了不起……” “以后你要是敢事事都向着那太守千金,而敢冷落了我姐,我苏文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要敢对我姐不好,我跟你拼命!” 然而,屁股挨了一脚之后,一下子就消停了! 没有了拦门这些刁难,王老爷倒也乐得轻松,径直便在迎亲随行而来几个丫鬟婆子的簇拥下,上了阁楼去了闺房。 又是一番礼仪流程,才终于将早已穿好大红礼服盖好盖头的苏晚晴,背着下楼上了花轿。 拍了拍屁股,便浩浩荡荡离开。 尽管郑明礼,属于京官外调才任了这临州太守,在临州城并无房宅……可为了方便,自然将郑妍儿的出阁典礼,定在了府衙官舍。 然而,又因为郑明礼,临机之下与兵部尚书钱正,调动了京畿大营临州驻营的几千将士,去了南楚签署正式国书,并且换防驻营岐山之地…… 这位临州太守,只能错过女儿的出阁之礼,倒是一大遗憾。 可尽管如此,郑家从京城老宅赶来,作为娘家人的亲朋与兄弟姐妹,倒是不少。 毕竟,堂堂太守千金,总不能孤苦伶仃地出嫁。 郑家岳母郑王氏,他王老爷还是第一次见,与李芳华年龄相仿。 虽算不得美貌,却贵在气质端庄。 而且与李芳华截然不同的,一看见迎亲队伍到来,却是一个箭步便冲到跟前,上下打量着这女婿。 那叫一个喜笑颜开,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啧啧,不错不错,果然一表人才,果真是个俊朗的小哥儿……” “明礼这次,是给妍儿那丫头,挑了个好夫婿啊!” 一家欢喜一家忧,可这画面,怎总让王老爷似曾相识? 而更让他几分诧异的,却是拥堵在小院大门外,除了府衙内一些官员女眷,以及郑家赶来的众多叔伯兄弟姐妹…… 站在最前方的,却是一个身穿红色官袍,年近五十的中年男子。 官服极为正式,虽然他王修也懂得不多,但看制式以及胸前绣的图案,如果没猜错,在朝中恐怕品阶极高! 身材清瘦,须发花白,几分威严,可又总给人一种老谋深算的味道。 眼见他王侯爷到来,倒是迅速堆起一脸和善笑容,走上前来,“这位便是蓝平县侯王修王相公?” “本官礼部尚书唐明,此番奉朝廷之命,前来恭贺王侯爷新婚大喜!” 第81章 夫君,夫人 王修顿时心中一凛。 虽然对朝廷礼制不甚了解,可自己区区一县侯,哪怕是有皇帝赐婚,可也还不至于让堂堂礼部尚书亲自前来道贺吧? 然而,唐明只是呵呵一笑,“王公子多心了。” “继细盐提炼技术之后,王公子为朝廷再次立下盖世奇功,扬我大康国威……” “如今王公子成婚大典,我这个礼部尚书跑一趟,代表朝廷前来道贺,自然是应该的!” “另外,本官与你那岳父,郑明礼郑大人,本就私交不浅……” “而眼下,郑公与兵部一众官员去了南楚,我这个做伯父的,也算是娘家人,于情于理,自然得先来这边看看!” “当然,本官稍后,定然会去贵府讨杯喜酒喝,还望王公子,莫要嫌本官叨扰才是!” 可没想到,不等他说点什么,这唐明却又一把将他拉到一边。 一脸神秘莫测,压低声音,“当然,还有些话……” “要换做别人,本官自是不会多言!但王公子不一样,虽然初次相见,但本官对王公子却是倍感亲切投缘!” “因此,才多说两句!” 面色说不出的古怪,直搞得他王老爷满头雾水。 唐明才又小声道,“王公子初为朝廷新贵,又一鸣惊人即将上任太子伴读,很多事你还不懂!” “就比如你这岳丈郑明礼,尽管他与本官,也算有些交情……” “可本官跟你说,他这人别看表面上刚正不阿,可实则一肚子心眼,常爱在背后做些小动作!” “当然,本官倒不是嚼舌根子,言你这岳丈品行不正……而只是感慨,郑公这人,有时候蔫坏蔫坏的……” “比如陛下此次赐……” 却又赶紧住嘴,一拍他肩膀,“但是本官不一样!” “本官向来为人正直,从不背后搞小动作!” “因此,王公子年后进京为官,空闲时候,大可以来我府上喝喝茶,两家以后多走动走动,亲近亲近嘛!” “我那犬子与小女,对王公子的才名也是仰慕得很,你们年轻人也可多交流交流!” 顷刻,王修嘴角猛地一抽。 歪着脑袋使劲打量这老头,脸色漆黑。 卧槽!老子瞧着你这礼部尚书,才是一肚子坏水,蔫坏蔫坏的吧。 又一系列繁文缛节,着实将人累得够呛,才总算将郑妍儿背上花轿。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回到府上,已是傍晚时分。 府上老爷,不仅已贵为当朝侯爷,更要同时迎娶两位主母,自然是无比隆重的大事。 因此,在府上老管家的操持下,不但整个宅子,早已是张灯结彩,就连府外大街上,也到处都挂着喜庆的妆饰。 前来道贺的客人,更是络绎不绝人满为患。 除了以前乌鸡巷的一众邻居,王家一些宗亲,以及临州府的一些商贾或士绅,更多的,却是州府包括下属县衙的一众官员。 七八十桌酒席,都直接摆到了前院。 又是一大堆繁琐的仪式,诸多之前听都没听说过的规矩流程,诸如跨木马鞍、跨火盆,足足半个多时辰,大婚典礼才总算结束。 婚宴的酒席,足足折腾到深夜,宾客才渐渐散去。 直到这时,王修才总算长长松一口气。 可尽管如此,因为在王家宗亲长辈的带领下,挨着挨着敬酒…… 诚然他王老爷自认酒量还可以,可被纠缠折腾大半天下来,也是罪得脑袋昏沉沉,走路都东倒西歪。 因为同时迎娶两位夫人,后院自然设了两间洞房。 沉思良久,却还是咬了咬牙,托着疲惫的身子,径直便朝苏晚晴的房间走去。 而当王修推开房门进去,便只见布置一新的洞房内,红烛高燃。 苏晚晴正身着大红喜服,头顶盖头,端坐在那张铺着大红喜被的大床前。 旁边,侍立着一个喜婆,领着两个手持托盘的俊俏丫鬟。 那喜婆自然是对这些流程极为熟练,一番礼仪与吉利话过后,饮过合卺酒,便领着那两个丫鬟退了出去。 于是很快,洞房内,便只剩下两人。 虽然自从来了这大康王朝,他王老爷可是做梦都想着,退掉与苏家这桩婚约,也搞不明白,怎么稀里糊涂就到了眼下这地步…… 可说实话,这段时间,每每想起这女人,心中就总是一阵暖意,从未有过的踏实。 只唯独,眼下这么快,这傻女人便成了他拜了堂的夫人,倒让他感觉有点像做梦。 去过旁边托盘早已摆放好的玉如意,轻轻挑开大红盖头,却更一下子呆住了。 只见映入眼帘,好一个风姿卓绝的美人! 眉如翠竹,肌如白雪,翩若轻云出釉,双目犹如一泓清泉,温润的檀口更如樱桃般诱人。 搭配着头顶的喜冠,以及那身华贵喜服,烛光下,是那般光彩照人,美艳不可方物。 温婉娴静下,几分端庄。 尽管早已不是第一次,见识这个女人的卓绝风姿……却也是彻底看得痴了,心脏都扑腾扑腾跳得厉害,小腹一阵燥热。 而此时,苏晚晴也正盈盈望着他,美目眼波流转,嘴角上扬带着几分甜蜜笑意。 看着他那副痴痴傻傻的模样,竟是“噗嗤”一声,笑靥如花下,脸蛋更瞬间一片醉人的红晕。 贝齿轻启,音若蚊虫,“夫君……” 随即,竟是再说不下去了,只是将脸蛋瞥向一边,再不敢与他对视。 娇艳的脸蛋绯红得如熟透的苹果,耳根都滚烫得厉害。 刹那间,纵然他王老爷乃是千年钢铁直男修炼成精,却哪还有丝毫迟疑? 二话不说,便一把搂住她那柔软的小蛮腰,将她那凹凸有致的娇躯紧紧搂在怀里。 只丢下一句,“夫人,为夫为你宽衣……” 厚实的嘴唇,照着她那樱桃般诱人的檀口,狠狠便啃了上去。 嘴巴到了位,双手不用脑袋指挥,自己便知道往哪儿去…… 呃,手感真好! 苏晚晴娇躯微微一颤,只是近乎本能,一双莲藕般的玉臂轻轻环着他的脖子,彻底瘫倒在他怀里。 然而同样这时,一只手刚顺势解开她那系在腰间的束带,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一下子哭笑不得了。 第82章 凄凉的洞房花烛夜 只听得怀里这女人,鼻息一声轻吟…… 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娇躯一颤,却也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竟是三两下便将他推开。 尽管早已被他一顿生疏的操作,折腾得衣衫凌乱,领口一抹肌肤若隐若现,通红滚烫着脸蛋呼吸急促,眼里都快滴出水来。 可紧跟着,却是嗔怪朝他一瞪眼,轻啐,“你这恶人,都差点误了正事……” 王修有点懵。 却见苏晚晴又一声娇嗔,“你倒是春风得意,可难道忘了,妍儿妹妹还在洞房内等着!” “作为女子,大婚之典一辈子就一次,如果新婚之夜,夫君连洞房的门都没进过,你让妍儿妹妹得多伤心?” “而且还有合卺酒和挑盖头,如果缺了这两样流程,是不吉利的!” 王修嘴角一抽,印堂有点黑。 然而,苏晚晴却又是佯怒一瞪眼,一只小手狠狠掐在他腰间软肉上,似乎几分醋意。 “你这花心大萝卜,小事上总是丢三落四,得让妾身替你多想着……” “虽是陛下赐婚,可妍儿妹妹好歹也是官家小姐,既长得娇美动人,又博学多才知书达理……嫁与夫君,也属实上等良配!” “夫君日后,万不可冷落了妍儿妹妹,让她受了委屈!” “况且,夫君同时迎娶两位夫人,妾身作为姐姐,也自当多为妹妹考虑……” “妾身可不想,作为府上大夫人,新婚之夜便独留着夫君,落得一个恶妇妒妇的名声!” 紧跟着,却径直从他怀里站起来,拽着他便往房门外走去,“你这呆子,还楞在这作甚,还不快去?” “今晚就留在妍儿妹妹房里,多陪陪她!” 只是眼见他王老爷,依然一副哭丧脸的德行,却又犹自好笑。 “噗嗤”一声,踮起脚尖,吧唧一口蜻蜓点水吻在他腮帮上。 轻啐,“行了,瞧你这德行!” “夫君心中有我,妾身便已知足了!” 却又脸蛋一红,俯在他耳边,音若蚊虫,“要不……要不明晚……夫君来妾身屋里,妾身,妾身……” 只是说着说着,却再说不下去了,耳根滚烫,娇羞无限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直看得他王老爷,更是口干舌燥浑身燥热。 可最终,也只得将她轻轻搂在怀里,好好怜惜一番,这才转身走出房间。 哎,这都叫什么事呐? 心理准备都做好了,爬山爬到一半,却半道被撵了下来,实在不是滋味。 可心中,何尝不是万千感慨? 这傻婆娘…… 而当他推开郑妍儿的房门进去,只见里面光景,倒是与刚才大同小异。 红烛高燃下,那个娇小可人的女子,正身着大红喜服顶着盖头,端坐在床前。 只是听他进来,似乎明显有些紧张。 娇躯一颤,那葱段般的小手,紧紧拽着喜服的裙边,指节都有些发白。 倒是喜婆与两个伺候在侧的丫鬟,明显早等得有点瞌睡了。 又一番仪式与吉利话,饮过合卺酒之后,便匆匆领着两个丫鬟退了出去。 只是这个喜婆,明显有些不正经,临走之时,还说不出意味深长丢下一句,“侯爷也别太劳累了,身体要紧!” 把他王老爷气得,心肝尖尖都在颤。 而当他轻轻挑开那大红盖头,却更有些痴了。 只见此时,火红烛光下,这小妞略施淡妆,圆圆的鹅蛋脸,轻皱的小瑶鼻,眼波盈盈,顾盼嫣然…… 却哪还有昔日苏府寿宴相见时,那几分刁钻俏皮的味道?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视着他,明显早已紧张得不行,娇躯紧绷着,长长的睫毛不停颤抖。 可此时,尽管这小妞那副娇柔可人而又明媚楚楚的模样,更让他心神恍惚……可心中却更叫苦不迭。 说实话,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想明白,眼前这个小妞,怎就成了自己的媳妇? 日后还得生儿育女,晚上搂着睡觉那种! 尽管皇帝赐婚,点兵点将总得挑一个!眼前这小妞,好歹还见过两次面,总比起直接赐婚一个素未蒙面的公主郡主要好点! 可说到底,终究与苏晚晴不一样…… 与那个婆娘之间,虽也诸多波折,可冥冥之中,似乎一切都是天意,水到渠成…… 可眼前这小妞……怎么搞? 洞房花烛夜,今晚还只能一个被窝里睡觉…… 大爷的!好尴尬的好吧? 房间里安静得出奇,唯独能听见的,只有郑妍儿那砰砰的心跳声。 纵然他王老爷,万众瞩目下,只身应战南楚二十多名饱学之士可游刃有余,可此时这场面……却属实有点不知所措了。 该死的知识盲区啊! 却也只得一咬牙,故作镇定,屁股一甩,紧挨着这小妞坐下,望着她那娇艳无比的脸蛋。 可半晌,才讪讪憋出一句,“妍儿小姐……” 随即,倒是迅速反应过来,慌忙改口,“咳,夫人……” 然而,不知是酒劲上头,还是脑袋突然犯抽,“世事无常哈,你说,好端端的,皇帝为啥就将咱俩赐婚了呢?” “这事就透着玄乎啊,为夫可是打听过,一般这种赐婚,都会以宗室之女甚至公主居多,可怎么就选中你了呢……” “我也知道,这婚事,你肯定也很无奈。但是,你应该多劝劝你爹,看能不能让皇帝收回旨意的!毕竟听说你爹,可是天子近臣,说话肯定比我管用啊!” “搞得现在,你瞧咱俩,多尴尬……” 眼见这小妞不说话,依然只是几分紧张又涨红着脸望着他…… 顿时,倒是镇定了些许,一声轻叹,“哎,算了,咱们都已经拜了堂了,提这些还有什么用……” “时候也不早了,咱们早点休息吧!” “不过你放心,若是夫人心中不愿的话,为夫自是不会做出轻薄之举,只是今晚,怕只能在夫人房里待着了!” 一边说着,着势就要脱下身上喜服,爬到床上去。 然而同样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更让他瞬间懵了! 眼见他都快要脱下衣衫,只见郑妍儿,却是脸蛋唰的一下,更涨得通红一片。 那叫一个恼羞交加,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手忙脚乱竟是嗖的一声蹿起来,语无伦次阵阵尖叫,“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呢?” “出去!快出去!今晚你去苏姐姐房间……” 如同被踩着尾巴的猫,也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竟是三两下,就将他撵了出去。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 只是此时,他王老爷也没看见的,这小妞背靠着房门,娇羞无限下,耳根都滚烫得厉害。 扬了扬小拳头,“这呆子,胡言乱语什么呢?” 又是一扭腰一跺脚,“呆子,难道你就看不出来,本小姐早就喜欢上你了么……” “我能告诉你,自从第一眼见到你这坏人,我就忍不住天天念着想着么?” “我能告诉你,这赐婚,根本就是本小姐让爹爹去陛下面前求来的么?” “羞死人的好吧?” 捂着滚烫的脸蛋,又是一阵呢喃,“郑妍儿呐郑妍儿,你怎么还是这么不争气……” “自从赐婚便旨下来后,可是无数次幻想着,安静躺在这呆子怀里,和他说些体己的话的场面,该多幸福啊……” “可怎么事到临头,却又紧张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而此时,可怜的王老爷,讪讪站在房门外,已是彻底欲哭无泪了! 卧槽!大爷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啊? 同时迎娶两位夫人,多少人眼里看着风光无限,可怎么偏偏,洞房花烛夜竟沦落到如此地步? 失身的心理准备都做好了,姿势都摆好了……可结果! 可关键是,现在怎么搞? 因为大婚,往日的房间早就被撤空了! 搞得大半夜,老子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纠结了半天,也只能一跺脚,向阁楼下面走去。 哎,没辙,看来只能去书房将就一晚上了。 然而,当他酒劲越来越上头,踉踉跄跄刚走到院子。 只见略显昏暗的夜色下,院子里那颇为精致的凉亭长椅上,隐约可见孤零零一道人影。 待得仔细看清,却是一下子乐了,“哟,赵侍卫……” 第83章 谢谢你 虽然府上有规定,除了两位主母的婢女,任何护院与下人皆不许进入内院…… 但唯独这赵婉,因为是他王老爷的贴身侍卫,又是女儿身,自然便住在这院子一楼厢房。 而让王修颇感诧异的,都已过了子时了,这小妞居然还没回房休息。 果然不愧是习武之人,这大晚上都降霜了,坐在外面也不怕冻着。 想都没想,自是大步走过去,屁股一甩,便在她旁边坐下。 在她身上打量两眼,脸上已是一脸调侃的贱笑,“这么晚还不睡觉,莫不是想来听本老爷的房?” “哟,没看出来呀,赵侍卫还有这种癖好?” 说实话,别看这小妞,在他王老爷面前,随时一副苦大仇深,要将他生吞活剥的德行。 可还真别说,偶尔无伤大雅地调侃两句,看她气得咬牙切齿就要拔剑砍人,却又偏偏拿本老爷无可奈何的样子…… 简直人生一大乐趣啊! 只唯独此时,柔和月光下,眼见这小妞依然一袭纯黑长裙,包裹着那火辣得勾人犯罪的身段…… 特别是胸前那无比惹眼的傲人饱满,以及领口若隐若现那一抹白皙肌肤。 也不知是因为酒劲上头,还是刚才在苏晚晴的房间内,本就折腾得浑身火燥燥的…… 搞得他王老爷,顿时更口干舌燥得厉害。 可出乎意料,这小妞居然并没如往常,当场暴跳如雷蹿起来跟他拼命,或者大骂两句“无耻登徒子,两年期满,本姑娘亲手宰了你!” 相反,只是娇躯微微一颤,抬头看他一眼。 虽明显颇为诧异,洞房花烛夜,他王老爷不老老实实待在房里陪两位夫人,怎么跑下楼来了。 可紧跟着,扭头望向一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着似乎情绪有点低落。 而且那娇艳迷人的脸蛋上,一片酡红,也不知是不是刚才婚宴酒席上,喝了点酒。 王修顿时脸色一板,“唉,唉,跟你说话呢,能不能给点反应?” “而且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在职场上混,对领导要有足够的尊重……” “你这个样子,本老爷很不喜欢,信不信这个月扣你二两银子薪俸?” “还有,《女训》《女戒》两本书,能背了吗?居然还有空坐在这里发呆?” 眉头一皱,“另外,看着挺漂亮一姑娘,武艺又这么高,怎么偏偏脑子就这么笨?” “这都多少天了,那自行车还没学会,每次出门,都得本老爷驮着你。” “实在不像话!” 于是乎,只见这小妞,果然有反应了。 一只手已摸向腰间长剑,投过来一记杀人的目光,咬牙切齿,“想死就明说,本姑娘现在就成全你!” 然而,却又神色恢复如初,不再搭理他。 可紧跟着,却又似乎想到什么,扭头幽幽望着他。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鼓着腮帮,半天,却音若蚊虫憋出一句,“谢谢你!” “噗!”刹那间,王修差点一口口水喷出来。 直愣愣望着她,硬是惊得眼珠子滚圆。 哟呵?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哪根神经搭错线了? 跟在本老爷身边这么久,从来都是一副生死仇敌的姿态,居然也会说谢谢两个字? 瞬间,更是一下子来了精神。 脸上已是一片满足的笑容,“啧啧,没看出来,赵侍卫还有点良心啊!” “现在总算知道,本老爷的一片良苦用心了?” “说实话,要不是看在当初,你对我有救命之恩的话,本老爷还真懒得管你!” “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脾气怎么就那么冲动暴躁,一言不合就要拔剑砍人的!” “你这个样子,是很容易惹出大祸的!” 靠在椅背上,二郎腿一翘,把玩着腰间羊脂玉吊坠,“瞧瞧现在这样多好……” “一边给本老爷做侍卫,工作又体面,薪俸又高,还能一边读读书,学学女红之类!” “等到两年期满,再将这成天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暴脾气收敛收敛……” “到时候,本老爷再给你寻个家境殷实的好婆家,多好,对不对?” “你知道的,本老爷好歹也是当朝侯爷,要给你介绍一个年少多金或者才高八斗的如意郎君,还是很容易……” 然而同样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瞬间彻底懵了! 只见话未说完,这小妞总算又扭过头来。 可出乎意料,依然并未如同往常那般,立马恼羞交加暴跳如雷,一副就要跟他拼命的架势! 不知是因为喝了点酒,或者被他王老爷给气昏了头,身子朝他这边挪了挪。 也不知哪来那么大勇气,让他连反应都来不及,微微仰起头,那娇艳欲滴的檀口,竟是狠狠便堵在了他厚实的嘴唇上! “嗡……”刹那间,王老爷呆若木鸡,只感觉大脑嗡嗡地响。 时间似乎静止,画面彻底定格。 卧槽!这特么什么情况? 半晌,倒是总算回过神来,可没想到,不等他暴跳如雷气急败坏破口大骂两句,眼前的景象,却更让他一下子痴了。 只见这小妞,倒是终于将他放开。 似乎总算意识到,刚才的举动多么羞人,绝美的脸蛋唰的一下,一片醉人的红晕。 眼波盈盈,那叫一个娇羞无限,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偏偏,似乎又几分恼羞交加。 恶狠狠瞪着他,咬牙切齿一声娇斥,“本姑娘给你说谢谢,不是因为这个……” “还有,姓王的,你没完了是吧?” “一天不在本姑娘面前,长篇大论地念叨一遍,成心惹本姑娘生气,你浑身不自在是吧?” 只奈何,却哪还有以往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竟是说不出的娇憨迷人。 一时间,王修彻底痴了! 莫名其妙被这婆娘啃了一口,本就大脑嗡嗡地响,再加上喝得醉醺醺的,刚才跟苏晚晴一番折腾,更搞得浑身火燎燎的…… 再加上此时,眼前这小妞醉红着一张脸,吐气若兰下,胸前那饱满硕大上下起伏着,近在咫尺领口那一抹白皙诱人的肌肤若隐若现。 瞬间,喉结上下鼓动着,更只感觉口干舌燥得厉害! 当下,已顾不得多想,上前一步,捧着这小妞的脸蛋,照着她那温润檀口便堵了上去。 虽醉得步履踉跄,紧跟着,二话不说,拦腰便将她搂了起来,大步朝不远处她那厢房走去。 …… 第84章 昨晚谁先惹的火? 不到片刻功夫,幽静的小院子内,隐约阵阵极其不和谐的声音。 “臭流氓,你要干什么?放开本姑娘,不然我杀了你……” “把脏手拿开,允许你就这样抱着我,但不准乱动,否则我剁了你的狗爪子?” “一身武艺,这时候怎就使不出来了?” 以及阵阵男子的低骂声。 “叫老子别乱动,你手往哪儿伸呢?” “你能不能温柔点,老子的大婚礼服,花不少钱呢,别扯烂了……” “野蛮!粗鲁!” …… 第二天。 已是日上三竿,王修才终于慢悠悠从睡梦中醒来。 可当他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瞬间懵了。 自己正光着身子躺在被窝里,打量一眼四周,明显根本不是新婚的洞房。 然而刚扭过头,却更彻底呆住了! 只见旁边,还正躺着一个女子。 此刻,只着一身雪白内衫,就这样紧紧蜷缩在他怀里。 一双莲藕般的玉臂,轻轻环着他的脖子,脑袋枕在他肩膀上,正甜甜地熟睡着。 那娇艳白皙的脸蛋,带着几分醉人的红晕,呼吸均匀而又沉静。 赫然正是自己那贴身侍卫赵婉! 顷刻间,王修心中猛地一个激灵。 哪还顾得上细细品味,这美人在怀的滋味? 使劲甩了甩依然昏沉沉的脑袋,倒是总算回忆起,昨晚新婚之夜,明明是要睡在郑妍儿的房间的。 结果谁知莫名其妙,竟被那小妞给赶了出来。 下了楼,正打算去书房将就一晚上,便看见身边这婆娘,大半夜不睡觉坐在院子里。 再然后,或许因为酒劲,本着闲着也是闲着,调教调教这成天凶巴巴的婆娘,也算一番乐趣。 可谁知,正一堂《如何做温柔贤惠的女子》课程,讲得正起劲,这婆娘居然鬼使神差,抱着他就一口亲上来。 搞得他当场脑袋一片空白,再然后,记忆就断断续续了…… 只隐约记得,老子好像气不过,也抱着她啃了一口。 毕竟,堂堂府上老爷,居然被一个侍卫欺负了…… 老子这小暴脾气,哪能忍得了? 再然后,好像不知怎么,莫名其妙就到了这房间里,跟这婆娘好像还打了一架! 只是打着打着,自己好像身上衣衫就打没了。 再醒来,就变眼前这德行了! 更要命的,目瞪口呆看着床前散落的两人衣衫,以及轻轻掀开辈子一角,床铺上那几朵刺眼的桃花…… 就算用屁股想,如何再想不明白,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于是刹那,王老爷便彻底呆住了,大脑再次一片空白。 卧槽!三十二个卧槽! 仙人板板哟!这到底都什么破事呐! 昨天洞房花烛夜,两个娇滴滴的媳妇,一个没碰,反倒…… 老子的处子之身啊! 更关键的,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怎么搞? 一时间,硬是印堂漆黑,额头冷汗都簌簌地往外掉! 那叫一个悲痛欲绝,眼里都已饱含泪水! 可纠结了半天,也只能一咬牙,紧绷着神经,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将怀里这小妞那白皙如莲藕的玉臂,轻轻从自己脖子上移开。 唯一的念头,也只有趁着这小妞熟睡着,赶紧穿好衣服开溜。 倒不是他王老爷多么不负责任,吃干抹净拔腿就跑,翻脸就不认账…… 相反,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他自然必须负责到底!该提亲提亲,该下聘下聘呗! 毕竟,这可跟前世所处的时代不一样。这大康朝,女子的名节,可比命还重要。 相信自己身为当朝侯爷,在她那在隔壁州府县衙里做小捕快的老爹面前,说话应该还是好使吧! 哎,稀里糊涂,老子怎么就活成了现在这混账德行哟? 最主要的,等到这婆娘醒来,看见两人就这么搂在一起,睡在一个被窝里,到时候,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实在太尴尬了! 然而就在这时,当他刚掀开被子坐起身来,接下来的情形,却更让他一下子崩溃了。 突如其来,只听得一声歇斯底里爆喝,“啊……” “登徒子,我杀了你!” 与此同时,“叮”的一声脆响。 脖子一阵刺骨寒意,几乎与上次大街上,初次见着这小妞,一模一样。 微微一低头,便只看见,锋利的剑尖,在自己眼皮底下,微微颤抖! …… 哪怕多年以后,他王老爷每次跟眼前这彪悍婆娘,在被窝里打完架累得腰酸背痛,将她轻轻搂在怀里,眼神呆滞望着房顶的时候……再回忆起此刻这一幕…… 也不得不承认,比起第一次被这婆娘用剑架在脖子上,心里还要慌得一批! 顷刻间,硬是吓得尿都快出来了,身子僵硬一动不敢动! 足足半烛香的功夫,眼见脖子上的长剑,依然没有任何动作,才总算稍微镇定了些。 缓缓转过头来,却顿时愣住了。 只见这婆娘,自然已经醒来。 此刻,跪坐在一侧,一只手抓着被褥,死死捂着胸口,让自己不至于走光。 另一只手,却死死握着那柄青铜长剑,架在他脖子上。 俏脸铁青得发紫,双目寒气凌人,娇躯微微颤抖着,额头点点晶莹汗珠。 那叫一个恼羞交加,似乎随时都可能一个忍不住,手起刀落将他大卸八块。 眼见他扭过头,瞬间更是悲愤得厉害,杀气腾腾一声爆喝,“无耻登徒子,我要宰了你!” 顿时更将他王老爷吓得一激灵。 可紧跟着,却是索性胸脯往前一挺,只瞪着她,不说话。 反正不管了,就算心里慌得一批,但求饶是不可能求饶的! 房间的气氛,顿时更变得无比紧张起来。 然而半晌,却见这小妞,似乎总算想起来点什么。 娇躯又是猛地一颤,脸蛋瞬间涨得青一阵红一阵,目光瞥向一片,竟是羞得眼里都快滴出水来。 倒是总算将长剑缓缓移开,丢在一边。 可紧跟着,那叫一个羞愤交加,傲人胸脯上下起伏得厉害,情绪彻底失控,只如一头发了狂的母豹子。 再顾不得可能会走光,手忙脚乱一个劲把他往门外推。 “出去!快出去!” “臭流氓,你死定了,等着吧,总有一天,本姑娘定会亲手宰了你!” “还有,我警告你,昨晚的事你必须忘得干干净净,当做什么也没发生。更不准记得,昨晚是本姑娘先,先对你那啥……” “反正你必须忘干净,不然我,我……” 一时间,倒是搞得他王老爷几分狼狈。 可眼下功夫,也只得赶紧溜之大吉。 然而,当他刚穿好衣服,正要朝外面走去,却更瞬间眼前一黑。 只见不知何时,房门早已被人从外面推开。 苏晚晴正俏生生站在门口,直愣愣望着这边。 第85章 太子殿下又来了 只见这女人,自是已换下昨日大婚的喜服,而是身着一袭米黄色长裙。 少了些华贵之气,可婀娜款款下,更多了些端庄娴静。 特别头顶新妇髻,斜插两根朱钗,搭配那张宛若皎月的绝美脸蛋,更那般光彩照人。 明显是被厢房内的尖叫声吸引而来…… 就这样怔怔站在原地,一双美目幽幽望着厢房内两人。 然而出人意料的,并没有如正房抓着小三那般,立马气急败坏冲进来抓头发撕衣服大吵大闹一番,也没有悲痛欲绝掩面而泣。 相反,神色说不出的平静,让人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只唯独贝齿轻轻咬着下嘴唇,目光之中,隐约几分说不出的复杂味道。 倒是她身后那一同陪嫁过来的丫鬟兰儿,呆若木鸡,眼珠子瞪得滚圆。 却又咬牙切齿鼓着腮帮,满面愤恨之色。 画面彻底定格。 于是乎,王修便彻底哭笑不得了! 大爷的!这又叫什么破事啊? 虽然昨晚,老子根本是被莫名其妙撵出来的…… 可洞房花烛夜,两个娇滴滴的媳妇一个没碰,反倒跟别的女子发生了这样的事,还被逮个正着! 丢死人了! 偏偏一时间,他还真不知该说点什么。 而良久,只见苏晚晴,神色依然平静得出奇。 只是眼波幽怨看他一眼,却是扭头望向身后兰儿,贝齿轻启,“事关赵姑娘的名节,这件事,任何人都不能提及!” “另外,去叫几个丫鬟,在楼上收拾出一间厢房来,陈设被褥全部要新的……” “今晚开始,就让赵姑娘搬到楼上去住吧!” 随即,便领着兰儿,转身退了出去。 只留下他王老爷,脸色青一阵红一阵,讪讪站在原地。 可半晌,扭头望一眼身后,早已羞得无地自容,却又依然一副杀气腾腾架势要吃人的赵婉…… 却也只得漆黑着脸,老老实实跟了出去。 仙人板板哟,这都什么苦命哦! …… 房门再次关上。 而直到这时,景阳公主赵婉,才总算从一片呆滞中清醒过来。 一声尖叫,“啊!本公主不活了!” 那娇艳欲滴的脸蛋,更瞬间涨红得如熟透的苹果,耳根都一片滚烫。 将脑袋死死埋在被窝里,只传来阵阵含糊不清的娇骂,“赵婉啊赵婉,你昨晚都干了什么?你居然……” “明明早就发过誓,两年期满,定要将那无耻恶贼大卸八块,流放抄家的……” “可为何这段时间,他每次长篇大论没完没了,还故意调侃招惹本公主生气……偏偏还觉得,他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明明知道,他与南楚使团比试,根本只是为了辞掉官职,不是因为本公主要去南楚和亲!可为何,还是对他感动得一塌糊涂……” “明明恨死那恶贼了,可为何昨日看他大婚,同时迎娶两个夫人,本公主心里却总空落落的,只饮了两盏酒便醉了!” “明明一身武艺,轻而易举便可剁了那臭流氓的脑袋喂狗!可为何,昨晚他搂着本公主,一双狗爪子欺负人的时候,却偏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为何都被他那样欺负了,可被他搂在怀里,看他沉沉睡去,心里还感觉特别喜欢?” “没脸见人了!没脸见人了……” “他会不会觉得,本公主就是个轻浮随便的女子?” 可紧跟着,又猛地从被窝里抬起头来。 顾不得依然只身着内衫,宽松的领口内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通红着脸,又一阵悲愤交加咬牙切齿。 “不行!本公主意志必须坚定,有朝一日,还是非得宰了他不可!” “无耻恶贼,竟偷偷在厨房里安装机关陷阱,害本公主上当,当着太子哥哥与表兄的面,丢尽脸面也就罢了……” “知道本公主喜欢吃卤肘子,还专门每次都多做些,害得本公主越来越胖了!” 低头瞟一眼胸前那傲人的饱满,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看嘛,才一夜之间,好像又胖了些许!” “还有,昨晚虽是本公主一冲动,先……羞死人了,可他也不能……不能那样啊!” “臭不要脸!气死本公主了!” 骂着骂着,声音却弱了许多,“对了,万一他缠着本公主,非得登门提亲怎么办?” “当时就信口胡编了个身份,可现在,哪去找一个,在隔壁州府下属县衙做小捕快的爹?” “还有,他可是最不喜与皇室的人沾上关系的,哪怕与太子哥哥相交,也只谈兄弟情谊,闭口不谈朝政之事的……” “若是将公主身份告知于他,他会不会从此便心生恨意,不再理我了?” “而且他也定然便猜到,那细盐提炼之术根本出自他之手,压根是本公主告知圣上的!他必然一辈子都不会再理我了!” “更重要的,他已经有了朝廷赐婚,有了两位夫人,按照祖制,阿爹是断然不会同意下嫁一位公主的……” “否则,皇室颜面扫地,朝堂也会生出动荡!” “而且,若阿爹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欺辱皇室公主,他必定会掉脑袋的,根本毫无回旋余地!” 小手捂着滚烫的脸蛋,“赵婉啊赵婉,现在该怎么办?” “本公主到底遭了什么孽,怎就彻底栽在这么一个无耻恶贼手里了?” 可随即,却又一咬牙,“算了,下次再见到他,就随便找个理由,比如他长袍颜色搭配不好看,惹本公主不喜欢……” “直接一剑砍了他脑袋吧!” “也就没了诸多烦恼!” …… 当王修黑着脸走出赵婉的房门,却见院子里,早已没了苏晚晴的踪影。 让他又一阵无奈惆怅。 不过倒也能理解,毕竟从今日开始,那女人便成了府上名正言顺的大夫人、主母,府上诸多事宜,都得交由她来决断。 “老爷,老爷……”然而这时,正当他还在迟疑,要不要去找那婆娘说会话,便见院门外,跑来一小丫鬟。 眨眼便冲到他跟前,躬身盈盈一行礼,“老爷,太子殿下来了,正在前厅看茶!” 第86章 你真是我见过,难得的人才 “噗!”刹那间,王修差点一口口水喷出来。 昨晚的事,乱糟糟的,本就憋着一肚子窝火…… 一听见这四个字,脸色更是唰的一下变得铁青,心中怒火腾地一下直冲天灵盖! 大爷的!那个杀千刀的二球货,隐瞒东宫太子身份,在老子身边混吃混喝也就罢了…… 居然连朝廷初次封爵,皇帝可能会有赐婚,那么重要的信息,硬是一个字不跟老子提! 别的不说,如果当初,封侯的圣旨一到,老子便知道了可能还有赐婚,自然便在给皇帝谢恩的折子里,果断给推辞了! 蝴蝶效应下…… 没了赐婚,昨天还会同时迎娶两个美娇娘吗?还会被苏晚晴以不愿做恶妇妒妇为由,给赶到郑妍儿的房间吗? 还会又被郑妍儿莫名其妙给撵出来,导致老子只能下楼去书房,然后遇见喝了酒的赵婉吗? 还会有昨晚这乱七八糟一摊破事吗? 那天,在苏府大门外,接了赐婚的便旨,他王老爷怒火冲天下,可是第一时间,便领着赵婉,火急火燎往乌鸡巷那简陋小院子赶! 反正,不整死那坑爹玩意,不把他屎都打出来,算他王老爷白来大康走一趟! 可谁知道,等他杀气腾腾赶回乌鸡巷…… 那杀千刀的货,竟然早已领着陈进程虎二人,人去楼空了。 毫无疑问,应该是那什么御前行走主事太监张谨前来颁赐婚的旨意,先去了乌鸡巷! 那三个狗东西,提前得了消息,竟是连随身带来的换洗衣物都没来得及收拾,拔腿就跑了! 跑得挺快,应该还是连夜扛着马匹跑的! 让他王老爷杀了个空! 可眼下……哟呵,老子没跑去京城弄死他,他竟然还敢主动找上门来? 一声暴喝,“老子的刀呢?” 当下,杀气腾腾便朝院门外走去。 …… 而当他铁青着脸,到达府上专门接待贵客的前厅,却见此时,那赵承赵太白,果然正端坐在一张椅子上,怡然自得品着茶。 府上那老管家,在一旁伺候着。 毕竟当朝太子,国之储君,谁也不敢怠慢。 并不见陈进与程虎那两个二球货的踪影。 倒是与以往所见,那副鼻青脸肿连狗都嫌的狼狈模样,截然不同。 一身极为考究的丝绸华服,举手投足气度不凡,倒是好一副翩翩公子模样。 看得出来,最近这段时间,没被他爹吊起来抽! 只唯独大冬天的,还一边不时摇晃两下折扇,翘着尾巴四十五度角望天,实在一副欠抽德行。 还不时啧啧出声,跟那老管家念叨几句。 “嗯,王兄这新宅子,是挺不错,比乌鸡巷那破院子强……” “可比起我爹在京城给他赐的那座侯府,还是差得远呐,他也不知抽空去看看!” “对了,王兄向来胆子小,但你身为管家,得多劝劝他……” “封侯了,拜官了,以后说话做事,可以嚣张一些了!” “听说王兄昨日迎亲,他那苏家岳母,竟然还给王兄脸色看了?” “看吧,被本宫说中了吧!那苏夫人,可不是个善茬,看他的眼神凶神恶煞的。当初就劝过王兄,把婚事退了。” “要换做别人,赘婿退婚,可能挨板子蹲大牢。可本宫亲自给他办,不就一句话的事?” “结果他非不听,生怕这辈子娶不到媳妇打光棍,这下好了……” “那苏夫人今天敢给他脸色,明天就敢把他儿子打着玩,后天就敢怂恿女儿侵吞他的家产……” 说着说着,倒是眼尖,一眼便看见了正杀气腾腾大步走进来的王修。 当下,折扇一收,眨眼便已冲到他跟前,搂着他肩膀,笑得无比灿烂,“哟?王兄,好久不见……” “王兄昨日迎娶两位美娇娘,可是堪称一段佳话,意气风华,可喜可贺呐!” 眼见主子来了,老管家自然行了一礼,便赶紧退了出去。 顿时,王修更气得快吐血! 大爷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哪还顾得了那许多?双眼喷着火,砂锅大的拳头已高高扬起,着势就要朝他那张无耻老脸弄过去! 今天不整死这狗东西,他真当老子蹲着撒尿的! 刹那间,赵太白吓得一个哆嗦。 再笑不出来了,面色惨白惊慌失措,倒是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他胳膊,“王兄息怒,王兄息怒啊……” 哭丧着脸,堆起几分谄媚,“我知道,因为我爹赐婚的事,王兄这段时间,肯定做梦都想弄死我!” “但本宫实在冤枉啊!那段时间,你拎着铁锹,一天撵我三遍,我连踹气的功夫都没有,哪顾得上跟你说我爹可能要赐婚的事?” 一跺脚,“最主要是,你也没问呐!” 王修顿时更一阵气结,心肝尖尖都在颤。 你还有理了是吧? 然而,赵太白又吞了吞口水,“况且,你我弟兄,辈子弟兄……” “不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感情说破裂就破裂,对不对?” “你是有格局,有胸怀的人,对不对?” 当下,眼珠子咕噜一转,一拍胸脯,“不过放心,以后这种事情,本宫绝对不会对王兄半点隐瞒!” “急王兄之所急,想王兄之所想,是做兄弟的本分!” “比如王兄你给我爹上那折子,想要用两件功劳,换一封告老还乡的诏令,本宫也看了!” “而且,还替王兄,探过我爹的口风了……” 王修顿时心中一紧。 哪还顾得上两拳头整死这玩意,“你爹怎么说?” 卧槽!那折子都呈上去十多天了,到现在还没个回信,到底是成还是不成,倒是给句痛快话啊,搞得老子现在,心里越来越慌! 可没想到,赵太白眼神古怪。 支支吾吾半晌,才憋出一句,“不大乐观!” “况且,王兄你真是我见过的,难得的人才!怎么就会想到,赢一个南楚长公主,给我爹做嫔妃的?” “你最好提前有个思想准备!” “噗!”刹那间,王修眼前一黑,差点一跟头栽地上! 你特么,说话当放屁啊? 什么叫不大乐观?你爹到底想干啥,你问清楚没有啊? 你现在,搞得老子心里更慌了! 然而就在这时,不等他破口大骂两句,却听得耳边,“噗嗤”一声。 紧跟着,一道温婉动听的声音,“早就听闻,蓝平县候不但才华盖世,更是个有趣的妙人,今日一见,倒是令我大开眼界……” 王修循声望去,却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刚才光顾着想弄死赵太白这货了,完全没注意到,前厅另一张椅子上,还端坐着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 第87章 有没有兴趣,做奴家的第三任夫君? 与其称为年轻女子,倒不如说是少.妇御姐更为贴切。 约摸二十五六的年纪,乌黑如瀑布的长发,挽着这个时代已婚妇人特有的流云髻。 着一袭淡黄色拖地长裙,腰系流苏,勾勒着丰韵成熟的身段,却又不显丝毫赘肉。 脸蛋圆润白皙,眉若轻烟,杏眸流光,仅仅安静坐在那儿,便是说不出的万种风情。 特别那柔软腰身,以及胸前惹眼的浑圆饱满,更浑身都充斥着一种成熟女人特有的性感妩媚! 可真正让他王老爷咋舌的…… 却是这个女人,举手投足间,浑身所散发那种端庄典雅的气质,令人不敢生出丝毫亵渎之意。 正当他歪着脑袋,在这女人身上上下打量着,女人也同样打量着他。 眼波盈盈,嘴角几分浅笑,压根没有因为被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这样直勾勾盯着浑身使劲看,举止多少有些冒犯无礼…… 而有丝毫愤怒之色,甚至脸都没红一下。 唯独葱段般的玉手,理了理长裙领口,不动声色挡住胸前一抹诱人肌肤。 一时间,反倒搞得他王老爷有些吃瘪尴尬。 这婆娘道行有点深,不是一般人就招惹得起的那种! 半晌,也只能讪讪收回目光,扭头望向一旁赵太白。 然而,赵太白却是神色一阵恍惚,耸了耸肩,“这位赵澜赵……娘子,是本宫此番来临州城的路上,半道偶然遇上的……” “自称是京城康泰大商行的大掌柜,此番前来临州,想跟王兄谈桩生意!” “对了,记得之前,本宫不是跟王兄提起过,那康泰大商行真正管事的,其实是一个女子么?” “虽然本宫与她也是初次见面,但应该就是她了!” 勾着他肩膀,“还有,以前你不是跟本宫说过,跟康泰商行的大东家赵济,相交不错么!” “这应该就是那赵济的女儿了!” 王修神色猛地一愣。 紧跟着,扭头望向那成熟丰韵女人,却是一下子乐了,“哟,原来是大侄女!” “本侯爷刚才还在纳闷,怎么总感觉似曾相识,现在才发现,大侄女与我那嫂夫人,竟是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实不相瞒,我与你爹相交匪浅,还喝过两次酒,常以兄弟相称!” “只没想到,我那老哥看着也就四十二三岁,竟都有这么大一个女儿了,他懂事得挺早啊!” “如今大侄女远道而来,倒是有些怠慢了!” 心中戒备烟消云散,哪还顾得上赵太白这副欠抽货,拽过一张椅子,便在那赵澜跟前坐下。 仔细打量着她,“啧啧,瞧瞧,果然跟赵老哥与嫂夫人,长得颇为相似!” “对了,你爹最近还好吗?他每次来临州城,都好像行事匆匆的样子,待不到一天就走,也不知瞎忙些什么。” “还有,看大侄女这打扮,自是早已出阁嫁人,怎么却还留在娘家,打理照顾生意……” “倒着实让人奇怪!怎么,难道大侄女也是招了个上门夫婿?” “噗!”刹那间,站在远处的赵太白,直接一口口水喷出来。 嘴角一抽,脸色漆黑,眼珠子瞪得滚圆。 喉咙怏怏一声呢喃,“我的个阿娘,王兄是越来越有才了……” 可没想到,这赵澜也不生气。 只是捂着嘴一声娇笑,“王公子倒是挺会无端占人便宜……” “奴家比王公子尚且还年长几岁,王公子一口一个大侄女,难道不觉别扭?” “因此,奴家觉得,此后我与家父各论各的……王公子称呼奴家一声赵娘子,岂不更加合适?” 这称谓虽别扭了一些,却也是如今大康,寻常百姓家,男子对已婚妇人的常见称呼。 王修有点尴尬,黑着脸不说话。 然而,赵澜却又是温婉一笑,“至于王公子所说,奴家是招了个上门女婿……” “倒还真错了!难道王公子就不知,这世上还有个词,叫做寡妇?而且还是两任寡妇!” 神色几分古怪,“王公子要不要听一听?” 不等他说话,倒是笑得更迷人了,“十九岁那年,家父便替奴家定下一门亲事……” “与王公子一样,倒是好一个英俊的小郎哥,才华横溢风度翩翩,尤其写得一首好诗!” “只没料到,知人知面不知心……” “尚且还有两月大婚,他竟找了个机会,借着酒劲,企图侵占奴家的身子!” “奴家一个弱女子,自然害怕得要死!” “所以,也只能让人把他抓了起来,装进麻袋里,扔进了京城的淮如河中,任他自生自灭!”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薄命,那河也不深,他居然没能爬起来!” 一声叹息,“哦,忘了说了,麻袋里,还装了些石头!” “嘶……”王修嘴角猛地一抽,印堂漆黑。 然而,这赵澜依然笑温婉动人,优雅款款语气平淡,“过了三年,家父便又为奴家寻摸了个夫家……” “身份不低,还是个朝中官家子弟!” “倒是已经拜了堂,然而洞房花烛夜,喝了合卺酒揭了盖头,因为奴家身体不适,便命他我那夫君去书房睡!” “可谁知,他转身出了门,愤恨不平色胆包天下,竟企图对奴家随嫁的一个丫鬟行那禽兽之事!” “所以,他又去了淮如河!” “说起来,奴家这是命中克夫啊……” 顿了顿,却又朝他抿嘴一笑,“今日见王公子,同样一表人才,更是才华盖世,倒是令奴家心生仰慕!” “不知有没有兴趣,做奴家的第三任夫君?” “噗……”刹那间,王修眼前一黑,差点一跟头栽倒在地! 牛皮!厉害! 不愧是成了婚的妇人,说话就是彪啊,调戏起老子这个纯情小男生,脸都不带红的啊! 难怪这婆娘,区区一介女流,能独自打理撑起那么大一家康泰商行,道行果然不是一般的深呐! 要换做别的女子,刚才老子又是使劲盯着看,又是一口一个大侄女的,怕是早就拍案而起羞愤不已了! 可这婆娘不一样啊,三言两语,反倒把老子弄得手足无措了! 这绝不是一般人招惹得起的啊! 还做你的第三任夫君?吓死人了,老子还想多活几年好吧! 最关键,不吹牛会死啊? 老子要是信了你那连篇鬼话,两任夫君都被套了麻袋丢了淮如河,那才是脑子被驴啃了! 要真如此的话,你还能坐在这里? 可一时间,却也只得黑着脸憋出一句,“大侄女……咳,赵娘子果然女中豪杰……” “刚听太子殿下说,赵娘子此番前来,是想跟本侯爷谈生意?不知想谈什么生意?” 第88章 当朝长公主 大爷的!那赵济看着还挺实在的,特别是他那媳妇,更是端庄贤淑,两口子怎就生出了这么彪悍一女儿? 跟这种女人打交道,还是多留个心眼较好! 这时,只见这赵澜总算正了正色。 眼波流转望着他,一声轻啐,“王公子果然滑头得紧呐!” “从刚才……太子殿下介绍了,王公子明明便已猜到了,奴家此番的目的,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否则,也不至于一口一个大侄女,想要在气势上先压奴家一头!” “没错,奴家此次,便是想与王公子谈一谈,万通商行日后所有货品,独家售卖权!” “哦?”王修面色一愣,倒并不感觉多少意外。 却见赵澜又只是芜尔一笑,“据家父所言,这段时间,可是有不少商行的东家前来,想与王公子谈合作吧!” “王公子的做法就挺有意思,虽最终都拒绝了,可又从未明确表示,不会与任何商行合作!” “如果没猜错,王公子只是在等一个更合适的合作对象主动登门吧?” 王修没说话,只半眯着眼睛看着她。 赵澜微微欠了欠身,声音依然说不出动听,“况且,王公子那花露水面膜膏,虽自是极好的货品……” “可因为售价太高,自不是一般寻常人家能买得起的。仅仅三千张贵宾黑卡,就已经在临州府以及下属各县,趋于饱满!” “而眼下,王公子又在紧锣密鼓地扩大规模,又是建自己的鲜花种植基地,又是与农户签鲜花定向收购契书的!” “奴家的预测,待到明年,仅仅那花露水面膜膏,每月便能生产一万套!” “更何况,据我所知,万通商行下个月,还将推出新品……” “什么肥皂、香皂之类,尽管奴家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但想必,也定是能大卖的好货品!” 与他目光对视,又是温婉笑笑,“因此,目前王公子最急需要的,便是拓展售卖渠道!” “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可一套完善健全的售卖渠道,甚至包括货品运送,才能让王公子的货品,卖往大江南北!” “而这,恰恰万通商行最欠缺的!” 王修依然不说话,神色玩味。 短暂沉默,赵澜才又沉吟道,“当然,王公子可能要说,万通商行完全可以建自己的售卖渠道……” “或者,与你那岳父苏家合作,毕竟是姻亲,也信得过!” “但是相信王公子自己也清楚,万通商行除了临州府,在京城在其他州府,根本毫无根基!” “要迅速建立起自己成熟的售卖渠道,即便花费大量人力财力,绝非一朝一夕能做到,反倒不如将重心,全部放在研发新货品与扩大生产规模上,来得更划算!” “而苏家,虽说也算临州府数一数二的富商,可主要的产业,终究还是胭脂水粉与布匹之类,在临近的州府,自产自销!” “远远达不到王公子的要求!” 王修倒是找了个舒坦姿势,翘着二郎腿,怡然自得把玩着腰间那块羊脂玉吊坠。 可此时,心中何尝不是翻江倒海惊骇得厉害? 卧槽!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还真有点小瞧了眼前这婆娘! 果然是能独自撑起那么大一家康泰商行的女强人啊,很有几把刷子啊! 无疑,来之前,就已经做足了功课啊! 倒是将老子的万通商行,目前的境况,针针见血分析了个头头是道! 顿了顿,只见赵澜风情万种之下,已是巧笑嫣然,“所以很明显,我们康泰大商行,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奴家知道,其实王公子早对康泰商行,做了些调查。” “否则,也不至于上次家父与娘亲前来时,酒桌之上,屡屡提及万通商行目前最要紧的,是研发新品与扩大生产规模!” “奈何家父与娘亲,实则很少管理家中生意,心思也不在生意上!” 随即,倒是话锋一转,“当然,在商言商,奴家既然主动登门谈这独家售卖权,自然也得拿出足够的诚意!” “我们康泰商行,旗下虽都是些诸如瓷器布匹或者粮食马车行之类的生意,比不得王公子那般日进斗金……” “但是,胜在,我们不但在北方各州府,都有完善的店铺与忠实主顾,而且陆路水路,都有成熟的运送渠道!” “最重要的,康泰商行最重要的产业之一,更是往北方庆国售卖瓷器与丝绸……庆国这个巨大的市场,可不是寻常商贾就能吃得下的!” “所以,如果王公子选择与奴家合作,或许明年,那庆国女皇帝,都能洒上王公子的花露水,敷上王公子的面膜膏!” 只说着说着,语气已经几分坚定,“不仅如此,如果咱们合作,我们康泰商行,还将全面收拢如今所有的生意……” “所有的精力,所有的渠道,都将全力为万通商行的货品服务!” “包括各州府的诸多店铺,都将改成万通商行货品专营店!当然,临州府的市场,奴家不沾手!” “奴家唯一的要求,除临州府以外,万通商行以后所有货品,由我们康泰商行独家售卖!” “所有货品的定价权,可以由王公子做主,但是,我们抽走一成的售卖额!” “当然,奴家也会定期亲自前来临州府,当面与王公子核实售卖账册,商讨售卖策略!” 刹那间,王修也彻底懵了! 直愣愣望着这婆娘,硬是眼珠子瞪得滚圆! 大爷的!这婆娘不简单呐!提出的条件,那是字字戳中老子心坎呐! 搞得老子,本来准备了一大堆谈条件的话术,硬是一句没说出来啊! 据他王老爷所了解,那康泰商行,哪怕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财力雄厚的大商行,一年纯利润都能达到七八十万两之多! 可眼下,这婆娘仅仅为了拿到老子万通商行的独家售卖权,甚至不惜自断手脚,抛下以往那些挣钱的生意…… 仅仅这份魄力,这大康朝,怕是难找出能与之比拟的啊! 说白了,那从此就是把整个商行的命运,彻底交到了他王老爷手中啊! 两家牢牢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且很明显,这婆娘也深知,要从老子手上拿到独家售卖权,仅仅靠老子跟他爹那点酒肉关系,是远远不够的! 是真舍得下血本呐! 关键,这样的合作条件,实在让人不得不心动啊! 只是这个女人,以后还会经常打交道,得多留点心眼才是! 然而这时,却见这赵澜,又只是抿嘴一笑,“当然,王公子也不必觉得诧异……” “虽说货品是核心,但售卖权也堪称命脉!王公子这般谨慎之人,如果奴家不主动提出,砍掉康泰商行以往的生意,所有渠道全力为万通商行的货品服务……” “纵然奴家说破天,王公子也断然不会答应!” “况且,仅仅那花露水面膜膏,如果到明年,每月奴家能拿到一万套的货品,按一百两银子一套的售价来算!” “我们康泰商行,一个月便可抽成十万两,扣除各种成本,已不比商行眼下每月的利润低多少了!” “亏本的买卖,谁也不会做,说到底,这才是双赢的合作!” “当然,既然是合作,王公子能不能领着奴家,去你那产业示范园走走,也算多些了解?” 前厅之内,顿时陷入安静。 赵澜也再没说话,依然只是满面浅浅笑意,眼波盈盈望着王修。 时间流逝,不知多久,王修才只是一声轻叹,“既然赵娘子都已拿出这样的诚意了,本侯爷要是再谈条件,倒显得落了下乘!” “既然日后,我们两家都已牢牢捆绑在一起了,去我那产业示范园看看,自然是应该的!” 做了个请的手势,便首当其冲朝外面走去。 而此刻,眼见前厅再无他人,一直木头桩子般矗在远处的赵太白,却再忍不住了。 一个箭步已冲到那赵澜跟前,吞了吞口水,压低声音,“姐,路上不都跟你说了吗……” “我这兄弟胆小得很,你好歹也是当朝长公主,为何要拿你那两个未婚夫君被沉河的事来吓唬他?” 吞了吞口水,老脸一红,“还有,虽然阿爹当年,是曾两次为你指婚,可你哪有跟人拜过堂?还非得梳个妇人髻惹他误会!” “其实你有所不知,最当初,我可是有心,想撮合撮合你和我这兄弟的!” “当然,现在他都已娶了两位夫人了,你和他自然也就毫无可能了……” 可没想到,赵澜却是“噗嗤”一声。 风情万种下,已是一片盎然笑意,“阿爹可是说过,这家伙奸猾得很……” “不来点手段,还要多留点心眼,稍有不慎就得被他往沟里带!” “况且,吓着他了吗?本公主瞧着未必吧……” “而且,他胆子小吗?刚才一双眼珠子,就死死盯着本公主身上看的时候,我瞧他胆子就大得很呐!” “要换做别人,本公主早掌他嘴了!” 却又没好气瞪他一眼,“倒是你,身为储君,不知将心思放在学业上,乱点什么鸳鸯谱?”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姐可是早就决定终身不嫁了!” “况且,他也不是你姐喜欢的类型,而且还比我小着几岁!” 第89章 我有个朋友,喜欢听这些 府门外,长公主赵澜自然有一辆精致华丽的马车在候着。 赵太白每次与陈进程虎前来,也都是骑马。 可当王修从大门后侧,不紧不慢推出来他那辆做工粗糙还老爱掉链子的自行车,却惹得二人一阵咋舌。 赵太白一个箭步冲过来,围着那自行车团团打转,“哟,王兄,这就是那什么自行车?” “你怕是个妖怪吧,不声不响,居然又折腾出这么个新奇玩意来?” “就这么两个轮子,骑在上面就可以自己跑?” 两眼金光直冒,“不行!咱俩什么关系?你得给本宫也搞一个……对,还有东坡兄子美兄……” “以后咱兄弟去凤来楼听曲儿,就骑这玩意去!” 王修丢过去一记白眼,压根不想搭理他。 倒是赵澜,虽同样几分错愕,却也只是俏脸含笑,“早就听家父说,王公子智谋异于常人,又研究出了水泥和自行车两样新奇东西!” “刚进城的时候,更听得街上不少人议论……” “说好几次见王公子,骑着一个稀奇古怪的东西,驮着一美貌女侍卫,大街上跑得飞快……气质卓绝,堪称一大奇景!” “亲眼目睹,这自行车也着实有趣!” 话锋一转,神色玩味,“对了,怎不见王公子那女侍卫?” 王修一怔,也只得黑着脸叹道,“这两日她偶感风寒,身子不适,本老爷便让她歇着了!” 哎,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想起昨晚的荒唐事,脑壳都大! 可事关那婆娘的名节,他王老爷自还没傻到,啥东西都老实往外说。 随即,长袍一撩,踏板一蹬,骑着那自行车一溜烟便朝前方跑去。 只留下二人,面面相觑。 赵太白嘴巴张得老大,羡慕得两眼通红。 赵澜看着他撅着屁股,双脚使劲蹬踏板的滑稽模样,却是忍俊不禁得厉害。 …… 近半个时辰,终于到达凤鸣山下万通商行产业示范园。 却见赵太白二人,一人乘马车一人骑马,倒已提前到达,正在那大门坊外等着。 其实这所谓独家售卖权,在他王老爷前世所处那个时代,都是早已被那些集团企业玩烂了的东西。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才能利益最大化。 既然眼下,两家已达成初步合作意向,领着赵澜这战略合作伙伴前来看看,加深一下双方了解,自是无可厚非。 只唯独让他王老爷,现在还心有余悸的…… 却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叫赵澜的婆娘,属实不简单! 仅仅是从此,彻底放弃康泰商行旗下,那些经营过年,一年能带来足足七八十万两纯收益的重要产业,大刀阔斧,从此所有渠道资源全力为万通商行的货品服务…… 说白了,根本就是将整个商行的兴衰存亡,孤注一掷全押在了万通商行身上! 这份魄力,放眼大康,恐怕都无几人能及! 当然,背后也同样是这婆娘,眼光的毒辣! 接下来的时间,倒也平淡无奇。 无非他王老爷,亲自领着大侄女,在作坊区内,四处走走看看,简单介绍一番。 唯独赵太白这货,明明跟他半毛钱关系没有,也非得在后面屁颠屁颠跟着,还不时摇着折扇四十五度角望天,品头论足一番…… 实在讨厌得很! 倒是长公主赵澜,尽管从始至终,都只是风韵卓绝从容优雅并肩而行,圆润白皙的脸蛋上满是温婉笑意…… 可此时,尽管也早已从皇帝皇后口中有了大致了解,心中却又何尝不是万千涟漪,错愕诧异得厉害? 用高高围墙,圈起来这巨大的产业示范园内,布局严谨下,一条条用水泥铺得极为平整的道路,一栋栋同样水泥建造的崭新作坊与楼舍…… 还有随处可见,那一张张写着什么“酒后不上工、上工不喝酒”“大干一百天、过个幸福年”的横幅。 纵然她身为皇室公主,又独自掌管偌大的康泰商行多年,又何曾见过这般新奇的景象? 而更令她几分啧啧称奇…… 却是一路上,自然也遇上不少各个作坊间,来来往往的工人工匠们。 一个个要么拿着上工的工具,要么搬着货品,忙碌得一塌糊涂甚至汗流浃背…… 可出乎意料,却并没有因为上工的劳苦,而丝毫怨气苦闷。 相反,一个个兴高采烈,似乎就连干着最劳累的体力活,那也是浑身都充满劲,走路都带着小跑。 一看见这少年郎,更没有丝毫作为下属工人,见着大东家的拘谨与害怕。 相反,眉开眼笑就凑上来,扯开嗓门嘻嘻哈哈便说些粗糙打趣的话。 “东家,昨天才刚大婚,不在家陪着两个美娇娘夫人,居然跑这里来了?” “东家,昨晚到底先去的苏主母的房,还是先去的郑主母的房呐……” “我有个朋友李老汉,喜欢听这些,快给详细讲讲呗!” 更有些中年妇人,完全没羞没臊,“哟,我看小哥儿,走路两腿都没以前稳了,看来是不行啊……” “就是就是,表面看着光鲜,估计跟我家那汉子一样,经不起两下折腾,就睡得跟死猪一样了!” 顿时气得他王老爷,暴跳如雷。 朝那些男工匠一人踹上一脚,破口大骂两句,“滚犊子!一个个又皮痒了,久了没挨本老爷踹了是吧?” “再胡言乱语,今天多加一个时辰的班,没工钱的那种!” 虽这些不堪入耳的言语,让她赵澜也听得面色燥红耳根发烫。 可看着那家伙拌起口舌,哪是这一群油腻汉子妇人的对手,气急败坏几分狼狈模样,却更忍俊不禁得厉害,葱段般的玉手捂着嘴,憋得花枝微颤。 更重要的,以往所见的作坊,别说东家到来,仅仅是管事的,对工匠们那都是极为苛责,动不动便是厉声呵斥,甚至拳打脚踢。 往往工匠们,也是天怒人怨。 何曾见过,堂堂大东家,竟能一点派头没有,跟这样一群再普通不过的匠人工人们,喜笑颜开打成一片,亲近如家人的景象? 更何况,这可是当朝侯爷啊! 这让她赵澜,倒是心中万千感慨! 第90章 属实是个妙人啊 转眼已是晌午。 王修却是领着二人,径直去了位于园区靠后侧的员工食堂。 她赵澜虽贵为当朝长公主,还从未与这么多人同时用餐过,可说实话,倒还几分期待。 因为到了饭点,同样水泥砖石建造出来的空旷食堂内,早已密密麻麻挤满了园区的工人。 而且果然如皇帝皇后所言,午饭只需三个铜板,便有荤有素还管饱。 只唯独令人意外的,诚然这家伙身为商行大东家,竟也只能老老实实排队打饭。 眼见她几分诧异,倒是颇为尴尬,“没办法,我自己定的规矩,连我这个东家,也没有特权!” 更令她啼笑皆非的…… 却是好不容易到了打饭的窗口,只见这家伙,身上摸了半天,竟是一个铜板也没摸出来。 黑着脸望向赵太白,太子也是身上摸了半天,然后就四十五度角望天。 气得他王老爷,当场就是一脚踹上去,破口大骂,“你在本老爷这里,要混吃混喝到什么时候?” 最终,还是她赵澜交了饭钱。 午饭过后,王修倒是又领着二人,去了园区内一间库房。 尽管早已得知,这万通商行即将在十天之后,推出新的货品…… 可当她赵澜,亲眼目睹了那几样新货品之后,却也忍不住一阵咋舌。 那什么肥皂,看着平淡无奇,就四四方方呈淡黄色的一块,她亲手试过之后,沾上油渍的脏衣物,只需涂抹一下,竟真可以三两下便洗得干干净净。 还有那什么香皂,听这家伙言语,更是洗澡之时,只需在身上涂抹一番,再冲洗干净,不但肌肤清爽,而且还会残留淡淡花香味。 只唯独当这家伙,一边拿着货品,一边朝她手舞足蹈,介绍那什么卫生棉,高谈阔论女子天葵一事…… 诚然她赵澜向来从容稳重,却也是臊得脸颊通红,有些无地自容。 可心中,却又何尝不是震惊万分? 实在想不明白,眼前这家伙,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 短短几个月,便从一个只知道爬树掏鸟窝的憨子,摇身一变成为了这么大一家商行的大东家。 更折腾出如此多新奇古怪的玩意来! 多年执掌康泰商行,如何不清楚,就这香皂肥皂卫生棉之类的新品,一旦正式售卖,那必然又是一场轰动! 将这园区逛了个大概,接下来,王修自然便领着那赵澜,径直去了办公大楼,他作为大东家专属的办公地。 足足两个时辰,倒是一番据理力争,最终敲定了此番合作的具体细则,签订了契书。 具体内容,也无非是之前在府上,这婆娘所提出的那些条件,只是更具体细化一些而已。 诸如她赵澜,必须定期亲自前来临州,当面核定账册,商讨售卖计划与策略。 诸如货品的交割,以及属于康泰商行的一成抽成,如何支付。 走出园区大门,都已是傍晚。 正式契书已签订,他王老爷自然也没兴趣,留这大侄女回府上吃顿饭,当做合作达成的庆功。 可没想到,刚跨上自行车,正打算先走一步,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哭笑不得了。 只见从始至终,都只是默不作声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的赵太白,却是一个箭步蹿了过来。 勾着他肩膀,老脸已涨得通红。 一副便秘的表情,半天,才讪讪憋出一句,“咳,王兄……” “你看哈,眼下,你也已经跟康泰商行达成合作了,在搞钱的道路上,又使劲往前跨了一大步!” “可是你瞧瞧兄弟我……还是穷得风采依旧!” “以前大家都穷的时候,尚且还不觉得什么。可眼下,你一人独富,本宫与东坡兄子美兄皆穷……” “这是不是很不合理?不科学?” “你总不能,自己已经吃得满嘴彪油了,却不管兄弟的死活吧?你不是这样的人,对不对?” “哎,天天看兄弟你大把大把捞钱,比本宫自己亏钱还难受啊!” 脸一横,一咬牙,“那卖诗的事,肯定是没法干了!” “不行,本宫以后套跟着你,一起做生意,一起愉快地搞钱!” 刹那间,王修却是气得够呛! 脸色铁青,心肝尖尖都在颤! 大爷的!这货是脑子有毛病,还是神经搭错线了?成天想啥大美事呢? 要换做别人,倒还好说! 你堂堂东宫太子,不成天琢磨着精进学业,辅理国政,跑来跟老子做生意搞钱? 蛊惑国之储君,老子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还有,就凭你干的这些破烂事,又是隐瞒太子身份混吃混喝的,又是连皇帝赐婚的事都只字不提的…… 老子已经不想跟你做朋友了,感情已经淡了,好吧? 能不能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尽管如此,眼看着他那副可怜巴巴嗷嗷待哺的模样,却还是强忍冲动,没一拳照着他鼻梁整过去。 只是一脸看白痴的表情,一撇嘴,“这个好办!我去找根拐杖,你去找个破碗……” “明天大早上,咱俩就去福寿大街一蹲。你负责哭,我负责喊!” “等搞到第一桶金,咱再多招点人,去临近的州府发展发展。” 说完,压根懒得再打理他,踏板一蹬,骑着自行车便跑得老远。 只留下赵太白直愣愣矗在那里,眼珠子瞪得滚圆。 倒是长公主赵澜,“噗嗤”一声,风情万种下,早已笑得花枝乱颤。 半晌,才一声轻啐,“倒属实是个有趣的妙人……” “不过,也果然奸猾无耻得很……” “刚才在办公大楼,被他一顿弯弯绕绕长篇大论,差点就被他绕进去了,稀里糊涂就把货品配额与水运陆运调配权,给交出去了!” “以后会时常打交道,看来还得处处留着心眼!” …… 入夜。 王老爷今日心情不畅食欲不振,晚饭也只啃了两根卤肘子外加一根酱骨头,外加三碗白米饭而已。 想起昨日大婚之夜,发生的那一堆破烂事,就只感觉头疼欲裂! 大爷的!上辈子都造的什么孽哦,结个婚,怎么就结成这个德行? 沉思良久,也只得咬了咬牙,大步便朝内院赵婉那厢房走去。 哎,事情已经发生了,总得想法解决! 毕竟事关女子名节,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况且,一天没见了,那小妞眼下到底什么状况,他还真有点担心。 第91章 以后,老子就是你男人 在苏晚晴的安排下,赵婉自然已搬到楼上厢房。 当王修推开房门进去,却不由得一愣。 只见这小妞,正端坐在屋子中央一张桌案前。 依然一袭纯黑色烟纱长裙,包裹着那尤物般火辣的身段,纤细柔软的小蛮腰,胸前傲人挺拔的饱满,惹人犯罪。 也不知是否因为已从少女变成妇人的缘故,更多了些妩媚诱人的味道。 明显一整天都没有出门。 只是此时,如同彻底变了个人一般。 就这样安静坐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副心思重重的模样。 眼眶微微有些红肿,眼角还点缀着斑斑泪痕,目光呆滞,脸上写满着忧伤与茫然。 不知为何,王修心中一阵莫名惆怅。 也只得轻轻关上房门,径直走到她跟前坐下。 “你……”这时,赵婉总算抬起头来。 出乎意料,并没如早上从被窝醒来时那般,恼羞交加一副要吃人的德行,或者杀气腾腾暴喝一声“登徒子,本姑娘宰了你”。 只是娇躯一颤,俏脸瞬间一阵红晕,却又似乎有些慌张,“你怎么来了?” 王修抓了抓脑袋,想要说点什么,可偏偏一时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哎,该死的知识盲区啊! 半晌,才讪讪憋出一句,“就是来看看你……” 倒是总算脸色一横,“另外,咳,你看昨晚哈……” 然而同样这时,话未说完,却见这小妞,脸色唰的变了。 一反刚才那副怅然若失心事重重的模样,娇躯猛地一晃,杀气腾腾一声娇斥,“你闭嘴!” 羞愤得脸蛋通红,小手已紧握放在面前那柄青铜长剑,“姓王的,昨晚谁跟你……” 然而出乎意料,尽管明显被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气得胸前饱满都颤抖不已,却也没有跳起来跟他拼命。 紧跟着,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反倒神色一黯,扭头望向一边。 贝齿轻咬着下嘴唇,昏暗油灯下,一双美目隐约有泪花在闪烁。 良久,才又扭过头来,可不知为何,娇艳脸蛋上,已是一片决绝与漠然。 娇躯微颤,声音已冷漠得不带丝毫感情,“王修,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你的想法!” “但是,你听好了……” “我们什么也没发生过!昨晚是你的洞房花烛夜,你早早的便在夫人的房间睡了!” “本姑娘喝了点酒,也早早的便回房休息了!” 王修没说话,脸色已变得有些难看。 而眼前这女人,却依然只是强忍着眼泪不流出来。 一咬牙,声音有些哽咽,“从今往后,我依然是你的侍卫,全力护卫你的安全,两年期满,我自会离开!” “即便你忘不掉,你也必须记住了……” “昨晚,都是我赵婉主动招惹你的,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也不需要负任何责任!” “是我赵婉不知廉耻,我就是个轻浮的女子!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 “这样对你对我都好,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的!” “我要说的就这些,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于是刹那,即便他王老爷乃千年钢铁直男修炼成精,一向在女人面前脾气温和,却如何不是气得够呛? 脸色瞬间铁青得发紫,手臂上的青筋都条条爆起,一巴掌拍在桌案上,一声暴喝,“放你娘的狗屁!” 尽管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个小妞为何突然变得如此,从未有过的陌生…… 可看着她那强忍着泪水满面忧伤,却还故作冷漠坚强的模样,不知为何,心中竟是说不出的烦闷,气血翻腾得厉害。 顷刻间,哪还顾得上这婆娘一身高强武艺,情绪激动之下,神色更阴沉难看到极致。 双眼喷着火,“姓赵的……” “老子不知道你这脑袋瓜子,究竟在瞎捉摸些什么,也不知道你在这期期艾艾跟个娘们似的,究竟为何!” “但是你也给老子听清楚了……” “没错,昨晚的确是你先招惹老子的!但事情发生了,那便是发生了!” “本老爷虽向来胆小怕事,可还没窝囊到,连跟一个婆娘搂着睡了一晚上的事,都不敢认!” 一字一顿,“所以你记好了!从此以后,老子就是你男人,你就是我婆娘!” “该提亲就提亲,该下聘就下聘,老子就得风风光光把你娶进门!” 嘴角一丝讥诮冷笑,一撇嘴,“哟,没办法,老子就这脾气……” “你要再在这里阴阳怪气,惹毛了,信不信老子就天天晚上折腾你,就让你给老子生上十个八个儿子的!” “老子打不过你,还打不过你儿子吗?老子以后就天天打你儿子出气!” “还有,老子去提亲,你爹要是敢不同意,老子就上门去弄他!” “不就一小小的县衙捕快嘛,老子当朝侯爵,还有太子伴读的官职在身,想怎么弄他就怎么弄他!” “哟?哟?怎么?不服气?眼珠子瞪那么大干嘛?想咬人?” “你……”刹那间,赵婉更悲愤交加得厉害。 “嗖”的一声站起来,一双美目死死瞪着他,娇躯颤抖个不停。 葱段般的玉手死死握着剑柄,直接发白,大口喘着气,似乎就要忍不住冲动,直接扑上来跟他拼命。 可没想到,任凭她已是满面煞气寒意逼人,王老爷却是破天荒一点不怂。 面色一横,情绪更激动起来,索性脖子往前一伸,“怎么?又想拔剑往老子脖子上比划?” “吓唬谁呢?来!来,有种拔剑砍死老子……” “都教育你这么久了,一个姑娘家家,不要成天只知道打打杀杀……” “就你这个样子,虽找婆家是不愁了!但以后娶过门,老子还得继续好好教育!” “老子就不信,调教不出来一个温柔贤惠的贤妻良母来……” 然而同样这时,正气急败坏破口大骂得起劲,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王老爷也瞬间懵了。 只见这小妞,依然紧握着长剑,恼羞交加得直喘粗气,胸前硕大饱满更颤抖得厉害。 可紧跟着,手中长剑一丢,狠狠一跺脚,双手捂着脸蛋,“啊,我要疯了……” 咬牙切齿暴跳如雷,“疯子!无赖!姓王的,你就是个泼皮无赖!” 然而骂着骂着,却那般始料不及,猛地上前一步,一双莲藕般的玉臂,死死环在他脖子上,那温润诱人的檀口,已死死堵在他厚实嘴唇上。 第92章 八月十五之约 画面彻底定格,时间似乎静止。 四周再没有丝毫声音,唯独能听见的,只有两人砰砰的心跳声。 不知多久,这小妞才总算将他松开。 可眼前的景象,却更让王修呆住了。 只见不知何时,这个一向脾气暴躁大大咧咧,一言不合就要拔剑砍人的女子,那娇艳无比的脸蛋上,却早已挂满了泪水。 晶莹的泪珠,就这样一颗一颗,无声向下滚落。 可偏偏,却早已是笑靥如花。 一双玉臂就这样搂着他脖子,笑得那么甜,笑得那么迷人。 看着他那副傻愣愣,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任凭泪水依然无声滚落,却又“噗嗤”一声。 破涕而笑,声音有些哽咽,“你知不知道,你就是全天下最大的傻子……” 娇躯微微颤抖着,一声幽怨轻叹,“你真是我的冤家,我赵婉这辈子,是彻底栽在你这无耻恶贼手里了……” “你真想好了,要风风光光娶我过门?” 随即,却是一咬牙,目光之中,隐约一道决绝坚毅,“好!我同意了!” “从此以后,这辈子,无论生与死,我就是你的妻子,你就是我的夫君……” “你不是要我给你生十个八个儿子吗?好,以后,我就给你生十个八个!” “我们一起打着玩!” 依然甜甜地笑着,如夏日荷花悄然盛开,可泪水再一次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贝齿轻咬下嘴唇,“但是,答应我一件事……” “在这之前,有些事我要去处理,我也不知道会离开多久!” “但是答应我,不要去打探我的消息,也不要问我去做什么。” 略微沉思,可声音已哽咽得含糊不清,“我们做一个约定好不好……” “京城东郊二十里外,有一座信陀寺,山下有一棵五百年的黄花树……” “明年八月十五,是我初次遇见你这冤家,刚好整整一年。到那一天,你在那儿等我!” “若是此生,你我有缘,我自会前来见你!从此,我便风风光光嫁给你,哪怕你不喜欢我,这辈子我也赖定你了,给你生一大堆儿子,好不好?” 可刹那间,却已是泣不成声,“可若是那一天,过了子时,我还未来……” “你就彻底忘了我,就当这辈子,从未遇见过我,更不要去寻我!” “我知道你心中诸多疑惑,一定很想知道,我要去做什么。可是你答应我,什么也不要问……” 于是乎,王修便彻底懵了。 怔怔望着近在咫尺,这张梨花带雨的脸蛋,不知为何,心中酸楚得厉害。 嘴唇微微蠕动着,想要问点什么,可看着她那副幽怨近乎哀求的目光,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此时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将这女人搂在怀里。 而这时,只见怀里这小妞,虽依然满面泪花,却又一反刚才的忧伤。 仰头吸了口气,娇笑嫣然,没好气瞪他一眼,“瞧你这紧张样……放心吧,只是我个人有些私事要去处理而已。” 紧跟着,似乎鼓起莫大勇气,使劲往他怀里拱了拱。 踮起脚尖,已快轻咬着他的耳朵,“恶贼,还愣着干什么?” “另外,再告诉你个小秘密,其实那自行车,本姑娘早就学会了……” “只是本姑娘,就喜欢让你驮着我,看你用力往前蹬,累得直喘气的样子,心里特高兴!谁让你当初,那般无耻欺负我的?” 只是话音刚落,那温润如玉的脸蛋,却早已羞得一片通红,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顷刻,王老爷哪还有丝毫迟疑? 二话不说,将怀里这火辣娇躯拦腰抱起,大步便朝不远处那张柔软大床走去。 将她轻轻放在上面,看着她那早已吐气若兰娇羞模样,更瞬间只感觉浑身燥热得厉害。 嘴唇狠狠啃在她那如樱桃般诱人的檀口上,大手轻轻一扯,那烟纱长裙已悄无声息,从她香肩滑落…… 于是很快,油灯熄灭,房间里隐约只传来阵阵不和谐的声音。 就连窗外的月牙儿,似乎也被羞得红了脸蛋,躲进了乌云的缝隙。 …… 第二天,当王修幽幽从睡梦中醒来,已是半上午。 睁开双眼,却又是一愣。 只见枕边,早已是空空如也,不见那小妞的踪影。就连房间中,她那些寻常换洗的衣物之类,也同样早已不见了。 唯独留下的,只有房中桌案上,一张字条。 本该娟秀的字迹,却显得有些潦草,也只有简简单单两句话。 “夫君,勿忘八月十五之约定!若那日,妾身未能赴约,便彻底将我忘了,只怪你我此生无缘!答应我,不要伤心,你一定要好好的……” 只明显,写着写着,却再写不下去了。 纸张上,只留下点点斑斓的泪痕。 一遍又一遍看着这纸条,想起昨晚两人的疯狂,一时间,他王老爷也只感觉心中怅然若失,堵得慌。 许久,才小心翼翼叠好纸条揣入怀中。 一声长叹,甩了甩头,推门走了出去。 然而刚走出房门,却见苏晚晴正俏生生站在外面。 一袭淡黄长裙,披一条雪白貂绒披肩,落落大方的流云髻,斜插两根玉簪,优雅款款光彩照人,宛若皎月。 明显,根本就是在外面等着他。 说实话,前日洞房花烛夜,他王老爷两个娇滴滴的夫人一个没碰,反倒发生那样的事情…… 让他心中,终究存着些尴尬,些许内疚。 只奈何此时,实在心中堵得慌,也不知该对这个女人说点什么。 半晌,也只是凄然笑笑,“她走了……” 没想到,苏晚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同样几分怅然,“妾身知道……” “刚一大早,在院子的时候,遇见她了!” 却是缓缓走到他跟前,小手轻轻塞进他的掌心,似乎只想用这样的方式,给他一些慰藉。 声音有些哽咽,“她让我好好照顾你,也给我说了八月十五之约……” “我看得出来,她有心事。她是个好女子,也是真心待你!” 伸手温柔贤惠理了理他的衣领,“还有,前天晚上的事,我知道夫君心中愧疚,也知道你想对妾身说什么……” “要说妾身心中不介怀,那是虚伪。这天下,又有几个女人,能心甘情愿,与别的女子分享自己的夫君?” “可夫君前程远大,人中龙凤,又深得陛下圣宠,自不是妾身一人能独占的……” “夫君心中有我,便已足够!” 顿了顿,又柔情似水笑笑,“另外,距离八月十五,只有不到十个月,很快便到了……” “到时候,妾身陪夫君一起,前去京城,风风光光迎她回来,好不好?” 王修喉结上下鼓动着,怔怔望着眼前这女人,纵有千言万语,却已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轻轻将她搂在怀里,一声轻叹,“傻女人……” 只是此时,或许两人都想象不到的,却是时光荏苒,再见那女子时…… 她已是何等的名动天下,位尊居显! 第93章 自从你发财,本宫就不快乐了 十月二十七。 大雪节气才刚过,冬至尚未到来,可一场堪称二十年难遇的雪灾,来势汹汹袭击了整个北方大地。 寒风凌冽下,京畿附近几个州府,一片银装素裹,很多地方,积雪都超过两三尺。 而大清早,当王修刚从暖和被窝里睁开眼睛,便见身边苏晚晴也早已醒来。 此刻,正单手托腮,美目流转盈盈凝视着他。 一头乌黑长发如瀑布般挥洒,娥眉轻皱,搭配那精致白皙的脸蛋,梨涡浅笑下,竟是那般明艳动人。 特别此时,只身着洁白内衫,宽松的领口下,那一抹白里透红的肌肤,更那般诱人。 这个女人,自从前两日,在他王老爷一番操作猛如虎下,从女子变成了真正的妇人…… 肌肤愈加吹弹可破,一颦一笑,更那般妩媚动人。 一时间,更看得他王老爷彻底痴了,小腹燥热得厉害。 眼见他醒来,苏晚晴却是神色一慌,温润脸蛋顿时一片醉人红晕。 几分娇羞佯怒瞪他一眼,“呆子,看什么呢?” 可随即,却是盈盈一低头,那娇艳诱人的檀口,蜻蜓点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音若蚊虫,“妾身服侍夫君起床……” 顷刻,王老爷哪还有丝毫迟疑?一个翻身,轻车熟路便已将她揽在怀里,另一只手,顺势便朝她内衫束带伸去。 没想到,瞬间却是将这婆娘吓得够呛。 “啊……”一声惊呼,脸蛋更瞬间一片涨红,眼里都快滴出水来。 小手掐在他腰间软肉上,没好气瞪着他,“登徒子,大白天的,你又想干什么呢,昨晚折腾得还不够吗?” 手忙脚乱便将他往被窝外面推,一声娇嗔,“还有,据妾身所知,除了大婚之夜,这都好几天了……” “你再也没进过妍儿妹妹的房,夫君切莫冷落了她才是。” “这两天,你不准再留在妾身房里了……” 于是乎,王老爷便有些哭笑不得了。 看着怀里女人,这副娇艳欲滴却又几分恼羞模样,却也只得作罢。 将她搂在怀里,上下其手一番,直折腾得这女人脸蛋滚烫吐气如兰,再吧唧一声狠狠在她那温润小嘴上啃了一口,才总算将她放开。 府上所有厢房,都安装了供暖系统,自是暖和。 然而穿好衣服洗漱完毕,走出房间,一股逼人的寒意袭来,让他直打哆嗦。 可是不知为何,今年这该死的鬼天气,却想起了那个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要拔剑砍人的女人…… 几天过去,也不知那婆娘,如今身在何方,过得好不好。 她自幼习武,体质自非常人能比,想必,应该不会冻着吧! 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有时候,挺犯贱的…… 以往每次出门,都把那婆娘带在身边,还总喜欢故意调侃逗弄她两句,看她气得暴跳如雷煞气凌人的模样,只觉乃人生一大乐趣。 可眼下她走了,反倒还有点念着。 最终,也只是甩了甩头,大步朝外面走去。 然而,当他刚走到府上前厅,便见赵太白那杀才,又跟往日一样…… 正翘着二郎腿,端坐在一张椅子上,一边悠哉悠哉喝着茶,一边跟旁边侍立着的一个府上丫鬟,叨叨个不停。 “妹子,今年多大了?可曾许配人家?” “我跟你说哈,虽然你只是府上侍女,可有机会的话,劝劝你家侯爷……” “胸怀要宽广一点,气度要大一点,不要随时一看见本宫,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样!” “不就是本宫每次前来临州,都在他府上白吃白喝吗?至于吗?” “本宫不要面子的吗?很明显,他这样不像话嘛!” 关键,这天寒地冻的鬼天气,一边叨叨,居然还一边摇晃两下折扇,也不怕被冻死了! 顿时,直气得他王老爷火冒三丈! 大爷的!这二球货…… 自从那日,与那个名叫赵澜的婆娘一同到来,人家连饭都没吃一顿便走了,这狗东西却又赖在这里好几天了! 而这时,正当王老爷还在琢磨着,要不要去前院找把铁锹,这家伙却一眼便看见他。 折扇一收,扯开嗓门一嚷,“王兄……” 大步迎上来,与往日如出一辙,脸上已是一片谄媚的笑,“一夜不见,王兄风采依旧啊!” 王修嘴角一抽,压根不想搭理他。 然而,这家伙只是老脸一红,几分尴尬,一把搂住他肩膀,“咳,王兄,这几日本宫跟你说的事,你到底考虑得怎么样啊?” “说真的,自那天去了你那产业示范园区,看着你大把大把地搞钱,比杀了本宫还难受啊!” “你瞧瞧,咱们四兄弟,就你天天吃得满嘴彪油,我与子美兄东坡兄,还是穷得叮当响……” 于是乎,王修更气得够呛。 这狗东西脑子有毛病呐?没完了是吧?还能不能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自从那天去了产业示范园,赖在老子这里白吃白喝也就罢了,这几天就跟着了魔似的,天天就缠着老子,带他一起做生意,搞钱! 老子搞钱,那是因为当官又不想当,身份又低微,只能做点生意一个月挣个十来万两银子,勉强维持生活这样子! 可你堂堂国之储君,格局能不能稍微打开一点? 最关键是,老子要真带着你一起做生意,搞得你连太子府政事都耽搁了…… 蛊惑太子!你大不了又被你爹吊起来抽一顿,可老子是要蹲大牢被流放的好吧? 没想到,这家伙反倒还来劲了。 紧跟着,却又一跺脚,“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 “放心吧!我爹虽对我的学业管得严,可其他方面,向来都是放养的!不然,你以为本宫能这么闲,每次跑来临州呆十天半个月也没事?” “而且太子府的事,自有一众属官操持,本宫只需偶尔盯着点便可!” “况且,你有所不知,本宫其实自幼,便对处理政事没什么兴趣,天天看那些折子批文,脑袋都大!” “这方面,我姐反倒比我强多了!尚未开府建牙搬去公主府的时候,倒是协理我爹处理过不少政事!” 老脸一横,“你个没良心的!反正我不管,你得带着我一起做生意,一起发财!” “不然的话,本宫就赖在你家,不走了!天天吃你的喝你的……” “自从你发财,本宫就不快乐了!” 第94章 你为何要说这样伤人的话? 于是乎,王老爷便崩溃了。 铁青着脸瞪着他,硬是后槽牙钻心的疼! 算是看出来了,这货是自从上次从老子这里,两次买……请了六十首诗回京城,搞到钱了…… 虽然最终,一文钱都没吃到嘴,可从此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了啊! 这次,他要是不在老子这里,另外找个新的搞钱的法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烦死人了! 可半晌,也只是没好气一瞪眼,“你有像花露水面膜膏那种,天下独一无二的货品吗?” 赵太白使劲摇头。 “你有如康泰商行那般,四通八达甚至直运北方庆国的货运售卖渠道吗?” 这货依然使劲摇头。 王修顿时如看白痴,已经彻底不想搭理他了! 啥都没有,跟你说个球! 可紧跟着,却又似乎突然想到什么。 扭过脑袋,皱着眉头在他身上使劲打量着,直看得赵太白后背发凉,使劲拽了拽长袍,将身子裹紧一点…… 眼珠子咕噜一转,一下子乐了,“不过,有一桩生意,整个大康朝,还真非你不行?而且,还得以你太子府的名义!” 于是乎,赵太白瞬间来了精神。 那叫一个热情谄媚,打开折扇使劲朝他扇风,“哟?愿闻其详,愿闻其详……” 却又神色一禀,“但若是需要本宫出卖身子,那是万万不行的!” 王老爷顿时气结,一巴掌抽在他后脑勺,“神经病呐!” 看着这狗东西那副两眼放光嗷嗷待哺的模样,终于正了正色,“虽然你没做过生意,但是有没有发现……” “如今天下的商贾,售卖货物,特别是诸如康泰商行那般,货物售卖到各个州府甚至北方庆国的那种……” “别说货物,包括货款银钱,从来都是几大车几大车地长途运送!” “费时费力也就罢了,还时常诸多危险!” 摸了摸鼻子,“但是你想一想,如果有这样一种商行,就叫钱行吧……” “商贾将银两,交给钱行来保管,而钱行只需要给他们开出一张特制的,能够严防伪造的票据。” “比如,本老爷在临州存入一万两银子,可某一天去了京城,急需要用钱。而凭借存钱的票据,在京城便可将银子取出来……” “如此一来,是不是方便了许多?” 赵太白听得晕乎乎的。 半晌,才讪讪憋出一句,“你是说,靠收取银子的保管费,从中获利?” 却奈何,王老爷又一记看白痴的眼神。 倒是难得的耐心,将前世所处那个时代,银行经营,存款贷款的基本模式,大致讲了一遍。 才又一撇嘴,“因此说到底,这钱行,便是利用存款与贷款利率的差价,获得盈利……” “如此一来,对于诸多商贾,包括百姓来说,家中有闲钱,自然是非常乐意存入钱庄。一万两银子,存满一年,至少可额外获得一百多两的收益!” “还不用如以往,要么锁在柜子里,要么挖坑埋在地下,提心吊胆!” “而且不仅如此,诸如许多想要建作坊扩大生产,或者有好的生意门路,却偏偏本钱不够的商贾百姓来说,也可以从钱行贷款应急!” “借出一万两银子,一年只需额外支付三四百两的利息!” “但是,要从钱行贷出银钱来,必须要用其他产业作为抵押,诸如房契地产之类,否则容易坏账!” “如此一来,对百姓对朝廷来说,也算是加快了钱财流通,刺激了商业的发展!” “而钱庄,只需要根据情况,调整利率,随时维持一定数额的钱,不至于资金断裂,便可以了!” 赵太白张大着嘴巴,眼珠子瞪得滚圆。 却一脸谨慎疑惑,“可不对啊,这么好的生意,你为何不自己搞?你是不是想坑本宫?” 奈何话音未落,王修却是一声破口大骂,“你猪脑袋啊?” “这钱行,如果一旦建成,经营成熟之后,也算是牢牢掌握着大康朝的钱币流通……” “你觉得,这是本老爷这种闲散侯爷能做的生意吗?” “以你爹那暴躁脾气,你这个亲儿子,都能随时将你吊起来抽着玩,你信不信,我要是敢干这个……” “信不信,钱行还没开起来,脑袋就先掉了?” “所以说到底,本来最适合的,应该是由朝廷户部出面。但你不是想搞钱吗?” “由你的太子府出面来搞,问题也应该不大!” “而且有朝廷背景,百姓们才信得过啊!” 于是乎,赵太白瞬间只如睡梦中被一泡尿浇醒,那叫一个豁然开朗。 一脸看神仙的表情,一声惊叹,“王兄,你怕是个神仙吧?这么绝妙的主意都想得出来?” 当下,倒是猴急猴急,激动得直抓耳挠腮,“王兄肚子里果然有东西啊!不行,本宫就搞这个……” “由太子府出面来搞,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跺脚,“说干就干!本宫马上回京城!” 然而,话未说完,王修却是一脚踹他屁股上。 又一声大骂,“你慌个毛啊?” “这钱行,还只是一个粗略构想!以目前大康朝的现状条件,是否适合,还需要很周密严谨的调查……” “况且,要建钱行,至少在京城以及全国各大州府,都得建起专柜来,再加上启动资金……” “算起来,前期至少得投入近百万两银子!” 一瞪眼,“就问你,你现在能筹出来多少本钱?” “你都穷成这样了,居然还敢琢磨开钱行!” 于是顷刻,赵太白一下子蔫吧了。 涨红着脸,支支吾吾了半天,“本宫现在能拿出来几千两……要是再偷点太子妃的首饰字画去卖的话,能筹出来……” 说着说着,竟是悲从心来,一声悲呼,“什么叫我都穷成这样了?” 快哭了,“王兄,你为何要说这样伤人的话?” 王修又一记白眼,不想说话了。 反正适合你搞钱的方法,已经告诉你了! 至于你自己没实力搞起来,怪我咯? 再天天不务正业,死缠烂打逼着老子带你做生意,烦死个人,那就实在不要脸了! 然而这时,不等他王老爷,再往他伤口上撒点盐和须臾粉,却只见外面,匆匆奔进来一下人。 正是府上门房,三两步便已冲到跟前,躬身一行礼,“禀老爷,府门外来了两人,京城来的……” “自称是国子监祭酒孔令先,以及礼部尚书唐明的公子唐子聪,说是有事拜会老爷您!” 第95章 侯爷尚需好好调教调教 “国子监祭酒?”王修顿时一愣。 尽管对朝廷各种建制了解不多,却也知道,国子监乃是国家最高中央官学。 能在里面念书的,要么是皇室与朝廷高官子弟,要么是各地州府精挑细选的极优学子。 而祭酒一职,不仅是国子监最高官职,而且向来都是由真正学问高深的大儒来担任,绝对是桃李满天下的角色。 那孔令先,莫名其妙跑来干什么? 还有那唐子聪,虽从未听说过此人,可他爹礼部尚书唐明,上次大婚时代表朝廷前来庆贺,倒是见过。 给他王老爷的印象,那货有点蔫坏蔫坏的,一百斤的身子,八十斤的心眼。 满是诧异望向赵太白,没想到,这货同样一头雾水,比他还懵。 半晌才讪讪道,“那唐子聪,不仅是礼部尚书之子,更是孔先生最得意的亲传弟子,磕头敬茶真正拜了师的那种!” “而且在国子监几百名监生中,绝对算是学问极优之人,每次大考,都是前五名!尤其擅长算学与恪物之学!” “虽每半月一次的国子监授课大讲,本宫也得去听,算起来也算同门,但是交往甚少!” 王修只投过去一记白眼。 一问三不知,要你何用? 而当两人到达府门外,便见门口正停着一辆马车。 前方站着一六十岁左右的老头,倒并没有身着朝服,而只是一套素布长袍,颇为朴素。 须发皆白,身材也略显精瘦,倒是双目炯炯有神。 看着其貌不扬,一副平易近人的和善模样,倒是让人很难将其与堂堂国子监祭酒的身份,联系在一起。 身后,还站着一个约摸二十岁左右的青年。 身材修长,长相俊朗,却是一身丝绸华服,手持折扇,腰坠玉佩,头戴文士方巾。 好一副风度翩翩才高八斗的饱学之士模样! 可此时,却根本与赵太白那二球货平常如出一辙,一边摇晃折扇,朝门口那两个府上护院,扯开嗓门大喊。 “门房都进去通报这么久了,你们家侯爷怎么还不出来迎客?” “如此天寒地冻,竟让本公子与恩师站在外面等,如此待客之道,知道本公子是谁吗?” 脑袋一昂,“家父礼部尚书唐明!” “惹毛了,信不信回去就让我爹,在陛下面前,参你们侯爷一本?” 顿时直看得他王老爷牙痒痒! 这时,倒是那老头眼尖,一眼便看见了正勾肩搭背走出来的两人。 先是神情一滞,大步迎了上来,朝赵太白躬身一行礼,“老臣见过太子殿下!” 尽管身为国子监祭酒,一定层面也算太子之师,可毕竟君臣有别。 随即才又望向王修,却也丝毫没有朝堂大员的架子,反而乐呵呵的,“这位便是蓝平县侯了吧?” “王侯爷昔日洋洋洒洒一口气二十五首绝妙好诗,更一人之力应战南楚二十多名饱学之士,大获全胜,扬我大康国威,何其壮哉!” “能亲眼一见,倒是人生一大幸事啊!” 王修依然一头雾水,没说话。 只见这老头,依然一脸和善,“老夫国子监祭酒,孔令先……” “此番前来临州城,实乃奉陛下之命,负责给王侯爷讲学!” “说来惭愧,老夫本来年事已高,也已向陛下递了辞去国子监祭酒一职,请求告老还乡的折子。” “奈何陛下却非得托付给老夫,如此重任!” 王修依然有点懵,“讲学?讲什么学?” 然而,孔令先双手插袖,“陛下说,王侯爷虽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更乃经世济国之大才……” “却奈何,唯独不思进取,不务正业,一门心思只放在那商贾一事上!” “空有一身才学,却不知上报国家,下安黎民,却不知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读圣贤之书,当养浩然之气,仿天地之德以爱人,效圣贤之志以成业!” “空有满腔忧国忧民的情怀,却不知治国平天下,不知为社稷谋福,为朝廷分忧,胸怀气度未免小了些!” “相反,哪怕如今已贵为当朝侯爵,且已官拜太子伴读,却一门心思,只想着辞去官职,实在有辱圣贤思想,尚需好好调教调教,进行一番思想教育!” “因此,特命老夫,在辞官之前,前来临州府,给王侯爷讲一讲这圣人之学!” “所以,以后每日,老夫都会来侯爷府上,陪侯爷读书,给侯爷讲学一个时辰!” “而且放心,老夫也已将侯爷隔壁的宅子买了下来,断然不会叨扰到侯爷!” 依然笑盈盈的,“而且侯爷,也不要觉得,陛下此举未免唐突匪夷所思……” “如今的大康,尚处于内忧外患。北方虎狼庆国,日益强大,已有了大军南下的迹象!” “而东面的夏国,虽从来都是庆国的藩属国,可实力也不容小觑,同样已经跃跃欲试不安分!” “大康的形势,已岌岌可危!” “对内,依然还太多百姓,吃不饱穿不暖!” “因此,朝廷正是用人之际,陛下更是求贤若渴!” “噗……”刹那间,王修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直愣愣瞪着这老头,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铁青,眼珠子都快滚到地上来! 卧槽!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堂堂国子监祭酒,堪称天下读书人之师,跑来给老子一个人讲学? 滑天下之大稽啊?荒不荒唐? 那景隆皇帝,脑子有毛病呐? 牛皮!脑回路相当清奇!这大康朝,个个是人才! 上次老子那么辛苦,一个人单挑南楚二十多个饱学之士,足足两件功劳,只盼着能换一封辞官的诏令…… 就换来了这个? 属实不讲武德,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啊! 还有,老子除了写诗、细盐提炼之术,包括与南楚比试联仗、恪物之学、算学…… 可这些东西,跟能不能做一个治理天下的能臣,能不能匡扶社稷,有鸡毛关系啊? 天高皇帝远,他哪只眼睛看见老子,有什么经世济国之才,有什么忧国忧民的心思了? 老子只想天天小酒喝着,酱大骨啃着,再每个月挣个几十万两银子,然后悠哉悠哉等死好吧…… 还有,这怎么跟老子当初调教赵婉那婆娘,手段如此相似? 还有眼前这孔老头…… 那皇帝糊涂了,你也老糊涂了? 这种荒唐的差事你都接? 还什么狗屁讲学?说到底,不就是登门来做老子的思想工作,让老子过完年,老老实实去朝廷打工上班呗? 你怎么可能叫得醒一个装睡的人? 可关键是,每天一个时辰,你不嫌累,本老爷还嫌烦啊! 大家都很忙的好吧?能不能找点正经事做了? 要不是看你一把年纪了,又是德高望重的大儒,非得一拳整过来! 一时间,竟是气得脸色铁青,肺都快要炸裂。 第96章 从此,在下便是王兄的忠实追随者 而此时,一旁赵太白何尝不是嘴巴张得老大,一脸见鬼的表情。 半晌,才扭头望向王修,“我的个阿娘也,我爹连这法子都想出来了?” “王兄,堂堂国子监祭酒亲自登门讲学,这可是天大的待遇啊,足见我爹对你的看重啊!” 王修更气得够呛。 漆黑着脸,压低声音,“看重你妹啊?要不,每天一个时辰,你也来听?” 赵太白吓得直摆手,“不了!不了,本宫不配……” 王老爷恶狠狠瞪他一眼,懒得搭理他。 讪讪望向孔令先,不等他说点什么,却见这老头,倒是一脸淡然镇定。 依然双手插袖笑盈盈的,“老夫知道,王侯爷心里肯定是抗拒的,甚至现在,可能还恨不得揍老夫一顿!” “没关系,临行之前,陛下曾指点过老夫两句……” “说王侯爷若是想对老夫动手,或者将老夫拒之门外,不听老夫授课的话……” “老夫就直接往地上躺,没个五千两银子,起不来!” 于是乎,王老爷便彻底崩溃了! 砂锅大的拳头咯咯直响,印堂已漆黑得发紫! 卧槽!这死老头…… 老子虽然没啥了解,可好歹也是国子监祭酒,天下读书人之师,能不能稳重一点,有点德高望重的大儒该有的样子? 怎是生得这副三脚踹不出个屁的德行? 还有那景隆皇帝…… 牛皮!脑回路相当清奇! 这大康朝,果然个个是人才! 得,要登门讲学,就来讲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到时候看到底是谁调教谁! 已经不想再搭理这老头了,只黑着脸望向旁边唐子聪。 瞪着他,“我知道你爹是礼部尚书唐明,不用大声嚷嚷……说吧,你又是来干嘛了?” “也来给本老爷讲学?” 然而,唐子聪折扇一收,使劲摇头,“那倒不是……” 一反刚才那副昂着脑袋趾高气扬的德行,上前一步,已是满脸热情洋溢的笑,“我是来听王公子讲学的!” “不仅如此,更想与王公子结识一番,拜个把子结为异姓兄弟也可以!” “噗……”顷刻,王修眼前一黑,差点直接被口水呛死。 可没想到,这家伙反倒还来劲了,脑袋使劲向前凑了凑,“其实吧,本公子陪恩师来之前,还琢磨着想与王公子比试一番才学!” “毕竟当初,王公子与南楚学子的比试,那可是轰动天下!” “本公子不才,忝为恩师的亲传弟子,在诸多学问方面,也有不少研究,自然技痒得很!” “可琢磨了半天……与王公子比试,写诗好像不行,联仗、恪物之学、算学,好像也不行!” “比跳舞吧,好像不雅,而且我也不会……” 脑袋一昂,“所以,本公子就不自讨没趣了!” “但是相反,王公子有所不知,就当初那场比试,除了联仗一轮……” “恪物之学,算学,南楚学子所出的几十道题目,本公子倒也能答对一半!” “可王公子给南楚学子出那几道题目,别说在下,国子监几百名学子,竟是无一人能解答……” 说着说着,竟已是涨得满脸通红,一副死了亲爹的模样,“你是不知道啊,本公子在学问方面,就这脾气!” “不会做的题目,搞不懂的学问,不弄明白,那是觉都睡不着啊!” “别的不多说,就十斤重的铁球与一斤重的铁球,从同一高度落下,谁先着地,南楚学子出那题目……” “在下与国子监诸多学子,反复做过试验,结果竟真是同时落地,奇怪得很呐!” “可为何会如此呢?” 已带着哭腔,“还有王公子给南楚学子出的那算学题,零到五,六个数,可组成多少个六位的单数!” “通过逐一列举,费上半天功夫,在下倒是能解答出来!” “可如何用算学原理去推导,按照定论去计算……在下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啊!” 一跺脚,“王兄有所不知啊……这大半个月,在下天天在家琢磨这些东西,已经快疯掉了,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头发一把一把地掉!” 脸一横,“反正我不管,王兄得多教教在下这方面的学问,否则我也赖着不走了!” “恰逢恩师此番前来,在下自然就跟着前来了……” “而且我爹也持支持态度的,说让在下多与王兄结识交流!以后在下与恩师就住在隔壁,每日来听王兄讲学!” “从今以后,王兄就是在下的大哥,在下就是王兄的忠实追随者!” 又脑袋一扭,“如果王兄不同意,不教我……” “那在下也往地上躺,不过与我恩师不同,在下只需三千两银子就可以起来!” 于是乎,王老爷已经不想说话了。 嘴角直抽搐,印堂漆黑。 这到底又哪里冒出来的二球货? 典型的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神经病啊! 本老爷教你个鸡毛啊? 就那算学题,在前世,那可是高中数学排列组合的问题,就计算公式,老子倒可以给你讲,可你听得懂吗? 老子成天很忙的好吧,哪有功夫天天给你讲课? 还有,大家萍水相逢初次见面,结交个毛线呐? 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啊,一言不合就要往地上躺? 一个缠着要给老子做思想教育,一个缠着要让老子教育…… 哦,旁边还矗着一个货,成天缠着要让老子带着搞钱! 嗯,等着吧,看老子会不会给你讲课嘛! 不是成天爱瞎琢磨吗,遇到不懂的问题,不搞明白,觉都睡不着吗? 行!到时候老子再给你弄两个课题,自己琢磨去吧,不彻底把你搞成神经病,算本老爷没技术含量! 根本懒得再搭理这师徒俩,更没什么想法,请到府上去喝点茶。 然而这时,不等他转身回府,却听得远处一阵大喊,“大东家,大东家……” 扭过头,却不由得神色一愣。 只见前方,正大步跑来一小厮。 正是上次那吴子俊领着录事参军吴深,想要查封商行品牌体验馆,跑到乌鸡巷前来报信那品牌馆内的跑堂。 三两步便已冲到跟前,神色几分慌张,“禀东家,就刚才,咱品牌馆的张执事,在南城门口,看见二夫人……” “在那哭得稀里哗啦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东家您要不去看看吧!” 第97章 小黑牛死了 王修顿时心中一沉。 哪还顾得上眼前这三人,大步便朝城南而去。 而当到达南城门口,却让他一下子呆住了。 只见眼前,竟是好一片凄惨悲凉景象。 宽阔厚重的城门内外,没有了往日商贩马车络绎不绝的热闹,只有拥挤不通的灾民。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个衣衫褴褛,或者背着锅碗瓢盆简单家当,或者拖家带口。 一个接着一个涌入城中,伴随着的,或背井离乡的悲叹,或家破人亡的嚎啕大哭。 更重要的,如此天寒地冻的鬼天气,凌冽刺骨的寒风下,天空尚且还依然飘着鹅毛大雪…… 绝大多数灾民,皆是衣着单薄破烂不堪,甚至不少人,尚且还只穿着草鞋与单衣,早冻得脸色苍白浑身僵硬。 甚至隔三差五,还有老人或小孩,走着走着,直挺挺便躺在了地上,伴随着的,又是一阵哀嚎痛哭。 于是顷刻,王修便彻底愣住了。 说实话,他王老爷不是那种何不食肉糜之人。 尽管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很少真正走到乡野去看看,可也清楚,这大康朝,依然还有太多太多底层百姓,吃不饱穿不暖。 不少人家,一到大冬天,只能一家人挤在一个被窝里相互取暖,苦苦煎熬。 可还真没料到,百姓竟是贫苦到如此地步。 当然又何尝不知,眼前这些灾民,几乎都是因为家中房舍,被大雪压塌,没了栖身之所。 才只能背井离乡,涌入城中,求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除此之外,城门口的大路两旁,还有不少施粥舍粮的摊点…… 皆是一些城中大户或商贾,自愿做些乐善好施之举,也算积些德行。 包括他王老爷家,自雪灾发生,昨日也同样在大夫人苏晚晴的安排下,由府上些丫鬟下人,在这城门口,架起了一口大锅,为灾民提供些粥食。 然而,对于这场惨烈雪灾而言,灾民们所缺的,不仅仅是粮食。 喝上一碗热粥,也只能暂时暖和一下身子而已。 真正需要的,是一个安身之所,能度过今年这个格外苦寒的冬天! 当然,也不少大户人家的摊点,募捐了一些旧衣物,分发给灾民,可也杯水车薪! 在王家设立的施粥摊点后,他自然一眼便看见了郑妍儿。 这施粥之事,自然是不需要她这个府上二夫人亲自出面。奈何这小妞,非得声称自己是太守的女儿,想要亲自出一份力。 只是此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只见这小妞,身着一套淡黄长裙,包裹着她那娇小却又前挺后翘的身段,寒风大雪下,早已冻得小脸红扑扑的。 尽管已几分疲惫,却依然咬牙坚持着,张罗几个府上丫鬟,给过往灾民盛上一些热粥。 可明显刚刚撕心裂肺哭过一场,俏脸上尚且还挂着斑斑泪痕,眼角都红肿得厉害。 情绪低落,说不出的楚楚动人,让他王老爷揪心不已。 自是大步走过去,没想到,刚走到跟前,这小妞抬头看他一眼,神情一滞,声音哽咽呢喃了一句,“夫君,你怎么来了?” 可刹那间,话音未落,却只如受到莫大的委屈般…… 径直扑在他怀里,小脑袋紧紧埋在他胸口,竟是嚎啕大哭起来。 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泪珠再次汹涌而出,一抹香肩耸动得厉害。 瞬间,王修脸色更阴沉得可怕。 大爷的!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招惹到老子媳妇身上来了? 可此时,任凭周围人来人往,也只能将她轻轻搂在怀里,不停擦拭她脸上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这小妞才总算情绪稍微缓和一些。 从他怀里缓缓抬起头来,可那白皙娇艳的脸蛋上,梨花带雨依然那般惹人怜惜。 神情竟是说不出的悲伤,半晌,才一声抽泣,“夫君,小黑牛死了……” 顷刻,王修神色一愣,完全一头雾水。 只见这小妞,终于强忍着满心悲伤,声音哽咽呢喃道,“他才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童,是从隔壁济州府,和他娘一道逃难来的……” “其实这些灾民,绝大多数,都是附近几个州府过来的。” “虽然长得黑黑的,但特别可爱,特别那双大眼睛,好像会说话似的,也特别有礼貌。” “昨天下午,妾身给他盛粥的时候,他还一个劲给我鞠躬……” “他说,他从来没喝过这么香的粥。哪怕他只穿着一件破烂的单衣,手脚耳朵都被冻烂了,可随时都笑呵呵的!” “他还给我讲他因为不听话,被娘满地里追着打的趣事,他还说长大以后,一定也要娶个像我这样漂亮的媳妇!” “他还说,今天还来喝粥,他要喝得饱饱的,才能挨得住冻!” “他还说,他爹两年前,在与北方庆国的战事中,战死了。但是他长大了,也要做一个他父亲那样的男儿,去沙场杀敌……” 说着说着,泪水再次滚落出来。 贝齿死死咬着下嘴唇,“可是就刚才,我才听说……” “就昨晚,他和他娘,双双冻死在街头了!” “我也没想到,怎么会这样?早知道,昨天我就该把他们娘俩安置好的,早知道我就该给他们买一些厚衣物被褥的……” 于是刹那,王修便彻底愣住了。 怔怔望着怀里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妞,一阵欲哭无泪。 如何想得到,这个昔日那般开朗,又略带刁钻俏皮的小妞,竟有着如此心善多愁善感的一面? 搞得他王老爷,还以为发生了其他什么事呢! 几分哭笑不得,本想打趣调侃她两句,可一时间,却偏偏总感觉心里有些发堵。 也只能牵着她那柔若无骨的小手,一边擦拭去她脸蛋泪珠,“傻妞,走,我们回家……” 只是紧跟着,转过头,讪讪望着前方来来往往,衣衫单薄褴褛的灾民…… 良久,才咬了咬牙,招手叫过来旁边一个正忙着施粥的府上丫鬟,吩咐了一句,“去凤鸣山下,叫商行大掌柜李通,来府上见我,本老爷有事情吩咐!” 第98章 反正这辈子,本小姐赖定你了 鹅毛大雪,依然还在沙沙下着。 临州城的大街上,早已是厚厚的积雪,还结了冰。 而且因为这冻死狗的鬼天气,大多数商户都关门歇业了,大街上也见不着几个人影,早没了往日熙熙攘攘的喧闹景象。 王老爷牵着郑妍儿的小手,不紧不慢向前走着。 可此时,心中却是些许感慨。 尽管与这小妞,成婚已经十来天,可还真没有好好单独相处过…… 说实话,直到现在,都还想不明白,这小妞好歹堂堂太守千金,之前也就见过两三次面而已,最多算点头之交…… 怎就稀里糊涂,跟自己拜堂成亲了。 还得相守一辈子生儿育女的那种。 转过头,只见这小妞,虽娇艳脸蛋上依然斑斑泪痕,可情绪倒是平复不少。 两人目光一对视,郑妍儿俏脸顿时一片红晕。 明显因为刚才,一见着他王老爷,心中悲痛之下便扑在他怀里的情形,几分娇羞。 毕竟除了当初在大街上险遭马车冲撞,情急之下被他王老爷搂在怀里……两人还从未有过今日这般亲密举动。 倒让王老爷又一阵哭笑不得。 这小妞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害羞了。这些日子在府上遇见,哪怕只喊上一声“夫人”,她都能羞得无地自容。 眼见他依然直愣愣望着自己,郑妍儿更脸蛋已红,一声娇嗔,“看什么看?你这坏人……” 可紧跟着,明显因为那小孩童的事,心中依然难以释怀,“夫君,你会不会觉得,妾身太软弱矫情?” “这么严重的雪灾,哪有不死人的?” “可妾身就是想着,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昨天还好端端的,今天说没就没了,心里就总觉得难受……” 王修苦笑,可还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没想到,这小妞依然满脸多愁善感,一双美目幽幽凝视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半晌,似乎已鼓足着全身勇气,一声轻叹,“其实我知道,夫君对妾身,并没有像对苏姐姐那般的男女之情……” “只是因为陛下赐婚,才娶我过门!” “可是你知道,陛下为何会将妾身赐婚与你吗?” 咬了咬牙,“其实这赐婚,根本就是妾身让爹爹,去陛下面前求来的!” “噗……”刹那间,王修差点一口口水喷出来。 直愣愣望着她,嘴巴张得老大,都快能塞下两只臭鸡蛋。 卧槽!这都什么情况? 然而,郑妍儿却是幽幽一声轻叹,“自当初第一次,在临州诗馆见着你,鬼鬼祟祟卖诗……” “明明讨厌得很,可不知为何,从那以后,脑袋里就总是忘不掉你这坏人。” “吃饭的时候也想着,睡觉的时候也想着……”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娘亲说的一见钟情,她说当年第一次见到爹爹的时候,也是如此……” “明明知道,你已经与苏姐姐有了婚约,可就是忘不掉!” 苦涩笑笑,“还有当初在大街上,那般危险的情况下,你却不顾一切冲过来救我。” “你这傻子,当时都吓死我了。万一你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听说吴子俊带着录事参军吴深,要将你抓捕入狱,我急得直眼泪直掉。再后来,听爹爹说,陛下还可能赐婚与你,我又感觉特开心。” “尽管明知道,夫君只是将我当普通朋友看待,可我还是让爹爹去求了陛下!” “然后,才有了赐婚的旨意下来……” 只是说着说着,泪水已忍不住在眼眶打转,满脸患得患失。 贝齿咬着下嘴唇,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夫君得知了这些,定会觉得,妾身就是个轻薄,不知羞耻的女子……” “可夫妻本当坦诚相待,妾身不想再继续瞒着你!” “我不敢奢求,夫君能如待苏姐姐那般待我。但只求夫君,切莫看轻了妾身!” 于是乎,王修便彻底懵了。 直愣愣望着眼前这女子,那副患得患失的紧张模样,不知为何,心中竟是一阵莫名酸楚。 如何料得到,这个曾经一见着他,就刁蛮脾气,动不动就扬着小拳头用卖诗的事做威胁的小妞,心中却是如此一份情意? 近乎本能,只是将她轻轻揽在怀里,双手紧紧搂着她那柔软的小蛮腰。 一声轻叹,“傻妞……” 俯下头,厚实的嘴唇已狠狠堵在她那樱桃般诱人的檀口上。 顷刻,郑妍儿如遭雷击,娇躯猛的一颤。 似乎也没想到,这个男人竟会做出如此动作来。 可当王老爷终于将她放开,却又不由得愣住了…… 只见怀里这女子,脸蛋早已涨得通红,羞得眼里都快滴出水来。 可又明显,哪里再不明白他的心意? 几分甜蜜欣喜之下,扭头望向一边,再不敢与他对视。 眼见他依然直勾勾盯着自己看,更是瞬间羞得无地自容,小手轻轻掐在他腰间软肉上,一跺脚,一声娇嗔,“将头转过去,不准看!” 随即,却扭过头,佯怒瞪他一眼,“反正我不管,本小姐该交代的全交代了……” “你不喜欢我也罢,你看轻我也罢,反正这辈子,本小姐就赖定你了!” 昂着小脑袋,使劲朝他扬了扬小拳头,几分恼羞下,气呼呼鼓着腮帮,“你这坏人,活该……” “谁让你当初在诗馆卖诗,发现正盯着你们,竟敢朝本小姐瞪眼睛杨拳头威胁的?” “谁让你这讨厌的坏人,害本小姐天天想着念着的,还偷偷哭过好几次!” “你要是敢对本小姐不好,我……我就把你卖诗的事告诉爹爹,让他去陛下面前参你!” 一时间,那叫一个娇憨迷人,直看得王老爷眼睛都直了。 却也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了,半晌,才怏怏憋出一句,“要不今晚,我去你房里睡?” 顷刻,郑妍儿娇躯又猛地一颤。 可紧跟着,鼻息只是若有若无“嗯”了一声,更是脸蛋死死埋在他胸膛上,再不敢抬起头来。 只隐约看见,耳根都通红得吓人。 …… 十一月初六。 京城,太阿宫。 依照惯例,朝廷每十日一次的大朝会。 可此时,偌大的太阿殿内,却是笼罩在一片压抑紧张的气氛中。 景隆帝头戴冠旒身穿龙袍,端坐龙椅之上,脸上却是一片震怒。 目光冷冷扫过台下密密麻麻站着的满朝文武,一声威严怒喝,“诸位都是国之重臣,朕的股肱!” “这堪称二十年难遇的雪灾,都已经十来天了,各位还拿不出一个救灾的方案来吗?” 第99章 御寒物资 一时间,台下密密麻麻的文武百官,低垂着头噤若寒蝉。 就连侍立在皇帝一侧的司礼监太监张三千,都同样额头满是冷汗,颤颤巍巍连大气都不敢出。 唯独右丞相曹牧,半眯着眼睛,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这时,宰辅陈无相站在队列最前方,尽管同样满脸焦虑,倒是手持笏板站了出来。 “陛下,今年这雪灾,实属几十年难遇。鹅毛大雪,连下了几天几夜,许多地方,积雪甚至都超过三尺。” “而且不仅是京畿附近七八个州府,甚至包括再往南河西道一带,都同样受损严重!” 说着说着,声音更加沉重,“截止昨晚,各州府上报的灾情……” “因为房屋被积雪压塌,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的灾民,已达十五万六千余人。” “被活生生冻死,或者在逃难路上而亡的,更是已超过一万八千人。而百姓们被冻死饿死的牛羊牲畜,更是不计其数!” “记得上次发生如此惨烈的雪灾,尚且还是二十五年前,先帝在位之时。” “其中,受灾最轻的,反倒是临州府,无家可归的灾民只有四千多人!” “据臣所知,也只因为郑明礼,任临州太守这五年期间,每一年入冬之前,都会带领州府以及县府乡亭所有官员……” “全部下到乡间山野,由州府出钱,招募劳力,挨家挨户检修加固房舍,筹备些过冬物资。” “再加上临州府,这几年在太守郑明礼的治理下,成效卓绝,百姓相对富足一些。” “当然,因为大雪封路的原因,各州府的奏报,要传到京城,最低也得两三天。眼下,恐怕情况恐怕已更加严重!” 景隆帝没说话,脸色依然阴沉得出奇。 短暂沉默,陈无相才又沉吟道,“如今的朝廷,国库虽依然算不得充盈,可比起当年已是好了不少……” “今日朝会之前,臣已与户部有过探讨。” “要筹措出一笔钱粮,拨付到各地州府,用以紧急修建房舍,收留救助这些流离失所的灾民,倒也不算太难,无非明年朝廷各项开支与军费用度,节省一些!” “而且臣,也已经初拟了一份救助这些灾民的案略,只等陛下过目,便可实施!” 脸上又是一阵苦笑,“然而这雪灾,比起其他灾情,终究不同!” “真正让百姓们苦不堪言的,不是饥荒粮食,而是这苦寒天气。” “诸位臣公都知道,别说今年,哪怕是往年,一到冬天,特别是到了晚上,即便是穿得严严实实,还裹着被褥,也能被活生生给冻醒。” “唯独只能在屋子里烧上火盆,才能暖和许多!” 话锋一转,“诸位臣公,以及那些士绅大户,自然是不缺御寒的衣物被褥,不缺酒肉,也不缺取暖的木炭!” “可是那些最底层的百姓呢?只能活生生熬着,甚至很多人家,连一件厚点的衣裳都没有,一大家子只能挤在一起互相取暖!” “而那取暖的木炭,往日都是十来文一斤,可眼下就因为这雪灾,京城已经涨到了快五十文,足足翻了四倍之多,而且还供不应求!” “别说寻常百姓,恐怕就算诸多商贾地主家,烧着五十文一斤的木炭,怕也是吃力得很!” “包括御寒的衣物被褥之类,同样价格翻了好几倍!” “这些也就罢了,最重要的……” “眼下才冬至刚过,距离来年翻春,还有近两个月的苦寒!” “如果解决不了取暖的问题,将来还会有更多的百姓被活生生冻死!” 景隆帝依然没说话,额头青筋条条暴起,脸上写满焦虑疲惫。 身为天子,如何不清楚,宰辅陈无相所言,才是眼下最为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拨付些钱粮,加紧修建临时房舍收留灾民,倒算不得太难。 可这才刚过冬至时节,接下来小寒大寒,接下来恐怕只会更加苦寒! 真正令人一筹莫展的,还是这御寒的物资! 这根本就是个无底洞,哪怕掏空国库,也根本不可能筹集得到! 一时间,大殿之内,更是阴云密布,气氛压抑凝重到极致。 “陛下……”而这时,队列中间,站出来一身着青色官袍的壮年男子。 正是工部右郎中薛齐,手持笏板,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宰辅大人所言,句句在理!” “但是陛下,卑臣却有不同看法!” “自陛下登基以来,那是勤政爱民,励精图治之下,如今大康的国力已是蒸蒸日上,陛下实乃千古难见的圣君也!” “如今雪灾突发,陛下更是殚精竭虑,与民忧心,更令天下臣民感念!” 赤裸裸的马屁倒是拍得干脆,紧跟着,话锋一转,“然而,这天灾,自古以来,哪怕是天上神仙也束手无策!” “翻遍千百年史册,但凡洪灾蝗灾旱灾之类,哪一次,百姓不都是死伤无数?” “远的不说,就二十五年前那场雪灾,据臣所知,被冻死,被倒塌的房屋压死的百姓,都足足十多万人,更别提无家可归的灾民!” “因此,陛下也不必过于为此事而劳烦伤身!” 顿了顿,一脸邀功之态,朗声道,“而眼下最重要的,却是这些灾民……” “众所周知,这些难民,大多数皆未经教化,行为无端!可眼下,却是如洪水之势,一窝蜂涌入各大州府甚至京城之中!” “记得也同样是二十五年前那场雪灾,先帝在位时,就因为难民大量涌入城中,这样一群粗鄙野蛮之人,走投无路之下,竟是四处打砸抢掠!” “紧随其后,竟是生了民变!” “朝廷足足花了近一年时间,才终于将叛乱平息下来!” “因此,以臣所见,眼下朝廷,当及时颁布诏令,令各州府衙门与城防司,将这些难民,全部赶出城去,并且严加监管!” “若有带头闹事者,当严惩!” “如此一来,才能杜绝二十五年前的祸事,再次发生啊!” “另外……” 然而就在这时,话未说完,却只听得一声歇斯底里的暴喝,“一派胡言!” 响彻整个大殿,令人胆寒不已。 第100章 喜报!有喜报! 只见此时,景隆帝已是一片滔天震怒! “嗖”的一声站了起来,面色更已铁青阴郁得可怕! 双眼喷着火,额前冠旒左右摇晃不已。 一时间,爆了粗口,“放你娘的狗屁!” “你薛齐倒是好洒脱!上下嘴皮子一碰,十几万甚至数十万条人命,在你眼里,只如草芥!” “轻描淡写,好一句先帝时那场雪灾,被冻死被倒塌的房屋压死的百姓,都足十多万!” “好一句未经教化,行为无端的愚民而已!” 狠狠一巴掌拍在面前桌案上,又是一声怒吼,“可你知不知道,那都是朕的子民,是大康朝最寻常的百姓呐!” “就你身上这身衣服,每天吃的肉喝的酒,每月从朝廷领的丰厚俸禄,哪一样不是出自你嘴里这些下贱愚民之手?” “亏得你薛齐,如果朕没记错,也是出身贫苦,祖上世代务农,还是靠着十五年前的春闱科举高中,然后一路平步青云……” “才有了今天这身官服,才有了资格能站在这太阿殿内吧!” “就连各地那些,最受你们这些官员与儒生瞧不起的商贾,尚且都还知道,自发组织起来,募捐一些御寒的衣物,熬上一碗热粥……” “你也是受过苦日子的,怎就有脸说出这一番话来的?” 咬牙切齿,已是怒极而笑,“好一句应该颁布诏令,令各州府将那些灾民赶出城去!” “如此天寒地冻,大雪盖地!如果不是实在无家可归,实在没了活路,谁愿意背井离乡?涌入城中,那也是想求个活命的机会!” “赶出去干什么?眼睁睁看着他们在荒郊野外,活生生被冻死吗?” 怒急之下,身子颤抖不已,一声冷笑,“那番溜须拍马之言,什么朕勤政爱民,千古难见的圣君,说得倒是漂亮!” 又是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可朕告诉你,朕不吃这一套!” “倒是你薛齐,嘴里说着圣君,却根本就是要让朕做前朝那荒淫无度的暴君衰帝啊!” “朕这大康朝,怎就有了你这样的官员?” 一声大喝,“来人!给朕拖出去,给朕拖到城门外,让他也在那荒郊野外,待上一天一夜!” “让他也尝尝那天寒地冻走投无路的滋味!” 自然很快,便有殿外候着的御前侍卫,径直冲了进来,将那早已吓得瘫痪在地面若死灰的薛齐,左右架了出去。 一时间,朝堂之上更是鸦雀无声。 再听不见丝毫声音,就连一根针掉落在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满朝文武更是低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尽管不少人,也完全没料到,这薛齐竟然会无知到如此地步,说出这样一番言论来…… 可又如何看不出来,皇帝今日,是动了真怒! 气氛更加沉闷凝重,让人快喘不过气来。 不知多久,只见与陈无相并肩而立的右丞相曹牧,看似不经意回过头来,朝身后不远夹杂在人群中的吏部侍郎吴正德递了个眼色。 吴正德会意点了点头,又悄无声息扯了扯旁边吏部右侍郎郑卓的衣袖。 紧随其后,便见那郑卓,几分战战兢兢,行到大殿中央。 措辞良久,才朗声打破大殿的沉寂,“陛下,虽说此次灾情,乃工部与户部之司……” “但吏部,却有为朝廷举荐贤才之责!” “刚宰辅大人所言极是,这雪灾与其他天灾截然不同,朝廷拨付钱粮安置收留灾民,是远远不够的!” “今年冬天,接下来恐怕还会更加苦寒,到时候恐怕被冻死的百姓与牲畜,只会更多!” “如此严酷的形势下,以臣之见,恐也只有挑选一位真正的大贤之才,来全面主持这赈灾大局!” “而眼下,臣心中,却有一合适的人选,定可担当重任!” 顿了顿,声音都陡然提高几分,“那便是,蓝平县候王修!” 朝周围众人拱了拱手,“诸位同僚皆知,那蓝平县候,昔日洋洋洒洒二十五首绝妙好诗,更有细盐提炼之术……” “紧随其后,更有一人之力独战南楚二十多名饱学之士,扬我大康国威,何等风姿卓绝!” “屡建奇功,实乃大康千百年罕见之大才与祥瑞也,堪比神仙下凡!想来,对这赈济雪灾一事,也定有奇思妙想!” “而眼下,蓝平县候虽尚未入京任职,可也已官拜太子伴读,为社稷分忧,为朝廷分忧,自是分内之事!” “因此,臣建议,陛下可临危授命,诏令这蓝平县候,另设官职,全面主持这雪灾一切事宜,再由六部全力配合……” “相信以蓝平县候的才学见识,定可轻易解朝廷燃眉之急!” 刹那间,大殿之内,一片哗然。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三五成群议论个不停,却是神色各异。 景隆帝更是身子一颤,目光如炬望着这郑卓,面色变得有些古怪。 身为皇帝,统领文武百官,如何不清楚,这郑卓一番话,究竟是怎样的包藏祸心? 毫无疑问,这雪灾一事,令整个朝廷都焦头烂额无计可施! 这什么所谓给那混账小儿,令设一官职,全面主持雪灾事宜,六部全力配合……看着光鲜,可实则,根本就是直接将那小儿,推上了刀山火海! 那小儿,一身才学倒是不假,还隔三差五总是折腾出一些新鲜玩意倒也不假…… 可眼下寒灾最紧迫的,却是需要大量的御寒物资! 那小儿,纵然天大的本领,还能平白无故变出几百上千万斤木炭,或者几百上千万床被褥? 说到底,这满朝文武,根本无一人胆敢站出来接这么一个差事! 无疑,待到那小儿,领了这样一个职务,却依然一筹莫展,冻死的百姓数字继续上升……到时候,那便是失职祸国的罪名呐! 这郑卓与吴正德一伙人,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这是抓住机会,就要把那小儿,往死里整啊! 一时间,就连宰辅陈无相,扭头望向郑卓,也是满面愤恨之色。 奈何那郑卓,又是一躬身行礼,朗声道,“还请陛下,为社稷着想,为数十万百姓着想,速做决定啊!” “眼下情形,或许也只有蓝平县候此等奇才,可力挽狂澜呐!” 可这时,礼部尚书唐明却紧跟着站了出来,倒是一脸温和笑容,“陛下,臣认为此举不妥……” “此前,那蓝平县候大婚,臣亲自代表朝廷前往临州城庆贺,倒是见了那王修!” “聊过几句,那后生虽却又一身才学,恪物算学方面更堪称精绝!” “可说到底,也跟常人无疑,两个眼睛一张嘴巴,哪有郑侍郎说的那么邪乎?根本就是一年轻小儿而已,哪懂什么赈灾?” 一拱手,“更重要的,如此大事,却交给一个区区十九岁的后生……” “传了出去,岂不也让天下百姓甚至周边诸国,耻笑我大康朝廷无人?” “眼下,朝廷还是得一边安置灾民,一边想方设法筹措御寒物资,才是上策……” 然而同样这时,话还未说完,却只听得殿外,一声大喊。 “喜报!有喜报!” “快,快快通报陛下,雪灾寒灾之危,已基本解除了,百姓们有活路了……” “快放行,我要面见陛下!” 第101章 太子令 不仅满朝文武,景隆帝也是一脸愕然诧异。 紧随其后,便见大殿外,急匆匆冲进来一壮年汉子。 身着盔甲,腰佩横刀,头戴红羽,正是他景隆帝自雪灾爆发时,派出去搜集各地灾情情报的宫中侍卫。 众人目光注视下,顾不得因长途跋涉早累得喘气如牛,已径直冲到殿中央。 单膝跪地,语无伦次一声大喊,“禀……禀陛下,雪灾寒灾已基本可解除了……” 顷刻,大殿一片哗然。 密密麻麻的文武百官,一阵错愕,“怎么可能?” “是啊!朝廷的赈灾方案都尚未确定……” 可紧跟着,只见这汉子,更是满面激动,“是太子殿下与蓝平县侯……” “禀陛下,雪灾发生之时,各州府皆受灾严重,被积雪压塌房舍无家可归的百姓,短短几日便已达到数万之众!” “逃难的灾民们,纷纷涌入城中,一度造成混乱,各州府衙门更是束手无策,不知如何应对。” “虽有大量地方商贾与士绅地主,自发组织起来,募捐一些旧衣物或者施粥,可也根本杯水车薪!” “难民中被活生生冻死者,与日俱增!” 声音颤抖得厉害,“而凑巧,太子殿下身在临州蓝平县候府上!” “而就在初一,雪灾爆发后第四天,眼见灾情越来越严重,涌入城中无家可归的灾民越来越多……” “在蓝平县侯的谏言下,太子殿下来不及上奏陛下,颁布了太子令!” “王侯爷说,灾情紧急,百姓的生命大于天!而眼下,大雪盖地,连官道都是两三尺厚的积雪。” “折子送到朝廷,都至少需要三四日之多,待到朝廷的救灾方略确定,钱粮拨付运往各地州府,至少又得需要五六日,如此一来,又不知多少百姓将活生生冻死!” “因此,唯一的出路,便是各地迅速自救!” 满朝文武无人说话,只是讶然望着这边。 在太监总管张三千示意下,倒是很快有个年轻小太监,送上来一碗热水。 咕咚咕咚狂饮两口,那汉子总算平复一些,才继续朗声道,“太子令规定……” “各地州府县府官员, 不得以任何名义驱离涌入城中的灾民!治重灾当用重典,违令者,就地免职!” “其次,太子殿下以太子府的名义,已经下令各州府,针对各地商贾与地主,进行了钱粮募集!” “并且提出,凡是出钱出粮的商贾,所出钱粮数额全部造册,折算成银两,灾情结束后,以两倍数额抵扣商税!” “如此一来,自然很快便得到了无数商贾的大力响应,短短一天,仅仅临州府便已募集到十多万两银子!” “而各大州府募集到的这些钱粮,如今已经立即投入到灾民的救治之中,由各地官府招募劳力,大力修建临时安置的房舍,用以安置无家可归的灾民!” “太子殿下还临机调动了各地城防司与衙役,甚至附近驻军,全部投入到赈灾的前线,修建安置点,维护秩序,搜寻灾民,以及挨家挨户排查加固百姓的房舍……” “就临州府,短短两天,便已在城外建起了一片足以安置上万灾民的临时房舍!” “不仅如此,太子殿下还命令各地州府,征召了大量医馆的大夫,前往安置点,免费为灾民医治冻伤!” “截止到初四,卑职离开临州府时,绝大多数逃难的灾民,都已经得到了安置。” 短暂停顿,却见这汉子又继续道,“当然,太子殿下与蓝平县侯也深知,仅仅这些,百姓们要平安度过这个格外寒冷的冬天,还远远不够!” “百姓们真正需要的,却是大量御寒的物资!” “可与此同时,那蓝平县候竟是带领着他万通商行的什么科技研发部,只用了一天时间,便弄出来一种新的可以烤火取暖的物资!” “那便是煤石!” 刹那间,景隆帝却是面色一寒,“荒唐!那煤石,岂能用来生火取暖?” 身为天子,如何不知,别说南方一带,仅仅京畿附近,便好几座大型的煤矿! 从地下挖出来,状若石头,黑乎乎的,可以点火燃烧! 只奈何那煤石,虽燃烧持久而且火力旺盛,却是伴随着大量乌黑色滚滚浓烟。 那浓烟,不但刺鼻难闻,而且应该含有剧毒之物,只吸入少量便能令人恶心呕吐,若稍微吸入多些,便可致人昏厥甚至死亡! 因此,那煤石虽是再好不过的燃料,可也只能用在大型作坊,以及朝廷匠造监军器监,用烟囱将浓烟排出去! 可即便如此,每年依然不少匠人,因为这煤石的烟气中毒! 就那玩意,怎能如木炭一般,用以百姓家中生火取暖? 可没想到,那宫中侍卫却是面色一禀,“陛下您有所不知,卑职所言这煤石,与寻常所见的煤截然不同!” “蓝平县候给取了个名字,叫做无烟煤!” “好像是选用纯度较高的普通煤石,再用器械碾压成粉碎,再经过清洗,筛分等等,好多道工序!” “经过这样一番处理后,那煤石,不但极容易引燃,而且没有什么浓烟,燃烧还持久!” “听王侯爷说,这无烟煤虽依然比不上木炭,家中用来生火取暖时,必须要留一闪窗户通风,防止中毒!” “但如今情形下,却已是再好不过的取暖物资了!” 一边说着,似乎总算想起些什么,“对了,卑职还带了一点回来!” 朝殿外一声大喊,“快!快把卑职带回来的煤石呈上来!” 紧跟着,便有一名殿前侍卫,拧了两个黑乎乎的东西进来,摆在了众人面前。 只见这玩意,倒是与寻常所见煤石,大致差不多,只是颜色更黑一些,不像寻常煤石,带着诸多杂色,而且总体呈褐色。 更重要的,明显经过诸多处理,眼前这两砣玩意,竟是如饭碗般大小,整体呈圆柱形。 不仅如此,上方还一个个筷子粗的圆形小孔,如同马蜂窝一般。 第102章 这么简单?这就解决了? 于是乎,景隆帝便彻底愣住了。 没想到,那汉子又朗声道,“这个,就是那蓝平县侯,用无烟煤制造出来的,还取了个名字,叫蜂窝煤!” 这时,司礼监太监总管张三千,自然迅速张罗着,让人搬过来一个宫中木炭取暖所用的火炉子。 因为炉子里本还有燃烧着的木炭,在那宫中侍卫的亲自动手下,众人目光所见…… 只见那什么蜂窝煤,很快便被引燃。 真正匪夷所思的,只见那蜂窝煤一边燃烧,发出短短的红蓝色火苗,竟是与木炭如出一辙,并没有冒出黑褐色的浓烟以及刺鼻难闻的味道。 而且更重要的,燃烧的速度,明显比木炭要慢上不少。 与此同时,那汉子又沉吟道,“对了,王侯爷还说,寻常煤石生火,主要还是因为块头大小不一,燃烧不充分,才会产生大量有毒浓烟!” “经过挑选杂质少的优质煤石,再经过碾碎与清洗,制作成这蜂窝煤,轻而易举便可避免燃烧不充分,产生大量毒烟的问题!” “当然,为安全起见,百姓使用这蜂窝煤做饭或取暖时,依然需要保持屋内通风!” 顿了顿,又是一拱手,“不仅如此,眼下,蓝平县侯已经将这蜂窝煤的制作技术,无偿呈送到各州府衙门……” “与此同时,太子殿下也颁布了诏令,要求各州府县衙,不惜一切代价筹建作坊,加班加点大量加工这蜂窝煤!” “同时,也征用了不少商贾们符合条件的作坊,简单改造后迅速投入生产!” “仅仅王侯爷的万通商行,就好几座作坊,也暂时改造成了这生产蜂窝煤的作坊……” “而且因为各州府煤石丰富,成本低廉,而蜂窝煤的产量又大……所以,截止到初四,市面上已经有了大量的蜂窝煤售卖!” “售价,仅仅需要两文钱一斤!” “相信就这两日,京城中也会有大量蜂窝煤运来!” “仅临州府而言,一夜之间,木炭的价格,便已经从四十文一斤,跌回到十多文!” “无数百姓,都选择购买这蜂窝煤生火取暖,毕竟价格低廉又耐燃,寻常人家也能承受得起!” 随即,声音激动又一声高喊,“因此陛下,这雪灾与寒灾,已基本解除了……” “百姓们也基本不用再担心,无生火取暖之物,熬不过这个寒冷的冬天了!” “仅仅各州府现有的煤石存量,便足以支撑数千万斤蜂窝煤的生产!” 寂静!顷刻间,偌大的太阿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再没人说话,文武百官们只是死死盯着大殿中央,那依然正燃烧着的蜂窝煤炉子,满脸匪夷所思的错愕。 不知多久,人群中也不知是谁,一声惊呼,“这就解决了?就这么简单?” 总算彻底打破寂静! 一时间,大殿之内,一下子沸腾起来。 交头接耳议论声,惊叹声,欢呼声,响成一片,快要将房顶掀开。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天佑我大康百姓呐……” “是啊!那煤石,本为剧毒之物,仅仅这么处理一下,便无毒气了?” “还有太子殿下的赈灾诏令,可谓是大手笔啊,堪称赈灾谋略的典范呐……” 紧随其后,一阵震耳欲聋的大喊,“臣等,为大康贺,为陛下贺!” 宰辅陈无相,更是嘴巴张得老大,激动得身子都不停颤抖。 唯独吏部左侍郎吴正德,以及那右侍郎郑卓,面面相觑对视一眼,脸色有些难看,身子使劲往后缩了缩。 而此时,景隆帝站在龙案后,又何尝不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直勾勾望着那蜂窝煤,眼珠子瞪得滚圆。 身为天子,如何不清楚,这看似普普通通的蜂窝煤,对今年这个无比苦寒的冬天来说,意味着什么? 虽说,或许如那小儿所言,尚且比不上木炭…… 可是,产量充足,价格低廉啊! 区区一两文钱一斤,哪怕是地方州府出钱采购,也能满足大量的百姓所需啊! 如此一来,虽依然欠缺不少衣物被褥之物,可百姓们,终究也算有了御寒的物资,足以勉强熬过这个冬天呐! 那混账小儿,怕真是个妖怪吧? 那燃烧时冒出大量有毒浓烟的煤石,就这么处理两下,便成了可以屋内生火取暖的无烟煤了? 就这么简单,便一举解决了百姓生火取暖的问题? 最关键是,还有太子的赈灾诏令…… 他如何不清楚,说到底,根本就是出自那混账小儿? 什么召集商贾募捐,数额双倍抵扣商税,虽说接下来,朝廷可能会损失一部分税收……可比起眼下这寒灾雪灾,算得了什么? 果真是绝妙办法啊!不等朝廷拨付,便已迅速筹集起大笔赈灾的钱粮啊! 还有那什么调动城防司与附近驻军,全部投入到赈灾前线,什么大量修建安置房舍,什么征兆大量大夫免费为灾民诊治…… 那更是面面俱到啊! 这些统统也就罢了…… 那混账小儿与太子,是不是未免也太不将朕放眼里了? 好歹也呈上一份折子来,通报一声啊! 搞得现在,朕还正领着满朝文武,商议雪灾寒灾的事宜,焦头烂额一筹莫展。 两个孽障,又是直接以太子府的名义颁布了太子令,统领各大州府赈灾,又是研究出这价格低廉适用的蜂窝煤…… 不声不响,基本就把事给基本解决了? 不声不响,竟又为朝廷,立下如此盖世奇功? 眼下这大朝会,还议个啥呀? 跟上次,南楚使团之事如出一辙,那混账小儿,这个习惯非常不好! 可半晌,也只是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朗声道,“朝廷该拨付的赈灾钱粮,还得迅速拨付!如此多的灾民,仅仅靠用抵扣商税之法来筹集,可能还不够!” “另外,太子府颁布的赈灾之令,户部与工部需全力配合!” 又目光灼灼望向吏部右侍郎郑卓,语气古怪丢下一句,“郑侍郎果真是慧眼如炬,料事如神呐!” …… 德政殿。 陈皇后身着便服,端坐桌案前,举止依然端庄华贵。 此时,默不作声,只怔怔眺望着殿门外皑皑白雪,满面愁容焦虑。 良久,一声长叹,“今年这苦寒天气,何时才是个头,只苦了百姓……” 而身侧紧挨着,却正端坐着一女子。 约摸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着一袭淡蓝色长裙,头戴朱钗腰系流苏,勾勒着丰韵成熟的身段。 眉若轻烟,杏眸流彩,特别柔软腰身以及胸前浑圆饱满,举手投足,无不是成熟女人特有的妩媚典雅。 正是当朝长公主赵澜。 第103章 我有罪 赵澜何尝不是几分担忧焦虑? 可半晌,也只得一声轻叹,“阿娘切莫太过忧虑。” “如今的大康,已远非先帝时所能比,满朝文武必能想出个妥善的赈灾之法,定不至于令二十五年前的惨剧再次重演。” 娥眉轻皱,“吾乃女儿身,也早住进了公主府,自是不便再妄言朝廷之事……” “可再如此拖延下去,迟迟拿不出个赈灾方略,也不是个法子!” “眼下大雪封山,连官道都是厚厚积雪,朝廷即便拨付赈灾钱粮,最低也得四五天才能到达各州府!” “如此一来,不知又将有多少无家可归的百姓,流落街头活生生冻死!” “因此,女儿以为,目前最紧迫的,还是当迅速颁布诏令,令各地州府不惜一切代价筹备钱粮,先行展开自救。” “非常时期,也不必拘泥于规制与形式,一切可利用的力量,包括城防司以及附近守军,皆可全部投入到赈灾前线。” “眼下一切当先以安置背井离乡的灾民为重。” 顿了顿,又婉然皱眉道,“况且昨日,从商行中自庆国返回的商队主事口中得知……” “北方庆国,也同样受灾惨重。” “那女皇帝李轻眉,早在雪灾发生的第二日,便专权独断,不顾朝中多数大臣极力反对,直接颁布了诏令!” “不仅各地城防司与驻军,甚至直接从京畿大营,调动了上十万大军,连夜奔赴受灾前线,安置救助灾民。” “还征召了上千名军医官以及民间郎中,由朝廷出钱,给灾民治伤看病。” “直接调大军参与赈灾,这可是前所未闻之事,那个女子,才二十一岁,倒是好大魄力!” 陈皇后一声长叹,“话虽如此,虽说后宫不得干政……” “可为娘终究身为皇后,母仪天下。然眼前,却如此多的百姓,身陷重灾,让本宫这心里,又如何好受?” 满面苦涩笑笑,“算了,不说这个了,倒是丫头你啊……” “再过几月,便年满二十六了,却还是独身一人。放眼这大康朝,还有几个二十六岁尚未嫁人的?” “这些年,又一直为商行的事劳累奔波。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有时候想着都心疼。” “说到底,终究还是怪娘和圣上,看走了眼,连续给你赐婚两任驸马,谁料皆是那道貌岸然之辈……” 却又打量她两眼,微微皱着眉头,“对了,前不久,你也去了一趟临州城,见了那蓝平县侯,你觉得此人如何?” 然而,赵澜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阿娘,你怎跟太子一样,瞎琢磨什么歪心思呢?” “女儿不仅比他大着好几岁,况且,他也并非女儿所喜欢的类型!” “更重要的,那家伙表面看着老实憨厚,可实则一肚子奸诈主意。上次被他一顿弯弯绕绕,就差点上了他的当!” 陈皇后怅然一笑,“倒也是……最重要的,他已经两个妻室,按照朝廷礼制与宗室礼法,你与他也自然绝无可能!” “倒是为娘多心了……” “皇后!皇后……”然而这时,却听得殿外,一阵大喊。 紧随其后,便见景隆帝,尚且还身着龙袍,大步便冲了进来。 那叫一个神情激动,走路都带着风,眨眼便已冲到两人跟前,“皇后,大喜啊!解决了,雪灾寒灾,解决了……” 陈皇后与长公主虽满面错愕不解,却也自然赶紧起身,盈盈施礼。 而紧跟着,便见皇帝依然满面激动之色,倒是滔滔不绝,将刚才早朝之事讲了个大概。 于是刹那间,陈皇后也是彻底愣住了。 呆滞当场,已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良久,才终于回过神来,狂喜之下,身躯都止不住有些颤抖,又朝皇帝一躬身,“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这雪灾寒灾,满朝文武都束手无策,居然就被那小哥儿,不声不响如此轻松便解除了?” “那每一燃烧起来,就冒出滚滚浓烟的煤石,竟真可以做成那什么蜂窝煤,以取代那有价无市的木炭?” “此子,倒真不愧为大康的祥瑞呐!” “此子若能入朝为官,稍加磨炼,堪称是百姓社稷之福啊!” 一时间,长公主赵澜纵然向来沉稳从容,又何尝不是檀口微张,圆润白皙的脸蛋一片错愕? 可没想到,皇后话音未落,只见皇帝似乎瞬间想起什么。 神色一黯,却是一阵无奈苦笑,“哎,别提了……” “那小子才华卓绝,而且一身经世济国的本领,是不假,可实在不是个好东西,果真属驴的!” 一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份折子来,“瞧瞧吧,跟上次与南楚使臣的才学比试,如出一辙……” “朕才刚散了早朝,都还没来得及回太阿殿,那狗东西的折子就到了,动作依然快得很!” 紧跟着,更是一片愤愤之色,“哟,这次还好,没像前两次那般,张嘴闭嘴言自己年事已高,身体每况愈下,请求告老还乡!” “折子开篇,依然那叫一个感人肺腑啊……” “什么陛下您吃过饭了吗?听说京城的雪灾,也很严重,您可得多穿点衣物啊,如果冻伤可就不好了。” “什么陛下日理万机勤政爱民,可也千万不要太劳累了,一定要保重龙体!” 可说着说着,已是咬牙切齿,额头青筋都条条暴起。 “可是紧跟着,你们瞧瞧那混账,折子里都胡言乱语了些什么?” “归根结底,就说此次太子颁布太子令,下令各地州府县衙,以抵扣商税的策略迅速筹集钱粮,擅自调动各地城防司以及附近驻军……” “乃是他利用各种手段,他诓骗太子做出如此决定,实则跟太子无关!” “毫无疑问,未上奏天子,上表朝廷廷议,便自作主张,实则藐视朝廷之罪!” “甚至连他是如何诓骗太子颁布太子令,都讲得绘声绘色!” “紧跟着,就一个核心内容了,要求朕治他藐视朝廷僭越之罪!” 第104章 南楚长公主和亲使团 顷刻间,景隆帝更已老脸铁青得发紫。 咬牙切齿一声冷笑,“哟呵?不愧是名动天下的大才子啊,写得那叫一个洋洋洒洒……” “满篇之乎者也,引经据典!什么朝廷当法度森严,方能彰显清明,什么陛下当恪守祖宗章法,方能立大康万年根基!” “总之一句话,虽此次赈灾,以及上次与南楚使臣的比试,立了点小功,可功不抵过!” “他有罪,蛊惑太子僭越朝廷之罪!让朕立即颁旨,免去他太子伴读一职,甚至可削去爵位贬为平民!” 说着说着,情绪更激动起来。 双眼喷着火,下巴胡须已是一根根翘起,“皇后,你听听,人言否?人言否?” “朕倒是总算知道了,这小孽畜此番赈灾,如此盖世奇功,为何事先一份折子通报都没有,连朕都瞒在鼓里,吭哧吭哧与太子闷着脑袋就干……” “他就是故意要往自己脑袋上,扣一个先斩后奏藐视朝廷的罪名!” 一巴掌狠狠拍在面前桌案上,“荒唐!乱臣贼子!” “看出来了,不把朕活生生气死,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没错,撺掇太子,擅自颁布太子令,调动各州府城防司与驻军,的确有僭越之失……” “可灾情当前,数以万计百姓的性命面前,朕还没昏聩到是非不分的地步!” “以他这道理,当初兵部尚书与临州太守郑明礼,来不及奏报,临机专断调动京畿大营几千守军前往南楚,岂不是也得治罪?” “刚在早朝上,连那曹牧吴正德一派,都尚且还不敢站出来说,要求朝廷治那小儿的罪,把嘴巴闭得严严的……” “他倒好,自己上赶着请罪来了!” “朕治他两个大嘴巴子!” “为了辞去官职,他也是费尽心思,想尽了办法呐!” “还不如像以前,继续称自己年事已高,身体每况愈下呢……” 额头青筋条条暴起,又一声暴喝,“这大康朝的官位,在他眼里,竟真是如洪水猛兽般可怕吗?” “他那脑袋,还能不能琢磨点正事了?” 当下,又咬牙切齿一声冷哼,“得!算算时间,那南楚长公主的和亲使团,这几日应该也快到了……” “朕干脆,连同赏赐的旨意,一起下了吧!” “混账东西!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犟驴!” “要不是见他一身惊世才学,又为朝廷屡建奇功,仅凭景阳那丫头之事,朕非得……” 只看一眼旁边赵澜,却又赶紧住嘴。 一时间,陈皇后已是满脸哭笑不得。 而长公主赵澜,却早已“噗嗤”一声,笑得前俯后仰花枝乱颤。 圆润白皙的脸蛋,一片红霞,轻啐,“果真是个有趣至极的妙人……” …… 十一月十一。 要么鹅毛大雪,要么寒风凛冽黑云密布的鬼天气,持续了半个月,终于放晴。 赵太白那二球货,也终究在两日前,眼见赈灾一事进入正轨,绝大多数灾民也都得以安置,便匆匆回了京城。 蓝平县候府上书房内,正中央那张梨花木书桌前。 郑妍儿正不歪不斜坐在王老爷怀里,浅黄色轻纱长裙,包裹着那娇小却又凹凸有致的性感身段,新妇髻斜插一根玉簪,竟是那般娇艳动人。 可葱段小手,正全神贯注临摹着一副当朝大儒李舍人的字帖。 王老爷只是从身后,轻轻搂着这她那纤细的小蛮腰,却是一脸漆黑哭笑不得。 说实话,自从那日这小妞,因为情绪低落敞开心扉,被他王老爷搂在怀里好一番怜惜,就像彻底变了个人一般。 虽依然每次,仅仅因为他一声“夫人”,或者亲个小嘴,都能羞得脸蛋通红。 就连这几日晚上,一个被窝里搂着睡觉,打完架累得娇喘如云,每次都能娇羞得,脑袋埋在他怀里半天不敢抬起头。 可偏偏,又实在黏人得紧。 只要他在府上闲得无事,做女红也罢,读些书也罢,写字也罢,就总爱缠着他王老爷陪着。 这些倒也无可厚非,可关键此时,这小妞就这样紧紧靠在他怀里…… 软香在怀,那温润弹性十足的感触,鼻息中隐隐传来女子特有的幽香,以及近在咫尺那张娇艳无比的脸蛋…… 硬是搞得他浑身火燥燥的,口干舌燥得厉害。 一时间,哪还丝毫犹豫? 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歪着脑袋,照着她那吹弹可破的腮帮便狠狠啃了过去。 可没想到,嘴巴才刚到位,手上动作还没跟上,便见这小妞,迅速扭过头,便气呼呼瞪着他,“你想干什么?” “本小姐就喜欢这样靠在你怀里,让你搂着我,特别安心特别踏实,但你不准乱动!” 又没好气一瞪眼,“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在琢磨什么?” 音若蚊虫轻啐,“这几晚上,折腾本小姐还不够吗?反正不管,今晚你去苏姐姐房间!” 只是话音未落,脸蛋又唰的一下涨得通红。 偏偏,又故作佯怒朝他嘟囔着嘴,扬了扬小拳头,“活该!谁让你这坏人,当初害得本小姐天天茶饭不思,还哭了好多次的?” “就这么抱着我不准动,我要练字!” 于是刹那,王老爷更气得够呛。 印堂漆黑,哪还顾得了那许多?顺手夺过她手中毛笔,二话不说,便已将她拦腰抱起,大步便朝书房内侧设立的休息间而去! 大爷的!练字有个鸡毛前途! 顷刻,郑妍儿更吓得够呛。 一声尖叫,花容失色,却奈何就她那娇柔个子,哪能从小爬树掏鸟窝的王老爷怀里挣脱出去? 累得香汗淋漓,却也只得一双玉臂死死抱着他脖子,脑袋仅仅贴在他怀里。 脸蛋早通红得如熟透的苹果,耳根滚烫,鼻息若有若无一声轻吟,“放……放妾身下来,回我房间……” 王老爷顿时乐了。 可没想到,同样这时,却听得门外院子里,响起一个丫鬟的声音。 因为府上有规定,未经他与两位夫人允许,任何下人是不得进入书房的。 所以,也只得站在外面通报,“老爷,老爷,就刚才,府门外,来了一队送亲的队伍,仪仗还挺庞大,里面不少人还穿着官服。好像是南楚长公主的和亲使团……“ “可奇怪了,那仪仗就停在咱府门外了,而且好像,还有个京城赶来的公公。” “说是有陛下的旨意要宣读!” 第105章 这公主你挣回来的,自然赐婚给你 王修一下子愣住了,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南楚长公主的和亲使团,不直接奔京城去,让景隆皇帝早点过上幸福生活,莫名其妙停老子家门口干啥? 难不成是上次才学比试,输得体无完肤,不服气,还想找老子比拼一番找回面子? 或者那朱妙语,想要当面感谢老子,给她寻了个好婆家? 倒是那句“有陛下的旨意要宣读”,让王老爷瞬间来了精神。 哟呵?来了! 八九不离十,前几天递上去的请罪折子,有效果了嘛,免官的旨意,这不就来了? 顿时,放下怀里郑妍儿,牵着她小手便大步朝外面走去。 而当两人到达府门外,又是神色一怔。 只见此时,大门口果然正停着好庞大一支送亲的仪仗。 足足近两百人之多,十多顶特制的步辇打头,紧随其后足二十多名身着南楚官服的送亲官员,骑着头系红布的高头大马。 再紧跟着,一顶规格极高,奢华无比的大红轿子,由八个壮汉抬着。 轿帘紧闭,但是无疑,里面坐着的,自然便是那南楚长公主朱妙语了。 而左右两侧,还伺候着密密麻麻一大群丫鬟婆子。 再往后,便是有人抬着一口口挂着红彩头的崭新大箱子,足足二三十口之多。 如果没猜错,自然便是那南楚公主的丰厚嫁妆。 当然最后面,便是几十个身穿盔甲威风凛凛的南楚侍卫,随行护卫安全。 整个送亲队伍,竟是连绵不绝,直接从他王老爷大门口,延展到了远处街口,一眼望不到头。 果然不愧是皇室公主出嫁,如此喜庆而又威严高规格的送亲仪仗,硬是看得他王老爷一愣一愣的。 除此之外,大门口果然还矗着一个身着宫中官袍的中年太监。 圆嘟嘟的脸,笑眯眯的,自然正是前两次来传旨的太阿殿御前行走主事太监张谨。 双手平托着一个长约两尺,用蜜蜡密封着的木盒子。 身后同样一群威风凛凛的宫中侍卫。 而苏晚晴也明显早得了消息,从府里出来,此刻正婀娜款款站在大门口,同样几分茫然。 不仅如此,外面大街两侧,也早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正指指点点议论个不停。 而这时,眼见他王老爷出来,那张谨自然二话不说迎上来。 更是一脸谦和笑容,“王侯爷,没想到这么快,咱们又见面了。” “奴婢此番,奉陛下之命前来,又有一份圣旨要传!” 瞧了瞧他身旁郑妍儿,“如果没猜错,这位便是临州太守郑大人的千金吧,记得当初,郑小娘子赐婚的旨意,也是咱家来传的……” “王侯爷果真好福气,两位夫人皆是貌若天仙又端庄贤淑!” 然而,王侯爷哪有闲情逸致,听他在这放彩虹屁? 早已按捺不住满心激动,猴急猴急直搓手,“公公,是不是本侯前几日递上去的,请罪辞官的折子,陛下批准了?” 没想到,那张谨先是一怔,微微眯了下眼睛,神色说不出的古怪。 然而同样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王老爷一下子懵了。 心情瞬间从巅峰跌落谷底,脑瓜子嗡嗡地响! 只见这张谨,在他王老爷一脸猴急嗷嗷待哺的期待目光下,倒是不紧不慢,当众拆开那密封的木盒子。 从里面,又取出来一份用红绸子系着的圣旨。 展开,清了清嗓子,高声宣读起来。 “诏曰:天地仁德,海内威加……” “兹有蓝平县候王修,饱学诗书,文才卓然,品德贤良,礼谦恭让,先有为朝廷进献细盐提炼之术,开万世之功德……” “再有与南楚使臣才学比试,扬大康国威,立开疆拓土之不朽奇功,后有忠心辅佐东宫太子,赈济灾民,呈无烟煤制作之术,解朝廷燃眉之急,救万民于水火。忠君爱民之心,天地可诏!” “兹此,为彰天子仁德,朝廷公明,特加封蓝平县候王修,为蓝平县公。” “食四千户,封地五千亩,赏上等越缎千匹,金八百……” 顿了顿,却又继续念道,“另,兹南楚国之女朱氏妙语,年方二十,品貌端庄,才识卓绝……” “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是为南楚国嫡长公主,品正身贵,前来大康和亲……” “闻之,朕心甚慰!” “兹此,特赐婚南楚国嫡长公主,与蓝平县公王修,举案齐眉缔结良缘,促两国世代交好……” 洋洋洒洒,足足半烛香功夫,才总算念完。 紧跟着,才又圣旨一收,直接塞到他王老爷手里,笑眯眯一拱手,“王县公,加封晋爵,再逢陛下又赐婚一位美娇娘,可谓是双喜临门呐!” “对了,京城里,陛下上次赏的宅子,蓝平县候府几个字,也该换成蓝平县公府了。” “奴婢在这里,先恭喜县公爷了!” 却又话锋一转,“不过,县公爷先别急着谢恩,陛下还有口谕!” “陛下说,你这小混账,呈上来的辞官折子,朕都看了,纯属放屁!” “不过,朕念在你为朝廷屡建奇功,且一家子皆在临州府,可额外开恩,保留你太子府伴读一职,推延一年,待到后年年后上任!” “但是,眼下朝廷求贤若渴,正是用人之际,又恰逢临州府判司徐敬之被你和太子,一顿操作搞下了狱,判司一职暂无合适人选!” “因此,你这混账东西,必须给朕顶上去!年后,临州府新任太守到任,你便去做那临州判司,尽心尽责辅佐新太守,为临州府百姓谋福!” “只给你一年时间,若是做出政绩来了,朕或许还可考虑,准你告老还乡!” “若做不出政绩,便乖乖滚到京城来,老老实实做太子伴读去!” 顿了顿,“陛下还说了,至于这南楚长公主……” “朕虽正值壮年,春秋鼎盛,但一心政事,无心再纳妃嫔。” “这和亲一事,本是你这混账东西挣来的,自然便赐婚给你!” “谁杀的谁埋,谁挣来的谁消化!” “以后你要是再靠比试赌约,赢他国公主郡主回来和亲,还是你的!” “之前,你尚且只为县候,身份低了些。可眼下,已是当朝县公,倒也不至于辱没了人家南楚公主!” “南楚虽身为大康藩属国,可这朱妙语好歹身为王室嫡长公主,跋山涉水前来异国他乡和亲,你自己找个时间把喜酒办了,到时候夫妻恩爱举案齐眉,也不准冷落了人家!” “毕竟这牵涉到的,乃两国世代友好的关系!” 第106章 王修,我恨你一辈子! 王老爷如木头桩子般矗着,双目无神。 没想到,这张谨却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陛下的口谕,便这些了……” “不过话说回来,奴婢与王县公也算几面交情了,有些话,奴婢还是当劝劝县公爷!” “朝廷已经快十年,没封赏过任何爵位了。可王公子,短短几月时间,便从直达当朝县公,这是何等的尊荣?” “这可是天下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天大的圣宠啊!” “所以王县公,可就别再隔三差五地给陛下写告老还乡的折子,惹陛下生气了……” “你是有所不知,陛下这段时间,不知道为何,一提起王县公你的名字,那就是满面怒色。” “就连堂堂景阳公主殿下,可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了,如今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被陛下下令,不准踏出公主府半步……” “奴婢能说的,就这些了。” 紧跟着,倒是一个劲张罗,随圣旨而来的那些侍卫,将县公的朝服以及封赏的诸多物资,呈了上来。 又朝门口守着的那几个护院,张罗着吩咐,“快,开中门,迎南楚长公主殿下入府……” 于是乎,王修便彻底崩溃了! 直愣愣望着身边郑妍儿替他接过来那崭新朝服,以及前方那浩浩荡荡的南楚和亲使团…… 如遭雷击,呆滞当场! 一时间,硬是眼珠子瞪得滚圆,下巴都快滚到地上来,只感觉大脑嗡嗡地响。 这一刻,已经不想说话了! 苍天啊!大地啊!这特么到底都什么情况? 仙人板板哟!老子只想安安稳稳做个小地主,做点生意搞点小钱,悠哉悠哉混吃等死,这人生路,怎就越走越偏了嘛? 那景隆皇帝是脑子有毛病呐?这是跟本老爷杠上了? 老子三封请求辞官的折子,写得不够情真意切吗,说得不够清楚吗? 现在好了,官没辞掉,爵位先升一级! 这个势头,再混两年,老子岂不是要封国公爷了? 搞鸡毛啊? 倒是可以晚一年去京城打工上班,先干一年的临州判司。 可关键是,那判司一职,说白了,就相当于临州府仅次于太守的二把手,商贾农耕刑律教化,一大堆破事,都得管! 累得苦哈哈,还没两个钱赚! 而且,鬼知道到时候新来的太守,又是个什么货色。 还不如直接跑京城去做太子伴读,陪赵太白那二球货拉屎拉尿呢! 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去京城,跑皇帝眼皮子底下晃悠! 这些统统也就罢了…… 关键是,怎么又来个赐婚? 上次那奏折,老子没说清楚吗?这南楚长公主孙妙语,是老子专门替皇帝赢的…… 长得又乖,在恪物一学方面造诣又高深……而且那身材,一看就好生养。 怎么就赐婚给老子了? 听说那景隆皇帝,才四十多,是不是不行了啊? 老子这辈子,最深恶痛绝的,就是这封建社会三妻四妾的恶习了……娶了两个夫人……哦还有个赵婉,老子内心已经很自责惭愧了…… 现在又来一个,现在怎么搞? 可关键是,老子跟那朱妙语,除了比试的时候在台上,因为出题针锋相对说过几句话……根本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 还有,那圣旨倒是写得文采斐然引经据典的,可那皇帝口谕…… 怎么张嘴闭嘴就是放屁、混账东西。 身为皇帝,怎么如此粗鲁野蛮,毫无素质呢?他是不是真没什么文化呀? 还有,那张谨不是说,那皇帝最近一听见老子的名字,就满面怒色吗? 愤怒就把老子免官,削爵为民啊,眼不见为净啊?怎么还反倒又是赐婚又是晋爵的? 牛皮!厉害! 这个脑回路,常人一般理解不了! 一时间,王老爷印堂漆黑站在原地,神情呆滞,双目无神。 而刹那间,倒是远处那群围观百姓,一下子热闹起来。 尖叫声,议论声,甚至欢呼声,响成一片。 “天呐!王公子又晋爵了,当朝县公爷啊……” “大丈夫当如是!大丈夫当如是啊!” “哼!他就是运气好一些罢了,有朝一日,本公子亦定会如此……” “哎,早知如此,当初他在临州诗馆卖诗,本公子卖了宅子天地,也得多买几首啊,今日晋爵迎娶南楚公主的,便是不才在下了!” 还有几个女子的哀怨骂声。 “哎,气死我了,他都娶第三个了,还是没轮到本小姐……” “就是!亏得当初他与南楚才子比试,本姑娘给他加油,嗓子都喊哑了!薄情寡义……” “臭不要脸!我以后再也不喜欢他了……” 而苏晚晴又何尝不是檀口微张,惊诧万分? 可半晌,也只是款款走了过来,几分嗔怪没好气等他一眼,压低声音轻啐,“夫君倒是好福分呐,再过些日子,咱府上怕是快住不下了!” 一只小手,与郑妍儿一左一右,便是狠狠掐在他腰间软肉上。 几分醋意娇嗔下,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在那张谨的张罗下,南楚送亲的仪仗,依然还在将那些陪嫁的嫁妆,浩浩荡荡往府门里搬。 而这时,正当王修依然哭丧着脸,木头桩子般矗在原地,那座喜庆而又气派的大红花轿,也正缓缓抬了过来…… 擦肩而过之时,却只见跟前,那轿帘突然被掀开。 只见轿子里,一张精致娇美的脸蛋…… 白皙如凝脂的肌肤,螓首蛾眉下,唇若点樱,眉如墨画,神若秋水,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荧光,头戴朱钗,只若画中走出来的美人。 或许因为大婚出阁的原因,比起当初扮做宫女混杂在南楚使团中,更是秀色可餐了太多。 只是此刻,那如一湾清泓的双目,却已满是泪水在萦绕。 雪白贝齿死死咬着下嘴唇,强忍着眼泪不流淌出来。 与他王老爷一对视,目光之中,几分幽怨,几分痛苦,几分绝望哀伤。 甚至,浓浓的愤恨与仇怨! “王修,我恨你一辈子!” 话音未落,泪水已是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随即,轿帘再次遮上,轿子已被缓缓抬进府门。 第107章 莫忘了南楚的清风与明月 尽管诸如此类,国与国之间派遣公主和亲,远比寻常公主出嫁,礼仪流程要复杂太多。 而即便眼前,仅仅是南楚送亲使团到来,也并非正式的成婚大典…… 可和亲公主入府,依然会有一大堆繁文缛节的东西。 只奈何事发突然,皇帝根本就是杀了个措手不及,府上也根本没有任何准备。 再加上南楚送亲使团方面,明显也兴致不高。 一个个或垂头丧气如死了亲爹,或扼腕顿足满面悲愤…… 特别那群南楚官员,一个个望向王修的眼神,更是苦大仇深,就好像被他王老爷半夜跑到自家婆娘床上撒了泡尿,提起裤子还不认账一般。 所以最终,这过门的仪式流程,也只是在府上老管家以及太监总管张谨的仓促张罗下,简单走了个形式。 可即便如此,也足足耗了近一个时辰。 待到这南楚公主的嫁妆悉数清点造册,随嫁的侍女婆子也都交接好名单,南楚使团才匆匆告辞离开。 毕竟还要赶回南楚复命。 只没想到,临离开之时,为首那约摸五十多岁身着红袍官服的南楚官员,却是径直走到王修跟前。 虽同样神色愤恨,倒是一拱手,长叹,“国势卑微,便无言谈外交,自古皆如是……” “我南楚国走到今日,割地、称臣、派公主和亲。” “更为致命的,失了岐山之地,我南楚门户大开,再无屏障依托。从此,注定彻底沦为大康的附庸傀儡!” “耻辱!奇耻大辱啊!” 声音一度哽咽,“虽南楚走到今天,皆拜王县公所赐……可也怨不得别人!” “但长公主殿下,不仅是我南楚嫡长公主,更堪称我南楚第一国士,对恪物一学的研究与造诣,可谓举国无双……” “而且为了南楚的繁荣与强大,可谓是呕心沥血,也饱受南楚万千臣民的爱戴!” “奈何天意弄人,令殿下遭受此般屈辱……” “下官只求王县公,日后能待殿下好些,莫让她受了苦难!” 又是一拱手,翻身上门,调转马头,仰天一声悲呼,“长公主殿下,老臣走了……” “还望殿下,多多保重,切莫忘了南楚的清风与明月!” 浩浩荡荡的送亲仪仗,就地折返,只是隐约听得人群中,有人在叹息,有人在低声抽泣。 倒是几分难以言状的悲凉。 王修怔怔站在原地,目送和亲使团缓缓离开,直到最终,消失在远处的街尾。 …… 身为南楚嫡长公主,此番前来大康和亲,仅仅随嫁伺候的侍女与婆子,都足足二十多人。 再加上虽已过府,可终究尚未正式婚典。 因此,在苏晚晴以及老管家的安排下,府上倒是很快,紧挨着后院,收拾出来一座独立的小院子,供这南楚公主与随嫁侍女居住。 倒是府上这些丫鬟下人,一个个却是欢天喜地神情洋溢得很,连走路都带着风。 毕竟眼下,府上老爷不仅晋爵县公,更即将要迎娶堂堂南楚公主…… 那也是让他们这些下人,脸上有光的事啊! 毕竟别说迎娶,寻常百姓,哪能有荣幸能见得到皇室公主一面,何况还是他国公主。 唯独王修,却是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发了一整天呆。 直到傍晚时分,才走出书房大门。 本想着招手,令伺候在外面的下人,送上些饭食来,可沉思良久,却是咬了咬牙,径直朝安置朱妙语那小院子而去。 倒不是他王老爷见色起意,尚未婚典便对那女子有何非分之想。 相反,扪心自问,即便不得不承认,那妹子很漂亮,用闭月羞花来形容也不为过…… 可说到底,他也不是那种一见着美女就走不动道的人。 更重要的,直到现在,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如这种他国公主和亲,一般情况,要么是给皇帝做嫔妃,要么就是下嫁给皇子做侧妃…… 可那狗皇帝,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 到底脑壳有毛病,还是神经搭错线,怎就赐婚给老子一个身份卑微的县公爷了? 大爷的!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下好了?莫名其妙多个媳妇,还特么是皇帝赐婚的和亲公主,退都退不掉! 当然,对于花轿入府时,轿帘掀开,那女子望向他王老爷,那满面幽怨痛苦悲伤,甚至仇恨,以及那句“我恨你一辈子”…… 他倒也能理解! 毕竟,就因为那一场惊动天下的才学比试,南楚不得不向大康称臣、纳贡、割地。 而她身为公主,南楚遭受如此奇耻大辱,心中如何不愤恨? 就连她自己,身份尊显,也迫不得已前来和亲,更是莫大屈辱。 从此远嫁异国他乡,甚至极有可能,此生都再回不到故土。 况且,这种和亲的公主,哪怕身份尊显,可终究因为是他国之人,绝大多数情况下,也只会在和亲之后,受尽排挤与欺凌。 甚至多少前往他国和亲的公主,最终含恨自尽? 这也是为何,送亲使团临行之前,那南楚高官,哪怕明明对他王老爷恨之入骨,却还得好言相求。 无非也是担心,那妹子嫁过来之后,会饱受欺凌。 更重要的,这一切,还根本是他王老爷一手造成的! 恻隐之心,有一点,可要说心存愧疚,不至于。 国与国之间的交锋,本就是如此残酷。 只是眼前,那妹子既然已经入府,安顿下来,于情于理,哪怕出于礼节,他也应该去探视一下。 刚踏进小院门口,便见两个南楚随嫁的小宫女迎了上来。 倒是毕恭毕敬,盈盈一施礼,“奴婢见过驸马爷!” 只紧跟着,又面色一紧,应该是想劝阻,说些诸如“驸马与公主尚未正式举行婚典,不能坏了礼节单独相见”之类的话。 奈何眼见他王老爷面色有点不好看,硬是活生生咽了回去。 小手攥着裙摆,紧张兮兮憋出一句,“殿下此时在二楼厢房……” 倒是有些好笑。 而当王修径直到了二楼,轻轻推开正中央那间厢房进去,却不由得一愣。 第108章 本老爷对你这样的,没兴趣! 只见这座以往本来空置着的独立小院,仅半天功夫,便已收拾得焕然一新。 在苏晚晴的安排下,该添置的家具物事,也都已添置齐全。 而眼前这间宽敞厢房,也同样布置一新。 此时,那朱妙语默默坐在靠窗那崭新桌案前。 一袭淡紫色长裙,勾勒着那匀称婀娜的身段,搭配那精致娇美的面容,头戴朱钗,说不出的明艳照人。 几分沉静淡然下,更多的,却是身为王室公主特有的端庄典雅。 此刻,只是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美目幽幽望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眉宇之间,一片浓浓的哀伤与凄凉。 而身后,两个约摸十六七岁身材娇小的南楚宫女,应该便是她的贴身丫鬟了,正忙着收拾一些随嫁带来的物事。 只唯独令人诧异的,从南楚带来的随嫁物品中,竟绝大多数,都是一些书籍,很少金银首饰与衣物。 倒果真不愧是南楚第一才女。 一边收拾整理着,两个丫鬟还小声嘀咕个不停。 “公主,在南楚时,早就听闻这大康,可比南楚富有多了,果真不假,瞧瞧驸马这府上的陈设用具,竟比咱南楚王宫都差不了多少。” “对啊对啊!这临州府的冬天,可比咱南楚寒冷多了,一路上,奴婢都冻得腿脚不听使唤了……” “可瞧瞧这府上,屋子里居然如此暖和。奴婢刚打听了,说是安装了什么供暖系统。” “还有,这府上的两位夫人也特别好。就刚才,大夫人还亲自过来,问有没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然而,朱妙语依然幽幽望着窗外,“这大康再好,又有何用?” 声音怆然,“说到底,终究是飘零在异国他乡,寄人篱下而已!” 又凄然一笑,“其实本公主倒无所谓,自从昔日那场比试,南楚大败,我便认命了……” “作为和亲的公主嫁来大康,或许便是我的命!” “嫁给大康皇帝也罢,嫁给皇子做侧妃也罢,或是嫁给其他侯爵公爵,都注定含愤屈辱地过完一生。” “只唯独没料到,皇帝居然会将我赐婚于他!” “虽说他一身才华,如今又贵为大康公爵,倒也不算辱没了我这个贫弱南楚的长公主……” “但别忘了,尽管当初那场赌约比试,皆因我南楚主动挑起。” “可南楚能有此番奇耻大辱,本公主能有今日的屈辱,全拜他所赐!” 说着说着,总算注意到厢房门口站着的王修。 顷刻间,神色微微一变。 随即,倒是朝两个丫鬟吩咐一声,“你们先下去吧!” 两个宫女自然赶紧施礼退了出去,于是很快,厢房内便只剩下二人。 房间内的气氛,顿时有些沉闷诡异。 王修脸色依然有些难看。 倒不是因为这女人那份恨意仇意,不仅南楚,包括她自己,被他王老爷一顿骚操作搞成这个样子…… 要是能对他笑脸相迎心生欢喜,那才是见鬼了! 恨就恨着呗,老子又不少块肉。 最主要还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事情变成这个样子,他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南楚公主了。 然而这时,不等他开口说点什么,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一下子懵了。 只见这女人,倒是与刚才花轿入府时截然不同…… 哪怕刹那间,目光中已是一片深入骨髓的愤恨仇怨,却并没如意料那般,羞愤交加便冲过来跟他拼命,撕衣服扯头发打一架。 相反,竟是连刚才那满面凄凉怆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怔怔凝视着他,面色说不出的平静,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怎么?尚未婚典,王县公便进小女子的厢房……” “是想来看我这个南楚公主的笑话,嘲笑我南楚国,仅仅因王县公一己之力,便沦落到如此地步?” “还是迫不及待,想要早点享用胜利果实?” 几分讥诮,声音已冷漠怆然得出奇,“没错,自昔日比试大获全胜,王县公倒是好生意气风华!” “晋爵,封赏,就连我这个和亲的公主,也被皇帝当做笼络人心的工具赏给你了!” “况且当日,立下赌约之时,王县公尚且不知小女子身份,却是一口便咬定,让小女子和亲做赌注!” “想必,也是见小女子尚有几分姿色,早就有了心思吧。” 却又是怆然一笑,“没关系,自大康皇帝赐婚的旨意下来,小女子的身子,便注定是王县公的了……” “南楚积弱,眼下更沦为大康附庸,我这个长公主,又有何尊严可谈?” “没关系,早一天晚一天,有何区别?” 一边说着,竟是不紧不慢站起身来,贝齿死死咬着下嘴唇。 一双葱段般的小手,在腰间束带上轻轻一扯,长裙滑落些许,一抹嫩滑香肩,瞬间展现在他眼前。 昂着头,“但只求王县公,动作能快些。小女子有些疲乏,还想早点休息,明日还有些恪物学方面的问题,需要研究!” 然而,话音未落,却终于再忍不住了,屈辱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却偏偏,贝齿死死咬着下嘴唇,强忍眼泪不流淌出来,目光,一片决绝。 于是刹那,王老爷便彻底惊呆了! 直愣愣望着这女人,硬是眼珠子都快滚到地上来。 大爷的!这婆娘有毛病呐? 还真没看出来,这女人性子竟刚烈到如此地步!竟是用这样的方式,来羞辱老子! 尽管何尝不清楚,换做任何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子,若不是心中恨到极致,若不是万念俱灰的绝望与悲凉,又怎会做出如此惊人之举? 可一时间,也是被气得快吐血,心中怒火腾腾地烧。 可尽管如此,也只是铁青着脸,死死盯着她那双死死拽着裙摆的小手。 嘴角同样一丝讥诮,“你倒是脱啊,继续脱啊……” 朱妙语贝齿依然死死摇着嘴唇,脸蛋苍白得可怕,身躯颤抖得厉害。 半晌,眼见这女人依然没有丝毫动作,只是满面悲愤仇怨盯着他,王修才又一声冷笑。 径直走到她跟前,抓住她的裙领,替她遮住那一抹诱人香肩以及胸口那高耸的火红束胸。 只冷冷丢下一句,“既然不敢脱,又装什么刚烈?” “放心吧,本老爷对你这样的,没兴趣!” 随即,大步便朝门外走去。 身后,只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喊,“王修,你就是个混蛋!” 以及一阵抽泣! 第109章 性子不是挺刚烈吗? 而当王修刚走出房门,却不由得一愣。 只见此时,苏晚晴正俏生生站在门外过道中。 眼见他出来,顿时泛起几分无奈,“妾身本琢磨着,过来跟她聊聊,说会儿话。” “毕竟以后,便是府上的姐妹了,而且她又是南楚前来和亲的公主,异国他乡的,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心中难免委屈。” “再加上,下午事,妾身吩咐管家去找人看了,半个月后,十一月二十六是个大吉的日子。” “也想顺便听听这妙语妹妹的意见。” “妾身又管着府上大小事务,这些事情,总得提前操持起来。” 紧跟着,却是盈盈走到他跟前,温柔理了理他领口衣衫。 没好气朝他一瞪眼,又嗔怪道,“倒是夫君你,好端端的,为何非得如此羞辱于她?” “其实妾身倒挺理解她的,身为南楚嫡长公主,自是心忧着南楚的社稷与子民……” “奈何眼下,就因为与夫君的一场才学比试,南楚不得不继续称臣纳贡,永久失去了通禹虎牙岐山三地的城池与人口。” “这也就罢了,就连她自己,都不得不遵从赌约,前来大康和亲!” “自古以来,和亲的公主,本就是莫大的屈辱,而且身处异国他乡,甚至此生都再回不去故土。” “让她心中如何不悲苦,如何不伤感?” “更何况,和亲的对象,还是夫君你,无论南楚或者她自己,落到如今这地步,也皆为夫君一手造成的!” “让她心中,又如何不恨?” 嗔怪地朝他一瞪眼,轻叹道,“虽说此乃大康与南楚之间的交锋,而且昔日的比试也本是南楚挑起……” “身为大康人,妾身还不至于对南楚如今的遭遇诸多同情。” “然而这妙语妹妹,虽为南楚公主,可来和了亲,日后便是府上的夫人。” “她是她,南楚是南楚,夫君怎能轻贱于她?” 又没好气一撇嘴,小手在他腰间掐了一把,“去!心平气和好好和她聊聊……” “妾身明日再来找她说会话!” 王修顿时印堂漆黑,哭笑不得。 说得倒是轻巧,虽然老子还在为这和亲的婚事头疼…… 可还不至于没品下作到,主动跑上门去,言语侮辱一个手无寸铁的娘们,哪怕还是个外国娘们。 可关键是,刚才她先动手的啊,瞬间就把老子的火蹿上来了。 还什么“只求王县公动作快点”,老子动起来就快不了! 倒是眼前这婆娘,明明心中还几分醋意,却还偏偏如此知书达理,思虑得面面俱到。 半晌,也只是将她轻轻搂在怀里,上下其手好一番怜惜,直折腾得这婆娘脸蛋酡红吐气若兰,丢下一句,“一会儿我来你房里找你……” 终于放开她,才黑着脸又向朱妙语房间折返回去。 哎,这都叫什么破事?那狗皇帝纯粹给老子找麻烦! 而当他再推门进去,却见朱妙语依然安静坐在窗前桌案前。 目光幽幽望着前方,只是那娇美至极的脸蛋上,泪水正一颗一颗无声滚落着。 香肩微微耸动着,一双玉手死死攥着裙摆,即便满面悲苦泪水,却依然强忍着不哭出声来。 可此时,眼见他王老爷又推门进来,顿时身躯一颤。 几分慌张,三两下擦拭去脸上泪水。 瞬间,便已恢复了刚才不悲不喜的平静脸色,面无表情望着他,声音依然冷漠,“王县公怎又回来了?” “难道是后悔了,刚才没要了小女子的清白身子?” 顷刻,王修又一阵气结,脸色漆黑。 大爷的!这女子性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刚啊! 要不是明知道,这婆娘根本是因为对老子恨入骨髓,心中万念俱灰的悲凉绝望,方才有如此过激的言语举动来…… 或许,对她而言,也只有如此方式,才能在老子面前,显得有尊严一些吧。 否则,老子今天,还真得让她试试,老子动作快不快得了! 尽管如此,却也只是屁股一甩,大咧咧在她身后床沿坐下。 翘着二郎腿,双眼索性肆无忌惮死死锁定在她胸前那高耸饱满上,一撇嘴,“对啊!要不你再脱衣服试试?” “其实刚才,出了门才发现,其实你这南楚公主,长得也还可以,胸大屁股翘,应该好生养!” “你……”顷刻,果然之间这女子,面色猛地一变。 贝齿死咬着下嘴唇,胸前饱满上下起伏得厉害,双目之中,已是一片愤恨恼羞。 可没想到,王修又只是讥诮一笑,“性子不是挺刚烈的吗?怎么,两三句话就受不了了?” 目光倒是总算从她胸前移开,“仅仅是作为和亲的公主,嫁到老子府上来,心中就觉得委屈了,屈辱了?” 不知不觉,脸上已是一片冷笑,“不过,我倒是想问问,你朱妙语身为南楚长公主,哪来的资格在这哭哭啼啼期期艾艾?” “你扪心自问,眼下这一切,难道不都是你南楚一手造成的?” “区区藩属国,竟敢在宗主国面前嚣张跋扈,动不动就叫嚷着要我大康,归还通禹虎牙二地,拨付钱粮,下嫁公主!” “不就是算准了,眼下大康面对北方庆国形势危急,不敢贸然南下用兵么?” “说实话,我就一闲散侯爷,对国政大事向来不关心!你们南楚要钱要地,直接去京城找皇帝谈呗!” “谈不拢,大不了就打呗!” 顿了顿,更已是满面嘲讽,“哟,结果你南楚使团,厉害啊,思路相当清晰啊,居然先找到老子府上来了……” “特别那游四方,更是举止跋扈啊,张嘴闭嘴就逼着老子跟你们才学比试啊,眼光很独到嘛,想把老子这个朝廷新晋的侯爷踩两脚,先扬眉吐气一番呐!” “不搭理你们嘛,还来劲,又是激将法又是冷嘲热讽的!” 一耸肩膀,一撇嘴,“结果比试输了,就全傻了,大眼瞪小眼了!” “哟呵,你爹更厉害啊,输红了眼,拉都拉不住了,非得拽着再来一局啊!” “结果呢,岐山之地又搞没了,反倒把自己气得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第110章 我依然恨你一辈子 朱妙语面色惨白,玉手死死抓着裙摆,只是愤恨盯着他。 短暂沉默,却见王修又只是淡然笑笑,“当然,你也猜得没错,本老爷之所以提出那些的赌约条件……” “也根本就是,将计就计摆了你们南楚一道!” “因为就那三个比试项目,哪怕你南楚前来的饱学之士,再来一百人,在本老爷面前,也根本赢不了!” 把玩着腰间羊脂玉吊坠,几分无奈,“至于你朱妙语,前来大康和亲的条件!” “不错,从你南楚使臣随行人员中,看你第一眼,本老爷就已猜到,你在南楚的身份,绝非普通宫女!” “只唯独没料到,居然还是嫡长公主!” “我知道,作为和亲的公主,你心中屈辱,绝望!” 只说着说着,已是几分寒意,“可你朱妙语,有没有想过,若那场比试本老爷输了,或我大康皇帝被迫答应你南楚的条件……” “我大康的景阳公主,现在恐怕已身在你南楚偏屿之地了吧!” “嫁给你爹,一个年纪都可以给她当父亲的男人做侧妃!她又是何等的屈辱,她又该如何的绝望悲伤?” 一时间,情绪几分激动起来,面色阴沉,带着讥诮冷笑,“你朱妙语身子娇贵,可我大康的公主,虽然我也没见过,可难道她就活该如低贱的货物般,送来送去?” “你朱妙语,还真别动不动,在本老爷面前玩什么刚烈女子那一套,幼稚可笑!” “简直不知所谓!” 说完,却已再懒得搭理她。 站起身来,只冷冷丢下一句,“这小院,你就长期住着吧!” “放心,除了以后婚典洞房花烛夜,本老爷不会再踏入半步!” 当下,大步便朝门外走去。 然而,刚走两步,却只听得身后,一声轻喊,“王修……” 转过头,顿时几分诧异。 只见不知何时,这女子已是满面晶莹泪水。 香肩微微颤抖着,小手依然死死攥着裙摆,哪还有刚才那强装出来的倔强与刚烈模样? 泪水一颗一颗不停滚落,美目之中,已是深入骨髓的怆然凄凉。 半晌,才声音哽咽呢喃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我南楚……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咎由自取!” “其实你有所不知,当初使团前来大康之前,我便劝谏过无数次。我南楚应当趁着大康与北方庆国形势剑拔弩张之际,难得喘息的机会,与民休息迅速发展!” “积蓄实力,待到时机成熟,再收回通禹虎牙的失地!” “奈何父亲,刚愎自负,太急功近利!” “包括我南楚,所提出的让大康派公主和亲的条件,其实小女子更死谏过无数次!” “因为我深知,任何一个女子沦为和亲的工具,那都是莫大的屈辱,那都将痛不欲生一辈子!” “奈何父亲,依然独断专权,根本不听小女子的劝阻,希望借此,狠狠扬一番南楚的国威!” “只是眼下,小女子反而成了这和亲的公主,如工具般送来送去,乃是报应吧!” 可没想到,紧跟着,却似乎鼓起莫大的勇气,咬了咬牙。 从椅子上缓缓站起来,竟是朝他盈盈一躬身,“小女子为刚才,举止无端,故意出言羞辱唐突之举,向王县公赔礼了!” 随即,却又死咬牙关,脸上迅速泛起一片仇怨,“可王修,你依然是我南楚的死仇大敌!” “哪怕此生,我已注定会嫁给你为妇,但我依然恨你一辈子!” 然而,王修只是摆了摆手,便已消失在门外。 …… 第二天。 直到日上三竿,王老爷才终于一脸意犹未尽,一边扶着有些酸软的腰,从苏晚晴房间出来。 本打算趁着天气好,去福寿大街商行品牌体验馆看看。 毕竟,商行新推出的香皂肥皂之类新货品,前几日才刚刚正式开始售卖。 可没想到,刚走出内院大门,便见外面,早已候着一府上丫鬟。 朝他一躬身,“老爷,老爷,国子监祭酒孔先生,前来给老爷您讲学,都已在前厅侯了半个时辰了……” 于是乎,王老爷脸色一下子就垮了。 不提还好,一提起,那是气不打一出来! 哎哟卧槽!天菩萨也!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哦…… 那狗皇帝,是真会给老子找麻烦啊!瞧瞧,朱妙语的事,还正搞得老子一肚子鬼火,这里又来了…… 就想不明白了,那景隆皇帝到底是哪根神经不对了,就跟老子一市井小民杠上了! 为了给老子洗脑,能让老子乖乖去给他打工上班,是真的拼了! 这段时间,除了跟太子一起赈济雪灾那几天,那孔令先,是天天跑来府上,就缠着他王老爷,要给他讲学。 一大早就在前厅等着了,比鸡公打鸣还准时。 不愧是堂堂国子监祭酒,堪称天下读书人之师啊,一天一个时辰,满篇之乎者也引经据典…… 那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直讲得他王老爷肚子里直冒酸水! 现在,倒是总算能理解,当初为何每次给赵婉长篇大论教育的时候,那婆娘就是一副要吃人的德行了! 这也就罢了,还有那礼部尚书之子唐子聪,简直跟他师父一个德行…… 那是天天缠着老子给他讲学,算学恪物学,一大堆稀奇古怪问题,没完没了! 烦死人了! 尽管如此,却是眼珠子咕噜一转,计上心来,大步就朝前厅而去。 得!思来想去,还是得想个办法,把这烦死人的师徒俩,一劳永逸解决了! 刚走到前厅大门口,果然如同往常,只见孔令先依然一身儒衫,精神抖擞便迎了上来。 一脸和善笑意,还不忘一拱手,“王侯爷……哦不对,应该改称王县公了,老夫又来叨扰了!” “今日,老夫便给王县公,讲讲上古圣贤思想中,关于君与社稷与民的关系!” 而唐子聪那货,紧随其后,折扇一守,几分猴急猴急便凑了过来,“王兄,你到底啥时候给我详细讲解,那零到五,可组成多少个六位单数,具体怎么推导啊……” “对,在下昨晚又琢磨到一个问题。自古饱学之士皆云,天圆地方!” “可为何,太阳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每日皆如此?” “我琢磨了一晚上,觉都没睡,琢磨不出来!” “你知道为何不?给在下讲讲呗?” 第111章 老夫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王修嘴角一抽,不想说话。 神经病呐! 就想不明白了,这货堂堂礼部尚书之子,当朝顶级官二代大纨绔…… 不知道去做些强抢民女欺行霸市的事,或者混迹青楼拿银子砸花魁,天天脑子净瞎琢磨些什么呢? 能不能务点正业了? 可关键是,这涉及到的,什么大地是个圆球,地球绕着太阳转……老子也不敢讲啊! 在这个天圆地方、大地为宇宙中心的观念根深蒂固的时代,老子要是敢讲这些…… 或许倒不至于如发现与维护日心说的哥白尼布鲁诺那般死无葬身之地,但恐怕也得被天下儒生士子的唾沫,活生生淹死啊。 没想到,这货反倒还来劲了。 抱住他胳膊,就一副死皮赖脸的哭丧样,“王兄,你就给在下讲讲呗……” “你不知道,这些问题,都快把在下给逼疯了,头发一把一把地掉啊!” 脑袋一昂,“反正我不管,你要是再如往日那般推脱,我就往地上躺,没三千两银子起不来!” 王修只垮着张脸。 可紧跟着,却是眼珠子咕噜一转,已是一脸奸笑。 一拍他的肩膀,“太阳为何东边升起,又西边落下,这个问题,本老爷也不懂!” “但本老爷脑子里,也有两个问题,唐兄能否帮着琢磨琢磨?” 唐子聪一愣,不明所以。 没想到,王老爷却是二话不说,便已拽着他到了外面院子里,一棵碗口粗的黄花树下。 抬头朝树上一望,几分失望,喃喃自语,“大冬天的,这黄花树也不知道结几个苹果!” 随即,狠狠一脚踹在树干上。 顿时,树枝上几块拳头大的积雪,瞬间掉落下来,不歪不斜砸在唐子聪脑袋上,将他砸得几分狼狈。 紧随其后,便见王老爷,先是眉头一皱,“唐兄,你说这积雪,为何会往地上掉落?” “而不是往天上飞,或者漂浮在空中呢?” “还有,天上打雷的时候,为何咱们总是先看见闪电,然后才听见雷声呢?” 一声长叹,直摇脑袋,“哎,唐兄,你也有所不知啊……” “就这些问题,本老爷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了琢磨透这其中缘由,也是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人都快要疯掉了!” 可没想到,话音未落,唐子聪却一下子来了精神。 顾不得刚被积雪砸得晕头转向,却是一把拽住他,乐了,“咦?王兄,原来你也跟在下一样?” 一时间,那叫一个欣喜若狂,“天呐!知己,终于找到知己了啊!” 一拍大腿,“王兄,你是不知道哇,就因为成天总爱琢磨些奇奇怪怪的问题,琢磨不出来,就茶不思饭不想的……” “搞得连在下自己,都怀疑是不是精神有问题,患有脑疾癔症!” “不仅如此,母亲和妹妹,都已经找过好多名医来给在下诊治了,根本没效果!” “没想到,王兄的症状,跟在下是一模一样啊!” 一拍胸脯,“对了,听说王兄之前,也患有严重的脑疾!” “没关系,待到母亲与妹妹寻得名医,治好了在下的脑疾,定带他来给王兄也诊治一番!” 可说着说着,又是神色一黯,“对啊,积雪为何会掉在地上呢?” “打雷时,为何总是先看见闪电,后听见雷声呢?” 歪着脑袋,眉头紧锁,很明显,又开始头疼起来了。 半晌,脑袋直摇晃,一跺脚,“不行!这问题好像有点深奥……待在下回去慢慢琢磨!” “琢磨出眉目来了,再来与王兄探讨!” “告辞!” 眨眼间,便猴急猴急走远了。 于是乎,王老爷便心满意足了。 嗯,只要以后,不再天天来缠着老子讲课,烦死个人,就自己慢慢琢磨去吧! 随即,却又扭头望向跟出院子来,怔怔看着唐子聪离开,还在愣神的孔令先。 在这死老头面前,难得一见的态度和善,甚至还故意堆起几分尊敬,“对了,这几日天天听孔先生讲授先贤的思想……” “在下也是受益匪浅,感触良多!” “只是心中,却又诸多疑问,不知先生能否解惑?” 孔令先顿时来了精神,“哦?王县公请讲?” 瞧瞧,瞧瞧,孺子可教也,都知道提问了。 只见王修,更已是一脸灿烂笑容,缓缓道,“圣人有云,格物、致知、正心、修身、齐家……” “孔先生也曾说过,物者,世间万物也,格者来也。物至之时,其心昭然焉,而不应於物者,是致知也。” “可先生又说,欲城其意,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便知至!” 话锋一转,眉头一皱,“圣人之学,自是博大精深……” “然而此番思想,却有先知再行之意,甚至行知脱节,知而不行。如此一来,知便是知,行便是行!” “可在下却有疑惑,所谓认知与实践,为何不能统一起来?意识离不开行为,行为也离不开意识。” “知是行的主意,行乃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乃知之成!” “如此,可谓知行合一。而先贤思想,重知不重行,先知而后行。” “不知先生如何看解?” 刹那间,只见孔令先一下子呆住了。 明显被他这番话,问得哑口无言,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可接下来的情形,却更让王老爷也一下子呆了。 足足盏茶功夫,只见这烦死人的死老头,虽依然满面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却又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不停捋着下巴胡须,皱着眉头喃喃自语,“知行合一,知行合一……” 可紧跟着,却是一声惊呼,“好一句知行合一……” “妙啊!妙啊!倒是令老夫几分茅塞顿开如雷贯耳呐!” 一时间,声音都有些颤抖,“与以往先贤思想不同,却是越想越深奥!” “不行!老夫得回去了,再仔细琢磨琢磨这什么知行合一!” “告辞!” 完全与刚才唐子聪如出一辙,眨眼间便已跌跌撞撞走得老远。 只留下王老爷在后面扯开嗓门大喊,“孔先生,您怎就走了?不是还要给在下讲授君与社稷与民的关系吗?” “我想听!” 隔着老远,一声回应,“今天先不讲了,老夫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已经跑没影了,直看得王老爷一愣一愣的! 第112章 大侄女越长越乖了 十一月二十,晴。 才上午时分,临州城外满是积雪的官道上,艰难缓慢行驶着一辆华丽马车。 一身便装华服的景隆帝赵泰,正端坐在车厢内中央首位,一手轻轻撩起帘子一角,怔怔望着外面的白雪皑皑。 半晌,倒是几分感慨,“瞧瞧,离雪灾寒灾发生,这才过了一个月,各地就再没有灾情呈上来……” “而且前几日又下了场大雪,天气又苦寒了不少,可一路行来,居然再也看不见当初灾民遍野的景象。” “不得不说,那混账小儿,倒是真有些本事!” “这雪灾寒灾,当初朝廷都是焦头烂额一筹莫展,竟是活生生让他轻而易举给解决了!” “眼下连京城里,到处都是那蜂窝煤在售卖,货量充足售价还便宜。” 陈皇后端坐一侧,举止典雅端庄。 只是温婉笑笑,带着几分嗔怪,“那圣上这些时日,还屡屡一提起这王修,便是怒气冲天?” “此子堪称大才,常有奇思妙想,入朝为官稍加磨练,定能为朝廷为社稷,做出一番大事来!” 却奈何,话音未落,景隆帝却又一阵苦笑,“道理朕都懂,可关键,你瞧瞧这混账……” “景阳那丫头,自从回了京,这才多久时间,整个人都足足瘦了一大圈,朕这个当爹的,看着都心酸得很。” “若不是那丫头,不惜以死相逼,朕非亲手宰了那胆大包天的孽畜!” “可眼下怎么办?事情都已这样了,景阳自然不可能再嫁他人……” “偏偏那混账,都已经娶了两三位夫人,无论朝廷礼制与宗室礼法,也是绝不会允许,再下嫁一位公主的,否则朝堂必然震荡生出乱子!” “愁死朕了,有时候想起,真恨不得直接砍了他脑袋!” 一声冷哼,更满面愤恨,“还有,历朝历代,你见过哪个皇帝,赐官给臣子,像朕这般低声下气过?” “担心他不愿去京城任职,对朝廷不满,还只能先妥协,好说歹说让他先去做这临州判司,慢慢将这头犟驴往正道上牵!” “倒是如此一来,年后这临州新任太守的人选,反倒又让朕为难了!” 陈皇后没说话,几分哭笑不得。 没想到,景隆帝虽依然愤恨不已,却又一声叹息,“不过话说回来,那孽障虽有时候,能活生生把人气死……” “可要真降罪于他,砍了他脑袋,倒还有些舍不得!” “这不,才一个多月未见,朕还有点想着。” “这才趁着澜儿前来,就此番两家商行合作的事宜进展,做一些商讨,顺便领着皇后,也来这临州府走走。” 长公主赵澜一袭浅蓝色长裙,勾勒着成熟丰韵的身段,端坐另一侧。 从始至终,圆润白皙的脸上,几分忍俊不禁笑意。 马车很快在凤鸣山停下。 当三人跳下车来,却见眼前,倒是与上次前来时所见,并无太大区别。 那座建造得极为气派的门坊上方,“万通商行产业示范园区”几个大字,依然醒目。 唯独不同的,隔着老远,隐约可见里面,似乎又多了几座扩建的作坊。 门口那两个虎背熊腰胸前挂着“万通安保”牌子的侍卫,一听说三人,正是与商行签了合作契书的京城康泰商行东家与执事,自然爽快放行。 而在其中一名侍卫的引路下,到达地方,眼前的景象,却让景隆帝三人愣住了。 只见此处,应该正处于整座示范园区院墙所圈起来的地,最靠近左侧了。 周围还是一大片空旷的荒地,与刚刚穿过的作坊区的热火朝天截然不同,显得有些荒凉。 可此时,前方已不知何时,用较为低矮的围墙,已经圈起来一大片空地,成了一座规模不小的院落。 正面一座大门上方,已经挂着几个醒目的大字,“万通商行子弟小学。” 不仅如此,明显还在紧锣密鼓的修建中,呼啦啦足足上百名工匠,正来来往往忙得不可开交。 有人往里面挑着砖石,有人在大门口用河沙兑上一种灰褐色的粉末,再用水搅拌成一种稀泥,然后便有人用水桶将这稀泥往里面挑。 如果没猜错,应该便是那什么水泥了。 一时间,不仅景隆帝与皇后,就连从来沉稳从容的赵澜,也是几分错愕。 明显根本搞明白,这什么“子弟小学”是个什么意思。 那王修小儿,果然也正在这院墙大门外…… 在不远处一块空地,正舒坦无比靠在一张椅子上。 一身素青色长衫,与这每月怒赚上十万两的狗大户身份极不匹配。 却丝毫不影响,他一边把玩着腰间那块羊脂玉吊坠,一边享用面前一张桌案上,几份精致小点心。 还不时朝着那些来回忙碌着的匠人们,声声大喊,“安全第一,都给本老爷打起十二分精神,注意脚下!” “还有,严格把控质量,将来你们自己的儿子女儿,都可能来里面读书识字……” “李老汉,你在那咯咯笑什么呢?水泥多少,河沙多少,比例把控准确了吗?” “拌混凝土的活,让你很欢乐,还是你那六十多岁的婆娘又怀上了?” 骂着骂着,却是一眼便看见了到来的景隆帝三人。 瞬间,倒是一下子乐了。 拍了拍屁股,站起身,屁颠屁颠便冲了过来。 二话不说,一把勾着景隆帝的肩膀,“哟,这么天寒地冻的,老哥和嫂夫人怎么来了?” 已是一脸热情笑容,“上次来临州,你两口子也真是的,不知道多住几天,等着看本老爷与那群南楚使团的才学比试……” “不声不响就走了,简直一点不捧场!” 又扭头望一眼旁边赵澜,更欢乐了,“哟,大侄女也来了!” “一段时间不见,大侄女越长越乖了!” “嘶……”顷刻,景隆帝后槽牙一阵钻心的痛。 死死瞪着他,双眼直喷火! 要点脸吧!朕这大女儿,比你尚且还大上几岁,你叫声大侄女,这合适吗? 唯独赵澜,倒也不生气,脸上依然挂着浅笑,神情玩味。 尽管如此,景隆帝还是强忍冲动,没直接一拳整过去。 只是讪讪瞟一眼那正热火朝天修建着的“子弟小学”,几分疑惑,“这个是?” 可接下来,这混账小儿的一番言论,却更让他一下子呆住了。 第113章 教育体系的萌芽 却见这小儿,只是耸了耸肩,“算不得什么新奇玩意……” “大侄女是知道的,眼下我这产业示范园,聘用的匠人都已经上千,而且年后还得大规模扩建……” “绝大多数都是些苦命的劳力人,养家糊口不容易!” “其实跟他们相处久了,你会发现,恰恰这些最底层的劳苦百姓,才是大康朝最淳朴最善良的人!” “要求也简单,无非能吃饱饭穿暖衣。再多一些,也无非希望儿女子孙,能读一点书识一点字,将来不要再活得像自己一样艰难。” 咧开嘴笑笑,“再加前段时间,与太子殿下四处奔走赈济雪灾,心中多少有些感触。” “这大康朝虽说自那景隆皇帝登基,有了些起色,可终究还太多百姓吃不饱穿不暖。” “而且,超过七八成的百姓,没进过一天学堂,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 又一撇嘴,“当然,这全天下的百姓,我管不着,那是皇帝的事……” “可这产业示范园内,这么多匠人村夫,选择跟了我这个东家,我总得为他们多想着些。” “所以就琢磨着,建了这么座启蒙学堂,聘一些先生授课!” “到时候,凡是我这示范园内匠人的儿子女儿,只需象征性缴纳一点书本费,都可以来里面读书。” “花不了几个钱,却能让大家伙都心里踏实,有个盼头。” “不仅如此,接下来这旁边,还要建大规模的工人宿舍。” “毕竟我这里大多数匠人,都是大老远来的,有的甚至拖家带口,不容易,每天往返来上工,都耗费不少功夫。” “做东家的,不能只想着使劲压榨匠人的劳力,也得为他们多考虑考虑,这样生意才能做得长久!” “总不能我这个东家吃上肉了,手下人却连口汤都喝不上!” 于是乎,景隆帝便有些懵了。 虽从未真正从事过经商之事,可这全天下,哪听说过有商贾这样搞的? 给作坊的工人匠人,不但薪俸高出其他作坊一大截,而且还又是建工人食堂,又是带薪休假,又是建工人宿舍,又是给人家子女建启蒙学堂的…… 就连府上签了卖身契书的丫鬟下人,都照样发放薪资。 别看这小儿,犟起来的时候,能活生生把人气死。 可对待这些底层劳苦百姓,倒好一番纯良心思。 一时间,不仅陈皇后,就连长公主赵澜,怔怔望向这小儿,目光中也几分异彩。 可没想到,王老爷倒是一脸希拉平常。 勾着景隆帝肩膀,又是咧嘴一乐,“其实我这子弟小学,跟寻常所见的学堂也不一样。” “老哥你也知道,咱大康哪怕是各县府建的官学学堂,先生所教授的课程,也无非是《幼学》、《文字蒙求》之类……” “用以孩童们能识得几个字而已,算学也是有的,可从未得到重视。” “许多孩童读了几年官学下来,却连一百以内相加相减的题目都不会解答。” “听太子说,就连国子监与太学这样的最高官学,所教授的算学内容,也极其简单!” “当然,本老爷不是说这些上古先贤的着作与思想不好,相反,必须代代相传……” “但是,老哥还记不记得上次,本老爷给你讲过的,科学与科技才能兴国?” 景隆帝神色一禀,瞬间来了精神。 陈皇后也不动声色近前一步,面含微笑望着他。 只见这小儿,倒是一耸肩,“可唯独本老爷没给你讲,算学才是一切科学的基础!” “农学、水利学、工业制造,包括天文地理学,哪一样离得开算学的支持?” “所以到时候,我这子弟小学,除了寻常学堂的课程,还会增加开设算学、音律、书画、体能,诸多课程。” “至于能授课的先生,只能花重金在全国搜寻,而授课书本,我们自己编纂再批量印刷。” “印刷是什么意思?”景隆帝眉头一皱,不明所以。 没想到,王修只是没好气瞪他一眼,懒得回答他这个问题。 顿了顿,继续沉吟道,“不仅如此,等到这子弟小学步入正轨,本老爷还要建子弟中学。” “供十到十五岁的孩子读书。” “而那时候,中学所讲授的种类,将会更加繁多。” “除了文学与算学音律书画这些,还将增加开设史学、地理学、恪物学、动植物学等等诸多课程……” “当然,要在大康如今完全不成体系的这些学科,搞起一套健全的传授体系来,很难。” “仅仅是各类学科,能够达到授课水平的先生,恐怕都难得寻到,甚至只能一边教学,一边摸索,从最基础的开始做……” “要建立起一整套健全的教授体系,非十年之功不可能!” 于是刹那,景隆帝彻底惊呆了。 歪着脑袋,直愣愣望着眼前这少年郎,不知为何,只感觉心脏扑腾扑腾跳得厉害。 这一套一套的,虽听得他晕头转向……可瞬间,却是满心震撼。 这不正是这少年郎,当初跟太子所提起的,关于教化改革的东西吗? 就这小儿,当初那一番“能写得一手好诗,并不代表能做一个好官”的言论,朝廷取仕与教化制度的改革,不正是与这些东西,不谋而合吗? 更重要的,就上次来临州,这小儿借着酒劲,一番科技兴国的言论……“科技人才不仅靠激励,还需要培养!” 这什么小学中学,开设史学地理学恪物学课程之类,不正是一整套人才培养制度吗? 这小儿肚子里果然有货啊,今天倒是难得的,自己掏出来了! 只是亏得他景隆皇帝,这几个月还在绞尽脑汁地琢磨,这教化制度究竟当如何改革…… 可这小儿,都已经悄无声息开始搞起来了! 半晌,景隆帝才强忍住心中激荡,几分疑惑讪讪憋出一句,“兄弟,你说,如果将来,朝廷取仕与教化,也朝这方面变革……” “咳,当然,这里也没外人,就闲聊两句!” 第114章 孔先生与唐公子疯了 顿了顿,景隆帝才小心翼翼试探道,“比如将来,朝廷录用官员,减少官员举荐的名额,大量增加春闱科举录用名额,并且将科考的内容,大幅度加入你所言的这些学科的题目。” “甚至,比如各州府衙门急需要一批精通水利学方面的人才,派到地方去兴修水利,更可以单独针对水利学设置一场考试,来录用所需的官员。” “甚至县令县丞这类地方官员,必须通过水利学农学这类的考试,方可上任,才能为百姓真正做实事!” “如此一来,岂不妙哉?” 可话音未落,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瞬间哭笑不得了。 只见刹那,这小儿脸色唰地变了。 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满脸紧张歪着脑袋四下瞅瞅。 眼见周围附近并无他人,才铁青着脸,压低声音一声骂,“你张嘴瞎说什么呢?找死啊?” 眉头一皱,“哥子,我发现你这胆子,真不是一般的肥呐!” “上次就训过你,嫂夫人也经常说你,嘴上没个把门的,还是不长记性!” “不就是年轻时想去当官,结果科考也不中,举荐机会也没拿到吗,这辈子就跟朝廷取仕的问题杠上了?” “迟早有一天,你得栽在你这张嘴上!” “这些东西,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恶狠狠一瞪眼,一脸恨铁不成钢,“朝廷的取仕与教化制度,非常完善,举荐制为朝廷,选用了一大批非常贤明的能臣干吏……” 脑袋一摇,“实乃社稷与百姓之福也!” “而且我这小学甚至以后中学,虽然会花不少钱,可目的也不是能培养几个官员!” “无非是想让这些底层贫苦百姓家的孩子,能有书读,能真正学点东西。” “哪怕将来,依然只能和他们的父辈一样,靠着下苦力活命,可肚子里能有点学识,总归没坏处!” “当然,或许有一天,有个别孩子成了精通算学的大家,有人成了在恪物学方面造诣高深的学者,有人或许研究出了更加高产的水稻品种……” “同样,绝大多数,可能只能去启蒙学堂做个先生,或者去商行做个小账房,或者在作坊做个普通的技术工匠!” “但人生总归多了些选择,不再因为大字不识一个,注定只能靠卖苦力过活。” “科考又不考这些,朝廷举荐官员,也不以这些为标准。不然,本老爷为何非得开设这些科目?” 于是乎,景隆帝面色漆黑,不想说话了。 看嘛!反正每次,一提到取仕制度这话题,这小儿就这副德行了! 都已经贵为当朝县公了,而且即将走马上任临州判司一职了,胆子大一点嘛! 再多聊点干货呗! 一时间,陈皇后更是一脸欲哭无泪。 倒是长公主赵澜,站在一旁,早已憋笑得脸蛋通红。 美目流转,眼波盈盈望着这小儿,竟是说不出的妩媚明艳。 然而紧跟着,只见这家伙,朝景隆帝又是一瞪眼,“本老爷刚说的记住了吗?管好你的嘴,我也是为你好!” 随即话锋一转,倒是热情张罗着,“行了,这天寒地冻的……” “你们一家三口也难得来一趟,走,回本老爷府上,中午我让厨娘多弄几个好菜,咱哥俩好好喝点!” 走出园区大门,王老爷自然又从门坊后面角落,不紧不慢推出来他那辆做工粗劣还老掉链子的破自行车。 倒是直看得景隆帝,两眼发直又开始泛红。 然而这时,长公主赵澜却站了出来,圆润白皙的脸上,依然几分淡然温婉笑意。 贝齿轻启,“听闻王公子以前,每次出门,都用这自行车驮着那名叫赵婉的女侍卫……” “上次便颇感新奇,不知此次回城,奴家能否也有幸,乘坐自行车,体验一番?” 可没想到,这家伙只是扭过头撇她一眼。 一言不发,屁股一甩跨坐在坐垫上,长袍一撩,脚一瞪,便径直朝前方跑去了。 只留下赵澜,一阵气结,几分恼羞一声冷哼,“小气!” 可看着因为路面有积雪难免打滑,那家伙骑着自行车歪歪扭扭的背影,却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得花枝微颤。 当三人乘坐马车,足足一个时辰,总算到达。 却见那小儿,又与上次如出一辙,竟先他们一步,早已到了府门外。 手中掌着那自行车,又在门口等着了。 眼见三人跳下马车来,自是开始张罗着往里面走。 “老爷,老爷……”可没想到,就在这时,却见府门内,大步冲出来一年轻丫鬟。 径直冲到几人跟前,神色却是几分慌张,“老爷,可总算把您盼回来了!” “算算时间,就住咱府上隔壁的孔先生与唐公子,已经十天没来咱府上了,而且这么久,也不曾见他们出过门!” “大夫人说,毕竟是陛下派来,为老爷您讲学的,而且一人是国子监祭酒,一人是礼部尚书之子,身份特殊。” “要有个什么闪失,老爷您也不好交代!” “因此,出于关心,夫人便吩咐奴婢去探视一下……” 说着说着,却是满面骇然,“奴婢便去了,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那孔先生与唐公子,好像是疯癫了!” “师徒二人,就一动不动坐在他们院子里一棵桂花树下,左边坐一个,右边坐一个。” “蓬头垢面披头散发的,人看着都比以往瘦了不少!” “孔先生从始至终,就直直望着前方,目光呆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唐公子就更古怪了,一直就仰着脑袋,望着树枝上那些积雪发呆。这也就罢了,嘴里还念念有词,说什么,为什么往地上掉呢,为什么往地上掉呢?” “这也就罢了,他还在房顶上,挂了一个铁盆子,用一根绳子栓着一根木槌……” “隔着老远,偶尔还一拽那绳子,木槌便敲一下那铁盆,发出哐哐的声音。” “然后又念叨什么,明明敲盆子时,同时看见和听见声音,可为何打雷时就不一样呢?” “奴婢招呼他们,也根本像没听见似的,完全没反应!” “依奴婢看,两人应该是疯了!” “而夫人一介女流,自是不便登门去探望。老爷,您还是亲自过去看看吧……” 第115章 完犊子,用力过猛了! 景隆帝顿时一阵诧异。 自是没忘,曾亲口吩咐国子监祭酒孔令先,前来临州给这混账小儿讲学的事。 可眼下这又是什么情况? 扭头望向王修,却见这小儿,也一阵错愕。 一言不发,拔腿便朝前方走去。 只留下景隆帝几人面面相觑,自然迅速跟上。 而当几人急匆匆赶到隔壁,推开院门进去,眼前的景象,更让人一下子惊呆了。 只见这宅子,自是与隔壁王老爷的居所比起来,要狭小简陋太多,无非一个两进两出的院子,也没个护院下人。 而此时,果然如刚才那丫鬟所言…… 只见还算空旷的前院中,一棵碗口粗桂花树下,孔令先正坐在一张简易小木凳上。 一动不动,直愣愣望着前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呆滞,就连头上落了两片干枯的树叶,也浑然不在乎。 更重要的,儒衫虽还算整洁,可花白头发却说不出的零乱,银丝还在寒风中飘来飘去。 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又似乎悟到了什么,频频颔首。 却哪还有堂堂国子监祭酒,名动天下的大儒该有的风范? 可比起孔令先,唐子聪还要惨不忍睹太多。 盘腿坐在桂花树下一张羊皮垫子上,那翩翩公子风度的折扇,也不知去哪儿了。 衣衫凌乱,披头散发,双眼还充满血丝,面色枯黄。 虽一身丝绸华服,可那蓬头垢面的形象,根本与大街上的乞丐差不了多少。 从始至终,都只是仰着脑袋,直愣愣望着头顶树枝上的积雪,状若痴呆。 嘴里果然还念念有词,“快掉下来,快掉下来……” 不仅如此,手里还攥着一根细长的麻绳,隔着老远,直接延伸到远方房檐上。 那里果然悬挂着一个铁盆,绳子另一端系着一根木槌。 师徒二人就这么一左一右,如老僧入定坐在树下,一动不动。 于是乎,景隆帝便彻底懵了! 直勾勾望着这一幕,硬是惊得嘴巴微张,眼珠子都快滚到地上来! 这到底什么乱七八糟的情况? 这孔令先,不仅身为国子监祭酒,朝廷大员,更乃当朝与李舍人齐名的大儒…… 请求告老还乡之际,尚且还是他景隆帝召见在太阿殿,亲自嘱托前来这临州府,给这小儿讲学。 没办法啊,眼前这混账小儿,虽一身经世济国之才,满腔忧国忧民的心思……可就是满脑子只想着搞钱,完全不上道。 给他进行一番为国为民的圣贤思想教育,也是极好的! 可怎么讲着讲着,自己就成这样了? 还有那唐子聪…… 虽然他景隆帝从未见过,却也早有所耳闻。 身为礼部尚书之子,更乃孔令先的亲传弟子,在国子监从来都是名列前茅的绝优生,一身才学不凡。 过一两年,便可直接入朝为官,可堪大用。 此番与恩师一同前来临州,他也是知道的,说是要向这混账小儿请教些算学恪物学方面的问题。 可怎么也变成这样了? 又扭头望向王修,几分疑惑,“这是?” 没想到,这小儿竟比他还惊诧万分。 眼珠子圆瞪,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哭笑不得。 随即,勾着他肩膀,“完犊子了!用力过猛了……” 漆黑着脸,“哎,老哥,说起来都是泪啊!” “你是不知道,兄弟我命苦啊!就前段时间,那景隆皇帝……” 一跺脚,咬牙切齿,压低声音,“用你当初的话说,皇帝就是脑子有病,吃饱了撑的!居然想了个馊主意,为了忽悠本老爷老老实实去做官,给他打工……” “居然派了这国子监祭酒孔令先,跑来给本老爷讲学,搞思想教育!” “你说说,这是正经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景隆帝嘴角猛地一抽,印堂变黑了。 然而,只见这孽障,哭丧着脸,“你是不知道啊,那段时间,这死老头,每天比打鸣的公鸡还准时……” “一大早,就在我府上前厅候着了!一天一个时辰,引经据典,满篇之乎者也,比起当初本老爷调教那赵侍卫,还要业务熟练呐!” “那是把本老爷,天天折腾得胃里直倒酸水,烦死个人!” “我就不明白了,任凭他长篇大论,怎么可能叫得醒本老爷一个装睡的人?” “这也就罢了,还有他这徒弟,那是天天缠着本老爷,给他讲课,要么就是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一撇嘴,“没辙啊,实在忍无可忍……” “恶向胆边生,计从心来,略微操作了一下,可谁知道,两人就变这德行了?” 刹那间,景隆帝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死死瞪着这小儿,脸色唰地变得铁青,瞬间只感觉心中怒火腾腾地烧,肺都快要炸裂! 刁民!实乃大大的刁民呐! 朕还没问缘由,你倒是主动把底给交了! 这孔令先,那可是当朝声名显赫的大员,天下读书人之师,是朕派来给你讲学的,不是拿给你祸害的! 你去打听打听,别说当朝,哪怕历朝历代,有哪个臣子,受过皇帝如此造化待遇?派遣堂堂国子监祭酒来亲自登门讲学! 就这么折了? 你到底给人家施了什么巫术,好端端的怎就变这样了? 还有那唐子聪,那是国子监中有大才华的顶尖学子!你知道国子监要培养出一个顶尖的人才,需要花多少钱吗? 也被你祸害成这样了? 看这痴痴呆呆的样,应该是废了呀! 这也就罢了,那句“皇帝就是脑子有病,吃饱了撑的”,“这是正经人能干出来的事吗”,是几个意思? 每次呈来的折子上,说好的“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陛下,忠君之心可诏天地”呢? 算是看出来了,每次来临州府,这混账东西不给朕心里添点堵,他是浑身不自在。 旁边陈皇后,更是满面愕然。 望着这小儿,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唯独长公主赵澜,美目流转,却又憋着笑,眼里已是说不出的欢乐玩味。 可同样这时,不等他景隆帝铁青着脸说点什么,接下来的情形,却更始料不及,让几人呆住了。 第116章 师兄弟相称 只见这时,一直老僧入定处于神游状态的孔令先,倒是总算注意到院里到来的几人。 扭过头,只看了一眼景隆帝与陈皇后…… 尽管顿时神色一愣,可明显早在来临州之前,皇帝也有所交代。 因此,也只是不动声色,朝两人微微欠了欠身,算是行了君臣之礼。 可紧跟着,目光停留在王修身上,脸色一变。 瞬间,那叫一个满怀激动,六十多岁精瘦苍老的身子,竟是“嗖”的一声从凳子上蹿起来。 跌跌撞撞,凌乱的白胡须都直颤抖,径直冲到王老爷跟前,一把拽住他胳膊。 状若癫狂,只若黑暗之中看见了指路明灯,语无伦次,声音哆嗦个不停,“大才!王县公果真旷世之大才也!” “知行合一!好一句知行合一……” “知是行的主意,行乃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乃知之成!” “简简单单几句话,竟是令老夫这些时日,越想越觉得如醍醐灌顶,越想越觉得以往所学,竟是如此浅薄!” “所谓大道至简,也莫过于此了吧!” 苍老身子直发抖,“看似简单,可实则处处玄机,在以往先贤的思想中,开天辟地内含大道啊!” “虽然其中,诸多玄妙深奥,老夫依然还琢磨不透,未能悟得真理!” “但能得王县公一番点拨,老夫死而无憾矣!” “王县公的学问,老夫自愧不如!况且圣人有云,传道之恩,当为师也!” “此后,老夫愿尊王县公为授业之师!” 一边说着,众目睽睽之下,竟是举止谦卑一躬身,行了个大礼,“请王县公,受弟子一拜!” 寂静!刹那间,四周一片死寂! 景隆帝眼前一黑,差点一跟头栽倒在地。 直勾勾望着这一幕,震惊当场,嘴巴张得老大,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这都什么情况? 这孔令先,堂堂国子监祭酒,名动天下的大儒,对上古圣贤的思想钻研尤其精湛,早已着书立学可谓桃李满天下…… 竟是心甘情愿,尊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为师? 听这言词,竟是受了眼前这小儿的点拨,在大道真理上有新的感悟? 那就是个半年前,还成天只知道爬树掏鸟窝的憨子啊! 还有,那什么知行合一,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可是,能让当朝大儒孔令先,都这般如癫似狂的,肯定是真有点东西啊! 一时间,陈皇后又何尝不是惊得目瞪口呆。 檀口微张,呆滞当场! 嘴角若有若无一阵呢喃,“见鬼了,活见鬼了……” 而此时,王修又何尝不是惊得一塌糊涂? 望着眼前这状若疯癫的老头,眼珠子瞪得滚圆! 卧槽!大意了!这下玩大发了!用力过猛了! 可当下,却气得快吐血,肺都快要炸裂! 大爷的!这死老头有毛病吧? 难道就看不出来,本老爷当初一顿操作,只是实在被你天天长篇大论来讲学,搞得腰子疼…… 只是简单地,想把你忽悠开,耳根清净两天。 还有那什么“知行合一”,说到底,那根本就是前世纵观几千年历史,号称两个半圣人,其中除孔子外,独占一个名额的王阳明,所提出的心学思想而已。 说到底,本老爷也就知道这么几句,根本也没读透彻过! 当初,也就是随便扯出来,忽悠两句而已……这就让你走火入魔了? 这些统统也就罢了…… 你好歹也是当朝大员,要琢磨这知行合一的思想,回京城慢慢琢磨去呗! 待在老子隔壁,天天茶不思饭不想的,大冬天就坐在院子里神游…… 一把年纪了,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老子也担当不起啊! 还有,你门生遍天下,堪称天下读书人之师,却称本老爷一声老师……几个意思? 想让本老爷,被天下儒生士子,用唾沫活生生淹死? 当下,直接吓得脸都白了,暴跳如雷直摆手,“孔先生折煞晚辈也,不敢,不敢!” 还好,孔令先也不矫情,倒是哈哈一笑,“也罢,也罢……” “老夫的年龄,都足以算王县公的祖父辈了,而且以师礼相称,也难免给王县公惹些麻烦!” “但从此以后,咱们就以师兄弟相称!师弟在学问上点拨师兄几句,倒也说得过去!” “哦对了,国子监与弘文馆的一众执教,不少皆出自老夫门生,日后对师弟,自然也得执师礼相尊!” “王公子若再拒绝,便是瞧不起老夫了,老夫就往地上躺,多少银子都起不来!” “另外,此后,老夫便在这里,继续感悟这知行合一的大道。” 老脸微微一红,“只是劳烦师弟,以后每日,令府上下人,送点吃食来便可……” “实不相瞒,我师徒二人在这琢磨学问,已经两天没顾得上进食了!” 又朝唐子聪一声喊,“子聪,过来见过师叔!” 奈何那二球货,只死死盯着房顶那铁盆,一拽手中绳子。 “哐……”一声响。 赤红着眼,失望地呢喃,“不对啊,还是不对啊……” 完全没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 而与此同时,孔令先又回到树下,老僧入定,目光呆滞望前方了。 顿时,王老爷更气得脸都绿了。 望着这已经魔怔了的老头,半晌才哭丧着脸憋出一句,“要不,别琢磨这玩意了?以后你每天,还是来本老爷府上,给我讲学?” “我喜欢听,每天多讲一个时辰也可以?” 奈何,老头完全没反应,早神游天外了。 当下,更气急败坏得厉害,杀气腾腾冲到唐子聪身后,一脚踹他屁股上,破口大骂,“还有你,天天瞎捉摸什么呢?” “要琢磨,滚回京城去慢慢琢磨!你要琢磨疯了,你爹非跑来临州砍死老子!” 奈何这货,依然直勾勾盯着房顶那铁盆,怏怏呢喃,“如果说,是因为光传播的速度比声音快的话……” “那为何敲铁盆,又同时听见和看见呢?” 倒是总算扭过头,“咦?王兄,你什么时候来的?” 于是乎,王兄就崩溃了! 讪讪望着这两个货,已经不想说话了。 大爷的!这操作玩大了! 果然自古以来,伟大的科学家与思想家,全特么是疯子! 景隆帝与陈皇后对视一眼,依然惊得无以复加,回不过神来。 唯独长公主赵澜,满面惊诧错愕之余,美目讪讪望着那少年郎,目光之中,却是几分异彩。 第117章 大康的艰难境地 直勾勾瞪着师徒二人,又一左一右坐在桂花树下,那副疯魔痴颠德行…… 半晌,王老爷也只得漆黑着脸放弃。 哎,怎么就遇上这么两个神神叨叨的货? 回到府上,已是晌午时分。 尽管被那两个货,气得心肝尖尖都在颤,可王老爷却是难得兴致,亲自下厨。 于是很快,府上饭厅内,便已摆上好几道精致小菜。 王修自然拽着景隆帝,并肩在主位上坐下,倒是陈皇后与长公主,坐在了左右作陪的位置。 在王老爷的热情招呼下,饭厅里的气氛,倒是其乐融融。 而长公主赵澜,尚且还是第一次在里用饭,尽管早听皇帝皇后提及,这少年郎府上的饭菜,堪比人间美味,实在令人回味…… 可举起筷子尝了尝其中那两道名叫葱爆羊肉以及红烧肥肠的小菜,也瞬间只感觉唇齿留香,眼前一亮。 只唯独,虽平常也会饮一些酒,可这家伙自己酿的那取名“闷倒牛”的酒,实在太烈了。 才区区两杯下肚,便只感觉脑袋晕乎乎的,圆润脸蛋一片红晕。 不敢再喝了,悄然将酒盏放下。 一边仪态优雅品尝着几道美味,一边面带浅浅笑意,幽幽打量着对面那少年郎。 看着那家伙,与皇帝称兄道弟勾肩搭背,一边推杯置盏豪气冲天的模样,倒也一番难得趣味。 而直到半坛子烈酒下了肚,景隆帝却再忍不住了。 眼珠子咕噜一转,故作一脸惋惜,叹了口气,“对了,听说王相公,最近又遇上烦心事了?” “刚到临州地界,便听了传闻,说皇帝下了圣旨,虽晋封了你为蓝平县公,可偏偏又勒令你,年后出任临州判司一职。” 眉头一皱,“我是知道的,王相公这辈子最不喜的,便是入朝为官!” “对了,记得当初你与那南楚使团立下赌约,曾说过,用两件功劳去找景隆皇帝,换一个告老还乡的诏令……” “皇帝怎么没批准呢?” 哎,这都叫什么破事啊! 为了让这头犟驴,老老实实入朝为官,走上正道,也算是费尽了心思。 本琢磨着,令即将告老还乡的国子监祭酒孔令先,来给这小儿讲学一段时间,或许让其思想觉悟有所提高。 当明白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仿天地之德以爱人,效圣贤之志以成业。 可谁知,才几天时间,孔令先折了。 跟这混账打这么多次交道,也算积累出经验了,得顺着他的毛毛捋……否则,非得把自己活生生气死。 果然,只见这小儿,先是神色一怔,一块羊肉塞进嘴里。 愁苦着脸一声长叹,“哎,老哥,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我就想不明白了,跟那景隆皇帝无冤无仇的,也没见过面,唯独的交流,无非本老爷递了几份请求辞官的折子……” “他怎就铁了心跟本老爷杠上了?” “我算是看出来了,那景隆皇帝是真的不讲武德,这人没法处!” “我跟他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顷刻,景隆帝嘴角一抽,面色有点发青。 什么叫“这人没法处”?说得好像朕能跟你尿到一个壶里似的。 尽管如此,还是强忍冲动,没直接一大嘴巴子抽过去。 只是皱着眉头,叹道,“事已至此了,我倒是有个主意……” “听说,皇帝不是说了,若是你能在临州判司这位置上,一年内做出卓绝政绩,他可以考虑批准你告老还乡?” “王相公何不就安安心心走马上任,兢兢业业做一番功劳出来?” “说不定到时候,皇帝就允许你辞官了呢?毕竟一年也不长,忍忍就过去了……” 然而,话音未落,却见这小儿瞬间急了。 一脸如看白痴的表情,“我说你是不是傻?” “你看本老爷像不像个憨子,会信了他连篇鬼话?他忽悠三岁小孩呢?” 又一声长叹,“哎,这事走一步算一步吧!” “实在不行,到时候上任倒是老老实实去上任,可每天去衙门里点个卯就走呗……” “或者每天,就在府衙里睡觉混日子。” “嘶……”刹那间,景隆帝牙根一阵酸痛! 扭头瞪着这小儿,脸色唰地就变了! 混账!简直混账啊! 为了体谅你,拖家带口包括商行产业,都在临州府,朕都已经委曲求全,允许你先任一年临州判司了! 你这脑袋,天天在琢磨什么呢? 可没想到,不等他说点什么,却见这家伙,倒是一反刚才的愁苦。 咧开嘴一乐,“况且,不出所料的话,到了明年,再过几月,景隆皇帝恐怕得天天焦头烂额!” “哪还有工夫,顾得上搭理我一个区区临州判司,有没有做出政绩?” 顷刻,景隆帝心中一禀。 目光如炬,压低声音,“哦?什么意思?” 然而,只见王老爷,只是没好气一瞪眼,“还能什么意思?老哥你这就不知道了吧?” “前些时日,听东宫太子以及孔先生提起过,说眼下,不仅北方虎狼庆国,粮草兵马不断在调动。” “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只等着大军压境,一举攻入咱大康的版图!” “而听太子说,庆国那女皇帝,年纪轻轻却绝对算得上庆国历史上,难得一见的开拓之君,而且短短几年大刀阔斧的变革,庆国便已得到空前发展。” “如今不但国库充盈,兵强马壮,麾下骁勇善战的将领多如牛毛,再加上本就国土辽阔,资源丰富!” “若是大举进犯,大康的日子绝对很不好过,甚至能守住国门都难!” 顿了顿,“这也就罢了,听说就连西面的夏国,如今也是蠢蠢欲动,有了大举进犯的迹象!” “老哥或许也知道,这夏国,本就是庆国的忠实的走狗,上百年的藩属国!” “此刻也同样在大规模调动辎重粮草,难道仅仅是巧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恐怕根本是得了庆国主子的旨意,已私下达成了协议!” 景隆帝更是面色微变,没说话,只目光如炬盯着他。 一时间,陈皇后与长公主赵婉,对视一眼,也同样目不转睛凝视着这边。 第118章 主帅人选 然而半晌,只见王修,倒是不紧不慢,又一块腰花塞进嘴里。 含糊不清道,“这也就罢了……” “本老爷也多少了解过,那夏国虽国力也算不得强大,人丁也不多,还不至于有那胆量,大规模与大康正面交锋。” “但却地处草原地带,彻彻底底的游牧民族,以四处迁徙放牧为生,将士尤其擅骑射,长途奔袭作战!” “听闻先帝时期,那夏国骑兵,就曾屡屡进犯大康边境。常以几千人的骑兵,横冲直撞如无人之境。” “大肆抢掠一番,掳走我大康百姓数不尽的钱财粮食。” “可偏偏,不等大康的守军驰援,又迅速退回广袤草原,根本拿人家没办法!” 又一口酒下肚,“更重要的,本老爷看过堪舆图……” “这夏国所处的位置,就很独特。与庆国一道,算是对大康的京畿一带,形成了犄角之势!” “因此,老哥你想一想……” “若有朝一日,庆国与夏国,同时对大康大规模进犯,大康当如何?” “毫无疑问,注定陷入两线作战。面对北方强大的庆国,都已经是艰辛异常,只能据城坚守!” “可西面,还得面对夏国的骑兵侵袭,甚至骑兵深入腹地,攻城拔寨大肆劫掠!” “而偏偏,我们大康军队,擅长的是排兵布阵,在这样的骑兵面前,毫无优势。” “如此一来,大康危矣!” “朝廷若能用兵如神,运气好的话,不惜一切代价,或许尚可抵挡住庆国的虎狼之军。” “虽免不了损兵折将,打到最后国库空虚百姓疾苦,可还能保存元气!” “可若是运气不好,双面受敌,大康的北方之地危矣,甚至京师危矣!” “最后,可能不得不向两国投降,割地,赔款,称臣,甚至是迁都南下,从此偏安一隅,成了个弱小之国!” “从此,彻底沦为庆国的鱼肉,再无实力与其争锋!” “毫无疑问,这才是庆国那女皇帝的最终目的!” 倒是一声轻叹,“哎,大康的局面,危险呐!” “倒是那时候,你说,那景隆皇帝还有功夫,搭理我一个区区临州判司吗?” 于是刹那,景隆帝脸色唰地变了。 死死望着眼前这小儿,太阳穴突突跳动着,面色已是说不出的凝重! 身为天子,他如何不清楚,眼下的大康朝,究竟面临怎样的凶险与危机? 那虎狼庆国,与西面的夏国,同时蠢蠢欲动,他又如何不清楚,这是怎样的狼子野心? 如果撒出去的探子情报不假,可能最迟明年三四月,大康便将面临两国同时进犯,生死存亡的恶战! 只是此时,如何料得到,别看眼下这小儿,成天满脑子只想着搞钱,无心国政的小儿,居然也对这形势,看得如此透彻? 堪称一针见血啊!这小儿,有点东西啊! 可半晌,却是强迫自己镇定一些,与他碰了一下杯,试探性问道,“这些,我倒还真不大了解!” “那以王相公之见,大康朝廷又当何种策略,才能化解这危机?” 没想到,王修只是没好气一瞪眼,“你问这些干什么?朝廷的国政大事,是我们这些寻常商贾所能左右的?” “况且,虽然本老爷身为朝廷县公,可也终究位卑言轻,改变不了什么!” 一时间,倒是几分忧虑苦笑,“只是说实话,打仗打到最后,受苦的都是寻常百姓。” “包括咱们这些做生意的,也难免,深受影响!” 倒是陈皇后,眼见景隆帝递个眼色,顿时温婉笑笑,“王相公说得是啊……”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大康若真到了那一步,不仅百姓,包括咱们商贾,又岂能有好日子过?” “反正也是闲着,这里又没外人,王相公就讲讲?” 还好,只见这小儿,总算坐直身子,又一声长叹,“说实话,北方庆国与夏国来势汹汹,大康要真化解危机,难!” 皱眉沉思半晌,“但是有一个法子,倒是值得一搏!” 短暂沉默,“那便是,化被动为主动!那庆国不是裹挟着夏国,欲同时进犯吗?” “唯一的办法,那便是大康先发制人,先除去腹背受敌的隐患!” “趁两国准备还不充分,先砍了庆国的手脚,对夏国动手,而且要越快越好!” 景隆帝与陈皇后对视一眼,几分不解。 只见王老爷,又缓缓沉吟道,“当然,我说的,不是传统的排兵布阵的打法……” “而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那夏国,最擅长的,不正是长途奔袭作战,打完就跑横冲直撞么?咱大康又何不运用同样的手法呢?” “这种打法,兵不在多而在精!” “说白了,只需精挑细选两三万名擅骑射的精锐骑兵,直插草原腹地!” “核心要点,便是长途奔袭,闪电迂回穿插偷袭!” “其一,闪电作战,必须追求速度,以战养战。辎重粮草,只会成为骑兵的累赘。” “其二,以消灭夏国精锐力量为唯一目标!哪怕是缴获了再多的钱粮与牛羊牲畜,也一律不得带走,就地销毁!” “说白了,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重创夏国的骑兵,彻底斩断庆国的手脚!” “而且恰巧这段时间,庆国夏国也同样雪灾严重,谁也不会料到,大康会突然发动进攻。” 景隆帝眉头紧锁,没说话。 却见这小儿,又苦笑一声,“其实这些,说起来轻松,真正要做到,依然很难!” “最重要的,便是领兵出征的主帅的选择!” “这个人选,才是重中之重!” “说白了,眼下大康朝,虽然名将不少,可要么擅长的,依然是传统排兵布阵的打法,已成了固定思维!” “要么,都已高官俸禄封侯拜爵,对他们而言,不败便是最大的功劳!” “因此,朝廷可考虑,挑选一名从未上过战场,锐意进取的年轻将领!” “当然,这个就看皇帝的眼光是否独到了!” 哎,说了这么多,也只能纯粹当佐酒的闲聊而已。 尽管,若真能趁着夏国尚且同样处于雪灾之中,冻死的牛羊牲畜不少,出其不意将其重创,到时候,待到庆国大军压境,大康也再没了后顾之忧。 至少不必担心,腹背受敌,压力会轻了许多! 可要做到这些,根本天方夜谭! 究根结底,那主帅人选,就成了极大的难题。 毕竟,前世历史上,也就出了霍去病那么一个靠闪电战封狼居胥的天才将领! 寂静!一时间,饭厅之内,陷入一片死寂! 景隆帝死死望着眼前这小儿,却已是满面骇然! 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只感觉心脏跳动得厉害,大脑都嗡嗡地响。 虽然这家伙,一番什么长途奔袭闪电战的言论,闻所未闻,也听得他晕乎乎的,却又总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至少,身为天子,如何不知,或许这已是要解决大康面临两线作战生死存亡的危机,唯一的突破口了! 说白了,与其等着庆国夏国同时大兵压境,倒不如放手一搏,先砍了庆国的一条胳膊! 哪怕失败了,也影响不了什么大局! 况且眼下,夏国庆国,同样正处于雪灾中,不正是动手突袭的好时机? 这小儿,怕真是个妖怪吧?脑子里,是随时都有奇思妙想啊! 至于主帅,他景隆帝脑子里,倒是瞬间有了个人选! 一时间,喉结上下鼓动着,太阳穴都突突跳动得厉害,嘴角若有若无一声呢喃。 “丫头,朕就给你这次机会!你与这混账小儿的事能不能成,就看你有没有这气运了……” 而此时,陈皇后与长公主赵澜,又何尝不是满面震惊,面面相觑得厉害? 接下来的时间,倒也平淡无奇。 这个沉重的话题,终究不适合聊太多。 直到一坛子“闷倒牛”被喝了个底朝天,午饭也终于结束。 只让王修唯独没料到,饭局刚一结束,这赵老哥便称,突然想起京城老家还有点急事需要处理,便领着媳妇闺女,匆匆离开了。 …… 时间转眼,已是十一月二十六。 大吉之日,宜嫁娶,祭祀,求子。 却正是早便定下来,蓝平县公王修与那和亲的南楚长公主朱妙语,婚典之日。 第119章 夫君今晚,是要留在这里吗? 王修也曾翻阅过大康一些典籍史册,历史上诸如此类,皇帝将他国送来和亲的公主,赐婚给朝中国公郡王县公,以示天子恩宠,并不少见。 可说到底,这种和亲的公主,终究不过国与国之间交锋的牺牲品而已。 哪怕被皇帝当做拉拢朝臣的工具,赐婚给国公郡公,即便是公主身份,可也终究是他国之女…… 虽不至于沦为妾室名分,却也是绝无可能为正妻身份。 然而在苏晚晴那婆娘的坚持下,今日的婚典,却依然采用了迎娶平妻的规格礼制。 理由无非什么,那朱妙语虽身为南楚公主,可既然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嫁到府上,日后自然便是府上的夫人…… 对一个女子来说,大婚之典,一辈子就一次,自是不能让人家受了委屈。 因此一大早,整座府上,包括府门外大街上,便已是张灯结彩,好一片喜庆气氛。 尚且才刚过午时,前来道贺的客人,便已络绎不绝纷至沓来。 有王家的一些宗亲,临州府的不少商贾士绅,当然更多的,依然是州府及下属县衙的一些官员。 毕竟谁都知道,这王老爷年后,便即将走马上任临州判司一职,绝对算是除太守之外,手握实权的官职。 提前混个脸熟,也是极好的。 婚典照样是在傍晚举行。 然而即便因为,这朱妙语早已过府住了进来,免了迎亲以及入府的一大堆礼节…… 可婚典之时,那一大堆依然繁琐,如拜天地、投玉壶之类的繁文缛节,却依然耗费了足足半个时辰,折腾得他王老爷腰酸背痛。 新妇被送入洞房,接下来自然便是流水席。 当然,作为新郎,他王老爷自然又得在几位王家德高望重的长辈带领下,挨桌挨桌敬酒。 只奈何,尽管有了上次同时迎娶两位夫人时的经验,饮酒之时小心谨慎了不少…… 可足足近百桌下来,再加上不少人起哄灌酒,被纠缠大半天下来,也是醉得两眼昏花,走路都踉踉跄跄。 直到快午夜子时,酒宴才终于渐渐进入尾声。 宾客们自然带着醉意,相继告辞离开,喧闹了一整天的府上,自然安静下来。 严冬时节的深夜,自是说不出的刺骨寒意。 站在主要宴请宾客之处的前厅院子,王修怔怔望着尚且还在忙碌着收拾狼藉杯盘的丫鬟下人,一阵寒意袭来…… 本是大喜的日子,可不知为何,却突然想起,那个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要拔剑砍人,却又尤其钟爱卤肘子的女子。 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也不知道她如今身在何方,也不知有没有遇上什么危险。 连个音讯都没有,就好像彻底消失。 一时间,竟是让他只感觉心里,一阵堵得慌。 可沉思良久,却还是咬了咬牙,拖着醉醺醺的身子,径直朝朱妙语所住那座独立小院而去。 这位南楚公主,随嫁的丫鬟婆子,都足足二十多人。 因此,包括洞房,都同样设在了这小院内。 其实自从当初,那女子刚刚住进府上,他王老爷去探视了一番,从此以后,便再没有踏入过这院子半步。 而且那朱妙语,也从来都是把自己关在院子里,足不出户。 因此算起来,大半个月了,两人再也没见过面,更不用提任何言语交流。 毕竟就连刚才婚典拜堂,那女子也是蒙着红盖头。 说实话,直到现在,对于这个莫名其妙被狗皇帝砸过来的媳妇,他王老爷都依然还想不明白,该如何相待。 可眼下,毕竟还有合卺酒挑盖头的礼仪流程。 总不至于,让人家就那样顶着盖头,在床前一直坐到天亮。 刚到达小院月门,便见那两个随时守在大门口的南楚随嫁小宫女,又迎了上来。 俏生生一施礼,“奴婢给驸马请安!” 抬起头,便见二楼那洞房,尚且还亮着灯。 而当王修径直上楼,轻轻推开房门进去,便只见里面,早已布置得焕然一新喜庆无比。 红烛高燃,那张大床上的大红喜被,格外刺眼。 朱妙语身着大红喜服,蒙着盖头,正端坐在床头。 身姿曼妙,盈盈动人。 一侧,自然早已经候着一个喜婆,以及两个端着托盘的小丫鬟。 令人意外的,这女子似乎并没有因为今日洞房花烛夜,极有可能发生点什么,而显得万分紧张。 一双葱段般的玉手,轻轻放在腿上,轻松自然。 唯独当听得他王老爷推门进来,身躯微微一颤。 接下来自然又是一番礼仪流程,伺候两人并肩坐在床沿,饮过合卺酒之后,那喜婆自然便迅速领着两个丫鬟离开。 于是很快,洞房内便只剩下两人。 而当王老爷轻车熟路,拿起旁边玉如意,挑开盖头,却也不由得一愣。 只见映入眼帘,倒是好一个如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儿…… 螓首蛾眉略施淡妆之下,唇若点樱,眉若墨画。 特别头戴朱钗,大红喜服勾勒着那匀称曼妙的身姿,在火红烛光下,更那般美艳不可方物。 盖头揭开,朱妙语缓缓抬起头,也同样注视着他。 可让他惊诧万分的,却是只见这女子,并没有如当初刚入府时那般,或是苦大仇深恶狠狠瞪着他,或是为自己沦落为和亲公主的屈辱,而哭得要死要活。 一双美目就这样幽幽望着他,脸色平静得令人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半晌,却贝齿轻启,“夫君今晚,是要留宿在这里吗?” “如果是的话,妾身这便替夫君更衣!” 刹那间,王修差点一口口水喷出来。 这女人就是这样,说话往往能把人给呛死。 尽管如此,也只是摸了摸鼻子,淡然丢下一句,“早点休息吧!” 随即,站起身便径直朝门外走去。 可没想到,刚走两步,却听得身后一声喊,“王公子……” 扭过头,不由得又是一愣。 只见这女子,倒是终于一反刚才的平静淡漠,神情变得说不出的复杂,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玉手轻轻抓着喜服裙摆,嘴唇微微蠕动,半晌,却一咬牙,幽幽说道,“能陪我说会话吗?” 第120章 居然是个娘们 王修顿时一阵诧异。 然而,朱妙语只是一声轻叹,“王公子别误会!” “只是眼下,你我既然已成了亲,小女子觉得,有些憋在心里的话,也应该与王公子说说……” 王修更加不明所以。 略微沉思,倒是折身回来。奈何因为重新布置了一番,洞房里连椅子都没一把。 也只得紧挨着她,在床沿坐下。 身子靠在床头,可脸上,却是一丝戏谑,“怎么?夜深人静孤男寡女,你就不担心本老爷对你做出点什么?” 没想到,这女子居然也不恼羞。 只是脸蛋微微一红,“王公子切莫再拿上次,小女子唐突冒昧之举来取笑了……” “况且现在,你我也已拜了堂,祭告了天地,小女子的身子,此生自然注定是王公子的。” “又何来担忧一说?” 可随即,却又一丝浅笑,“最重要的,刚来之时,对王公子尚不了解。” “在府上已住了大半个月,虽小女子未踏出院门一步,可也或多或少,从随嫁来的那些宫娥口中,听了一些。” “王公子不但对两位夫人恩爱有加,处处宠着疼着,就连府上签了卖身契的丫鬟下人,都坚持发给薪俸,乃是难得的君子。” “又岂是那种见色起意的登徒子?” “更何况,我也知道,王公子对小女子并不喜,将来也不绝会将小女子当做自己的夫人看待,又怎会真轻薄于我?” “今晚之所以前来,也无非大婚夜有些礼仪流程而已。” 这下倒轮到王老爷一阵吃瘪。 然而短暂沉默,却见这女子,只是理了理裙摆。 侧着头幽幽望着他,“知道我为何那么恨你吗?” 脸上涌起一丝怆然,“你没有去过南楚,你不会明白……” “那里地处南方偏屿,虽气候还算适宜,却处处是崇山峻岭与乱石。能够耕种的土地,少得可怜,而且还土壤贫瘠。” “不仅如此,还毒虫蚁兽横行,而且洪灾旱灾,连年不断!” “老百姓别说吃饱穿暖,根本连活下去都难,遇上灾荒青黄不接的时候,只能啃树皮扒草根度日!” 声音说不出的平静,“当然我说这些,并不是想博取王公子的同情。” “身为王室公主,在我十岁那年,因为见过太多百姓的苦难,便立下了誓言,哪怕倾尽一生心血,也定要让南楚变得富庶起来。” “奈何南楚不但偏屿小国,又土地贫瘠,也没有什么铁铜矿石之类,要做到这一点,何其艰难?” “唯一的出路,或许只有在学问与技术方面,寻求突破!” “举个例子,若是南楚能在炼钢方面,拥有全天下最领先的技术,或者研究出某些新的技艺,诸如在贫瘠的山地上也能种出粮食来……” “或许,南楚便能摆脱贫苦!” “即便不至于如大康与庆国那般兵强马壮国库充盈,可至少能少些老百姓挨饿受冻!” “因此,十年来,小女子遍寻名师,一心扑在恪物学的学习和研究中,也算有所小成!” “不仅如此,我还组建了一个恪物所,带了不少学生。” “虽算不得做出多大成绩,可总归有了良好的势头,那已算是我倾尽了所有的精力。” 顿了顿,朱妙语幽幽凝视着前方。 神色之中,再也掩饰不住一片悲凉与痛苦,“可就因为王公子,这一切都没了!” “在小女子来大康和亲的时候,那恪物所便解散了,里面的先生和学子,都是南楚在这方面最顶尖的人才,也遣散了!” “那种感觉,就像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王修没说话,神色古怪。 倒还真没看出来,这小妞居然还是科学院院长级别的人物啊。 然而此时,朱妙语又一丝凄然苦笑。 语气依然平静,可声音却有些哽咽,“其实我不是那种无理取闹之人,我也知道,无论南楚或者小女子自己,沦落到今天这地步……” “皆因父亲不听劝谏,太急功近利。” “就连那场赌约比试,也是我南楚使臣自己找上门来,结果自寻恶果而已!” “然而,我朱妙语这些年所有的心血,包括我自己,都彻底沦为屈辱的和亲工具,又让我对王公子如何不愤恨?” 短暂沉默,才又沉吟道,“之所以跟王公子说这些,主要也是憋得太久,说出来或许会好受一些。” “其次,你我既然已为夫妇,小女子也不愿将心中所想,瞒着王公子,反倒落了下乘!” 却又强迫自己,露出几分释怀笑意,“只是眼下……” “或许造化弄人,小女子偏偏还与自己心中愤恨之人,拜了堂成了王氏妇。” “而王公子,自然也绝对不会对小女子有丝毫男女之情,当自己夫人般对待。” “日后我与王公子当如何相处,倒令人头疼。” 倒是总算幽幽转过头。 可紧跟着,却是神色一滞。 只见身边这个男人,或许因为喝多了酒,不知何时竟靠在床头睡着了,都已带着细微鼾声。 朱妙语一阵讶然,苦笑着呢喃了一句,“你倒是胆子挺大,就不怕我趁你睡着,心中愤恨起了歹念。” “还有,你睡在这里,让我怎么休息?” 可迟疑半晌,却是盈盈起身,脱掉他脚上靴子,扶着他在床上躺好,替他盖上被子。 结果她朱妙语,也只得在床沿,坐了整整一晚上,直到天亮。 …… 时间转眼,已是二月初二。 阳气初惊蛰,韶光大地周。 临州府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终于离去,春暖花开的时节,终于来临。 太守郑明礼,也终究在半个月前,卸任离开了临州,回了京城任职户部侍郎一职。 只是那一天,天空尚还飘着些小雪,王老爷领着郑妍儿前去相送,谁知那小妞,哭得稀里哗啦。 这两个月来,除了除夕过年,府上最值得庆贺的事,却是苏晚晴那婆娘,在上月把脉有了身孕。 这让王老爷倒是好好地激动了一番,兴奋了好几天。 而唯独让王老爷颇为诧异的,却是就在当初与朱妙语婚典之前,思虑再三,还是就如今大康朝所面临的,极有可能陷入与夏国庆国双线作战的险峻局势…… 那什么先发制人闪电战的想法,相当隐晦地给皇帝去了个折子。 倒不是他王老爷多想立功,主要实在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这个国家若真走到割地称臣甚至迁都南下的地步,他王老爷的万通商行,恐怕也同样没好日子过。 可没想到,他无非脑子一热想出来的谏言,竟然被皇帝采纳了。 上个月从京城有消息传来,说是朝廷早在十二月初十那天,精挑细选了一支两万人的精锐骑兵,没带任何辎重粮草,出平山关,直奔西面夏国草原腹地而去了。 更让他大跌眼镜的,据说领兵出征的主帅,居然还是个娘们! 倒是将他王老爷搞得欲哭无泪,那皇帝是不是太儿戏了一点? 第121章 相亲相爱一家人 大清早,当王修刚从被窝里睁开眼,便见身边郑妍儿尚且还在熟睡着。 莲藕般的玉臂轻轻抱着他脖子,一条玉腿搭在他小腹上。 玲珑的娇躯,只如八爪鱼般窝在他怀里。 近在咫尺那圆圆的鹅蛋脸,白里透着温润红晕,微微轻皱的小瑶鼻,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竟是那般秀色可餐。 特别此时,软香在怀,鼻息中阵阵女子特有的幽香,以及雪白内衫领口若隐若现那一抹白里透红的肌肤,更让他瞬间只感觉浑身一阵燥热。 而这时,却见怀里这小妞,也终于缓缓醒来。 可刚一睁开眼,看见他王老爷正直勾勾望着自己,郑妍儿一阵慌张,惊呼出声。 脸蛋更唰的一下,变得一片通红,眼里都快滴出水来。 被窝里一只小手已掐在他腰间软肉上,没好气一声娇嗔,“坏人,还没看够吗?” 却是瞬间将小脑袋,已紧紧埋在他胸膛上,再不敢与他对视。 倒是搞得他王老爷一愣一愣的。 这小妞,自打从少女变成了真正的妇人,如今是越来越像个迷死人不偿命的妖精。 可唯独这容易害羞的性子,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两人都早已这样了,特别自从苏晚晴有了身孕,这段时间,他王老爷只得天天晚上搂着这小妞睡觉。 结果还是动不动就羞得通红一张脸。 可此时,眼见她那副娇羞无限而又说不出妩媚迷人的样子,哪还顾得上因为昨晚辛苦劳动,腰还有点酸…… 一个翻身,便已将她压在身下,一只手已顺势揽着她那柔软纤细的小蛮腰。 “姑爷,姑爷……”然而就在这时,不等他另一只手,轻车熟路解开这小妞内衫腰间束带,却只听得门外,一阵喊声。 听声音,正是这小妞随嫁过来那个叫春梅的贴身丫鬟,“太子殿下领着陈小国公以及程小郡公来了,正在前厅看茶!” 于是刹那,王修气得脸色铁青,差点直接从被窝里蹦了起来。 一声大骂,“那狗东西,到底能不能有点公德心?莫名其妙又跑来临州做啥?” “上次他走的时候,就跟他说得很清楚了,我们感情淡了,友谊的小船已经翻了……” “叫他等着,一个时辰后老子再去弄死他!” 顷刻间,怀里郑妍儿,更是早已羞得耳根滚烫,一双葱段玉手死死抵着他胸膛,“登徒子,你又想干什么?” 恼羞之下,气呼呼嘟着嘴,“自从苏姐姐有了身孕,天天就知道欺负本小姐……” 眼见他依然一副气急败坏德行,却又红着脸,仰起小脑袋,吧唧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 又一扬小拳头,“补偿你的,这下满意了吧,还不快起来,妾身服侍你穿衣?” 于是王老爷便彻底无奈了。 只得黑着脸,讪讪从被窝里爬起来。 没料到,这小妞一边有些笨拙地替他整理着衣衫,却又几分黯然。 幽幽沉吟道,“夫君,我有些想爹爹了……” “当初那你那侍卫,婉儿小姐的事,前几日苏姐姐给我说了。” “算算时间,距离八月十五,只剩半年了。而那时候,苏姐姐自然已挺着大肚子行动不便。” “到时候,妾身陪夫君一起去京城,迎那婉儿姐姐回来,顺便再陪我去看看爹爹,好不好?” 王修顿时一怔。 满是怜惜看着这小妞患得患失可怜兮兮的样,却也只得将她轻轻揽在怀里,抚慰一番,才点了点头,转身走出房间。 而当他垮着一张脸,到达前厅,果然只见赵太白那二球货,根本与上次前来如出一辙。 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悠哉悠哉正坐在前厅。 一身便装华服,手持折扇,一副翘着尾巴欠抽的德行。 可就是此时,隐约可见,脸颊还有些淤青浮肿,一边摇晃折扇露出来的手腕上,也隐约有些血痕。 用屁股想都知道,与被他那像商纣般暴虐的老爹搞了呗! 而左右两侧,陈进与程虎,也好不到那儿去,一段时间不见,还是那副颜色。 一个身着儒衫头戴纶巾,一副饱读诗书的儒生模样。 一个傻愣愣直视前方。 这时,眼见他王老爷到来,三人自是齐刷刷起身,眨眼便已冲到跟前。 赵太白折扇一收,“哟,王兄,几月不见,风采依旧啊?” 随即已是一脸灿烂的笑,“对了,前段时间,王兄又迎娶了据说花容月貌还才学惊人的南楚长公主!” “真是可喜可贺啊!奈何本宫身为太子,当日不便亲自前来道贺,王兄见谅啊!” 陈东坡脑袋往前伸了伸,“赵兄所言极是,恭喜王兄了!” 程子美傻愣愣地半天回不过神,“我……我也一样!” 顷刻,王修更一阵气结。 卧槽!没找他算账,他还好意思提是吧? 记得当初,还曾问过这狗东西,老子想要用才学比试大败南楚学子,两件功劳换一个辞官诏令,他爹什么意见…… 这狗东西只轻描淡写一句,“不大乐观!” 这是不大乐观吗?这叫相当悲观好吧? 要早知道皇帝会把朱妙语那刚烈婆娘赐婚过来,老子肯定也连夜扛着自行车就往京城跑。 就算跑去宫里撒泼打滚哭闹上吊,也断不至于让狗皇帝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决定啊。 现在好了,堂也拜了,娶了个仇人在家里养着。 唯一的好处,就是嫁妆有点多,应该可以买下半条福寿大街。 所以就这不靠谱的玩意,感情怎么能不淡嘛? 尽管如此,还是强忍冲动,没直接一拳整在他那鼻梁上。 只是瞟一眼他脸上那已经消退不少淤青,没好气一瞪眼,“怎么?又被你爹吊起来抽了?” 搓了搓手,倒是几分期待,“这次又是为什么?你爹又失心疯发作了?” “快详细说说,让本老爷开心开心,越详细越好!” 可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一下子懵了。 只见出乎意料,这二球货根本与以往,那副如死了亲爹的哭丧模样截然不同。 相反,笑得那叫一个灿烂,眼睛都眯成两道缝。 “啪”的一声,折扇摇晃两下,一摆手,“咦,好兄弟,你胡说什么呢?这次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本宫与我爹,那是父慈子孝,相亲相爱一家人,他怎可能无缘无故抽我呢?” “这顿抽,本宫挨得舒服极了!” “原因也简单,就是本宫赶在我爹拿定主意之前,用太子府的名义,颁布了一纸调令!” “把临州新任太守的人选给敲定了,哦,就是接下来你的顶头上司!” 第122章 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王老爷顿时有点懵。 只见这狗东西,更来了精神。 尾巴都快翘上天,“王兄,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依照大康朝廷的规制,太子府也有权力,可插手全国五品以下官员的任命调动!” “只是一般情况,需要先由太子府一众官员审查,再奏报我爹!” “但本宫能走寻常路吗?直接先斩后奏!” 还故弄玄虚,朝他眨巴两下眼睛,“那王兄你猜猜,新任临州太守人选,是谁?” 王老爷依然一头雾水。 皱着眉头,半晌,才试探性憋出一句,“不会是你这货色吧?” 然而话音未落,却见这狗东西,更一下子乐了,“猜对了!正是本宫啊!” 脑袋往前一凑,“怎么样?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心情很激动,而且也感到很意外。毕竟,翻遍史书,也没见过东宫太子跑去做州府太守的先例……” “当然,我依然还是东宫太子,这临州太守一职,也只是暂时兼任!” “太子府的事,只需要每隔段时间回京去处理一下便可。” 一摇折扇,随即倒一声长叹,“其实吧,王兄你是有所不知啊。” “自从当初有幸,与王兄结识,一起临州诗馆装过比,一起乌鸡巷里喝过酒,一起福寿大街打过架……” “就总感觉,在京城待着,远不如在临州城待着,来得舒坦!” 话锋一转,“当然,这都不是最重要的!主要是,你忘了,本宫现在做梦都想着,搞钱啊……” “看你现在天天大把大把银子往家里赚,真的比杀了本宫还难受!” 倒是老脸一红,“当然,本宫不是想去做贪官,横征暴敛欺负百姓,这点底线还是要有的!” “可关键是,如此一来,本宫不就有了理由,可以正大光明长期待在临州?” “上次你提过的,那开办钱行的路子,的确是个好办法。” “可就算偷点太子妃的珠宝首饰出去卖,也最多只能凑二万两出来,根本不够!” “我琢磨了很久,突然悟了,当初你出这主意,压根就是在忽悠我!” “反正我不管,以后我就长期待在临州了,王兄得带我搞钱!” “而且最主要的,我也知道王兄在担心,怕落得个蛊惑东宫太子的罪名!” “可到时候,我做太守你做判司,上下级关系和睦胜过亲兄弟,堪称官场典范,再顺便一起做点生意,是不是就显得很合理了?” “嘶……”王老爷后槽牙生疼,砂锅大的拳头在咯咯地响。 没想到,这货还来劲了,“不过,这太守任命的调令一颁布,本宫自己就乖乖地找了根荆条,去找我爹了!” “哎哟王兄,你是不知道啊,我爹那是气得,胡子都一根根翘起来了!” “把我吊在太阿殿房梁上,那一顿抽啊,硬是一个时辰没歇口气!” 咧开嘴一乐,“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本宫的一句话……” “‘身为东宫太子,国之储君,却不知民间疾苦,若连一个州府都治理不好,何谈以后能治理好一个国家?’” “我爹觉得还挺有道理!” “还有,本宫还拍着胸脯给我爹保证了,如果一年时间,在临州府做不出政绩,我便领着王兄,乖乖去太阿殿,让他吊起来抽!” “想怎么抽就怎么抽,腿打折都没关系!” “再加上,太子府的调令都颁布了,政令岂能朝令夕改?” “所以我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怎么样,本宫机灵不机灵,睿智不睿智?” 刹那间,王修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气血翻腾,气得心肝尖尖都在颤。 脸色铁青得发紫,怒气上窜冲得脑袋都昏沉沉的! 大爷的!神仙呐!这狗东西神经病呐? 堂堂东宫太子,给自己下了张调令,跑来当临州太守?闻所未闻呐! 哪怕是前世历史上,好像也只有正德皇帝身为太子时,给自己封了个什么大将军的职位,可也压根就是个头衔,过过大将军的瘾而已啊! 滑天下之大稽啊! 最主要的,这临州判司的职务,老子都已经打定主意,躺平摆烂了! 倒是,要么去府衙点个卯就走,要么就天天在衙门里睡大觉。反正就算出了事,上面还有太守顶着! 这些统统也就罢了…… 你那句“若做不出政绩,我便领着王兄,乖乖去太阿殿,让他吊起来抽,腿打折都没关系”,是个什么意思? 果真是好兄弟啊! 你特么是皇帝亲儿子,大不了一顿抽!可老子呢? 还有,上次没跟你说清楚吗,咱俩感情淡了啊。 谁特么有功夫,带你做生意搞钱啊? 一时间,砂锅大的拳头,已咯咯直响。 尽管如此,还是咬了咬牙,黑着脸问了一句,“你有治理一个州府的经验吗?” 赵太白使劲摇头,“没有啊!” 王老爷嘴角在抽搐,“那你知道临州府衙在什么位置吗?你知道临州府有多少人丁,下瞎多少县,每年有多少税收吗?” 赵太白依然摇头,“不知道啊!” 随即,倒是一摆手,“哎,这都不是事!” 一指旁边陈进程虎两个货,“没关系,东坡兄和子美兄,以后便是府衙的师爷了,定能出谋划策协助咱俩治理好临州府的!” “至于府衙在哪儿……呃,明天本宫去问问!” 而陈进却是脑袋向前一伸,再一摇晃,“圣人云,大丈夫当知为百姓领命。在下定能协助王兄与太白兄,在临州做一番功绩!” 程虎傻憨憨矗在那儿,咧着嘴直乐。 于是乎,王老爷便崩溃了! 直愣愣望着这一对卧龙凤雏,不想说话了。 天呐!菩萨也!老子上辈子到底遭了什么孽?啥稀奇古怪的破烂事都遇上了! 还有,临州府上百万百姓,到底又遭了什么孽? 遇上这么三个货,哦,还加上本老爷,一共四个货,来做他们的父母官?这以后还不得三天饿九顿? 半晌,才只是招了招手,叫过来一府上小厮。 “去,给本老爷找把铁锹来。老子今天不弄死这三个东西,他们真当老子蹲着撒尿的!” 赵太白顿时吓得够呛,“咦?王兄,你怎么能这样?” “咱兄弟关系不好吗?” 可没想到,同样这时,不等他王老爷杀气腾腾暴跳如雷先跑门口院子去找块板砖,却只见外面,急匆匆奔来一护院。 “老爷,老爷,府门外来了一……姑娘!” “长得还挺漂亮,拧着一把长剑,在那里叫门大骂!” 支支吾吾,“说是老爷您……您害惨了她兄长,她要跟您决斗,为兄长报仇!” “还说,要弄死您!” 第123章 礼部尚书之女 王修一阵诧异。 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害惨了她兄长?她兄长是谁啊? 来了这大康朝,本老爷一向性格温顺做人低调,也没得罪过什么人啊? 就连那吴子俊,也没听说他有个啥妹妹啊。 赵太白自然比他还懵,歪着脑袋,“咦?居然有人敢跑到王兄府上来找茬闹事?还是个妹子?” 可当下,却一下子来了精神,扭头朝陈进程虎一声大喝,“兄弟们,操家伙,又来活了!” 王修顿时一阵气结。 铁青着脸,一巴掌抽在他后脑勺,破口大骂,“操什么家伙?跟你说多少次了,咱们要以德服人!” “好歹也是东宫太子,能不能学学本老爷的儒雅斯文?” 可又眉头一皱,朝程虎一声嚷嚷,“等等,那妹子还带着剑?你还是带把铁锹吧!” 一脸嫌弃,“你好歹也是个高手,咋就没一点高手风范呢,随身也带着兵器!” 程虎老脸微微一红,半晌憋出一句,“我……我是力量型高手!” 王修嘴角一抽,不想搭理他了。 而当几人拎着铁锹,雄赳赳气昂昂到达府门外,却也不由得愣住了。 只见此时,大门外空地上,果然正站着一妙龄女子。 目测约十八九岁模样,一袭翠绿色长裙,样式却与这个时代最流行的婀娜拖地的款式不一样。 极具习武之人的劲装风格,将身躯勾勒得前挺后翘的。 娇艳精致的脸蛋,纤细柔软的小蛮腰,手中持一柄尚未出鞘的长剑。 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逼人的英武之气,英姿飒爽,令人生惧。 特别紧身的装束下,那双勾勒得淋漓尽致的大长腿,更是勾人犯罪,连他王老爷都不由得看呆了! 只是此时,这妹子也不知是更年期提前到来,还是被负心汉无情抛弃,脸色难看得厉害。 站在门外,小手死死握着长剑,脸蛋铁青煞气凌人。 死死望着门口几个满面戒备紧张的护院,声声娇斥,“叫王修那奸贼滚出来,本姑娘今日非要栽了她!” “无耻!卑鄙!下流!无恶不作的狗贼!” “怎么,做了坏事,却敢做不敢当了,不敢露面了?” 骂着骂着,自是一眼便看见正走出来的四人。 瞬间,更脸色一寒,铁青得发紫,双目喷火。 一个箭步,无比矫健,便已冲到跟前。 握着剑柄的小手更紧了紧,可当下,却又眉头一皱。 英气逼人的目光,冷冷在四人身上打量着,“你们谁是王修?” 于是乎,王修更加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状况。 这婆娘谁啊?老子也没见过啊! 赵太白却一下子来了精神,已是一脸猥琐贱笑。 勾着他肩膀,脑袋凑过来,压低声音,“咦?王兄,看不出来哟,你还有点东西哟。” “找上门的妹子,长得都挺乖啊!” 陈进却是二话不说,从怀里摸出来一根书,翻开两页,脑袋左右摇晃,“圣人云,君子当慎言,当恪行……” 程虎这次反应贼快,望向这女子,胸脯一挺,“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 却奈何,还没念两句,女子根本一脸鄙夷嫌弃,杀气腾腾一声骂,“闭嘴!臭不要脸!” 于是两人,闭嘴了。 陈进赶紧脑袋向后一缩。 程虎老脸唰地涨得通红,望向赵太白,可怜兮兮,“太白兄,一千两从你这买的长短句,从来没灵验过,当初你是不是在骗我……” 直看得王老爷一愣一愣的,脑壳疼。 哎,怎就遇上了这么两个货,老子的脸都被丢光了。 却也只得黑着脸,望向跟前这大长腿妹子,试探性问道,“不知姑娘芳名?与那蓝平县公王修,又有何深仇大恨?” 顿时只见妹子,又脸色一寒。 咬牙切齿一声冷哼,“你便是王修?” “本姑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唐娇!当朝礼部尚书唐明,乃是家父,唐子聪乃是家兄!” “今日前来,正是要找你这恶贯满盈的恶贼,讨个说法,为家兄报仇雪恨!” 刹那,王老爷差点活生生被口水呛死。 眼珠子瞪得滚圆。哟呵?还真没料到,这居然便是那礼部尚书唐明的闺女。 可关键……那唐明看着也挺机灵一人,还满肚子坏水,怎就生出个脑子有病的闺女来? 老子把她兄长怎么了?又没吊起来打,又没月黑风高拖进小树林去搞,甚至现在一天三顿还是老子府上送饭去…… 有个鸡毛的仇怨呐,莫名其妙就气势汹汹找上门来报仇? 可没想到,不等他说话,只见这唐娇,情绪却更一下子激动起来。 那叫一个恼羞交加,就好像被他王老爷吃干抹净还不认账一般,杀气腾腾又一声娇斥,“怎么?好歹也是当朝县公,敢做不敢认?” 娇躯颤抖不已,一副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样,“也罢,本姑娘便让你死个瞑目!” “实话告诉你,本姑娘与兄长自幼便关系亲近,而他又从小便患有脑疾,成天只知道琢磨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比如一杯水结成冰时,为何会变得更多。为何天上月亮有时候是圆的,有时候又是弯的!” “经常就这些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他竟然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上一天一夜,疯魔一般。” “这些年,本姑娘与母亲,可谓是遍寻明医,为他治疗这癔症,奈何也不见好转。” “为这,母亲都经常偷偷掉眼泪!” 满面悲愤,双目喷火瞪着他,“家兄此番陪同恩师前来临州,父亲也是支持的,本姑娘与母亲本也想着,让他来散散心,或许对脑疾有所帮助!” “可谁知,几个月过去了,一点音讯都无。” “本姑娘不放心,这才过来瞧瞧。可谁知,刚才去了他与孔先生买那院子……” “就看见家兄与孔先生,就那么坐在一棵树下,一动不动。” “家兄一会儿仰头望着头顶树枝,一会儿扯一下手中一根绳子,那绳子还连着房顶一个铁盆。” “举止怪异,状若疯癫,嘴里还念念有词,偶尔还拿出纸笔在上面写些什么。本姑娘在旁边叫了他半天,他也没反应!” 说着说着,眼眶竟忍不住几点泪花,“毫无疑问,家兄就这么疯了,病情比来临州之前,还要严重多了,都已经病入膏肓了!” “刚好遇上你府上前去送饭食的丫鬟,一打听才知道,正是你这恶贼,给家兄与孔先生说了些什么。” “然后他们师徒二人,就变成这样了,都已经两三个月了!” 当下,又一声杀气腾腾爆喝,“姓王的!你这恶贼,你把家兄害成这样,本姑娘跟你拼了!” 第124章 我王兄真是太稳健了 王老爷便彻底哭笑不得了。 直愣愣望着这妹子,印堂漆黑,嘴角直抽搐。 大爷的!还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 却也根本懒得搭理她,丢下一句,“脑子有病。”转身就要回府。 然而,话音未落,却见这小妞,身形一闪,便已横在跟前挡住去路。 脸色气得发紫,紧握着剑柄的小手都指节发白。 一声呵斥,“恶贼,你骂谁呢?” 胸前饱满上下起伏得厉害,那架势,似乎就要扑上来跟他扯头发撕衣服打一架,“姓王的,你休想走!” “你到底对我兄长做了什么?你把他害成这样,难道不该给个说法?” “我唐娇跟你没完,今天我非得宰了你这恶棍,为家兄报仇!” 于是乎,王老爷更气得快吐血! 卧槽!这婆娘没完了是吧?你那神经病兄长,当初天天跑老子府上,跟个好奇宝宝似的,死缠烂打逼着老子给他讲学…… 你怎么不来问问,老子心里啥感受? 不就是忍无可忍下,给他提了两个直击灵魂的科学问题么? 然后他就变这德行了,怪我咯? 莫名其妙,就跑来找老子麻烦? 大家都很忙的好吧,哪有闲工夫跟你在这些破事上纠缠不清? 就你这样波大无脑的妹子,老子一拳整在那娇滴滴的脸上,应该能哭好久吧! 一时间,气得脸色铁青,砂锅大的拳头都咯咯直响。 可没想到,不等他有所动作,一旁反应从来慢半拍的程虎,却一下子急了。 一把拽着他胳膊,将他拖到一边,另外两颗脑袋,自然也紧跟着凑了过来。 随即,便见这长得虎背熊腰的憨货,支支吾吾了半天,总算满面担忧憋出一句,“王兄,不可,不可……” “我……这礼部尚书之女唐娇,与他兄长不同,可是自幼习武!” “当然,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难怪刚才听名字感觉挺耳熟,琢磨了半天,总算想起来了……” “我虽然也从未见过她,但她习武所拜的师父,乃是在下恩师的师妹。” “如此论起来的话,她便是在下的师妹了。所以今天要打起来的话,在下肯定是不能出手相助的,否则算是背叛师门!” 赵太白与陈进两个货,一脸惊奇。 王修却是嘴角一抽,没好气瞪着这怂货。 你琢磨了这半天,才总算想起来?这脑神经的传输,是不是太慢了些? 卧槽!这大康朝的娘们,咋个总喜欢习武打打杀杀呢?就不能像本老爷一样儒雅吗? 吞了吞口水,才试探地问道,“那……这妹子的身手,比起当初本老爷身边那侍卫赵婉,如何?” 程虎老实憨厚摇了摇头,“据我所知,师妹比起……那赵侍卫,身手差远了!” “就王兄你这样的,表……赵侍卫一只手能打十个!” 王修又一阵气结。 会不会说话?啥叫“一只手能打十个”?老子不要面子的吗? 当下,却是一下子放心不少。 气势汹汹,又是叫着嚷着要把老子大卸八块的,还以为多大个粟米馍馍啃不动呢…… 害老子还小心谨慎了半天,原来根本是个虚架子。 朝这二球货一瞪眼,“怂货!铁锹给我!” 二话不说,从他手中抢过铁锹,转身便朝那唐娇走去。 大爷的!虽然还没打女人的习惯,可人家都找上门来了,还能抱着人家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求饶不成? 然而,刚走两步,却听得身后,又传来程虎的声音,“她只能打八个……” “噗!”刹那间,王老爷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后背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扭头死死瞪着程虎,后槽牙疼得钻心! 大爷的!有毛病呐!说话能不能一口气说完?想害死人呐? 你特么管这个叫“身手差远了”? 转过身,却见这唐娇,依然杀气腾腾瞪着他,双眼寒气逼人,明显一副不将他王老爷拖进小树林搞一顿,誓不罢休的姿态。 于是乎,王老爷就欲哭无泪了。 讪讪望着她那正紧握剑柄的小手,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完犊子!今天是碰上硬茬子了,赵太白与陈进这两个货,又指望不上。 但是,求饶是不可能求饶的,是绝不可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这婆娘大长腿,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呼“女侠我错了,女侠饶命”的。 半晌,眼珠子咕噜一转,望向这唐娇。 好不容易强迫自己堆起一脸和善笑容,“咳……原来是堂堂礼部尚书之女,失敬失敬!” “刚才以为,唐姑娘与那恶贼王修,是至交好友,因此在下才谨慎了些,唐姑娘恕罪……” “真没想到,原来唐姑娘跟在下一样,也与那恶贼,有着如此深仇大恨,说起来,也算志同道合啊!” 唐娇顿时一怔,尽管依然满面寒气,却明显有些诧异不解。 只见王老爷,依然满面笑意,“其实,唐姑娘认错人了!我们兄弟四人,乃是江南四大才子……” 伸手一指不远处那三颗狗脑袋,“这几位,是太白兄,东坡兄,以及子美兄……” “至于在下,姓白,字乐天!寻常我们几人,最爱聚在一起,谈谈诗词歌赋,舞文弄墨一番。” 又一声长叹,“实不相瞒,在下几人,与那王修恶贼,也可谓是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啊!” “那恶贼,表面看着道貌岸然,一副谦谦君子模样,可实则败絮其中,恶贯满盈人神共愤!” 说着说着,已是一脸悲愤,“相信唐姑娘也听说过,那恶贼,昔日临州诗馆,洋洋洒洒二十五首绝妙好诗,一鸣惊人吧……” “可你有所不知,其中好几首诗,乃是出自我们临州四大才子之手!” “就诸如那首‘花间一壶酒’,实则乃是在下前年七月十五,与心仪的女子赏月之时写下来的。” “其中还有几首,也是出自太白兄他们之手!” 使劲眨巴着眼睛,眼眶竟有些湿润起来,“奈何直到去年中秋前,我兄弟几人前往京城,想用这些诗稿,求一个举荐为官的机会……” “路过这临州城,凑巧便遇上那恶贼!” “同为才子,自然惺惺相惜。可谁曾知,一顿酒后,他竟然把我等的诗稿给偷了!” “转眼间,那些诗,就出现在了临州的中秋诗会上!” 狠狠一跺脚,满腔愤慨下,声音都颤抖不已,“唐姑娘想想,如果不是那恶贼偷了我等的诗稿……” “如今封爵拜官,迎娶太守千金,还被皇帝赐婚南楚公主的,岂不就是在下了?” “好不容易写出来的诗作,就像自己的孩子般,却为那恶贼做了嫁衣,那是越想越生气!” “因此,我兄弟几人,满心悲愤下,才相约一起,今日哪怕豁出性命不要,也得找那奸贼讨个说法!” “唐姑娘也看见了,我们还带着铁锹,就是打算跟那奸贼拼了!” “可谁知,杀气腾腾冲进府去,却被告知,那恶贼竟跑去京城了。听管家说,带了些礼品,想去京城里走动走动……” “哦,对了,听说,六部尚书的府上,他都统统准备了厚礼,就为了以后能平步青云辉煌腾达!” “哼!真是无耻至极,实在丢我们读书人的脸面!” “只是没料到,唐姑娘竟也与他有如此深仇大恨!那奸贼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竟连堂堂礼部尚书的公子都敢诓骗……” 眉头一皱,倒是一片好心,“我兄弟几人本家境贫寒囊中羞涩,自是去不了京城了,就在这临州等那恶贼回来!” “但唐姑娘,在下建议,还是赶紧回京城吧,说不定他真可能来贵府拜访,自投罗网!” “到时候,也请唐姑娘,狠狠教训一下那恶贼,也算替在下几人出口气!” 于是乎,不远处那乌泱泱的三颗脑袋,便愣住了。 一个个面面相觑,眼珠子瞪得滚圆。 半晌,赵太白才泱泱一声呢喃,“我的个阿娘也,我王兄真是太稳健了……” “人才!大康第一人才啊!” 而果然,只见这唐娇,面色一下缓和下来。 只几分疑惑在打量他几眼,总算将长剑挂回腰间,“原来是一场误会,失礼之处,还望白公子见谅!” 目光之中,已是几分同病相怜的同情,“白公子也切莫太难过,只怪那恶贼实在奸诈无耻!” 又是一咬牙,悲愤交加一声呵斥,“实在没想到,朝廷新封的县公,竟是如此罄竹难书之徒!” “本姑娘行走江湖,一向嫉恶如仇!放心,待到我赶回京城,寻到那奸人,定将他碎尸万段,再让爹爹,将他诸多恶行公之于众!” “让世人都看看,他那虚伪无耻的嘴脸!” 一拱手,“告辞!” 随即,英气逼人,转身就要朝前方走去。 于是乎,王老爷一下子乐了。 哎,波大无脑!看嘛,女孩子家家,不知道多读点书,成天就知道打打杀杀,有个什么前途嘛! 好大根乌梢蛇炖不耙嘛! 这不就解决了? “王兄,王兄……”然而同样这时,正当他刚摆好姿势,准备目送这唐娇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却只听得,远处一阵激动大喊。 扭过头,只见远处,状若疯癫跌跌撞撞奔来一男子。 赫然正是唐子聪。 一边跑,一边扯开嗓门喊,“王兄,我想出来了,我想出来了……” “哟,太子殿下也在呀!” 顷刻,王老爷脸一下子绿了。 第125章 猪一般的队友 只见这家伙,却哪还有当初刚来临州时,那翩翩风度官二代模样? 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状若癫狂,双眼布满血丝,下巴都有了青色胡渣子。 也难怪这唐娇,只跑去隔壁府上看了一眼,就气冲冲拎着长剑跑来,要跟他王老爷扯头发撕衣服干一架。 唐子聪双眼冒着光,那叫一个神采飞扬。 踉踉跄跄,眨眼间便已冲到跟前,顾不上喘口气,“王兄……哦不对,恩师说过,他老人家已与你师兄弟相称,我得称你一声师叔才是!” “师叔,我琢磨出来了。” “咦,你我年纪相仿,叫声师叔别扭!我与恩师还是各论各的,以后还是称呼王兄吧!” “关于那树上的积雪,为何会往地上掉,砸在我的脑袋上,而不是往上面飘,或者左右横着飞……” “那只是因为,咱们所处的大地,对那积雪,产生了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吸引力。” 兴奋激动得声音直发抖,“其实不仅是大地,任何两个物品之间,都有着互相的吸引力……” “只是这种吸引力的大小,又跟这两个物品的重量,存在一定比例关系。” “而大地的重量,大到无法衡量,因此相对其他物品来说,自然是它所产生的吸引力最大。” “所以才会导致,无论树上积雪,或是其他东西,都只会往地上掉落,而不是在空中左右飘!” “王兄,你琢磨琢磨,这道理对还是不对?” “只是这吸引力的大小,能否计算出来,在下还找不到头绪!” 刹那间,王修彻底惊呆了。 望着这货,嘴巴张得老大,硬是下巴都快滚到地上来。 哎哟卧槽!有点东西哦! 不愧是国子监内最拔尖的监生,而且还是成天满脑子竟琢磨些奇奇怪怪问题,都已经被老娘和妹妹当做癔症脑疾患者的疯子…… 在这个基础科学极其不发达的时代,才几个月时间,这么高深的问题都琢磨出来了? 大康朝牛顿啊! 可关键是…… 你早不琢磨出来,晚不琢磨出来,偏偏就在老子一顿操作猛如虎,眼见就要成功把你妹妹忽悠走的时候,跑来了。 一口一个“王兄”叫着,你是不是太不会做人了? 扭过头,果然只见刚走不远的唐娇,已停住脚步。 满面疑惑望着两人,皱着眉头,“哥,你刚叫他什么?他不是姓白,字乐天吗?” 王老爷瞬间点头如捣蒜,一副傻愣愣表情望向唐子聪。 一拱手,“这位兄台,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在下白乐天,乃江南四大才子之一,此番前来临州,只是想找那恶贯满盈的蓝平县公王修,讨个公道!” 伸手一指旁边又乌泱泱凑过来那三个脑袋,“这几位,与在下共为江南四大才子,太白兄,东坡兄,子美兄!” 一边说着,一边使劲挤眉弄眼暗示。 那三颗脑袋这次反应倒是挺快,“对啊,对啊,这位兄台,你肯定是认错人了!” “我们是来找那王修报仇的!” 可没想到,任凭他王老爷眼皮都眨巴肿了,唐子聪却根本一头雾水。 皱着眉头,一脸不解,“王兄,你在胡乱说些什么呢?哪有什么江南四大才子?” “你自己不正是蓝平县公吗?找自己讨个什么公道?” 扭头望向赵太白几人,“还有你们仨,不正是太子殿下,以及左丞相陈大人的公子陈进,以及千牛卫大将军府上的程虎小郡公吗?” “国子监里,咱们都还一起上过课的,能骗得过在下吗!” 倒是总算注意到不远处唐娇,又一阵错愕,“咦?妹子,你什么时候来临州了,也不知来看看兄长?” 王老爷顿时气得,老脸铁青,肺都要炸裂! 脸色漆黑如锅底,不想说话了,心里好累。 与此同时,果然只见那唐娇,俏脸唰的一下,已是一片寒霜。 即便脑子再单纯,哪还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 顷刻间,滔天恼羞下,杏目死死瞪着王老爷,竟是气得娇躯都颤抖不已。 祸害自己兄长,将其害成现在这副凄惨模样也就罢了,竟还坑蒙拐骗样样精通,下三滥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将自己也骗得团团转! 不要脸!臭不要脸啊! 撒起慌来,竟然连脸都不红一下! 差一点,就被他骗得灰溜溜赶回京城去了! 天呐!朗朗乾坤下,这世上怎就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而且还是当朝县公爷! 瞬间,一阵从未有过委屈与羞愤袭来,贝齿已咬得咯咯直响。 歇斯底里一声娇喝,“恶贼!骗子!本姑娘宰了你!” 虽还不至于,真做出将这杀千刀的奸贼剁了脑袋大卸八块的事来…… 可今日,要不把这狗贼,揍得鼻青脸肿连媳妇都认不出来,誓不为人! 欺负人!太欺负人了! 可没想到,当她刚杀气腾腾冲到跟前,身手矫健,一条大长腿正要虎虎生风,照着那狗贼就要踹上去…… 将他踹个四脚朝天,再摁在地上狠狠摩擦一番。 唐子聪却是一个箭步,便横在跟前,一摆手,“妹子且慢!” “为兄还有话要与王兄说,能否等我说完,你再动手?” 皱着眉头,一阵诧异,“奇怪,王兄才学高深为人正直,怎把妹子给得罪了?” 却也顾不得那许多,望着王修,满面激动,两眼直冒光,“王兄,还有打雷时……” “我也大概琢磨出来了,闪电和雷声,其实根本就是两码事,一个是光,一个是声音。” “我们之所以能看见东西,听见声音,是因为光和声音,就好像水流与吹风一样,在空气中传送,才进入咱们的眼睛和耳朵里!” “可是,光传送的速度,却远远比声音的速度,快很多!” 吞了吞口水,“其实这个道理,我早就想明白了。” “可就是一直困惑,在小院子里,用木槌敲铁盆的时候,同时看见和听见!” “后来,在下突然悟了,那只是因为距离不够远!” “所以,找了个晴朗的好天,请恩师去了一个郊外,隔着两三里路的山顶,他使劲敲锣……” “果然,我听见声音,就明显比看见恩师敲锣,稍微晩了一点!” 兴奋得手足失措,“王兄,你说,我琢磨得有没有道理?对不对!” 第126章 能让我侄孙女如此注意的,你是第一个 顷刻,王老爷更一下子愣住了。 直勾勾望着这二球货,眼珠子滚圆,已是一脸看怪物的表情。 卧槽!可以哟! 是真有点东西啊,活生生的大康顶级物理学家啊! 可关键是,你这猪队友,能不能先把你那彪悍妹子弄走? 没见着人家,都已经小拳头攥得咯咯直响,快要扑上来啃老子两口了么? 尽管如此,倒是故作一脸崇拜,“哇,唐兄真是好厉害……” “你也知道的,就这两个问题,可是把本老爷困扰得,天天茶饭不思。听唐兄一席话,才恍然大悟啊!” “还是赶紧带着你家妹子,回京城去吧!” 可话音未落,却见这猪队友,更一脸猴急猴急,“现在王兄,可以给在下讲讲,那从零到五六个数,可以组成多少六位单数的具体推导过程了吧!” “还有,为何太阳老是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周而复始呢?” 脑袋又昂着了,“反正我不管,这两个问题,王兄要是不给在下讲明白,我是不会走的!” 随即,就笑盈盈的,一脸嗷嗷待哺的模样望着他。 于是乎,王老爷脸一下子垮了,印堂漆黑。 看嘛!刚消停一段时间,又来了,没完没了! 关键,那零到五的算学题,公式的推导,讲了你又听不懂,反倒衍生一大堆问题,没完没了! 那太阳周而复始的问题,你倒是能听懂,可老子要是敢讲,能立马惹得一身骚啊! 可半晌,眼珠子咕噜一转,心一横,一咬牙…… 又已是一脸真诚的笑容,“其实啊,唐兄,还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本老爷,也搞得我天天快疯魔了!” 吞了吞口水,“就是,你也知道,在京城里……听清楚了,重点是在京城里,用水壶烧水……” “水开的时候,那茶壶盖子,便会上下跳动。你说,这又是为什么呢?” “是什么力量,推动那茶壶盖子上下跳,而且你说,咱们能不能利用这个原理,研究出一种器物来……” “比如,将这种器物,安装在马车上,是否可以代替人力畜力,让马车不用马拉,自己就能跑呢?” “要不,你还是赶紧领着妹子回京城,去琢磨琢磨这个?” 果然,话未说完,便见这货,与当初如出一辙。 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对啊,这茶壶烧水,茶壶盖子会不停跳动,再常见不过了?” 一摸脑袋,“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瞬间,面色一紧,“王兄,告辞!” 大步便朝远处大街走去。 王老爷顿时急了,“你干啥去?你宅子在这边!” 奈何那货头也不回,“买茶壶去!” 王老爷直跺脚,扯开嗓门,“难道我说得不清楚吗?是京城!京城里的茶壶……” 奈何,那货比他还诧异,“怎么?难道临州城的茶壶烧水,茶壶盖不跳吗?” 王老爷嘴角一抽,不想说话了! 半晌,才讪讪扭过头,望向旁边那唐娇。 只见这大长腿婆娘,早已是脸色铁青发紫,葱段小手又已死死握着剑柄,那架势,就要立马冲上来跟他同归于尽。 王修一个激灵,印堂漆黑。 才怏怏一摊手,“唐姑娘,现在知道,你兄长是怎么疯掉的了吧?” 卧槽! 一顿操作猛如虎,自导自演一个“江南四大才子千里寻仇”的凄婉故事,被那猪队友活生生拆穿也就罢了。 本想着将那狗东西忽悠回京城…… 结果不但没成功,反倒又当着人家妹子的面,亲自示范了一遍,是怎么把他兄长搞疯掉的! 这个就很尴尬了啊! 老脸青一阵红一阵,良久,才讪讪憋出一句,“咳,唐姑娘,说出来可能你不信……” “在下也一直犯有很严重的脑疾癔症,比你哥症状还严重,绝大多数时间,都会忘了自己是谁,只偶尔才会清醒一点。” 没想到,话没说完,一直在旁边看戏的赵太白,却一个箭步冲过来。 勾着他肩膀,一脸大义正气,压低声音,“王兄,不慌,这次换本宫来,我帮你摆平!” 然后望向唐娇,一本正经,“唐姑娘,其实刚才他说错了……” “我们不是什么江南四大才子,其实是京畿四大才子。这位白乐天白兄,实乃隔壁济州府人氏,他只是别名叫王修。” “刚好巧了,与他蓝平县公同名!” “我等此番前来临州,实在是想登门拜访蓝平县公,有些文章与诗作请他阅览一番,看能否换得个,让县公爷举荐我等入朝为官的机会!” “只奈何,来得不巧,县公爷去了京城,实在惋惜!” “你要找王县公,还是速速回京城去吧!” 又凑在他耳朵边,“怎么样?王兄,学到你的精髓没有?” 紧随其后,陈进脑袋往前一伸,“太白兄所言极是,吾等也只能在这苦苦等着王县公京城归来……” 而程虎,这一次反应贼快。 大狗熊一般的身子往前一矗,胸膛一挺,“对,师妹,我可以作证!” 却奈何,唐娇纹丝不动,双眼依然煞气凌人。 赵太白一下子尴尬了。 老脸唰地涨得通红,“咦?王兄,怎么刚才你说她就信,我说她却不相信呢?” 王修瞪着他,也不说话,砂锅大的拳头咯咯地响! 哎,造孽,怎就结交了这么几个卧龙凤雏。把老子的脸都丢光了! 人家只是单纯,又不是傻! 而此时,唐娇又何尝不是气得头晕眼花,胸前饱满都上下起伏个不停! 天呐!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呐? 一个东宫太子,一个宰辅公子,一个大将军公子,一个蓝平县公…… 怎就没一个好人? 当下,满腔悲愤恼羞下,哪还顾得了那许多? 俏脸铁青,双目煞气凌人,气急败坏一声娇喝,“姓王的,死骗子!本姑娘跟你拼了!” 说时迟那时快,不愧是自幼习武的高手,一条玉腿,竟是虎虎生风,照着王老爷腰间便横踢过来。 就要在这片刻间,将这坑蒙拐骗罄竹难书的恶贼,踹翻在地,再揍得满地找牙,狠狠出一口恶气。 刹那,王老爷心中一个激灵! 卧槽!栽了!今天不死也得脱层皮! 然而同样在这电光火石之际,不等他拔腿就跑,却只听得耳边,传来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 “唉,唉,不要打架,有辱斯文,不儒雅!” 唐娇自是近乎本能,收住身形。 王老爷惊魂未定,然而,待到循声望去,却又一下子懵了。 只见不知何时,就自己府上里面紧挨着院墙一颗大黄花树,伸出院墙外的一根手臂粗的树枝上,早坐着一个大约六十多岁的老头。 眼见大门口几人正抬头惊诧望着自己,倒是一脸笑眯眯和蔼表情。 “别误会,老夫跟这王修小儿,素不相识也无冤无仇!” “只是我那侄孙女,非得派我这把老骨头,来大康瞧一瞧……” “这康国曾一口气写下二十五首绝妙好诗,又研究出细盐提炼技术,还一人独战南楚二十多名饱学之士的蓝平县公,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然,我侄孙女还说了,在查清楚之前,让老夫跟在身边护他安全!” 朝王老爷一瞪眼,“小子,能引起我那侄孙女这般注意的人,连老夫都使唤出来,还亲自保护你安全,不多啊,你还是头一个!” 又笑盈盈望向唐娇,“你就是康国礼部尚书唐明之女?丫头,刚见你出手,武功不错!” “刚才那姓程的小子说得没错,就这王修小儿这样的,你一只手能打八个!” “可没办法,只要老夫在这里一天,你伤不了他!” “他这样的,我一只手能打至少十个!” “嘶……”王老爷后槽牙生疼! 咋的?现在这些习武之人,论起武功高低,都是以一只手能打几个王修为标准了吗? 老子不要脸的吗? 第127章 神秘的老头 只见这老头,身材矮小精悍,脸圆嘟嘟的颇为红润,穿一套粗布短衫,花白头发有些凌乱,腰间还挂着一个酒葫芦。 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田间劳作的山野村夫。 这模样这神态,倒是几分为老不尊老顽童般的洒脱随性。 就这么坐在树枝上,两条小短腿还在空中荡来荡去。 于是乎,王修便彻底懵了! 卧槽!这老头到底是谁啊?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听他言语,还是他国之人? 而且他那什么侄孙女,又是哪位? 可关键是,来了这大康朝这么久,连临州府都没走出去过,除了那群南楚使臣与朱妙语,压根连他国的行商都没接触过。 怎么莫名其妙,就有他国之人找上门来了? 就连赵太白那三副颜色,又何尝不是面面相觑满头雾水? 唯独唐娇,尽管同样诧异万分,杏目却依然死死盯着王老爷,一副要将他生吞活剥的姿态。 好歹堂堂尚书千金,又从来一副嫉恶如仇的性格,哪能受得了这般委屈? 眼前这杀千刀的恶贼,将自己最亲近的哥哥,害成那副疯癫凄惨模样也就罢了,竟然手段还那般无耻下作,谎话连篇将自己骗得团团转。 实在卑鄙无耻下流! 一时间,滔天悲愤下,胸前饱满起伏得厉害,哪还顾得了那怪老头,着势就又要朝这恶贼扑上去。 哪怕不能将这无耻恶贼大卸八块,能暴揍一顿,咬上两口,也算为自己兄妹二人狠狠出口恶气。 没想到,不等她有所动作,树上那货又一阵嚷嚷,“唉,唉,丫头,干嘛呢?” “都说了,不要打架,不要打架!” “我知道你现在很想弄死这小子,看他刚才那么无耻地撒谎骗你,老夫也很想弄死他……” “可没办法,我那侄孙女交代了,暂时护他周全,她的话,老夫也不敢不听啊!” “不过没关系,老夫过不了多久就得走,到时候你再来收拾他,不就得了?他还能土遁跑了不成?” 倒是王老爷,一下子乐了。 扭头望向这彪悍婆娘,老脸微微一红,“咳,唐姑娘,你也看见了,事情突然就变这个样子了……” “本老爷倒是有个建议,咳,你瞧,你哥现在又疯了,脑疾是越来越严重了!” “要不,你先把他带回京城去,好好找几个名医给他治一治?” “等这老头走了,我立马给你写信,然后你再来临州打我?” 一拍胸脯,“放心,本老爷品行端正从不撒谎,等这老头一走,绝对立马写信告诉你!” “我用太子殿下的人格担保!” “你……”没想到,这小妞又是面色一寒。 咬牙切齿瞪着他,粉拳攥得咯咯直响,却一声娇斥,“无耻!卑鄙!” “姓王的!记住了,本姑娘跟你这梁子结下了,总有一天,定将你大卸八块!” 当下,一跺脚,杀气腾腾便朝前方走去,眨眼就没影了。 而这时,却见那老头,动作倒是挺麻利,在树上一阵翻腾,然后踩着墙头,跳了下来。 拍了拍屁股,三两步走到几人跟前。 紧跟着,半眯着眼睛便在他王老爷身上使劲打量着。 “啧啧,没想到,康国人尽皆知的万年县公,竟还是个年轻小哥儿……” 可随即,却是一脸邀功笑容,一拍他肩膀,“怎么样?小子,还不快谢谢老夫?” “若不是老夫,你今天非得被那丫头,揍得满地找牙,晚上连媳妇的炕头都爬不上去!” “快说,你怎么感谢老夫?” 王老爷垮着张脸,不想搭理他。 没想到,这老头还来劲了,一搓手,眼睛都快眯成两道缝,“不过话说回来,你小子这手段,实在卑鄙无耻,连人家一个心思单纯的小丫头都骗……” “还脸都不红一下,颇有老夫当年的风范,深得老夫喜欢!若你是我国之人的话,老夫说啥也得把自己亲孙女嫁给你,你跑都跑不掉,乖乖给老夫做孙女婿!” 于是乎,王修再忍不住了。 脸色漆黑如锅底,死死瞪着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死老头,“我说,你到底哪位?找上门来,到底想干什么?” 却奈何,这老头根本一脸看白痴的表情。 眉头一皱,“咦?你这小子,看着挺俊朗,可脑子咋这么笨呢?” “老夫刚不是说得很明白了吗?就是受我那侄孙女所托,来瞧瞧你这康国蓝平县公,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扭头望一眼旁边赵太白几人,脑袋一扬,“至于老夫的身份姓名,别问,对你没好处,甚至可能给你惹来麻烦!” “放心,老夫不会打扰到你,也不会跑去你府上叨扰。” “了解一些基本情况后,过段时间就走!” 随即,一副傲娇姿态,翘着嘴巴四十五度角望天,“哼,你就慢慢猜吧,憋死你!” 说完,竟是甩着屁股摇头摆尾,径直朝前方走去。 只留下王老爷几人,面面相觑,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老头,神经病吧? …… 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让京畿一带的气温骤降不少。 而景隆皇帝,也终于在正月十五新年休沐期结束后,短短十天内,便推出了一项新的政令。 那便是从此以后,凡是各地州府或者朝中大臣举荐入朝的士子,同样将通过一场专门单独设立的考试。 而且即便通过考试,也还需要进入太学学习一段时间,合格之后,尚可任命官职。 这项政令的推出,虽没有明确说明,可谁都看得出来,这正是皇帝温水煮青蛙,大大削减举荐入朝的名额。 毫无疑问,从此以后,能够通过举荐入朝的官员,将会越来越少,也很少会有人能够担任要职。 不仅如此,政令还明确规定,此后两年一次的春闱科考,改为一年一次。 这样的举措,自然遭到不少朝中大臣反对,甚至轩然大波。 奈何在皇帝堪称雷霆铁血的手段下,朝廷在迅速彻查甚至斩杀了好几名屁股不干净的官员之后,终究慢慢平复下来。 …… 二月十五。 京城,太阿宫。 又是每十日一次的大朝会。 可大清早,偌大的太阿殿内,却早已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之中,硝烟弥漫热闹非凡。 第128章 请陛下治他祸国殃民之罪 大殿之内,文臣武将分列两侧。 官员们密密麻麻,三五成群交头接耳议论个不停。 其中不少人,更是满面激愤之色,只如被人刨了祖坟一般。 而这时,工部一名身着青色官袍的中年官员站了出来。 手持笏板,愤恨不已,朗声喊道,“陛下,臣有本要奏!臣状告蓝平县公、临州判司王修,目无朝廷法纪,置朝廷律令于不顾!” “据臣所知,自二月初三,那王修正式上任临州判司一职……” “前两日倒还算中规中矩,无非与太子殿下,待在府衙,查阅州府一些典籍账目。” “然后便擅自调动了城防司所有官兵,全部下放到下属各县各亭,挨家挨户走访调查。” “无非是查那些百姓们,家中人丁,有多少土地耕种,每年收成之类……” “要知道,那城防司之责,乃是护卫州府安全,或临机处置暴民之乱,岂可用作他途?” 顿了顿,继续沉吟道,“这也就罢了……” “紧跟着没两天,在那王修的主张下,临州府便大张旗鼓,颁布了一项新的律令!” “那便是,凡是临州府境内的商贾,府衙征收的商税,一律从以往的两成,削减为一成半!” “诸位同僚皆知,那商税乃是朝廷商律明文规定,又岂能容忍地方州府擅自更改?” “更何况,如此一来,岂不是大大减少了朝廷的税收,令国库受损?” “此乃无视朝廷律令擅权之罪!” 愤恨一拂袖,“而且,还在紧挨凤鸣山的官道两侧,划出了一大片长宽二三十里路的巨大区域。” “说是要打造什么临州制造工业园,征用了上百户百姓的土地与房舍。” “虽然都加以了还算丰厚的补偿,甚至另寻了地方,给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免费建了房舍……” “可谁都知道,咱大康以农事为根本,哪怕是十亩百亩良田,岂可随意占用?” “此乃动摇国本之举啊!” “不仅如此,他们还发出公告,凡是外地新迁入临州经商的商贾,不但建作坊所用地皮,由州府免费提供,甚至还可享受两年免商税……” “还提出了口号,说什么商与农同等地位!” 一时间,满面讥讽冷笑,“在场诸位同僚,皆是饱读圣贤书之人……” “谁人不知,自古士农工商,那些经商之人,全是一群蝇营狗苟的走卒贩夫,不生产一颗粮食,却从事着左手买进右手卖出之举,如蚊虫般吸食着百姓的血。” “实在为我等读书人所不齿!” “可那临州判司,擅改商税也就罢了,竟还由州府出钱,去大力帮助这些低贱商贾……” “实乃有伤风化,有损圣人之德!” “据臣所知,眼下都已经有不少附近州府,甚至京城的商贾,听闻这些,已经蠢蠢欲动,如苍蝇般想要将作坊迁往临州!” 又一声冷哼,“当然,尽管眼下临州太守,乃是太子殿下……” “可谁人不知,太子尚且年幼且心思纯厚,仅比那王修大一岁。临州推出这荒唐可笑至极的政令,根本是受那王修的蛊惑!” 声音陡然提高不少,“因此,臣请奏陛下,治那王修祸害东宫,无视礼法,无视朝廷法纪之罪!” 话音刚落,大殿之内,又是一片群情激奋。 扼腕顿足声,谩骂声,附和声,响成一片,快将房顶掀开。 “哎,虽写得一首好诗,可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啊……” “是啊!瞧瞧,这都推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政令,将商税降低,那日后临州府上交国库的钱粮税款,自然就大大降低了,仅仅年底政绩的考核,他这个临州判司的官位,就得到头……”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那些商贾,怎能与农事同等地位?” “只可怜郑明礼郑公上五年的经营,怕是要彻底毁在那无知小儿手里了,只可怜临州上百万百姓,又得过苦日子咯。” 宰辅陈无相一身紫袍朝服,站在队列最前端,倒是神色古怪。 户部侍郎郑明礼夹杂在人群中,只打量着周围这些官员,一言不发。 而此时,只见人群中,吏部左侍郎郑卓,紧随其后站了出来。 清了清嗓子,“陛下,关于蓝平县公王修,臣同样有本要奏……” “除了刚才李郎中所言,除了商贾方面的政令,那王修,竟还裹挟太子殿下,在四天前,又大张旗鼓推出政令。” “听那口号,说是什么振兴乡村经济!” “至于细则,卑臣也有所了解……” “说到底,就是州府到县衙,将大力扶持与鼓励,乡野之间那些农户,根据实际情况,建什么村野作坊或者种植基地。” “诸如烧制砖石、各种农具生产,或者米面加工之类!” “还说什么,只需要往县府州府申请审批,州府将派出专业人士实地考察,并无偿给出各种建议指导。” “而且针对这类村野作坊,州府将一律免除商税。” “还说什么,州府还将提供各类专业的技术指导……” 一跺脚,“真是荒诞可笑,亘古闻所未闻!” “自古以来,那农人都是一心伺候庄稼,何曾听闻所什么乡野作坊,他们皆是些没念过书的愚民,会弄作坊吗?” “如此一来,岂不荒废了庄稼,最后连饭都吃不上?” “不仅如此,这政令还说,鼓励外地商贾甚至农户,前往临州,承包那些不宜种植粮食的荒山或贫地,搞养殖业种植业……” “诸如养鸡鸭,挖鱼塘,种植一些适宜的瓜果蔬菜,甚至养牛养羊。” “对于这些,州府还将花大价钱,从全国各地高薪聘请这些方面经验丰富的人,同样免费进行指导。” 满面愤慨,“陛下,诸位同僚……” “各位都听听,都听听,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政令?” “各位同僚也不少是从地方衙门提任进京的,对地方的治理,都有着丰富的经验,无非救灾、教化、鼓励百姓多种粮食、税收而已!” “何曾听闻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等闻所未闻!” “而且不出所料,接下来,恐怕还将有一大堆骇人听闻的政令推出!” “如此一来,临州府在那无知小儿的胡乱折腾下,必然生出乱子啊,百姓必然被折腾得苦不堪言呐!” 一声大呼,“还望陛下,念在临州上百万百姓的份上,及早收回成命,撤除那王修临州判司一职,交大理寺审理,治其祸国殃民之罪!” 第129章 你说说,这事干得厚道吗? 太阿殿内,顿时又一片哗然。 “胡闹!简直胡闹!” “是啊,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还什么乡野作坊,不就是让那些农家百姓,去做那低贱商贾吗?” “这算什么?本官还听说,那王修小儿,自上任临州判司,竟是裹挟太子殿下与陈小国公与程小郡公,四人为非作歹,横行霸道……” “州府各律司衙门官员,包括下属各县令,凡是违抗拒绝执行这些政令的,四个人便将其摁在地上便是一顿暴打。” “简直无法无天!” “哎,若任由那无知小儿胡闹下去,临州百姓必然身处水深火热,甚至生出民变。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景隆帝身着龙袍头戴冠旒,端坐龙椅之上。 可此时,又何尝不是眼珠子瞪得滚圆,脸色漆黑如锅底? 扪心自问,当初在临州,那小儿尚且还住在乌鸡巷那破院子的时候,喝酒之时,便曾听那小儿高谈阔论这商贾对国家经济的重要性。 什么国无商不富,什么朝廷当鼓励经商,刺激经济发展。 可即便前两年,那庆国女皇帝也同样力排众议,推出了一系列鼓励商贾经营的政令,搞得现在连大康京城,都随处可见庆国的行商。 却也并没将那些稀奇古怪的理论,放在心上。 最多也只是感觉耳目一新。 可谁知道,那小儿才上任临州判司十来天,就搞出这么大阵仗来? 还有那什么振兴乡村经济,鼓励承包荒地贫地,搞养殖业种植业,又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尽管眼下,太子才是临州最大的父母官,可他景隆帝,自然还不会相信,这些骇人听闻的政令,乃是太子的主张。 说实话,自登基以来,已近二十年,还从未见过朝堂之上,满朝文武如此人声鼎沸众口一词,弹劾状告一个区区州府判司。 甚至就连不少武将,都参与其中。 尽管他景隆帝,从来都相信,那小儿绝对有着一身经世济国之才。 可眼下,才上任十来天,便已闹得朝堂震动,群起而攻之,搞得他也有些左右为难了。 没想到这时,吏部左侍郎吴正德却径直站了出来。 一声大呼,“陛下,臣有话说……” “尽管满朝皆知,臣那不争气的小儿,与蓝平县公有些恩怨……可吏部之责,本就是为朝廷择优人才。” “为国,为民,为社稷,臣自当公私分明。” “那王修,臣虽未见过,但也多少了解过,无论才华,或者与南楚使团的比试,以及去年的雪灾寒灾,皆为朝廷立下了不朽功勋!” “此子,实乃万里挑一的济世能臣。虽此番临州推出的几项政令,实在惊世骇俗了些,甚至忤逆了圣人之德!” “但或许,真有奇效,也说不准!” “因此,臣斗胆谏言,大可放任这蓝平县公放手去做,朝廷用人,自当不疑!” 顷刻,景隆帝脸色微变。 望向这吴正德,眼神说不出的古怪玩味。 身为天子,他自是不相信,这吴正德本与那小儿有着宿怨,再加上其又出自右丞相曹牧的门下,今日会这般好心,哪怕扫了满朝大臣的面子,也要极力维护那小儿。 甚至,即便满朝文武都相信那小儿,能在临州做出一番卓绝政绩,这吴正德也绝不会信的! 说到底,根本不过,只是想等着看那小儿的笑话。 待到那小儿,在临州一番胡乱折腾,搞得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甚至生出民变酿出大祸……可就远不是撤除官职削爵这么简单了! 倒是玩得好一手以退为进! 可即便如此,他景隆帝也只得借坡下驴。 “既然吴卿家都这样说了,那就这样吧。那王修此番,是功还是过,现在尚还不能断言!” “散朝!” …… 太阿殿外。 散朝的官员们,陆陆续续顺着宽阔台阶向外面走着。 可此时,一个个朝臣们依然神情激愤。三五成群,或长吁短叹,或垂头丧气叹息。 “哎,庸臣祸国,庸臣祸国啊……” “自古士农工商,竟敢打出口号,农商并重,逆天而行呐!” “臣与那王修,素未蒙面也无冤无仇,今日参他一本,也只是为临州百姓鸣不平啊!” “是啊,再瞧瞧那什么村野作坊与种植养殖基地,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哎,再瞧瞧眼下,庆国已三十万大军压境,恐怕就这两三月,北方边境就是一场恶战,据说那女皇帝,都很可能前线亲自督战……” “临州可是京畿数一数二的大州府,若是再起民变,大康真的危矣。” “别提了,陛下行事,如今是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让太子殿下与那王修,两个尚且才二十岁的后生,去治理偌大一个州府……” “就连年前,对夏国用兵,朝中这么多身经百战的将军不用,却偏偏任命了连战场都没上过的公主作为主帅。” “虽说之前,无论大康或是前朝,也有过女子带兵前线杀敌的先例,可这是不是太儿戏了些?” 郑明礼径直向前走着,依然不发一言。 然而这时,却听得身后一声叫喊,“郑侍郎,郑侍郎……” 扭过头,便见礼部尚书唐明,快走两步追了上来。 走到跟前,脸上带着笑,却是神色古怪,“哟?你这姓郑的,你去临州做太守之前,咱俩好歹也算有些交情……” “结果现在,回了京城做户部侍郎,也一个月了,朝堂上遇见也不只一两次了,结果现在遇见本官,连招呼也不打一个了!” “怎么?做了亏心事,没脸见本官了?” 郑明礼嘴角一抽,“唐公在说什么?下官怎么听不懂?” “哟?哟?”没想到,唐明却是一脸鄙视,“装傻充愣是吧?” “当初,本官是不是跟你提过,想撮合撮合我家那小子,和你家那丫头,你虽当时没同意,可也没反对不是?” “然后吧,自从那王修小儿封了侯爵,本官就琢磨着,将我家那丫头许配给那小儿!” “而且,本官都去求见了陛下,陛下对本官有些顾虑,可虽当时没应允,但这事也基本八九不离十!” 一摊手,“结果倒好,你这老匹夫,看着老实,实则一肚子坏水,把赐婚的名额给抢了!” “搞得现在,你家那丫头嫁给了我中意的女婿,我这一对儿女,全凉着了!” “你说说,这事干得厚道吗?” 第130章 那王修,竟还有这等癖好? 郑明礼眉头一皱,“哦?还有这事?下官还真不知内情……” 没想到,唐明又是一撇嘴,“别装傻,没用!” 却也不生气,反倒迅速堆起一脸奸笑,“不过没关系,你还有所不知吧,我家那丫头,现在也去了临州。” “本官就稍微煽风点火了两句,她自己就往那小儿跟前凑过去了!” “你有你的阴招,我有我的谋划嘛!” 一副老谋深算老狐狸模样,“倒是接下来,你那女婿是被我家丫头打死……” “还是打着打着,两人万一就看对眼了呢,这就看天意了!” “不过提醒你一句,我家丫头打架贼凶,你家丫头不是对手的!” 半眯着眼睛,却又话锋一转,语气古怪,“话说回来,你这岳丈,当得是很不称职嘛!” “刚才朝会,满朝文武几乎是群起而攻之,弹劾那小儿,连陛下的脸色都难看得厉害,你居然也稳得住,从始至终硬是一句话不说。” 郑明礼却是神色淡然,“因为下官知道,我那女婿今日出不了事!” “相反,今日要是我站出来公然护短,可能就真的会出事,至少他那临州判司一职,是多半要丢!” 倒又一阵玩味,“倒是唐公,既然如此中意我家女婿,今日为何也一言不发?” 唐明却没好气一瞪眼,“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郑明礼能想得到,本官想不到?” 两人相视一笑,“走,走,今天翘班,咱哥俩找个地方喝两盏去!” “再聊聊当初,你是怎么耍阴招,把我女婿抢了的!” 然而这时,两人刚走两步,却又听得身后,一声叫喊,“二位留步,二位请留步……” 扭过头,只见身后大殿门口,却正大步走出来一身着紫袍,胸前绣四爪金蟒的中年男子。 身材高大,长得器宇轩昂,浑身满是养尊处优的贵族气息。 郑明礼二人却丝毫不敢怠慢,迅速理了理官袍,迎了上去。 齐刷刷一躬身,“下官见过王爷!” 没想到,男子却是几分不耐烦,摆手,“免礼免礼,少来这些虚头巴脑的。况且,本王就一闲散王爷,天天斗鸡遛狗,只每次大朝会才来旁听一会儿!” 倒是一脸平易近人的和气,咧开嘴直乐,“难得二位都在!” “本王也没别的事,就是想向二位打听打听,那蓝平县公王修,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实话吧,以前他干的那些事,什么一口气二十五首诗,什么细盐提炼之术,什么一人独战二十多名南楚使臣,本王便一直关注着……” 皱着眉,“可今日朝会,那在临州推出那些骇人听闻的政令……” “本王虽也捉摸不透,可与那些臭不要脸的官员,却也不同。” “本王总有种预感,那小子可能是真有点东西,这临州府在他的治理下,说不定还真会一番全新面貌,让人还有点期待!” “所以,对那小子,倒是越来越好奇了!” 眼见两人根本满脸疑惑不解,男子却又一跺脚。 老脸微微一红,一咬牙,“哎,算了,本王也不瞒着二位了!” “明礼你也别介意,你们也都知道,我家清河那丫头,虽身为郡主,才华倒是有,还混了个什么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 “结果呢,不是天天举办各种品诗会,与京城一些才女交流诗作,就是一心搞慈善,收养一大堆无家可归的孤儿……” “还偏偏,眼高于顶,京城这么多青年才俊,一个都瞧不上。” “搞得今年,马上都二十三了,也没个好的婚配,把本王是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加上今日,又听得那王修小儿闹得满朝风云的。所以就突然有了个想法,那小子好像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又有才华,年纪轻轻就已贵为县公,还为朝廷屡建奇功!” 顿了顿,“虽说他已经娶了三位夫人,再娶公主是不可能,但娶个郡主,倒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就想着,能不能撮合撮合他与我家那丫头,要是能成,等个合适的机会,本王便去陛下面前讨个旨意。” “相信二哥,也不会不给面子,如此也算把我家丫头的终身大事给办了,省了一桩心事!” “可满朝文武吧,就你们二人见过那小子,所以本王就琢磨着,向二位打听打听,那小子的人品秉性各方面的……” 一边说着,竟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本子来,“瞧瞧,今日朝堂上,凡是上折子弹劾过那小子的,本王都小本本记着名字呢!” “若这事成了,以后本王一个一个收拾!” 于是乎,郑明礼二人便有些懵了。 对视一眼,唐明率先站了出来,一声轻叹,“哎,王爷别提了……” “说实话,下官也就见过一面,倒也并不觉得那王修,有何过人之处,看着挺平常,长得吧,也挺一般!” “倒是小女这段时间,凑巧也在临州。前几日刚来信,将那小子从头到脚痛骂了一顿,说那小子谎话连篇,手段下作至极,毫无君子风范,人神共愤!” 郑明礼一脸憨厚老实,摇了摇头,长叹,“是啊……” “那小子虽是下官女婿,可我瞧着也一般,一个鼻子两只眼,长得也不算俊朗!” “最主要是,那小子还满身铜臭味,一心只想着赚钱,胸无大志,毫无为社稷为百姓谋福的觉悟!” “下官现在,都有些后悔,将小女嫁给他了!” 顷刻,便见那王爷,眉头一皱。 几分嫌弃失望,“是吗?本王还以为,定是个风姿卓绝的少年英才呢!” “算了,算了!本王还是再考虑考虑其他青年才俊……” 眨眼,便大步走远了。 只留下郑明礼与唐明,相视一笑,“走,喝酒,喝酒!” …… 翌日,上午。 一辆华丽马车,随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悄无声息驶入了临州城南城门。 车厢帘子紧闭,景隆帝一身便装华服,端坐正中央。 左侧陪着的,正是当朝宰辅,陈无相。 说实话,这段时间,他景隆帝还真忙得焦头烂额,哪有闲暇功夫跑来这临州府? 北方边境,庆国已陈兵三十万,一场事关存亡的大战,近在眼前。 兵马调动,粮草筹集,将帅任命,哪一样不得他这天子操心? 而对西面庆国发动闪击战,两万精锐骑兵在那丫头的率领下,出平山关,至今已两个月时间,却依然没有任何军报回来,又让他这皇帝,如何不心忧? 只是昨日,那小儿才刚上任临州判司,一系列骇人听闻的政令,便已闹得满朝风雨……弹劾的奏折,都能把人活生生埋里面。 搞得他现在,也心里有些没底了!至少,临州是京畿数一数二的大州府,出不得乱子啊! 因此,昨日下朝之后,也只得领着陈无相,直奔临州而来。 至少,旁敲侧击探探那小儿,针对这临州的治理,倒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心里也有底一些! 不到半个时辰,终于到达目的地。 然而当两人,一前一后跳下马车,眼前的景象,却让两人一下子懵了。 硬是眼珠子瞪得滚圆,惊得一塌糊涂! 第131章 好客临州欢迎您 只见此处,倒是正位于城南最繁华的地段。 但是距离那小儿品牌体验馆所在的福寿大街,尚还有一段距离。 可眼前,却好一片拥堵不堪热闹非凡的景象! 只见前方不远,本来颇为宽敞的大街,却横向一字排开,立着一根根特制的锥形木桶。 左右两端,还各自高高竖立着一块醒目的警示牌子。 上面书写着一行大字,“临时管制,一切马匹与马车禁止通行!” 与此同时,还有上十个府衙衙役,正忙着维持秩序。 或许这也是为何,就连他景隆帝的马车,都不得不在这里停下。 而一侧,甚至还划出了一大片专门的区域,里面早已整整齐齐停下了不少马车与马匹,应该也同样是被拦下来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而这时,当两人刚跳下马车,便见一衙役径直走了过来。 竟然一脸谦卑和气,朝二人一拱手,“两位客官,受太守及判司大人令,今日这几条街道临时管制。” “二位如果是要通过,可以折返然后绕行。如果是要去这几条街办事,或者去参加今日国子监祭酒孔先生的演说会,可以将马车暂存在这里,我们府衙抽调了专人看管!” “带来不便,还请二位谅解!” 于是乎,景隆帝二人面面相觑,更加懵了。 演说会?什么演说会? 却见那衙役,只是伸手朝前方一指。 而当两人抬头望去,却更一下子彻底愣住了。 只见不仅前方被管制,禁止马车马匹通行的街道,就连眼下自己二人所处的这条大街上,左右两侧一棵棵大树上…… 却根本与当初所见,那王修小儿的花露水面膜膏新品发布会时,如出一辙。 大树上,早已悬挂着一块块约摸长四尺宽三尺的牌子。 经过精心设计,画面看着还挺别致漂亮。 牌子正中央,一行格外醒目,龙飞凤舞的大字,“知行合一,致良知!” 紧随其后,“新学问新思想,全国巡回演说第一站,临州站……主讲人:国子监祭酒孔令先!” 而那广告牌的右下方,还两行小字。 “主办:大康临州府衙——新临州,新气象,好客临州欢迎您!” “协办:临州万通商行。” 牌子顶部,又一行弄得金光闪闪的大红文字,“孔令先新学问新思想全国巡回演说,由万通花露水、万通面膜膏,独家冠名赞助!” 所有大树上,都挂着这样一块牌子,一眼望不到头,竟是说不出的壮观。 与此同时,眼前大街上,更是人山人海,一个劲蜂拥朝前方挤去。 虽然更多的,都是前去看热闹的寻常百姓,可里面,却夹杂着不少头戴纶巾身着儒衫的儒生士子。 看模样,除了临州本地一些才子,还有不少根本就是从临近州府甚至京城赶来的。 只奈何此时,一边蜂拥往前走,三五成群却是满面激愤之色。 或扼腕顿足,或破口大骂得厉害。 “天生乱相,妖孽横行,妖孽横行呐!” “圣人有云,恪物、致知、正心、修身……物者,世间万物也,格者来也。物至之时,其心昭然焉,而不应於物者,是致知也!” “知便是知,行便是行!这知心合一,又为何物?” “离经叛道!简直离经叛道啊!这是要与上古先贤,与天下读书人作对啊!” “是啊!那孔令先,乃是国子监祭酒,乃是当朝大儒,怎也如此糊涂,竟做出这般背弃祖宗的事来了?”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吾听说,那孔令先,根本就是受了那王修小儿的蛊惑,才着了魔一般……” “坐在大树下,一动不动,足足几个月,才悟出了这些妖邪之理!” “之前,吾还颇为敬重那蓝平县公……可是大家都瞧瞧,都瞧瞧,他都做了些什么事?” “竟是大张旗鼓,将那些低贱满身铜臭味的商贾,提升到与农事同等地位。还厚颜无耻,提出什么口号,要大力扶持商贾经营……” “给人家减免商税,给人家外面搬迁来的商贾,免费提供地皮建作坊,还免税收!” “甚至,还鼓励那些乡野愚民,去建小作坊,去做那低贱的走卒贩夫,身为临州士子,吾都为他感到可耻!” “前两日吾去隔壁济州府,参加一个诗会,当地才子听闻吾乃临州学子,竟是哄堂大笑,大肆嘲讽……” “取笑吾,言我们临州,出了个羞煞天下读书人脸面的判司,竟大力推崇商贾低贱之事!” “瞧着吧!大家都瞧着吧!不出一年,临州在他的治理下,将变成人间地狱啊!” 一声悲呼,“郑明礼,郑大人,你快回临州来瞧瞧吧,你苦心治理五年的临州府,要变天了……” 又一人嚎啕大哭,“谁说不是啊!而眼下,那王修奸逆,竟又蛊惑天下名儒,提出如此荒诞离经叛道的妖邪之说!” “他这是在刨我们天下读书人的祖坟呐!” “圣人学说,都已传承上千年了,岂是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能妄议的?” “他这是要与天下读书人为敌!” 当然,也不少文人士子,持不同看法。 “还真别说,这什么知行合一,在下虽也一知半解,但感觉还挺耳目一新。” “今日这演说会,去听一听,或许真有诸多启发也不一定!” “是啊,瞧这些不知所谓的东西。别的不说,那国子监祭酒孔令先,乃是名动天下的大儒,甚至连他国的儒生都极为敬重……” “若是这新学说,真是什么妖邪之理,他又岂会真受那王修的蛊惑?” “哎,只可惜这万年县公,这下怕是把天下读书人都得罪光了!” 只是奈何,看着绝大多数人那副如被人刨了祖坟弄死了亲爹的愤慨模样,也只敢小声议论。 于是刹那,景隆帝便彻底呆住了。 直愣愣望着这一幕,硬是惊得目瞪口呆,眼珠子都快滚到地上来。 还什么“新学问新思想,全国巡回演说。” 还什么“新临州,新气象,好客临州欢迎您!”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第132章 孔令先新学问新思想,全国巡回演说 尽管上次,他景隆帝前来临州,也曾亲眼目睹那混账小儿,一番胆大包天的操作,竟将他这天子派来给其讲学的孔令先,祸害得惨不忍睹。 堂堂国子监祭酒,当朝大员,天下读书人之师,竟是状若疯癫般坐在院子那棵大树下,一动不动神游天外,甚至都顾不得进食。 这什么“知行合一”,他是完全不清楚什么意思,可难道那孔令先,竟悟出什么来了? 可真正让他瞬间脸色凝重的…… 身为天子,又何尝不知,这天下儒生士子,虽皆是天天吟诗作赋或做些讲学论道之事,可凝聚在一起,那又是怎样一股强大力量? 甚至就连他这个皇帝,也不得不忌惮三分,在那些着书立学的大儒面前,也得谦卑一些。 那混账小儿,明明怕死得要命,可为何眼下,竟做出如此狂悖大胆之事来? 这什么致良知知行合一的新学说,暂且不论是否有道理,可毫无疑问,这根本算是狠狠地挑战天下读书人,上千年来的思想支柱啊! 唾沫星子,都得将其活生生淹死啊! 扭过头,却见身后陈无相,满脸错愕惊讶之余,又何尝不是一片紧张之色。 当下,哪还丝毫迟疑,大步朝前方走去。 然而,不到片刻功夫,这条街刚走到头,眼前的景象,却更让他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前方不远,恰巧正是两条大街交叉的十字路口。 因为这里,正是整座临州城,最为繁华的地带,两条街道也极为宽阔,因此交汇之处,是一片极为宽广的广场。 可是此时,四个路口,竟全部用一根根木制的栅栏,给堵了起来。 让这交汇之处,合围成了一大片宽敞的正方形空地。 而隔着老远,便可见那一大片广场的对面中央,已搭建起了一座巨大的高台。 比起当初所见,万通商行花露水面膜膏的新品发布会,所搭建的台子,自然还要雄伟宽大一些。 如果没猜错,那小儿昔日与南楚学子,那场轰动天下的才学比试,应该也是在这里进行的吧! 毫不意外,高台的后方,竖立着一块巨大的展牌。 足足近两丈高,精心用漆刷过的优美画面上,同样一行行大字。 什么“知行合一,致良知……全国巡回演说第一站,临州站……” 什么“孔令先新学问新思想全国巡回演说,由万通花露水、万通面膜膏,独家冠名赞助!” 除此之外,四条路口的围栏之地,还分别留了一个口子。 待得看清,竟是让人大跌眼镜。 每一道口子旁边,居然还又都竖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弯弯绕绕一大堆说明,可归根结底,要进到里面去听这演说,还需要花钱买门票。 还挺贵,一两银子一个人。 而且门外,还都搭着两张桌子,有专人在卖票。 收一两银子,便扯给对方一张特制的票据。然后门口处,还站着两个彪形大汉,进去一个人,便查验一下票据,将票据撕一道口子,然后放行。 这让景隆帝瞬间印堂一黑,嘴角抽搐得厉害。 那混账小儿,倒是丝毫不放过任何机会,往口袋里搞钱。 而此时,那围起来的空旷广场上,却早已进去了不少人。 人头攒动,拥挤不堪,粗略估计,竟已经有两三千人之多! 虽然绝大多数,都是临州本地,或者附近州府闻讯赶来的学子儒生…… 可其中,也夹杂不少临州本地稍微富裕一些的百姓或商贾,说白了,就纯属花一两银子进去看热闹。 而围栏的外面,自然是汇集了更多人,早将这四条路口都堵了个水泄不通。 毕竟,不是谁都舍得花一两银子,跑去听人家讲学的! 况且,如今的风气,穷酸秀才一大堆,天天混迹各种品诗会,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天下舍我其谁,结果一摸口袋,三个铜板都掏不出来。 只是毫无例外,哪怕是那些花钱买票进去了,可以更近距离听孔令先演说的那些儒生才子,却也依然群情激奋得厉害。 自发汇聚在高台最前方,形成一大片专属区域,一个个满腔悲愤之色,谩骂叫嚷个不停,苦大仇深就好像被那混账小儿刨了祖坟一般。 那架势,哪是来虚心听大儒讲学的? 根本就是来捣乱,或者跟那混账小儿扯头发吐口水干一仗的。 若不是现场,还有不少抽调来的城防司官兵维护秩序,恐怕早就蜂拥而上,将那高台给拆了个干净! 景隆帝放眼扫视了半天,出乎意料,却并没瞧见那混账小儿与太子的身影。 倒是在前方那个售票口,人群中,一眼便看见了陈皇后与长公主赵澜。 此番前来临州,陈皇后也想借此机会前来散散心,而康泰大商行,独家代售万通商行的所有货品,开年第一个月的售卖情况,按照契书规定,赵澜也是时候需要来这临州,与那混账小儿对些账目,结算款项。 一辆马车自然拥挤,坐不下。 只是没料到,两个女人居然先到了一步。 这时,陈皇后母女自也是一眼便瞧见了皇帝。 倒是迅速走了过来,盈盈一欠身,“陛下……” 陈无相也不敢怠慢,赶紧朝皇后二人行了一礼,“老臣见过皇后娘娘,见过长公主殿下!” 尽管身为皇后的兄长,长公主的舅父,可毕竟君臣有别。 然而,不等皇帝说点什么,陈皇后却是一声长叹。 雍容的脸上,一片浓浓的担忧之色,声音说不出的凝重,“陛下,今天怕是要出大事……” “虽然臣妾对这些先贤的思想学说,一知半解,也理解不透那知行合一究竟为何物!” “可唯独没料到,那小哥儿做事一向谨慎,可今日,怎会如此糊涂,做出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举动来?” “这是赤裸裸,与天下读书人为敌啊。难道他就不知道,谁都可以得罪,可唯独这些腐儒不能得罪吗?” “还有,那小哥儿莽撞也就罢了,孔先生身为国子监祭酒,怎也如此莽撞?” “臣妾担心,那小儿扛不住这群腐儒的唇枪舌剑,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眼角隐约有泪花,声音哽咽,“臣妾更害怕,他才初露锋芒,便就这么折了!” 景隆帝何尝不是满面紧张忧虑。 可事已至此,也只得领着几人,走到那围栏门口,掏钱买了几张门票,然后检票进去。 然而同样这时,当几人满面凝重,刚检票进入那围起来的内场,却只听得身后,一阵悲愤大喊。 “荒谬!荒谬至极!” “孔令先,你给老夫出来!老夫今日,特领着门下三百弟子专程从京城马不停蹄赶来,倒要看看,你这个国子监祭酒,是如何欺师灭祖,污了先贤声名!” “还有那王修竖子,也给我出来,我李舍人倒要看看,你可是长了三头六臂,竟敢质疑先贤之学问,离经叛道祸乱天下!” 景隆帝猛地转过头,眼前的景象,却更让他一下子脸色冷凝到极致。 第133章 骂人也得买票 只见此时,身后那木栅栏围成的简易大门外,正气势汹汹冲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 身材适中,着一身青色儒衫,花白长发如稻草耷拉在肩上。 那叫一个满腔悲愤,脸色铁青得发紫,双眼充血,苍老的身子直发抖。 一边朝这边奔来,更声声悲怆大呼,“妖孽当道,妖孽当道啊……” “瞧瞧!瞧瞧!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竟敢质疑起先贤圣人来,这天下,还有正理吗?” 而紧随其后,还跟着一大片,同样头戴纶巾身着儒衫的儒生士子。 下到十三四岁,上到五六十岁,皆有。 阵势庞大,目测竟真有足足三百人之多,乌泱泱的,来势汹汹,瞬间将大街上的人群,吓得四处躲闪避让。 一个个同样满面悲愤之色,那架势,只如同有人跑到他们家神龛前撒了泡尿一般。 顷刻,景隆帝更心中猛地一凛。 为首这老者,他自然认识。 如果说,孔令先乃是大康名儒,那这李舍人,却绝对称得上名望还要更胜一筹,真正名满天下的大儒。 虽在朝中并无一官半职,却一生醉心于先贤儒学的研究,其所着诸多儒学典籍,皆被天下读书人视为珍宝。 甚至有人赞曰,其为近二百年天下真正登堂入室得圣人真传精髓者,当称半个圣人也。 不仅朝中官员,皆以家中子孙能拜入其门下为荣,甚至就连他国的王侯贵族,都争先相邀其去讲学。 不仅如此,在京城中,还主持开设了天下闻名的稷下学宫,讲学传道,号称门下弟子三千。 这样的影响力,不可谓不强大,就连他这个天子,都得忌惮几分。 只是此时,如何想得到,竟连这个当世第一大儒也来了? 片刻间,李舍人便已领着三百精英弟子,浩浩荡荡冲到大门口。 可没想到,一个个满腔激愤下,正要杀气腾腾往里面走,两个身着特殊服饰,胸前挂着“万通安保”牌子的彪形大汉,却是一下子横了出来。 堵在门口,直接挡住老头的去路。 也不知是脑子有点憨,或者头铁,竟是一伸手,“票!” 刹那间,李舍人脸色一下子就绿了。 噔噔后腿一步,眼珠子瞪得滚圆,瞬间双目直充血。 一声怒喝,“荒唐!简直荒唐!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听闻,听一场讲学,竟还要给钱买票!” “先贤思想,圣人学问,岂可用这般铜臭之物来玷污?” 又是一声悲怆大呼,“孔令先,王修小儿,你们竟是如此背弃祖宗,辱没圣贤的吗?” “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呐!” 其身后那乌泱泱几百名弟子,又何尝不是瞬间悲愤得厉害,破口大骂声怒吼声此起彼伏。 却奈何,任凭一群人气急败坏群情激愤,两个大汉却根本纹丝不动。 木讷着脸,“可我们东家说了,孔先生静坐树下,长达几个月,神游天外,终于悟出大道……” “他的学问,没那么廉价!” “因此,谁要进去听,都得给钱买票!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顷刻,李舍人更是气得,浑身直哆嗦。 苍老身子摇晃个不停,双目充血面部狰狞,扭头望向两侧那些看热闹的百姓,“瞧瞧,你们都瞧瞧……” “这都说的什么污人耳朵的话?世风日下啊!” 随即,又怒不可遏一声呵斥,“快滚开!老夫乃是稷下学宫之主李舍人,今日带着三百弟子前来……” “不是来听那背弃祖宗的孔令先与无知小儿讲学的,是来声讨两个离经叛道欺师灭祖之奸贼,是来替先贤圣人讨一个公道说法的!” “老夫是来讨伐恶贼,替天下读书人要一个朗朗乾坤的!” 可没想到,任凭他悲愤咆哮得厉害,两个大汉依然面无表情。 一撇嘴,“看出来了……” 又伸手一指合围起来那场地里面,“看见没有,那里面有将近一半人,也是杀气腾腾来骂孔先生和我们东家的,都是买了票的!” “你们要是不愿花钱的话,要不就站在这外面骂几句就回去?” “虽然隔得有些远,孔先生不一定听得见,但好歹是骂了……” “先生看着也是读书人,应该不至于做出强行冲卡,然后被城防司抓起来,这等有失体面的事吧?” “你们……”于是刹那,李舍人更气得快吐血。 额头青筋暴起,花白胡子一根根翘起。 可半晌,也只得一拂袖,扭头望向身后那浩浩荡荡一大群弟子。 奈何这些所谓精英弟子,成天之乎者也求学问道,不事经营也不产一颗粮食,绝大多数又都是些穷酸才子,一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绝对不少。 摸着口袋,翻腾了大半天,才总算东拼西凑,凑够了三百两银子。 买了票,一个个垮着张铁青的脸,总算挨个挨个进到场地里面来。 而这时,随着李舍人几百人到来,场地内,更是瞬间沸腾起来。 特别那群扎堆聚在一起,早在靠近高台最前端,占据了一大片绝佳区域的才子文人,更是纷纷起身。 叫喊声,欢呼声,响成一片。 “快看!快看,李先生来了……” “李先生,可得替学生们主持公道啊,还天下读书人一个朗朗乾坤呐!” “李先生,竟有人如此玷污圣贤,离经叛道,背弃祖宗,吾当群起而诛之啊!” “还请李先生做主,学生们愿签万言书,代表天下读书人,上呈天子,严惩王修奸逆!” 毫无疑问,这位名满天下的大儒带着弟子前来助阵,更是给了这些文人才子,涨了莫大士气。 片刻间功夫,距离高台最前端,便已让出来一大片区域。 李舍人自然领着门下弟子,在众人的推崇下,当仁不让,站在了最前端。 景隆帝与皇后几人,倒是夹杂在人群中,站在整个场地的中后方。 只是此刻,诚然向来稳重儒雅的宰辅陈无相,也再忍不住满面担忧紧张之色。 谁都清楚,与天下儒生为敌,是什么后果。 而同样就在这时,眼见木栅栏围起来的场地,已经基本站满了买票进来的人…… 却见那空荡荡的高台上,却终于缓缓走上来一男子。 第134章 你们,都错了 只见男子,约摸二十多岁,长相说不出的俊朗,神采奕奕。 穿一身特制的纯黑长袍,胸前还挂着一个牌子,只是隔着老远,看不清上面文字。 昂首阔步,便已走到高台中央。 倒是不紧不慢,抬了抬手,大声道,“时间差不多了,在下正式宣布,此次新学问新思想全国巡回演说第一站,临州站演说,正式开始!” 望着手中一张卡片,“知行合一,致良知……” “孔令先新学问新思想全国巡回演说,由大康临州府衙主办,临州万通商行协办!新临州,新气象,好客临州欢迎您!” “孔令先新学问新思想全国巡回演说,由万通花露水、万通面膜膏,独家冠名赞助!” “若爱她,自当给她最好的!感受奢华,给女人独特魅力,就选万通花露水。追求肌肤极致美感,你一直都很美,万通面膜膏,你值得拥有……” 字正腔圆,叭叭叭念了一大通,倒是总算回归正题。 顿了顿,才又朗声道,“在孔先生正式演说之前,下面有请临州判司王修王大人,讲几句!” 又朝台下一拱手,随即便径直走了下去。 与此同时,只见台下,终于缓缓走上来一个身材欣长的少年郎。 自然正是王修。 可出乎意料,并没有身着判司官服,也没有头戴纶巾身着儒衫,而只是一身粗布短衫村夫打扮。 似乎也丝毫没意识到,今日如此大张旗鼓的行为,是多么狂悖莽撞,面对天下儒生的声讨口诛笔伐,又是怎样不堪设想的后果。 脸上只是挂着淡淡的笑,眨眼便已走到高台中央。 而顷刻间,台下气氛更瞬间高涨起来。 站在最靠前位置,那黑压压一片儒生士子,瞬间只如同见到杀父夺妻的仇人般。 滔天恼羞,群情激愤下,怒吼声,谩骂声,快将人耳膜震破。 “离经叛道!离经叛道……” “王修小儿,竖子无知,你愧为读书人!” “诛王修,反对妖邪之理!王修,你乃天下读书人之敌!” “辱没先贤之学问,大肆鼓吹妖邪学说,人人得而诛之!” 若不是最靠前,尚有一大群城防司官兵拦着,不少人恐怕早已疯魔般冲上台去,将那小儿碎尸万段。 于是刹那,景隆帝脸色更已阴郁到极致。 身为天子,如何不清楚,那小儿鲁莽,眼下竟已将自己置身于怎样的绝境中? 虽然也搞不透彻,那知行合一究竟有何深理,可如此行为,根本就是在赤裸裸地挑衅天下所有儒生…… 你们奉为珍宝,甚至甘愿舍弃生命所追随的真理大道,都错了! 这与光天化日之下,挖人家祖坟,爬人家媳妇的炕头,有何区别? 可同样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让在场所有人彻底懵了。 只见老远那高台上,那道略显瘦弱的孤单人影,面对台下的群情激愤,声讨谩骂一浪高过一浪,却并没有被吓得瑟瑟发抖。 相反,从未有过的镇定淡然。 脸上依然挂着浅浅笑意,只是抬了抬手,示意所有人安静下来。 半晌,才大声道,“说实话,这演说,本是孔令先孔先生的专场,我自然不敢喧宾夺主。” “而且我这人,一向胆子很小,也深知与天下儒生为敌,是什么后果!” “只是没想到,大家都这么情绪高涨,迫不得已,才出来讲两句!” “我要讲的,很简单,就一句话!” 可紧跟着,脸上已是一片坚毅冷凝,嘴角几分讥诮,“你们,都错了!” “谁……谁错了?”顷刻,站在最前端的李舍人,身子猛地一抖,死死瞪着他,双眼赤红。 没想到,这少年郎只是一字一顿,牙缝挤出几个字,“你,李舍人!” 台下一片哗然。 顿了顿,又吐出几个字,“还有如今,众多着书立学的大儒,也错了!” 台下哑然。 顿了顿,又挤出一句,“还有千百年来,诸多先贤,也全都错了!” “住嘴!”刹那间,简单几句话,只如一把把钢刀,狠狠绞割着李舍人的心脏。 纵然一把年纪,名动天下的大儒,如何受得了这般刺激。 瞬间赤红着双眼,如发狂的猛兽,暴跳如雷着势就要冲上台去,跟这小儿拼命。 嘴里,沙哑含糊一声声爆喝,“狂悖至极!狂悖至极!” “乳臭未干的小儿,何来胆量,竟敢质疑老夫的学问,质疑先贤的思想?” “你……你不是读书人,你是天下儒生的耻辱!” 可没想到,同样这时,却见那少年郎,脸色也是唰地变了。 一反刚才笑盈盈的淡然,面色冷凝得可怕,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喝,“我今天还就狂悖了!” “我告诉你李舍人,吾也听说过你,名满天下的大儒,门下弟子遍布天下,着书立传连他国王侯贵族都竞相追捧!” “可今日我告诉你,在我王修眼里,你还真狗屁不是!” 一时间,却也不知死不是被这小儿的气势镇住了。 台下竟是鸦雀无声。 霸占着最靠近高台那一大片区域,凝聚在一起那上前名文人才子,尽管依然愤恨得厉害,却也只是瞪大眼睛,没人说话。 就连夹杂在人群中的景隆帝几人,此刻何尝不是嘴巴张得老大,震惊得一塌糊涂? 如何料得到,那少年郎,从来怕死得厉害,此刻却偏偏狂妄到了如此境界,公然辱骂天下大儒李舍人! 冒天下之大不韪啊! 可接下来的情形,却更那般始料不及,只如一记记响亮的重锤,狠狠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心脏。 短暂沉默,只见那少年郎,目光死死望着台下李舍人,嘴角已是一片深入骨髓的讥诮。 声音冷凝,“既然你,今日主动找上门来了,那我这狂悖小儿,倒想问问你李舍人……” “读了一辈子书,钻研了一辈子先贤学问,门生弟子遍天下,满嘴道德仁义,成天张嘴闭嘴要仁爱百姓,要体恤百姓疾苦!” 一字一顿,“可我倒想问问你,你和你身后三百引以为傲的精英弟子,究竟真正为百姓,做了什么?” “请问你李舍人,二十五年前,先帝时期,京畿大地雪灾寒灾,冻死者上十万人,无家可归流离失所者,足五十万!” “你和你这些所谓得了圣人真传的学生,在哪里?” 冷笑,“十七年前南方大旱,粮食颗粒无收,各州府流民遍野甚至易子相食,饿死者数万,至今仍是本朝不可忆之痛!” “请问你李舍人,和你的弟子门生,又在哪里?” “眼下北方虎狼庆国,边境陈兵三十万,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欲侵犯我大康领土,欲待我大康子民如鱼肉般肆意宰割!” “再请问你李舍人,和你的得意弟子,可曾为国忧心,可曾想过,如何才能助大康度过眼下亡国之危?” 倒吸一口凉气,只不知不觉,声音已有些沙哑,“还有去年的雪灾寒灾……” “在你们这些高高在上儒生学子眼里,无非走卒贩夫的低贱商贾,甚至包括你们整天嘴里叫唤的无知愚民贱民……” “尚且还知道,在城门外架一口锅,熬上一点热粥,或者募捐一些可御寒的衣物,或者尽可能收留安置几个灾民!” “他们,只是你们心中口中,最低贱之人!” “可再请问你李舍人,那时候你在做什么?” 一声嘶吼,“这就是你这天下大儒,嘴里的仁爱吗?” “本判司没跑到京城来骂你,你倒自己找上门来讨骂了!” 第135章 他不是读书人,他是读书人的耻辱 一句“你们都错了”,无疑是一把锋利钢刀,狠狠在台下这群儒生士子的心脏上捅。 偌大的场地内,熙熙攘攘挤了足三千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李舍人站在最前端。 作为当今世上最具盛名的大儒,门生遍布天下,就连在他国国王与王侯见了,也从来举止谦卑,敬为上宾…… 何曾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郎,如此劈头盖脸针针见血痛骂过? 一时间,脸色涨红如猪肝,双目赤红充血得厉害。 可偏偏,又不知当如何反驳。 只是喉咙里,发出阵阵沙哑呢喃,“妖邪……妖邪……他不是读书人,他是读书人的耻辱……” 却奈何高台上,那少年郎神色坚毅,脸上依然满是赤裸裸的嘲讽讥诮。 一字一顿,“倒是你李舍人,仗着多读了几本书,自诩为天下名儒。” “着书立学,讲学传道,张嘴闭嘴之乎者也,满嘴道德仁义,开坛授课……” “外敌入侵了,你要洋洋洒洒写上两篇文章,发表一番感慨;遇上天灾,百姓遭难了,你要出来期期艾艾一番。” “皇帝推出一个新的诏令,你要指手画脚一番,哪个商贾又倒卖货品赚钱了,你要出来骂两句贩夫走卒!” “十指不沾泥,倒是好一副忧国忧民仁爱百姓的嘴脸!” 冷笑,“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出来建议,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百姓,只需要把藏在羊圈里的几千两银子刨出来,或者把京城里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卖掉……” “就可以吃上肉喝上酒,穿上厚实的衣衫了。” “你……”顷刻,李舍人更悲愤到极致。 没想到,任凭他滔天羞愤下,大口喘着气,身子都已哆嗦个不停,那少年郎却依然面色冷凝。 一丝冷笑,不急不缓继续道,“说实话,你李舍人这辈子着书几十部,我也曾拜读过几本。” “令吾印象最深的,记得有一部《孝道论》。不愧是天下大儒啊,写得真不错啊,那是旁征博引,满篇之乎者也,将圣人思想所提倡之孝道,讲得绘声绘色。” 可瞬间,却一声冷喝,“可今日,我送你四个字……烂如狗屎!” “自古以来,大道由简!” “圣人说仁爱,那我们便去仁爱百姓,上到入朝为官,治理一方,一心为百姓请命,下到遇上受冻的灾民,能煮上一碗热水,皆为仁爱!” “圣人说要孝顺,那我们便去孝顺亲近长辈,上到倾尽万贯家产让父母可锦衣玉食,下到病榻前能一声嘘寒问暖。” “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圣人的思想,从来都在字面上!” “结果呢,你李舍人也罢,当朝众多着书立学的名儒也罢,你们眼里奉为真神的诸多先贤也罢……” “千百年来,就围绕着这再简单不过的几个字,非得去诠释一番,长篇大论去解释什么是仁爱,去探究为何要忠孝。” “反倒越讲越复杂,终于弄得世人再也看不懂!” “还自诩,得了圣人真传,悟了大道!” “满嘴胡言乱语,误人子弟!” 寂静!高台之下,一片死寂。 然而短暂沉默,却见那少年郎,又只是将目光缓缓投向前方,那黑压压上千名儒生士子。 只不知不觉,声音更沙哑落寞得出奇,“还有你们……” “我知道,你们都博览群书,学识渊博,自命不凡。” “可是,除了成天之乎者也,混迹于各种讲学与诗会,青楼自命风流,或者写两篇华丽文章,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一番,你们还能做什么?” “同样满嘴道德,满嘴仁爱忠孝,又真正为百姓做了什么?” “成天眼高于顶,不知所谓,眼下到了春耕播种时节,要写两篇锦绣文章颂扬一番农事……” “前两年大康与庆国,北方起了战事,要出来针砭时政,骂上两句朝廷无能!” 满面激愤,却是一声怒吼,“可今日,我就问问你们这群精英学子……” “你们是种过一颗粮食,还是织过一匹布?” “你们自命不凡,才高八斗,可何时才能脱下身上的长袍,真正弯下腰来,看一看大康底层的百姓们?” “眼下春耕农忙,你们中间,但凡有人,脱下长袍卷起裤腿,去到田间地野,帮那些农户,挖上两块地,撒上两颗种子……” “眼下北方庆国,陈兵三十万,欲涤荡我大康版图,欲鱼肉我大康百姓,你们中间,但凡有人,扔下毛笔,拿起刀枪,去前线,去与敌军同归于尽……” “我王修,敬你们是爷们,敬你们是汉子,给你们鞠躬!” “可你们,狗屁不是!” “典型的花钱进来讨骂!” 时间如同静止,画面彻底定格。 高台之下,气氛似乎突然变得说不出的凝重。 景隆帝瞪大着眼睛,本想大呼一声,“骂得好,当浮一大白!”可不知为何,神色又说不出的沉重。 陈皇后双目死死望着远方高台上,那道略显单薄孤寂的身影,满面黯然伤感。 长公主赵澜一只葱段小手死死捂着檀口,娇躯微微颤抖着,一双美目,隐约有泪花在闪烁。 时间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那少年郎,才又一声长叹。 只是眉宇之中,隐约有些落寞,“其实说实话,我这人一向胆小,怕死得要命……” “胸无大志,而且也从来都觉得,这天底下的百姓,是生是死,那是皇帝的事,是朝中大臣的事,与我这区区小百姓,没什么关系。” “甚至在这之前,我都从不觉得,自己是这大康朝的人……” “也没想过要入朝为官,甚至当初被朝廷封侯拜官,也曾三番五次给皇帝上过折子,请求辞官。” “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无非娶一个贤惠漂亮的妻子,做点小生意,天天小酒喝着,悠哉悠哉混吃等死,岂不快活?” “哪怕刚上任这临州判司之时,我还在打定主意,天天去衙门点个卯就走,或者天天在府衙睡觉。” “不求无功,便求无过便好!” 第136章 大康,我来了 高台之下,依然鸦雀无声。 李舍人赤红着双目,脸色青一阵红一阵,苍老的双手似乎想抓住点什么,却又不知该往哪儿放。 那乌泱泱上千名儒生士子,一个个面面相觑,神色恍然。 沉默良久,只见那少年郎,又自嘲地笑笑。 声音依然沙哑,“然而……” “记得去年雪灾刚爆发时,我的夫人,前任临州太守郑大人的千金,带着几个丫鬟在城南门外施粥,却哭得稀里哗啦。” “她告诉我,有个逃难来的,叫小黑牛的孩子,死了……头一天还那么活泼,还跟她说,长大后也要像自己死去的父亲那样,去沙场杀敌,去保家卫国。” “可那天晚上,他却与他的娘亲,就那么活生生冻死在了街头!” “我本想笑话夫人两句,太心思敏感,太悲天悯人……可不知为何,却又说不出口!” 顿了顿,“二月初三,我这个狂悖小儿,初次上任临州判司……” “接下来那几天,不仅是城防司的官兵,我与太子殿下,去了乡野之间,去了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儒生士子眼里,最低贱最脏之地。” “挨家挨家走访,与你们眼里那些低贱愚民,去交心,去聊天,去了解他们心中所想,去调查他们的收入情况,家庭情况。” “太子殿下身份何其尊贵,却也脱下了长衫,用双脚一步一步,几天时间,走烂了近十双靴子。” “让我印象最深的,下属昌平县有户人家……” “妻子重病瘫在床上,下不得地。丈夫是前线回来的,瘸了一条腿,做不得重活。膝下只有一个五六岁的女儿,因为营养不良,瘦得皮包骨头……” “我去太子去的时候,这家人却格外热情,煮了一锅山上挖来的野菜,里面加了一点粟米,留我们吃饭。” “那小女孩也特乖巧懂事,一个劲将野菜的嫩芽盛给我们。” “说实话,那顿饭真的很难吃,又苦又涩,完全难以下咽……可那又是我王修,此生吃过最香的一顿饭。” “因为我知道,那已是他们家能拿得出来的,招待客人最好的饭菜了。” “太子殿下,堂堂国之储君,一七尺男儿,更是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泪水直往碗里滚。” 不知为何,说着说着,声音已几分哽咽,眼眶有些湿润。 倒吸一口气,“那是我第一次有了想法,或许,我应该做点什么。” “也是我第一次告诉自己,大康,我来了!” “而我的师兄,孔令先孔先生告诉我,有了良知,却不去行为,算不得知行合一!” “所以紧跟着,临州才有了那两道全新的政令,而且接下来,临州还会推出许许多多新的律令!”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些全新的政令,会将临州带向何方……可临州的百姓,不能再穷困下去了,临州也必须改变。” 顿了顿,又是凄然一笑,“而至于眼下,这知行合一新思想的演说会……” “我比你们谁都清楚,如此大张旗鼓,在天下人眼里,是何等的离经叛道,是何等的冒天下之大不韪。” “稍有不慎,能被你们这些儒生士子的唾沫给淹死!” “可我的师兄又告诉我,有了新的学问,悟出了大道,却不感悟天下人,也算不得知行合一。” “于是,就有了这全国巡回演说会!” 皱了皱眉,“其实我知道,你们都在质疑,一两银子的门票,根本就是我想要借此敛财……” “其实你们还真错了,一场演说会,区区两三千两银子,我还真瞧不上这点小钱。” “还是那句话,孔先生的学问,没那么廉价。” “其二,这笔钱本是孔先生应得的酬劳。可孔先生怀着一颗悲悯之心,在他的主张下,演说会收来的所有的钱,都将全部用来资助临州府那些贫苦家庭的孩子,让他们能吃上饭,能有书念。” “这笔账,府衙绝对公开透明,任何一个百姓,都可以来监督查账!” 然而说着说着,独自站在高台上,脸上已是一片落寞凄然。 “我只是做了两件,我认为该做的事情……” “满朝文武,大肆弹劾,谩骂我王修,鼓吹低贱商贾,令圣人蒙羞。” “儒生士子,群起而攻,大肆声讨,骂我王修离经叛道!” 可刹那间,却是狠狠一巴掌拍在面前桌案上,目光死死望向站在最前方的李舍人。 情绪顿时变得有些激动起来,“这些都是我早预料到的,我不在乎一身骂名!” “但是现在,我倒想问问你李舍人,天下大儒,半个圣人……” “你领着三百门下弟子,浩浩荡荡从京城而来,兴师问罪,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念了一辈子书,研究了一辈子学问,张嘴道德仁爱,闭嘴仁爱道德,可你何时能真正脱下儒衫,弯下腰,去看一看百姓们?” 赤红着眼,一声嘶吼,“什么狗屁大儒?无知无畏的酒囊饭袋,仅此而已!” “送你一句话,老而不死是为贼!” “你,就是大康朝的罪人!” 寂静!刹那间,偌大的会场,死一般的寂静! 再没人说话,空气似乎都快凝结,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人群中,陈皇后雍容圆润的脸颊上,泪水一颗一颗向下滚落,身躯颤抖不已。 刺入心肺的痛,竟让她泣不成声。 只是泪眼摩挲,隔着老远,怔怔望着高台上,那一道单薄又无边孤独的身影,鼻息阵阵呢喃,“好孩子,好孩子,骂得好,骂得痛快……” 扭过头,望向景隆帝,却是一声沙哑嘶吼,“可是您看见了吗,那孩子心里有天大的委屈,有气!” “别忘了,他还是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少年呐……” “满朝文武逼他,这些一无是处的酸腐儒生也逼他,就连我们也逼他!” “本该意气风华,无忧无虑的年纪,却已被逼成了什么样?” 泪流满面,声音哽咽,“妾身今日斗胆,为这孩子,向陛下讨要一样东西!” “这是我们该补偿他的!” 景隆帝太阳穴突突跳动得厉害,喉结上下鼓动着。 却只是缓缓从怀里,掏出一块黑褐色铜制牌子,递给一旁长公主赵澜,“你留下来,有机会,让太子,把这东西交给他……” 倒是宰辅陈无相,死死望着那块雕着些奇怪图案的牌子,双目圆瞪,满面惊骇。 与此同时,景隆帝却又一咬牙,“摆驾回京,临州的治理,朕心中已有答案!” 望向陈无相,脸上已是一片威严气势,一字一顿,声音冷凝到极致,“传旨下去,朝中谁再胆敢以临州新政为由,弹劾状告临州判司王修……” “一律杖三十!” “再有犯者,杖毙!” “朕做不来开疆拓土的圣君,做不来富国强民的明君,难道还做不来杀人如麻的暴君吗?” “朕亲自提点的临州判司,还轮不到他人来指指点点!” “朕再不护着他,这天下谁来护着他?” 可同样这时,不等他昂首阔步领着皇后与宰辅离开,接下来的情形,却更然他一下子呆住了。 隔着老远,只听得“噗”的一声。 却见场地最前方,李舍人竟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紧随其后,身子直挺挺,便朝地上倒了下去。 第137章 以后,叫我澜姐 刹那间,场地前端最靠近高台处,陷入一阵嘈杂。 “先生,先生……” “先生,您怎么了……” 上百名稷下学宫弟子,一窝蜂涌上来,一边惊呼大叫。 不少学子,甚至都带着哭腔。 就连紧随其后,那乌泱泱一大片临州本地士子,也同样纷纷踮起脚尖,满是紧张惶恐之色。 场面一度混乱。 然而同样这时,接下来的一幕,却再次那样始料不及,让在场所有人彻底惊呆了。 只见经过弟子一番手忙脚乱,又是拍后背顺气,又是掐人中,李舍人似乎终于稍微缓过劲来。 无力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可总算没昏死过去。 靠在一名弟子怀里,大口喘着气,目光呆滞望着前方,眼神空洞得出奇。 嘴唇微微蠕动着,想要说点什么,却又偏偏发不出丝毫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却终于那般艰难地,在两名学生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来。 却哪还有刚才,那副兴师问罪气势汹汹的悲愤气势? 这一刻,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太多。 半晌,才又扭头望向前方高台上,那个身形略显单薄的少年郎。 众人目光注视下,喉咙鼓动着。 半晌,才沙哑含糊不清挤出几个字来,“罢了,罢了……” “老夫潜心钻研先贤学问一辈子……” “到老了,半截身子都埋进黄土了,才总算明白,这辈子算是白活了,或许从一开始便错了。” 四周鸦雀无声,连掉落一根针在地上,都足以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沉默半晌,却见这行将就木的老者,才又一声怆然长叹,“也罢,也罢……” “老夫羞愧,也当不得大儒二字,此生也没脸再着书立学、讲学传道,也不配再谈圣人学问。” “从此,吾便回桐州老家乡下,种种地,养养鸡鸭,闲暇再钓钓鱼,了却残生。” 却是那般端庄正式,朝台上那少年郎九十度弯腰一鞠躬,“先生今日言论,令老夫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 一字一顿,“先生当为吾师矣!” 又扭头望向身后,那黑压压三百名门生弟子,“老夫宣布,稷下学宫就此解散。” “咱们师徒缘分已尽,你们皆自行散去吧……” 随即,又是一声长叹,转过身,一步一步,径直朝场地外面走去。 这一辈子,心中所坚持的信仰与骄傲,这一刻似乎彻底坍塌。 步履蹒跚,佝偻着后背,就这么一步一步,朝前方走去,早春上午的暖阳,似乎有些刺眼,拉长着那道苍老的身影。 只留下那群门生弟子,面面相觑,声声沙哑喊声,“先生,先生……” 有人在抽泣,有人在呜咽。 王修依然一动不动,孤单站在那高台上。 只是冷冷望着那道苍老佝偻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视线中。 没有对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的同情怜悯,也没有一场雄辩大获全胜的欣喜雀跃。 出乎意料,神色依旧几分怆然,阳光拉长着身影,同样孤寂而又落寞。 然而,接下来的情形,却更让人愣住了。 只见这时,那高台之上,已缓缓走上来一个约摸二十五六岁的女子。 一袭淡蓝色拖地长裙,腰系流苏,乌黑典雅的流云髻斜插玉簪。 眉若轻烟,杏眸流光,柔软婀娜的身段,一颦一笑,成熟风韵下,只如众星邀月。 可偏偏,举手投足间,气质又那般端庄优雅,雍容而又华贵,甚至隐约之间,浑身充斥着令人不敢亵渎的威严气势。 而此时,脸上早已挂满泪水。 娇躯微微颤抖,晶莹的泪珠,如断线的珠子,就这么一颗一颗向下滚落。 可偏偏那圆润白皙的脸蛋上,却又是笑靥如花,只如千朵万朵梨花绽放。 众人目光注视下,女子只是缓缓走到那少年郎跟前,依然笑得说不出的甜美,泪眼摩挲的美目中,已是一片宠溺与心疼。 王修顿时神情一愣。 明显有些诧异,“大……” 本想如往常,叫上一声大侄女,占些口舌上的便宜。 然而不知为何,话到嘴边,竟是说不出来,只是凄然笑笑,声音依然有些沙哑,“你什么时候来的?” 没想到,女子只是嗔怪瞪他一眼,“以后,就叫我澜姐!” “若是再敢乱叫,我就把你装麻袋沉河。” 而紧跟着,竟是丝毫不顾台下几千人看着,丝毫不顾名节礼仪,只是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根洁白如雪的精致手巾。 上前一步,依然温婉甜美笑着,泪珠依然一颗一颗滚落。 葱段般的玉手,就这么轻轻擦拭着少年眼角的些许湿润。 贝齿轻启,柔声沉吟道,“我知你心中有痛,知你心中委屈。” “为满朝文武的讨伐谩骂,为天下酸腐儒生的步步紧逼,为临州的贫苦百姓……” “也为这些文人士子,满嘴仁爱道德忧国忧民,却又不知所谓高高在上的丑恶世道。” 小心翼翼将手巾叠好,又柔声道,“走……” “坐姐的马车,我送你回家,接下来交给孔先生便是。” 紧跟着,葱段玉手已毫不迟疑,紧紧牵着他的大手,在台下上千人目光注视下,朝台下走去。 可没想到,两人刚走下高台,正要朝这合围起来的场地出口走去,却只听得一声怒吼,“站住!” 扭过头,却见此时,刚才站在最前端靠近高台,李舍人带来的那群稷下学宫弟子中,足足五六十人,一窝蜂冲了过来。 片刻间,便已横在两人跟前,堵住去路。 一个个恼羞交加面色铁青,气势汹汹如杀父夺妻之仇。 为首的,是一个大约二十多岁,手持折扇的青年男子。 那叫一个悲愤,更是双眼充血如发了狂的猛兽,大口喘着气,一声声咆哮,“王修,你离经叛道,背弃先贤,提出这般妖邪之说也就罢了……” “竟敢当众如此羞辱我等恩师,辱骂名满天下的大儒,竟把我等恩师气得口吐鲜血,连稷下学宫都解散了!” “你是天下儒生的仇人!” “不给个说法,难道就想这么轻松离开?” 第138章 大不了,麻袋里少装点石头? 瞬间,其身后那群学子,更是愤慨得厉害! 暴跳如雷,谩骂声怒吼声,此起彼伏。 “对!你别想走!” “王修,你辱骂我等的恩师,如此公然玷污先贤学问,难道就不该给个说法吗?” “姓王的,我们跟你拼了!” 一个个群情激愤,那架势,就要直接猛扑过来拼命。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连王判司也瞬间傻眼了。 只见这时,不等他王老爷有所动作,可身边这女子,却已是上前一步。 出乎意料,面对这群人杀气腾腾的架势,竟是面色说不出的平静。 只是冷冷望向为首那青年男子,“你哪位?” 男子神色一愣,却更一阵愤恨,“在下郑允,稷下学宫首席弟子,家父乃当朝吏部右侍郎郑卓,怎么,难道你想……” 可就在这刹那间,男子话未说完,却见女子,却只是面色一沉。 那般毫无征兆,竟是反手,狠狠一耳光抽了过去。 出手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啪!”一声脆响。 却见那男子,竟是被狠狠一巴掌,抽得头晕目眩身子一个踉跄。 那还算白净的脸颊,迅速已是五条清晰的手指印,浮肿得厉害。 再抬起头来,只见这女子,却哪还有刚才那副柔情款款的模样? 面色依然沉静似水,可目光已是冷凝得出奇,浑身上下,那威严霸道气势,竟是让人瞬间只感觉如置身冰窖。 贝齿轻启,只是牙缝中冷冷挤出几个字,“我记住你了!” “滚!” 随即,再次牵着王修的手,大步朝前方走去。 一时间,竟是吓得那几十名儒生士子,噤若寒蝉,再不敢轻举妄动,近乎本能,赶紧让出一条路来。 于是乎,王老爷便彻底愣住了。 扭头讪讪望向这婆娘,硬是眼珠子瞪得滚圆。 卧槽!以前从来没看出来啊,这婆娘还有这么彪悍的一面! 就这气势,这强大气场……老子都甘拜下风啊! 没想到,女子只是扭过头,略带嗔怪朝他温婉一笑,“怎么?现在终于相信了,奴家是真做得出来,曾经将两任未婚夫君都装麻袋沉河的事了?” 眨巴两下眼睛,“要不,你就做奴家的第三任夫君?我不嫌弃你已经有三个夫人了!” “大不了到时候,如果你惹奴家不高兴了,麻袋里少装点石头?” “嘶……”王老爷一哆嗦,额头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嘴巴闭得严严实实的。 “噗嗤”一声,女子美目流转,却早已笑得花枝乱颤,明艳动人。 …… 入夜。 十六的月亮格外圆,皎洁的月光如情人的手轻抚着临州府每一个角落。 位于王老爷府上,中庭靠右边,有几座独立院落,是府上招待客人的客房。 院落外面,又是一片颇具规模的院子。 只是与前院不同,这里假山亭台样样不缺。 院子中间那座虽不算太大,但极为别致的池塘中,本栽种着些荷花。只奈何这才二月早春时节,荷叶也尚未露出尖尖头来,倒显得有些萧条。 池塘中央那座精致凉亭下,王老爷带着些朦胧醉意,倒是正舒坦无比躺在那木质长椅上。 双手枕着脑袋,一边慵懒靠在身后那根朱红色木柱子上,一边神色玩味打量着跟前优雅款款坐着的女子。 只见女子,依然一袭淡蓝长裙,月光斜照下,依然那般端庄娴静。 特别晚饭之时,难得兴致,陪他王老爷喝了点酒。 只奈何这婆娘,酒量实在相当感人,仅仅两杯“闷倒牛”下肚,便不敢再饮了。 这让王老爷倒有些没理由的好笑。 这婆娘跟他爹不一样,他爹一喝多了酒就脸色漆黑,她喝了酒却脸红,典型的基因不对啊! 只是此时,倒再忍不住几分好奇,“我说大侄女……” 没想到,话刚出口,女子却是面色一沉。 没好气瞪着他,“闭嘴!叫澜姐!” 王老爷一阵吃瘪,可也懒得跟她斤斤计较,又咧嘴一乐,“其实,我倒是挺好奇,难道你真没骗人,曾经将两任夫君都沉了河?” “本老爷今日左看右看,总感觉你在忽悠我!” 然而,女子又只是没好气瞪他一眼。 一努嘴,“要不你试试,自然不就知道真假了?” 王修脸色一黑,又不想说话了。 跟这女人,就聊不到一块去! 然而,眼见他这副吃瘪模样,女子却又满面娇笑。 可紧跟着,却又几分威严略带嗔怪一瞪眼,匪夷所思,伸手一指自己双腿,“坐过来,头枕在我腿上……” 顷刻,王老爷更吓得够呛。 一个激灵,差点从长椅滚到地上,眼珠子瞪得滚圆,脸都绿了。 可没想到,女子却是一手叉腰,没好气一声骂,“你瞎琢磨什么呢?” “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姐。我只是知道,你今天心里难受,而且累了,又喝多了酒!” “我好歹也学过两年医,琢磨着给你揉揉穴位,放松一下,不然明天早上,你肯定得头疼。” 脸蛋似乎更红了些,“怎么?我一个寡妇都不怕……” “你一个都快当爹的大男人,还怕我把你吃了不成?” “你倒是满脑子想着好事,可姐对你这种小几岁的,还没啥兴趣!” “而且告诉你,这可是我亲弟弟都没有过的待遇!” 瞬间,王老爷倒是愣住了,“咦?你还有个亲弟弟?之前怎么没听你爹娘提起过?今年多大了?” 却奈何,人家根本就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没好气瞪着他。 本就喝了酒脑袋昏沉沉的,而且人家都这样说了,自然也就心安理得,重新在长椅上躺下,将脑袋轻轻枕在她双腿上。 只奈何刚一接触,那种温润传来,却还是让他忍不住心中一阵恍然。 女子总算满意了,微微弯下腰,葱段般的小手,小心翼翼在他太阳穴轻揉着。 却又一声娇笑,“瞧你吓得那样……” 只不知不觉,低头望着跟前少年郎那俊朗却似乎清瘦了些许的脸颊,美目流转,目光之中,已是一片似水温柔与疼惜。 抬起头望向前方,怏怏一阵呢喃,“傻子,我只是心疼你……” “肩膀上扛着临州上百万百姓的寄托,满朝文武还不理解你,那些酸腐儒生还欺凌于你。” “上午,看你就那么孤零零站在高台上,被那些儒生肆意声讨,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痛!” 可再低下头,却见怀里这少年,已经睡着了。 脸色沉静,无比安稳。 倒是让女子,又一阵哭笑不得,轻啐,“你倒是睡得快,没心没肺……”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四周从未有过的静谧。 …… 夏国草原上的月光,同样皎洁明亮。 似穹庐的天边,隐约几颗星星在闪烁。 只奈何今晚,似乎注定不会平静。 第139章 草原第一猛士 伊巴图盘腿坐在一座高高的土丘上,仰头望着天上那一轮如玉盘的皎洁明月,心情却是说不出的舒坦。 早春时节的草原,依然还透着凉意,风儿将青草与牛粪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却是一种独特的清香。 而身后那一大片略显低凹的空地,一座座白色的圆形帐篷,错落有致,一眼望不到头,更让他心中从未有过的满足。 因为那里,驻扎着他麾下的牧民,数不清的牛羊牲畜。 还有足足四万威震草原的将士,每一个都是骁勇善战,在草原上来去如风的男儿。 作为夏国最具威名的右贤王,草原第一猛士,伊巴图从来都觉得,自己便是那个被天神眷顾的人。 其实广阔草原上,与中原地带,诸如康国庆国截然不同,都是部落统领制。 一共十多个部族首领,虽都需臣服于大可汗,却又都有着自己专属的牧场与将士。 而他伊巴图,同时还作为可汗的亲叔父,拥有着草原最丰沃的牧场,有着最骁勇的将士,当然还有最美的女人。 最关键是,哪怕如今已年过五十,却依然体魄强健,一顿饭能吃掉一整条羊腿,尚能夜御三女。 这让他如何不骄傲? 唯独感到惋惜的,去年那场几十年难遇雪灾寒灾,冻死饿死了近三成的牛羊牲畜,让他的部族损失不小。 不过也没关系…… 去年冬天那般苦寒,可今年的春天却来得格外早。 这才二月,草原上枯萎的青草,就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冒出嫩芽,看着就喜人。 而最重要的,夏国虽从来都是东北方强大的庆国的藩属国,需每年纳贡称臣…… 可是早在去年夏天,在那庆国女皇帝的主张下,两国便早已达成私下协议。 两国同时对东面康国出兵,对康国京畿一带形成两面夹击之势,如此一来,夏庆为刀俎,康国为鱼肉。 夏国的实力,虽还远不至于可与康国抗衡,可到时候,有庆国几十万大军压境,夏国只需铁骑入境侵扰,进行掣肘…… 这个雄踞于东方,唯一可与庆国抗衡的大国,危矣。 轻则尽失京畿最富饶之地,不得不迁都南下,苟安一禹。 重则国亡! 而协议中,待到康国大败,庆国许诺划给夏国的城池与人口,也绝对诱人! 而他伊巴图作为可汗的亲叔父,还怕从中捞不到好处? 到时候,在可汗的调派下,他麾下的铁骑,跨过平山关,进入大康,横冲直闯肆意掳掠一番…… 还怕捞不回大量的康国人作为放牧的奴隶?还怕抢不到数不尽的金银珠宝与钱粮?还怕掳不到大把大把的中原美人,供他慢慢享用? 不仅如此,大可汗可是早在年前,就已召集了各大部族首领,传达了旨意。 他右贤王出兵两万,与其他部族一起,共同组建一支十五万的精锐大军,随时准备出兵康国! 若不是去年那场雪灾寒灾给耽搁了,恐怕此时,他伊巴图已经亲率麾下铁骑,在康国的领土上肆意驰骋了! 不过没关系,好菜不怕晚! 眼下已经开春,庆国已陈兵三十万,对康国虎视眈眈,大战一触即发。 无疑,大可汗要求各部族出击康国的旨意,应该也快到了。 草原上的男儿,尚武,善骑射,生性彪悍,从来只崇拜强者。 因此,他伊巴图此生最喜欢的事,莫过于亲自率领着麾下猛士,在康国的土地上大肆驰骋劫掠…… 看着那些康国手无寸铁的百姓,或者一个一个倒在血泊中,或者如牛羊牲口般押回草原做他的奴隶,看着无数劫掠来的钱粮与布匹被运送回来…… 就如同每天晚上,看见身下娇滴滴的美人,楚楚可怜求饶一般。 总让他莫名的兴奋! 只唯独意外,就在前些时日,却突然收到来自大可汗的信。 说是最近这一两月,草原上突然出现了一支来自康国的精锐骑兵,约两万人,没带任何辎重粮草…… 来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让人摸不清行军路线。 还偏偏,一路驰骋快若闪电,更毫无章法,见着夏国的部族与驻营,便直接闪电偷袭。 动作之快,如天降神兵,往往令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已溃不成军。 才短短一个多月时间,便已有三个草原的部族,惨遭偷袭,损失惨重,损兵折将足五万将士。 而这支康国骑兵的主帅,尚且还是一个年轻女子。 大可汗提醒他伊巴图,要多留意,注意戒备防范。 可是这些,倒并不至于让他伊巴图,多放在心上,甚至嗤之以鼻。 毕竟,两军交战,要论排兵布阵或者守城攻城,草原的骑兵在康国将士面前,从来占不到什么便宜。 可要论骑兵长途奔袭,闪电偷袭的劫掠,他伊巴图领军多年,绝对算是康国那些天天就知道捧着兵书研究的将领的祖宗! 况且,康国为农耕大国,本就不擅骑射! 进了广袤草原,还能翻了天不成? 更何况,康国皇帝也真是好笑,居然派了个年轻女娃娃当主帅,据说还是个公主。 不知道好好绣绣花做做女红,上个什么战场嘛!拧得动刀吗?知道什么是战争吗? 康国朝廷难道已无人可用? 区区两万骑兵,还不够他麾下四万草原猛士塞牙缝的! 那三个部族惨遭偷袭,损兵折将五万,也无非是那三个部族头领,软弱无能罢了。 大可汗面前,他伊巴图从来就没瞧得起过那三个蠢蛋! 这辈子真正让他这个草原第一猛士,发自内心敬佩的女子,唯一人而已。 庆国那女皇帝,李轻眉! 去年开春,与大可汗一道前去庆国京城朝贡,女皇召见的时候,他站在使臣团中见过一面。 区区一女子,身着龙袍端坐龙椅,何等威严,何等杀伐果断?气势宏大运筹帷幄,绝对堪称百年难遇的一代霸主! 就连大可汗,在其面前,都噤若寒蝉,说话都得小心翼翼! 最关键,还长得貌若天仙,气质端庄华贵。 已经二十一岁,却还尚未大婚。 也不知将来,是何等雄才伟略的奇男子,才能驯服得了这般女子? 时间已近子时。 牧民们,以及那一座座军帐的将士们,也都早已歇息睡去。 伊巴图这才站起身,大步朝远处,自己大帐走去。 第140章 临州的月亮,今晚也一定很圆吧 作为右贤王,伊巴图的大帐自然建得无比奢华气派,位于那同样一眼望不到头的帐篷正中央。 大帐里面,有最上等的羔羊皮制作的毡子,也有来自康国上等的瓷器,甚至还有不少庆国的名贵字画玩物。 当然也有各种各样的美酒! 他是个享受生活的人。 只是今晚,却并没有多少兴致,享用部族那些牧民呈上来的年轻女子。 因此,也只是早早便睡去。 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原,早已静悄悄的,只有周围偶尔传来两声冬眠醒来的虫子的戚戚叫声。 还有天上的皎月依然明亮,风儿带着凉意,却很清爽。 这样的夜晚,盖着厚厚的毡子睡觉,自是说不出的美妙。 他甚至做了个美梦,梦见自己已经在大可汗的旨意下,亲率着手下两万猛士,正在康国的土地上驰骋着,杀伐着…… 数不尽的金银与粮食,还有中原婀娜肤白的女子,被押送回了草原,任由他享用。 时间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之中,却突然只听得一道洪亮的呵斥声,“你,该醒醒了!” 似乎带着康国中原地带的口音。 紧随其后,便只感觉,脖子上突然一阵刺骨凉意。 伊巴图顿时猛地一个激灵,瞬间从睡梦中惊醒。 可当他迅速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瞬间呆若木鸡,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只见不知何时,自己这宽敞气派的大帐内,赫然已涌进来足足十多个骁勇精悍的男子。 一个个举着明晃晃的火把,另一手还拎着早已出鞘的草原制式的陌刀,身穿康国独有的银灰色盔甲。 这种陌刀最大的好处,便是轻便,而且锋利好用,最适合骑兵冲阵杀敌。 杀气腾腾,正虎视眈眈盯着自己。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材粗壮的年轻男子,皮肤黝黑,手中锋利的陌刀,尚且还沾满着殷红的鲜血,正死死架在他脖子上,让他丝毫不敢动弹! 从身上盔甲制式以及头顶红缨来看,在军中应该还是个不小的头领。 而更让他伊巴图瞬间如遭雷击,手脚都变得一片冰冷的…… 他甚至清晰地看见,明亮的火把下,自己牙帐门口,早已躺着几具尸体,正是贴身护卫他这夏国右贤王安全的亲兵! 如白昼的牙帐中,早已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 除此之外,更只听得外面,杀声喊声震天,震耳欲聋。 与此同时,却见那粗壮男子,只是大手一挥,“绑了!押出去!” 话音未落,便有几名康国的兵士,大步冲过来,二话不说,便已将伊巴图从被窝里如死狗般拖了出来。 瞬间,便已将他五花大绑得牢牢实实,押送着朝帐外走去。 然而,当他只身着内衫,尚且还光着脚,只如丧家犬般被押着走出大帐,眼前的情形,却更让他心脏瞬间跌落谷底。 只见外面为了避风才驻扎在草原低凹处,连绵不绝的部落营帐,却早已是火光冲天。 一眼望不到头,燃起了熊熊大火,都快要照亮夜色。 远处,清晰可见,密密麻麻的康国骑兵,只如天神降临般,在火光之中,在连绵不绝的草原营帐中,如凶猛的野兽,骑着骏马横冲直撞。 只奈何他伊巴图麾下骁勇善战的将士,明显也刚是从睡梦中醒来。 尚且连盔甲都来不及穿,连刀剑都来不及拿,更别提饲养军马的营地,尚且还隔着老远! 根本只如同等待宰割的鱼肉,哪是这群穷凶极恶全副武装的康国精锐的对手? 眨眼间功夫,一个又一个草原男儿,已倒在了血泊中。 甚至不少人,恐怕根本都来不及从睡梦中醒来,便已被陌刀隔断了喉咙! 当然,也不少人,惊慌四处逃窜! 却奈何,那康国将士,更是越杀越勇,毫无疑问,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尽最大可能,重创草原的精锐兵力! 一时间,康国骑兵的喊杀声,熊熊大火的呼啸声,夏国兵士的尖叫哭喊声,让安静的草原,彻底热闹起来。 当然最外围,还有被受到惊吓的牧民妇女们的嚎啕大哭,以及牛羊牲口四处乱窜。 场面混乱不堪,堪比人间地狱。 于是顷刻,伊巴图便彻底懵了。 木头桩子般站在原地,心脏一点一点下沉着,连手脚都变得冰凉,大脑化作一片空白。 那是一种,此生从未有过的绝望! 完了!整个部族,几乎彻底完了! 如何料得到,这支神出鬼没的康国骑兵,区区两万,竟真胆敢偷袭他右贤王足足四万骁勇善战的猛士的军帐? “噗通”一声,如死狗般瘫坐在地上。 只是神情呆滞望着这一幕,已是万念俱灰的悲凉。 好不容易再次抬起头,却只见眼前,不知何时,已多了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 马背上,端坐着一个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子。 皎洁月光与冲天火光下,清晰可见,女子身段妖娆,面容娇艳无比。 可此时,手中正拧一柄明显非凡物的青铜长剑,只气势威严冷冷望着他,娇艳的脸蛋上,满是杀伐之意。 “报大将军,这便是夏国右贤王,大可汗的亲叔父伊巴图!” 女子只是一摆手,“看稳了,择日押送回京!”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足足大半个时辰,远处漫天的杀喊声,才终于渐渐弱了下来,惨烈悲壮的战斗,也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连绵的帐篷引燃的熊熊大火,也终于渐渐熄灭,只剩残垣断壁下寥寥浓烟。 而这时,却见远处,又快马奔来一浑身浴血的康国将领。 径直冲到跟前,一拱手,“报大将军,大获全胜,粗略估计,此战,共计斩杀夏国右贤王部两万三千余人,伤四千余人,其余敌军皆已溃不成军四处逃窜。” “而我军,也有所伤亡!” 而女子,只是点了点头,声音依然冷漠淡然,“传本将军令,大军就地休整,明日午时,大军继续开拔!” “只补充三天需要的粮食与水,其余缴获的牛羊与物资,就地焚烧。” “缴获的钱粮珠宝等,一律不得带走,不能成为行军的累赘!待到此战大胜班师回朝,本将军自会在陛下面前,为各位请功!” “违令者,斩!” 声音陡然抬高不少,一字一顿,“记清楚了,本将军的目的,只有一个,必须赶在七月底之前,重创夏国精锐兵力!” “甚至,直捣草原王庭!” 那将领一阵疑惑,止不住几分大战告捷的喜悦,“大将军,末将倒一直挺好奇,咱为何一定得在七月底之前,彻底拿下夏国精锐,班师回朝……” 没想到,女子满面的威严冷凝,却终于一点一点融化。 换之而来,已是一片似水的温柔,只是扭头,幽幽望向东方。 贝齿轻启,声音有些哽咽,“因为八月十五,有个男人会在京城等我……” “我怕那一天,他等不到我,会伤心会难过!” 又怏怏一声呢喃,“临州的月亮,今晚也一定很圆吧……” …… 第141章 稀奇古怪的梦 王老爷做了个稀奇古怪的梦。 梦中,那似乎是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凉风习习。 放眼望去,漫山遍野开满了各式各样美丽的花儿,红的、紫的、粉的、黄的…… 明明很诡异,可月光下,却又清晰可见,还有蝴蝶在飞来飞去,鸟儿在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只如置身于一个梦幻的童话世界。 梦中,那个向来脾气火爆、一言不合就要拔剑砍人,却又最酷爱卤肘子,娇憨迷人的女子,着一袭淡紫色烟纱长裙…… 如美丽迷人的仙女一般,翩翩朝他飞奔而来。 万花丛中,两人就这样紧紧拥抱着,亲吻着,似乎只想不顾一切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可亲吻着,亲吻着…… 不知怎么的,怀里的女子,却又突然换做了另外一副面孔。 从他怀里挣开,还在他面前臭美无比地,旋转了一圈,精致冷艳的脸上,笑盈盈又带着几分高贵气质。 “怎么样,这裙子漂亮不?你要觉得好看的话,本小姐就付款了,要不你买来送给我?” “作为回报,本小姐给你挑一身好看的西装!” 王老爷当场就怒了,暴跳如雷,“这么贵!快顶我半个月工资了,你想得还挺美!” “老子还要存钱买房娶媳妇呢!” 然而,话音未落,却见女子一下子不笑了。 瞬间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长长的獠牙,顿时漫山遍野美丽的花儿枯萎了,皎洁的月亮不见了,天空中乌云密布,四周狂风大作。 紧随其后,那猛兽,仰天一阵长啸,发出一声怒吼,“今晚你留下来加班!” 于是刹那,王老爷便被吓醒了。 可当他惊魂未定睁开眼睛,顾不得额头满是冷汗,却又不由得愣住了。 只见此时,天色已大亮,初春早上的阳光,透过虚掩的窗户,投射在静谧的厢房内。 置身之处,不是郑妍儿那温馨的房间,不是他书房内侧的休息室,也不是府上的客房…… 出乎意料,竟然是那南楚长公主朱妙语,位于府上那独立小院中的厢房。 而自己,还正舒坦无比躺在厢房那张柔软大床里侧,盖着被子,身上只着内衫。 王老爷顿时便有些懵了! 这都什么情况? 作为虽喝多了些酒,可至少还远远没到酩酊大醉的地步,更不至于断片。 明明清楚记得,晚饭过后,闲得无聊,与赵澜就坐在府上客房外院子荷塘中央的凉亭上吹牛打屁…… 谁知聊着聊着,那婆娘还非得给老子做什么头部穴位按摩。 还真别说,别看那婆娘做起生意来井井有条,可照顾起人来也更有一套。 葱段般的玉手在他太阳穴轻轻揉着,伴随着阵阵女子身上的淡香,竟是说不出的舒坦。 片刻间功夫,他便直接睡着了。 可谁知再睁开眼,怎就睡在了这朱妙语的房间里? 更重要,却是此刻,只见这位南楚长公主,也正睡在一侧。 也不知是不是该庆幸,昨晚明显并未发生什么,这个女子除了头上朱钗发簪摘除,洒开着一头乌黑如瀑布的长发,却是衣衫完整。 一袭纯蓝色雕花长裙,落落大方,勾勒着婀娜匀称的身段,就这么侧躺着,却是曲线毕致,说不出的诱人。 白皙如凝脂的肌肤,搭配那如一湾清泓的美目,美艳动人。 只是明显睡到半夜有点冷,从他身上扯过被子一角,搭在自己肚子上。 可真正让他王老爷,瞬间有些头疼的…… 却是此时,偏偏自己一只手,还正不歪不斜抓在这女子那挺翘丰满的臀部上。 自己一条腿,还正搭在她的长腿上。 姿势说不出的暧昧,惹人浮想联翩。 不愧是好生养的身段,手感绝佳啊! 这也就罢了,用脚指头想,都猜得到,刚才睡梦中,搂着那个脾气暴躁的婆娘,又是啃又是抓的…… 到底抓的是啥了! 因为只见此时,这婆娘也明显刚醒来,只是一动不动与他面对面侧躺着。 正檀口微张,瞪大着眼睛望着他,一副恨不得把他爪子给剁了的恼羞神情,偏偏又脸蛋涨红得如熟透的苹果。 娇艳欲滴,眼里都快滴出水来。 于是乎,王老爷便有些哭笑不得了。 倒不至于心中多么内疚,甚至矫情慌张,或者多少负罪感…… 虽说跟这娘们,从来尿不到一个地方去,而且还是仇人关系,可终究也是娶过门拜过堂的媳妇,别说搂了抱了抓了,就算天天晚上睡这里了,又怎么样? 也是天经地义! 可关键是…… 说实话,哪怕直到现在,他王老爷都没想明白,如何跟这娘们相处。 若是换做其他女子,哪怕是素未蒙面的他国之女,既然拜了堂成了亲,成了正式的王氏妇…… 即便谈不上举案齐眉恩爱有加,可他王老爷至少,也会尽到作为丈夫的责任,试着让关系亲近一些,至少不至于娶过门便不闻不问了。 毕竟人家,将一辈子都托付了! 可唯独这婆娘……性子又刚烈,还从来都把他王老爷当生死仇敌看待! 所以,自从当初大婚之夜,因为有诸多礼仪流程,迫不得已才进了这女子的厢房,结果合衣在这睡了一晚上…… 直到现在,足足三个月了,他王老爷再也没踏进过这南楚公主的房间。 虽然他也知道,这几个月来,苏晚晴与郑妍儿,其实也经常会过来串门,与她聊些女人之间的话题。 而这女人,也终究不再如刚从南楚和亲到来那段时间,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很多时候,也会在她那两个贴身宫娥的陪同下,在府上走走,甚至偶尔还会去街上逛逛…… 就连上个月,苏晚晴查出有了身孕,她还曾挑了些随嫁而来的,安胎补气之类的名贵药材,送了过去。 还将自己随嫁而来的,两个曾在南楚王宫中,经验丰富的产婆稳婆,送到苏晚晴身边,吩咐她们悉心照料那婆娘的饮食。 王室公主就是不一样,哪怕是和亲,不仅带着一大群宫娥侍女,就连安胎的药材与产婆都带着。 可即便有时候,与他王老爷在府上遇见了,也不过礼貌性地点头打个招呼,随即便各自离开。 而这时,接下来的情形,更让他一愣。 第142章 你可以天天打我儿子 只见这位南楚公主,果真是真沉得住气…… 尽管依然脸蛋通红都快滴出水来,却也并没有恼羞悲愤下,尖叫出声,然后扑过来跟他在被窝里抓头发撕衣服拼命。 只是语气平静沉吟了一句,“你醒了?” 随即,不紧不慢从床上爬起来,只明显蜷缩在靠床沿便睡得太久,有点手脚发麻吃力。 又温婉笑笑,“王公子不必紧张……” “只因为昨晚,小女子眼见明月皎洁,实在思乡心切,辗转难眠,便在府上四处走走。” “谁曾想,刚好看见王公子在客房外院子凉亭里,枕在赵澜赵姑娘身上睡着了。” “赵姑娘说,公子昨日太疲乏,又饮了些酒,不忍叫醒你。而且时间又很晚了,苏姐姐与妍儿妹妹自然早已安歇,不便打扰。” “若是将王公子送去书房,又无人照料,况且,依照小女子南楚公主的身份,也不便进去你这大康县公兼临州判司的书房!” “无奈之下,只得与我那两个丫鬟一道,扶着公子来了这里歇息!” 抿了抿嘴,“就连你身上长袍外衫,还是小女子帮你脱的!” “只是本想着,又如大婚之夜时,就坐在床前守着,将就一晚上……” “奈何到了后半夜,实在困顿得不行,才琢磨着挤在一侧躺一会儿,只没想到,竟一觉睡到现在!” 还不忘几分调侃笑意,“当然,我想,这应该不算什么大惊小怪的事吧!” “毕竟,我们终究是拜了堂的夫妇,别说一张床上睡了,就算真发生点什么,好像小女子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啊!” “只是,如果再有下一次,你再在小女子房里睡得这么死沉沉的,我可就不敢保证,会不会心生歹念做点什么谋杀亲夫的事来了……” “毕竟,你可是我朱妙语的仇人,若不是因为你,小女子又岂会做了这屈辱的和亲公主?” 王修顿时嘴角一抽,印堂漆黑。 看嘛,这婆娘从来都这样,烈得很,说话能把人活生生呛死。 可老子好歹一爷们,能忍得了被一个婆娘这般赤裸裸调侃? 当下,也懒得从被窝里爬起来,迅速堆起一脸奸笑,只讪讪望着优雅坐在床沿这婆娘,“其实,我知道你,恨不得将我大卸八块了……” “可要真趁本老爷睡着,枕头下掏出剪刀捅上来吧,好像又下不去手。” “不过,我倒是有个主意……” “那便是赶紧,给本老爷生个儿子,从今以后,你就天天把我儿子打着玩,一天揍五顿,吊起来打那种!” “你想想,收拾不了本老爷,还收拾不了我儿子?这样一来,是不是就可以出一口恶气,也算间接地报仇雪恨了?” 更索性,扒拉一下身上内衫领口,被子一撩,“如果你觉得这建议可行的话,现在都可以开始实施了!” “不过,还请妙语小姐动作快点,早点完事,本老爷一会还要去府衙当值!” 顷刻,果然只见这小妞,脸色唰地变了。 哪还有刚才那副沉稳自若的模样?脸蛋瞬间一片通红,羞愤得厉害。 气急败坏瞪着他,咬牙切齿,“姓王的,你没完了是吧?” “当初我心中愤恨,唐突冒昧企图羞辱于你,都已经诚恳给你道歉了,翻不了篇了是吧?” 于是乎,王老爷总算心满意足了。 迅速从被窝爬起来,穿好衣服。 出乎意料,朱妙语竟然主动端来一盆热水。 简单洗漱一番,虽便大步朝外面走去。 可没料到,刚拉开房门,却听得身后,又一声喊,“王公子……” 扭过头,却见这女子,倒终于一反刚才那故意调侃,以及几分恼羞之色。 神色说不出的复杂,可欲言又止了半晌,才讪讪憋出一句,“昨天那演说会的事,小女子虽没有去,可也听说了……” “真的挺好!至少昨晚,我坐在床沿,就仔细看着你满面疲惫熟睡着,怎么也想象不出来,你是如何抗住了那些酸腐儒生的谩骂与攻伐!” 贝齿轻咬下嘴唇,“以后,我再也不故意说些调侃的话来呛你了……” “你也不要再用当初,我那些唐突冒昧的举动,来取笑我了。” “好不好?” 王老爷顿时一愣,笑笑,随即便消失在了门外。 只是此时,他也没看见的,却是刚下了楼,朱妙语的厢房内,便迅速钻进来两个十六七岁的俊俏丫鬟。 正是这位南楚公主,随嫁而来的两个贴身侍女,一脸八卦表情,“公主,快说说,昨晚您和驸马……” 朱妙语顿时脸蛋一红,娇喝,“你这丫头,瞎琢磨什么呢?昨晚,我只是坐在床前,守着他照顾他而已……” 另一个丫头却是几分失望,“哦……那殿下,您还恨他吗?” “其实,奴婢倒觉得,驸马是真的不错啊!不但有才华,对两位夫人也宠得很,对我们这些南楚的丫鬟也挺好……” “而且成婚这么久了,也一直对公主您保持着距离,没有半点逾越之举,也从没因为殿下是和亲的公主,便轻视羞辱于您。” “这……”朱妙语神色一愣,眉头轻皱。 半晌,才一声轻叹,“我也不知道……” “恨与不恨,或许,我更害怕有朝一日会喜欢上他,便会彻底忘了南楚,忘了回不去的故乡吧。” 苦笑,“况且,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我注定不会忘了,是因为他,我们南楚,包括我朱妙语,才走到如今这屈辱地步……” “而他,也注定不会对我有什么男女之情,也永远不会将一个心中恨着自己的人,当做自己的夫人相待,他有他的骄傲!” …… 当王修走出院子,才从府上丫鬟口中得知,赵澜一大早便告辞离开了。 不知为何,这让王老爷,倒突然有点怅然若失。 说实话,跟那婆娘相处,只要不张嘴闭嘴麻袋沉河,或者生意谈判上暗中较劲,其实还是挺愉快轻松的。 简单用过早点,自然便匆匆出了门,直奔州府衙门而去。 可没想到,当他刚推出他那老掉链子的低配自行车,刚走出大门,却是神情一愣。 只见大门外台阶上,正坐着一个老头。 正是十多天前,那个突然莫名其妙出现,说是受侄孙女所托,来调查调查他王老爷信息,那个自诩一只手能打十个王修的神秘老头。 第143章 你爹坏得很,他的话不能信 其实这十多天,倒也见过这神出鬼没的老头几次。 但基本上,也都是他王老爷往返于州府衙门,大街上远远地瞧见,没说过话。 可关键是,到现在都没搞明白,这死老头到底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就算老子又是一口气二十五首绝妙好诗,又是细盐提炼之术,又是一人单挑二十多名南楚学子的……好像是高调了些。 可终究两个耳朵两只眼,也没长着三头六臂啊! 至于这么强的好奇心,大老远跑来,就为了瞧瞧老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时,眼见他王老爷出来,老头“嗖”的一声便蹿了起来。 一副玩世不恭的老顽童德行,眨眼间便已冲到他跟前。 出乎意料,也不说话,只是歪着脑袋,在他身上使劲打量着。 神情那叫一个古怪,嘴里还啧啧出声,“小子,之前还小瞧了你……” “没看出来,有点手段与魄力啊!” 直搞得他王老爷后背凉飕飕的,浑身不自在,倒是总算正了正色,红光满面,“小子,不错嘛!” “昨天那什么知行合一的演说会,老夫也去了,只是没舍得花一两银子,站在外面看的!” “说实话,老夫这辈子最烦的,就是那些成天咬文嚼字之乎者也的儒生了!” “昨天,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骂得好,骂得漂亮啊!” “就凭这,你小子就很合老夫的胃口嘛!” 说着说着,又皱着眉头一声长叹,“哎,只可惜你小子,生在康国……” “若是我国之人,老夫就算把你五花大绑了,也非得让你小子,乖乖给老夫做孙女婿去。” 可随即,脑袋又使劲向前凑了凑,笑呵呵的,“小子,要不从今以后,你就跟着老夫混?” “这康国的什么县公,什么判司,不做也罢!” “跟着老夫混,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顷刻,王修气得够呛。 印堂漆黑,嘴角直抽搐。 死老头神经病呐!把老子堵在大门口,就为了说这些? 连一两银子的门票都不舍得买,还跟着你混,吃香喝辣? 却也根本懒得搭茬,只是没好气瞪着他,“我说,你到底哪位?” 可没想到,这老头依然只是脸色一横,一副尾巴翘上天的德行,“都说了,别问,对你没好处!” 却又朝他挤眉弄眼,“不过可以告诉你,老夫姓李!” 还一拍他肩膀,“行了,老夫之所以在这等着你,就是跟你打个招呼,老夫要走了!” “算算时间,也该回去给我那侄孙女复命了!” 又丢下一句,“或许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只是不知那时,我们是敌是友……” 倒是挺潇洒,拧起刚放在台阶上的一个包袱,大摇大摆便径直朝前方走去。 只留下王老爷依然一头雾水,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死老头,简直莫名其妙嘛! …… 其实按照朝中规制,如太守判司的官职,出行是备有官轿的,而且还有专门的轿夫。 只奈何他王老爷,实在无福消受。 坐在轿子里,被人抬着,左摇右晃的,比乘坐马车不停颠簸,还要难受。 关键,还麻烦,远不如骑自行车来得舒坦方便。 临州府衙大致位于城中央的位置,距离王老爷府上也不算太远。 虽算不得多么气派奢华,可整座府衙的占地面积不小,毕竟下属诸如刑律司、商律司、农监司等,一共七八个衙门,大大小小各级官吏,都在这里当值。 而赵太白与陈进程虎,这三个二球货,自然也早在上任太守与师爷之后,便搬来了府衙旁边的官舍。 可就是偏偏,隔三差五还总是跑到王老爷府上来混吃混喝,又不掏伙食费,实在不讨人喜欢。 整座府衙,自然不会是什么高楼大厦。呈三进三出的格局,靠外面的,是各司衙门所在。 而王修作为判司,州府仅次于太守的二把手,自然有专属办公的值房,位于最靠近内侧一座青瓦红檐的小院内。 可当他推着自行车,在各律司衙门见来来往往的大小官吏恭敬行礼招呼声中,到达自己值房外,却是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此时,小院大门口,正笔直站着一人! 赫然正是那礼部尚书唐明之女唐娇! 可最匪夷所思的,只见这妹儿,却穿着一身府衙衙役的特制服饰。 暗红色三褶袍子,脚踏莲花靴,腰系黑玉带,头戴黑色方帽,就连腰间那长剑,也换成了衙役特有的轻便横刀。 活脱脱的男儿打扮! 英姿飒爽下,搭配比起一般捕快衙役明显娇小一些的身材,以及那张娇艳白皙的脸蛋,倒更别有一番诱人韵味。 若不是那黑玉带,将这小妞腰身束得盈盈一握,还有衙役袍服胸前高高鼓起,胸大肌好像过于发达了些…… 他王老爷还真差点没看出来! 除此之外,赵太白那三副颜色,还正围在这小妞跟前,好像正苦口婆心劝说什么。 赵太白歪着脑袋,一本正经,“咳,唐姑娘,本宫也知道,你一直都很想,将我王兄给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了!” 摇晃两下折扇,“你的心情,我也非常理解!” “其实当初,他一顿坑蒙拐骗,把你的兄长蛊惑成了现在这模样,成天就坐在院子大树下发呆,脑疾加重……” “昔日唐姑娘找上门来讨要说法,他不但丝毫不知悔改,竟然还谎话连篇,将你骗得团团转!” “是可忍,孰不可忍!” “实在可恨!无耻!卑鄙!唐姑娘不但温柔娴静,而且知书达理,如此一个娇柔又善良的姑娘,他怎能这样对你呢?” “他的这种种行为,其实令本宫也痛心疾首深恶痛绝……简直有辱斯文,有失读书人的体面!” 满面正义凌然,一拍胸脯,“不过放心,我们兄弟几人,已经替你教育过王兄了,他也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就前两日,他还一把鼻涕一把泪跟本宫说,太白兄啊,我不是好人啊,我不该那般欺负唐姑娘啊,不该蛊惑唐公子啊,我心里悔啊……” “还说了,改天有机会去了京城,一定来你家登门道歉!” “看嘛,他已经知道自己错了!” 话锋一转,“可是,你现在这样,仅仅为了报仇雪恨,就为了搜集王兄为官的罪证,把自己折腾成了判司的随从衙役,那是万万不行的啊!” “你爹坏得很,他的话不能信的!” “所以,你还是赶紧卸了职,速速回京去吧!” 第144章 王兄,你摊上大事了 陈进伸长着脑袋,左右直摇晃,“太白兄所言极是,王兄的种种行为,实在令人不齿,我等是羞与他为伍的……” 程虎傻愣愣杵在那,咧着嘴傻呵呵直乐。 却奈何任凭赵太白说得天花乱坠,这小妞根本不为所动。 冷着一张脸,双目寒气逼人,一抬眉,“殿下觉得我会信吗?” 赵太白顿时就惊了,后退一步,眼珠子瞪得滚圆,“咦?唐姑娘为何就不信呢?难道是本宫的眼神不够真诚?” “为何当初,王兄骗你,你就信了呢?难道他长得比我正直?” 于是乎,王修便彻底呆住了。 直愣愣望着这一幕,嘴巴微张,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时,几人自然也一眼便看见他王老爷的到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唐娇脸色更瞬间猛地一沉,近乎本能,小手便摸向腰间横刀。 那架势,就好像被他王老爷吃干抹净,提起裤子还不认账似的。 可出乎意料,却又咬牙切齿忍着,没有如初次相见时,如发狂的母豹子般,就要扑过来跟他扯衣服抓头发干一架。 只是双目寒气逼人,死死瞪着他, 倒是赵太白三个货,顿时乌泱泱便围了过来。 王老爷皱着眉头,“什么情况?” 没想到,赵太白也是一脸苦笑,把他拽到一边,“哎,王兄,你摊上大事了……” “这妹子也不知哪根神经不对路子,倒是总算不叫着嚷着,要将王兄你大卸八块了。” “刚打听过了,好像前段时间,给她爹去了封信,把王兄你蛊惑他兄长,成天坐在树下疯疯癫癫的事,还有你对她坑蒙拐骗的事,说了……” “而且听说,她那兄长这段时间,又天天坐在院子里。倒是不拽着绳子敲挂在房顶的铁盆了……” “可就是面前摆着个火炉子,一刻不停地烧着水,就盯着那水壶使劲看。都已经烧烂了十多个水壶了!” “结果唐明那老狐狸,不知是不是失心疯发作了,回信中,那是勃然大怒!” “大骂王兄你,如此欺负他的一对儿女,那是根本没将他这礼部尚书放在眼里,从此以后,唐家与你势不两立!” “然后,就给他这宝贝闺女出了个馊主意……” “让她从此以后,就跟在王兄你身边,皆尽可能地搜集你上任临州判司的罪证,如此一来,他唐明就可以在朝堂上扳倒你了,唐家也算出口恶气!” 一摊手,“这不,这妹子就信了……” “一番折腾,就把自己聘了进来,做了你的随从衙役!” “以后就干两件事,听凭你这判司差遣,护卫你安全,同时紧紧盯着你,只要你一犯错,就赶紧搜集罪证!” 欲哭无泪,“这倒没什么……” “可关键是,有这么个妹子天天跟着,死死盯着,以后下了值,咱兄弟还怎么去凤来楼喝酒听曲儿?” “闲暇之余,你还怎么带我做生意搞钱?” 刹那间,王老爷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双目圆瞪,嘴巴张得老大,脸色瞬间漆黑如锅底。 卧槽!这大康朝,到底还有没有脑子正常的人了? 不就是以前,被唐子聪那狗东西,天天纠缠得烦不胜烦,忽悠了两句,结果一不小心用力过猛,给忽悠瘸了么? 不就是这小妞当初杀气腾腾来兴师问罪,老子又打不过,所以又坑蒙拐骗基本操作了一番么? 至于这般没完没了? 还有那唐明…… 好歹堂堂六部之首的礼部尚书,当朝大员,虽只见过一次面,总感觉这货一肚子心眼坏水…… 可脑回路怎也如此清奇? 就算老子欺负了你的宝贝儿女,可怎连这般可笑的想法都搞出来了? 居然吩咐自己娇滴滴的女儿,跑来给老子当随从衙役…… 老子这个判司的罪证,她搜不搜集得到,难说……可这不是活生生送上来,让老子欺负的吗? 他就不害怕,他这宝贝女儿,罪证搜集着搜集着,肚子给搜集大了? 还有眼前这妹儿,看着倒是胸大腿长的,可脑子怎就这么单纯?连她爹这般荒唐的话,都信了? 至于这什么随从衙役,他倒也知道,按照大康官府制度,不仅他这判司与太守,哪怕下属各县令,衙门都会配上一个。 倒更像是前世那些公司的高层,身边配的生活秘书。 无非做些跑腿的活,抑或他这判司需要召见下属官员,抑或有人求见,传个话之类。当然,有公务需出门时,也需要随时跟着,护卫安全。 不得不承认,要盯着一个官员有没有贪腐民脂民膏,有没有欺男霸女,或者假公济私,这生活秘书一职,的确再合适不过了! 最重要的,要换做以前,这小妞心中愤恨,要是把老子摁在地上暴揍一顿,那个叫打架斗殴。 可如今,老子已经上任临州判司,那性质就不一样了,叫殴打朝廷命官! 思来想去,这妹儿要想为自己与兄长报仇雪恨,好像也只有这一条路子了啊。 就是看能不能抓着老子这个判司的什么罪证,让她爹去皇帝面前告状。 可关键,不知为何,还是总感觉那唐明,有点不对劲呐! 而且至于她一个姑娘,居然能聘进州府衙门来,王老爷也并不奇怪。 这个世界的风气,虽同样相对保守,却又比前世历史上,似乎开化不少。 虽大多数情况,女子妇人依然需遵循三从四德,可女儿身别说聘为了衙役,就算为官为吏的,也并不算极其罕见。 比如据说,先帝时,就曾有三四个在六部中,担任侍郎员外郎这等要职的,是女儿身。 就包括临州府衙,农监司还有两个典吏,也是妇人。 更别提前朝时,曾还出过两个女皇帝。 哦对,这不就连去年底,皇帝精挑细选两万骑兵精锐,出兵草原夏国,不也拜了个娘们为大将军吗? 听说还是个公主呢! 其实这种现象,据太子言,北方庆国要常见太多。 不仅几百年以来,近一半的皇帝都是女儿身,甚至朝中大臣官员,由女人担任的,将近三成。 然而,黑着脸沉思半晌,王老爷反倒一下子乐了。 虽说老子一判司,要开除一个区区生活秘书,不算什么难事。 可这妹儿愿意跟着,就跟着吧,还能把老子吃了不成? 只要不再像以前,一言不合就要跟老子抓头发撕衣服打架,什么都好说嘛! 当下,更已是满脸贱笑,望向那妹子,“嗨,小娇娇……” 哎,自从赵婉那婆娘走了,身边没个人可以欺负了,本老爷都不快乐了。 第145章 这妹子怎么又傻又萌的? 唐娇面色冷凝如寒霜。 死死瞪着这杀千刀的恶贼,双目喷火,贝齿咬得咯咯直响。 心中怒火腾腾地烧! 眼前这奸贼,品行败坏卑鄙无耻到了如此境界,天上打大雷,怎就没活生生将他劈死? 将自己从小最亲近的兄长,祸害成那副惨不忍睹的模样,天天坐在院子大树下,神神叨叨,如同疯癫。 她大老远从京城来,兴师问罪讨个说法,结果这恶贼,不但不心生愧疚谦虚赔礼,反倒还无耻奸诈将她骗得团团转。 哦,兄长现在好了,总算不拽着绳子敲房顶上的铁盆了…… 却是天天蹲在院子里,守着个炉子烧开水。 就盯着那水壶,眼睛都不眨一下,嘴里还时不时念叨什么“为何水烧开会推动壶盖跳起来呢”,“这股力量到底能不能代替人力畜力呢”。 昨日父亲回信了,信中更是勃然大怒! 说什么,当初这奸贼大婚,他代表朝廷前来道贺,就早看他不顺眼了。 说什么,谁知他竟胆大到了如此地步,如此欺凌他的一对儿女,这梁子就此结下了,从此与这小儿势不两立! 可偏偏,父亲又说…… 这恶贼如今小人得志,已经上任临州判司,要是再用私下手段给他教训,肯定是万万不行了。 殴打朝廷命官,可是重罪。 而这几日,以临州颁布的几条新政令,玷污了先贤思想为由,狠狠弹劾了这小儿一通。 却奈何,不但没效果,反倒引起了陛下的不满。 要扳倒这奸贼,唯一的办法,只有尽可能多跟在这小儿身边,搜集到一些其上任临州判司,一些实际的罪证。 上到以权谋私、贪腐民脂民膏,下到欺男霸女、玩忽职守。 甚至诸如吃喝奢靡、养外宅、醉心青楼这般作风问题,他也可借御史台之手,在朝堂上让这小儿,狠狠地喝上一壶。 到时候,连陛下都无法包庇! 就算不能让这小儿下狱流放,只让他丢了官职再被朝廷训诫,唐家也算狠狠出口恶气! 她唐娇琢磨了很久,觉得父亲所言,极有道理! 她就不信了,就这么个龌龊无耻之徒,一旦当了官,手中有了权,还能不做点搜刮民脂民膏欺男霸女的事来? 唯独,一想到以后,还得天天跟在这罄竹难书的恶贼身边,任凭差遣,心里就堵得慌! 可没想到,这家伙反倒还来劲了。 咧着嘴,笑得那叫一个灿烂,眉毛一挑,“咦?小娇娇,你这是怎么了?” “初入职场,就找了这么一份好工作,不但薪俸可观,还跟在州府二把手身边做事,前途一片光明。” “可第一天上岗,你这脸色怎么不大好看呢?” “昨晚没睡好?还是身体哪儿不舒服啊?” 一拍胸脯,“放心,以后只要尽职尽责好好干,你就是本判司的心腹了……” “有机会,提拔你当个典吏也问题不大。虽没有品阶,但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吏员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铁饭碗!” “你……”顷刻,唐娇更气得够呛。 俏脸铁青得发紫,一只小手紧紧握着腰间横刀,胸大肌都上下起伏得厉害! 天呐!这山河日月朗朗乾坤,大康朝怎就出了这么一个厚颜无耻的奸贼? 贱!太贱了! 本姑娘脸色为啥不好看,你心里没点数吗? 不管了!今天就算跑去蹲大牢,也非得把这杀千刀的畜生大卸八块,揍得连他夫人都认不出来! 啊!忍不了了! 可没想到,不等她有所动作,这家伙却是猛地后退一步。 瞪大着眼珠子,望着她那只已握着腰间横刀的小手,脑袋一歪,“咦,小娇娇,干什么,干什么?” “停止你的小动作!” “衙役对判司行凶,后果可比殴打朝廷命官还严重哈!” 继续喋喋不休,“我跟你说,职场上,要对领导有足够的尊重,要保持微笑,懂吗?” “你这个样子,还想不想升职加薪了?还想不想本判司提拔你当典吏,捧铁饭碗了?” “信不信,本官马上开除你?” 紧跟着,却又话锋一转,“对了,小娇娇,你刚上任本官的随从衙役,交给你个差事……” “一会儿就晌午了,你去给本官买些饭食来!” “记住了,本官今中午要吃的,城东曹记酒楼的清炖羊排骨,城西李氏铺子的霜糖果脯,再来点城南大郎记的素饼……” “对,还要来点北城门旁周氏糕点铺的烤米糕!” 笑眯眯点了点头,“嗯,就这些吧!虽然衙役不能骑马,也没有马车,但你还是尽量跑快一点,不要买回来就凉了……” “小娇娇,本官很看好你哟,现在吃点苦,就是为了以后少吃苦!” 于是乎,小娇娇便崩溃了! 天呐!快来一道惊雷,把这妖孽劈死吧! 不要脸!太不要脸了! 欺负人,太欺负人了!要是再看不出来,这杀千刀的,根本就是假公济私故意刁难她,那就是脑子被驴踢了! 爹啊,您这个主意,到底靠不靠谱啊?您是不是有点小瞧了,这恶贼的无耻程度啊? 别到时候,罪证没搜集到,本姑娘自己先被气死了! 尽管如此,却还是强忍冲动,没直接拔出腰间横刀,将这恶贼剁成肉酱。 只是铁青着脸,死死瞪着他,咬牙切齿挤出一句,“行!姓王的,先让你蹦跶两天……” “本姑娘这就跑腿去给你买,希望到时候,别噎死你!” 又气急败坏一声娇斥,“还有,不准叫我小娇娇,恶心死了!” 当下,杀气腾腾竟真朝府衙大门外走去。 只留下王老爷满面错愕,讪讪盯着这妹子的背影,“好的,小娇娇!” 老脸微微一红,“这妹子怎么又傻又萌的,居然还真跑去买了?其实中午,随便在附近的酒楼买点饭菜,也可以的……” 扭过头,却见赵太白这三副颜色,脑袋乌泱泱凑在一起。 一个个眼珠子瞪得滚圆,一脸看神仙的表情。 唯独程虎,讪讪憋出一句,“完了,王兄,总有一天,你会被师妹活生生打死的……” …… 第146章 临洲日报 三月初二,阴。 京城,森严巍峨的太阿宫。 早朝已结束了快一个时辰,天子日常批阅奏折或召见重臣商议国政大事的明德殿内…… 景隆帝端坐在正中央桌案前龙椅上,双眼直勾勾望着面前,几张足足三四尺见方的巨大纸张,陷入了沉思。 只见这巨大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文字,却又丝毫看不出杂乱。 正面上方正中央,一块约拳头般大小的区域,极其醒目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 “临州日报!” 旁边,还用小字写着,“景隆二十年三月初一,第一版”、“临州日报社发行”。 不仅如此,这巨大的纸张,正反面加起来,还一共被规则地分为了四大版块。 诸如第一版,醒目位置还取了个名字,“时政要闻。” 然后首当其冲,一个小标题,“狠抓经济,农商并重,临州发展再添强心剂!” 然后就是密密麻麻一篇文章,“二月二十三日,大吉,宜动工、破土……” “临州工业园区的建造,正式开工启动……东宫太子兼临州太守赵承、蓝平县公兼临州判司王修,参加了开工仪式……” “据悉,工业园区各类作坊,将全部采用万通商行全新研制的水泥,以及砖石的建造方式……” 最后还不忘给了一段,“其中,临州商律司衙门监司程放大人表示,工业园区的开工,意味着临州商贾的大力发展,正式迎来了新历程……” “程大人表示,商律司衙门将全力支持工业园区的建造,并且对未来临州商贾的发展,表示期待与看好!” 除此之外…… 什么“求贤若渴,临州判司发布招贤令,全国各地高薪聘请各类农学工学人才……” 什么“临州判司王修再发新政令,临州将建造大康第一座科学研究院……” 直看得他景隆帝,一愣一愣的,嘴角直抽搐!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当初那小儿,刚刚上任临州判司十来天,就一鼓作气颁布了两条全新政令,又是提出商贾与农事并重,又是降低商税,又是鼓励农户建小作坊的…… 搞得朝堂震动,满朝文武大肆弹劾! 眼下,因为他景隆帝大发雷霆,当众放出话来,谁也不得再妄议临州新政……朝堂上,弹劾的告状的,倒是总算消停了。 可即便如此,大臣们私下依然怨声载道,流言四起! 而现在,这才半个月,怎么又搞出这些新东西来了? 其实,这又是招贤令,又是科学研究院的,他倒能理解…… 记得当初,在那小儿府上喝酒时,就曾听其高谈阔论,什么科技兴国战略,什么尊重人才,培养人才…… 无疑,这小儿已经开始紧锣密鼓搞起来了啊! 真正让他欲哭无泪的,却还是那程放。 如果没记错,当初临州那两条新政令推出来,这商律司监司程放,可是足足呈上来四五封折子,状告那混账小儿。 除了与诸多大臣如出一辙,弹劾其大肆鼓吹商贾,玷污圣贤之外。 其中两本折子,都是状告那小儿,他们这些下属官吏谁要是站出来反驳反对新政令,便伙同太子与陈进程虎那两个小崽子,冲上去摁在地上便是一顿暴揍! 他程放,五十多岁都快到告老辞官的年纪了,一个堂堂七品监司,竟是被三天打了四顿,揍得鼻青脸肿! 关键那混账,还奸猾得很,他不动手,都是程虎上去摁着,太子上去揍,陈进在旁边骂……搞得人家,不敢弹劾太子,只敢状告那小儿怂恿太子。 可眼下,居然还出来发话了,表示“大力支持”了,表示“期待与看好”了? 很明显,这是被打服气了呀! 这也就罢了,除了这时政要闻,就还有什么“科学小常识”、“助农兴农”、“广而告之”、“文学杂谈”几个版块…… 诸如在那科学小常识版块,他就看见,上面有一篇礼部尚书唐明的儿子唐子聪撰写的文章,《论为何打雷时,先见闪电,再闻雷声》。 稀奇古怪,什么光在空气中传送速度,远远超过声音的传送速度,什么声音的速度,或可具体测算…… 他景隆帝读了半天,硬是读得头晕脑胀的。 诸如那广而告之版块,其中就有酒杯大一块地方,简单几句话写了,万通商行大量招募水泥作坊工匠…… 一时间,拎着这巨大纸张,翻来覆去左看右看,硬是眼珠子瞪得滚圆。 这到底什么东西? 而真正让他惊得一塌糊涂的…… 不但划分各大小版块的细线,笔直细如银线,就连那些文章的文字,竟然全都只有半个小拇指指甲盖大小。 这也就罢了,那些文字不仅同样大小,分毫不差,排列得整整齐齐,而且每一笔每一画,竟是说不出的规则清晰,一点没有潦草迹象。 要知道,眼下的大康,无论是书商售卖的各类书本,或者各种集册,包括国子监教学使用的文本,基本都是人力誊抄出来的。 比如那些书商,都会聘请一些读过书而且字写得好的先生,誊抄各类畅销的书本,然后用于售卖。 只奈何,既然是人手进行誊抄,哪怕是再全神贯注,或者再笔力雄厚,也难免出现各种纰漏…… 比如错字别字,只能划掉重写,留下一个黑块,或者墨水不小心沾上去,或者偶尔抄写太快,字迹潦草会让人无法识别。 而且即便这样,可因为誊抄一本书需要花费太多时间精力,因此也就导致,各种书本价格高昂得出奇。 怎可能会做到眼前这般…… 不但文字大小一模一样,而且排列无比整齐,而且一笔一划中规中矩! 这些统统也就罢了…… 又是如何做到,这几份《临州日报》,完全一模一样,小到某一个字的下笔,都没有丝毫差别? 不科学啊! 此时,端坐在对面的宰辅陈无相,死死打量着这几份巨大纸张,又何尝不是嘴巴张得老大,一脸见鬼的表情? 半晌,也只得对视一眼,双双朝伺候在一旁的司礼监太监总管张三千望去。 而接下来的情形,却更让两人,彻底懵了。 第147章 活字印刷术 张三千一如既往的战战兢兢。 弓着身子,半晌,才小心翼翼道,“禀……禀陛下,据奴婢得到的消息,这什么临州日报社,乃是在蓝平县公的主张下……” “由州府衙门出钱,所建立的一座新的……衙司。虽与府衙各律司衙门不同,却又隶属于官府。” “而这《临州日报》,便正是日报社推行的一种读物。而陛下手中这个,正是他们所发行的第一刊。” 颤颤巍巍,“据说,这《临洲日报》,将每隔十天发行一版。” “目前每一版,所发行的数量,暂定为五万份,以后再视情况随时调整发行量。” “无论是官员,或者寻常百姓,仅仅只需要花十个铜板,便可以买得一份,便宜得很。” “因此,府衙每个月都需补贴不少银子!” 景隆帝与陈无相对视一眼,依然不明所以。 张三千脑袋埋得更低了,“蓝平县公说,如今大康无论朝廷或地方官府,政令的传达,还仅仅是依靠在城中几个布告栏,张贴出来,供往来百姓观看……” “这往往便导致政令不畅,绝大多数百姓,对官府的一些新律令一无所知。” “更重要的,百姓们获取各种信息,各种知识的渠道非常少。比如洪灾来临时,当如何防范,哪儿又兴建了作坊在招工……” “而这《临洲日报》,便可极大程度地解决这一问题。” “临州府要得到快速发展,必须保持各个领域,包括百姓与官府之间,信息畅通!” 顿了顿,才又小声道,“而且不仅如此,据说,待到条件成熟了,他们还将发行针对商贾们的什么《商报》。” “比如官府又推出了什么针对商贾的律令,或者哪儿有大量的货源需要售卖,哪一家又需要求购加工的原料,甚至包括一些商业活动的数据分析,都将刊载在上面。” “以及《农报》,传授一些农耕知识,包括牲畜鸡鸭养殖,瓜果蔬菜甚至药材种植,方方面面各种技术……” 景隆帝依然眉头轻皱,没说话。 那混账小儿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居然又琢磨出了这稀奇古怪的玩意来? 可没想到,张三千擦了擦额头汗水,又战战兢兢沉吟道,“至于这《临洲日报》的制作,奴婢已经调查过了……” “说是蓝平县公的万通商行,早在去年年底,在王县公亲自组织研究下,就已经研究出了一种全新的印刷技术!” “还给取了个名字,叫活字印刷术。” “据说,就是先用胶泥,做成一个个大小一样的方块。用反向的笔画,一个胶泥正面雕刻上一个字。” “需要多大的字体,就制作多大的胶泥块。然后再经过特殊技术烧制,这活字块便制作成了!” “当然,需要烧制很多这样的方块,经常使用的文字,一个字需要多烧制一些。” 顿了顿,“然后,再将这些活字块,按照文章文字的顺序,一个个排列固定在一个固定的模具中……” “再均匀地刷上墨,纸张在上面轻轻一拓,文章便清晰地印制在上面了!” “比如这《临州日报》,便是运用的这活字印刷术。” “这种新技术,或许对抄写一两篇文章,或者誊抄一两本书籍,没什么优势……” “可是要制作上千份上万份,那可就天壤之别了!就这《临洲日报》,据说足足五万份,这么大一张纸,正反面这么多文字……” “若是如以往,誊抄的话,仅仅一份,便需要一个人誊抄一两天。” “可是据说,第一刊足足五万份,万通商行的印刷作坊,仅仅十多个人,不到两天便完成了!” “当然,用来印刷书本,也同样如此!” 如履薄冰看了看景隆帝脸色,又加了一句,“那些活字块和模具,不但成本低廉,可反复使用,印刷效率奇高……” “更重要的,还不会如以往那些誊抄的书本,常有错别字,或字迹潦草让人认不出!” 于是顷刻间,景隆帝便彻底懵了! 讪讪望着张三千,又扭头死死瞪着手中这几张一模一样的《临洲日报》,硬是嘴巴张得老大,震惊得无以复加! 身为天子,他又如何不清楚,这什么活字印刷术,若真如张三千所言这般神奇,那意味着什么? 从此以后,各种书本的制作,将几十倍上百倍,大大地节省人力成本呐! 如此一来,市面上各家书商,哪怕是薄薄的一本诗集,还至于卖到几百文甚至一两银子一本吗? 眼下大康朝,尚且还有超过七成的百姓,一天学堂都没进过,甚至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最根本的原因,不就是因为书本太贵了吗?那根本不是一个底层百姓能负担得起的! 而眼下,有了这活字印刷术,还用担心会有那么多底层百姓子弟,读不起书吗? 如此一来,那混账小儿所提出的朝廷取仕制度变革,其中加强底层百姓教化,不就变得简单多了? 更重要的,这可是利在千秋的教化之功,天下读书人之福啊! 倒是总算想起,去年年底,在那小儿凤鸣山下的产业示范园内,亲眼目睹正在如火如荼修建那什么“万通商行子弟小学”…… 那小儿曾提起过,授课的书本,将由商行自己印刷,孩子们只需交一点书本费便是。 当时他景隆帝,还问了一句,什么叫印刷。 奈何那狗东西,根本没搭理他,只给了他一记白眼。 难道,说的便正是这活字印刷术? 那混账小儿,到底是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妖怪? 经他手中折腾出来的新奇玩意,那是层出不穷啊!花露水、面膜膏、细盐提炼之术、香皂肥皂、自行车、水泥……眼下又搞出了这什么活字印刷术? 邪门!不是一般的邪门呐! 一时间,内心狂喜之下,只感觉大脑都嗡嗡地响,心脏扑腾扑腾地跳! 扭过头,却见宰辅陈无相,又何尝不是满心激动,身子都止不住颤抖得厉害? 眼眶微微湿润,语无伦次声音直哆嗦,“千古之功,千古之功啊……”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那蓝平县公,真堪称大康的祥瑞呐!” “仅仅是这项奇功,便足以青史留名啊……” 然而同样这时,却只听得殿外,传来一太监声音,“禀陛下,南楚有紧急国书送来……” …… 第148章 南楚国王朱举,薨了 静安街在京城中,并算不得多么知名的繁华商业街区。 没有商贾酒肆林立,也没有人来人往的熙攘。 相反,颇为幽静。 静安街五号,却是一座建造得极为气派的府邸,重重院落中,亭台楼阁应有尽有。府中好几座阁楼的檐台,隔着远远的,都能望见巍峨的太阿宫一角。 特别那铜制厚重大门上方,一块朱红色牌匾,几个鎏金大字,“长公主府”,更是令人退避三舍。 时间已近傍晚,本就阴沉沉的天色,似乎更昏暗了一些。 而此时,靠近内侧一座小院,二楼一间古色古香的书房内…… 那张摆满各类珍史典籍的桌案前,正款款坐着一身段曼妙婀娜的女子。 大约二十五六岁,一袭淡黄色轻纱长裙,腰系流苏,头戴朱钗,勾勒着那丰韵成熟的完美身段。 温婉而独立,端庄而优雅。 特别举手投足间,散发出那种高贵典雅的气息,更令人不敢生出丝毫亵渎之意。 女子娴静端坐在椅子上,面前却是厚厚一摞,各式各样的账册。 就这样全神贯注翻阅着,时而葱段玉手拨弄算盘,时而黛眉轻皱。 只是那圆润白皙的脸蛋上,已是几分疲惫之色。 此刻,一直俏生生伺候在旁边,一名约摸十六七岁的俊俏丫鬟,再忍不住几分担忧,“殿下,您都在这坐了一下午了,也该歇一歇了!” “这些账册,明明交给商行那些掌柜便可以,您又何必亲力亲为,一条一条来核算?” 女子总算抬起头,却奈何,只是温婉笑笑。 一声轻叹,“你这丫头懂什么?” “眼下他既然将商行所有货品的独家代售权都交给了我,两家都已成了紧密的合作伙伴……” “而他,不仅要操持着商行的事情,肩膀上更还担着临州上百万百姓的期待。临州的新政,虽有了陛下的撑腰支持……” “可谁都清楚,满朝文武眼下尽管嘴上不说,可全都在眼巴巴等着看他的笑话,等着落井下石。” “朝堂之事,本公主自然无权干涉,可唯一能为他做的,便是替他打理好这经营之事,让他能轻松一些。” 那丫鬟若有所思。 可紧跟着,笑盈盈道,“说实话,奴婢跟在殿下身边伺候快五年了……” “除了太子殿下,还从未见公主,对哪个男子这般关心过。不但处处替他想着,这段时间,更是张嘴闭嘴便是他。” “搞得奴婢现在,都对那蓝平县公,好奇得很!” “也不知这是怎样的奇男子,才会令殿下如此上心……” 却又几分俏皮,“殿下莫不会,已经喜欢上他了吧?” “听府上那些年纪大点的姐姐说,喜欢上一个人,就是这样,处处为人家想着,一闲下来心中就念着,哪怕隔着老远看上一眼,心里也喜欢得很!” 刹那间,却见女子脸色瞬间一红。 扭头瞪着她,没好气一声轻啐,“你这丫头,胆子是越来越大了,都敢调侃起本公主了!” 随即,又泛起几分浅浅笑意,轻叹,“还有,你都胡说些什么呢?” 幽幽望向前方,“其实吧……” “只是总觉得,跟他待在一起的时候,特别轻松,似乎所有的烦心事,都可以忘在脑后!” “生意往来谈判的时候,看他各种奸猾的手段,心中恼怒得很……” “领着本公主去他那产业示范园食堂吃饭,结果口袋里几个铜板都摸不出来,看他那副脸色通红的窘迫模样,就觉得好笑。” “看他在演说会那高台上,单薄的身子孤零零的,被台下那些儒生肆无忌惮口诛笔伐着,我又觉得心里好痛,恨不能去替他承受。” “月光下,看他就那么枕在我怀里,安静踏实地睡着,我又总盼着时间能过慢一些。” “离开临州才没两天吧,心中又总念叨着。” 有些疲惫,揉了揉太阳穴,“其实,我也不知这是怎么了……” “或许更多的,只是想护好他。不求他闻达天下权倾朝野,只求他能好好的。” 温婉笑笑,却又一声轻叹,“其实是不是喜欢上了他,不重要?” “尚且不论,我一个寡妇,虽未跟两任未婚夫正式拜堂过,可终究名节受损,况且他还比我小好几岁。” “更重要的,他已经有了三位夫人,我身为嫡长公主,跟他自然也绝无可能,只会给他带来祸事。” “朝廷礼制与宗室礼法,不可违背!” “这……”一时间,那丫鬟低垂着头,也沉默不说话了。 可紧跟着,却又嘟囔着嘴,几分鸣抱不平,“谁说绝无可能……” “前几日,奴婢曾听说,眼下朝廷有官员,私下议论,为殿下您打抱不平!” “说什么,太子殿下向来顽劣也就罢了,还不专心政事,太子府的事从来都是当甩手掌柜,如今更是不知所谓,跑到临州与蓝平县公同流合污,肆意胡闹!” “哪像殿下您,当年尚未开府建牙时,可是协理陛下,将朝政打理得井井有条。” “说什么,大康能有眼下的安稳,殿下您功不可没!” 然而就在这刹那,却见女子脸色剧变。 哪还有刚才的温婉娴静?抬头望向那丫鬟,目光之中,已是一片刺骨寒意,让人只如置身冰窟。 顷刻间,丫鬟自是猛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 “噗通”一声,已是趴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面色惨白,“奴婢胡言乱语,奴婢胡言乱语……” 看着她那满面恐惧语无伦次的模样,女子那满面威严怒色,才总算稍微缓和了些。 即便如此,依然冷凝得可怕,一字一顿,“起来吧,这等胡言乱语,要是再让本公主听见……” “杖二十,离开公主府自身自灭去吧!” “太子是本公主,最亲近的弟弟啊!” 然而同样这时,却只听得书房门外,又传来一个丫鬟的声音。 “禀殿下,刚有宫中传来的消息,南楚国王朱举,薨了……” “陛下紧急召见了左丞相陈公,右丞相曹牧,三省六部官员……” “经过商议,朝廷派往南楚吊唁的使臣人选,最终确定为蓝平县公王修,陛下也已拟了旨意,而且同时,还下旨从南方州府,抽调五千精兵,紧急驻扎岐山之地!” 刹那间,女子也是脸色微变。 桌案前站起身来,仪态婀娜缓缓走到窗前,美目幽幽望着外面已有些昏暗的夜色。 目光之中,已是一片忧虑之色。 半晌,才幽幽沉吟道,“如果没猜错,是曹牧一派的主张吧!只因举荐制的名存实亡,以及临州新政,陛下才不得不妥协!” “备车,本公主要去临州府!” …… 第149章 这玩意,也不值钱啊 临州府衙。 太守值房内,王修躺在赵太白身为太守的专用椅子上,双脚搭在面前那日常处理政务的桌案上,正歪着脑袋,使劲打量着手中一块黑褐色牌子。 然而,这牌子除了刻着些稀奇古怪看不懂的图案与文字,眯着眼睛瞅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再用牙使劲咬了咬,终于有些失望了,一撇嘴,“你说这玩意,是你好不容易,才专门从你爹那里求来,送给本老爷的?” “铜做的,也不值几个钱啊!” 赵太白趴在桌子上,本来正一脸谄媚讨好的贱笑,却是“嗖”的一声便蹿了起来。 “嘶……”眼珠子瞪得滚圆,如同被踩着尾巴,“咦?王兄,你怎能如此说话呢?” 情绪还有些激动起来,“你知道前几日回京,为了给你求这么个赏赐,本宫花了多少心血吗?” “你又不是不知我爹那脾气!那可谓是千辛万苦,还差点又被他吊起来抽一顿,一把鼻涕一把泪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 “他才总算勉强答应。” 吞了吞口水,“而且你知道,这玩意是什么吗?” “我告诉你,有了这玩意,除了后宫禁地,皇宫之中可横着走不用通报。不仅如此,临危之际,全国可任意调动两千将士!” “当然,这都不重要!最关键的,这可代表着,皇帝对臣子绝对的信任与亲近,天大的恩宠呐!” “有了这个,以后,朝中那些大臣要想再屁大点小事就参你弹劾你,多少也得掂量着些了!” “别的不说,朝中多少公主与就藩的亲王,都没有这待遇?” 眼见王老爷有点晕乎乎的,又一脸邀功的媚笑,“怎么样,王兄,本宫对你好吧?” 一拍胸膛,“哎,没办法,谁叫咱俩是过命的兄弟?” “纵然王兄拎着铁锹追我千百遍,我待王兄依然如初恋!” “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小感动了?” “只是,你到底什么时候带我做生意搞钱啊?” “本宫可是把心都交给你了,你要是还敷衍搪塞,就实在不厚道了!” 而陈进程虎,两颗脑袋凑在一起,死死盯着那块牌子,却是羡慕得两眼通红。 王修顿时气得够呛。 瞪着这狗东西,脸色漆黑。 这货怕是有点毛病吧。暂且不论,老子对你这番话咋就那么不信呢,关键,就这么块牌子,有毛用啊! 老子待在临州好好的,吃饱了撑的才跑去皇宫里横着走啊? 就你爹那失心疯脾气,老子敢往他跟前凑? 然而这时,外面却急匆匆跑来一衙役。 站在门口,一拱手行礼,“禀判司大人,京城来人了,说有陛下的旨意要传!” 王修顿时一阵疑惑,询问的眼神望向赵太白,却见这狗东西,比他还懵。 一阵气结,却也只得站起身来,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骂了一声“废物”,大步便朝外面走去。 …… 而当王修走出府衙,果然只见大门外,正停着一辆精致马车。 旁边,正站着一个身着宫中袍服的中年太监,毫不意外,正是那明德殿御前行走主事太监张谨。 只是比起前几次,他王老爷封侯与晋封县公,前来传旨时,阵仗简单了太多。 随行只带着七八个宫中侍卫。 可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瞬间愣住了。 只见张谨大步迎上来,依然一脸笑眯眯模样,一躬身,“王县公,咱们又见面了。” “奴婢此番前来,是奉了陛下之命,有份口谕旨意,要传给县公爷!” 顿了顿,才朗声道,“昨日,南楚有紧急国书送来,南楚国王朱举,于十日前,薨了。” “按照邦交礼仪,不仅咱大康身为南楚宗主国,包括其余诸国,甚至北方庆国,都会派遣使臣前往吊唁!” “而朝廷决议,由王县公担任此次吊唁使团的正使,前往南楚!” “当然,既然是正使,除了王县公,礼部以及宫中都会派人。” “就这两日,便会到达临州,与县公爷汇合!” “陛下的旨意,便是这些了。” “县公爷年纪轻轻,又是第一次代表大康率领使团出使他国,还是早早做些准备吧!” 于是刹那,王修便彻底懵了! 直愣愣望着张谨,硬是嘴巴微张,满面错愕。 记得当初,那南楚使团兴师动众,跑来老子门外张牙舞爪的时候,那国王朱举还扮做随行侍卫,混杂在人群中。 看着又是器宇轩昂,又是身强力壮的。 直到那场堪称惊世豪赌的才学比试,眼见老子一人挑战南楚二十多饱学之士,大获全胜…… 按照赌约,不但需年年向大康称臣朝贡,永久失去了通禹虎牙之地,还需派公主和亲。 于是乎,那哥们顿时就忍不住了。 那叫一个气急败坏,暴跳如雷就冲上比试的高台上啊,几十个南楚大臣拖都拖不住啊。 摊牌了,不装了,哥们就是南楚国王朱举! 输红了眼的赌徒,哪还有理智?非得逼着老子再赌一局啊,赌约随便老子选啊! 结果呢?又输得一塌糊涂! 岐山之地,三座城池与人口,没了,南楚从此门户大开,彻底沦为鱼肉! 哥们一下子扛不住了,当场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喷出来,直挺挺就昏死在了高台之上。 据说,就连返回南楚的路上,都再没爬起来过! 谁知,这才四五个月过去,人就没了? 说实话,尽管那朱举,也算自己老丈人,死讯传来,他王老爷倒不至于多么伤感悲痛。 可或多或少,心中还是唏嘘感怀。 而真正让他颇感诧异,百思不得其解的,朝中那么多大臣,为何这吊唁的使臣,偏偏就选中了老子? 谁人不知,南楚沦落到如今地步,永久失了通禹虎牙岐山之地,派公主和亲,称臣纳贡,皆因本老爷一顿骚操作? 说到底,老子就是整个南楚的生死仇敌啊! 这要是去了,别说南楚朝中大臣,仅仅那些南楚的百姓,还能对老子有好脸色? 难道仅仅就因为,老子是南楚的驸马? 毫无疑问,要么朝中有人给老子使绊子,要么景隆皇帝失心疯又犯了? 第150章 半个月没见,想来看看你 没想到这时,不等他说话,张谨却又迅速将他拽到一边。 眼见四周无人,才又压低声音,“另外,临行前,皇后娘娘曾一再交代,吩咐奴婢务必转告县公爷几句话。” “娘娘说,南楚地处偏屿,路途遥远跋山涉水,而县公爷与南楚又关系特殊,还望千万保重。” “其次,南楚的朝局,向来非常复杂。而随着去年那一场才学比试,南楚沦落到如此地步,朝廷中更是暗流涌动动荡不已!” “更重要的,朱举正值壮年便薨了,而王后膝下,仅长公主朱妙语一人!” “无论南楚还是诸国,嫡便是嫡,庶便是庶,庶出的皇子王子,是不会得到臣民支持的。” “因此,南楚一直都未立储君!” “可是眼下,朱举突然薨了。新王一日不立,南楚就不会安稳!” 一声轻叹,才又继续道,“因此,新旧王更迭之际,南楚或许可能会生出变故,甚至动荡,还望县公爷此番南楚之行,需步步谨慎!” “其实南楚乱与不乱,与大康没有关系。无论谁做了新王,只要继续承认为大康的藩属国,接受册封,都无所谓!” “而大康使臣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陛下也深知这一点,因此,已经下了诏令,从临近州府抽调了五千兵马,再加岐山之地本地两万驻军……” “兵力虽不多,却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精锐,也将在县公爷到达之时,全部陈兵南楚边境,武力威慑!”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眼下北方前线吃紧,大战一触即发,朝廷也抽调不出太多的兵力了!” 然而,一边说着,却从怀里摸出来一个蜜蜡密封着的小盒子,递到他手中。 才又沉吟道,“可即便如此,娘娘依然不放心县公爷的安危……” “因此,她特地向陛下,求了一道密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王县公可凭这道密旨,全权调动岐山所有驻军!” “娘娘只让奴婢给县公爷带一句话。” “娘娘说,眼下朝廷决议已下,她无法干涉……” “可南楚发生变局也罢,哪怕事态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连大康的领土都岌岌可危,可是哪怕岐山之地,通禹虎牙之地,统统都丢了,也无所谓!” “但她只有一个要求,县公爷定要安全回来!” 苦笑,一声轻叹,“看得出来,陛下与娘娘,对县公爷是真宠爱有加!” “奴婢能说的,也就这些了,还望县公爷,此行保重!” 又躬身行了一礼,便转身钻进了马车中,在几个宫中侍卫的跟随下,缓缓朝前方驶去。 王修讪讪望着张谨的马车消失在远方,印堂漆黑,有些欲哭无泪。 哎,这都叫什么破事? 老子就只想安安稳稳做个小地主,天天小酒喝着酱大骨啃着,混吃等死而已,招谁惹谁了? 莫名其妙做了这临州判司也就罢了,眼下又落得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关键,刚才还不觉得什么,无非就是辛苦跑一趟嘛。 结果,听张谨这么一说,心里突然慌得一批! 要不是看在,即便不做这朝廷使臣,可老丈人嗝屁了,于情于理,老子这个便宜女婿好像也应该去吊唁一番…… 老子非得连夜扛着自行车就跑路! 然而,甩了甩脑袋,正打算折返府衙,却又神色一滞。 只见此时,前方不远,正俏生生站着一个女子。 淡蓝色拖地长裙,婀娜多姿,丰韵却又不显丝毫赘肉的成熟身段。 正是赵澜,就这么端庄典雅站在前方,美目流转,却正浅浅笑意望着自己。 王老爷顿时一下子乐了。 咧开嘴,便是一脸贱笑,“哟,大侄女……” 不得不说,也不知因为当初演说会上,这个婆娘的举动,或是习惯了两人间,这种轻松的相处方式。 半个月不见,心里还多少有点念着。 倒让他感觉有点莫名其妙,很不科学! 然而,话音未落,便见这婆娘,脸色顿时一寒。 娇喝,“闭嘴!跟你说多少次了,叫澜姐!” 佯怒没好气瞪他一眼,“再乱叫,小心将你装麻袋沉河,我劝你最好相信,我真做得出这样的事!” 王老爷嘴角一抽,不说话了。 没想到,看着他那副吃瘪表情,这女人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嗔怒中带着几分得意,却是款款走了过来,“每次见面,不口舌上占奴家点便宜,你是浑身不自在,就是欠收拾!” 葱段玉手,替他拍了拍有些褶皱的官服,理了理领口。 才又柔声道,“这次来临州,其实没什么事,就是半个月没见了,想来看看你!” 又带着命令口吻,“走,陪姐街上逛逛去,来临州城这么多次了,还从没好好逛过。” “昨日京城便有消息从朝廷传了出来,说你马上要出使南楚了!” “路途遥远跋山涉水,你又没出过远门,姐顺便给你采购些必需的东西,路上带着。” “嘶……”顷刻,王老爷脸色瞬间便绿了。 就想不明白了,无论哪个时代的女人,为何都这么喜欢逛街? 前世时,那个凶巴巴的恶婆娘如此,眼前这婆娘又是如此,那玩意究竟有啥乐趣? 却奈何,不等他跳起来反对,赵澜却是恶狠狠一瞪眼,几分威严寒气逼人。 王老爷吓得一哆嗦,焉了。 于是乎,这小妞似乎总算满意了。 又没好气瞪他一眼,面含浅笑,娇嗔骂道,“这还差不多!” …… 入夜。 府上客房外,那片幽静的院落,中央那块虽然不大,却极其别致的人工湖内,已有荷叶冒出了嫩绿的尖芽。 中间那座木质凉亭内,王老爷正悠闲躺在木长椅上。 脑袋枕在赵澜大腿上,倒是说不出的悠闲舒坦。 半眯着眼睛,嘴里却是叨叨个不停,“轻点,轻点……” “唉,对对,这力道就合适得很!” “啧啧,我跟你说,你这按穴位的手法,还真是绝了,简直舒服得很……” “对了,你爹最近在忙什么呢,好几个月没来临州了……” “回头见着他,我帮你说叨说叨他,哪有他这样当爹的,家里生意也不管,全交给女儿来打理!” 第151章 连姐的便宜都敢占了 然而,喋喋不休念叨得正起劲,却感觉太阳穴那双柔软小手,动作停了下来。 扭过头睁开眼,却是一怔。 只见这婆娘,美目正幽幽望着自己。 哪还有当初,狠狠一巴掌抽在那什么吏部右侍郎郑卓之子郑允的脸上,吓得那几十名群情激奋的儒生士子,瞬间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那般威武霸气? 只是没好气一声娇骂,“得了便宜还卖乖,念叨起来没完了是吧?” “真把姐当你的丫鬟使唤了?” 眼波盈盈,圆润娇艳的脸上,几分愠怒嗔怪,又几分似水柔情。 然而紧跟着,却又一声轻叹。 温柔凝视着他,“坐起来,陪姐说会话。” 随即,倒是扶着他起身,紧挨着自己坐下。却也只是说不出的柔情款款,葱段玉手轻轻替他整理着衣衫领口。 贝齿轻启,“此番去南楚,路途遥远,定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另外,听闻南楚朝局动荡,新旧王位更迭,稍有不慎便易生出变故,你行事千万谨慎。” “还有,姐也已经吩咐了下去,咱康泰商行位于南方各州府的店铺掌柜,你路过时若有需要,他们也会全力相助……” “记住了,姐对你就一个要求,平平安安回来。” 一时间,朦胧夜色下,看着这个女人风情万种下,贤妻良母般碎碎念着,王修竟是有些痴了。 怔怔望着近在咫尺这张娇艳脸蛋,心中却是莫名触动。 纵然千年钢铁直男修炼成精,却哪还感受不到,这个女人心中太多柔情与感怀? 情不自禁,近乎本能,双手便已紧紧环在她那柔软腰身上。 赵澜本还想再嘱托两句,可刹那间,娇躯猛地一颤。 似乎也根本没料到,这个少年郎竟会做出如此举动,脸蛋瞬间一片通红。 一声娇喝,“你干什么?” 一反刚才的柔情款款,已是满面恼羞之色,恶狠狠瞪着他,寒气逼人。 可出乎意料,面对她那盛气凌人的威严气势,也不知是不是刚喝了点小酒,壮了怂人胆,王老爷竟是丝毫不惧。 从未有过的硬气,昂着脑袋,“老子就抱了,怎么的吧?” 奈何就是声音有些发抖,吞了吞口水,“我懂,不就是装麻袋沉河嘛……” “姓赵的,你吓唬谁呢?你觉得老子真会信了你的鬼话,那什么将未婚夫沉河的事?” 赵澜依然死死瞪着他,羞愤得厉害,“有朝一日你自会知道,我没骗过你……” “不信的话,你可以试一试!” 于是刹那,王老爷硬气不起来了。 额头冷汗唰地一下就冒出来了,印堂漆黑,声音直哆嗦,“算你厉害……” 可没想到,眼见他这副黑着脸吃瘪模样,赵澜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哪还有刚才那副盛气凌人的威严,目光盈盈望着他,“真是拿你没办法!” “你想抱,就抱着吧,但不准乱动!反正姐一个寡妇,早已不在乎什么名节了!” “但是记住了,以后万万不可如此了!” 接下来倒是平淡无奇,天上点点星光,朦胧夜色下,赵澜也只是任凭王老爷轻轻环着她那柔软腰身,有一句没一句,说着些京城中的奇人趣闻。 直到夜色更深,才款款起身,径直回了府上安顿的客房。 只是临走之前,又嗔怪瞪他一眼,丢下一句,“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连姐的便宜都敢占了!” “再敢有下次,剁了你的狗爪子!” 只留下王老爷独自坐在长椅上,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 沉思良久,最终,王修也并没有选择回郑妍儿的房间,而是径直朝朱妙语那独立小院而去。 尽管从大婚到现在,跟那个女人之间,也并没有多少来往,更别提举案齐眉。 可说到底,终究是拜了堂的夫妇。 而眼下,那女人应该也已得知了父亲驾薨的消息,于情于理,他似乎都应该去看看。 当他径直上了二楼,轻轻推开房门进去,却不由得又是一愣。 只见这位南楚公主,尚且还没有歇息。 此刻,只是坐在床前那张桌案前,淡紫色轻纱长裙,勾勒着那曼妙婀娜的身段,搭配那张绝美精致的脸蛋,在略显昏暗的油灯下,楚楚动人。 可出乎意料,并没有如他所预料那般,因为父亲的去世,伤心欲绝哭得肝肠寸断。 就这么安静地坐着,美目怔怔望着窗外,神情呆滞。 这让他倒是几分诧异,却也只得径直走过去,在她跟前床沿坐下。 朱妙语这才回过神来,扭过头,面色一愣,“夫君怎么来了?” 果然再没如往常,一见面就故意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来呛他。 面色依然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可怕,“昨天我去看苏姐姐了,我们聊了很久,看得出来,快要做母亲了,她非常高兴……” “我们还试着给孩子取了一大堆名字,然而好像都不大好听。” 王修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短暂沉默,却见这女子,又淡然笑笑。 只是笑容,多少有些勉强,“今天上午,我还和妍儿妹妹,去街上逛了,买了些胭脂水粉。” “路过府衙的时候,本想去看看你,可妍儿妹妹又怕打扰到你。” 王修皱着眉头。 如何看不出来,这个女子顾左右而言其他,根本是在用这样一种倔强的方式,掩饰着内心悲痛? 然而越是这样,房间内似乎越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凉与沉闷。 可偏偏,一时间也不知该说点什么。 半晌,才一声轻叹,“我过来只是跟你说一声,你应该也知道了,我便是此次朝廷派往南楚吊唁的正使。” “本来按照惯例,和亲的公主,既然已经嫁了过来,是再不能回到故国的!” “可我还是决定,带你一起去南楚,哪有父亲亡故,亲生女儿却连去吊唁送别的权利都没有的道理?” “不出意外,礼部和宫中的人,明天下午便会到临州,你也早些做点准备。” 然而话音未落,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也瞬间愣住了。 第152章 北方边境,战事起了 只见刹那间,朱妙语神情猛地一滞。 呆滞当场,哪还有刚才故作镇定的平静? 小手死死抓着裙摆,娇躯微微颤抖着,泪水瞬间只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幽幽凝视着他,目光说不出的复杂,嘴唇蠕动着,想要说点什么,却似乎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良久,却是径直站起身来,朝他盈盈一欠身。 声音哽咽,艰难挤出几个字,“夫君,谢谢你!” 王修印堂一黑,嘴角猛地一抽。 没想到,半晌,却见这婆娘,情绪似乎总算稍微平复一些。 扭过头,幽幽望着前方,声音落寞沉吟道,“说实话,今天下午得到父亲死讯时,妾身并不觉得意外……” “其实我早已料到,他的身体熬不了多久。” “自从去年,与夫君那场才学比试,我们南楚大败,父亲气急攻心当场吐血,回到南楚之后,他便一病不起!” “就连妾身前来和亲,从公主府出阁之时,他也是被人抬着前来给我送行!” “拉着我的手,那般费力地跟我说,是他害了我,如果不是他急功近利,我不会沦落到如此屈辱的地步……” “说着说着,他便哭了。” 任凭泪水无声地滚落,又哽咽沉吟道,“他算不上一个优秀的君主,但绝对是一个好父亲!” “只唯独让妾身意外的,父亲的驾薨与夫君也算有着莫大关系……” “明明当初,心中恨夫君恨得入骨,可反倒这个时候,却一点也恨不起来。” “我也不知道,是因为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是南楚的公主了……毕竟南楚未立储君,而且父亲膝下嫡出的,除了我再无他人……” “将来无论谁做了新的南楚国王,妾身都成了外人。” “或是这几个月,我也想了很多,当初夫君骂我,骂得对,国与国之间的交锋,本就是如此残酷!” “只是因为父亲太急功近利,再加上运气太差,遇上了夫君而已。” “况且,妾身又似乎是幸运的,嫁与了夫君……” “虽做了这屈辱的和亲公主,可夫君也并没有轻视羞辱于我,而且府上两位姐妹,也都对我挺好!” 转过头,泪眼摩挲望着他,“只唯独让妾身没想到,夫君竟会主动提出,带妾身回南楚,送父亲一程!” “毕竟,哪有送出去和亲的公主,再回到故国的道理?” “这份恩情,妾身心中记一辈子!” 王修有些哭笑不得,还真没料到,这么点小事,居然能让这小妞,感动得如此。 尽管如此,却也只是摆了摆手,笑笑,便起身离开。 …… 第二天,当王老爷起床洗漱完毕,拖着疲惫身子从郑妍儿房里出来…… 便又被府上丫鬟告知,赵澜那婆娘,又一大早便告辞离开了。 这让他又一阵莫名惆怅,那婆娘就这点不好,每次都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 朝廷派往南楚的吊唁使团,是下午才到达临州的,直接先停在了府门外。 除了他王老爷作为正使,副使人选,却是一个年近五十的干瘦官员,名叫张渠,乃是礼部右侍郎。 说起来,还是唐明的手下。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十多个礼部与兵部的官员。 以及宫中,也派了一些宫女与侍卫,毕竟此去南楚,路途遥远……总得有人护卫安全,以及照顾饮食起居。 整个使团加起来,林林总总,六七十人之多。 而作为宗主国派遣使臣,前去藩属国给国王吊唁,由他王老爷一个朝廷县公做正使,这样的规格,自然不算高也不算低,符合礼制。 只唯独当那一群朝中官员,在得知朱妙语这位南楚公主,也将随行前往时,一个个倒是一副便秘模样。 而因为他王老爷不会骑马的缘故,这一路上,自然也只能与朱妙语挤在一辆马车里。 两三千里路,骑自行车肯定是不行的! 苏晚晴与郑妍儿自然在门口送行。 唯独意料不到,仅仅是出使南楚去吊唁一番,算算时间,往返也不过一两个月,郑妍儿这个心思敏感的小妞,硬是能哭得稀里哗啦。 就连苏晚晴这个从来落落大方又沉稳的府上主母,也是眼眶湿润。 倒是搞得他哭笑不得。 然而,当他正要钻进马车,却不由得又神色一愣。 却见前方,正疾行而来三辆自行车。 丝毫不意外,正是赵太白那三副颜色,京城三大才子。 自从几人上任临州太守判司的职务,这三个二球货,就非得死乞白赖缠着他王老爷,也搞辆自行车。 实在拗不过,因此眼下,搞得临州城的百姓,一看见凤来楼门口停着四辆自行车,便知道,太守大人与判司大人,又在里面喝酒听曲儿了。 眨眼间,三副颜色便已在跟前停下。 可唯独意想不到,赵太白这货,脸色却是说不出的难看。 耷拉着脑袋,说不出是伤感,还是心情沉重,一副死了亲爹的德行。 径直走到他跟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顿时搞得王老爷一阵气结,轻车熟路一脚踹他屁股上,破口大骂,“废柴!又不是生离死别,别跟个娘们似的恶心人行不行?” 可没想到,屁股被踹,这货也不暴跳如雷。 只是脸色微微一红,苦笑,“王兄,其实你去南楚,本宫一点不难过。相反,你不在,你藏在府衙那几坛子‘闷倒牛’美酒,便是我们的了……” “我与东坡兄子美兄,会一边喝酒一边想你的!” 然而,又一声长叹,“只奈何,本宫也要走了……” 面色凝重,“昨晚,京城有急报传来,北方边境,战事起了……” “庆国三十万大军,分为两路,在那女皇帝李轻眉的亲自坐镇下,士气高涨,分别从居屿关以及虎牢关,进犯大康!” “战况从未有过的激烈,短短三天,大康失了两城,将士死伤上万!” 说着说着,声音竟是有些哽咽,“我记得王兄跟我说过一句话,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虽本宫,最烦的便是处理各种政事,但我身为太子,国之储君……” “我觉得这个时候,我不能再窝在临州,本宫应该去前线!哪怕不能运筹帷幄杀敌于千里,也当去亲眼看着,我大康的铮铮男儿,是如何抛头颅洒热血!” “不过放心,临州的新政,是王兄的心血。刚来之前,我已经安排妥当,王兄不在这段时候,各监司衙门会各司职守!” 一拍他的肩膀,眼眶隐约有些湿润,“王兄,各自保重!” “待本宫旗开得胜归来时,咱兄弟再痛饮三百杯!” 随即,转身便径直朝前方走去。 落日的余晖,有些刺眼,拉长着身影,不知为何,竟让人总感觉有些苍凉。 一时间,不知为何,怔怔看着那三个货的背影消失,王修竟也只感觉鼻孔一阵酸楚。 半晌,却也只得一挥手,朝使团一声命令,“出发!” …… 第153章 这婆娘不守信用 落日余晖下,使臣的车队,浩浩荡荡行驶在官道上。 王修斜靠在车厢中央主位上,心中却是叫苦不迭,直将赵太白那狗贼他爹骂了七八十遍。 这出使他国的使臣,真特么不是人当的。 尽管苏晚晴,细心为他准备了一大堆路上解乏的物事,诸如被褥靠枕酱牛肉小吃食,甚至几坛子好酒。 可马车一路颠簸,这才出发不到一个时辰,便搞得他头晕脑胀,胃里直冒酸水。 而关键是,路途遥远,至少得十二三天时间,才能到达南楚王城。 虽然也将途经好几个南方州府,而且沿途也有驿站可以歇息,可为了赶时间,绝大多数时候,都只能睡在马车上。 据说骑马,要比坐马车舒服一些。 这让他突然想起,当初那个脾气暴躁又那般娇憨迷人的婆娘,曾经教他骑马,五六天也没把他教会。 那婆娘真的太没用了! 只是不知,她现在到底身在何方,过得好不好。 朱妙语因为是回去奔丧,自然早换上一套纯黑色素裙,发簪朱钗也已摘下。 螓首蛾眉,玲珑身段下,少了些往日的明艳光彩,多了几分素雅与楚楚怜人。 这女子从来都是如此,也不知是南楚女子天生的要强,或是不愿在他面前展露软弱…… 从坐上马车,都只是安静坐在一侧,没有因为父亲的亡故,而期期艾艾哭哭啼啼。 相反,神色从未有过的平静。 从始至终,小手掀开着车厢的帘子,幽幽望着远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是隐约有些红肿的眼角,看得出来,她昨晚应该哭过。 不知为何,这还是他王老爷第一次,对这女子,有了些恻隐之心。 虽身份娇贵,可因为南楚的弱小积贫,她这位嫡长公主,似乎从一出生便背负着太多。 上十年心血,潜心研究恪物一学,创办恪物研究院,只为了让贫苦的南楚,能走上一条科技兴国的道路。 可到头来,反倒因为他王老爷一顿骚操作,研究院没了,她自己都成了屈辱的和亲公主。 就连回去给父亲奔丧的资格,都不能自主! 这时,朱妙语终于放下轿帘,幽幽转过头来。 扭头望向王修,却也不知是因为,总算意识到,这一路上,都将与这个男人共处这一狭小车厢…… 明明当初,两人还曾一个被窝里睡过一晚上,他王老爷还睡梦中抱着她又揉又抓的,这女子都那般淡定自若。 而此时,居然破天荒地,脸蛋隐约一道红晕。 却又似乎终于注意到,他被这一路颠簸,折腾得灰头土脸几分窘迫。 轻轻咬了咬下嘴唇,伸手指了指自己身边的长条坐凳。 倒是落落大方,“夫君要不坐过来,靠在妾身身上睡一会?这样会舒服一些……” 王老爷顿时一阵错愕。 没想到,朱妙语抿嘴一笑,几分打趣,“怎么?当初夫君曾两次,就躺在妾身床上呼呼睡着,都不怕妾身心中仇恨,趁你睡着起了歹念……” “眼下,外面那么多大康的官员与侍卫,夫君反倒怕了?” “或者,夫君是害怕,妾身会趁机占你些便宜?可也不应该啊,夫君都快当爹的人了,而妾身还是清白身子!” 顷刻,王老爷一阵吃瘪,印堂漆黑。 瞧瞧!这婆娘一点不守信用! 上次还一本正经地说,以后再也不故意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来调侃老子了,结果现在又来了。 尽管说实话,两人到现在的关系,似乎都相处得颇为尴尬…… 可本就是拜了堂的夫妇,而且人家一女子都主动张口了,他自然也不至于多矫情。 最主要,这车厢的座椅设计,躺不能躺睡不能睡的,实在难受。 自是二话不说,便挪着屁股紧挨着她坐下。 朱妙语脸色又是微微一红,却也只是略微侧过身子,一条玉臂轻轻搂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还真别说,尽管姿势依然有些别扭,屁股得撅着,可好歹腿能伸出去,的确舒服多了。 片刻间功夫,便沉沉睡去。 …… 可当王修再次醒来,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此时,已经是晚上。 月初的夜晚,到处漆黑一片,只有外面些许火把的灯光,透过车厢门帘的缝隙照进来,让他能隐约看见车厢内的光景。 使团的队伍,应该也已经停了下来。 而此刻,自己依然半靠在朱妙语怀里。 这个女子,也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侧着身子微微弓着腰,让他能靠得舒服些。 只唯独不同,似乎担心他睡着摔到地上,一双玉臂紧紧搂着他的肩膀。 而且,明显因为长期保持这个动作,显得有些吃力,娇躯僵硬。 可真正令他哭笑不得的,却是不知何时,一只手已紧紧搂着她那柔软小蛮腰,而另一只手,赫然正不歪不斜死死抓在她那丰韵挺翘的臀部上。 还是熟悉的味道,还是原来的配方。 不愧是好生养的身段,手感就是好啊! 可关键,老子这该死的狗爪子啊,也不知是不是天天晚上,搂着苏晚晴或郑妍儿睡觉养成的习惯,经常是老子睡着了,它自己就找地方去了。 而更要命的,却是此时,这女子也正美目幽幽望着自己。 贝齿轻咬下嘴唇,那俏丽脸蛋,早已通红得如熟透的苹果。 唯独与上次不同,并没有多少苦大仇深的恼怒之色,只是几分拿他无可奈何的气急败坏之下,羞得无地自容。 目光盈盈,眼里都快滴出水来。 那副娇羞无限的模样,特别软香在怀那温润感受,以及鼻息间隐约阵阵女子特有的幽香,竟让他有些呆了,小腹一阵燥热。 然而,这妞果然一如既往地沉得住气,眼见他醒来,尽管脸蛋依然红得厉害,却依然迅速恢复镇定之色。 贝齿轻启,柔声道,“你醒了?” “现在才刚出了临州府地界,副使张大人派人来说,使团就在此处扎营,天亮再继续出发……” “夫君要不要下去活动一下筋骨?” “妾身搂着夫君太久了,现在手脚发麻,需要缓一缓再下来!” 第154章 她本该是南楚下一任国王 王修自然迅速放开她,坐直身子。 不得不说,睡了一觉,浑身就是比刚才轻松多了。 跳下马车,浓密的夜色下,隐约可见,此时所处的位置,正位于官道旁边一大片空地上。 背山靠阴地势平坦,倒是极其适合扎营。 马夫自然将马匹卸下,牵到了一旁,喂些草料粮食。 几个侍卫手举着火把,四周来回巡逻,那些随行的宫女,也早在前方空地上,支起了石头架起了陶锅,开始煮些饭食。 而那十多个礼部兵部的官员,也正挑了一块空地,三五围坐成群,吹牛打屁闲聊。 眼见他这个正使下得车来,自然纷纷起身行礼,一口一个“县公爷”“正使大人”。 王老爷自然没什么兴趣过去凑热闹,只是径直走到前方不远,那条涓涓小河旁,找了块石头坐下。 纯粹就是出来放松一下筋骨,长时间坐在马车里,实在憋闷得慌。 明天应该又是个大晴天,天上繁星点点。 虽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可荒郊野外的晚上,还是有些凉意。 说实话,这还是他王老爷来到这大康朝,第一次踏出临州境内,竟让他有些心神恍惚。 “王县公倒是好雅致,独自一人坐在这看星星……”然而这时,却听得身后一道声音。 扭过头,却见那礼部右侍郎张渠,正大步朝自己走来。 这老东西,别瞧着身子干瘦,眼眶内陷,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可兴趣还挺雅致。 此番出使,随行竟还带了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妇人,风韵犹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就一直待在他那马车里。 而眼下,明显在车厢里又辛苦劳作了一番,这老家伙走路都摇摇晃晃,下巴和脖子上,还几道唇红印记。 即便如此,倒是精神尚可,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便堆着一脸谄媚的,拱了拱手。 压低声音,“县公爷年纪尚轻,第一次出使他国,一看没经验!” “老夫在礼部待了七八年了,代表朝廷出使他国,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 “虽路途遥远难免寂寞,可县公爷怎能带着自己夫人同行呢?这出门在外,自然得领略一番不一样的风光不是?” “也怪下官与王县公才初次相识,否则,由老夫来给县公爷张罗,保证安排得妥妥当当……” “又会伺候人,又漂亮,而且还绝对是良家,最起码也得是个头牌!” “嘶……”王老爷眼珠子瞪得滚圆。 哟呵,这老东西看着其貌不扬,很懂嘛! 唐明手下,个个是人才啊。 没想到,张渠又眉头一皱,“更何况,县公爷带谁不好,非得带这位三夫人……” 压低声音,“毕竟谁不知道,这可是南楚嫡长公主啊!” “暂且不说,和亲的公主,回去故国吊唁,难免引起咱朝中诸多非议。最重要的,县公或许有所不知……” “这位长公主,在南楚,因为多年协助朱举辅佐朝政,而且又爱戴百姓,向来在南楚威望极高!” “其实,如果不出意外,她八九不离十,便应该是下一任南楚的王!” “只奈何现在,和亲来了大康,自然也就与王位无缘了。” 王修没说话。 却见这家伙,倒一片好心,继续劝道,“可眼下,朱举薨,而南楚又未立储君,新旧王位更迭之际……” “这位长公主却回了南楚吊唁,身份敏感,更容易让南楚生出乱子,甚至给县公您,惹上不小的麻烦呐!” 王修微微皱了皱眉,他倒还真不知道南楚这些内幕。 然而,张渠却又咧嘴一笑,“不过县公爷也不必紧张。” “南楚终究是藩属国,眼下咱大康占了岐山之地,门户大开,又有咱两万精兵驻扎边境……” “无论谁做了新一任的南楚国王,也断然不敢太为难咱大康的使臣。对使臣动手,无异于直接宣战,区区南楚,没这么大胆量!” 王老爷笑笑,依然没说话。 短暂沉默,却见这老东西,又一拱手,“其实此番出使,无非两个内容,其一便是参加朱举的出殡仪式……” “另外,如果南楚新国王确定下来的话,新王登基,诸国使臣还需要留下来观礼。” “县公爷初次出使,没经验,不过没关系,下官自会打理好一切!” “只唯独到时候,除了咱们,还有其余诸国的使臣,这国与国之间的交往,王县公还得注意些技巧。” “哦?”王修顿时一愣,有些好奇。 然而,这家伙却是一晃脑袋,一本正经,“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几个要点。” “第一,不失国威,不丢国体。” “第二,咱大康是大国,在其余诸国面前,要体现出大国风度与雅量。说话时,要儒雅,要斯文……” 话锋一转,“行了,县公爷继续看星星,下官就不打扰雅致了!” “只是县公爷年纪轻轻,便已贵为县公,日后同朝为官,还望多多关照啊!” “以后再有一起出使的机会,下官来替县公爷安排随行的女子,包在我身上!” 然后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发着骚,又钻进远处他那辆帘子密闭的马车去了。 直看得王老爷一愣一愣的。 …… 时间转眼,已是三月十九。 这一路长途跋涉,虽波折不少,倒也总算平安到达南楚王都,鄢城。 尽管他王老爷还特意命令,放缓点速度,可近半个月的行程,依然将他折腾得苦不堪言。 特别是途径通禹以及岐山之地时,全是山路,哪怕官道也崎岖得很,往往很多时候,需要下来走路,而且一走就是半天。 越过堪称门户的岐山之地,倒是总算稍微平坦了些。 时间已近傍晚,眼看着窗外道路越来越宽,放眼望去,远处一座巍峨的巨大城门,渐渐引入眼帘。 王老爷总算长长松一口气! 总算到了,要是再走下去,非得中道崩殂了! 其实按照礼制,其余诸国使臣到来,都会由南城门进城,可因为大康身为南楚宗主国,自然是由北城门进入。 车队缓缓前行,不到片刻间功夫,总算停下。 而当王老爷率先跳下车来,只见前方城门外,早已等候着一大群南楚的官员。 身着官服,只是因为国丧期间,一个个却又身披白色孝服。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约摸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赫然正是当初,朱妙语前来大康和亲时,送亲使团中,为首那个官员。 明明恨他王老爷入骨,却也只能低三下四,请求他王老爷能待那小妞好些…… 特别折返之时,这中年官员眼中含泪,声音悲怆哽咽,仰天喊那一声“长公主殿下,老臣走了”,“还望殿下,多多保重,切莫忘了南楚的清风与明月”…… 倒是让他王老爷,至今心有戚戚焉。 第155章 说好的斯文儒雅呢? 从朱妙语口中得知,此人名舒望归,官拜南楚礼诏司。 偏屿小国,朝廷建制自然不像大康那般复杂,除了三省六部,还有众多机构。 这礼诏司,也就相当于礼部尚书一职,就如同当初那大诏司马游四方,乃是南楚总揽朝政的丞相。 眼见大康使臣到来,自是不敢丝毫怠慢。 当下,领着那一群官员,大步便迎了上来。 拱了拱手,“南楚礼诏司舒望归,见过大康蓝平县公,以及诸位使臣大人!” 然而,抬头望向王修身边的朱妙语,却是脸色猛地一滞。 明显丝毫没料到,这位派往大康和亲的公主,竟随着使团回来了。毕竟,按照礼制,这可是未有的先例! 瞬间,神情更说不出的激动。 略显苍老的身子颤抖不已,又毕恭毕敬一施礼,“老臣拜见长公主殿下!” 一声长叹,眼角隐约有些湿润,声音哽咽,“是老臣无能,没能照顾好王上,还请殿下责罚!” 一时间,身后那群南楚官员,又何尝不是满面激动感怀,一个个涌上前来,纷纷施礼。 其中不少人,更是声音怆然,悲呼不已,“殿下,王上归天了……” “王上,您在天之灵都看见了吗,您日日夜夜想着念着的长公主殿下,回来看您了!” “殿下,南楚的臣民,可是天天念着您啊……” 然而一个个再望向王修,却又是群情激愤,满腔怒火只如面对生死仇敌,好几个更是额头青筋都已条条爆起。 那架势,似乎就要一窝蜂猛扑上来,将他生吞活剥大卸八块了! 尽管不得不说,如此反应,在国与国之间使臣接待,已实属相当失礼。 然而对此,王老爷倒是无所谓,也早在预料之中。 眼下来到仇人窝子,这帮人要是能对他笑脸相迎,那才是见鬼了! 恨就恨着呗,反正你们又不敢来打我! 只唯独没料到,那张渠所言丝毫不假,朱妙语竟真在南楚朝廷,有着如此高的威望。 扭过头,却见身边这女子,纵然性子倔强,这一路上都未曾掉过一滴眼泪。 但此时,小手死死攥着裙摆,眼角也满是泪花在闪烁。 可半晌,却也只是声音平静,淡然沉吟道,“诸位大人言重了,更无需多礼!”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小女子自前往大康和亲,便不再是南楚的人了!” “而且此番归来,送父亲一程,也是以大康蓝平县公夫人的身份,不是南楚公主!” 此言一出,倒是令这群大臣一阵唏嘘。 可没想到,不等他王老爷站出来客套两句,却见身后的副使张渠,“嗖”的一声便蹿了出来。 横在舒望归跟前,面色一沉,却是一声冷哼,“果然不愧是偏屿小国,未经教化……” “你便是舒望归?听说在南楚朝廷,也算忠君的股肱之臣,没料到,怎是如此不懂礼数!” 一拂袖,“我大康,乃是宗主国……” “我等此番前来吊唁,长途跋涉历经艰辛,结果到头来,竟只有你这区区礼诏司在这迎接?” “你们南楚,便是如此怠慢我大康使臣的?” “你们的国储呢?大诏司马游四方呢?为何不来相迎?” 趾高气扬,胡子都快一根根翘起,“这也就罢了,我大康使团正使,乃是堂堂蓝平县公,身份何其尊贵?” “能亲自委身前来,那是给你们南楚面子!别说你们这些小官小吏,游四方见了,那也得给老子乖乖下马行礼!” 吹胡子瞪眼,破口大骂,“结果你们这群渣渣……” “竟还敢对我大康县公,龇牙咧嘴,冷眼相对?” “你们眼里,还有我大康皇帝陛下吗?还有礼法吗?” “你……”顷刻间,不仅舒望归,那群南楚大臣,更是脸色剧变。 齐刷刷向前一步,更是满面愤慨之色,那架势,着势就要冲过来拼命。 可没想到,这张渠情绪还更激动起来。 上蹿下跳,一掳袖子,露出一双干瘦胳膊,歪着脑袋,“哟?怎么?骂你们这群杀才几句,还不服气?” “不就是因为咱县公爷,你们南楚才不得不称臣纳贡,还永久丢了通禹虎牙岐山之地,觉得屈辱了,觉得委屈了?” “没关系,不服气,咱们开战便是了嘛!” “岐山之地,两国边境,我大康已经陈兵十万,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骁勇之士,早就按捺不住想过过瘾了!” 一撇嘴,讥诮冷笑,“打又不敢打,瞪什么眼睛呢?” 往前一步,索性还拨弄两下衣衫,胸膛望前一挺,“来,打我,打我试试……” “哎哟,瞧瞧,你们把本官吓得,后背汗水都出来了!” “哟?当初你南楚使臣,跑来我大康耀武扬威,叫嚷着要我大康归还通禹虎牙之地,拨付钱粮下嫁公主的时候,不是挺猖狂的吗?” “怎么?现在狂不起来了?” “不懂礼貌!呸!” 于是顷刻,王老爷便彻底懵了。 扭头望向这老头,硬是眼珠子瞪得滚圆。 卧槽!不是说好的,要大国雅量,要斯文儒雅吗? 早知道这样,老子刚才就先开骂了啊,而且你这发挥得也不好啊! 没想到,这老头倒是一脸心满意足,退回来,俯在他耳边,“王县公,您第一次做使臣,没经验……” “这国与国之间交往,还讲究一个气势!” “况且,这南楚虽为藩属国,却与大康积怨颇深。眼下南楚王位更迭,咱们又摸不清情况,不管那么多,先骂了再说!” 一时间,城门外,场面更剑拔弩张起来。 那群南楚官员,更是面色铁青悲愤得厉害,一个个咬牙切齿双眼喷火。 王修只是冷冷望着这一幕,没说话。 时间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却见那舒望归,虽同样满面羞愤,却也只是咬了咬牙,一摆手,示意身后那群官员退下。 才又一躬身,“张副使教训得是,是南楚怠慢失礼了!” “只是,南楚积弱小国,而眼下鄙国王上驾薨,时值国丧,诸多事宜皆需操持,礼数不周之处,还望各位大人多多包涵!” 随即,又转过身,一声吩咐,“来,给大康使臣,牵马,入城!” …… 第156章 姑奶奶一只手能打四个王修 各国都城,自然都有专门用于接待他国使臣的官舍。 诸如大康京城的四方馆,而南楚的,却名为青石馆。 朱举的出殡之期,定在了三月二十三,因此接下来,倒是难得有几天空闲。 在南楚大臣的亲自引路下,使团车队自然很快入城,浩浩荡荡行驶在鄢城大街上。 王修拨开车厢帘子,却只见外面,一副与大康截然不同的景象。 虽也算得上商贾林立,可一座座屋舍,却是显得低矮简陋了许多。 大康的京城没去过,可哪怕相对临州城的繁华景象,这南楚王城也同样显得破败不少。 因为国丧期间,一家家铺面自然都挂着白皤,更徒增几分萧索悲凉气息。 除此之外,大街上虽行人不少,来来往往,可绝大多数百姓,皆衣着朴素甚至满是补丁,极其少见有什么豪华马车。 朱妙语因为是和亲他国,而且又是以大康蓝平县公夫人的身份前来,自是不能再回她的公主府,也只能前往青石馆。 扭过头来,却见对面这女子,也同样正扭头怔怔望着窗外。 却哪还有这一路上的平静淡然,睹物思人之下,娇艳脸蛋写满着黯然神伤与孤寂。 似乎也察觉到他在看她,转过头来,慌忙擦拭两下眼角泪花,朝他凄然笑笑,“这里,便是妾身从小长大的地方……” “虽比不得临州的繁华,哪怕昔日的公主府,也比夫君府上简陋许多,可终究是妾身的故土。” “本来自从和亲踏入大康边境,便从没奢望过,有朝一日还能再回来。” “因此才难免多愁善感了些,倒是让夫君见笑了!” 王修摸了摸鼻子。 直到这时,才恍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婆娘在他面前,说话总显得小心翼翼。 紧跟着,这小妞又一声轻叹,“还有,其实妾身也知道,此次我们南楚,的确有诸多失礼之处。” “按照礼节,大康为宗主国,使臣到来,哪怕城门十里外相迎,也是应该的。” “况且,即便除了妾身,父亲膝下再无嫡出子嗣,可按礼,也应该是庶出的大王子,或者大诏司马游四方,前来相迎。” “可不知朝廷究竟发生了什么,居然只派了礼诏司,倒让人有些担忧,新旧王位更迭,怕是不会平静!” “而且那些大臣,也对夫君有所冒犯。” 话锋一转,“妾身虽为南楚公主,却更是夫君之妇,自不便多言。” “但那舒望归,从小看着妾身长大,算是妾身最亲近的长辈了,更难得一片忠心。” “还望在鄢城这段时间,夫君莫要过多为难于他……” 然而这时,不等王老爷张嘴说点什么,却感觉马车猛地便停了下来。 伴随着,只听得车厢外面,一阵嘈杂叫喊声。 与朱妙语对视一眼,几分疑惑。 却也只得与这小妞,双双跳下车来,只见前方大街上,熙熙攘攘已围拢着不少百姓。 可偏偏,彻底堵住了车队前行的道路。 而当他领着朱妙语,好不容易挤到人群前面,却是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此时,中间一大片空地上,立着三匹枣红色高头大马。尽管他王老爷不会骑马,可看毛色与个头,绝不是南楚的矮个子马,应该是北方价值千金的良驹。 最前方一匹马上,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穿一身短衫劲装,可锦绣花纹样式极其精美,材质更是极其名贵的越缎。 脚踏流云靴,手持长长的马鞭。 虽年纪尚小,却是发育良好,长得前挺后翘,胸前鼓囊囊的。 更重要的,一张略带婴儿肥,粉嘟嘟的脸蛋,搭配一双大眼睛,樱桃般温润小嘴,倒是几分娇憨可爱。 一眼便看得出来,应该是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 可偏偏,生性却说不出的刁蛮。 此刻,并没有跨在马背上,只是双腿朝一个方向横坐着,面带愠怒之色趾高气扬望着面前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头。 只见老头,一身破烂带补丁衣服,骨瘦如柴,花白头发如稻草凌乱。 正躺在地上,一边瑟瑟发抖,眼里满是恐惧之色,一边使劲捂着身体,痛苦哀嚎着,“饶命,饶命……” “姑娘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从脚踝手臂几条红肿印记,看得出来,应该是已挨过一顿毒打。 却奈何,那姑娘根本怒气不消,英气逼人声声娇斥,“现在知道求饶了?晚了!” “栽在姑奶奶手里,还能有你好日子过?跑啊,你倒是接着跑啊……” 除此之外,那姑娘身后两头骏马上,却是坐着两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身穿盔甲,腰佩横刀,威风凛凛。 此时,两人倒是一脸为难之色,小心翼翼拱手相劝,“郡主,差不多行了,咱回去吧!” 却奈何,那姑娘根本得理不饶人,又一声娇喝,“闭嘴!姑奶奶今天难得兴致,都被这老东西搅和了……” “今天非得让他知道知道,姑奶奶不是这么好惹的!” 当下,又是虎虎生风一马鞭,照着那老头抽了过去。 直疼得那老头,龇牙咧嘴更哀嚎个不停。 一时间,直看得王老爷也是一阵于心不忍。 疑惑望向朱妙语,却见这小妞,也一脸茫然,明显也根本不认识这姑娘。 可说实话,他王老爷从来都不是什么行侠仗义的英雄好汉,这天下从来诸多恃强凌弱的不平事,也没人管得完。 况且,眼下还身在他国,此番出使南楚,最大的想法,也就是赶紧走完议程,看完老国王进土新国王登基,然后赶紧回去交差。 自然,也更没什么兴趣,来看一个刁钻大小姐,欺凌一个弱小老头。 当下,也只是没好气嘀咕了一句,“刁钻任性,没教养!” 随即转身便要领着朱妙语返回马车上。 可没想到,刚走两步,却只听得身后,一声娇喝,“站住!那个长得丑的,你刚说什么?” “你刚骂本姑娘什么,有胆子再说一句?” “怎么?想替这老东西打抱不平?没关系,来,来,本姑娘给你个机会!” “看你这官服样式,康国来的吧?你们康国蓝平县公王修听过吧……” “我爷爷说了,姑奶奶的身手,一只手打四个王修轻轻松松,今天还会怕了你?” 第157章 看,你爷爷来了 “嘶……”刹那间,王修脸色一阵钻心的疼,老脸一下子便黑了。 从那两个随从侍卫,嘴里喊着“郡主”,也多少能猜到,应该同样是他国前来吊唁的使臣。 可那句“长得丑的”、“一只手打四个王修轻轻松松”,是几个意思? 转过头来,只见这粉嘟嘟脸,倒是放过那骨瘦如柴的老头,横坐马背上居高临下望着他,杏目英气逼人。 鼓着腮帮气呼呼的,又一声娇喝,“唉,就是你,刚说什么呢?” “再说一遍,信不信本姑娘今天撕烂你的嘴!” 于是顷刻,王修更气得够呛。 这一路舟车劳顿,本就折腾得鬼火冒,此时大庭广众之下,哪忍得了被一个小丫头如此挑衅? 也得亏这是在南楚! 若是在临州,老子的地盘上,就这种刁钻任性还飞扬跋扈的妹儿,老子非得一麻袋套脑袋上,然后拖小树林去搞一顿! 然后让她嘤嘤嘤哭上两天! 如赵婉唐娇那种,一只手能打八个十个王修的,老子的确慌得一批! 可就你这种小趴菜,才能打区区四个王修,老子还能怂了不成?就算打不赢,也非得抓头发扯衣服抱着咬上两口! 况且,依照他上任临州判司长达一个多月的经验,这类统计数据多少还是有些水分的! 当下,铁青着脸,大步折返回来,径直走到她跟前。 可尽管如此,却也只是投过去一记白眼,“老子说,你刁钻任性,没教养!” 又一撇嘴,“不仅如此,这般恶毒手段,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就是欠收拾!” “现在听清楚了?” 刹那间,却见这小妞,脸色唰地变了。 身份不凡还自幼娇生惯养,哪受得了这般赤裸裸的辱骂?粉嘟嘟瞬间变得青怏怏的,瑶鼻一皱,鼓囊囊的胸脯上下起伏得厉害。 杏目圆瞪,煞气凌人,恼羞交加一声呵斥,“臭流氓,姑奶奶杀了你!” 话音未落,小手熟练无比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手中那精致马鞭,虎虎生风便朝王老爷胸前抽过来。 干净利落,出手竟是几分狠辣! 虽明显还挺讲究,刻意避开脑袋面门这等要害部位,可这一马鞭抽在身上,也绝对不好受。 即便不至于皮开肉绽,恐怕也少不了一道血痕! 说时迟那时快,王修尽管早有预料,迅速一个闪身,总算勉强躲开,让那鞭子擦着自己而过…… 可瞬间,也是额头冷汗唰地便冒了出来。 惊魂未定,再望向这粉嘟嘟脸,已是彻底怒了! 心中怒火腾腾地烧,面色已阴沉冷凝到极致。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指指点点议论个不停。 粉嘟嘟脸一鞭子落空,更几分恼羞之色,同样怒不可遏瞪着他,气急败坏又一声骂,“哟,没看出来,居然还能躲过姑奶奶一鞭……” “来!再来!” 当下,又要一鞭子抽过来。 然而同样这时,不等她抬手,接下来的情形,却那般始料不及,让在场所有人惊呆了! 只见刹那,王老爷却是再猛地上前一步,伸手一指前方,惊呼出声,“看,你爷爷来了……” 粉嘟嘟脸神色一怔,近乎本能,扭头朝身后望去。 可同样在这电光火石之际,却见王老爷动作矫健,先是狠狠一巴掌,抽在那匹枣红骏马大腿上! “啾……”马匹一声惊叫,前蹄朝天,猛地朝前方蹿去。 与此同时,又是一把牢牢抓住那马鞭,狠狠往跟前一拽。 “啊……”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 紧随其后,便见那小妞,根本来不及反应,娇小身子猛地便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噗通”一声闷响,活生生便摔倒在地! 可动作丝毫不停! 不等这小妞翻身爬起来,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箭步,动作行云流水超常发挥,已是一屁股便跨坐在她后背上。 将她迎面死死压在身下,一只手更死死抓住她的手腕,扣在身后,让她纹丝不能动弹。 满腔怒火下,另一只手,照着她那挺翘的小臀部,便是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抽过去。 “啪……” “啪……” 尽管平常怕死得要命,可刚差点被这刁蛮小妞一鞭子抽得皮开肉绽,满腔怒火下,哪还顾得了那许多? 脸色阴沉得可怕,咬牙切齿,嘴里更是声声大骂,“大爷的!哪里冒出来的疯婆娘,不愿搭理你,你还来劲!” “你家爹娘,就没教过你做人要温婉恭谦?” “一小姑娘,手段竟是如此狠毒,老子今天就替你爹娘,好好教育教育你!” “好大根乌梢蛇炖不耙?年纪轻轻,就如此恶毒,长大了还不得草菅人命强抢民女?” 顷刻,粉嘟嘟脸也彻底懵了! 杏目圆瞪,檀口微张,似乎大脑都化作一片空白。 可紧跟着,一阵深入骨髓的恼羞悲愤袭来,更是气得快晕厥过去。 当下,近乎本能,不顾一切便猛烈挣扎着。 脸蛋煞白,嘴里更阵阵语无伦次尖叫,“奸贼!恶贼!放开姑奶奶……” “臭流氓,本姑娘今天跟你拼了!我要杀了你!” “啊!畜生,住手,疼啊,不准打了,哎哟……” “臭不要脸!臭不要脸!使诈,偷袭,算什么好汉!有本事放开姑奶奶,我要跟你决斗!” 却奈何任凭她如何挣扎,双手被扣在身后,根本使不出力气来。 一时间,更急得花容失色,泪水都忍不住在眼眶打转。 于是顷刻,在场所有人便彻底懵了! 那熙熙攘攘的围观群众,直愣愣望着这一幕,硬是嘴巴张得老大。 作为王城百姓,或许他国使臣见得不少,可两个他国使臣在南楚王城大街上扯头发撕衣服打架,还真是新鲜得很哩。 就连朱妙语,也是满面愕然。 而直到这时,粉嘟嘟脸那两个随从侍卫,似乎总算从一片震惊中回过神来! 瞬间,面色一沉。 一声爆喝,“大胆!” 作为侍卫,哪能容忍自己主子,在眼前惨遭如此屈辱? 哪还丝毫迟疑,“叮”的两声脆响,腰间横刀已出鞘,跳下马,齐刷刷便冲过来! 杀气腾腾,似乎就要手起刀落,就要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少年,大卸八块! 第158章 这王修根本就是个大坏人,大恶人 然而同样这时,不等两人有所动作,却又只听得远处,一声大喝,“我看谁敢动手?” “围起来!敢对正使大人行凶者,格杀勿论!” 紧跟着,便只见人群外,已一窝蜂冲过来十多个身穿盔甲的侍卫! 自然正是大康使臣,随行而来的宫中侍卫! 一个个同样威风凛凛,眨眼间,便已将那两名男子团团围在中间。 腰间横刀同样已出鞘,满面冷凝杀意。 于是刹那,场面变得更剑拔弩张起来。 却奈何王老爷,满腔怒火气急败坏之下,动作依然不停。 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继续抽在那刁蛮小妞屁股上! 大爷的!管不了那么多了,管球她哪个国家的郡主,先揍了再说! 况且,这属于私人恩怨,还上升不到两国矛盾从而引起战事的地步! 等这次南楚之行结束,她还能跑到临州来咬老子两口不成? 半晌,直抽得胳膊都有些酸痛,才终于心满意足了,心中的气终于顺了些…… 这才总算停下动作,放开这小妞,怏怏站起身来。 还不忘气急败坏骂上两句,“就这点三脚猫功夫,还自诩能打四个王修?” “今天只是给你点小小教训,以后再遇见你行事这般恶毒,还抽你……” “你要是觉得不服气,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吴子俊,府上乃是大康吏部侍郎吴正德,随时欢迎你来打我……们!” 却见跟前这小妞,似乎早已挣扎得没了力气,迎面趴在地上,只是倔强地向后扭着脑袋,死死瞪着他。 滔天羞愤下,似乎大脑都已化作空白。 只是双目喷火,檀口不停喘着气,堂堂一国郡主,自幼娇生惯养,哪受过这般屈辱? 这么多南楚的百姓看着,大庭广众之下,竟是当街被一个陌生男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姿势那般羞人,还被打了一顿屁股! 关键,坑蒙拐骗,然后偷袭,一气呵成! 手段是如此卑鄙,无耻,臭不要脸,罄竹难书,人神共愤! 这大康的皇帝,是瞎了眼了吗,怎会录用这样一个下流无耻的恶贼为官? 这天下,怎就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一时间,满腔委屈之下,泪水更止不住在眼眶打转! 倒是总算回过神来,几分狼狈,艰难从地上爬起来。 可明显,小屁股被抽得火辣辣的,估计都红肿了,刚站起身,一个步履不稳差点摔倒。 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局面,却也明显知道,今天在这里占不到什么便宜。 恼羞之下,贝齿咬得咯咯直响,强忍泪水不滚出来。 双手死死捂着臀部,鼓着腮帮,牙缝中挤出一句,“行!康国吴子俊是吧,本姑娘记住了!” 随即,朝那两名随从侍卫一声呵斥,“愣着干什么?我们走!” 王修只是一记白眼,不想搭理她。 可没想到,就在这时,却听得身后一阵喊声,“县公爷,县公爷,打听到了……” 紧随其后,便见副使张渠,那死老头,跌跌撞撞从人群外冲了过来。 冲到跟前,一拱手,猴急猴急,“县公爷,下官刚派了侍卫出去,打探到了……” 荡漾着一脸贱笑,“哟,县公爷果然不愧大康第一奇男子,当初一人之力独占南楚二十多名饱学之士的美少年呐!” “这一路上不显山不露水,谁知道,刚到鄢城,就直接干了票大的啊!” 死老头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两道缝,“知道这姑娘是谁吗?” “说出来吓一跳,她乃是庆国的永宁郡主李乐瑶,她爷爷可是庆国大名鼎鼎的齐王,至于她堂姐,那自然是庆国女皇帝了!” “县公爷这一顿打,那可是打出了咱大康的国威,扬眉吐气啊!” “那虎狼庆国,不是正来势汹汹,进犯咱大康领土吗?您想想,咱大康的县公,却在南楚的都城,将庆国的郡主给揍了……” “是不是扬眉吐气?” “况且,就算庆国强大,可此番出使南楚,也就那么点人,最多跟咱打打嘴仗。没事,骂人这方面,下官擅长!” “咦?”于是乎,王修眉毛一挑,一下子乐了。 没看出来,这死老头一路上就跟那美艳妇人又是啃又是抱的,搞得走路都两腿打颤的,可思路还是挺清晰的嘛! 反正两国都已经在干仗了,这敌国郡主,打了就打了,还能有什么更严重的后果? 可刚转过头,却又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粉嘟嘟脸,明明都走了,不知何时,竟然又折返了回来。 此时,却正幽幽望着他,双手依然死死捂着火辣辣的臀部。 可百思不得其解的,却与刚才那副苦大仇深悲愤交加截然不同,尽管依然几分恼羞,可双目在他身上使劲打量着,眼神却是说不出的复杂。 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不是吴子俊,你就是康国蓝平县公王修,对不对?” 可眨眼间,脸蛋却是迅速一红。 气呼呼一跺脚,含羞带怒望着他,一跺脚,“你……你误会我了……” 伸手一指依然还在旁边地上躺着,那骨瘦如柴的老头,“我不是手段恶毒恃强凌弱的坏女子……” “刚才,本姑娘正闲逛,刚好撞见这老头,抢一个妇人的钱袋子。那妇人抓住他不放,他竟然还掏出刀子要行凶,一看就是惯犯了!” “我骑着马一路追到这里,才狠狠收拾了一顿!” 一边说着,着势又要朝那老头一脚踹过去。 与此同时,只见那老头,又吓得一哆嗦,哭爹喊娘大呼饶命。 果然,竟是老老实实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子来,里面看着也没多少个铜板。 与此同时,人群中冲过来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妇人,哭哭啼啼,一把从他手中夺回钱袋子,又朝那小妞一阵感恩戴德。 紧跟着,却见那李乐瑶,嘟囔着嘴,又一副可怜巴巴模样,“还有,刚才我用鞭子抽你,是不对……” “但以后,你能不能别打我……那里了,真的好痛的!” 说着说着,却又一阵莫名委屈袭来,泪水一下子便滚了出来。 又一跺脚,一声悲呼,“爷爷,你骗我,这王修明明就是个大坏人,大恶人,就知道欺负人……” “而且,我根本打不了四个王修!” 随即,一瘸一拐,扭头便朝前方跑去了。 于是乎,王老爷便彻底愣住了! 硬是眼珠子瞪得滚圆,一头雾水。 卧槽!这到底什么情况? 老子现在名声都已经这么大了吗?连人家庆国的堂堂皇室王爷都知道了? …… 第159章 夫君,我想要个孩子 使臣车队继续前行。 可这一路,随处可见一队队身穿盔甲手持长矛的禁军卫队,大街上狂奔而过。 也不知是国丧期间,有诸国吊唁使臣前来,正常加强安全防备,或是因为其他。 却总给这座南楚王城,增添了几分沉闷压抑的气氛。 青石馆的规模不小,一眼望不到头的朱红色院墙合围下,里面是一座座错落有致的宅子庭院。 各国使臣的安全,自是头等大事,整座青石馆内,戒备森严,三步一哨五步一岗。 大康作为宗主国,被安顿在靠中央的一座大宅子。 而当张渠领着随行使臣以及宫娥们,进了里面,门口只剩下王修二人时,那陪同着进来的礼诏司舒望归,才终于一声长叹。 眉宇间写满疲惫与沉重,望向朱妙语,倒是又恭敬一施礼,“此生还能再见着长公主殿下,老臣也算死而无憾了!” “王上走的时候,没什么痛苦,只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殿下您。” “担心殿下您,嫁到大康,会过得不好,会受欺凌,毕竟谁都知道,自古和亲的公主,难有善终的。” 朱妙语尽管神色凄然,却也只得淡然笑笑,“让舒伯父担心了,我在大康过得很好,夫君对我也宠爱有加。” 舒望归这才释然一些,短暂沉默,才又一声轻叹,“其实有些话,刚才这一路上,人多眼杂,老臣不方便讲……” 望一眼旁边王修,“王县公虽为大康使臣,却也是南楚驸马,算不得外人。” “眼下,老臣最为担心的,还是南楚接下来的命运。” 脸上写满浓浓担忧,“王上撒手人寰,却并未立储,国不可一日无君。” “而王上膝下,子嗣稀少,庶出的王子中,除了夭折的,只剩下大王子朱豪,三王子朱振。” “可殿下也知道,大王子向来纨绔,不学无术,整天只知斗鸡玩鸟,哪懂什么国政大事,注定不会是明主。” “而三王子虽颇为聪慧,但尚且年幼,才刚满八岁,其生母又身份低微,未得王上临幸时,还只是一宫女。子幼母弱,必为隐患,朝纲不稳!” “究竟立谁为新王,如今朝中,各执己见争吵不休!” 又一声长叹,“可最令老臣焦虑,夜不能寐的,还远不是这些……” “而是大诏司马游四方。自王上驾薨,这段时间,他的举动便一直颇为反常。” “眼下新旧王位更迭之际,身为总揽国政的丞相,他本应站出来,主持大局,稳定朝政。” “可谁曾想,这段时间,他竟对立新王一事,不闻不问,而且大多数时候,也都是闭门不出。” “这也就罢了,殿下您也知道,大诏司马从来与西诏、宋吕两国,颇为亲近。包括上次,与两国合盟,由南楚出面前往大康施压……” “逼迫大康皇帝归还通禹虎牙两地,拨付钱粮,下嫁公主,更是他的极力主张!” “而老臣得到的消息,西诏宋吕两国吊唁的使臣,自从来了鄢城,往大诏司马府跑得极为频繁!” “他自上任大诏司马以来,一贯的主张,便是联合周围诸国,共同对抗大康。” “如今的南楚,自去年与王县公一场比试,朝局已是动荡不已,若是再生乱子,恐国祚危矣。” 揉了揉有些湿润的眼角,叹道,“若是殿下没有嫁去大康,哪会有诸多烦心事?” 朱妙语何尝不是满面忧郁? 然而半晌,也只得怏怏苦笑,“舒伯父言重了,也切莫再说这样的话了……” “自打嫁去大康,我便已不再是南楚的公主了,这话要传与别人听去,反倒难免徒生乱子,对我夫君也诸多不利!” 舒望归哑然,仰头长叹,“是啊,眼下再说这些,已然无用,只是老臣,心中感怀罢了!” 随即,再朝二人施了一礼,便匆匆告辞离去。 …… 入夜。 饭食自然由南楚王宫送来,颇为丰盛。 近半月舟车劳顿,总算到达鄢城,使臣们自然兴致颇高,聚在前厅推杯置盏,好不痛快。 接近子时,一个个才终于尽兴,渐渐散去。 王修这才拖着微醺疲惫的身子,朝宅子后院他与朱妙语那间厢房走去。 可推开房门进去,却是神色一愣。 只见这婆娘居然还未就寝,一动不动坐在床沿,明显在等着他回来。 可此时,神情呆滞幽幽望着前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娇艳白皙的脸蛋上,隐约几分戚伤悲凉。 昏暗油灯下,一袭纯黑素裙,曼妙身影总显得有些孤寂落寞。 不知为何,却让他王老爷,第一次有些莫名心疼。 这时,眼见他进来,朱妙语先是神色一滞。 随即,倒是迅速收起那满面忧伤之色,投过来一记温婉笑容,“夫君这是喝了多少酒?” “时间不早了,妾身这便伺候夫君休息!” 随即起身出去,不一会儿便端来一盆热水,伺候他洗漱一番。 王老爷也不是扭捏矫情之人,况且本就浑身疲惫,迫切想要好好睡一觉。 自然三两下,便脱下长袍只着内衫,钻进被窝里。 然而再扭过头,却见朱妙语依然一动不动坐在床沿,神色竟是说不出的拘束,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这让他一阵好笑。 迅速堆起一脸调侃笑意,“记得自前来和亲,第一次进府,可是多少次张嘴闭嘴叫嚷着,你这身子注定是本老爷的……” “也不是没一张床睡过。” “而且这一路上,搂搂抱抱也不知多少次了。” “怎么?现在反倒怕了?” 然而话音未落,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瞬间愣住了。 出乎意料,这小妞破天荒,居然并没有因为他的调侃,丝毫恼羞之色。 只是脸蛋微微一红,嗔怪瞪他一眼,“夫君莫要取笑妾身……” 可紧跟着,却又似乎想到什么一般,神情一阵黯然。 美目幽幽凝视着他,目光说不出的复杂,小手死死攥着裙摆,贝齿轻轻咬着下嘴唇。 良久,似乎鼓足着莫大勇气,声音有些哽咽,憋出一句,“夫君,我想要个孩子……” 第160章 我的家不在鄢城,在临州 “噗……”刹那间,王修差点一口口水喷出来。 直勾勾瞪着这小妞,硬是惊得下巴都快滚到被子上。 没想到,朱妙语依然只是神色复杂望着他,目光之中,隐约几分苦涩落寞。 半晌,才一声轻叹,“其实妾身也不否认,自从那场才学比试,我们南楚输得一塌糊涂……” “从此不仅继续称臣纳贡,永久失去了通禹虎牙岐山之地,门户大开,连我也沦为和亲的公主,满是屈辱!” “即便我知道,一切皆因父亲急功近利,皆是南楚咎由自取,可我依然真的好恨你!”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恨,恨不能将你饮血食肉!” 咬了咬牙,声音落寞,“可即便如此,从住进你府上,从大婚,一直到现在,妾身也从未想过加害于你!” “你不懂我们南楚的女子……” “或许因为土地贫瘠生活艰辛,为了活下去,往往女子也得如男儿般下地劳动,干苦力。甚至为了挣一份军饷,也多少女子披甲上战场,去浴血厮杀。” “苦难,让南楚的女人,骨子里变得坚强,甚至倔强!” “也正因为如此,南楚的女子又是最忠烈的。嫁了一个男人,那便是一辈子!” “哪怕守了寡,也会为丈夫守节,少有会改嫁的!” 顿了顿,才又几分自嘲,沉吟道,“所以夫君不知道的是……” “新婚之夜时,洞房中,尽管我还那般恨你入骨,明明心里害怕得要命,怕你做出那些举动来。” “可妾身那句‘夫君要留下的话,妾身便伺候夫君歇息’,并不是故意说话呛你调侃你。” “至少那晚,即便你真要了我的身子,妾身也会尽心侍奉。” “因为哪怕心中恨着,可既然拜了堂成了亲,那便是我一辈子的男人!” 王修没说话,神色玩味。 良久,朱妙语又一丝苦笑,扭头幽幽望着前方,“只是随着时间流逝……” “我也不知怎么了,或许因为对夫君了解多了,或许是夫君的以礼相待,或许理智也深知,夫君说得对,国与国之间的交锋向来如此残酷。” “慢慢发现,心中似乎没以前那般恨之入骨了!” “相反,有时百无聊赖在府上走走,心里还挺希望能与夫君遇上,哪怕只是打个招呼便匆匆离开。” “那知行合一演说会,听闻夫君就那么孤零零一个人,任凭那些儒生士子攻伐声讨,又心中难受。” “也正是那晚,将你从赵澜赵姑娘怀里,扶着回了房间,哪怕就那样坐在床前,静静看着你熟睡的样子,却又心生欢喜。” “可是我又害怕,真喜欢上你,会忘了心中仇恨,会忘了南楚的故土。” “是不是挺矛盾?” 短暂沉默,声音有些哽咽,“还有那天晚上,刚得知父亲驾薨的消息,你来看我。” “你告诉我,愿意带我一起回南楚,然后又匆匆离开了。” “其实你不知道,我多么希望,那天晚上你能留下来。不为其他,只因为哪怕你依然呼呼大睡着,我能坐在床前守着你,都会觉得心里踏实许多,不那么悲痛。” 淡然笑笑,强迫让自己保持着平静之色,才又继续沉吟道,“其实此次来南楚,这一路,我想了很多……” “或许因为父亲的亡故,无论未来谁做了新的王上,这里都已经不再是我的国,而只是我的故土。” “我才猛然发现,我的家不在鄢城,而在临州!” 然而,声音已是说不出的落寞,“其实我从来都知道,或许因为当初那般唐突地羞辱你,或许因为我南楚公主的身份……” “夫君对妾身,从未有过一丝男女之情,也从未将妾身,真正当做自己夫人看待过。” “相反,一直心存芥蒂!” “其实这一路上,多少次想告诉夫君,作为和亲的公主,我虽是不幸的,可能嫁给夫君,却又是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我想要为夫君生儿育女。” “看着苏姐姐即将为人母,那满面幸福的样子,我其实挺羡慕的。” “可又实在没那般勇气,更害怕你会觉得我轻浮,觉得只是因为你带我回南楚送父亲一程,心中感激才如此!” 只是说着说着,泪水却再也忍不住,在眼眶打着转。 房间之中,顿时安静得出奇。 不知过了多久,朱妙语才总算慢悠悠转过头来。 可紧跟着,却又不由得神色一愣。 只见眼前这男人,依然一言不发,只是怔怔望着她,可不知为何,脸上笑眯眯的,却是说不出的玩味古怪。 可半晌,又朝她投过来一记如看白痴的眼神。 眉头一皱,“我说朱妙语,你脑子是不是有点傻?” 朱妙语一怔,有点不明所以。 紧跟着,却见这男子,更一脸嫌弃表情,“我说这一路,你咋在老子面前,说话从来都小心翼翼的……” “没错!老子之前是挺烦你的!可是,你以为,老子为何会领你回南楚?只是因为你爹死了,同情你?” “你以为这一路,老子又为何会心安理得,搂着你睡觉?” “也得亏是你爹的丧期,对你来说,终究算是不孝不敬,否则你信不信,这半个月一路过来,你可能一半概率都怀上了?” “在车厢里虽然有点不妥,但好歹咱沿途还是住过几个驿站吧!” 顷刻间,朱妙语娇躯猛地一震。 却哪还不明白这男人,到底什么意思? 似乎大脑都化作一片空白,泪水更瞬间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可偏偏那俏丽脸上,已是一脸甜美笑意,刹那间,哪还丝毫犹豫,便已猛地扑在这个男人怀里。 油灯吹灭。 只是很快,房间里,便传出来阵阵连狗都嫌弃的声音。 “哎,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居然会栽在你这个仇人手里……” “夫君,等父亲丧期过了,我便把自己给你好不好?” “妾身跟你的仇,恐怕真只有如你自己所说的……等着吧,以后妾身若给你生了儿子,就天天打你儿子出气!” “你就这么抱着我,好好睡觉,别动!” “啐,你手又伸哪儿去了?快拿出来,你这个样子让妾身怎么睡?” “烦死了!” …… 第161章 我决定原谅你了 一夜无事。 第二天,当王修睁开眼睛,却见朱妙语早已起床梳妆完毕。 正安静坐在床沿,幽幽望着他。 与这一路上,那几分患得患失截然不同,美目流转,竟是说不出的温柔,更带着些许坠入爱河小女人般的欢喜甜蜜。 眼见他醒来,只是贝齿轻启,“夫君醒了?妾身这便伺候你更衣。” 可随即,娇艳的脸蛋,又迅速涌起一片酡红。 几分恼羞嗔怪瞪他一眼,“你也真是的,都睡着了,一双手也不老实,害得妾身一晚上都没睡好!” 一时间,美目流转下,那说不出的妩媚味道,更是让他王老爷彻底痴了。 口干舌燥,小腹都燥热得厉害! 心中更是一阵好笑。 暂且不说,这婆娘刚住进府上时,因为心中屈辱仇恨,想要羞辱老子,当着面就要宽衣解带,还叫嚷“王公子动作快点”,硬是面不改色,性子何等刚烈? 包括这一路行来,多少次搂搂抱抱,也从来都是表现得淡然不惊。 结果昨晚,不就是两人只穿着内衫,一个被窝里搂着睡了一晚上吗? 啥事也没做,反倒还害起羞来了! 呃,不得不说,果真不愧是好生养的曼妙身段呐,软香在怀,入手之处,那手感,实在让人欲罢不能呐! 当下,哪还有丝毫迟疑? 拉着她的小手,将她往跟前轻轻一拽,便已将她紧紧揽在怀里。 厚实的嘴唇,轻车熟路便已死死堵在她那温润欲滴的檀口上。 上下其手,直折腾得这小妞脸蛋潮红吐气如兰,眼里都快滴出水来,才总算心满意足了。 放开她,意犹未尽从床上爬起来。 在这婆娘依然通红着脸的伺候下,穿好衣衫,简单洗漱一番,才牵着她的小手走出房间。 距离国丧出殡吊唁,尚且还有两三天。 哪怕是此番出使,除了观礼吊唁之外,还有宗主国与藩属国之间的诸多事宜需要处理,可这也需要等到新王登基之后。 因此这两天,倒是难得空闲。 最终,王老爷还是决定,趁着今日天气不错,领着朱妙语出去逛逛。 虽然这辈子最深恶痛绝的,便是陪女人逛街。 可何尝不清楚,尽管这婆娘,或许害怕他担心,或许骨子里的倔强,从来都一副淡然不惊的模样,可父亲亡故,心中又何等的悲伤? 却偏偏,因为是嫁出去和亲的公主,就连此番归来,也只能以康国蓝平县公夫人的身份,别说提前进宫去父亲灵柩前守灵尽孝,就连昔日的公主府都回不去了。 领她出去到处走走,再好好闻一闻这乡土气息,或许心中,也能少些遗憾吧! 毕竟,此番出使结束,回去临州之后,她恐怕就真的再难以回到这片故土了。 只没料到,仅仅这么点小事,竟让这位堂堂南楚长公主,感动得眼里直闪泪花。 然而,简单用过饭食,牵着朱妙语的小手,刚走出使团安置的这座宅子,却是神色一滞。 只见此时,宅子大门外,正俏生生站着一女子。 竟然那粉嘟嘟脸,李乐瑶。 庆国那什么永宁郡主,齐王的嫡孙女,女皇帝李轻眉的堂妹……一大堆头衔。 依然一身红白相间、上等越缎绣花短衫,脚踏精美流云靴,束着小蛮腰,胸前鼓囊囊,几分英姿飒爽。 有些婴儿肥粉嘟嘟的脸蛋,如凝脂的肌肤白里透红,小瑶鼻搭配樱桃般小嘴,又说不出的娇憨迷人。 今天倒是没骑马,可身后依然跟着昨日所见,那两个虎背熊腰的带刀侍卫。 看样子,根本就是在这专门等着他。毕竟据他所知,庆国使臣安置的宅子,在后方还隔着老远。 而且还等得早有些不耐烦了,一边瓜兮兮使劲朝大门里面望,还气呼呼嘟囔着嘴,骂骂咧咧着什么。 眼见他王老爷出来,顿时神色一喜。 蹦蹦跳跳便迎了上来,直接横在跟前,眉毛一挑,“喂……” 顿时又几分委屈,瘪着嘴,“我还以为你不出门了呢。” “还有,你们康国这些守门的侍卫也真是的,硬是不给本郡主通报,说你这个正使大人要好好休息,也不准我进去。” “害我在这里等半天,脚都站疼了!” 王老爷有点懵,搞不清楚这妹儿又要做啥。 然而,眼见他不说话,粉嘟嘟脸有些急了。 脸蛋微微一红,又开始气呼呼了,带着些难为情,“你怎么不说话呀?” 小手拽着衣衫,憋了半天,“其实……我就是想来告诉你……” “虽然你昨天那么对我,可昨晚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原谅你了!” 噘着嘴,可怜兮兮又憋出一句,“但是以后,你不准再打我……屁股了,好羞人的。不然,我就真生气了,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刹那间,王修差点一口老坛鲜血喷出来。 歪着脑袋打量着这妹儿,嘴巴张得老大。 我的个乖乖!这妹儿,多半是脑子缺根弦吧?再不济也得缺点心眼! 你想了很久,决定原谅我了? 还有,昨天大街上遇见,虽然是因为你刁蛮跋扈,把老子惹毛了…… 可老子好歹,大庭广众那么多人看着,把你摁在地上狠狠打了顿小屁股,而且肯定是打肿了! 堂堂庆国郡主,如此奇耻大辱……继续战斗啊,不服就是干啊! 你原谅老子搞毛啊? 这妹子该不会是有受虐倾向吧? 最匪夷所思的,昨天一开始都还挺正常,一副生死仇敌的模样,恨不得把老子生吞活剥了…… 可为何,一得知老子是大康蓝平县公王修,态度陡然就变了? 羞答答中竟然还带着委屈巴巴,还急得眼泪汪汪的,赶紧给老子解释,自己不是横行霸道恃强凌弱的女子。 这就很不科学嘛! 尽管如此,压根不想搭理她。 没想到,粉嘟嘟还没完了,又望向朱妙语,“这应该便是朱家姐姐了吧……” “我听说过你,本来是南楚长公主,就是被这坏人给骗了,才做了和亲的公主,嫁给了这个坏人!” 又一下子来了精神,“对了,你们这是要出去逛街吗?” “其实,我本来也是想叫这坏人,今天陪我去街上玩的!” “那正好,我和你们一起!” 一脸期待之色,又望向王修,“刚好,喂,你顺便给我讲讲你的事呗……” “虽然爷爷给我讲了很多,比如你曾经有脑疾癔症,成天爬树掏鸟窝,谁知癔症莫名其妙就痊愈了……” “可我还是挺好奇的,想听你讲!” 第162章 妙语妹子,是你吗? 于是刹那,王老爷更彻底懵了! 惊得一个踉跄,眼珠子都快滚到地上。 卧槽!这妹子怕是真有点缺心眼吧! 暂且不说,好端端的,你为何非得原谅我,而且对这种刁蛮任性做事跋扈的小丫头,也挺反感…… 可你是庆国的郡主,老子是康国的县公……两国多少年的宿敌,眼下更在北方边境打得你死我活。 也得亏这是在南楚,而且随行带的侍卫少了些…… 若是在临州,要是不把你这郡主给绑了,直接交给朝廷,借此来要挟庆国君臣……你当我是你爷爷的儿! 居然,还敢屁颠屁颠缠着,要跟老子一道去逛街? 关键,老子康国县公,跟你这庆国郡主走这么近,要是传到朝廷……一个资敌叛国的罪名,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啊! 这也就罢了,没见着老子正跟媳妇热恋交流感情啊,凑上来当什么电灯泡? 可顷刻,心中却又猛地一个激灵…… 她爷爷的?怎么对老子了解这么多? 不会是当初,那个莫名其妙跑来,说是奉侄孙女之命,前来调查调查本老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个死老头吧? 难怪说什么,别问他的身份,对老子没好处,甚至可能惹来麻烦! 难怪临走时,还莫名其妙说了一句,“再见面时,也不知是敌是友了!” 那个穿着粗布短衫如山野村夫,连一两银子门票都不舍得买的老头,竟然是庆国的王爷,女皇帝的叔祖父? 这个社会,还有没有正常人了? 大爷的!人怕出名猪怕壮! 完了!这下完犊子了……被庆国女皇帝盯上了! 别的不说,就那细盐提炼之术,让庆国不但再也不能靠着庆盐大发横财,而且再也无法掣肘大康朝廷…… 更别提,老子还傻乎乎地上折子给皇帝出主意,先闪电战搞夏国,断庆国手脚! 这样的深仇大恨,那女皇帝还不做梦都想着,把老子扒皮抽筋了? 听说,那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啊! 唯一的念想,只能盼着景隆皇帝,可千万争点气啊,跟庆国这一仗,千万不能输啊! 至少不能玩亡国了呀……否则,到时候庆国诛杀康国朝臣俘虏,上刑场的时候,老子肯定是要排在队伍前列的。 而当下,也只得板着一张脸,一只大手已在空中高高扬起。 凶神恶煞瞪着李乐瑶那挺翘屁股,目光满是威胁。 果然,粉嘟嘟脸顿时吓得一哆嗦,小手死死捂着臀部,噔噔后退两步。 于是乎,王老爷心满意足了,这才牵着朱妙语的小手,大步朝前方走去。 因为这是在南楚王城,为确保正使大人安全,自然也有两个随行侍卫立马跟上。 可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王老爷彻底哭笑不得了。 只见李乐瑶,虽被他那一记凶巴巴眼神,吓得脸蛋煞白,却似乎又根本不甘心。 一手叉腰,气呼呼撅着嘴,又大步跟了上来。 也根本不管他王老爷根本没好脸色,领着侍卫屁颠屁颠跟在身后当电灯泡。 鼓着腮帮,“对了,你就讲讲你的事呗?你脑疾怎么痊愈的啊?” “还有,那细盐提炼之术,你到底怎么研究出来的啊?真的好神奇,现在我们庆国,不仅皇宫和朝臣,连那些大户人家都开始吃你们康盐了……” “我爷爷说,你虽然行事怪诞,但是心里挺善良的,是个正人君子……” “对了,你跟南楚立下赌约时,是怎么一眼就挑中了朱姐姐啊,你是不是早就看中人家长得漂亮了?”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想法的呢……” 南楚虽贫弱,鄢城也比不得临州的繁华,可大街上,同样人来人往。 王修一边大步走着,面色漆黑得发紫。 李乐瑶寸步不离跟着,“对了,还有那花露水面膜膏,你不知道,连我皇姐都在用呢……” “不仅如此,你在诗会上,一口气写的那二十五首诗,我皇姐也看了。只是好奇怪的,我们庆国那些大臣看了,都大声叫好。” “可皇姐看了,却一句话都没说,发呆了一整天。” 喋喋不休念叨着,又有些委屈了,眼里隐约几点泪花。 撅着嘴,“你倒是说句话呀,人家都决定原谅你了,你还要怎么样嘛!” “昨天想用马鞭抽你,也只是不知道你是王修……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吗?” “我只是对你挺好奇的,爷爷说,你要是生在庆国就好了……” 可怜兮兮,“你一定以为,我就是个刁蛮横行霸道的女子。” “其实你不知道,我只是从小到大,连个真正的朋友都没有。府上那些丫鬟下人,从来都对我毕恭毕敬的,只知道说些讨好的话……” “爹娘又都走得早,爷爷又成天不在家,皇姐又要忙国家大事。” “搞得我在王府里,平常都只能跟英俊王子说会话……哦,英俊王子是我养的一条狗,长得可高大威猛了,我叫它咬谁它就咬谁!” “其实,这次来南楚,我不是使臣,只是实在闲闷得慌,跟着那些出使的大臣来玩的……” “谁知道,一点也不好玩!那些使臣见了我,也全都毕恭毕敬的,没一句真话。” 念叨个不停,却又瑶鼻一皱,面色一喜,“对了……” “等到这次出使结束,回了庆国,我就给英俊王子改名,以后我就叫它蓝平县公……” “这样,我再跟它说话,就感觉是在和你说话一样!” “嘶……”于是乎,王老爷便崩溃了。 苍天啊!大地啊!这是造了什么孽?怎就惹上这么个狗皮膏药了? 算是看出来了,这妹子就是典型的缺朋友缺父爱母爱,顺道还缺心眼! 那个死老头,到底都跟她说了些啥?她这就认准了,老子能成为她的伙伴了? 或者,就因为老子打了她一顿屁股,而身份高贵,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人敢对她如此……反倒产生了一种依赖心里? 其实带你逛街,也没什么……可关键,老子还想多活几年啊! 神经病呐! 唯独朱妙语,却是牵着他的手,几分打趣,巧笑嫣然。 “滚开!快滚开!知道本公子是谁吗?” “瞎了狗眼,本公子的路都敢挡,踩死你们活该!” 然而就在这时,正当他王老爷,满脑子琢磨着,要不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这缺心眼的妹儿骗回大康,然后五花大绑了送去京城,先捞一笔功劳再说…… 却只听得远处,一阵凶神恶煞大喊声,夹杂着一阵急促的马蹄。 转过头,却只见前方人来人往大街上,两匹枣红色骏马,朝这边疾驰而来。 一边狂奔,一边破口大骂,顿时只吓得百姓们鬼哭狼嚎狼狈躲蹿,稍微跑慢了的,甚至还会狠狠挨上一鞭子。 即便如此,所到之处,更是一片狼藉,不少摊贩的货品,被搞得满地都是。 可同样这时,眼见两匹骏马,就要从几人跟前疾驰而去。 却又猛地只听得,一声“吁”。 马匹被勒,前蹄朝天,瞬间便停下。 紧随其后,便只听得一个男子,欣喜若狂的声音,“妙语妹子,是你吗?” 王修扭过头来。 先是神色一愣,可顷刻间,一下子乐了,脸上已是一片玩味笑容。 第163章 在下定多带点人,来宋吕国逛逛 只见眼前,马背上已跳下来两人。 站在前面,刚开口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一身上等丝绸华服,扎一根镶纯金丝线的腰带,垂一块明显非是凡物的精美玉坠。 身材欣长,容貌颇为俊逸,特别脑袋还梳着一个如鸡公,向上高高翘起的发型。 可举手投足间,总带着些目中无人的傲慢跋扈。 而真正让王老爷瞬间来了精神,甚至两眼直放光的,却是青年旁边另一个壮年汉子。 三十岁左右年纪,身材矮小却颇为壮实,皮肤黝黑,略带斗鸡眼的长相有些狰狞,穿一身极具异域特色的短衫劲装,头顶颇为奇特的圆帽子上,斜插两根羽毛,腰上背着弓箭。 其貌不扬,从打扮看,明显不是中原或南楚人氏。 可最重要的,短衫下摆,还悬挂着一块极为独特的东西。 也不知是作为饰品,或有其他用途。 约摸鸭蛋般大小,椭圆扁平状,与玉石或琥珀之类截然不同,米黄色又略带一点半透明。 一眼就看得出来,是一种柔软的胶质。 瞬间,王修却是一脸猴急,一个箭步便已蹿到那汉子跟前。 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情绪似乎还有些激动,荡漾起一片灿烂至极的笑,“哟,我瞧这位兄台,长得那是天庭饱满,器宇轩昂,神采奕奕,眉目如天上皎月……” “真算得上千古难寻的美男子也,想必定非池中之物,令在下也无比景仰!” “只不知兄台,如何称呼,何方人氏?” 一时间,不仅朱妙语,就连那俊美青年与李乐瑶,也是一阵愕然。 搞不清楚,他为何如此反应。 倒是那斗鸡眼汉子,虽也同样几分讶然,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而且无疑,就这副长相,活了三十年,即便有人夸他才学高,有人夸他力气大,恐怕也绝没有人夸他长相俊。 瞬间,那叫一个神情激动,只如在这茫茫人海,终于寻到了知音,心中自信骄傲的花骨朵,已在这仲春时节璀璨怒放。 顿时连胸膛都挺得笔直了些! 明显瞬间,便已对眼前这个“长相不及他英俊”的中原少年,充满了好感。 一脸热情笑容,当下,甚至还用一种家乡礼仪,右手双手交叉捂着胸口,极为正式向他行了一礼。 倒几分谦虚,带着点难懂的口音,“咦?谬赞,兄台谬赞了!” “在下宋吕国四王子莫保保,此番也是作为使臣前来南楚,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本王见阁下,也是风姿卓绝,器宇轩昂,倒是一见如故!” 王修却是不停摆手,“唉,惭愧,惭愧,在下哪比得上兄台的天资卓绝伟岸俊朗?” 却又话锋一转,直勾勾盯着他腰间那米黄色东西,虚心请教,“小弟姓氏,不值一提!” “只实在请恕小弟见识狭隘,莫兄腰间这物事,看着倒是挺新奇,只不知此为何物,又从何而来?” 难得有人如此欣赏自己的长相,斗鸡眼自是热情万分。 又一拱手,婉婉说到,“实不相瞒,在我们宋吕,有一种树木,长得也没什么独特的。可颇为神奇的,将树皮划开一道口子,便会有一种雪白如乳汁的汁液流淌出来。” “而且后来,有人发现,将这白色汁液中,加入一些蓖麻或其他果子浸泡出的水,居然会产生一种软绵绵又极其有弹性的东西。” “这东西极为神奇,晾晒干之后,也颇为柔软,最关键是,手撕不烂,水泡不烂,甚至连刀子都难以割断!” “若是处理得好的话,便如本王身上佩戴的这般,色泽温润,又弹性十足!” “渐渐地,我们宋吕便开始有人,将这当做一种饰品来佩戴,偶尔把玩一番,也极有乐趣。” 倒是几分惭愧,“说到底,根本就是不值钱的玩意,也没什么用,倒是让阁下笑话了!” 于是刹那,王老爷搓了搓手,两眼金光直冒,“这树,可叫橡胶树?” 没想到,斗鸡眼却一脸茫然,使劲摇头,“怎么?阁下有所耳闻?可也不应该呀,这种树,据我所知,以我们宋吕最多,周边诸国都极其少见,连南楚都没有。” “也不叫橡胶树,因为划破树皮,会流出白色汁液,所以我们皆称其为眼泪树!” 却又明显,没啥兴趣继续跟他在这个无关紧要的话题上掰扯下去。 话锋一转,依然热情得很,“倒是本王与阁下,难得一见如故。不如何时,来我们宋吕国走走?” “我们宋吕虽小,却最是好客,朋友来了有好酒,有好肉!” 王修依然笑得贼欢乐,眼睛都快眯成两道缝,“一定!一定!” “以后有机会的话,在下定多带点人,来宋吕逛逛!” 随即,便不再搭理他了。 搞得斗鸡眼,有点莫名其妙,也想不明白他这句“多带点人”是个啥意思。 倒是一旁那俊美华服青年,皱着眉头几分傲慢眼神,在王修身上打量着,明显对这家伙怪异行为有些不悦。 尽管如此,明显也并没将这个只着一身素色儒衫的少年放在眼里。 望向他后方的李乐瑶,倒是眼前一亮。 可随即,便直勾勾望向跟前朱妙语。 目光之中,再也掩饰不住一片浓浓的爱慕与贪婪。 带着些讨好,却又尽力保持着几分温文尔雅,“妙语妹子,其实昨晚,便听得家父提起,说你回来了!” “本来一大早,便想着来青石馆看你,和你说会话。奈何,早就与莫兄约好了,今日陪他一起去打猎!” “只没料到,竟在街上遇见了,这真是太好了!” 顷刻,王修却是一怔。 抬头望向俊美青年,神色更是说不出的古怪。 然而,面对青年几分殷勤讨好,朱妙语却是说不出的冷漠。 浅眉轻皱,目光之中,明显几分厌恶与不耐烦,只是冷冷道,“游公子还是请叫我一声王夫人吧!” “尽管昔日,我乃是南楚的公主,可眼下,早已嫁与了大康蓝平县公为妻。” “还请游公子自重,切莫说些逾越的话!” 第164章 哎哟,不行了,我要去看大夫 可刹那间,却见青年,神色一变。 向前一步,声音满是急切,“妙语妹子……” 奈何话未出口,却见朱妙语一道冷凝目光投过来。 顿时,神色一慌,只得赶紧改口,“殿下,这么多年了,你怎就一点机会都不愿给我?” “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而且,你身为公主,而我爹乃是大诏司马,我们之间再合适不过了!” 目光灼灼,“何况,若是你早些答应嫁给我,又怎会沦落到那般屈辱的地步,不得不前往大康和亲?” “谁人不知,自古以来,那和亲的公主,可都是饱受欺凌,甚至难以善终!” “而且别忘了,那康国的蓝平县公王修,可是咱南楚的生死仇敌呐!” “若不是他,我们南楚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丢了岐山三地,还不得不纳贡称臣,就连你自己也……难道你都忘了这仇恨了吗?” “还有,那王修究竟有什么好的?康国虽为大国,可那王修,终究不过一区区县公,朝中也无权无势!” 却奈何,任凭他满面殷切苦口婆心,朱妙语脸色更难看到极致。 目光冷凝至极,甚至已是浓浓的愤怒。 可尽管如此,也只是冷冷挤出一句,“游公子此言差矣!” “其一,即便本公主未前往大康和亲,你我也绝无可能!” “其次,自嫁去大康,夫君向来待我很好,从未因为我是和亲的公主,便轻视于我!” “而且,我们夫妇,也极为恩爱。既为人妇,我也自当恪守妇道相夫教子!” “游公子若是再纠缠不清胡言乱语,别怪本公主翻脸!若没别的事的话,王氏妇朱妙语,就此告辞!” 随即,便要大步朝前方走去。 可没想到,那青年却一下子急了。 哪还顾得了那许多,满头大汗甚至已几分狰狞,伸手就要去抓她的手臂。 “殿下,你怎就不明白我的心思呢?” “眼下你既然回来了,我与父亲是不会让你再回大康去了!” “我不在乎你嫁过一次人,真的!” 然而同样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让在场几人一下子懵了。 只见这家伙话音未落,王修却已是一个箭步,直接横在了朱妙语跟前,将她护在身后。 可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块砖头。 明显是刚从脚下有些坑洼的地上抠出来的,还沾着些泥泞。 抬头望向华服青年,脸色已是说不出的冷凝阴沉,只是牙缝中冷冷丢出一句,“当着老子的面,就敢纠缠我媳妇,你是真当老子不存在啊!” 说时迟那时快,那般始料不及,竟是狠狠一砖头,照着他脑门便砸了过去。 “砰……”一声闷响。 “啊……”紧随其后,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震耳欲聋。 瞬间,便只见青年脑门上,赫然已是一个淤青大包。 噔噔后退两步,站立不稳,幸好那宋吕王子莫保保眼疾手快扶着,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可紧跟着,一股殷红的鲜血,更已顺着脑门,咕咕流淌下来。 寂静!刹那间,场面化作一片死寂! 不仅跟在后面不远那几名侍卫,就连本来百无聊赖的李乐瑶,也是呆若木鸡檀口微张,震惊得无以复加。 如何料得到,眼前这少年,刚还在和那宋吕王子和颜悦色称兄道弟,可转眼间,出手竟是如此狠辣? 这是一板砖搞上去,往死里整啊! 朱妙语何尝不是瞬间惊得目瞪口呆? 明显也根本没想到,自己夫君会做出如此举动,可脸色却突然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毕竟,即便身为嫡长公主,可终究已和亲嫁了出去,在南楚再无权势。 而眼下,夫君身为大康使臣,却在南楚王城闹出这样的事来,难免一发不可收拾。 可尽管如此,也只是上前一步,与王修并肩站在一起,冷冷望着这一幕没说话。 奈何王修,只是扭过头,朝她笑笑,“为夫就算再怕死,可还没窝囊到,有人如此欺负我媳妇,还可以忍气吞声!” 一时间,空气似乎凝结,时间如同静止! 这边的变故响动,自然瞬间引来不少围观路人,将这边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华服青年,何尝不是惊骇得无以复加? 如何想得到,眼前这看着穿戴普通的少年,竟会突然动手,而且还是如此狠毒? 死死捂着脑门被砸的部位,都顾不得擦拭一下满脸鲜血。 只是大口喘着气,明显脑瓜子都嗡嗡的。 半晌,总算稍微回过神,可顷刻,那叫一个悲愤交加,强忍着疼痛,身子都哆嗦得厉害。 死死望着眼前这少年,“你,你竟敢……” 语无伦次,“你便是康国蓝平县公王修?本公子倒还没瞧出来!” “很好!很好!忘了介绍,本公子乃是南楚大诏司马游四方之嫡子游中龙……” “倒是也听闻了,你是康国正使。只没想到,本公子没去找你,倒是自己凑上来了!” 嘴角勾起一丝嗜血冷笑,甚至已是几分杀意。 咬牙切齿,“纵然康国是宗主国,可我就想知道,你一区区使臣,而眼下又在南楚王城,你拿什么来跟本公子斗?” 可没想到,话音未落,却见王修,根本连眼皮都懒得抬。 反手便是一耳光,“啪”的一声脆响,直接抽了上去。 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直抽得这家伙又一个踉跄,左侧脸颊上瞬间已五条清晰手指印。 瞬间,游中龙更双眼赤红充血,浮肿的脸颊都狰狞得可怕。 满腔悲愤之下,身子都哆嗦个不停,“你……” 堂堂一国丞相的公子,南楚顶级大纨绔,何曾受过这般屈辱? 大街上,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被区区他国一使臣,一砖头砸脑门上,还被抽了一耳光。 关键,对方还是抢了自己苦苦追求多年的梦中人儿的情敌! 顷刻,只如一条发了狂的疯狗,大口喘着气,挥着拳头,便朝他猛扑过来。 一时间,场面更一发不可收拾! 然而同样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更那般始料不及,让在场所有人一下子傻眼了。 只见说时迟那时快,不等游中龙挥着拳头暴跳如雷冲到跟前,王老爷却是蹬蹬后退两步。 先是一声大喊,“等等,不慌!” 倒是让游中龙有些不明所以。 可紧随其后,王修先是将手里砖头,往对方手中一塞。 随即,还不忘低头使劲瞅瞅,找了块干净的地方,众人目光注视下,硬是在地上慢吞吞就躺下了。 扯开嗓门,一声声大喊,“打人了!大家都看见了啊,大诏司马游四方之子,当街对宗主国使臣行凶了!” “哎哟,哎哟,好痛,不行了,我要去看大夫……” 又扭头,望向身后那两名随行的康国侍卫,“人证物证俱全,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他给绑了?押回去?” 第165章 嘿嘿,真好玩 于是顷刻,在场所有人便彻底呆住了。 直勾勾望着这一幕,硬是眼珠子瞪得老大,下巴都快滚到地上。 这都什么情况?还有这样的操作? 不仅四周密密麻麻的围观百姓,就连朱妙语,也是惊得檀口微张,一脸看神仙的表情。 唯独王老爷,躺在地上,“哎哟,哎哟,要死了,要死了……” 一手紧紧捂着胸口,“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南楚大臣之子,当街对宗主国使臣行凶了……” “好痛!我的胃好痛!” 然而同样这时,王老爷扯开嗓门叫嚷得正欢乐,接下来的一幕,却更让所有人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那总算闭上嘴巴,不再叨叨个不停的李乐瑶,先同样一阵错愕惊讶,可紧跟着,却是面色一喜。 如同瞬间打开新世界大门,还不忘深吸一口气,酝酿一下情绪…… 紧跟着,众人目光注视下,竟也同样不紧不慢,紧挨着便在王老爷旁边地上躺下了。 瞬间,已是满脸惊恐,还夹杂着阵阵柔弱无助的小女人的委屈。 紧随其后,一声声撕心裂肺叫喊,“救命呐,救命呐……” “大家都看见了,南楚大诏司马之子,当街强抢民女了。” 葱段小手一指那游中龙,“就是,光天化日大街上,竟想要将我这个庆国郡主,掳回家去做小妾……” “还说让本郡主,来了南楚就别想回去了!” 两手又死死抓住胸前领口,硬是瑟瑟发抖一副楚楚可怜模样,居然还真挤出来两滴眼泪,“我好怕……” 又朝身后领着那两名牛高马大的侍卫,一声呵斥,“愣着干什么?没见有人欺负本郡主吗?绑了,押回去!” 只是一边叫喊着,还不忘朝王老爷暗中偷偷眨巴几下眼睛。 一副邀功表情,又满是刁钻俏皮,压低声音,“嘿嘿,真好玩……” “喂,你捂错地方了,那里是心脏,胃在下面一点。” 于是乎,王修也彻底懵了。 叫嚷不起来了,瞪着这粉嘟嘟脸,一脸见鬼的表情! 卧槽!这又什么情况? 神经病呐? 好端端的,来抢什么戏?把老子思路都打乱了! 关键是,这游中龙就一个人,你庆国也要绑,老子大康也要绑,不够分啊! 直到这时,游中龙似乎才总算从一片震惊中回过神来。 刹那间,更羞愤得厉害,瞪着王修,双眼充血喘气如牛,“你胡说……” 说不出的慌张,扭头望向四周越聚越多的百姓,语无伦次,“你们别听他们胡说,本公子没有!” “是那王修,他动手打本公子啊,然后还诽谤我啊,他诽谤我啊……” 嚷着嚷着,却是一眼便看见手中那块,不知啥时候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砖头。 神色又是一慌,赶紧扔得远远的。 反倒引得四周,一片哗然。 而他身边那宋吕国王子莫保保,却是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哪还有刚才与王老爷称兄道弟,自信的花骨朵璀璨绽放时的神清气爽?满面愕然望着这一幕,神色阴晴不定。 可半晌,只如受到了莫大的羞辱般,斗鸡眼圆瞪,“你……你不是本王的兄弟!” 紧跟着,竟是连马匹都不要了,掩面拔腿便跑了。 与此同时,康国那两名随从侍卫,哪还有丝毫犹豫? 杀气腾腾冲上前去,三两下功夫,便将游中龙牢牢扣住。 能被精挑细选,护卫使臣出使他国的,哪有省油的灯? 众目睽睽下,阴沉暴戾着脸,砂锅大的拳头,照着他身上便惨无人道使唤过去。 一边暴揍,还一声声怒气冲天的大吼,“狗杂碎,看老子不弄死你!”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瞧瞧,瞧瞧,你这杂碎,把我们正使大人都打成什么样了?” “堂堂藩属国臣子,竟当街殴打我大康县公,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与此同时,庆国那两名牛高马大的侍卫,连郡主都发话了,哪还按捺得住骚动的心? 同样板着脸,大步冲过来,奈何已经有点挤不下了,只能在后面踹上几脚。 “住手!统统给我住手……”然而就在这时,却只听得远处,传来一声愤怒大喊。 伴随着一阵急促脚步声,周围水泄不通的百姓,被吓得阵阵惊慌尖叫,四处躲蹿,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紧随其后,便见远处,急匆匆冲过来一对南楚兵士。 足足近百人之多,雄赳赳气昂昂,杀气腾腾满是戒备之色,身穿盔甲手持长矛。 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身材略显瘦小,穿一身紫红色官袍,骑着一匹高头大马。 削瘦脸上,说不出的阴沉味道。 赫然正是游四方! 南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诏司马,昔日也正是这货,亲率南楚使团,趾高气扬前往大康,逼迫宗主国归还通禹虎牙二地,拨付钱粮下嫁公主! 几名侍卫倒是总算停下动作。 然而此时,只见那游中龙,却哪还有刚才那目中无人的傲慢模样? 一顿惨无人道的蹂躏,早已被折腾得不成人形。 额头淤青大包还在往外渗透着血丝,本来颇为俊美的脸颊,早已浮肿如猪肝。 鼻血也正汩汩向外流淌着,更将脸颊染得紫一块青一块,说不出的狰狞吓人。 早已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被两名大康侍卫一左一右,如死狗般架在手里,才不至于瘫倒在地。 浑身深入骨髓的痛苦,似乎让他都已麻木,只是目光呆滞望着前方,喉咙里若有若无发出阵阵声音,“饶命,饶命,别打了……” “求求你们,别打了。” “冤枉,我真的冤枉啊……” 而这时,游四方自是首当其冲,便已冲到近前。 只看了一眼这混乱不堪的场面,神色一怔。 可当目光停留在已被折腾得惨不忍睹的游中龙身上,脸色更唰的一下变了。 眉头一皱,面色铁青到极致,双目赤红,怒不可遏大手一挥,“全部围起来!” 话音未落,那上百名南楚禁军,哪敢丝毫犹豫? 已是一窝蜂冲了过来,手持明晃晃的长矛,眨眼间,便已将一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166章 事情的真相,已经明白了 事态已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一时间,就连周围那熙熙攘攘围观百姓,也不由得满是紧张。 朱妙语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冷冷望着游四方,目光冷凝得可怕。 没料到,王修一下子来了精神。 没好气朝还真叫嚷得有劲的李乐瑶一瞪眼,“正主来了,可以了!” 两人总算心满意足了,从地上站了起来。 李乐瑶还有些意犹未尽,压低声音,“爷爷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很有趣的人呢……” 王修印堂一黑,不想搭理她。 游四方喉结上下鼓动着,已是滔天震怒之色。 南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往日就算先王在自己面前,也得礼让三分,哪能容忍自己儿子,在大街上被人揍成这副德行? 尽管如此,却依然强忍怒火没有发作,只是阴沉着脸,望向王修。 一字一顿,“王县公,咱们又见面了!” “记得当初,本官亲率南楚使臣,临州府与县公爷立下赌约,而县公爷一人之力独占我南楚二十多饱学之士,还大获全胜……” “那是何等意气风华,就连本官,也心生敬佩!” 一丝冷笑,“只是,纵然你身为康国正使,我南楚臣民自当以礼相待……” “可今日,却在大街上,纵容手下将本官的犬子,殴打成这样,这不是为客之道吧!” “我南楚积弱,而且又身为藩属国,是没错,可还不至于被如此欺凌吧?” “难道王县公,就不该给个说法?” 凭空一拱手,“此事,本官若是上奏大康皇帝陛下,告你个当街行凶祸乱两国关系之罪,你怕是难脱干系吧!” “难道你就不怕此事,引起两国交恶?祸国之罪,你担不起!” 可没想到,王修反倒乐了。 似乎丝毫没意识到,在别人的地盘,惹出如此大事,终究不是件明智的事情来。 荡漾着一脸笑容,“怎么?你吓唬本县公?” “司马大人难道就不想问问,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是想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 撇了撇嘴,“没关系,本县公一向性格温顺从不撒谎,品德之高尚天地可鉴……” “你先别慌,本县公慢慢给你讲此事的原委。” “本来今日,本县公陪媳妇在街上逛得好好的,却突然看见有人在大街上,调戏良家女子……” 伸手一指旁边李乐瑶,“呃,就是她咯。” “这位游公子,估计是见人家长得漂亮,大街上就非得拽着人家不放,还说什么要把人家娶回家当小妾。” “还说什么,这么漂亮的小妞,既然来了南楚,就别想着回去了。” “哦,对了,我也是刚知道,这是庆国永宁郡主。” 笑眯眯的,“我这人如此正直,自然立马上去阻止……” “可谁知,游公子竟然告诉我,他乃是大诏司马之嫡子,这南楚都是他的地盘,让我这个区区康国使臣少管闲事。” 眉头一皱,“我当时就琢磨着,司马大人乃南楚丞相,可不能被儿子污了名声,于是又好言相劝!” “谁知,游公子竟恼羞成怒,当街对本县公行凶,还那么狠地打我……” 伸手一指地上那块砖头,“你看嘛,他就是用那砖头打我的!” “好痛的,本县公多半已经有内伤了,一会儿还得去看大夫……” “司马大人若是不信,自然可以问问这些百姓,他们可都是亲眼看见,令公子手持砖头行凶的!” 李乐瑶更早已迫不及待,往前面一站。 又开始一副楚楚可怜委屈模样,“就是,游公子还说了,他爹在南楚只手遮天独掌大权……” “还会在乎我们一个弱小庆国的区区郡主?” “本郡主真的好怕……” 眼睛使劲眨巴,可就是半天,一滴眼泪也没挤出来。 而话音未落,却见那两名康国侍卫,更义愤填膺得厉害,大喊,“对,虽然我大康与庆国为宿敌……” “可如此恶行,连我们这些侍卫也看不下去了。我们可以作证,游公子企图强行将庆国郡主掳回府上!” 那两名庆国侍卫,不甘示弱,“对,我们也可以作证,你儿子当街对康国正使行凶!” “就是用砖头打的!” 倒是游中龙,顿时更恼羞得厉害,情绪说不出的激动。 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不停挣扎着,含糊不清嘶吼,“爹,他们胡说……” 却奈何话未出口,其中一名康国侍卫,反手便是一耳光抽了过去。 大骂,“叫什么叫?” “还不赶紧告诉你爹,事情就是这样的。我们蓝平县公品行正直,举国皆知,你不应该怀疑他的……” 这一耳光,直抽得游中龙,晕头转向。 又瞬间焉巴了,耷拉着脑袋,神情呆滞望着前方,大口喘着气。 这一刻,眼里已有泪水在闪烁。 太黑了!这些人太黑了! 于是乎,王老爷心满意足了。 一摊手,“看嘛,事情是不是已经很明白了?” 可紧跟着,脸上笑容戛然而止,已是一片阴沉冷凝。 声音陡然抬高几分,“倒是你游四方……” “身为藩属国大诏司马,见了宗主国县公,不知赶紧下马行礼,竟还倒打一耙企图栽赃本县公,扭曲事实!” “你这眼里,还有大康朝廷吗?” “这也就罢了,本县公身边站着的,可是你南楚的嫡长公主!” “君便是君,臣便是臣,你游四方却视而不见,还出言不逊!” “你这心里,还有忠君之道吗?” 冷笑,“带着这么多兵马,气势汹汹前来。怎么?难不成你游四方,真如你儿子所说,只手遮天了?” “或者,根本是想趁着先王驾薨,想要谋权篡位,造反了?”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疑,这番话,却只如一块重磅巨石狠狠砸了出来。 刹那间,只引得周围那密密麻麻的围观群众,一片哗然,满面错愕,交头接耳议论个不停。 “长公主?长公主殿下回来了?” “终于有幸瞧见长公主殿下真容了!快看呐,曾经日夜为我们百姓操劳的长公主殿下,回来了……” “难怪这游中龙,如此大胆包天,连康国使臣都敢行凶,连庆国的郡主都敢强抢……” “难不成驸马所言,竟是真的,大诏司马要造反了?” “老天爷啊,要真是这样,南楚又要兵荒马乱了啊,我们老百姓还有活路吗?” “没错,老汉我可以作证,我虽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但亲眼看见那游中龙手里拿着砖头,想要对康国使臣行凶……” “就是,虽然咱南楚不得不称臣,还丢了岐山之地,奇耻大辱皆因驸马……” “可驸马乃是长公主的夫婿,而且看着又年少英俊,怎么可能会撒谎?” …… 第167章 你儿子,今天你带不走 顷刻,游四方更气得快吐血。 死死瞪着王修,面部狰狞扭曲,身子都颤抖得厉害。 尽管当初在临州,便早已领教过,可如何料得到,这少年竟难缠到如此地步? 倒打一耙,颠倒黑白,无中生有,无所不用其极啊! 就凭这家伙活蹦乱跳,儿子游中龙却被折磨得面目全非不成人形……他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受害者? 简直脸都不要了! 这也就罢了,竟还三言两语,便煽动群愤。 一顶“企图谋权篡位造反”的帽子,扣上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若真在百姓中播散开来……谁能担当得起? 尽管如此,眼见周围百姓的议论愈演愈烈,却也只得阴沉着脸一声冷哼,老老实实跳下马来。 径直走到朱妙语跟前,倒是毕恭毕敬行了一礼,“老臣拜见长公主殿下!” 朱妙语面色平静,只是轻轻点头,“大诏司马不必多礼!” “大诏司马对朝廷忠心耿耿,更为南楚劳碌一生,可谓劳苦功高。更何况,妙语虽为公主,却早已和亲嫁往大康,怎当得起如此大礼?” 虽语气淡然,可神色,依然说不出的凝重。 游四方这才又扭头望向王修,“下官见过蓝平县公!” 可随即,又满面愠色,咬牙切齿一声冷哼,“此事既然一场误会,乃是犬子行为无端,冲撞了王县公……” “下官愿替犬子,向县公爷赔罪,只是眼下,还请县公爷高抬贵手,容下官带回去好生管教。” 无疑,眼下众口一词,偏偏中间还夹着个庆国的郡主,要想借此事大做文章,已经不大可能。 这家伙太奸诈了! 为今之计,也只能息事宁人!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运气不好,踢到铁板上了。 可没想到,话音刚落,却见这少年郎,咧开嘴呵呵一乐,“你儿子,今天你带不走!” “你……”刹那间,游四方更恼羞交加得厉害。 双目充血,额头青筋都已条条暴起。 好歹一国丞相,何曾受过这等冤枉气? 当下,滔天悲愤下,面部狰狞一声冷喝,“你大胆!” 咬牙切齿,气得声音都直哆嗦,“王修,本官敬你是宗主国使臣,又远来是客,本官劝你最好不要得寸进尺!” “做人留一线,不要闹得大家面子都不好看!” 瞬间,那近百名南楚禁军,又何尝不是愤慨得厉害? 面色一紧,齐刷刷向前一步,更已将这里围得滴水不漏。一个个满面悲愤,再望向王修,已是杀气腾腾。 一时间,场面变得更剑拔弩张,气氛说不出的凝重。 就连周围密密麻麻的百姓,也顿时鸦雀无声,满面紧张之色。 可接下来的情形,却更那般始料不及,让人惊呆了。 只见王修,似乎丝毫没意识到,此刻正面临怎样艰难危机重重的处境。 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那水泄不通的南楚禁军。 相反,脸上笑容戛然而止,同样一声暴喝,“本县公今天还就大胆了!” 望着游四方,嘴角勾起一丝讥诮冷笑,“哟,司马大人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这就想着息事宁人了?” “你这儿子,胆大包天犯下如此祸事……” “你轻描淡写两句话,就想把人带走?” 又一声呵斥,“你让大康朝廷颜面何存?你让本县公颜面何存?” “所以今天,你这宝贝儿子,本县公扣下了!放心,我自会替你好好管教!” 冷哼,声音陡然提高不少,“倒是你游四方,光天化日之下,竟胆敢对宗主国使臣大呼小叫!” “怎么?还真想谋朝篡位造反了?” 当下,扭头朝那两名随从侍卫一声吩咐,“把游中龙绑了,带回青石馆!” “南楚嫡长公主在此,我今日倒想看看,谁敢阻拦!” 随即,牵着朱妙语的小手,大步便朝包围圈外走去。 两名侍卫,虽似乎几分不解,搞不清楚正使大人今日,为何如此小题大做非得将游中龙扣下,却也只得一左一右,死死架着昏迷如死狗的游中龙,大步跟上。 游四方面色一点一点下沉着。 额头青筋暴起,滔天羞愤下,脸颊更已扭曲得可怕。 即便如此,依然强忍冲动,没大手一挥,命令这群南楚禁军一窝蜂扑上去,将几人大卸八块。 只是双目怒火腾腾燃烧,眼睁睁看着一群人大摇大摆朝包围圈外走去。 南楚禁军自然也只得老老实实让出一条道来。 可没料到,擦肩而过之时,王老爷却似乎还不解气,毫无征兆,一脚便踹在其中一名禁军身上。 一声大骂,“又不敢动手,瞎瞪什么眼睛?” 随即,大摇大摆便消失在视线中。 只是此时,谁也没看见的,游四方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倒是身边一个禁军首领再忍不住了。 大步走上来,满面愤恨之色,“司马大人,难道就这么……” 奈何,游四方只是一摆手,示意他闭嘴,面色依然冷得出奇。 半晌,才压低声音,牙缝中冷冷挤出一句话来,“你懂什么?” “这家伙生性奸诈,而且绝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本官在临州就已经领教过了!” “他今日如此大张旗鼓,无所不用其极,手段卑鄙无耻,最根本的目的,不就是要找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将中龙给挟持了?” “他也算准了,今日大庭广众之下,本官不敢对他动手!” 再望向那少年领着侍卫押着游中龙消失的方向,目光之中,已是一片深入骨髓的狠辣与寒意。 …… 一场风波,总算暂时落下帷幕。 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关键随从护卫安全的侍卫,还托着一条游中龙,王老爷自然也再没什么心情,领着朱妙语继续逛下去。 只得返回青石馆,可没想到,粉嘟嘟脸那狗皮膏药,又屁颠屁颠跟了上来。 一脸沾沾自喜,还带着几分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激动,“喂,本郡主发现了,跟你待在一起,真的太有意思了……” “还有,怎么样,本郡主刚才表现好不好?” “这么默契的配合,这以后,咱们总算得上好朋友了吧……” 第168章 王修,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王老爷嘴角一抽,不想搭理她。 可没想到,这小妞反倒更来劲了,又开始了喋喋不休,“看来爷爷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呢……” “这么好玩的主意,你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啊?” “如果你是庆国人就好了,我就可以天天找你玩了!” 眼见王老爷压根装没听见,只是大步往前走,顿时又有些委屈了。 可怜兮兮直跺脚,“喂,你怎么又不理我了?” “昨天的事,虽是本郡主的错,可你也打了我……屁股,而且还给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嘛!” “在庆国的时候,还从来没人对本郡主这么冷淡过……包括那些大臣子弟,哪个见了我,不热情得很?” 一手叉腰,气呼呼噘着嘴,“唯独你这坏人,对我不理不睬的……” 继续念叨,“我也知道,就因为眼下,我们两国正在打仗,所以你才不喜欢我!” “但是放心,等我们庆国打赢了,攻破临州城的时候,我一定会在皇姐面前替你求情,让她饶你一命的。” “而且还可以,给你封个官做。对了,你想做什么官啊?” “其实你不知道,皇姐虽然平日处理朝政的时候,雷厉风行手段狠辣,可对我别提有多好了……” “我去替你求情,她一定会听的。” “嘶……”于是乎,王老爷又开始要崩溃了。 总算扭过头来,讪讪望着这烦死人的狗皮膏药,脸色漆黑。 半晌,憋出一句,“要不,等这次出使南楚结束,你别回庆国了,直接跟本老爷去临州城?” 李乐瑶顿时神色一喜,点头如捣蒜,“好啊,好啊……” “怎么?你是不是也觉得,挺喜欢和本郡主待在一起的?” 王老爷使劲摇头,一本正经,“那倒不是……” “我就是突然觉得,若是能把你骗去临州,然后绑了,交给我大康朝廷做人质的话,我应该还能捞不少赏赐的!” 话音未落,果然只见这小妞,脸色一下子变了。 噔噔后退两步,一脸惊恐望着他,硬是大眼睛圆瞪。 一时间,竟是委屈得眼泪都快滚出来,几分戒备,“你……你怎么能这样呢?” “王修,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当下,扭过头,跌跌撞撞便朝前方跑去。 于是乎,王老爷心满意足了,世界总算清净了。 倒是身边朱妙语,一脸哭笑不得,没好气嗔怪瞪他一眼,“好端端的,你吓唬人家一小姑娘干什么?” 然而紧跟着,俏脸却又泛起几分惆怅担忧。 美目幽幽望着他,“夫君切莫误会,妾身虽与那游公子认识很多年了,他也曾多少次示好,可妾身与他并无多少瓜葛!” 又一声轻叹,“还有,夫君今日是不是也有所预感,那大诏司马游四方,可能已经有了不臣之心?” “毕竟,妾身即便已前往大康和亲,可终究是南楚的嫡长公主。” “那游中龙,就算胆子再大,恐怕也还不敢当街如此肆无忌惮纠缠妾身,甚至公然说出什么,既然回来了,他与游四方是断然不会再让妾身回去的!” “此举,可谓是大逆不道,更是对大康朝廷的极其无礼!” “若没猜错,他心中必有恃无恐!” 顿了顿,又幽幽沉吟道,“其次,一般来说,国丧期间,朝臣是不会与他国使臣走得太亲近的,是为避嫌。” “可偏偏,这游中龙,竟还与宋吕国王子,出双入对关系亲近。” “如此可见,游四方与宋吕关系绝对非同一般,甚至极有可能,已达成某种协议。” “更何况,昨日礼诏司舒望归所言,自父亲驾薨,游四方的举动就向来极为反常,自然绝非无中生有!” 朝他淡然笑笑,只是笑容说不出的勉强,“而夫君刚才,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甚至不惜公然与游四方翻脸……” “如果妾身没猜错,不惜一切代价将游中龙扣下,也是为了做人质吧。” 面色更已说不出的凝重,“若事情真如此的话,南楚国祚危矣……” “南楚积弱,百姓贫苦,可真的再经不起什么战乱了!” “而夫君以及使臣们,恐怕也危险了!” “毕竟,南楚接下来无论是谁做了新王,只要国号还叫南楚,国王还姓朱,就依然还是大康的藩属国,自是不敢为难于夫君!” “可若是南楚姓了游,而游四方的一贯主张,从来都是联合周边诸国,共同对抗大康!” “而偏偏眼下,大康正与庆国交战,岐山通禹之地,也并无多少兵力,游四方必然更加有恃无恐!” 苦笑,“可是夫君,不了解游四方……” “此人做事,手段极其狠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他膝下,有四五个儿子,恐还绝不会仅仅为了一个游中龙,便有所忌惮!” 却又咬了咬牙,“可不管怎样,夫君若有个三长两短,妾身也不会独活!” 可没想到,王修反倒一脸灿烂笑容。 神色说不出的古怪,几分打趣,“以前没看出来啊,夫人除了会说话呛人,分析起局势居然也是头头是道……” “可你还真说错了,或许,为夫只是单纯地想收拾这游中龙呢?这狗东西,当着老子的面,就敢纠缠老子媳妇,这换谁能忍?” “其实,游四方到底有没有不臣之心,为夫不敢断言,毕竟没有证据。可借游中龙,把他往前逼一逼,倒是个好办法,或许,自乱阵脚了呢。” “或许,只是为夫突然想要干票大的呢?” 倒让朱妙语神色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可半晌,也只能怏怏一丝苦笑,“夫君就莫要安慰妾身了。” …… 接下来几天,倒是希拉平常。 时间转眼,已是三月二十五。 南楚国王朱举的出殡吊唁,也终究在昨日,如期进行。 算不得多奢华,可毕竟堂堂一国之王,自然也是仪式繁琐而又庄重。 王修作为康国正使,而且名义上还更是南楚驸马,自然免不了领着张渠等人,包括其他诸国使臣,前往王宫吊唁了一番。 唯独朱妙语,纵然那般倔强刚烈,灵柩前依然止不住哭得肝肠寸断,倒让他王老爷唏嘘不已。 …… 入夜,已过丑时。 虽然是个大晴天,可月底的晚上,便是如此,夜色浓密伸手不见五指。 这座屹立在南方偏屿小国的王城,也早进入梦乡,安静得出奇。 可就在这时…… 南楚专门接待他国使臣的青石馆内,却突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深夜的平静。 漆黑夜色下,一道道黑色人影,足足两三千人之多,举着明晃晃的火把,杀气腾腾冲了进来。 片刻间功夫,便已将靠中央一座宅子,团团围了起来,连一只苍蝇都难以飞出去。 一道声音响起,“大人,公子还在他们手里啊……” 然而随即,站在最前方的一位中年男子,却一声呵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管不了那么多了!” 大手一挥,“放火!里面的人,全部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咬牙切齿,“王修,本官本还没想这么快动手,可这都是你逼我的!” 与此同时,青石馆北面隔着老远,南楚王宫方向,似乎同样升起一道道冲天火光,杀声震天。 …… 第169章 南楚乱了 四月初六。 都已经快立夏时节,一场瓢泼大雨,反倒给大康京城,徒增了不少凉意。 骤雨初停,可静安街五号这座气派府邸,亭台楼阁重重院落,依然笼罩在烟雨朦胧中。 细柳顾不得天空点点细雨将她的裙摆都已淋湿,几缕发丝贴在额前,尚且还向下滴着水珠,有些难受…… 正朝着后院,一路小跑,累得气喘吁吁。 尽管这样,却将怀里抱着的厚厚一摞账册,藏得严严实实的,生怕被雨水浇湿了。 说实话,虽今年才刚满十八岁,可因为家境苦寒,实在活不下去了,被爹娘卖到牙行,再被牙行卖到这座府邸做丫鬟,已经快四个年头了。 其实这几年,也只能在府上做些洗洗刷刷的苦力活。 穷人家卖身为奴的孩子,不就这样?能混得一口饱饭,能活下去,就已算是幸运。 而更为幸运的,却是就在上个月,偶然一次机会,因为做事谨慎小心,被府上那位身份尊贵无比的主子所赏识,调到身边伺候。 活儿也轻松,无非需定期去主子所掌管的康泰商行位于京城的几家执事铺子,取些生意上的账册回来,主子需要随时核算查阅账目。 然后便是负责整理主子书内,所有的典籍手册,笔墨纸砚也许随时更换。 当然,主子在书房读书或者工作的时候,也得在旁边伺候着,做些端茶递水的活。 虽然也不得多少空闲,但总算不必再做些抬水洗衣的活,每天累得腰酸背痛。 而且,每月还可以领些薪俸。 因此,她自然格外珍惜这难得的机遇。 片刻间功夫,便已到了宅子后侧,那座雅致的独立小院。 而当她顾不得擦拭一下额头雨水,轻轻敲了敲门,得到应允后,再小心翼翼推开二楼一间厢房房门进去…… 便见古色古香的书房内,正中央那张梨花木书桌前,正优雅款款坐着一位婀娜曼妙的女子。 二十六七岁的年纪,淡紫色烟纱长裙,腰系流苏,头戴珠钗。 优雅而端庄,温婉而高贵。 此刻,女子倒并没有就着算盘核算一些账册,只是正写着一幅字。 写得很慢,却说不的专注。 更重要的,哪怕她细柳识字不多,也从来都觉得主子的字,特别娟秀漂亮,看着就赏心悦目。 这时,眼见她那小心翼翼又被小雨淋得几分狼狈的模样,女子先是一愣。 可随即,投过来一道责怪眼神,“你怎这么笨,就不知道找把雨伞,或者等雨停了再回来?” 尽管主子从来都是这样,在她们这些下人面前,和颜悦色,从没有因为尊贵身份而多少架子,而且对下人也特别好,可细柳却不敢丝毫逾越。 仪态恭敬盈盈一欠身,才赶紧将那一摞账册呈上。 女子又温婉笑笑,几分关切,“赶紧回房换身衣服,再去后厨熬碗姜汤,别染了风寒……” 细柳神色一愣,本想说些自己不要紧,还得在主子身边伺候之类的话,可眼见女子责备眼神,也只得再行了一礼,朝外面退去。 主子从来都是如此,虽从不摆什么架子,对下人也极其和善,可那种与生俱来的威严与高贵气质,总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其实说实话,自从被调到主子身边伺候,她心中都一直诸多疑惑。 依照主子的身份,虽说掌管着偌大一家商行,却哪有必要非得事必躬亲,连每一笔账目都得亲自核算? 这也就罢了…… 这一个月,还曾多少次,亲眼看见主子,一个人孤零零站在檐台,目光幽幽望着南方。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从未有过得惆怅哀伤,甚至眼角还隐约点点泪花。 可是她什么也不敢问! 她细柳虽书念得很少,却也深知,作为下人,必须明白,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据说,她的上一任,伺候主子读书写字的那个丫头,就是因为一不小心说错了话,才被责罚,调去了其他院子做事。 可没想到,当她刚要推开房门出去,却又被叫住了。 转过头,却见主子已停下手中动作,望着她,不知为何,神色隐约有些担忧。 半晌,才小声问道,“今天你在街上,可曾听到有北方前线的消息传出来?” 细柳有些疑惑,不明白主子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也只能轻轻摇了摇头。 女子似乎料到会是如此,笑笑,“或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可随即,又隐约几分急切,“南方呢?南楚呢?” 细柳依然只能摇头。 女子明显有些失望,可尽管几分担忧之色,也只能一声轻叹,“也对……” “算算时间,南楚新王的登基大典恐怕都还未进行,又路途遥远,哪会有什么消息?” 紧跟着,便不再说话,只是弯腰继续写字。 可同样这时,书房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接下来的清醒,却让细柳一下子呆住了。 只见外面,急匆匆冲进来一俊俏女子,翠绿长裙,她也认识,同样是主子身边伺候的丫鬟,名为翠莲。 一身衣裙同样被雨水湿透,可不知为何,面色苍白,竟是说不出的慌张。 来不及欠身行礼,跌跌撞撞冲到女子跟前,却是“噗通”一声,便已趴在地上。 身子颤抖个不停,一声悲怆大呼,“殿下,出大事了!” “南楚乱了!” 趴在地上,更满面惊恐,声音都沙哑得含糊不清。 “殿下,宫中传出来消息,就刚才,南方有紧急军报传来……南楚大乱!” “上月二十四,本是南楚国王朱举的出殡之日,可仅仅第二天,南楚大诏司马游四方,竟早已暗地里挟持勾结了南楚禁军统领以及王城外驻军……” “谋权篡位,发动了政变,短短两天,便攻占了南楚王城,活捉了大王子朱振,三王子朱豪母子侥幸逃脱不知去向。” “紧随其后,游四方便公然宣布,自立为王,废南楚国号,择日登基,并且自此,彻底脱离大康藩属国身份!” “不仅如此,那游四方更与西诏、宋吕两国相勾结,三国几乎倾巢而出,合兵十五万,对咱大康岐山之地,展开猛攻!” “企图一举夺回岐山通禹之地,从此大举进犯大康南方!” 第170章 你又骗我 刹那间,只见那丰韵成熟的女子,脸色唰地变了。 圆润白皙的脸蛋,煞白一片。 如遭雷击,呆滞当场,手中毛笔,“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双目死死瞪着趴在地上的丫鬟翠莲,娇躯不停颤抖着。 这一刻,却哪还有身为皇室长公主,与生俱来的运筹帷幄与端庄沉稳? 嘴唇不停蠕动着,想要问点什么,却又似乎根本不敢开口。 只是若有若无一声呢喃,“岐山之地,虽占据天险,却仅有两万五千驻军,如何扛得住三国合兵十五万……” “再加北方与庆国战事吃紧,南方州府也抽调不出援军了。” 倒吸一口凉气,却似乎终于鼓足着莫大勇气,只是牙缝中沙哑挤出两个字,“他呢?” 紧随其后,却是一声嘶哑大喊,“快告诉我,他在哪儿?” 却奈何,翠莲神色更加慌张了。 趴在地上,压根不敢抬起头来,面色惨白毫无血色。 可半晌,也只得语无伦次道,“殿下千万保重身子啊……” “据说……据说就在三月二十五,游四方发动政变那天晚上,夜深人静时,他亲自率领南楚两千叛军,围攻了青石馆内,咱大康使臣所栖息的住所。” “一把大火,直烧到了天亮才熄灭。” “县公爷……县公爷以及一干使臣包括随行的宫女侍卫,生死不明……” “而据说,陛下已经紧急召见了三省六部官员,商议对策。” 细柳呆站在原地,依然有些不明所以。 可同样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更那般始料不及,让她彻底懵了。 书房内,化作一片死寂。 再没有丝毫声音,就连掉落一根针都足以让人听得清清楚楚,空气似乎都快凝结。 那高贵女子,一动不动站在书桌前,出乎意料,竟是说不出的沉静。 只是娇躯微微颤抖着,嘴唇蠕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才怏怏一声呢喃,“本公主知道了……” 淡然笑笑,可不知为何,竟是那般凄然悲怆,“他没事的……” “他从来都那么奸诈,连……连圣上都说他狡猾得跟泥鳅一样……连本公主都好几次差点被他算计,游四方不是他的对手……” “他怎么可能会有事?对不对?” 可话音未落,娇躯猛地一晃,嘴角竟是一抹嫣红鲜血,吐了出来。 语无伦次,声音已嘶哑得可怕,一声大喊,“还愣着干什么?” “备车!备车!本公主要去南楚……” 紧跟着,似乎全身精力彻底被抽干,无力瘫坐在椅子上。 不知不觉,那美艳不可方物的脸蛋上,两行晶莹的泪珠,悄无声息滚落下来。 “或许,那一天,我该去送送他的……” …… 相对于京城的烟雨沉沉,今晚的岐山之地,天上繁星点点。 一座座崇山峻岭,在朦胧夜色下,若隐若现。 作为昔日南楚的门户屏障,这里的地形就是如此,山形陡峭易守难攻。 红水河并不是一条河,而是两座巨大山脉,形成的一道天然关隘。 其实南楚人,更习惯称这里为岐山关。 关隘中间,是一处高地。无论北上还是南下,翻过此地,地形便要坦途不少。 因此,与其说岐山之地为大康与南楚的门户,不如说这岐山关才是两国真正门户,更为贴切。 至少六十多年前,大康武帝时期最巅峰时,大军轻取通禹虎牙之地,可最终也是在这里,损兵折将,最终还是没能真正撬开南方诸国的大门。 而此时,岐山关的高地上,一座座军营大帐错落有致。 夜幕才刚刚降临,一队队大康将士手举着火把,来回穿梭着,负责着营地的安全与哨岗。 只奈何,一个个满面如临大敌的紧张之色,无疑增添了几分悲怆气氛。 南楚大诏司马发动政变攻占王宫,宣布废除南楚国号,紧随其后联盟西诏与宋吕,合兵十五万对岐山之地展开猛攻…… 纵然大康守将皆为骁勇善战的精锐,可区区两万多,如何能抵挡对方的来势汹汹。 短短几天,节节败退,岐山之地丢失过半,不得不退守这岐山关。 虽暂时占据地形优势,可将士们谁都清楚,若失了岐山关,大康南方大片领土,皆为鱼肉。 可朝廷,根本无援军可到。 唯独值得庆幸的,虽然打不过,但是在上面大将军的命令下,跑得快,将士伤亡甚小。 而此时,军营驻扎之地,一座毫不起眼却看守极其严密的营帐内…… 游中龙正躺在角落的草堆里,昏昏欲睡。 只是,十来天过去,这为昔日南楚大诏司马的公子,南楚顶级大纨绔,也不知经历了什么。 竟比当初在鄢城大街上,被一番折腾,还要不成人形。 脸颊淤青浮肿得如猪头,沾满已干枯的血迹,道道血口,就连鼻梁也是歪着的。 一身名贵华服,更是破烂的不成样子,露出一大块后背,上面同样一条条血痕。 却哪还有当初,那不可一世嚣张跋扈的模样? 死狗般窝在最角落草堆上,似乎已睡着,可偏偏又似乎瑟瑟发抖个不停。 正所谓闻者流泪,见者伤心,触目惊心。 然而这时,正昏昏欲睡,却只听的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喂,醒醒了,你爹在南楚篡位成功了,叫你快回去,他要立你当太子……” 顷刻,游中龙猛地醒来,神色一阵狂喜。 状若癫狂,挣扎着就要爬起来。 却奈何,刚睁开眼,脸色却唰的一下变了。 只如看见世上最可怕的魔鬼,双目圆瞪,近乎本能,拼尽全身力气朝后面爬去。 蓬头垢面血迹斑斑的身子,哆嗦个不停,声音含糊不清。 “你……你又骗我……” 可没想到,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脆响,脸上已挨了狠狠一记耳光。 直抽得他头晕目眩,差点昏死过去。 “你明知道本县公骗你,你还表现得这么喜欢?” “快站好了,一天五顿打,轮到卯时这一顿了!打完了,你赶紧睡会儿,养好精神。” “到后半夜,副使张渠再来过过瘾。” “我跟你说,别看那老头长得瘦,可打人狠着呢!” 第171章 你去打听打听,本老爷口碑贼好 话音未落,游中龙更吓得直哆嗦。 面色惊恐如见着洪水猛兽,喉咙发出呜呜声音,更不顾一切朝前方爬去。 然而还未爬多远,却又猛地停住。 扭过头,惊恐之中满是恼羞愤怒,一声嘶喊,“你……你不守信用……” “本公子今天已经挨过五顿了,况且……况且现在才刚亥时,明早天亮才到卯时……” “是吗?”于是乎,王老爷有些尴尬了。 老脸一红,可反手又是干净利落一耳光。 恼羞成怒,破口大骂,“叫你话多!” “老子会不知道,现在才刚亥时?难道老子,就不能先把明天的,预支一顿?” 游中龙瞬间愣住了。 干涩的眼眶布满血丝,大口喘着气,眼珠子向外凸起。 还有这样的操作? 可没想到,王修破天荒再没动手。 只歪着脑袋,如看白痴在他身上打量半天,却是一声轻叹,“哎,算了,今天还是不打你了……” “说好一天五顿就是五顿,没办法,本县公从来都是这样,高尚正直而且诚信做人!” 随即,倒是一脸轻松惬意,屁股一甩盘腿坐下。 朝他一撇嘴,“老子今天难得心情不错,坐过来,陪本县公说会话……” 游中龙依然一脸惶恐戒备,满是不信。 没想到,王老爷瞬间气急败坏得厉害,又一声大骂,“我说,你这是什么表情?” “老子说今天不打你了,肯定就说话算话啊,咱们打交道又不是一两天了,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你见我什么时候撒过谎?” “不信的话,你若有机会熬过这一劫,去临州城打听打听,本老爷口碑贼好!” 游中龙尽管依然如面对魔鬼般恐惧,可哪敢违抗? 吞了吞口水,身子哆嗦个不停,也只能老老实实在旁边坐下。 唯独能做的,只能尽量离这个魔鬼远一点,身体使劲往后缩了缩。 也不知是不是脑子犯抽,声音颤抖憋出一句,“你说话算数哈……” 王老爷顿时气得脸色铁青。 毕竟,无论换做是谁,被人如此怀疑人品,终究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可尽管如此,也只是没好气一瞪眼。 眉头一皱,一声长叹,“哎,游公子,你让我说你点什么好呢?” “好歹也是南楚最顶级的官二代公子哥……要真闲的没事,去青楼用银子砸歌姬啊,去玩鸟斗鸡啊,做点什么不好?” 苦口婆心,“圣人曾云过,行车安全牢记心上,生活才能洒满阳光。” “结果你呢,非得骑着马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掀翻了商贩的摊子不说,还差点踩死百姓。” 恨铁不成钢,“这也就罢了……” “居然还来纠缠我媳妇,还叫嚣什么,不介意她嫁过人,还叫嚣什么,既然她来了南楚,就别想再回去了。” “还公然挑衅,说老子即便是大康县公,可鄢城终究是你的地盘,老子拿什么跟你斗。” “一点面子不给我留啊!” 一摊手,“现在好了,把自己玩成这样。” “搞得你很尴尬,我也很尴尬。舒服了?满意了?” 游中龙不说话,双目充血依然恼羞惶恐得厉害。 没想到,这家伙还更来劲了。 低头拍拍身上长衫,又一皱眉,“不过,话说回来,你爹不是一般的狠呐……” “虎毒尚且不食子!可他,明知你在本老爷手里,动起手来,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啊。” “不得不说,算是个枭雄,是个干大事的人!” 可说着说着,却又一下子乐了,笑眯眯地望着他,“可偏偏,他脑子有点不好使!” “很明显,他对本县公不了解嘛!” “因为之前那场赌约比试,你们南楚上到朝廷下到百姓,可都是恨不得将本县公扒皮抽筋的。” “他真以为老子头铁得很?没事先做好安排,留点后手,光着屁股就敢往仇人窝子鄢城里跑?” 又一耸肩,“了解我的都知道,老子向来很怕死的好吧?” “而且很不凑巧,就在前来南楚之前,皇帝给了本老爷一块牌子……” “没啥大作用,除了可以在皇宫里横着走之外,还可全国随处临机调动两千将士!” “所以,很显然,早在本老爷踏入南楚地界的两三天前,鄢城里面就早已经,到处都是本县公的人了。” “岐山的驻军,被老子调了两千!” 一时间,笑得更加灿烂了,“别的不说,就那天大街上,被你骑着马撞翻了摊子的小商贩,其中至少三个是老子的人。” “那天看热闹的百姓中,叫唤得最凶的,嚷嚷什么‘天呐,大诏司马竟要造反,还让我们百姓怎么活啊’……也全是本县公的人。” “你说那天,你父子二人,怎么跟我斗嘛!” “你……”刹那间,游中龙更羞愤得厉害。 呲牙咧嘴,大口喘着气,可偏偏又不敢丝毫轻举妄动。 却奈何,王老爷反倒更来了精神,“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自从一进城,你爹全程监视着老子的一举一动,可老子又何尝不是全程监视着你南楚那些高官大臣的一举一动?” “说实话,就那几天,你爹见了什么人,晚上去了哪家青楼,跟谁碰了面,又搂着哪位歌姬睡的觉,嗯嗯啊啊叫唤了多久便歇菜了,全在老子心里装着呢!” “最重要的,从我大康使臣住进青石馆的当天晚上,你爹就已经在四周安插了几十个暗哨,可谓是监视得密不透风啊……” 话锋一转,笑得贼贱,“可是,又很不凑巧……” “就当天晚上,你爹安插的暗哨,全变尸体了,又换成了我的人!” 紧跟着,却是凭空拍了拍手。 随即,便见营帐外,大步走进来一身材矮胖皮肤黝黑身穿盔甲的将士。 朝王修一拱手,才望向游中龙,“三月二十四,南楚先王朱举出殡大典结束的当晚丑时,游四方手下有人来接头,好像还是个禁军头领……” “吩咐我将这群大康使臣看稳了,说司马大人决定了,计划提前,明晚就动手!” “我说好的,保证不让司马大人失望!” “三月二十五晚上子时,那人又来了,问我,那群大康使臣是否都在里面?” “我说是的,都睡着了!那人很满意,还说事成之后,调我去禁军大营做千夫长!” “我很高兴,连忙说谢谢将军栽培,然后不到一刻钟,你爹就带着两三千人来了……” 第172章 要不以后,你认我做爹吧 游中龙喉结上下鼓动着,神情呆滞。 可没想到,这魔鬼反倒还更精神了。 摸了摸鼻子,笑得贼贱,“怎么样?意外不意外?惊喜不惊喜?” “还有,你以为老子挟持你,只是想将你当人质?” 咧嘴呵呵一乐,“其实你错了,根据我对你爹得了解,在王位面前,你这个儿子算个粑粑……其实我都挺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你爹的种!” “本县公的真正目的,就是半真半假虚虚实实告诉他,老子可能已经知道他要造反了!” “再稍微带动一下百姓的舆论,早一造势,逼他不得不提前仓促起事,仅此而已!” “因为鄢城距离岐山之地,尚且还有一两天路程。即便本县公城里有两千将士暗中接应……” “可也只有你爹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才有更多机会暗渡陈仓瞒天过海,全身而退!” 一脸诚恳表情,“严格说起来,你能活到现在,还全靠老子的救命之恩……” “要不以后,你就认我做爹吧!” “你……”顷刻,游中龙更羞愤得厉害。 偏偏,又满是如见魔鬼的惶恐绝望,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可没想到,刹那间,王老爷却又怒了。 皱着眉头,气急败坏一声大骂,“我说,老子今晚难得心情好,都跟你聊半天了,你能不能给点回应?” “你这个样子很没礼貌,知道吧?” “惹毛了,老子不认你做儿子了哟?” 然而紧跟着,又来了兴致。 还使劲朝他那边挪了挪,笑眯眯的,“对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咱俩做个游戏?” “你这一路也看见了,自从你爹攻占南楚王城,篡位成功,再迅速与西诏宋吕两国合兵十五万,对岐山之地展开猛攻……” “两万多将士,一直退到这岐山关,才驻营坚守。” “其实谁都清楚,即便我大康将士占据易守难攻的地形优势,可终究只有两万多人……” “面对三国合兵十五万,也根本经不起两三次猛攻,便会彻底溃败!” 伸手一指南方,“而眼下,十五万敌军,已经悉数驻营在山下垭口,那一条长长的峡谷地带。” “两边都是崇山峻岭,正前方是岐山关,十多万大军营帐那是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头,看着就吓人。” “也早已磨刀霍霍,就等着拿下岐山关,撬开大康门户了,然后长驱直入,攻占我大康南方州府。” 又满面真诚之色,“但是,你猜一猜,本县公为何要节节败退,引他们来这里?” “今晚又会发生什么?” “还有,你猜,这几日我吩咐将士,不惜一切代价,大量搜集南方盛产的桐油、结实的布匹、绳子、生铁之类的材料……” “又是要做什么?” “要是猜对了,老子明天少打你一顿!” 可没想到,话音未落,游中龙却是脸色剧变。 如面对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瑟瑟发抖,更是满面悲愤不甘,“我不猜……” “每次都这样,七八次了,猜错了要挨打,猜对了还是要挨打!” 于是乎,王老爷脸色也变了。 暴怒!哪能受得了,被人如此质疑自己的人品? 二话不说,“嗖”的一声蹿起来,铁青着脸,拳打脚踢已如狂风暴雨! 足足半刻钟,直到风度翩翩游公子躺在枯草堆里,又已经哼哼唧唧半死不活了。 总算心满意足了,擦拭一下额头汗水。 愤愤不平大骂,“给脸不要脸!说得好像你不猜,就不用挨打了一样!” “都跟你说了,老子口碑贼好,人与人之间得信任呢?” 懒得再搭理他,大步便朝营帐外走去。 然而刚掀开帘子,又扭过头来,“算了,既然你不想猜,老子就告诉你算了……没劲。” “其实今晚,老子就想着站在这高地山峰上,一泡尿,引发泥石流,把下面十五万大军全埋了而已!” “你说刺激不刺激?” …… 已是子时三刻。 初夏午夜的岐山关,阵阵凉风夹杂着泥土的芬芳,繁星点点下,崇山峻岭都已沉沉进入梦乡。 垭口高地正前方,那由两座连绵险峻的大山脉,所形成的长长峡谷河滩,一座座驻军营帐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 昔日南楚、西诏、宋吕,三国十多万大军,似乎也早已进入梦乡。 只有一队队负责放哨戒备的将士,还在营帐中四处穿梭着,不敢丝毫放松。 漆黑夜色下,四周安静得出奇。 营地正中央,一座搭建得极为气派高大的帐篷内…… 作为中军主帅大帐,游四方尚且还未安歇。 即便文臣出身,做南楚大诏司马更长达七八年,可如今也是甲胄加身腰跨横刀。 不得不说,倒是说不出的威风凛凛。 营帐中央,是一座巨大的沙盘,上面摆着的,自然正是岐山关精确细致到一块石头一条小道的堪舆。 而此时,游四方正站在沙盘前,借着火把聚精会神在沙盘上注视着,皱眉研究着。 旁边,还站着两人。 一个年过半百的中年男子,一个三十多岁的粗狂汉子。 正是宋吕国国王莫屈,以及西诏国此番派出的主帅大将岑猛。 当然靠近大门,两列队形整齐站着的,还有上十个三国的统帅将军。 说实话,十五万大军猛攻,一路追击,短短几天便夺下近半个岐山之地……士气从未有过的高涨。 陈兵这岐山关前,也已经两天。 尽管谁都清楚,虽然大康军队占据着易守难攻的高地,可终究只有两万多将士,康国朝廷北方战事吃紧,也根本不可能有援军可到…… 这绝对是百年难遇,轻松撬开大康门户,从此长驱直入,大肆占领康国南方州府的绝佳时机! 可明日的进攻,排兵布阵,依然推演了一遍又一遍! 毕竟,歼灭这岐山关的两万多康国驻军,虽注定轻而易举……可接下来,大肆进犯康国南方,开疆拓土成就一番霸业,才是主旋律。 更何况,这十五万大军,已算得上是三国合盟,倾巢而动的精锐之师了,几乎算是掏空家底了。 这让几人,如何能不小心谨慎? 至少,胜券在握下,还要保证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岐山关。 只是此时,游四方更多的,却是满心激动。 虽尚未正式登基,可南楚的政变已成定局,对王位威胁最大的大王子朱振,早已惨死刀下…… 朝中那些不愿归顺的大臣,诸如礼诏司舒望归,甚至昔日朱举的王妃,也都锒铛下了狱。 而眼下,更要一举撬开强大康国的门户,从此成就一番霸业,甚至打造出一个足以与康国庆国齐名的、版图辽阔人丁兴旺的大国来,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康国,有着南方诸国都望尘莫及的肥沃土地。 这让他如何不兴奋得无心睡眠? 心中只唯一隐隐作痛的,按照三国合盟私下达成的协议,此番进犯康国结束后,好处还得分给西诏与宋吕一大半! 然而就在这时,却见中军大帐的门帘被突然掀开。 紧随其后,外面大步走进来一身着盔甲的兵士。 一拱手,小心翼翼,“禀各位将军,今晚出怪事了……” 满脸疑惑不解与诧异,“闻所未闻的怪事,就刚才,天上的星星好像突然多了不少,而且比以往都明亮。” “这也就罢了,明明满天繁星,天上还下起了大雨……” 眉头一皱,“哦不对,不是雨,好像是桐油,真是奇了怪了。” 第173章 感谢天上神仙的恩赐 游四方一阵诧异。 望向莫屈、岑猛,却见二人同样满面茫然不解。 而当几人走出大帐,抬头望去,更不由得一下子呆住了。 只见漆黑夜空中,果然如那巡逻警戒的兵士所言,莫名其妙多了不少亮晶晶的星星。 从前方康国将士驻守的高地,呈一条狭长带状,连绵不绝,竟一直延伸到这一片峡谷河滩的后方。 比以往所见的星星,看着都要大上不少,也更加明亮。 目测足足近两千颗之多,密密麻麻,让人目不暇接,将头顶的夜空,都装扮得如同梦幻。 那般耀目,那般绚烂。 一时间,竟让他游四方都不由得,看得有些痴了。 活了五十多岁,还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星空。 而更匪夷所思的,那些明亮异常的星星,竟还一边缓缓游动,一边闪烁着。 只如年少时便已故去的母亲,在天上朝他眨着眼睛。 而十多万大军驻营,那些负责巡逻的一队队兵士,自也同样被这难得的奇观所吸引。 驻足着,三五成群围拢在一起,仰着头指指点点议论叫嚷着。 “快看快看,今晚的星星好亮,好大一颗颗的……” “是啊,是啊,真是神了,这些星星居然还能在天上游动。” “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这些星星,就在我们头顶一样。” 还有一声声激动无比的大喊,“祥瑞之兆!祥瑞之兆啊!” “兄弟们,这是老天在警示,明日的突袭之战,咱们将大获全胜啊!” “你们都知道吗,拿下这岐山关,跨过通禹之地,那里,就有着天下最肥沃的土地,还有康国最美丽的女人……” “从此,咱们距离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还遥远吗?” “威武!威武!” 一时间,狭长的河谷滩地,一眼看不到头的军队驻营,更加热闹起来。 就连一座座军帐中,本来已经熟睡的将士,不少人也被吵醒,纷纷跑了出来。 蜂拥围在一起,或啧啧称奇,或高谈阔论,或望着那一颗颗耀目繁星,思念着家乡的女子…… 更有不少人,四处奔走相告着,大声喊着威武,喊着胜利。 宋吕国王莫屈,也同样仰头望着天空,情绪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扭头望向同样跟出来的几位麾下大将,“众位将军,看见了吗?天降祥瑞,天降祥瑞啊……” “连老天爷,都在帮我们呐!康国,气数已尽了!” 游四方何尝不是惊讶万分? 活了五十多年,别说亲眼所见,就连听都未曾听过,这等奇观! 然而,与兴奋得无以言状的莫屈不同,不知为何,心中却突然有些惊慌,总有点不祥的预感。 “哗……”而这时,跟前地上,突然多了一滩水。 与其说是下雨,倒更像是从天上泼下来的。一瓢过后,又是一瓢。 一不留神,连肩膀上都被沾了几点。 伸手摸了摸,明显不是雨水,滑溜溜的,还有些粘手。 又放在鼻尖闻了闻。 桐油!果然是桐油! 南方诸国,包括岐山通禹之地,甚至康国南方地区,都盛产桐油,不算什么稀罕东西。 闻这味道,居然品质还不错! 可关键是…… 天上突然多了这么多明亮耀眼的星星也就罢了,怎么还下起了这么多桐油? 真是怪事年年有! 然而,紧随其后,却只见这桐油,根本就像有人从天上,一瓢一瓢往下面泼一样。 不到一炷香功夫,那桐油竟是越下越多,地面都变得有些湿漉漉的,踩在上面让人站立不稳。 从军帐内涌出来的兵士,也越来越多。 抬头望天,叫喊着,欣喜若狂奔跑着。 “祥瑞之兆,祥瑞之兆啊……” “桐油!能卖七八文钱一斤的桐油啊!难道,这是天上神仙送给我们的礼物?” “一定是天上神仙的馈赠了!不然好端端的,天上怎会掉下桐油?不科学的嘛……” “哈哈,你们看我,身上都沾满了,真别说,味道闻着还挺舒服!” 人群中不知是谁,又一声大喊,“你们快看,那些星星,居然好像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不对!上面好像有人!” 而这时,一直满心诧异惊奇万分的游四方,身体却是猛地一滞。 似乎瞬间,意识到什么,脸色瞬间,一片惊恐之色。 语无伦次,一声声惊慌大喊,“撤退!撤退!” “快!快!大军全部撤退……” 却奈何,这一切,似乎已经晚了。 只见此时,天上那密密麻麻格外耀眼的星星,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似乎距离地面,越来越近…… 那哪是什么星星? 赫然,竟是一盆盆燃烧着的巨大火炉。 火光跳跃下,甚至隐约可见,夜空中,根本是一把把巨型的伞。 与寻常雨伞不一样,每一把竟足足半间屋子般大小。 只如一只只巨大的雄鹰,在头顶缓缓游荡着。 这是什么东西? 而同样这时,眼见那一只只巨大雄鹰,夜色下已变得越来越清晰可见…… 天空中,一声尖锐的哨声,划破夜空。 夹杂着一声大喊,“放火!” 紧随其后,一只只熊熊燃烧着的火把,如流星,又如这个初夏时节璀璨绽放的花儿,从空中密密麻麻落了下来。 “轰……” 不等有人反应过来,游四方已是那样清晰地看见,一片火光,已是冲天而起。 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头的大营,已彻底笼罩在熊熊大火之中。 一股热浪袭来,差点把游四方头发都给燎了。 “起火了,起火了……” “快跑啊!快跑啊!” “哎哟,哎哟,救命……” 顷刻间,偌大的峡谷河滩,已彻底化作一片火海,如同人间炼狱。 这桐油,本就是极其易燃烧之物,根本就扑不灭! 一时间,无数将士,哪还有功夫继续五体投地,感谢天上神仙的恩赐? 连绵不绝的冲天大火中,有人身上着火,在地上不停翻滚挣扎。 奈何越挣扎,燃烧得越旺盛。 有人仓皇从军帐中冲出来,奈何四周都是大火,根本无路可走,片刻便被吞噬其中。 有人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直接昏死过去。 惨叫声,哭喊声,响彻山谷。 顷刻间,午夜沉睡的岐山关,沸腾了。 第174章 王修奸贼,你无耻至极! 游四方呆若木鸡站在中军大帐门口。 死死望着这峡谷河滩中,一眼望不到头的冲天火光,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将士,挣扎着,哭喊着,最终彻底吞噬在大火中…… 一阵从未有过的绝望袭来,让他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摔倒在地。 说实话,虽从未带兵打过仗,可官拜南楚大诏司马多年,他从来都是个无比谨慎之人。 即便此次政变篡位,虽因那可恨小儿,无耻卑鄙手段挟持自己儿子,又虚虚实实煽动百姓舆论……搞得短短两三天,鄢城满大街流言四起。 逼得他,不得不计划提前,仓促起事,可那也是在有着绝对把握的前提下! 而至于此次,联盟西诏、宋吕,合兵十五万,对岐山之地展开猛攻……一路势如破竹,短短几天,便拿下半个岐山之地。 大军乘胜追击,到达这岐山关。 其实无论他游四方,或者莫屈、岑猛,包括众多将军,谁都清楚,这种狭长的河谷滩地驻军,算是兵家大忌。 可是…… 这岐山关,因为其独特地貌,除了峡谷中间地势平坦,可两侧都是足几十丈高的连绵山脉,气势极其险峻甚至蛇虫猛兽横行,甚至瘴气弥漫,根本无人可至。 再加两侧都是笔直悬崖。 因此,根本不必担心,康国大军会从两侧高山,倾巢而下偷袭。 除此之外,大军驻营,最需要防范的便是火攻。 然而,这些将军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手,又岂会给康国人可乘之机?营帐的搭建,每一座之间的距离,包括防火沟渠,都有严格标准。 即便康国小股兵士偷袭,一把火烧起来一两座营帐,也绝不会造成烽火连营的局面! 相反,唯独需要防范的,只是突降大雨引起洪灾甚至泥石流! 可这才初夏,距离洪涝时节尚远,岐山之地本又少雨,也根本不必担心。 因此,大军在此驻营,反倒成了上佳的选择。 因为,占据着河谷,也算彻底堵死了康国大军反扑偷袭的道路,只能乖乖等着三国将士的冲阵破关! 只需要加强巡逻警戒,根本就万无一失! 可千算万算,如何料得到,康国的反攻偷袭,竟是从天上来? 纵观千百年历史,这也是闻所未闻啊! 更重要的,那一把把大伞,还拖着吊篮,究竟是什么怪物? 不但能在天上飘来飘去,竟然还能载人? 妖怪吧! 一时间,心脏一点一点下沉着,游四方更只感觉大脑都化作一片空白。 面若死灰,哪还有刚才的兴奋激动? 完了!胜券在握的雄图霸业,就这么完了! 十几万大军呐!三国合盟,一大半的家底啊! 大火还在熊熊燃烧,而这时,眼前冲过来一狼狈不堪,后背尚且还烧着火星的兵士,“王上,不好了……” “峡谷的出口,也已经被堵死了,那里被康国人,烧起了一道两丈宽的火墙,将士们根本逃不出去!” 与此同时,又一人冲了过来,顾不得手臂都被烧得血肉模糊。 满是惊慌,声音直哆嗦,“王上,正前方,康国两万大军杀过来了……” “打听清楚了,指挥这场偷袭的康国主帅,正是康国蓝平县公王修。” “他凭借出使之时,康国皇帝的一封密旨,接掌了所有岐山驻军。” 刹那间,游四方更脸色剧变。 双目赤红得可怕,脸颊狰狞扭曲到极致,身体颤抖个不停。 “怎么……那王修,没死?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本王总算明白了,康国大军,为何节节败退毫无战意,一直退到这岐山关。” “原来……原来那小儿,竟是在这里等着老夫……” 一声仰天悲呼,“王修奸贼,你无耻至极!我游四方,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噗……”气血攻心之下,一口鲜血活生生喷了出来。 一片火红血雾,在火光中翩翩起舞,璀璨而又烂漫。 苍老的身子,直挺挺朝后方倒了下去。 …… 时间转眼,已是四月二十。 历经几天连绵小雨,天气终于放晴。 大康,京城,太阿宫。 已近傍晚,可德政殿内。 景隆帝赵泰着一身便服,端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怔怔望着面前桌案上,一盏已经冰凉的茶水。 眉头紧锁,目光之中,满是浓浓的担忧凝重,甚至绝望。 初夏傍晚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身上,带来阵阵炎热烦闷,却也似乎根本没有察觉。 一段时间不见,这位大康王朝一心励精图治的中兴之主,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也不知多久没好好睡过一觉了,双眼布满血丝,后背似乎都佝偻了不少。 陈皇后举止端庄坐在对面,圆润雍容的脸颊,似乎也清瘦了太多,又何尝不满是担忧焦虑之色。 不仅门口站着的几名宫娥,就连一旁侍候着的司礼监太监总管张三千,也是低垂着头,面色凝重担忧,大气都不敢出。 “哎……”不知多久,陈皇后才一声叹息,总算打破周围沉寂。 “圣上也莫太过担心了,千万保重龙体啊!” “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想当初,先帝时期,民变四起内忧外患,大康不照样挺过来了?” 景隆帝总算缓缓抬起头,笑笑。 只是笑容,太勉强,太艰涩,声音有些沙哑,摇了摇头,“皇后就莫要说些安慰的话了,话虽是如此,可眼下……” “庆国攻势凶猛,将士们损兵折将严重,只能据城苦苦坚守,战事吃紧,京畿各州府都已岌岌可危。” “而现在,南方又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朕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岐山之地,只有两万多驻军,对面可是三国合盟十五万呐!” “岐山之地若丢失,通禹也根本保不住,大康南方大片领土,皆为鱼肉啊!” 仰起头,艰难倒吸一口凉气,声音更凝重到极致,“大康,已真正到了生死存亡的境地了……” “可偏偏,这都快一个月了,可朝廷也根本无计可施。” 又一声长叹,“南方州府丢失,让朕就算去了地下,又有何脸面见列祖列宗?” 陈皇后又何尝不是唏嘘不已。 本想再安慰两句什么,奈何偏偏不知如何开口。 可半晌,却一声抽泣,“其实……其实妾身最担心的,还是那个孩子……” 眼眶之中,泪花不停闪烁,声音哽咽,“至今,依然还生死下落不明!” “陛下,他才刚满二十岁啊!” “昔日被天下儒生肆意攻伐,又被满朝文武横加声讨弹劾,如今,竟又遭此劫难……” “快一个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妾身真怕他……怕他就这样……” 说着说着,竟已是泣不成声。 一时间,更让整个殿内,彻底笼罩在一片悲怆压抑之中。 景隆帝也再没说话,只是低垂着头,满面怆然。 四周再次陷入沉寂,时间流逝着,渐渐落下去的夕阳,似乎让这座皇宫,也暗淡了许多。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却隐约只听得殿外,传来些嘈杂声音。 张三千自是大步走了出去。 紧随其后,又隐约听见些训斥声。 “混账奴才,你胡说些什么?” “你知不知道,谎报军情可是灭九族的大罪!再胡言乱语,信不信咱家撕烂你的嘴?” “你确定?” “快!快把他叫过来,德政殿外候着!” 紧跟着,只见张三千,又行色匆匆折返回来。 可不知为何,却是战战兢兢,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如同活生生吞下几只臭鸡蛋。 眼见皇帝抬起头望向他,才赶紧擦了擦汗。 声音直哆嗦,“禀陛下,刚有小太监来报,奴婢也不知是真是假……” “南方,有紧急军报传来,说是,岐山关大捷。” “那传加急军报的人,奴婢已让他赶紧来殿外了。” 第175章 我不是来报捷的,是来要人的 景隆帝顿时神色一愣。 眉头紧皱,诧异万分,完全不明所以。 岐山关大捷?什么大捷? 岐山之地的堪舆图,他早与朝中一众武将,研究推演了无数遍…… 面对三国合盟,十多万精锐敌军的猛烈攻势,岐山守军唯一能做的,恐怕也只有后撤到岐山关一带。 一边布防坚守,一边等待朝廷援军。 虽占据地形优势,易守难攻,可终究实力相差太悬殊,能坚守半个月不被攻破,就已经是天大的奇迹了! 更重要的,那岐山关总体由两座高耸入云的奇峻山脉形成,全是陡峭悬崖,人迹罕至…… 就算要殊死一搏,从两侧高山发动偷袭,也根本绝无可能! 怎么可能会有大捷? 抬头望向陈皇后,却见对方,同样满面疑惑与不信。 尽管如此,也只得起身,大步朝外面走去。 刚与皇后走出殿门外,便只见在一宫内小太监的带领下,后面行色匆匆跟着一个身穿盔甲行伍打扮的汉子。 约摸三十来岁,个子不高,但身材结实,皮肤黝黑,看着倒是个憨厚老实之人。 至于腰间佩刀,自然早在进宫之时便解下。 明显这一路行来,那小太监已交代过宫中礼仪…… 瞬间,便已大步冲到两人跟前,单膝跪地双手抱拳。 有些紧张,一声大呼,“末将,岐山驻军振武将军麾下百夫长,暂领蓝平县公座前亲卫曹武,拜见陛下与皇后娘娘。” 至于此人口中振武将军,景隆帝自然清楚,名张敢,昔日京畿大营驻临州守军振武校尉…… 当初前任临州判司徐敬之,擅自调动城防司官兵,欲给太子与那王修小儿栽赃一个暴民造反的罪名,缉拿下狱,也正是那张敢,率大军入城护驾。 再后来,与南楚那场才学比试大获全胜,兵部尚书钱正临机专断,命这张敢率领几千临州守军,一同前往岐山之地接管防务。 至此,才升了振武将军。 可此时,景隆帝哪顾得了深究这些? 早已按捺不住满心希冀,声音都有些发抖,“你是来报捷的?” 可没想到,这曹武却根本一脸懵。 一副憨憨模样,几分错愕。 可在皇帝皇后面前,根本不敢抬起头来,使劲摇头,“回陛下的话,末将不是来报捷的,是来要人的!” “末将是奉蓝平县公之命,前来奏请陛下,速速征召些兵马前去支援,他快顶不住了!” 话音未落,陈皇后身子猛地一颤。 失声惊呼,“等等!你是说,蓝平县公王修,他还活着?” 然而,只见这曹武,反倒更懵了,老实巴交,“好端端活着啊……” “而且,就在末将启程,快马加鞭赶来京城前,县公爷一顿饭还喝了一壶小酒,啃了一整根烤羊腿。” 于是刹那,陈皇后再忍不住了。 雍容圆润脸上,已是一片欣喜若狂,身子都不停颤抖着。 扭头望向景隆帝,已是激动得语无伦次,“陛下,您都听见了吗?那孩子还活着,他还好端端地活着……” “可也真是的,这么久了,也不知给京城来个信!难道他就不知,本宫有多担心他?” 然而,再也说不下去了,已是掩着面泣不成声。 一时间,惹得旁边伺候着的几个宫娥太监,都忍不住偷偷抹眼泪。 景隆帝又何尝不是面色一喜? 可刹那间,却又神色一黯。刚才那几分希冀惊喜之色,一下子焉了。 一时间,心脏再次跌落谷底,布满血丝的双眼,再次陷入一片浓浓的担忧焦虑中。 果然,哪会有什么大捷? 岐山之地的形势,满朝文武都再明白不过。 两万多守军能撑到现在,岐山之地尚未尽失,已经算是不朽奇功了。 那混账小儿,倒是总算开口要援军了! 可关键,眼下的形势,北方战事正吃紧,朕哪里还有援军可调? 现征召将士入伍,倒不是不可以,可未经过训练,哪能立马投入战场?根本就是去送死啊! 可同样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又有些懵了。 只见这曹武,依然一副老实巴交模样。 顿了顿,又支支吾吾道,“陛下您有所不知。” “自那游四方发动政变,攻占南楚王城,俘虏了一众反对不愿归顺的大臣,宣布废南楚国号,自立为王……” “而县公爷,一番周密安排下,瞒天过海暗渡陈仓,便已率领着使团所有人,撤出了鄢城,退到了岐山之地。” “随即,县公爷便凭借陛下的密旨,全权接管了岐山驻军。” 语气不紧不慢,一副三脚踹不出个屁的德行。 继续说道,“县公爷所料不假,果然紧随其后,游四方便联合了西诏、宋吕两国,合兵十五万,对岐山之地展开猛攻。” “在县公爷的命令下,大军边战边退,一直退到了岐山关布防,也成功将十多万敌军,悉数引到了山下的峡谷河道中。” “而与此同时,县公爷还吩咐大军,大量搜集结实的布匹,绳子,桐油这些东西……” “末将也不知怎么弄的,先是用桐油和布匹,再经过一些处理,居然制作出了一种无比牢固而且还密不透风的新布匹。” “那种布匹不但不漏水,更一点都不透气,县公爷取了个名字叫防水无缝布。” 吞了吞口水,“再紧跟着,县公爷又密令将士门,用那防水布和绳子这些……” “做了近两千个,巨大无比的飞天灯……上面是巨伞,用绳子吊着吊篮,还安装着烧火的巨大炉子。” 双手一比划,“那飞天灯,起码半个屋子大……” “烧起火来,不但自己可以飞上天,吊篮里还可以放上一百多斤桐油。” “不仅如此,县公爷还亲自研究,经过好多遍反复试验,将那巨型飞天灯的火炉,安装了机关,可以随意调节火的大小,以此来控制飞行的高度。” “还安装了几块船桨一样的大木扇,可以控制在空中飞行的方向。” “哦,对了,县公爷还给那新型的飞天灯取了个新名字,叫飞天大球!” 第176章 南楚新国王 于是乎,景隆帝更加一头雾水了。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至于那什么飞天灯,他倒是清楚,在民间也再常见不过。 不过是用一张纸,四角再拴上几根细细的绳子,整体做成雨伞模样,下方再吊着点蜡块。 点燃蜡块,那伞便可以缓缓飞上天,直到蜡块烧尽,才会落下来。 无非是普通玩物而已。 倒是每逢中秋或元宵节,那些青年男女,喜欢放一些这种飞天灯,用以祈福之类。 可那混账小儿,造这么多超大无比的飞天灯,有什么用? 大敌当前,他还有心情放花灯? 可同样这时,不等他再详细询问两句,眼下岐山关的军情,接下来的情形,却那般始料不及,让他彻底震惊当场。 只见这曹武,依然一副慢吞吞德行。 不喜不悲,语气平淡得好像在回忆他早上啃了几个粟米馍馍,“而就在四月初六那天深夜……” “县公爷精挑细选了近两千名敢死队,对山下驻扎的十多万敌军,发动了偷袭!” “将士们,每人乘坐着一个飞天大球,从驻营的高地,缓缓升空,一直飞到敌军驻营的上空!” “紧跟着,便将随身携带的桐油,从半空中,将敌军驻扎的峡谷河滩,浇了个遍!” “随即,一只只火把从天而降,片刻间功夫,那峡谷河滩,就是一片火海。” “只可怜那些敌军,正前方是岐山高地,被将士们正面冲击,两侧是悬崖峭壁,逃都没地方可逃。” “而唯一可以逃跑的后方垭口,也被兄弟们烧起了一道足两丈宽的火墙,更有驾乘飞天大球的两千兄弟,降落在那里,等着他们……” “那场大火,足足烧了一个多时辰。” “南楚西诏和宋吕,三国合盟加起来十多万敌军,被活生生烧死的,都近八成。” “再加紧跟着,兄弟们发动了正面进攻。” “到最后,除了侥幸逃走了三四千人,十多万敌军全部被歼灭。” “游四方当场自尽了,哦,还有宋吕国王莫屈,也在军中,只是还没来得及自尽,被兄弟们活捉了!” 顷刻间,景隆帝一下子愣住了,脑袋有点晕乎乎的。 可没想到,这憨货单膝跪地,又不紧不慢说道,“这还不算什么……” “大军屡败屡战节节败退,却陡然创下如此惊天动地的大捷,两万多守军,只以区区一千多人伤亡的代价,斩杀敌军十多万……” “士气自然空前高涨!” “紧随其后,在蓝平县公与振武将军的指挥下,大军一路南下,再借助那飞天大球,根本一路所向披靡!” “毕竟,三国合盟,特别西诏与宋吕,都是小国,能抽调上十万大军,已经算是釜底抽薪了,国内守军空虚,再加前线溃败,导致士气低落。!” “短短八九天时间,咱大康的两万大军,便已攻破了西诏宋吕王城。” “两国王城上方,已经插上了咱大康的军旗!” “也就是说,西诏与宋吕两国,亡了,彻底成为咱大康的版图了!” “不仅如此,再往南周边几个小国,也被吓破了胆,赶紧递了国书,称从此以后,愿为大康藩属国,称臣纳贡!” 又吞了吞口水,“唯独只有南楚……” “毕竟之所以大举进犯大康,乃是奸臣政变篡位所致,王室朱家在这场动乱中,并没有表现出对大康的不敬与谋逆之举。” “所以擅灭其国,难免遭来其余诸国诟病,也容易引来南面其余诸国忌惮,甚至反扑。” “再加上,宗主国本就有为藩属国匡扶王室正统之责……” “因此,在蓝平县公的步步紧逼下,再加上咱大军已进驻王城,最终南楚朝廷不得不妥协,并已经签下国书。” “从此以后,虽继续保留南楚国号与朝廷规制,虽依然由南楚人自己治理,但是南楚各地城池,需由大康与南楚两国各出一半军队,共同驻军,护卫安全。” “且大康驻扎南楚的军队,一切军费开支由南楚朝廷负责!” “其次,在县公爷的拥护下,南楚立了昔日长公主朱妙语为新王,定于四月二十五登基大典,说起来,这还是南楚近百年来,第一个女王。” “可又因为新王,乃是前往大康和亲的公主,是县公爷的夫人,自然须随使团返回大康!” “因此,朱妙语尚未登基大典,便已颁布了诏书,虽执王玺总揽国政,却暂由生母、先王妃暂摄国政,昔日礼诏司舒望归升任大诏司马,协理国政……” “待诞下第一个男丁子嗣,改姓朱,成年之后,立为下一任南楚国王!” 可说着说着,却又一副便秘拉不出屎的表情。 脸颊微微一红,“陛下,南楚倒还好说,可新的问题来了……” “县公爷领着兄弟们,攻城拔寨杀红了眼,根本停不下来,可除去阵亡的兄弟们,现在手中只有不到两万人了……” “搞得现在,那一大片疆土倒是打下来了,可是没人驻防接管啊!” “南楚还好说,出不了乱子,毕竟国号还在,新王又是县公爷的夫人。” “可西诏与宋吕,是直接亡国了啊,虽说两国王公大臣要么被杀要么被俘……可架不住会有百姓,亡国之恨发生民变呐!” “县公爷唯一能做的,只能先自作主张,宣布了,所有百姓免除两年赋税与劳役,来暂时稳定民心。” “可最终,还得陛下您,赶紧征召些将士,过去接管驻防,派遣官员设立州府啊!” 似乎还有点怕皇帝会龙颜大怒,小心翼翼,“县公爷说了,现在一共就剩两万人,连驻防都根本不够啊!” “其实他一开始,也没想把阵仗搞这么大,保命要紧,只是一不留神才顺手灭了西诏与宋吕!” “最主要,还是宋吕国有一种特别奇怪的橡胶树,很讨他喜欢……” 又神色一滞,似乎恍然想起什么,“哦,对了,县公爷交代了,末将还得去一趟临州,找万通商行大掌柜李通……” “待到南方局势稳定,万通商行立马要在宋吕国境内,建什么橡胶产业基地,让大掌柜赶紧做些准备。” 可随即,又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封密函来,双手举过头顶,“还有,这是县公爷呈给陛下您的亲笔书函……” 第177章 天子仪仗,十里相迎 景隆帝自是迫不及待,一把接过信函。 三两下拆开,果然,一阵浓浓的王修风扑面而来。 “陛下,您吃过饭了吗?京城的天气怎么样?南楚这几天还好,可就是有点湿热,晚上睡觉都汗哒哒的……” “事就是这么个事,西诏、宋吕两国,我已经顺手帮您灭了,南楚也已经安顿好了,还顺便帮您收了几个藩属国小弟……” “但是真的,赶紧派点人来驻防接管啊,我真的快顶不住了……” 于是刹那,景隆帝便彻底惊呆了! 木头桩子般站在原地,一遍又一遍盯着这封信,硬是下巴都快滚到地上来! 这都是什么情况? 南方的危机,就这么轻而易举解决了? 岐山之地的堪舆图,他这个皇帝,可是与一干武将,推演过无数遍…… 无论哪种方式,想要突袭破敌,根本就绝无可能! 那混账小儿,脑袋到底是如何长的? 咋个就会想到,如此绝妙的计谋的? 将敌军悉数引到岐山关对面峡谷河滩,借助地形将其死死困在其中,然后从空中展开偷袭,一场大火闷在里面烧…… 纵观千百年来,各国之间无数次交战的历史,也从没听说过这种搞法啊! 有从高地包抄埋伏偷袭的,有从腹背夹击的,有趁大雾天潜伏偷袭的……哪听说过从空中偷袭的? 最关键是…… 民间再常见不过的,逢年过节百姓用来祈福的飞天灯,经过他一改造,不但可以带人飞上天,还可以控制高低与飞行方向? 那小儿,怕真是个妖怪吧! 南楚、西诏、宋吕,三国虽小,和联盟之下,足足十五万大军呐! 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一锅端,搞没了? 仅仅这一战,都足以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轰动天下史册留名啊! 这也就罢了…… 那小儿,竟还就带着那么区区两万多岐山守军,一路所向披靡,短短几天,顺手就反过来把西诏与宋吕两国,给灭了? 还什么根本停不下来…… 那架势,若是再多几万人,岂不是更加停不下来了? 身为天子,何尝不知,这对眼下的大康来说,堪称怎样经天纬地的盖世奇功? 这不仅,彻底一举解决了南方的困境…… 更绝对算得上,大康立国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开疆拓土的壮举啊! 要知道,六十年前,武帝最巅峰时期,近二十万大军倾尽国库,都未能叩开南方诸国的大门。 可这小儿,先是靠才学笔试赢了岐山之地,眼下又不声不响,直接灭两国? 这会不会显得,太不科学了? 更重要的,别看那小儿,随时一副欠抽德行,让他景隆帝恨得牙痒痒…… 可在南楚的问题上,也绝对事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啊! 毕竟此番南楚之乱,皆因奸臣谋逆篡位所导致,与南楚王室并无关联,况且宗主国本对藩属国,本就有匡扶王室正统之责。 若直接一不做二不休,把南楚也给灭了,难免天下人诟病。 更极容易便引起南方其余诸国大肆攻伐,引出乱子。 可此后,大康名正言顺地驻军,再加又被南面西诏宋吕之地夹在中间,那南楚便直接成了国中国。 虽依然保留着自主治理的权力,可无疑,已彻底被大康牢牢掌握在手中啊! 只唯独…… 拥立自己媳妇朱妙语为新王,多少还是有点私心……媳妇还没怀上,却先给自己未来儿子找了份铁饭碗好工作啊! 可偏偏,在这场动乱中,南楚大王子朱振惨死,三王子朱豪失踪……唯一有资格登上王位的,还只剩那朱妙语了。 满朝文武也无话可说! 还有…… 当初与南楚的才学比试如此,去年雪灾寒灾如此,眼下南楚之乱又是如此。 那小儿从来都不知道,先给他这个皇帝来个折子,奏报一声通个气,从来都是闷着脑袋不声不响就开干! 每次都这样,搞得满朝文武正焦头烂额一筹莫展,他那里捷报来了! 就眼下,若不是一大片疆土打下来了,实在驻军守将不够用了,他恐怕还连折子都懒得来一封! 这个习惯就非常不讨人喜欢呐! 有机会,以后还是得好好教育教育! 这也就罢了……瞧瞧给那改良版巨型飞天灯取那破名字,什么飞天大球,难听死了! 简直一点文化都没有! 更重要的……就眼前这曹武,暂时作为他的亲兵护卫,跟了他几天,咋也是这副气死人的德行? 说起话来,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还张嘴,“末将不是来报捷的,是来要人的”。 朕年纪大了,经不起这样大起大落的刺激! 可一时间,哪还顾得了天子威仪? 一扫这段时间的阴霾,满心激动之下,只感觉大脑都嗡嗡作响。 扭头望向张三千,一拂袖,“拟旨,岐山关大捷,众将士浴血奋战,为国开疆拓土堪比千古奇功……” “所有人,先擢升两级,再论功重赏!” “蓝平县公王修,此功堪比扶社稷之将倾,朕另有重赏外……” “责令礼部,做好准备,蓝平县公出使南楚凯旋归来时,天子依仗,临州城外十里相迎!” “该有的步撵仪仗,一个不能少!” “朕与朝廷,不能失了赏罚公允,寒了将士们的心!” “另外,将此次大捷,大肆昭告天下!眼下的大康,太需要这样一场空前的对外军事胜利,提振士气!” 顿了顿,“还有,速速召左丞相陈无相,以及兵部户部以及吏部一众官员……” “于明德殿商议,征召兵士前往昔日宋吕、西诏之地接管驻防,并设立州府的诸多事宜!” “将士们舍生忘死打下来的疆土,万万没有再丢了的道理!” 而此时,陈皇后又何尝不是欣喜若狂,激动得无以言表? 身子微微颤抖着,因喜极而泣泪痕未干的脸上,已是一片似花笑靥。 只是喉咙中,若有若无阵阵呢喃,“好孩子,好孩子……” “居功至伟,居功至伟啊!” …… 夜幕已渐渐降临。 尽管天气晴朗,月牙儿已在天边升起,可静安街五号,这座气派府邸,却依然笼罩在一片压抑沉闷中。 第178章 知道他好好的,便足够了 宅子靠后侧那座别致的独立小院,二楼那间古色古香的书房内,油灯已经点上。 细柳俏生生站在书桌旁,小心翼翼伺候着。 只是此时,同样满面紧张之色,几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之态,生怕一不小心,惹得眼前这位主子心中不悦。 这近一个月来,绝对算得上她自从被卖到这座府上做丫鬟,最煎熬的一段时间。 其实不仅是她,府上每一个下人,皆是如此。 再也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就连说话做事,从来都是行色匆匆,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自从那天,南楚大乱的消息传来,整座府上,就似乎彻底变了个样。 总显得无比压抑沉闷,甚至带着几分悲凉。 眼前自己这位主子,自从那日悲从心来,口吐鲜血,便大病了一场。 足足近十天,在宫中派来的御医精心调养下,才终于有了些起色。 可即便如此,整个人似乎也一下子消瘦了许多,就连脸蛋也再也没了往日的红润光彩。 而作为主子跟前伺候的丫鬟,她细柳又如何不清楚…… 这段时间,主子除了吩咐府上的人,随时留意南楚方面的消息,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一个人静静站在二楼檐台上,远远眺望着南方。 甚至好多次,她都看见主子,一个人在偷偷抹眼泪,说不出的悲伤。 说实话,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说蓝平县公王修这个名字。 只隐约听府上下人提起过,那是太子殿下的兄弟,那是一个屡屡为朝廷立下盖世奇功的少年郎。 可更令她满心好奇的,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究竟是怎样一个美丰姿少倜傥的男子,才能让这位身份尊贵无比的主子,如此挂念? 然而,身为奴婢的本分,她什么也不敢多问。 “天已经黑了吗?”而这时,端坐书桌前,那位端庄典雅而又丰韵成熟的女子,终于从厚厚一摞账册中抬起头来。 满面疲惫之态,有些苍白的脸蛋在油灯下更显得憔悴。 揉了揉眼眶,朝她艰涩笑笑,“南楚方面,还是没有消息吗?” 细柳神色一禀,可也只能轻轻摇了摇头。 这问题,她已经不记得,问过多少次了。 顿时,只见女子,又温婉笑笑,只奈何神色之中,掩饰不住一片浓浓的失望。 再没说话,只是埋头,继续拨弄算盘核算账册。 细柳鼻息一阵酸楚,她从未见过向来沉稳而又高贵的主子,变得如此魂不守舍过。 本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时光流逝,书房的油灯似乎都变得黯淡了些许。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本来安静得出奇的小院,却只听得外面,隐约传来一阵嘈杂声音。 紧跟着,伴随着一阵噔噔的脚步声,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便见那名叫翠莲的丫鬟,急匆匆走了进来。 径直走到那女子跟前,盈盈施了一礼,可不知为何,神色竟是几分激动。 嘴唇不停蠕动着,半晌,才终于让自己稍微镇定了些。 压低声音,“禀……禀殿下,刚皇后娘娘派人来传话,岐山关大捷!” 女子娇躯猛地一颤,放下手中毛笔,抬起头来。 却见翠莲,吞了吞口水,才终于将这段时间,南楚发生的事情,讲了个大概。 只是不知不觉,再忍不住几分激动,声音有些发抖,“也就是说,蓝平县公不但好端端活着……” “不但南楚之乱彻底解决了,还顺手将西诏宋吕给灭了,可谓是大康自立国以来,绝无仅有的开疆拓土盖世奇功啊!” “眼下,圣上都已下令颁旨,县公爷凯旋归来之时,天子仪仗,临州城外十里相迎!” “朝中那么多武将,也从来没有谁,有过这般待遇,那可是陛下天大的圣宠啊!” 于是刹那,只见女子,如遭雷击,彻底呆住了! 一双美目死死望着翠莲,娇躯微微颤抖着,葱段小手似乎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胸前饱满坚挺都上下起伏个不停。 嘴唇微微蠕动,想要说点什么,可一时间,似乎又不知当如何开口。 不知多久,“你再说一遍……” 可刹那间,却是“嗖”的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声音怆然,一声大呼,“你们都听见了吗,那个男人,是何等所向披靡,是何等意气风华?” “又是何等名动天下?最重要的,他还活着!” 伸手一指南方,“南楚的星星,今晚一定很亮吧!” 这一刻,已是笑靥如花。 那圆润的脸蛋,只如这个炎炎夏日,朵朵绽放的娇艳荷花,竟是那般倾国倾城! 只是不知不觉,眼角两行晶莹的泪珠,悄无声息地滚落。 一颗,两颗,三颗…… 倒是翠莲,欲言又止良久,才又小心翼翼问道,“对了,听来传信的人说,南楚新王登基大典之后,县公爷便要回来了……” “殿下,到时候您要去临州接他吗?” 女子依然甜甜地笑着,笑着,泪水依然无声滚落。 贝齿轻启,“不必了……” “知道他好好的,便足够了!” …… 四月二十五。 鄢城。 历经国丧,再加突如其来的动乱与腥风血雨,却终究在一场倾盆大雨的涤荡下…… 这座屹立在南方的古老王城,似乎终于迎来了些难得的生机。 天气放晴,大街上因为国丧到处悬挂着的白幡与孝巾,也终于摘下。 而此时,庄严巍峨的王宫,却更一片喜庆景象。 无论城墙,或者殿阁之间步步台阶,到处都被装饰一新。 新王的登基大典,绝对算一个国家,最头等的大事。 庆典举行的地方,位于王宫正中央,那一大片空旷广场。 步步宽敞威严的台阶过后,便是国王召开朝会商讨国政大事的地方,名为言庆殿。 一座座石狮拱卫下,檐台高耸,极为雄壮。 观礼台位于大殿前方,空旷广场左侧。 可因为前些日子那场政变动荡,各国使臣为了确保安全,提前归国的不少。 诸如西诏、宋吕,国都没了,哪还会有使臣? 而王修作为正使,站在十多个大康使臣最前端,却显得有些无聊,昏昏欲睡。 第179章 新王登基大典 倒是副使张渠,这老头别瞧着一把年纪,又天天搂着随行带来那美艳夫人疯狂输出,搞得双目空荡荡,走路都踉跄。 可精神头还挺足。 站在王老爷身后,叽叽喳喳念叨个不停。 “我张渠这辈子谁也没服过,可唯独王县公,这真是让下官如小刀割屁股,开眼了啊!” “做这种吊唁使臣,本来是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哟呵,跟着县公爷混,居然莫名其妙就捞了一堆功劳……” “您瞧瞧,这找谁说理去?就咱们这些使臣,有一个算一个,回去之后,哪个会少得了赏赐?” 两眼放光,瘦弱的胸膛拍得噔噔响,,“对了,等到这登基大典结束,明日咱就要启程返京了……” “要不今晚,下官做东,请县公爷出去潇洒潇洒?” “我早打听好了,这鄢城有一家凤仪阁……据说里面的女子,那不但个个国色天香,花样还贼多!” “最重要,这南楚女子多妖娆,难道县公爷就不想体验一番?” “您第一次出使他国,一看就没经验!山高水远出来了,不就得体验一下不一样的乐趣?” “哦,不对,咱这个叫领略风土人情,体察民间女子疾苦……” “县公爷虽贵为朝廷公爵,可也要与民同乐嘛!” 王老爷嘴角猛地一抽,印堂漆黑。 转过头来,却又神色一愣。 只见前方离着不远,庆国使臣所站位置,人群最前方,李乐瑶正鼓着粉嘟嘟的腮帮,目不转睛盯着自己。 这小妞也不知哪里不对劲,一副如同被他王老爷拖进小树林搞了一顿,提起裤子还不认账的表情。 硬是让他王老爷一愣一愣的。 说实话,自从当初朱举的出殡吊唁时,隔着远远的,见过这狗皮膏药一面,从此便再没见过了。 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当初刚到鄢城,就把这位身份骇人的庆国郡主,大街上摁在地上打了顿屁股…… 如此生死大仇……好端端的,她为何要偏偏选择原谅老子? 难道真是因为,这妞自幼缺爱,再加从小到大,身边所有人都对她言听计从……一顿打,打出依赖心理了? 见他望过去,小妞顿时几分慌张,赶紧扭头望向一旁。 反而更显得可怜巴巴,一副深闺怨妇模样。 让他顿时一阵好笑。 倒是那小妞身边站着的,那个身着庆国官服,随时板着一张脸,神情如灭绝师太般的中年妇人,投过来一记恶狠狠的目光。 浓浓的敌意,也不知是生怕郡主被他王老爷拐跑了,或是两国本就为宿敌。 那架势,若不是眼下在南楚王城,一定层面更已算是他王老爷的地盘,非得上来咬他两口。 然而,只换来王老爷一记不甘示弱的鄙视目光。 还不忘张牙舞爪凭空比划两下,用肢体语言骂上一句,“平的!” 顿时更气得那妇人,面部狰狞脸色铁青,身子直哆嗦! 没办法,尽管张渠说过,在他国使臣面前,要大国雅量,要儒雅……可庆国更强盛的大国,不用雅量。 其实对这灭绝师太,王老爷也了解过,庆国此番派出的正使,名为李清。 官拜庆国兵部左侍郎,因为做事雷霆手段且刚正不阿不讲情面,颇受那女皇帝赏识。 而且严格论起来,好像还是那女皇帝隔了几房的姑姑。 没想到这时,粉嘟嘟脸却似乎有些忍不住了。 咬了咬牙,丝毫不顾这么多使臣看着,竟屁颠屁颠跑了过来。 依然一副独守空房怨妇模样,嘟囔着嘴,抬头望着他,“喂……” “虽然李清姑姑,让我离你远些,说你不是什么好人。但我想了很久,你那天说要把我骗到康国去,挟持做人质要挟我皇姐……” “肯定是故意吓唬我的,我决定不生你的气了!” “嘶……”王老爷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瞪得老大。 没看出来啊,这妞还挺聪明啊,才想了一个月,就把这个想明白了! 然而,粉嘟嘟脸又莫名神色一黯,委屈巴巴,“还有,明天就要分道扬镳了,我也要回庆国去了……” “以后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了!” “要不,有机会,你来庆国找我玩好不好?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 “回去之后,我又只有找英俊王子……哦不,蓝平县公说会话了!” 王老爷四十五度角望天,装没听见。 去庆国找你玩?你看老子像不像脑袋被驴踢过的样子? 老子只是脾气温和,为人儒雅,不是头铁! 却奈何,眼见他不搭理,这妞又急了。 小手攥着裙摆,泪汪汪的,“喂,我都这样子了,都不生你的气了,你怎么还是不理我啊……” “要不,你再打我一顿……那里,出出气?但是轻一点,真的好痛的!” “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好不好?” 委屈巴巴,“你不知道,那天晚上青石馆大火,你下落不明,我都哭了好久……” 于是乎,王老爷有些崩溃了。 总算转过头来,一本正经,“其实那天在街上,的确是吓唬你的,毕竟作为使臣,本县公身边侍卫不多……” “但现在不一样了,这南楚新王是我媳妇,鄢城还有我大康驻军……好像,直接把你绑回大康,不是啥难事了!” 果然,顷刻,便见粉嘟嘟脸,脸色又变了。 噔噔后退两部,“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伤心不已,一声大呼,“王修,你就是个坏人,本郡主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衣袖掩面,转身便跌跌撞撞跑了回去。 直惹得周围其余诸国使臣,纷纷侧目,一个个望向他王老爷的眼神,满是嫌弃。 那灭绝师太,更恨得牙根痒痒,七窍生烟。 作为庆国兵部大权在握的高官,那架势,有朝一日庆国大军若攻陷临州,这婆娘肯定会第一个拿他王老爷的脑袋祭旗。 还好就在这时,只听得前方言庆殿外高台上,一阵军鼓大响,震耳欲聋。 与此同时,远处那座巨大无比的青铜祭天大鼎中,已燃起了熊熊大火。 更有人,在高声吟唱着什么。 无疑,新王登基大典,已到吉时。 第180章 王上在等着您 偌大的王宫,瞬间已彻底陷入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中。 其实对这种,象征着一个国家王位正式更迭的大型典礼,王修也临时抱佛脚了解过一些。 尽管南楚,身为大康藩属国,自然绝不能使用皇帝登基的天子礼仪…… 再加上刚经历了国丧,诸如击缶奏乐、歌舞,以及鸣钟鼓等诸多喜庆的方式,也都不适宜。 可即便如此,仪式流程依然极其繁琐。 诵读祭天告文的,乃是新任大诏司马舒望归,着一身紫红色崭新官袍,站在那祭天大鼎前,洋洋洒洒念了足足半个时辰。 可这类祭文,本就如此,措辞严谨却极为拗口,王老爷几乎一句都没听懂。 可也明白,无非是祭告天地与宗祠,新王乃是王室正统,受命于天地祖宗之类,再加一些祈祷风调雨顺国祚昌盛之类…… 其实此次大乱,南楚朝廷或主动投靠,或被游四方收买裹挟的官员不少,绝对算是朝堂大震动。 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任命官员填补空缺,稳定朝局,倒让王老爷对舒望归,有些刮目相看。 因为就连他这位昔日南楚礼诏司自己,都因为誓死不愿归顺游四方,被弄进大狱折磨得够呛。 祭天大典之后,又一堆复杂议程,才终于到了新王授冠。 又随着一阵军鼓与缶乐,便见朱妙语在一群王宫太监与宫娥的簇拥下,顺着台阶,一步一步登上言庆殿前那高台之上。 只见这婆娘,步履款款,神色说不出的平静。 没有丝毫即将登上王位的欣喜雀跃,也没有南楚历经动乱的悲凉味道。 倒是此时,身着黑黄相间的王袍,搭配那曼妙身姿,娇艳迷人的脸蛋,以及比以往更多了些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气势,却让王修瞬间看得有些痴了。 俨然记得当初,这婆娘却因为嫁入大康和亲公主的身份,即便回了故土,可依照礼制,根本连回王宫父亲灵前尽孝的资格都没有…… 可这才一个多月,却已成了这个南方国家的新主。 甚至严格来说,还算是南楚近百年来,唯一一个女国王。 让王老爷些许感慨。 哎,大爷的,前世自幼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最为抵触的便是三妻四妾的封建恶俗。 可现在,不知不觉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也就罢了! 居然还有个媳妇,摇身一变,成了一国之王,执掌着堂堂一国的军政大权! 这让老子以后,晚上一个被窝搂着睡觉,还怎么下得去手嘛?会有心理压力的,会很自卑的! 王冠是由这婆娘的生母、如今的南楚王太后,亲手授戴的。 其实王老爷,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自己这位丈母娘,一个才刚年过四十的美貌妇人。 但前些日子,从朱妙语的口中,也多少了解一些,出身南楚高官之后,娘家在朝中影响力不小。 直到此时,才真正标志着,那个女人正式成为了南楚新一任国王。 接下来,自然便是新王接受大臣以及诸国使臣的朝贺。 倒是让言庆殿外,空前热闹起来。 只是此刻,隔着老远,看着高台中央,那女子身着王袍头戴王冠,前方密密麻麻匍匐着满是南楚的官员,以及禁军侍卫……不经意间,那种气吞山河之势,倒让王老爷有些恍惚。 特么的,别人穿越,都是搂着娇滴滴公主睡觉,老子直接抱着国王睡! 实在让人心中别扭啊! 因为他王老爷身份特殊,不仅是大康使臣,又是新王的夫君,所以代表大康上前道贺新王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张渠的身上。 贺词他事先看过,别看这老头天天不干正事,可不愧是礼部的官员,措辞十分考究。 大康身为宗主国,与其说是道贺,不如说是代表朝廷,对朱妙语这位藩属国新王予以承认,来得更贴切。 当然,正式的册封,尚需由景隆皇帝亲自颁布诏书。 按照议程,再紧跟着,便是新王宣读即位诏书。 内容也简单,无非自己乃是顺应天命,百姓归心,才克继大统,再加一些改元年号,大赦天下之类的政令。 只唯独让王老爷诧异万分,惊得一塌糊涂的,这婆娘居然在即位诏书中,公然提到…… 说自己虽继承王位,却同时身为大康蓝平县公之妇,日后与夫君诞下的子嗣,当为王室嫡子。 浑浑噩噩,一场登基大典,直折腾了足足两个多时辰,搞得王老爷更昏昏欲睡眼皮子直打架,才终于渐渐接近尾声。 时间已是傍晚。 而按照惯例,王宫自然设下庆贺酒宴,款待各国使臣以及朝中大臣。 酒宴所举办的地点,是一个名为正清殿的地方。 因为诸国使臣在场,不能失了礼节,自然规格极高,场面也很热闹。 看这阵仗,张渠今晚还想去凤仪阁体察民间女子疾苦的想法,怕是要落空了。 然而,让王老爷叫苦不迭的,却是整个酒宴下来,庆国使臣所设的位置,明明隔着好几丈远,那灭绝师太李清,从始至终就一副杀娘夺夫之仇的眼神瞪着他。 反正,就是对他这位大康风头正盛的县公,没什么好脸色。 倒也能理解,暂且不提细盐提炼之术,让庆国损失无法估量,仅仅这场南楚的动乱…… 本足以让大康彻底陷入两线作战的绝境,庆国大举进犯的步伐将更加如鱼得水,结果偏偏,被他王老爷一番操作,南方之乱解决了! 这让这位庆国兵部大员,如何受得了? 可对此,王老爷虽向来贪生怕死,可他国使臣面前,能吃这样的亏? 你瞪老子一眼,老子用手势骂你“平的”三遍。 哎,没办法,在与庆国为敌的道路上,已经越走越远了! 唯独只希望京城那狗皇帝,能争口气,千万别玩亡国了。 否则,老子脑袋肯定掉得比谁都快! 唯独值得庆幸的,李乐瑶那小妞,总算没再来骚扰他。 只一边乖乖女一般小口吃着菜,偶尔抬起头,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望他两眼。 推杯置盏,再加南楚诸多官员作陪敬酒,一场王宫宴会直到半夜才结束。 可当王老爷带着微醺酒意,走出正清殿大门,却只见前方,大步迎上来一宫女。 明显是早在这里等着他,毕恭毕敬一施礼,“禀蓝平县公,王上特吩咐奴婢在此候着,请县公爷移驾清泉殿!” “王上在那儿等您!” 第181章 夫君难道没听说,最毒妇人心? “嘶……”刹那间,王修惊得够呛,眼珠子滚圆。 毕竟据他所知,那清泉殿,乃是那婆娘在王宫内的寝殿。 这大晚上的,把老子叫过去,她想做啥? 其实这倒也没什么,就算那婆娘现在摇身一变,成了一国之王,手握一国军政大权,高高在上位尊居显…… 但说到底,不照样还是老子拜了堂的媳妇? 可关键…… 眼前这架势,怎么总有点女王翻牌子,召老子去侍寝的味道? 在那宫女引路下,穿过层层殿阁,足一刻钟,才终于到达。 一国之王就是不一样,就连平常睡觉的寝殿,都建得极为宏大,至少绝不是那婆娘在临州他府上那独立小院所能比的。 外面自然禁军守卫森严,滴水不漏。 穿过几座庭院甬道,才终于到达最里面一座小殿。 本来门口还有几个宫女在候着,可眼见他王老爷到来,却也盈盈施礼后退了出去。 而当王老爷大步踏入殿内,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瞬间惊呆了。 只见里面,毫无疑问就是那婆娘就寝的地方了。 颇为空旷,里面自然也早已换上了崭新的陈设物事。虽算不上奢华,却极其考究别致。 可真正让他惊得一塌糊涂的,却见此时,这颇为宽敞的小殿内,竟是布置一新。 说到底,根本与当初大婚时,她那新婚洞房几乎一模一样。 一根根红烛高燃,就连垂着的一块块轻纱帘帐,都换上了喜庆的大红色,四周更挂着不少喜庆装饰。 正中央,那张极为气派的王榻上,更铺着刺眼的大红喜被。 房内安静得出奇。 而朱妙语,正独自一人静静坐在床沿。 更匪夷所思,倒是早已换下了那极具威严气势得王袍与王冠,而是穿着一套崭新得大红喜服。 绝美精致的脸蛋,带着点点醉人的红晕,再搭配那如樱桃般诱人的檀口,火红烛光下,更那般美艳不可方物。 哪还有今日登基大典时,头戴王冠接受群臣朝贺大礼,那气吞山河的威严气势? 乌黑长发梳流云髻,斜插珠钗,更是如此婀娜多姿。 一时间,硬是直看得他王老爷口干舌燥,心脏都扑腾扑腾跳得厉害。 说实话,尽管当初自己那老丈人朱举出殡前两天,在青石馆,天天晚上搂着这婆娘睡觉,每次都搞得他王老爷浑身火燥燥的…… 可自此以后,跟这女子单独相处的时间,便少得可怜了。 毕竟紧随其后,南楚大乱,使团悉数撤回了岐山之地。 军营之中,自然诸多不便,这婆娘自然也只能与使团随行的宫女们,安置住在一起。 再后来,南楚之乱平定,在他王老爷亲率大军护送下,这婆娘便以王储身份,回了南楚王宫。 可眼前,这小妞到底玩的什么花样? 然而这时,眼见他那副目瞪口呆模样,朱妙语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眼波盈盈,几分打趣模样,“怎么?才几个时辰不见,夫君就不认识妾身了?” “或者,夫君是害怕,妾身会趁机报仇雪恨对你行凶?” 还朝他眨巴两下眼睛,“毕竟,暂且不提昔日,南楚及妾身,与夫君之间的生死仇恨……” “仅仅如今,南楚更沦落到国土到处都是大康驻军的地步,连拥兵自主的权力都没了,如此丧权辱国,更拜夫君所赐!” “可谓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而妾身作为南楚国王,暗中埋伏些死士,再摔杯为号,便一窝蜂冲出来将夫君剁成肉酱,不过分吧?” 眉色飞舞,还更来劲了,“难道夫君就没听说,最毒妇人心这句话?” 王修顿时嘴角以抽,印堂漆黑。 这婆娘从来都是这样,反正每次不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来呛他,是浑身不自在。 还好,眼见他这副吃瘪模样,朱妙语总算心满意足了。 还带着几分小女人的得意,可紧跟着,却又款款起身,径直走到他跟前。 葱段小手说不出的温柔,替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衫。 嗔怪含羞瞪他一眼,“看你这傻乎乎的样子……” 迷人的脸蛋似乎更红了些,伸手指了指四周,“这是妾身,特意让人,按照当初我们大婚时的洞房布置的……” “尤记得当初与夫君大婚时,妾身心中恨着夫君,还故意说些话让夫君难堪,而夫君也厌恶着妾身。” “洞房花烛夜,都闹得诸多不愉快,至今想来,甚感荒唐。” 美目幽幽凝视着他,一声轻叹,“可人就是这么无常……” “恨着恨着,居然就恨不起来了,反倒还心中念着想着……” “哪怕眼下,南楚在夫君的武力震慑下,不得不再次妥协,允许大康驻军,此后注定彻底沦为大康的附庸。” “可妾身也知道,夫君身为大康使臣,有些事不得不做。” “更何况,妾身做了南楚的国王,而下一任国王又注定将是咱们俩的孩子……夫君若不拿出自己的立场,南楚若没有大康的驻军来牵制……” “不仅大康朝廷必然震动,群起而攻,恐怕就连皇帝,也对夫君心生忌惮,甚至惹出祸事!” “况且,南楚能有眼下的局面,已算不幸中的万幸了,至少王室还在传承,百姓也未彻底陷入生灵涂炭中!” 可说着说着,不知为何,这女子似乎突然有些伤感。 小手塞进他掌心,脑袋轻轻靠在他胸膛上。 才又轻声呢喃道,“其实妾身今晚做这些,不是为了感激夫君助南楚平叛,也不是为了感谢夫君,率大军以匡扶藩属国王室正统的名义,将妾身扶上这王位宝座……” “至少夫君是了解妾身的,即便这位置,天下多少人做梦都想着,甚至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了一张王座,丢了性命。” “可妾身并没多少兴趣。否则,毫不夸张地说,早在十年前,妾身便已是南楚储君了!” “妾身最大的念想,也不过希望能潜心钻研恪物一学,能借此助南楚摆脱贫困积弱而已。” 王修双手轻轻搂着她那纤细柔软的腰身,低头望着怀里这张俏丽迷人的脸蛋,神色古怪。 可接下来的情形,却更让他瞬间愣住了。 第182章 你这样消极怠工,是万万不行的 短暂沉默,只见这小妞,怏怏抬起头来。 眼波盈盈,“我们南楚女子,天生性子刚强,一生忠贞。拜了天地成了婚,一辈子便只有一个丈夫!” “所以,妾身也不想让此生留下遗憾。” “或许在妾身心中,今晚才是我与夫君的洞房花烛夜?或许,妾身想让夫君,看见我最美的样子?” 又一声轻叹,“其实更重要的,妾身只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夫君……” “我是南楚的公主也罢,南楚的国王也罢,可终归到底,更是你拜了堂饮了合卺酒的夫人!” “还有,夫君明日便要启程返回大康了,而南楚刚历经动乱,妾身还有诸多事情需要处理……” “待到朝局彻底稳定,朝政恢复正轨,才能回临州,从此安心侍奉夫君,相夫教子。” 只一时间,脸上已是一片醉人红晕。 似乎鼓足着莫大勇气,踮起脚尖,那温润诱人的檀口蜻蜓点水已吻在他厚实嘴唇上。 却又附在他耳边,音若蚊虫一声呢喃,“所以,妾身今晚就把自己给你,好不好?” 于是刹那,王老爷本就一身火燥燥的,却哪还有丝毫迟疑? 二话不说,自是一弯腰,便已将怀里这女子,拦腰抱了起来。 大步朝前方那张大床走去,顺势已将这婀娜曼妙的娇躯压在身下。 大手一撤,眨眼间,那大红喜服便已轻轻滑落…… 于是很快,这寝殿之内,便已响起了阵阵极其不和谐的声音。 “你别动,让妾身为夫君宽衣!” “你也真是的,从来南楚这一路上,你天天趴在妾身怀里睡觉,一双手就没老实过,现在还这样……” “夫君,我突然有些紧张!” 一时间,就连天边弯弯的月牙儿,似乎也羞红了脸,悄无声息躲进云朵的缝隙。 不知过了多久,一场狂风暴雨,终于渐渐平息下来,寝殿终于恢复了平静。 然而,不一会儿,又隐约阵阵声音。 “手不准乱动,就这样抱着妾身!” “你这登徒子,刚折腾得还不够吗?妾身有些累了,就想靠在夫君怀里睡觉。” “我说朱妙语,别忘了,你身上还担负着为南楚诞下王储的重担!你这样消极怠工,,一会儿就喊苦喊累,那是万万不行的啊……” “你……去死!你压着我头发了!” …… 朝廷新封的蓝平县公,身为吊唁正使前往南楚,却恰逢南楚大乱…… 亲率区区两万多岐山守军,却在岐山关要地,一把大火从天而降,一夜之间斩杀三国联盟十多万大军,并乘胜追击一路势如破竹,灭西诏宋吕两国,匡扶南楚王室正统,为大康立下前所未有的开疆拓土的泼天大功…… 自然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一时间,不仅临州府,包括京城中,百姓们都是津津乐道争相传诵。 大街小巷茶楼酒肆中,说书先生更是吹得天花烂醉。 什么“那蓝平县公,实则天将下凡……” 什么“话说岐山关大捷那晚,蓝平县公脚踏七彩云朵,腾云驾雾飞到那敌军上空,只见他口念咒语,顷刻间,天上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竟下起了桐油,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什么“不仅如此,蓝平县公还请了雷公电母来助阵,当晚一声惊雷,点燃了地上的桐油……” 时间转眼,已是五月初十。 尽管正式进入夏日,天气已变得颇为炎热…… 可这一天,临州城十里外,那宽阔一眼望不到的官道上,却早已水泄不通堵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除了临州府的百姓,其中甚至还夹杂着不少,专程从临近州府甚至京城赶来的…… 只为一睹,这位陡然又为朝廷社稷,立下盖世奇功的县公爷的风采。 哪怕只是多谢茶余饭后吹嘘的谈资,那也是件脸上有光的事。 一个个伸长着脑袋,满面期待张望着,更七嘴八舌议论个不停。 “解气!实在解气啊!让那什么西诏宋吕,这等区区小国,竟敢趁着咱大康正与庆国交战,便胆敢觊觎咱大康的土地城池……” “谁说不是?这下好了吧,把自己玩没了吧!” “对啊,也不瞧瞧他们遇见的是谁?是咱临州府的判司大人啊!” “谁不知道咱判司大人,可是连太子殿下都追着揍的?” 当然,也不少头戴纶巾手持折扇的青年才俊,夹杂其中,愤愤不平得厉害。 “他只是运气好一些而已,要换做在下,肯定也能做到如此!” “就是,他不就是仗着与太子殿下关系好,才揽了这么一个肥差而已?” “是啊是啊!我们哪一个不是饱读诗书?只是缺少一个机会而已……” “李兄说得是嘞!哎,瞧瞧前面,那天子仪仗,朝廷派了几十个官员亲自相迎,这可是朝中文臣武将,谁也没有过的殊荣啊……” “总有一天,在下也定能如此!” 却奈何,又瞬间招来人群中不少花红柳绿年轻女子的不屑嘲讽。 “啧!真是人不知脸大,就你们,也能与我家王县公相比?” “就是就是,别的不说,我家王县公,当初才学比试,可是一人独战南楚二十多名饱学之士,还大获全胜,你们做得到吗?” “还有,本姑娘是专程从京城来的,听我爹说了,此番岐山关大捷,乃是我家王县公改造飞天灯,研究出了一种新的玩意,叫什么飞天大球……” “就你们念这点书,取得出来飞天大球这般,有意境有文化又动听的名字吗?” “就是,简直不要脸……等等,张姐姐,你刚说什么?你家王县公?” “你这样乱说话,以后姐妹都没得做!听说他才刚满二十,又风度翩翩英俊倜傥,不许你这样侮辱我家王公子!” “唉,唉,我说你们几个京城来的,能不能都矜持点,要点脸……” “现在谁人不知,王县公的三夫人,已贵为南楚国王!好歹也是娶了一国之王的男人,会看上你们?” “不过,他要是纳小妾的话,应该会喜欢本姑娘这种小鸟依人型的吧……” 而官道上,连绵不绝拥堵不堪的人群最前方,却早已整整齐齐停着二三十辆车架。 天子仪仗,各种步撵玉撵,整整齐齐依次而立。 紧随其后,是几百名身着盔甲手持长矛的宫中侍卫,以及一大群宫娥。 最前方,却是足足三十多名身着朝服的官员,同样伸长脑袋使劲张望着。 而站在最前端的,却是明德殿御前行走主事太监张瑾,圆嘟嘟的脸笑眯眯的,双手平托举着一封圣旨。 这时,人群中也不知是谁,一声大呼,“来了,快看,来了……” 第183章 齐州郡公 抬眼望去,果然只见笔直官道的远方,隐约出现了一队车马。 烈日下,使臣的撵帐格外显眼,长途跋涉的疲惫下,行进得非常缓慢。 队伍最后面,还五花大绑跟着足足五六十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再用一根拇指粗的麻绳串在一起,由随行那十多名宫中侍卫押送着。 毫无疑问,正是此番南方大乱,西诏宋吕两国,那些被活捉俘虏的王公大臣。 包括游中龙以及那宋吕国王莫屈,自然也在其中。 于是顷刻,熙熙攘攘的百姓,更一下子沸腾起来。 喝彩声,尖叫声,呐喊声,此起彼伏。 “英雄!英雄回来了……” “是啊!扬眉吐气,何其壮哉?这才是咱大康,真正的英雄啊!” 毕竟,大康已多少年,都未能取得如此巨大的对外军事胜利了,这让人又如何不满心激动? 当然,有人满面戚戚焉,就连前方候着的那几十名礼部兵部官员,都不少人偷偷揉着泛红的眼眶。 毕竟谁也清楚,暂且不提岐山之地的恶战,仅仅南楚王城那场大乱,这些为国出使的使臣,又经历了多少九死一生? 时间流逝,车队终于越来越近,不知多久,才终于在前方缓缓停下。 此番出使的十多个官员,自然纷纷或下马,或从马车里钻出来。 却是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足足半晌功夫,才只见正中央那辆马车车厢内,不紧不慢跳下来一个身着官服的俊朗男子。 满面疲惫之色,揉了揉惺忪睡眼。 待到总算看清眼前这阵仗,可刹那间,惊得一个踉跄,差点一个跟头在地。 眼珠子瞪得滚圆,一脸见鬼的表情。 倒又惹得远处不少百姓,一阵哄堂大笑。 还夹杂着阵阵年轻女子的尖叫,“哇,终于亲眼见到他了,果然好俊朗……” “就是就是!连揉眼睛的样子,都好迷人!” 与此同时,只见站在队列最前面,那太监张瑾,倒是大步便迎了上去。 眼见王老爷那副呆若木鸡模样,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依然一副笑眯眯模样,“王县公,王县公,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别发呆了,县公爷此番出使,立下如此经天纬地的奇功。” “圣上龙颜大悦,说,王县公此功,功在千秋,堪称再现咱大康武帝时的雄风!” “因此,王县公凯旋归来,陛下特令礼部,执天子仪仗,临州城外十里相迎!” “不仅如此,礼部兵部正五品以下官员,皆需到场,左右护送县公爷凯旋回府。而圣上还亲口吩咐奴婢,为县公爷牵马执蹬!” “当然,能为县公爷牵马,那可是奴婢莫大的荣誉,奴婢心里高兴着呢……” 顿了顿,“当然,除此之外,陛下还有旨意……” 总算正了正色,众人目光注视下,不紧不慢揭开手中长条木盒子蜂蜡,从里面取出一份红色绸带系着的圣旨。 展开,轻了轻嗓子,才高声念道,“诏曰……” “值南楚先王朱举驾薨大丧,兹有蓝平县公王修,领受钦命,任朝廷吊唁正使……” “值南楚朝局动荡,逆臣作乱,大诏司马游四方,觊觎正统,忤逆罔上,谋权篡位,谋命大王子朱振于王庭,废南楚国号,自立称王,更诡谋西诏、宋吕二国,举兵十五万,进犯吾大康岐山之地……” “其恶昭昭,有违上天之仁德,其心可诛,其身可死!” “蓝平县公王修,顺应天命,精谋略,出奇兵,运筹帷幄,讨伐奸逆,所向披靡!” “匡扶王室正统,彰吾大康国之气度,灭西诏、宋吕二国,解朝廷南境之乱,更开疆拓土,堪比大康自立国前所未有之奇功!” “朕心甚慰,特昭告天下臣民,加封蓝平县公王修,为齐州郡公,食五千户,加赏封地千亩,上等越缎千匹,北地良驹五十。” “虽暂领临州判司之职,官衔晋三级,领正四品,食正四品之禄!” “另,此番随行之众臣,忠君仁德,尽心辅佐,彰大国气度,扬大国之雄风,功勋显着……” “皆官晋一级,赏金三百,越缎三百匹。” “……” 这圣旨虽言语简单,却说得极为讲究。 只言匡扶南楚王室正统,却只字不提自此以后,大康军队进驻南楚各地。 可毫无疑问,这已经是规制极高的圣旨了,包括随行照顾使臣衣食住行的宫娥,以及护卫安全的侍卫,一个不少,皆有赏赐。 洋洋洒洒直念了足一刻钟,才终于结束。 与此同时,仪仗中,自然有侍卫,呈上郡公朝服以及所赏赐的物品清单。 一时间,周围水泄不通的百姓们,更彻底惊呆了! 所有人张大着嘴巴,已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尽管从那撵帐连绵不绝,几百名禁军侍卫垂首以待,几十名朝廷官员翘首相迎的庞大阵容,也都能猜到,朝廷此次必然大肆封赏。 可如何预料得到,那个才刚满二十的少年郎,赫然已摇身一变,直接从蓝平县公,成了齐州郡公? 依照大康的礼制,郡公之爵,已属从二品呐! 尽管再往上,还有国公,郡王以及亲王,可别说大康立国,即便前朝,也还从未有过异姓封王的先例! 更别提这几十年来,朝廷已基本很少封赏爵位了! 这绝对已算是多少人终其一生,沙场浴血征战,立下多少赫赫战功,也绝对达不到的高度了! 这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此番天子仪仗,礼部兵部正五品以下官员全部到场,临州城外十里相迎…… 大康自立国,还从未有臣子,享受过如此待遇啊! 这绝对算是为人臣子,登峰造极的无上荣耀啊! 一时间,人群更喧闹起来,七嘴八舌议论个不停。 “听见了吗?郡公啊,齐州郡公啊……” “我的个阿娘也,二十岁的郡公,闻所未闻呐……” “瞧瞧!瞧瞧!咱临州的判司大人,那就是不一样啊!” 倒也不少头戴纶巾的儒生士子,通红着双眼,摇头晃脑,说些诸如“他就是运气好些”、“总有一天吾亦当如是”之类的话。 第184章 回来了? 而此时,王郡公又何尝不是惊得目瞪口呆? 直勾勾望着张瑾,眼珠子滚圆,一脸拉不出屎的表情。 卧槽!这就升郡公了?是不是有点太不真实了? 至于这什么齐州郡公的封号,他倒也多少能猜到一点,只因自己封地所在的蓝平县,隶属于京城直接管辖的齐州府境内而已。 然而,说实话,这次顺手一鼓作气灭了西诏宋吕……实在真不是老子想要加官进爵啊! 实在只因为,宋吕国那橡胶树……哦,眼泪汪汪树,确实太讨老子喜欢了。 又答应过那宋吕四王子莫保保,有机会一定带点人去宋吕逛逛。 做人总要守基本的诚信,对不对? 再加上岐山关大捷后,实在架不住那两万多岐山守将,一个个两眼放光,磨刀霍霍嗷嗷叫。 将士们被十多万敌军一路追杀,憋了一肚子委屈,总得想方设法给他们挣点战功! 否则,以老子的脾气,那游四方还未政变造反,老子就连夜扛着朱妙语跑回临州了。 狗命比啥都重要啊! 这些倒无所谓,爵位也就不过一称号而已。 可关键是,以后岂不是离那狗皇帝越来越近了? 还有,这什么天子仪仗,又搞些什么名堂嘛! 纯粹形式主义啊! 然而这时,张瑾倒是依然笑眯眯的,“郡公爷,怎么还在发呆呢,奴婢先恭喜了……” “说实话,奴婢自十二岁进宫,伺候过先帝,也伺候当今圣上二十年,还从未见过有人,爵位今生能如此之快!” “不到十个月,便从县侯晋封为郡公,别说咱大康,恐千百年来,也少有人能出郡公爷左右啊!” “就京城中,圣上赏您那宅子,您还连看都没去看过,门口牌匾都已经换了又换……” “这不,回了京城,奴婢又得赶紧去张罗着去您那宅子,换上‘齐州郡公府’的牌匾!” “当然,这都不是主要的……” 伸手一指身后,“就这天子仪仗……别说本朝,哪怕当初圣武帝时期,率大军攻破南楚通禹虎牙之地的上将军……” “凯旋归朝,也没有过这般待遇啊!” “足见圣上,对郡公爷天大的恩宠啊!” “当然,论起功劳,郡公爷此次,可比当年那些将军大多了。毕竟当年,二十万大军,也最终都未能叩开南方诸国的大门。” “多少将士,在岐山关折剑,只留下一抔黄土与铮铮白骨!” 却又话锋一转,略微压低声音,“不过,奴婢动身之前,陛下还吩咐奴婢,转告郡公爷几句话。” “陛下说,大康正值危难之际,郡公爷如此之奇功,堪称扶社稷之将倾……” “区区一个郡公,属实是委屈了,即便晋封国公,也毫不为过!” “然而,郡公爷的夫人,成了南楚新王,无疑,以后与夫人的子嗣,自然便是南楚的王储!” “朝中已颇多微辞,也只能如此了!” “陛下说,这份功劳,他先替您记着了。眼下,夏国草原,已有捷报传来……” “不出意外的话,过段时间,他另外送你份大礼!” 苦笑一声,“不过,陛下又说了……” “以郡公爷之才,待在一个小小的临州,实在可惜了!” “待到年后,您必须去京城上任!” “您若是敢抗旨不遵,或者故意拖着迟迟不去,他打断你的狗腿!” 刹那间,王老爷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脸色唰地变得漆黑,气得够呛,心肝尖尖都在颤! 大爷的!神经病呐!那景隆皇帝,脑袋是多半有点啥毛病啊? 本着为临州百姓做点事,能呆在临州上任这判司之职,已经是老子最后的倔强了! 那狗皇帝,咋个就铁了心,非得想着把老子往京城里弄? 那京官有什么好当的? 就凭那狗皇帝,隔三岔五就失心疯发作,连自己亲儿子都吊起来往死里抽的尿性,老子是嫌活得太腻歪了,才往他跟前凑? 况且,老子一没背景二没后台的,还实在拉不下脸去给那些权臣送礼巴结! 还有,夏国草原有捷报传来,跟老子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捉个野生的夏国公主回来送给老子暖床? 这所谓天子仪仗,自然算得上皇帝,对立下巨大功劳的臣子,荣誉上一种天大的赏赐。 可说到底,无非就是形式上的,让他这位大功臣,玉撵步撵各种仪仗下,再由官员侍卫护送回府。 弄个大排场,出出风头,彰显一下天子恩宠而已。 于是很快,仪仗浩浩荡荡,在两侧百姓的欢呼叫喊声中,继续向城中行去。 尽管对天下无数人来说,如此高规格仪仗相迎凯旋,绝对是梦寐以求的莫大荣耀,可王老爷却如鲠在喉。 形式主义害死人!还特么不如折现! 十多里路,硬是浩浩荡荡折腾了一个时辰,才终于到达。 又一番客套礼节,总算送走这仪仗队伍,至于张渠以及使团其他官员,自然也要赶紧返京复命。 此番出使,足足两个多月,终于平安回家,让王老爷倒顿感一阵轻松。 可突然间,却又想起那个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要拔剑砍人,却又酷爱卤肘子,教他骑马、七八天都没把他教会,脑袋还有点笨笨的女子…… 还有三个月,便到八月十五之约了,也不知此时,她身在何方。 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听说他王老爷此次出使南楚,势如破竹灭两国的威名? 可不知为何,眼见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他反倒心中有些隐隐害怕! 甩了甩头,然而正要大步朝府内走去,却不由得神色一愣。 只见此时,大门外,正俏生生站着两人。 自然正是苏婉晴与郑妍儿。 这位将家中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府上主母,昔日临州苏家大小姐,一袭浅蓝色轻纱长裙,乌黑的妇人髻斜插珠钗,依然那般娴静而又典雅。 只是两个多月不见,算算时间,已快五个月的孕期,腹部已隆起了不少。 而且,明显清瘦了一些。 并没有如预料中那般,久别重逢,扑进他怀里便哭得稀里哗啦肝肠寸断。 只是盈盈站在前方,美目幽幽望着他。 那宛若皎月的绝美脸蛋上,一片笑靥,只如这个盛夏时节,悄然绽放的朵朵洁白荷花…… 只是笑着笑着,眼眸之中,隐约有泪花在闪烁。 “回来了?” 第185章 相思 随即,只是缓缓走到他跟前。 这个女子,从来都是那般温润似水。 一个贤惠的妻子,静静等待着远方归来的丈夫。 葱段小手替他理了理长途跋涉风尘仆仆,满是褶皱甚至沾了不少灰尘的官服。 依然甜甜笑着,只是目光中,又一阵心疼,“你瘦了……” “因为有朝廷的仪仗前来相迎,那里看热闹的百姓也多,怕给夫君添乱,所以就没去城外等你。” “妾身已经让人给你放好了热水,一会儿痛痛快快泡个澡,会舒服一些!” “另外,妾身还吩咐厨娘,做了你最爱的酱大骨和回锅肉……你胃口又刁,此番出使又长途跋涉赶路,肯定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 又满含嗔怪地瞪他一眼,“你也真是的,都快当爹的人了,也不知好好照顾自己!” 王修没说话,只是怔怔望着眼前这张绝美容颜。 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心中一阵莫名酸楚与疼痛,竟让他堂堂一男儿,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这个女子从来都这样,哪怕心中再多委屈,也从来不愿在他面前表露半分,处处都为他想着。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倒是一旁郑妍儿,这个娇柔却又多愁善感的女子,早已掩面哭得梨花带雨,泪水一颗接着一颗不停滚落。 满心的委屈与担忧,这一刻似乎终于倾泻而出,一双粉拳不停在他身上捶打着。 “王修,你就是个混蛋……” “你知不知道,这两个多月,我与苏姐姐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知不知道,南楚大乱,你生死不明的消息传来,苏姐姐当场都昏过去了?” “你又知不知道,我们发了疯地打探你的消息,多少次跑到南城门外,就盼着能看见你平安回来,又一次次失望。” “苏姐姐担心得要命,还只能故作坚强,撑着……” 说着说着,竟已是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了。 王修依然没说话,望着跟前这两个女子,想要说点什么,可似乎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唯一能做的,也只能将两人紧紧搂在怀里,好一番怜惜。 …… 接下来几天,倒是平淡无奇。 王老爷也无非去州府衙门当当值,或者去凤鸣山下,张罗张罗产业示范园的事情。 毕竟目前,在大掌柜李通的操持下,作坊的扩建,鲜花种植基地的建立,包括对农户定向收购鲜花的诸多事宜,都已妥当。 狠抓生产,确保货源,才是重中之重! 毕竟生意才是主业! 更不用提,还要在原宋吕国之地,建橡胶生产基地! 特么的,骑了半年的低配版破自行车,终于可以换上真正减震又耐用的橡胶轮胎了! 唯一让他头疼叫苦不迭的…… 赵太白那二球货,非得头铁,跑去北方前线,搞得现在,临州太守的位置,依然空着。 虽然那狗东西,当初占着太守的位置,也属于吃闲饭的。除了帮他收拾一下各律司衙门那些不听话,拒不执行新政令的官员,就是成天缠着要王老爷带着他做生意搞钱! 一点都不能为判司分忧! 可关键……他不在的话,如果老子把临州搞乱了,民不聊生了,就没人背锅顶罪了啊! 也不知那货,在北方前线死了没有,要不要去帮着收尸。 这也就罢了…… 回到家中才得知,早在他出使南楚刚走没几天,郑妍儿那小妞,也终于在他王老爷不辞辛劳的艰苦奋斗下,查出有了身孕。 搞得现在,他王老爷天天晚上又只能孤零零一个人睡觉了。 朱妙语那婆娘,又远在南楚,估计要一个月左右才能回来。 还有就是,颇为奇怪,去府衙当了几天值,居然都没见着唐娇那蠢萌蠢萌的小妞…… 也不知是回京城了,或是有事告假了,居然也不知道赶紧来搜集他这个郡公爷的罪证。 搞得现在,身边又没人可欺负了,都少了诸多快乐。 五月二十的早上,下了一场暴雨,天气总算凉爽了些。 才刚上午时分,临州城外官道上,缓缓行驶着一辆华丽无比的马车。 帘子遮掩得密不透风的车厢里,景隆帝身着华服便装,端坐在中央主位。 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尽管因为那王修小儿当初的谏言,朝廷先发制人,率先对草原夏国展开突袭,一切以消灭夏国精锐为目标,斩断庆国的手脚…… 目前果然成效显着,草原上终于有了捷报传来。 再加南方虽大乱,可也终于被那小儿彻底平定,稳住局面! 大康终究万幸,没有陷入三线作战四面楚歌的绝境,朝廷的压力骤然小了许多。 可眼下,北方前线的战事,依然不容乐观。 北方庆国,有着辽阔的疆域,富饶的矿藏,兴盛的人丁,再加那女皇帝几年雷霆手段的变革…… 如今国库充盈兵强马壮朝廷清明,国力早已远非大康所能比拟! 三十万大军,兵分两路南下,短短两个多月,大康已丢了五六座城池! 大康唯一能做的,只能据城坚守,战事陷入胶着! 可他又如何不知,这般大国与大国之间,动辄七八十万兵力的大战,到最后,拼的都是钱粮与物资! 很明显,这方面,大康没有优势! 这让他景隆帝,如何不忧心忡忡? 身为天子,自然是没多少闲情逸致,跑来临州晃荡。 只奈何,皇后非得想来看看那小儿…… 再加上,不得不说,那混账小儿虽每次,都能把他这皇帝气个半死,恨不能将他脑袋剁了当球踢…… 可偏偏吧,几个月不见,还挺念着。 因此,也就只能权当抽两天空,出来散散心。 陈皇后安静坐在一侧,举手投足依然那般端庄娴静,几分母仪天下的威严气势。 奈何此时,神情同样几分患得患失。 幽幽望向皇帝,半晌,才一声呢喃,“陛下也切莫太过忧虑了,庆国虽强,可咱大康也早已不是先帝时期,谁都可以任意欺负的时候……” 有些惆怅,又一声轻叹,“妾身现在,倒是更挂念那孩子……” “此番南楚归来,他应该瘦了不少吧。” “其实妾身一个妇人,不关心他立了多大的功劳,我只是心疼那小哥儿,此番南楚大乱,他得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啊!” “所以才总想着,来看看他!” 第186章 一座新城! 景隆帝依然没说话,只投过去一记安慰眼神。 然而良久,陈皇后脸上更几分莫名怅然,“还有就是澜儿那丫头……” “这孩子命苦,连续赐婚两任未婚夫,谁知皆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那般不堪之人。” “马上都二十六了,还是孤苦一个人,跟前连个能说些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我这个做娘的,看着都心疼。这大康朝,哪有二十六七还没嫁人的姑娘?” 眉头轻皱,叹息,“不过,此次南楚大乱,那丫头因为担心那小哥儿,忧思攻心,都大病了一场……” “不仅如此,听说那小郎哥出使南楚之前,丫头还专门去了一趟临州,给他买了不少路上吃穿用度的物事。” “如今细细想来,依照那丫头的能力和才学,包括气度见识,还有睿智稳重的心性,放眼满朝,除了年纪差着好几岁,怕也只有那小哥儿,才能入得了她的眼吧。” 苦笑着摇了摇头,“只奈何,那孩子,都已经三位夫人了。他们俩,自然也就绝无可能了。” 景隆帝神情一滞,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而这时,只听得外面,车夫小声禀报,“陛下,娘娘,到了!” 可当两人跳下马车,却不由得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此时,已到了凤鸣山下那万通商行产业示范园区,可眼前,即便尚且还在大门外,却好一片繁华景象。 从那建造得极为气派的门坊,笔直通往远处官道,那一条宽敞平整无比的水泥路两侧,以往杂草丛生坑洼不平的那一大片区域…… 竟已密密麻麻排列着,一栋栋崭新房舍。 错落有致,其间同样一条条水泥路纵横交错。 虽绝大多数,明显才刚刚完工,或者尚且还正在紧锣密鼓修建中,一个个工匠来往忙碌着。 可最靠近那产业示范园门坊的地方,也早已建好了不少,甚至都住进了不少人。 老远望去,阳台牵着的绳子上挂着清洗的衣物,还有妇人在门外炉子上做饭,还有孩童在嬉戏打闹。 全部都是采用那什么水泥与砖石的建筑方式,外立面刷着米黄色的涂料,看着还挺漂亮。 这些已建好的,用院墙围着,门口还挂着牌子。 什么“临州工业新区惠民小区甲院。” 什么“临州工业新区惠民小区乙院。” 门口已是人来人往进进出出。 于是顷刻,景隆帝便彻底呆住了。 瞠目结舌,硬是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这到底什么情况? 大半年没来这凤鸣山下,怎就翻天覆地变成这样了? 倒是隐约能猜到,这里根本就是在建一大片百姓居住区,看这规模,丝毫不输一座城镇。 可关键…… 这里离着临州城,近三十里路,除了一大片作坊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鬼才会跑到这里来住着啊? 那混账小儿,到底又在作什么妖? 当下,哪还忍得住?眼疾手快赶紧拦住一个正推着装满河沙的手推车,从旁边路过的老工匠。 满面疑惑,“老哥,这里是……” 可没想到,那衣衫破烂满是泥土的老头,态度还有点横。 嘴巴一撇,“哟?一看你这后生,就是第一次来这边吧?” “咋的?也是其他州府迁过来,打算在咱临州工业新区建作坊做生意的?” “老汉我跟你说,你要真有这想法,动作可得赶快了!自从咱临州推出新政令,又是降低商税又是免费提供地皮的……” 伸手一指前方,“这才不到三月,前来看地的外地商贾,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别说其他州府,仅仅京城里,家产上几十万两的大商行,都已经好几家,跟府衙签了契书,决定迁过来,作坊都已经动工开建了。” 说着说着,却是一脸骄傲,“咱临州判司,对,也就是咱东家,说了,这个就叫招商引资。” “只有大量商贾和资金涌入,才能带动临州经济飞速发展,才能带动咱临州老百姓致富。” 景隆帝更一头雾水。 说实话,自从那小儿上任临州判司,一鼓作气便推出了一系列刺激商贾的新政,别说其他州府,就连京城不少规模极大的商行,都开始陆陆续续往临州搬迁。 搞得现在,就连京城最繁华的地段,都不少大商行的店铺关张了! 他也是知道的! 可关键,这样的新政策,真能带动老百姓过上富足的生活?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逻辑? 尽管当初,朝堂上公然变态,谁也不得再妄议临州新政! 可他心中,却依然悬吊吊的! 就那些鼓励经商的政令,对临州的治理,能有多大作用? 那小儿是不是未免太天真了些? 可顷刻,心中却又猛的一个激灵。 完了,那小儿这么搞下去,不会要把京城都给掏空了吧? 可没想到,眼见他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老头更一看看白痴的表情,“算了,反正跟你说了也不懂……” “用咱大东家的话说,就叫促进流通,提振消费,扩大需求,刺激生产,增加就业岗位!” 倒老脸突然一红,有点尴尬,“好吧,其实我也不大懂!” “但是眼下,随着越来越多的商行,过来临州建作坊,无论工匠或者商贾,越来越多涌入工业新区……” “新的问题又来了,那就是这么多人,总得吃穿住吧,用东家的话说,各种配套总得有吧!” “所以,早在几个月前,咱商行就已经着手在规划了,这一大片将全部建成居住区!” “毕竟这里离着不远,就是临州工业新区了!” “中间隔着几里路,将全部打造成居民区。” “东家还说了,再过几年,咱万通商行与工业新区,将涌入大几万人。” “最终,这里将打造成为一座新城!” “不仅有住房,可以供那些长期在这里做工与生活的人居住,还将配套修建大型购物商场,学堂,图书馆,农贸市场这些……当然还有各种商铺,反正以后,在临州城能买到的,这里都能买到!” “具体老汉我也不大懂,但东家说,只有这样,临州工业新区才能留住人,才能长期持续发展!” “至于修建好的这些房子,任何人都可以购买,也可以租住……价格也不贵。” “等到经验成熟后,咱还要成立万通地产开发商行!” 于是乎,景隆帝二人更加懵了。 这又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什么图书馆购物商场,又是什么玩意? 实在看不惯这老头那副炫耀的嘴脸,也只得领着皇后,大步便向那万通产业示范园里面走去。 还好,守门的“万通安保”,倒是早与两人熟识,也清楚他就是与商行紧密合作的京城康泰大商行的东家。 一边招呼着,“哟,原来是赵东家,都好久没来咱万通商行了,最近忙什么呢?又来找我们大东家?” 一边自告奋勇带路! 片刻间功夫,便已到达。 可眼前的景象,却更让他一下子呆住了! 第187章 万通商行图书馆 只见此处,正位于这产业示范园区内,紧挨那小儿所修建的员工食堂、员工宿舍,以及那什么“万通商行子弟小学”不远。 大半年没来这里,园区内不仅明显新增了不少作坊,水泥砖石建造的房舍四处林立,做工的匠人们干劲十足来来往往。 就连那子弟小学,也明显早已开学投入使用。 正是上午时分,隔着老远,都能听见里面,传来阵阵孩童们的朗朗读书声。 听着,里面的学生还不少。 好一片欣欣向荣的崭新气象,让他这皇帝都顿感有些恍惚。 附近这一大片区域,俨然都已彻底成了一片生活区。 那由好几座四五层高的楼房组成的员工宿舍区,门口甚至都开了不少店铺,卖些布匹衣物或者小吃食杂货,甚至果蔬之类。 只因正是作坊上工时间的缘故,进出的人倒并不太多。 但真正让他景隆帝,瞬间惊得目瞪口呆的…… 却是只见眼前,如果没记错的话,年前上一次来这里,尚且还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 可此时,这里却已经矗立着一座崭新的房舍。 与那员工宿舍截然不同,楼房并不高,仅仅两层而已。 但是,却建造得极为气派,四四方方的,面积也广阔,不仅整栋楼的外面都用涂料染了色,楼顶檐台还刻意做了些造型。 看着,还颇有档次。 更匪夷所思的,那宽敞大门上方,还竖着一块巨大牌匾。 龙飞凤舞,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在太阳下格外刺眼,“万通商行图书馆!” 也搞不清楚,这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而且今日,还明显正值这什么图书馆开张。 那牌匾上方及大门两侧,尚且还挂着崭新的红绸,搞得还挺喜庆。 而此时,门外台阶下那一块空地上,密密麻麻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无疑,绝大多数都是作坊的匠人。 倒是有男有女,当然夹杂其中,也不少这些匠人拖家带口带来的妇孺老弱或牙牙学语的孩童。 望着那大门,啧啧称奇之余,更指指点点议论个不停。 “瞧瞧,瞧瞧,大东家可真是,处处为咱们考虑啊……” “谁说不是呢?老汉我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来没听说过,不花一文钱就能读书的!” “是啊!简直闻所未闻呐!只是我年纪大了,而且斗大的字不识几个,是享受不到了……” “哟!瞧你这话说得,怎么就享受不到了?东家说了,这图书馆里,什么类别的书都有,随便看随便学。” “有启蒙识字的,还有教大家怎么种植瓜果蔬菜,养鱼养猪的。” “别看老汉我今年已五十八了……我就决定了,这两年下了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在图书馆里多研究研究那养鱼技术。” “估计过两年,在这里也没力气干不动了,就回老家,也挖几个鱼塘,搞搞养殖,不也能挣钱?” “就是就是!我觉得李老汉说得对,况且大东家也说了,咱虽都是卖力气的,可要是有机会多识两个字,总没什么坏处!” “况且,趁着年轻,学点做工的技术也好啊!没瞧见咱商行里,那些有手艺有技术的,活比咱轻松得多,不需要肩挑背扛,薪俸可比咱都高一大截!” “……” 当然,也不少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的。 搞得景隆帝一头雾水,满心惊奇之下,领着皇后便朝那图书馆里面走去。 只见眼前,是极其空旷的大堂,与寻常那些书商的铺子截然不同。 不仅规模大了不少,而且还建造得颇为考究。 眼前,整整齐齐排列着一座座木质书架,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 每座长长的书架上方,半空还悬挂着一块块醒目的木牌子,应该是标注着书籍的种类。 什么典史类、诗集类、话本、农学、养殖学、医学类…… 许多种类,甚至连听都没听过。 从那什么“儒学典籍”牌子下方书架上,他甚至还看见一本,孔令先最新撰写的《知心合一论》。 还有那什么农学养殖学分类中,什么《母羊的产后护理》,《鸡鸭瘟疫的防治》,《蔬菜瓜果病虫害预防技术》……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直搞得他脑袋晕乎乎的! 可当他从中随便抽出两本,翻了翻,更神色一滞。 只见这书本,明显跟以往所见,那些书商售卖的誊抄书籍截然不同。 虽同样是线装的,却是极为整洁,一点褶皱都没有。 里面的文字,明显根本与当初所见,那《临州日报》如出一辙,文字虽小,可排版极其工整,一笔一划规则清晰。 也没有污痕或错字涂改的墨迹。 没猜错的话,应该同样是用当初张三千所打探到的,那什么“活字印刷术”印制出来的啊! 这些书本,看着就是舒服啊! 除此之外,这密密麻麻的书架通道中,还不少人穿梭其中。 看稀奇的作坊匠人占大多数,可年仅十来岁、看着应该还读过一些书的少年也不少,应该是那些随迁过来的匠人子弟。 小心翼翼挑选着自己喜欢的书本,或翻两下便放回去,或挑选到喜欢的,也不跑到大门口柜台去付账,而是拿着书本便径直往二楼走去。 甚至还有人,跑到柜台,只是登记了一些什么,硬是一个铜板没给,居然就大摇大摆拿着书走了。 于是乎,景隆帝更加懵了,搞不清这是什么情况! 明目张胆把书带走,一文钱不给,居然没被打折腿? 这时,倒一眼便看见大堂最靠里面角落,那混账小儿也没闲着,正语重心长跟两个胸前挂着牌子的男子,交代着什么。 尽管已贵为当朝郡公,又身为临州父母官,却依然一身青色长衫,显得有些朴素。 唯独腰间那块羊脂玉吊坠,有点刺眼。 可越是这样,反倒越让他景隆帝,心里一阵莫名发堵! 反正就觉得,这狗大户一身铜臭味。 至少从长公主赵澜口中得知,因扩大生产,又推出了诸多新品的缘故……从过年到现在,不到半年,这狗大户就已经狂赚了百万两银子! 这样子搞,肯定是不讨人喜欢的。 而这时,王修也同样眼尖,一眼便看见两人。 与以往如出一辙,瞬间乐了,扯开嗓门,“哟?老哥,你两口子啥时候来的?” 第188章 我忍不住想批评你两句 随即,便见这小儿,又朝那两人交代两句,红光满面便大步迎了上来。 轻车熟路,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咧着嘴直乐,“你俩也真是的,大半年都没来临州了,是完全没把兄弟我放在心上啊!” 又四周扫视两眼,似乎还几分失望,“怎么?大侄女没一起来?” 眉头一皱,“不过哥子,说起这个,我就忍不住想批评你两句!” “好歹几十岁的人了,家里生意的事,是不闻不问,全交给大侄女来折腾,自己游手好闲的!” “瞧把大侄女累的,上次她来临州,我瞧着都瘦了些!” “你这实在有点不像话!” “嘶……”顷刻,景隆帝后槽牙一阵生疼。 瞪着他,脸色又开始变黑了。 你批评谁呢?还有,一口一个大侄女,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倒是陈皇后,站在一旁,眼波盈盈几分心疼望着王老爷那清瘦了些许的脸颊,又憋着几分哭笑不得。 赶紧岔开话题,一指这四周,“对了,王相公,这是?” 没想到,眼见景隆帝同样一脸好奇表情,这小儿却只是一撇嘴。 几分看乡巴佬的表情,“哎,算不得什么新奇东西……” “其实跟那子弟学校差不多,你们也瞧见了,本老爷这商行,工人越来越多。” “很多匠人,拖家带口地来,两口子都在作坊上工,可他们的子女,有些才十来岁,进作坊上工又年纪太小,只能无所事事闲着……” “况且,即便咱已经建了子弟小学,将来还要建子弟中学,可学堂每十天都有两天假期。” “再加上不少匠人,虽只能做些卖力气的活,但心里还是想念点书,学点东西。” 讪讪笑笑,“所以,本老爷就琢磨着,建了这么个图书馆,让这些匠人或者孩子,休沐的时候能有个地方待着。” “虽然不指望他们,谁能高中科举出人头地,但多读点书总不是坏事!” “哥子你也看见了,其实还挺受欢迎的。” 眼见景隆帝依然有点懵,又一耸肩。 “说到底,凡是咱万通商行的人,无论做工的匠人,还是他们的子女,都可以来这里看书……” “一文钱不收,想看什么,自己选。” “或者去楼上,上面专门设立了阅读区,安静,读完了放回原处便是。或者柜台登记一下身份信息,便可以带回员工宿舍去看,只需要定期归还便是!” 咧开嘴一乐,“没办法,这些工匠们,绝大多数都是些苦命人,我这个大东家,自然方方面面都得替他们想着些。” “总不能学有些商行,成天就想着如何压榨手下工匠,甚至天天派监工盯着,谁但凡少干了一丁点活,又是克扣工钱又是打骂的,最后弄得怨声载道!” “何必呢?” “况且,这玩意根本花不了几个钱!” “建成之后,最大的成本,无非就是聘请几个管理人员的工钱,还有书本折旧或丢失。” 只说着说着,却一声叹息,“其实吧,更重要的,这也只是做个试点……” “老哥啊,你也知道,兄弟我现在还兼着个临州判司的官职……” “本老爷就琢磨着,这家图书馆运作的经验成熟后,就立马在州府各地都推广开来。” “到时候不仅临州城,包括下属各县府,都要建这种免费图书馆!” 讪讪一乐,“还有,这很多科学类书籍,包括农学养殖学的……” “基本上,除了翻印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一些典籍,绝大多数,都是现找人整理编纂出来的!” “毕竟你也知道,临州府前段时间发布了招贤令,可是真招揽来了不少这些方面经验丰富的人才。将他们在各个领域的经验学问,整理出来,再加以完善而已……” 刹那间,景隆帝便彻底惊呆了! 直愣愣瞪着这小儿,硬是嘴巴都能塞进两只臭鸡蛋! 倒是总算明白,刚在园区外面,那老头所说的图书馆,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可关键…… 眼前这小儿,当初还只是个成天只知道爬树掏鸟窝的憨子……到底是受了哪位神仙的点拨? 奇思妙想,那是一个接着一个啊! 身为天子,他如何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要知道,别说大康立国,乃至千百年来,就因为书本的制作,聘请专人誊抄的人力成本极高,往往一本再普通不过的孩童启蒙书本,都得卖到几百文。 所以,别说最底层那些饭都吃不起的百姓,哪怕寻常人家,子女也根本念不起书。 七八成的百姓,大字不识一个! 这也就导致了,即便朝廷有科举取仕制度,可能高中的,基本也全是那些官宦或士族子弟,真正出身贫苦底层百姓家的,屈指可数! 可眼下,有了那活字印刷术,批量印刷,一本书的成本可以控制在几文十多文钱的话,还会有那么多贫苦子弟,上不起学读不起书吗? 更别提这免费图书馆……说到底,一本书可以轮流提供给几十上百人读,成本更降到了最低! 这印刷的书本,再加免费图书馆,一旦在全国推广开,遍地开花…… 再结合眼下,他这个皇帝已经雷霆手段推动的取仕制度改革,重科举,轻举荐。 毫无疑问,未来,注定将会越来越多出身贫寒的子弟,开始步入朝堂! 让他这皇帝,焦头烂额了多久的取仕制度与教化改革,这不已经迎刃而解了? 包括那什么科技兴国的战略! 说到底,这根本是利在千秋的教化之功啊! 这小儿脑袋到底怎么长的?居然连这么新奇的法子,都想得出来? 这狗东西,不赶紧弄去京城磨炼磨炼,然后直达中枢为社稷谋福,实在暴殄天物啊! 一时间,满心激动之下,只感觉心脏都扑腾扑腾跳得厉害! 这段时间,因为北方战事,心中的阴郁,更是扫荡一空。 扭过头,只见身边皇后,又何尝不是满面欣喜之色?望向这小儿,眼中光彩连连。 然而,相对两人的惊诧万分,王老爷倒是一脸平静。 明显根本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跟他聊太多,只一个劲张罗,回城里府上坐坐,中午弄两个好菜,兄弟俩好久不见,好好喝点。 对此,景隆帝自不会拒绝。 说实话,几个月来,还真是想念这狗东西府上的美味饭菜。 与以往如出一辙,王老爷自然是骑他那辆低配版自行车。 约摸半个时辰,才与景隆帝的马车,几乎同时到达城中自己府上。 然而,当他刚跳下自行车,正要一个劲张罗夫妇二人进府,却不由神色猛地一愣。 只见此时,前方不远,正孤零零站着一个年轻女子。 居然竟是唐娇! 第189章 我哥怕是熬不过今天了 翠绿色劲装长裙,包裹着这小妞那前挺后翘的火辣身段。 娇美白皙却又英气逼人的脸蛋,盈盈一握的小蛮腰,胸前高高隆起的饱满…… 特别那双因为长期习武,修长有力的大长腿,更令人欲罢不能。 可出乎意料,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并没有如往常那般,一见着他王老爷,就立马一副杀娘夺夫之仇要食其肉饮其血的德行,咬牙切齿杀气腾腾的。 就这么一动不动站在那儿,怔怔望着他,也不说话。 不知为何,脸色几分憔悴,隐约有些情绪低落与落寞。 这让王修顿时一阵疑惑,搞不清这妹子在作什么妖。 可这并不影响,他瞬间欢乐起来。 脸上笑得贼贱,扯开嗓门,“哟,唐衙役……” “唉,唉,愣在那儿干嘛呢?这几天,也不见你来衙门当值,现在见着本判司,也不知道赶紧上来见礼!” “还有,本判司这次出使南楚,可谓九死一生,命都差点丢了,你也不晓得赶紧来关心关心!” 脸色一板,“跟着本判司混这么久了,怎么还是没一点长进!” “跟你说过多少遍,在上司面前,要会来事,要有足够的尊重,还要会拍马屁!” “否则,你这个样子,在职场上是没什么前途的!” 哎,逮着机会就欺负欺负这个又傻又萌的妹儿,每次见她气得暴跳如雷直哆嗦,还偏偏拿老子没办法的样子…… 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又扭头望向旁边景隆帝,咧嘴一乐,“老哥,别瞧这姑娘傻傻的,来头大着呢……” “当朝礼部尚书唐明,听说过没?他家闺女,还是正房生的!” 景隆帝顿时嘴角一抽,印堂漆黑。 瞅瞅前方那唐娇,再瞅瞅眼前这小儿,满面错愕。 当初,眼前这小儿初封侯爵的圣旨刚下,那唐明便迫不及待跑到他这皇帝面前,一个劲含沙射影表示,自己有一女年方十八,可赐婚给这小子。 当时,虽然有诸多顾虑,然而宗室之女中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自己那侄女清河郡主又年龄稍大了些。 景阳那丫头倒是个合适的人选,可又实在对这混账小儿各种不顺眼,狗都不愿做他的岳父。 扪心自问,若不是郑明礼主动请缨,恐怕当初那赐婚的补充旨意上,也只能写这唐娇的名字了。 但眼下,那唐明的女儿,怎么也跑临州来了? 然而没想到,任凭他王老爷一脸贱笑叫嚷得厉害,唐娇依然纹丝不动。 没有冲过来跟他拼命,只是心事重重,神色复杂望着他。 于是乎,王老爷便有些没趣了,搞不明白这妹儿,到底哪根神经不对了。 可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瞬间呆了。 只见半晌,这妹儿总算有反应了。 幽幽望着他,倒依然几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味道,却又明显根本没心情跟他撕衣服抓头发干架。 欲言又止,良久,却是神色一黯,带着哭腔,“我哥快死了,怕是熬不过今天了……” 话音未落,一阵悲伤袭来,泪水瞬间如决堤的洪水滚落出来。 泣不成声,哭得痛不欲生,竟是站立不稳,连娇躯都摇摇欲坠,“王修,兄长虽不是因你而死,但他却最为佩服你的才学……” “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去看看他,送送他吧!” 刹那间,王修彻底懵了! 如遭雷击,呆滞当场,脸上笑意戛然而止,硬是嘴巴张得老大! 这都什么情况? 可瞬间,神色猛地一紧,哪还顾得上多问?紧绷着一张脸,大步便朝前方,唐子聪在临州买下那院子冲去。 景隆帝与陈皇后对视一眼,又何尝不是面色一沉? 自然大步跟上。 到达隔壁院子,在唐娇的引路下,推开二楼一间厢房门进去,眼前的景象,更让几人震惊当场。 略显昏暗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烈刺鼻的药草味,角落一个木炭炉子上,还正熬着一罐草药。 唐子聪正躺在中间那床榻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被子。 可此时,却哪还有堂堂当朝大员之子、国子监最学业精进的学子,该有的倜傥风流? 头发乱糟糟如鸡窝,比起上次所见,明显削瘦了太多的脸颊,蜡黄得没有丝毫血色。 应该已处于神志不清的昏迷状态,就这样一动不动躺着,奄奄一息,病入膏肓之下,呼吸微弱。 命若游丝,似乎随时都可能断了气,即便唐娇一边泪如雨下,一边呼喊两声,也根本没有反应。 凄惨模样,一时间,直让陈皇后都忍不住眼眶泛红,满面焦虑担忧之色。 于是乎,王修更彻底懵了。 直愣愣望着这一幕,脸色有些难看,如何想得到,出使南楚两个月归来,这家伙居然就变成了这样? 倒也难怪,回来都十天了,也不见唐娇这妹儿的影子! 而此时,病榻旁边,还垂首侍立着两个年轻丫鬟,同样满脸紧张担忧,其中一人,甚至还不停抹着眼泪,小声抽泣着。 这两丫鬟虽未曾见过,可王修倒有所了解…… 自从这唐娇来了临州,自然同样住进了这座宅子,国子监祭酒孔令先也早已离开临州,忙着全国各地讲学知行合一。 虽为兄妹,可终究诸多不便。因此,才花钱聘请了两个丫鬟,负责照顾兄妹二人的饮食起居。 而除此之外,房内病榻边沿,还正侧身坐着一个老者。 老态龙钟,已约摸七十多岁年纪,个子适中,身材清瘦,须发皆白。 可虽然行将就木的年纪了,可看着却格外精神,双目迥然,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衣着朴素,只穿一身青色长衫,头上包着一块灰色帕布,旁边桌案上,还放着一个老旧药箱。 此时,骨瘦如柴的手指正搭在唐子聪一只手腕上,静静把着脉。 却奈何,眼帘低垂,也是满面担忧与无奈。 眼见几人进来,倒是站起身来,望向唐娇。 摇了摇头,一声长叹,“唐姑娘,请恕老朽孙无道也实在无能为力了……” “昨晚与今日,两济药下去,令兄依然不见好转,脉象反而越来越弱。” “况且,令兄所患,本就是……不治之症!能拖上这么久,已经算是难得了。若是能在发病之初找到老朽,或许还能有些希望。” “若老朽所料不差,令兄也就今晚的事了,还望唐姑娘有个心里准备……” “另外,有些物事,也需提前操持了!” 第190章 一代神医孙无道 刹那间,王修却是脸色猛地一禀。 望着这白发苍苍的老头,硬是惊得一塌糊涂,满面错愕。 虽从来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可自从上任临州判司,对这个世上各个领域的顶尖人才,了解过不少。 这孙无道的名字,同样听说过,甚至严格来说,如雷贯耳! 这老头别看一把年纪,可绝对算得这大康王朝,乃至这天下,名声鹊起无人不知的一代神医啊! 什么“杏林圣手”、“药圣”的头衔,一大堆! 门下弟子不少,而且个个都是杏林界的翘楚,其中好几个,甚至还正在宫中太医院任职。 只奈何这老头,虽一身医术登峰造极出神入化,奈何又生性淡泊,不仅大康,甚至周边诸国皇室,许以重金甚至官衔爵位相邀,皆惨遭拒绝。 几十年如一日,一边游历天下,一边悬壶济世。 而且据说,这老头脾气还挺倔。奸淫掳掠者不治,恃强凌弱者不治,贪官污吏不治,还有便是,非重症恶疾不治! 无论达官显贵,或者贫苦百姓,一剂药方只收三文钱,多一文都不收。 只此时,如何想得到,那大名鼎鼎的神医,而且还来了临州? 景隆帝二人,又何尝不是一阵咋舌? 明显也丝毫没料到,这其貌不扬的老头,竟是名扬天下的孙无道。 只是顷刻,更面色一沉。 连孙无道都束手无策,恐怕也就真的无人可医了。 虽说这世上,生老病死每天不计其数,而且与这唐子聪也并无交集,可终究是当朝重臣之子,更是国子监学业最精进的学生之一,京城年轻一代中,也算翘楚了。 一时间,唐娇更是如遭重击。 嘴唇不停蠕动着,呆滞目光中。 虽自幼习武,可毕竟一介女子,哪能受得了这般沉重打击?更何况,这可是她唯一的亲兄长啊! 想要嚎啕大哭,似乎又哭不出来,只是任凭泪水一颗一颗滚落着。 直看得王老爷都有些于心不忍,心中莫名酸楚。 哎,以后还是不欺负这妹子了。 半晌,才一声无奈叹息,怏怏望向孙无道,“只不知,唐兄所患何疾?” 孙无道没说话,倒是唐娇,虽从来对这个道德败坏手段无耻卑鄙的奸贼没什么好感,可看在人家好歹来探望兄长的份上,也只能含糊不清说了个大概。 原来早在十二三天前,她这位兄长或许因为成天坐在院子里研究茶壶烧水,过度劳累,或是因为饮食极其不规律…… 突发疾病,便卧床不起了。 这妹子自是遍寻名医,奈何临州府有名的大夫都来看过了,一致诊断为肠痈恶疾。 药吃了不少,可病情却越来越严重。 直到前几天,偶然得知这大名鼎鼎的神医孙无道来了隔壁济州府,自然不顾一切请了过来。 奈何,依然这般结果。 说着说着,已是泣不成声,目光之中,只剩万念俱灰的绝望。 顷刻,房间内更彻底笼罩在一片悲凉伤感之中。 不仅不远处候着那两名丫鬟,眼泪直掉,就连陈皇后都忍不住眼眶泛红得厉害。 景隆帝讪讪望着病榻上的唐子聪,也是一脸无奈,唏嘘不已。 虽贵为九五之尊,可如何不知,这肠痈恶疾,根本就是出了名的绝症。 有些发病缓慢的,或者症状不那么严重的,若遇上医术精湛的大夫,诊治及时的话,尚且还有很大机会。 可要是发病迅猛,特别那种突然就腹部剧烈疼痛卧床不起的,几乎极少有人,能捡回一条命。短短几天,便病入膏肓。 这唐子聪,能熬上十来天,已经算是不小的奇迹了。 这也难怪,就连这名扬天下的神医孙无道,也束手无策。况且由他接手,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可就在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让在场所有人瞬间懵了。 只见唯独王修,一反刚才的紧张冷凝,直愣愣打量着床上昏迷命若悬丝的唐子聪,神色却突然变得说不出的古怪。 半晌,一咬牙一跺脚,望向唐娇,没好气一瞪眼,“行了,别哭哭啼啼了,我来治!” 自言自语,“搞半天,原来是急性阑尾炎!” 众人瞬间抬起头,满面错愕。 没想到,这货还有些急了,“看着本老爷干什么?现在唯一的办法,只能开刀!” 眼见众人还是一脸懵,更一阵气结,“说白了,就是剖开他的肚皮,把坏死的部分切除掉,再缝合上!” “而且马上就动手,这狗东西的病情,不能再耽搁了!” 也根本不想再多解释,三两下抓起旁边桌案上的纸笔,密密麻麻写了一堆所需的材料工具。 递给那两个丫鬟,“快点,按照这清单上的,快去准备,越快越好!” 刹那间,景隆帝彻底呆住了。 死死望着这小儿,眼珠子瞪得滚圆,甚至几分怒意!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开刀?活生生把人肚皮剖开? 这能治病救人? 别说大康朝,哪怕千百年来,也闻所未闻还有这样的诊治方法啊! 一个本就病入膏肓的人,被开膛破肚,还能有命在? 人命关天的事,这混账小儿是不是胆子太大了些? 况且,自古以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意外或者战场厮杀也就罢了,平白无故活生生把人身上割掉一部分…… 这绝对是对人莫大的侮辱啊! 这也就罢了,连孙无道这一代神医都直言没救了,你一乳臭未干的小儿,能有办法把人救活? 陈皇后何尝不是惊讶得无以复加? 明显也根本没想到,这小哥儿平常行事也算谨慎低调,可眼下怎会说出这般荒唐的话来? 唐娇更是脸色唰地变了。 目光之中,瞬间一片深入骨髓的悲愤。 再望向他王老爷,更已是浓浓的愤怒恼羞,脸蛋煞白,一声嘶吼,“王修,你无耻……” “兄长与你无冤无仇,而且此次来临州,也是因为仰慕你的才学,想要结识一番!” “你手段卑鄙,害我兄长那般不堪,状若疯癫魂不守舍也就罢了!” “眼下他都这样了,临终之际,竟还要受你如此侮辱?” 一时间,竟是气得娇躯都颤抖不已。 第191章 死马当活马医 可没想到,任凭她恼羞悲愤得厉害,俏脸铁青泪水直流,王修却根本不为所动。 死死瞪着她,一脸看白痴的表情。 只是隐约间,也似乎几分怒气,“我说唐娇,你脑子是不是有点毛病?” “被你爹一顿忽悠,莫名其妙就跑来临州,给老子找不痛快,也就罢了……” “本判司不跟你计较,你心里还挺美,觉得自己是个人才!” “眼下人命关天,可说到底,你哥爱死不死,跟老子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要死就趁早脖子一歪腿一瞪,一了百了,别躺在这里半天不断气,碍人眼睛!” “要不是看在与你哥相识一场,他又的确是个难得的科学研究人才,你真当老子闲得慌,爱淌这浑水?” “救活了还好!可要是救不活,你爹都能活生生把老子咬死!” 脸色变得有些阴沉寒意,语气都加重了不少,“得,你也别龇牙咧嘴了……” “现在老子就掏钱,让人去给你哥置办一口棺材,马上就入殓,也免得等到他晚上断气,到时候黑灯瞎火的,不好折腾!” “明天一早,老子再大方一点,多派几个人,护送你哥回京城安葬!” “以后本老爷若有机会去京城,再去给你哥烧点纸,也算仁至义尽了,不枉相识一场!” “你……”顷刻,唐娇更气得快昏死过去。 娇躯颤抖不已,大口喘着气,死死望着他,泪水更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如何想得到,自己兄长都已经这样了,这个男人居然还说得出这样难听的话? 可一时间,也不知是不是心中焦虑悲伤乱了方寸,偏偏又不知当如何反驳,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房间内的气氛,顿时紧张到极致。 孙无道望着王修,目光同样满是诧异愕然,似乎也没料到,这少年郎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诊治方法。 毕竟死者为大,将一个注定将死之人开膛破肚,让人家哪怕入棺入土,都不得完整,终究不是件太体面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才皱眉讪讪问道,“你便是这临州府判司王修?老夫云游之时,倒是听说过你……” 可话未说完,却神情猛地一滞。 似乎突然想起点什么,神色莫名一喜,“等等……” “老朽倒是突然想起来,年少时曾偶然读过一本野史,隐约记得,上面记载过……” “早在五百年前,至今仍然名垂史册,被称为千古第一医圣的张甲子,就曾经提出过,有个别疾患,仅依靠汤药难以治愈,可以用开刀切除的方式来医治!” “那野史上甚至还说,医圣甚至还配置出了一种药剂,病人饮下后,会沉沉睡去,全身麻木无知觉,别说刀子在身上割,哪怕火烧,都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只奈何,那终究是市井野史,是真是假,圣人又是否有过用此方法成功治病的先例,早已无从考究,因此老朽也从没放在心上!” “而且即便真有此事,医圣的开刀之法以及汤药方子,也早已失传了。” 说着说着,竟还有些激动起来,“王大人此时提及,倒是令老朽突然豁然开朗……” “唐公子已然这样了,汤药剂方已然无效,注定怕是熬不过今晚。” “倒真不如试一试!虽说这开刀治病之法,谁也没试过,但总算是多了些机会……” 于是乎,房中几人更有些懵了。 景隆帝与皇后对视一眼,满面茫然不解。 张甲子的大名,但凡读过几年书的人,自然都听过。那可是上千年历史以来,唯一能称得上圣人的一代医圣。 哪怕至今,依然流传着不少传说。 只奈何,也不知因为战乱祸事,或者弟子传承出了问题,他的绝大多数医书典籍,都已经失传了,倒实在令人惋惜。 可关键,也没听说过他用开膛破肚的方法,诊治过病人呐? 这能靠谱吗? 唐娇更是神情呆滞,茫然不知所措。 可良久,眼见连神医孙无道都如此说了,也只能点了点头。 尽管对这开刀治病的法子,根本不信。可此时,也根本没有别的办法了。 反正兄长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至少,多一点机会。 尽管希望很渺茫! 只是此时,别看他王老爷气定神闲稳如老狗,可心里何尝不是叫苦不迭头皮发麻? 卧槽!好端端的,怎就突然冒出这等糟烂事来? 这肠痈恶疾,说到底,就是阑尾炎而已。 要换做前世,根本是再简单不过的病症了,手术切除了便是。 可是,在这个医学极其不发达的时代…… 若是慢性阑尾炎,遇上精湛的大夫,草药调理,痊愈的机会还很大。 但偏偏,毫无疑问,床上这狗东西,所患根本为急性。发病之快,往往几天时间就能要人性命,寻常草药汤剂根本难以控制病情。 这也是为何,肠痈恶疾,会被称为不治之症! 而且看这狗东西眼前这情况,病变部位恐怕早已经化脓,甚至都腐烂了! 能熬上十天,还有一口气在,绝对算是不小的奇迹了! 唯一的办法,只有赶紧手术切除! 可关键……老子也没学过医啊,专业完全不对口啊! 阑尾具体在哪个位置,前世上大学时,因为一时兴趣,在图书馆翻过几本医学类书籍,倒是知道。 可到底怎么开刀,怎么切除,又怎么缝合……这个就抓瞎了。 麻醉的事倒还好说,反正这二球货都已昏迷不醒了,省事! 可万一一不留神,割到大动脉了,或者误割到其他部位了…… 也不用等晚上了,马上就可以准备随份子吃席了,而且老子绝对不坐小孩那桌,吵得很! 唯一的办法,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这些统统也就罢了…… 最重要的,还是条件实在太简陋! 没有专业的无菌手术室,也没有药物对伤口进行消炎,也没有专业的手术器材! 就连开刀前,给各种工具消毒杀菌的医用酒精都没有…… 只有勉强用老子自酿那“闷倒牛”来代替,虽然酒精度数依然远远达不到,可总比市面上卖的那些淡得像马尿的酒水,要好上不少。 能不能成功,只能看这狗东西,命大不大,挺不挺得过去了。 死马当活马医,应该……大概……要比眼睁睁看着这货断气,好上那么一点……吧! 第192章 我愿嫁给你,来报答大恩 不到半个时辰,那两个丫鬟便分头行动,按照给出的清单,备齐了所有器具。 什么小刀子,小剪刀,缝衣服的针线……当然还有两坛子“闷倒牛”烈酒。 杂七杂八一大堆,直看得景隆帝直摇脑袋。 紧随其后,在王老爷的吩咐下,又专门腾出来一间干净整洁的小房间,密闭起来,再用烈酒挨着挨着将所有地方都擦拭了个遍。 为了尽可能周全,还将空气中都喷洒了不少烈酒。 也算竭尽可能地,打造出一个无菌手术室来吧。 至于那一大堆工具,自然更早清洗了一遍又一遍,再放在烈酒里面浸泡起来。 所幸还好,神医孙无道也不知出于好奇还是抱着学习的态度,居然主动提出,帮忙打下手! 这让他王老爷,顿时一下子乐了! 倒不是指望这老头能帮多大的忙,反正他对于开刀手术,也是两眼抓瞎。 最重要的,若是把这狗东西玩死了,连手术台都下不来就嗝屁了……唐明面前,能多个人背锅啊! 总算将依然昏迷不醒的唐子聪,小心翼翼抬进这临时手术室。 不仅如此,还吩咐丫鬟找来两套崭新的衣衫,再将头发用干净的布帕包起来,再周身喷洒上一些烈酒…… 这么一来,倒还有点像那么回事了。 直到这时,王老爷才总算满意了。 可没想到,刚要与身上用烈酒消完毒的孙无道推门进去,却只听得身后一声喊,“王修……” 扭过头,却见唐娇那小妞,倒是终于再没如刚才那般,羞愤交加如生死仇敌。 俏脸依然斑斑泪痕,说不出的紧张担忧。 幽幽望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脑子犯愁。 半晌,眼中闪过一阵坚毅决绝,一字一顿憋出一句,“你要是能治好我哥,我……我愿意嫁给你,来报答你的大恩,哪怕做妾室都没关系!” “噗!”刹那间,王老爷眼前一黑,差点一跟头栽倒在地。 老脸唰的一下,惨绿一片,眼珠子更瞪得滚圆! 卧槽!这妹儿果然是脑子有点毛病呐! 她跟她兄长,到底多大仇多大怨,才能说出这样置人于死地的话来啊? 塑料兄妹情? 你要这样说的话,老子可就马上撂挑子不管了哈! 根本懒得搭理她,只投过去一记看白痴的眼神,推门走了进去,房门再次被紧紧关上。 …… 接下来的时间,绝对算是煎熬。 门外过道中,唐娇依然只是木然站着,葱段小手死死攥着裙摆,神情呆滞。 顾不得满面斑驳泪痕,目光之中,满是浓浓的担忧焦虑,甚至几分万念俱灰的绝望! 尽管眼下,兄长的生死,似乎多了一丝希望,可又何尝不知,终究只能算死马当活马医而已。 更不用提,那什么开刀治病之法,别说她没听过,就连天下皆知的神医孙无道,都闻所未闻。 可此时,浑浑噩噩之下,她又能如何? 偏偏,此时房门紧闭着,也看不见里面的光景,倒更让她心中恐慌得厉害! 景隆帝站在不远处,又何尝不是面色冷凝几分紧张? 虽然身为天子,但更为人父母。 眼睁睁看着这么一个才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就惨遭不治之症,生命垂危,依然难免心中恻隐酸楚。 更何况,这还是堂堂当朝大员之子,国子监学业最精进的学生,京城年轻一代的翘楚啊! 最重要的…… 对于那什么开刀治病的法子,他是绝对不信的! 连名扬天下的神医孙无道,都已经束手无策,直言那唐子聪恐怕熬不过今晚,那便一定是无药可治了! 即便那小儿,写得一手绝妙好诗,更有一身经世济国之才,可难道还有一身远超孙无道的医术不成? 况且,犹记得先帝时期,宫中就先后有两名先帝最宠爱的妃子,就因为患了这肠痈恶疾…… 太医院那么多医术超凡的医官,不照样束手无策,最终撒手人寰? 为此,先帝大怒之下,还将太医院好几人下了狱! 时间流逝,一刻钟过去,两刻钟过去,一个时辰过去…… 转眼都已到傍晚,可不知为何,这即将落山的太阳,反倒更徒增不少烦闷炎热。 不知过了多久,却终于听得“吱呀”一声。 紧随其后,便见王修率先从里面走了出来。 只是明显,满脸疲惫之色,大汗淋漓将衣衫都已湿透。 顷刻,早就已经焦虑煎熬得快要崩溃的唐娇,哪有丝毫迟疑? 一个箭步冲上来,已顾不得男女礼节了,小手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想要问点什么,可偏偏,又根本不敢开口。 只是通红着双眼,嘴唇不停蠕动着,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倒是陈皇后,同样再忍不住了,大步走了过来,“怎么样?” 可没想到,王老爷也一阵发愣。 望着几人,老脸还微微一红,“应该……或许,暂时还死不了……吧!” 紧跟着,又讪讪憋出一句,“但该操持的物事,还是应该事先操持着,两手准备嘛!” 顷刻,唐娇身子猛地一晃,站立不稳,差点当场昏过去。 “嘶……”景隆帝更嘴角猛地一抽,脸色铁青。 可紧跟着,接下来的情形,却又让几人一下子呆住了。 只见这时,孙无道也紧随其后走了出来。 比起王老爷的疲惫之态,倒好上不少,可相对于刚才束手无策的无奈,面色却是几分欣喜。 隐约还有带着几分激动,雪白胡子都颤抖不已,“神了!还真是神了!” “没想到,老朽这都行将就木了,居然还能大开眼界一番……” “老朽从始至终,就站在旁边,替王大人擦擦汗递一递刀子针线之类……眼睁睁看着他一刀一刀将唐公子的小腹划开一个口子……” “再找到那化脓腐烂的地方,直接切除掉,再一针一线地缝上。” “这一番折腾,唐公子流了那么多血,居然还能不死……” 可说着说着,又一阵疑惑不解,“对了,王大人,老朽还有一事不解……” “明明你都已将那化脓腐烂的部位割掉了,小腹都缝上了。可为何,又非得将唐公子那……” 瞅一眼跟前的陈皇后与唐娇两个女流,支支吾吾,“将他……那地方……的皮,给切掉一部分呢?” “难道对诊治这肠痈恶疾,有什么玄妙之处?” 第193章 这皇帝不地道 景隆帝一阵疑惑,搞不清这孙无道所言,到底什么意思。 然而王修也不说话,只讪讪瞟向他长袍裆部位置,咧着嘴直乐,眼神说不出的古怪渗人。 皇帝顿时一个激灵,后背凉飕飕的,双眼直喷火。 这混账小儿,是活腻歪了,迫不及待想掉脑袋了吧? 陈皇后似乎隐约猜出点什么,先是神情一愣,随即脸色微微一红,扭头望向一边,沉默不语。 得知唐子聪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尚且还活着,几人总算稍微松一口气。 可说实话,尽管现在病变化脓腐烂的部位已经切除,但能不能挺过去,侥幸活下来,他王老爷也心中没底。 毕竟,没有消炎的药物,就连伤口会不会感染,都是个未知数。 还好的是,孙无道兴致高涨。 这位名扬天下的一代神医,明显迫不及待想要验证,这开刀切除之法,是否真能治病救人。 主动提出,今晚寸步不离守着,再根据情况开些药方。 王老爷自然没兴趣留下,很快便领着景隆帝二人离开。 回到府上,已快天黑。 这一下午虽累得够呛,可王老爷却兴致颇高,亲自下厨。 于是很快,膳厅饭桌上,便已摆上了几道精致小菜,一坛子“闷倒牛”烈酒也已打开。 在王老爷的热情招呼下,饭桌上的气氛其乐融融。 陈皇后虽未喝酒,却也从始至终端坐一侧,举手投足,依然那般雍容而又端庄。 一边小口吃着菜,一边看这少年郎勾着皇帝肩膀,推杯置盏高谈阔论,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再从人生哲学,聊到下属县府张老汉家的母羊生了一头三条腿的小牛崽…… 倒也一番乐趣。 直到酒过三巡,却再也忍不住了,温婉一笑,贝齿轻启,“前段时间,王相公代表朝廷出使南楚……” “立下泼天大功,不但平定南楚之乱,更亲率岐山驻军一鼓作气灭西诏宋吕两国。” “因此朝廷嘉奖,晋封二品郡公,一举名扬天下知,倒真是可喜可贺了!” 又一声轻叹,“只细细想来,王相公此番出使,也算九死一生吃了不少苦吧!” 可没想到,王修却是瞬间神色一愣。 刚送到嘴边的酒杯都放下,满面苦笑,“哎,嫂夫人快别提了……” “要说吃苦,除了这往返一路上舟车劳顿,其他倒还好说。” “可关键就此次立功……你与老哥是了解我的。” 迟疑半晌,才一咬牙,“好吧,这里也没外人,我就实话说了吧……” “那南楚大乱也罢,三国合盟十几万大军,进犯岐山之地也罢,跟我一个吊唁使臣有多大关系?” “两军交战,那是要死人的好吧,而我这人又一向贪生怕死。” “虽然我一文臣,不至于去冲锋陷阵,可万一被敌军流箭射着了呢呢?万一团灭被活捉了呢?” “搭上小命,划不来的!” 却又故弄玄虚,咧开嘴呵呵一乐,“其实最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那宋吕国,有一种橡胶树,实在让本老爷喜欢得很,一看见就走不动道。” “别的不说,包括你们康泰商行,跟着本老爷混,能不能搞到大钱,老哥你以后能不能也像本老爷一样,过上‘闷倒牛’美酒喝一坛倒一坛的生活……” “可就全指望这橡胶树了!” “不然,你们以为我吃饱了撑的,折腾出这么大阵仗?” “否则,你放心,那游四方还没发动政变,我肯定拔腿就跑了!” 搂着景隆帝肩膀,又招呼道,“当然,也得亏咱相识这么久了,彼此一直也相处愉快,再加上两家合作也算一条道上的人,才跟你们讲这些。” “否则,要是传到皇帝耳朵里,本老爷吃不了兜着走!” 刹那间,景隆帝嘴角猛地一抽。 扭头望着这小儿,脸色一下子便黑了。 混账!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混账啊! 什么叫“搭上小命划不来”? 如今好歹也是临州判司,贵为当朝最年轻的公爵,思想觉悟能不能稍微提高一点? 害得朕,还以为这狗东西,终于上道了,胸怀宽广了起来,有了为社稷为朝廷舍身取义的觉悟了呢! 还有,那什么橡胶树,虽闻所未闻,可不就是一种树木吗?能用来挣什么钱? 陈皇后一阵哑然,欲哭无泪。 可没想到,这家伙又一阵苦笑,“其实这都无所谓……什么郡公的爵位,无非一个称号,皇帝赏赐的那些玩意,看着挺多,可加起来,还抵不过本老爷现在一个月赚的!” “可关键……那景隆皇帝,居然下了死命令,让本老爷年后,必须去京城任职!” 眉头紧皱,“老哥你瞧瞧,他干的这叫什么事?完全不讲武德啊!” “当初让本老爷上任临州判司,他可是承诺过的,若做出政绩,可以考虑恩准本老爷告老还乡!” “虽然我对他的话,半个字都不信……可他也不能明目张胆就反悔吧!” “也得亏他是皇帝,要玩死本老爷太简单了。否则,我非跑去京城,跟他说叨说叨,没他这样办事的……” 瞬间,景隆皇帝脸色更黑得发紫,额头青筋都已条条暴起。 尽管如此,却还是强忍冲动,没直接一拳整过去。 只是黑着一张脸,讪讪憋出一句,“这不挺好的吗?从此直达中枢,甚至有朝一日位极人臣……” 然而话未说完,却见这混账东西,反倒一下子怒了! 瞪着他,气急败坏大骂,“好个鸡毛啊?” “我说老哥,你这人就挺奇怪,好歹跟本老爷相识这么久了,也说了你那么多次,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惦记着当官……” 皱着眉,一脸恨铁不成钢,“况且,难道你没听过一句话,功高盖主最致命?” “此番出使,本老爷立这功劳,算得上大康立国,对外最大的军事胜利了吧!” “自古伴君如伴虎,帝王心思最难猜!本老爷三番两次立功,爵位又彪得这么快,你以为那景隆皇帝心中会不犯嘀咕?” “说不定,别看他表面对本老爷嘉奖着,可实际早已在琢磨着,怎么找个合适的机会把本老爷脑壳砍了!” 一声长叹,“况且,我也早看出来了,这皇帝不地道!” “别瞧本老爷每次给他写折子,都先嘘寒问暖一通,再言真意切说点什么臣天天牵挂着陛下之类的话……” “可实际心里……你懂的!” 第194章 王兄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刹那间,景隆帝更气得快吐血。 扭头瞪着这混账东西,双目喷火,只感觉肺都快要炸裂。 什么叫“这皇帝不地道”?说得好像,你就多地道,朕跟你就多对路子,多喜欢你一样! 还有,朕也知道,你每次呈上来的折子,一通嘘寒问暖,张嘴闭嘴忠君之心可昭日月……可不知早在背地里骂了朕多少遍脑子有病! 可你能不能别说出来?朕不要脸面的吗? 这也就罢了,不好好寻思着治理好临州,年后立即去京城上任,为民请命为社稷谋福……天天脑子里净瞎琢磨什么呢? 在你心中,难道朕就是那种心狠手辣诛杀功臣的暴君? 一时间,已经不想说话了。 看嘛,这混账玩意从来都这样…… 长时间不见吧,还挺念叨着。可一见着吧,他总能想方设法,把人给活生生气个半死! 说实话,此次来临州,除了陪皇后散散心,最重要的,本来还琢磨着,寻个合适的机会,比如趁这混账喝得几分醉意的时候…… 瞧着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些关于北方战事的应对之策。 可眼下,瞬间就没什么心情了! 虽说这小儿,脑子也不知怎么长的,常有令人眼前一亮的奇思妙想……可毕竟此次与庆国的战事,终究与对付夏国或者南楚不一样。 大国之战,动辄兵力七八十万,胶着到最后,拼的都是钱粮物资。 这小儿年纪轻轻初涉官场,连那庆国的情况都一无所知,又能想出什么辙来? 唯一可打主意的,也只有岐山关大捷那一战中,他运用飞天灯的原理,所研究出的那什么飞天大球……哎,瞧这破名字。 可是,不仅他景隆帝,包括兵部官员以及众多武将,将那岐山关一战反复推演过无数遍…… 又如何不知,能取得那般彪炳惊世骇俗的战绩,近乎零伤亡,却活生生斩杀三国合盟十几万敌军…… 其一,只因为岐山关地形特殊,正面是高地,对面就是两条陡峭山脉,形成的狭长河滩。 这混账东西也正是利用这一点,再处心积虑将敌军悉数引入其中,让人家逃都没法逃。 其二,便是出其不意。别说那游四方,就算翻遍千百年的史册,两军交战,见过占据高地伏击的,见过改河道水淹城池的,也没见过谁从空中展开偷袭的先例啊! 亘古未闻的事嘛! 这也才导致,哪怕大半夜天上突然下起了桐油,也没人意识到那是一场火攻偷袭! 说到底,天时地利人和,被这小儿运用得恰到好处,再加飞天大球,就搞定了! 可这样的手段,终究只能用一次啊! 那场大战的细节,如今早已传得天下皆知。据说如今,北方前线,那庆国巡逻警戒的将士,都是一边看前方,一边抬头望天了。 那不就是防着大康,故技重施,再来上一场从天而降的火攻? 再琢磨着从空中往下泼桐油,一把火烧死庆国几万上十万大军,那肯定是万万不行的! 已经有了先例,天降桐油了,敌军还不知道赶紧跑? 会傻乎乎在那等着你放火? 一坛子酒喝了个底朝天,菜也吃了个七零八落,晚饭才总算结束。 景隆帝夫妇二人,自然也被安顿在府上客房住下。 …… 第二天,当王老爷洗漱完毕,神清气爽走出内院,便见景隆帝夫妇也早已起床。 此刻正在两个府上丫鬟的伺候下,端坐前厅看茶。 眼见他王老爷过来,陈皇后自是起身,依然一脸温婉笑意,“再次多谢王相公的盛情款待了……” “此番前来,其实也无非凑巧路过临州,来看看王相公。” “本还想多盘桓几日,奈何京城家中,还有诸多事宜需要处理,所以便打算告辞了!” 对此,王修倒是无所谓,也早习以为常。 不愧是亲生闺女,赵澜那婆娘也是如此,每次都是匆匆而来,第二天就匆匆离开。 两三个月不见,也不知那婆娘最近忙什么呢。 唯独啧啧称奇的,这赵济赵老哥倒是挺有意思,每次刚来临州之时,都还挺正常,结果第二天一起床,脸色就发黑。 也不知是什么病症。 然而这时,不等他再说叨两句什么,却见外面,急匆匆跑来一小厮。 正是府上门房,大步跑到跟前,恭敬一施礼,“禀老爷,刚隔壁唐公子府上差丫鬟来报……” “说是来告诉老爷您一声,唐公子醒过来了!” 却又皱着眉头几分疑惑,“可奇怪,那报信的人说,唐公子一醒过来,就不停掉眼泪。” 王老爷瞬间来了精神。 哪有丝毫停顿,拔腿便大步朝门外走去。 景隆帝夫妇对视一眼,满面错愕,自然大步跟上。 可当急匆匆到达隔壁宅子,冲到院子二楼,推开昨日那临时设置的手术室房门进去,眼前的景象,却让夫妇二人一下子呆住了。 只见陈设极其简单的房间里,唐娇与孙无道依然守在中间那张病榻前。 两人明显都一夜未合眼,神色说不出的疲惫。 真正匪夷所思的,只见那唐子聪,却已经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只是此时,历经这一场大病,身子依然无比虚弱。别说翻身坐起来,根本连动弹一下的力气似乎都没有。 脸色蜡黄没有丝毫血色,昨晚似乎还发了高烧,额头上敷着一块热毛巾。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开刀的伤口痛得厉害,龇牙咧嘴个不停,汗水直冒。 可偏偏,果然如那报信小厮所言,双目空洞无神望着房顶,眼眶里泪汪汪的,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 任凭孙无道在那涨红着老脸,小声安慰着什么…… 依然一副生无可恋,不再留恋人间美好的德行。 嘴里还微弱含糊不清隐约念叨着什么,“完了,名节没了,没脸见人了……” “王兄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我不想活了,孙神医,给在下开副药,让我去死吧……” 唯独唐娇,坐在床前一椅子上,眼见兄长醒来,满面欣喜雀跃下,竟是泣不成声,哭得稀里哗啦的。 第195章 为啥专门祸害老头? 孙无道顿时大步迎了上来。 这老头别看已年过七旬白发苍苍,而且又一宿未眠,却是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一把抓住王大人的胳膊,那神情那模样,简直就像村里又穷又丑的六十年老光棍,突然迎娶十七八岁绝美妙龄女子,而且洞房花烛夜马上要挑盖头了。 兴奋激动得,两眼直放光,苍老身子都不停颤抖。 “神了,真是神了……” “大开眼界,实在是令老朽,大开眼界了一番啊!” “唐公子昨晚,依然昏迷不醒,而且还高热不退。没想到,到了早上,出了一身大汗,高烧退了下去,竟奇迹般醒了过来。” “虽然身子依然还非常虚弱,可脉象竟是比前两天,都平稳了不少!” “只需要再佐以汤药,细心调理一段时间,不出意外的话,便可痊愈!” 语无伦次啧啧称奇,“老朽云游天下,行医治病了大半辈子,诊治好的重疾病患不计其数……”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用开刀切除之术治病啊!而且,此法对诊治这肠痈的绝症,竟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 “至少,老夫可以断言,若不是王大人出手,唐公子是绝对熬不过昨晚的!” 于是刹那,景隆帝便彻底惊呆了! 与皇后对视一眼,再扭头直勾勾望着身边这混账东西,硬是呆若木鸡。 嘴巴张得老大,那模样,只如同六十年老光棍迎娶十七八岁妙龄女子,一挑开盖头,羞答答的新娘子突然变成了白发苍苍的八旬老妪,牙齿都掉光的那种。 这开刀切除之法,竟然真可以治病救人? 将人开膛破肚,割掉一块东西,再用针线缝合上,病患居然还真能不死? 这唐子聪,连名扬天下的神医孙无道都断言了,绝对熬不过昨晚……竟然被这小儿,一顿开膛破肚,给活生生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孙神医说活下来了,那就一定是活下来了! 那可是令天下人谈之色变,出了名的不治之症啊! 更重要的…… 这混账狗东西,到底是哪里蹦出来的妖怪,不是一般的邪门啊? 一身惊世才学也就罢了,隔三差五就研究出些新奇玩意也就罢了,一肚子奇思妙想也就罢了…… 关键,连一代神医孙无道,都直言,从未听闻过这世上有开刀治病的先例,这小儿年纪轻轻,是如何想到这法子的? 若是此法可以推广开来,那以后天下还会有那么百姓,死于肠痈恶疾吗? 陈皇后又何尝不是呆滞当场,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错愕? 可没料到,同样这时,孙无道虽依然激动兴奋得无以言表,可紧跟着,却又神情一禀。 正了正色,先是小心翼翼理了理额前有些凌乱的白发,再一本正经拍了拍身上长衫。 几人目光注视下,竟是朝着王修一躬身行礼。 神态说不出的诚恳谦卑,“王大人年纪轻轻,却有着如此高绝的医术,令老朽折服得五体投地,自叹不如!” “先师曾云,医道一学,博大精深学无止境。术业在吾之上者,皆为吾师矣!” “因此,老朽悉听先师教诲,愿尊王大人为师,从此潜心学习这医道一学!” “还望王大人,莫要推辞!” 刹那间,景隆帝更惊得一个踉跄,差点一跟头栽倒在地。 瞠目结舌望着这一幕,一脸十天拉不出屎的表情。 邪门呐!这可是天下皆知的一代神医啊,竟然如此谦卑恭敬,要拜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为师,学习医道? 不是一般的离谱啊! 而且这小儿,好像有点妖啊,咋个专门挑老头祸害? 前任国子监祭酒孔令先,那可谓是门生遍天下,被尊天下读书人之师,结果仅因为这小儿一顿忽悠,悟出了那知行合一的大道,哭着喊着就要拜这小儿为师! 虽最终,仅以师兄弟相称,可搞得现在,别说那些文人学子,就连国子监都乱作一团了。 国子监内,不仅不少教习,就连新任祭酒,都是孔令先的亲传弟子。 若是见着这黄毛小儿,也得规规矩矩行礼叫上一声师叔。 据说,那新任国子监祭酒,得知这小儿年后就要进京上任太子伴读一职,现在心里慌得很。 眼下这孙无道,又是如此! 岂不是,又要搞得宫中太医院那几个担任要职的医官,后背凉飕飕的? 唯独当朝大儒李舍人,倒是没拜师。 可花了银子跑来兴师问罪,结果被劈头盖脸荡气回肠一顿骂,直接被骂得口吐鲜血。 最后稷下学宫解散,老老实实回老家去种地养鸡了。 一时间,就连本来正坐在兄长病榻前,喜极而泣哭得稀里哗啦的唐娇,都忍不住回过头。 任凭脸上还挂着泪水,一脸见鬼的表情。 唯独陈皇后,几分错愕下,望着王修,却是面含浅笑,眼中异彩连连。 而此时,王修又何尝不是惊得一塌糊涂? 卧槽!这大康朝的老头,咋个都喜欢搞动不动就拜师的把戏? 况且扪心自问,老子对这医学也不懂啊,包括昨天做这手术,也是硬着头皮搞的啊! 即便是提出了开刀治病的法子,可说到底,却也只对个别疾病有效而已! 更何况,一把年纪了,你不觉得害臊,本老爷还怕折寿啊。 当下,根本吓得脸都绿了,暴跳如雷不停摆手,“孙神医折煞晚辈了,万不敢当,万不敢当!” “这开刀切除之法,也只是晚辈突发奇想,抱着死马当活马医,才偶然想出来的!” “晚辈对医学,实则一窍不懂,而真正博大精深的,还是先辈们传承了上千年的医道之术!” 只没料到,这老头竟果然如传言,不是一般的倔。 直折腾得他王老爷叫苦连天,劝说得口水都干了,才总算悻悻然放弃。 即便如此,却还是非得坚持,效仿孔令先,日后二人以师兄弟相称,再也不让步了。 还一副若是再不答应,就要躺地上撒泼打滚的架势。 就连景隆帝,讪讪看着这一幕,也是苦笑连连,直晃脑袋。 这混账东西,在初次见面的孙无道面前,尚且都言行得体举止谦卑,唯独对朕…… 朕又没得罪他,为何天天在背地里骂朕不地道,脑子有病? 第196章 我想走得稍微体面一点 一番极限拉扯,王老爷实在拗不过这倔老头,也只得黑着脸答应下来。 于是乎,孙无道总算心满意足了,精神抖擞乐呵呵的。 顿时让病房中的气氛,都和谐了不少。 奈何这时,只听得一道微弱却极其不和谐的声音,“你们……你们师兄弟争了那么久……” “能不能来个人,管管我……” 王修扭头望去,只见病榻上,唐子聪正艰难地歪着脑袋,讪讪望着这边。 这狗东西命大,在没有消炎药的情况下,居然硬是活生生挺过来了,却依然虚弱乏力面色蜡黄得可怕。 可偏偏,依然双目空洞,眼泪汪汪的,一副生无可恋要死不活的德行。 嘴唇微微蠕动着,半晌,才有气无力憋出一句,“王兄,那什么……什么茶壶烧水,为何会推动壶盖砰砰地跳……” “在下一个月前,就已经琢磨出来了!” “个中缘由,只是因为水在……在咱们平常生活中,虽是同样一种物质,却能以三种方式来存在!” “就好像铁石,明明是一种无比坚硬的东西,可在熔炉里,只要达到足够的高温,会变成铁水。” 几句话都已累得不行,额头汗水不停掉,“而水,不仅可以变成坚硬的冰,还可以变成一种气体,咱们看不见摸不着。” “这也是为何……明明没有下雨,可第二天早上,会有露水,大冬天甚至路上会结冰!” “说到底,就是空中气态的水,温度降低,变成了液体或者固体而已!” 喘两口气,歇了歇,才又呢喃道,“而同样的道理,液体的水,遇上高温,就会变成气体……” “可同样分量的水,气态的一定比液态的,所占的体积大很多!” “所以这就导致……咱们用茶壶烧水时,水由于温度升高,快速从液体变成气体!” “空气迅速膨胀,自然就产生了一种对外界的张力,就是这股力量,才推动茶壶盖上下跳动!” “王兄你说,对是不对?” 然而说着说着,却又一脸难为情。 可怜巴巴,欲言又止憋了半天,“还有,为何太阳每天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周而复始每天都如此……” “你不愿与在下探讨,又出使南楚去了,这一个月实在闲得无聊,便天天琢磨。” “王兄,你说……咳,当然,只是在下胡乱猜测的。”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咱们所生活的大地,其实并不是天圆地方?而根本就是一个漂浮在空中的大圆球?” “不仅如此,太阳是固定不懂的,可咱生活的大地,却不停地朝着一个方向旋转!” “每旋转一圈,就刚好是一天!只有这样,才能合理地解释,为何太阳每天东边升起西边落下!” “至于大地既然是个漂浮在空中的圆球,又不停在转动,可为何底下的人不会掉下去……” “恰巧又可以,用上次在下琢磨出来的,大地对咱们产生了巨大吸引力,来解释!” 神色一黯,眼泪又开始不停在眼眶打转,“王兄,我觉得我完了……” “以前妹妹与阿娘,说我患有脑疾癔症,遍寻明医给我诊治,我还不信。现在我觉得,我肯定是真的有癔症,而且还很严重!” “不然,脑子为何会想出这么离奇的事来?” “这理论,想想都好荒唐的,要是传出去,别人会笑话我是疯子的!” “我不想活了,还是请孙神医给我开副药,让我去死吧……” “咦?”于是刹那,王老爷便彻底呆住了! 望着这二球货,硬是下巴都快滚到地上来! 卧槽!牛皮啊! 果然不愧是国子监最拔尖的学子,琢磨起科学事件来,可以在院子里坐上几天几夜不吃不喝,头发一把一把掉的疯子啊! 那茶壶烧水的问题倒还好说,比较简单! 他居然还顺带着,把大地是圆球,漂浮在空中自转,都琢磨出来了? 这特么别说大康朝,哪怕放在全天下,也绝对是一顶一的大科学家啊! 关键,都差点死翘翘了,居然还在琢磨科学问题? 景隆帝却是瞬间气得够呛! 直勾勾瞪着王老爷,面色铁青,双目直喷火! 无耻奸逆!刁民呐! 瞧瞧,瞧瞧,把人家好端端一国子监顶尖学子,京城年青一代的翘楚,都祸害成什么样了? 当初,天天坐在院子里,披头散发状若疯癫,就琢磨着树上积雪为何会掉下来,琢磨为何打雷时先看见闪电后听见雷声。 眼下又天天琢磨茶壶烧水,为何会推动壶盖上蹿下跳! 这不都是平常生活,再常见不过的现象吗?有什么好琢磨的? 这也就罢了,居然还说出什么,大地根本是一个漂浮在空中的巨大圆球,如此荒诞可笑的理论来! 那么大一个球,凭什么飘在空中不往下落? 还自己转动!那转动到下面的时候,咱们这些人为何不会掉下去? 这不是脑疾癔症是什么?而且还非常严重! 唐娇更是一反刚才的欣喜,“哇”的一声便抽泣起来。 泣不成声,“兄长切莫说些丧气的话,孙神医是名扬天下的神医,待到你身子好转,他定能治好你的癔症的……” 可没想到,任凭她怎么安慰,唐子聪依然不再留恋人间美好。 万念俱灰,眼泪汪汪,“妹子,你不懂……” 又幽幽望向王修,半晌,才带着哭腔继续说到,“其实,这癔症还不可怕……” “王兄,我们是兄弟,对吗?听妹子与孙神医说了,若不是你用那开刀切除之法,我现在肯定已经死了!” “救命之恩大于天,可是……” 瞅瞅跟前妹子,再瞅瞅前方不远陈皇后,便秘了半天,蜡黄的脸颊竟隐约有些红了。 “可是……你到底还对我做了什么?” “早上醒来,不仅腹部刀口,还有那……那个地方,竟然也火辣辣痛得要死。” “那……皮,竟然被切了一截!” 说着说着,再也说不下去了,眼泪唰的一下就滚了出来。 “我没脸见人了,名节不保了……” “我不是个完整的男人了,我不想活了……” “孙神医,您还是给晚辈开点砒霜吧,我想走得稍微体面一点!” 一时间,那叫一个生无可恋,那叫一个伤心欲绝,哭得呜呜的。 顿时直看得几人一愣一愣的,面面相觑。 陈皇后脸色有些发红,扭头望向一边。 唐娇却是一脸茫然,不明所以。 刹那间,王老爷更气得快吐血。 瞪着这个寻死觅活的二球货,脸色铁青,肺都快炸裂。 气急败坏,破口大骂,“你嚎丧啊?” “老子还以为多大点事,不就是昨天给你开刀的时候,搞上瘾了,又凑巧见你那地方的……皮有点太长了,就顺手的事帮你割了,小手术而已!” “没文化真可怕!” “而且老子告诉你,那玩意过长,危害还是不小的!不但容易引起感染,病症,严重的,甚至会导致不能生育!” 一脸看白痴的表情,“如果没记错,你应该比老子还大几个月吧!” “老子现在都快当爹的人了,你却连子嗣都还没一个,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然,你们唐家如何开枝散叶?以后你爹会感谢老子的!” 然而骂着骂着,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也一下子懵了。 只见这狗东西,倒是总算不呜呜地抽泣了。 也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被科学小知识吸引住了。 眼泪汪汪盯着他,嘴唇蠕动着,依然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 半晌,才讪讪憋出一句,“王兄,虽然我听不懂,但感觉你说得好有道理……” “但是……当然,毕竟你救了我一命,你肯定懂得比我多……” “但是,你说,在下为何到现在还没子嗣……有没有一种可能,哪怕一丁点可能……” “只是因为,我还没成婚,连媳妇都没有?” “当然,我也不是太确定……” 第197章 不用马拉的马车 景隆帝嘴角猛地一抽,印堂漆黑。 陈皇后扭头望向一边,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憋得脸蛋通红。 唯独唐娇,一脸茫然懵懂,明显完全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咦?” 王修更一下子愣住了。 瞪着这狗东西,嘴巴张得老大,眼睛都直了! 可刹那间,更气得快吐血。 差点原地蹦起来,破口大骂,“你放屁!” “你懂得多,还是本老爷懂得多?你是在质疑我的专业度?” “就算你还没成婚没媳妇,还是个处,又怎么了?怎么了?” “相信我,你到现在还没子嗣,就是因为那玩意太长,绝对没其他可能!” 只是骂着骂着,老脸却微微有些发红。 卧槽!大意了! 还有,什么叫“我也不是太确定”?这狗东西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变得如此不自信? 眼见这家伙依然一副要死不活泪眼摩挲的德行,又朝他恶狠狠一瞪眼,“行了,别哭哭啼啼跟个娘们似的了……” “不就是身上割了点肉吗?又不影响以后使用!” “况且,难道你没听过,砍柴不误磨刀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可紧跟着,眼珠子咕噜一转,“另外,刚才你也说过,咱俩好歹也算兄弟,对不对?” “作为兄弟,本老爷自然得为你多想着些……” “所以我琢磨着,以后你也别天天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不是琢磨积雪为何掉地上,就是琢磨太阳为何东边升起了,没什么前途。” “我这里,有个新的研究课题,了解一下?” 顷刻,果然只见这疯子,瞬间不哭哭啼啼了。 哪还顾得上纠结名节不保的问题,艰难扭过头,有点猴急猴急的,“王兄快讲!” 然而,王修倒是气定神闲,“茶壶烧水啊,之前不是跟你提过?” “刚才你所说,烧水时茶壶盖上下跳动的原因,什么液态变气态,什么体积膨胀之类……” “虽然我也听不大懂,但就是感觉你好厉害,好有道理!” 可话锋一转,已是一脸奸笑,“可你想一想,咱们是否可以利用这个原理,制造出一种新的机器来,专门对外界提供动力,从而取代人力畜力?” 吞了吞口水,“比如……当然,只是本老爷的一种设想……” “解决了动力问题,那咱们是不是就可以,运用这种机器,制造出一种不用划桨,自己就可以在水上跑的船舶?” “或者制造出一种,不用马拉人推,自己就可以嗷嗷向前冲的新型马车?” “甚至,还可以制造出一种耕地机,不再用牛拉,却一天就可以耕上几十亩地?” “甚至以后,还可以制造出一种专门收割粮食的机器。比如收成粟麦的时候,不再需要农户去地里一根一根地割,而是那机器直接地里跑一趟,粟麦就直接收割完了……” 脸上更笑得贼灿烂,“怎么样?这课题新奇不新奇,有趣不有趣?” “说实话,若不是看在兄弟的份上,这课题我都不舍得告诉你!” 又一声长叹,“当然,这研究课题,可能难度会非常大,所需的财力物力也不小……” “所以,本老爷还可以专门为你建一座研究院,各种设备器具全部备齐,不仅如此,你还可以自行招揽一批助手来协助!” “所有的费用,我的万通商行全部承担!” “怎么样?够不够兄弟,对你好不好?” 哎,说实话,要是换做以前,这根本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这蒸汽机的研究,终究不是那细盐提炼技术,或者造点香皂肥皂那么简单。 暂且不说,其中所涉及的各种高精尖技术,结构又极其复杂,仅仅是眼下大康朝的钢铁技术都达不到要求。 最为关键的,还是蒸汽缸要达到密封效果,橡胶这原料就必不可少! 这玩意,绝不是随便用其他东西,就可以替代的! 可是眼下……橡胶有了啊! 虽说这玩意的研究制造,太复杂,而且难度会非常大,也绝不是一朝一夕几个月就能出成果,甚至需要几年上十年,才能有所突破! 可终究,已经可以试着搞一搞了嘛! 只是如今,最迫切的事,还是得赶紧把老子那低配版破自行车,换上充气的橡胶轮胎啊! “噗……”刹那间,景隆帝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直勾勾望着这小儿,眼珠子瞪得老大,神色古怪,硬是一脸看怪物的表情! 这混账玩意,脑子成天在想些什么呢?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茶壶烧水,壶盖会上下跳动,这不是再常见不过的现象了吗? 用这个现象,居然还想琢磨着,研究出一种新的机器来,可取代人力畜力? 是不是未免太天马行空了一些? 还想着利用茶壶,制造出什么不用划桨自己就能在水上跑的船,什么不用马拉自己就可以跑的马车? 别说更古未闻,哪怕翻遍史册,也没有不挂帆不划桨自己就能跑的船,不用马拉人推自己就能跑的马车啊! 不用马拉的车,还叫马车吗? 疯了?脑疾癔症又发作了?脑子有病啊? 一时间,就连陈皇后,也是一阵错愕,有些欲哭无泪。 可没想到,唐子聪反倒一下子来了精神。 尽管身体虚弱有气无力,却是两眼直放光,还颇有些情绪激动,“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 “既然茶壶烧水,水开时会对外产生一种张力,那为何就不能用这原理,制造出一种可专门提供动力的机器呢?” 啧啧称奇,“王兄不愧是王兄,想法就是新奇……” “果然是个好课题!王兄你对在下真好!” 然而紧跟着,却又眉头一皱,几分疑惑不解,“等等,在下还有个问题……” “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在下若真研究出了这样的机器。” “甚至还真如王兄所说,制造出了那什么不用划桨自己就能在水上跑的船,不用马拉人推自己就能跑的马车,还有你说的什么耕地机之类……” “然后呢?” 第198章 感觉你在忽悠我 却奈何,王老爷根本一脸看白痴的表情,一摊手,“然后,你就把这些技术图纸和数据,全部交给本老爷……” “我大量建作坊,然后对外售卖啊!” “咦?”唐子聪顿时乐了,豁然开朗,眉头都舒展开来,“对啊,在下怎没想到这个呢?” “要是真能造出这样先进的东西来,那肯定大受欢迎啊……” 然而紧跟着,又是一怔,“可不对啊……” “那可是在下辛辛苦苦废寝忘食研究出来的,怎么就变成你赚钱的生意了?” 又开始便秘了,几分难为情,支支吾吾半晌,“王兄,我怎么突然感觉……有没有一种可能……” “你好像在忽悠我?想把我卖了,还让我帮你数钱!” “你……”刹那,王老爷更气得够呛! 瞪着这狗东西,心肝尖尖都在颤! 卧槽!什么叫“感觉你在忽悠我”? 这还用感觉吗? 这也就罢了,鬼门关走一遭,这货怎么好像脑子比以前好使了一些啊? 尽管如此,还是强忍冲动,没直接冲上去把他腹部刀口的缝合线给拔了。 只没好气瞪着他,“首先,知识是纯净的,科学是崇高的。在这两者面前,金钱终究太庸俗,俗不可耐!” “至少在我心中,你应该是一个志趣高雅的人,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本老爷这样做,那也是为你着想,就是不想庸俗的铜臭之物,腐蚀了你那颗积极追求科学巅峰的心,能够更心无杂念地投入在科学研究中!” 语重心长,又一声叹息,“其次,做人要有胸怀,要有梦想,更要有格局……” “不能只在乎一朝一夕的得失,要学会奉献,要更看重如何提升自己。” “对金钱的追求,不应该成为你人生的全部!” “这研究课题,我为何交给你,连太子面前都没提起过,只因为……” “在我的眼里,你跟他不一样!” 眉头一皱,“况且,你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啊!” “你想想,这件事要是做成了,那可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事啊!” “就比如那提供动力的机器,可能都会以你的名字来命名,是要名垂青史的啊!” “一朝成名天下知,不仅光宗耀祖,名动天下,甚至连皇帝都会亲自召见你……” “到时候,肯定还好多娇滴滴的小姑娘,争先恐后哭着喊着,啊,唐哥哥,我要嫁给你,我要给你生猴子!” “你还用担心,找不到媳妇,生不出儿子吗?” 略微沉思,“更何况,等机器真研究出来了,作坊建起来了……” “看在你辛苦研究的份上,给你一成分红干股,以后天天在家躺着收钱!” “怎么样?够意思了吧?就问你,兄弟对你好不好?” 满脸失望之色,“这般名利色三收的大好事……” “唐兄,你怎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怀疑本老爷是在忽悠你?” “好兄弟不应该这样彼此怀疑的!” 唐子聪瞬间愣住了。 面色阴晴不定,左瞧瞧,右瞧瞧。 释怀了,满面感动,带着几分惭愧,“王兄说得好有道理,看来还是在下胸怀狭窄了……” 顷刻间,倒是旁边景隆帝,一下子崩溃了。 看神仙一般看着两人,脸色漆黑得发紫! 开眼了!长见识了! 两个患有脑疾癔症的疯子凑在一起,是真热闹啊,比唱戏还精彩! 一个敢想,一个就敢做!一个敢说,一个就敢接! 那什么不用划桨的船,不用马拉的马车,就已经够荒唐了,传出去都能让人笑掉大牙! 居然还开始琢磨起了,制造成功之后,建作坊生产售卖了! 一成干股都敲定了,想得还挺远! 一时间,已是不想说话了!没有人能劝得住,两个已经发了疯的人! 大胆去研究吧,去造吧! 朕有生之年就等着瞧,你这两个疯子造出不用马拉的马车来! 要真造出那什么不用牛,一天就能耕几十亩地的耕地机来,别说朕亲自召见,还给你俩封个大官当当! 陈皇后更是一脸无奈,哭笑不得。 唯独半晌,却见唐子聪,又皱着眉头,怏怏呢喃,“可我怎么还是感觉,王兄在忽悠我……” …… 景隆帝与皇后,自是午饭过后,便匆匆告辞离去。 接下来几天,依然平淡无奇。 朝廷也早在五六天前,便不惜一切代价临时征召了几万万兵士,哪怕都是些没经过训练的新兵,却也已浩浩荡荡前往宋吕西诏之地,接管驻防! 当然同时,还有抽调的不少官员,前往设立州府! 毕竟只有这样,那宋吕西诏之地,才能真正意义上,算是彻底纳入大康的版图。 王老爷与往常一样,依然无非每天去府衙点个卯,当个值,或者便待在凤鸣山下产业示范园内。 当然除此之外,倒也隔三差五抽空,去隔壁府上看看。 不得不说,唐子聪那二球货,别瞧着脑子好像不大灵光的样子,一研究起科学问题,那就跟疯子一样癫狂。 可命还真不是一般的硬! 在没有消炎抗菌药物的情况下,开刀的伤口居然硬是没感染。 仅仅才四五天功夫,不仅已经拆了线,而且都能下地走路了。 当然,这也与唐娇与那两丫鬟悉心照料,以及孙无道各种药方的调理,离不开关系。 只唯独意外,每次前去,唐娇那小妞,居然好像变了个人一般。 居然破天荒地,再不像以前,一见着他王老爷,就一副面对生死仇敌,要将他大卸八块的德行。 相反,哪怕故意调戏欺负她两句,居然也只是气呼呼瞪他两眼。 不暴跳如雷,也不拔剑砍人了! 搞得王老爷贼没趣,总感觉人生又少了诸多欢乐! 甚至有时候,看他那眼神,还总感觉有点怪怪的,渗人得慌! 时间转眼,已是六月初二。 正式进入盛夏,天气更炎热了不少! 而这一天,尚且还是大清早,当王老爷洗漱完毕,再舒舒服服用过早点,刚走出府门,推出他那狗都不爱的破自行车,正打算骑上,前往府衙…… 却不由得神情一愣。 只见前方,正气喘吁吁狂奔而来一府衙衙役。 大步跑到他跟前,倒是抱拳一行礼,顾不得浑身大汗,几分担忧之色。 “禀大人,今日城门刚开,便涌进来不少逃荒的难民。” “听说,都是北方前线几个州府逃过来的,要往南方去逃难……” “北方前线,可能出大事了!” 第199章 虎牢关失守了 王修心中猛地一个激灵! 哪有丝毫迟疑?自是骑上自行车便朝前方而去。 而当他到达西城门所处位置,却更不由得瞬间愣住了。 只见眼前,倒与往常没什么两样,依然繁华热闹,来往的百姓以及商贩们络绎不绝。 可除此之外,夹杂在人群中,果然多了不少逃荒的难民,让城门内外都变得拥挤不堪。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拖家带口,搀着老的牵着幼的。 同时还挑着背着大包小包,甚至锅碗瓢盆,毫无疑问,家中值钱的带得走的东西,几乎都已全部带上。 虽绝大多数,都是最寻常的百姓,可其中,也不少穿戴讲究的商贾富人。 倒是与去年冬天,那场几十年难遇的雪灾寒灾时,那些无家可归的难民的凄惨景象,乐观不少…… 可即便如此,一个个却也是愁容满面。 或哭哭啼啼,或放声哀嚎,或愤愤不平骂骂咧咧。 毕竟,无论寻常百姓也罢,有钱商贾也罢,不到万不得已,谁又舍得抛下家中一应物事,拖家带口颠沛流离,露宿街头荒野? 当然,也不少衣衫褴褛的贫苦之人,明显一路逃难,都好久没吃过东西了,饥肠辘辘面黄肌瘦。 除此之外,更足有两三百名城防司兵丁,在忙着维护秩序。 毕竟突然之间,城中涌入这么多难民,极易引起打砸哄抢的混乱甚至变故。 而这时,为首那正忙碌着指挥手下官兵维持秩序的络腮胡大汉,倒是眼尖,一眼便看见他王老爷。 赶紧丢下手中的活,大步便迎了上来。 举止恭敬抱拳一施礼,“下官见过判司大人……” 只是面色几分沉重焦虑,“都打听清楚了,北方前线出大事了!” “就在十来天前,虎牢关前线,庆国女皇帝亲自坐镇指挥,集结了十六万精锐,对咱大康虎牢关展开了猛攻!” “此次会战,堪称是自两国交战以来,大小十多次战役,最为惨烈的一次,足足鏖战了两天一夜!” “咱大康守军,虽有太子殿下亲临前线,鼓舞士气,可最终还是败了!” “将士死伤足足六七万,折损过半,最终虎牢关失守!” 王修眼皮突突地跳,没说话。 身为判司,这大汉他自然认识,名为崔猛,正是城防司司正。 短暂沉默,却见这崔猛同样满面愁容,“此番会战,虽庆国同样损失惨重,死伤将士同样达五万之多……” “可大战得胜,夺下虎牢关,士气高涨,一路南下攻伐,势如破竹!” “太子殿下与虎牢关前线主帅、千牛卫大将军程靖,不得不率领残余的七万多将士,坚壁清野退回郸城,据城坚守!” “可谁都清楚,咱大康北方边境一带,这郸城之地,已经算是抵御北方庆国,最后一道屏障了!” “若是郸城再失守,留给庆国大军的,再无天险阻隔,便是一片坦途!” “到时候,别说北方几个州府,乃至京畿一带,皆为鱼肉,再也无法抵挡庆国大军的铁蹄!” 又一声长叹,“然而,郸城恐怕也快失守了!” “那庆国女皇帝,又紧急调配了两万精锐,合并十三万,却对郸城采取了围而不攻的策略!” “就死死围着,却并不攻城,滴水不漏!” “而郸城中,现有的粮草物资,只够七万多将士以及城中百姓吃上二十天的,哪怕再节省,也最多只能坚持一个月!” “可偏偏如今,两路作战的情况下,居屿关前线战事同样吃紧,那里还有庆国上十万大军虎视眈眈,被牢牢牵制着!” “根本不可能调兵驰援郸城之地,否则,局屿关必失,京师危矣!” “而外面的粮草,又根本运送不进去!” “殿下与千牛卫大将军,也曾组织了两次突围,奈何除了损兵折将,根本冲不出去!” 低垂着头,一时间声音都有些哽咽,“好狠的一招围而不攻!” “那庆国女皇帝,就是要不费一兵一卒,活生生把咱大康七万多将士困死饿死在郸城!” “如今,不仅北方几个州府,甚至京城,都已是人心惶惶!” “谁都清楚,若郸城失守,庆国大军南下,必然是血流成河……” “所以才有这么多百姓,拖家带口丢下土地家产,仓皇逃难。” “其实今日这么多难民进城,除了有些想暂时在临州安顿下来,更多的,也只是路过顺便采购一些吃食之类,还要继续往南方逃难!” 于是刹那,王修便彻底呆住了! 面色一点一点下沉,太阳穴都突突跳动得厉害。 卧槽!大爷的!仙人板板哟! 还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 那狗皇帝,昏君,硬是活生生要玩得亡国啊! 要换做以前,老子就是乌鸡巷一小地主,还单身狗,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肯定也赶紧收拾起包裹背起行囊,赶紧跟着大家一起跑路哦! 否则,庆国大军要是真打过来,那是要死人的好吧! 狗命要紧啊! 可如今,又是这么大的家业,又是拖家带口的,偏偏两个媳妇还怀着身孕。 这也就罢了…… 偏偏老子,又是那细盐提炼之术,又是给皇帝谏言突袭草原夏国,出使南楚时还把人家那兵部尚书、女皇帝的远方姑姑李清,给骂了又骂。 这下爽了? 若郸城失守,庆国大军长驱直入打到临州来,老子这个判司,肯定是第一个被那女皇帝砍脑袋祭旗的! 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人家大腿,呼天抢地大喊“女皇陛下饶命,小的愿献身做面首”,肯定都不管用! 那女皇帝,听说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治国是一把好手也就罢了,怎么打仗也凶得批爆? 还有,赵太白那二球货也真是的…… 好好待在临州当太守,一边替老子推进的临州新政背黑锅,一边陪老子喝着小酒啃着酱大骨,隔三差五再去凤来楼听听曲儿,小日子他不香吗? 非得头铁,信了老子叫嚷的什么“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跑到北方前线去! 这下满意了? 连个虎牢关都守不住也就罢了,还被人家关起门打狗! 就算不活生生饿死在郸城,恐怕也得被人家给活捉了,还能有狗命在? 瞧瞧老子当初在岐山关,是怎么拿捏三国合盟十五万敌军的? 废物! 第200章 小娇娇,意志要坚定啊 尽管脸色漆黑得厉害,却也只得对这崔猛交代了几句…… 诸如这些躲避战乱的灾民,有想要在临州暂时安顿下来的,或者实在贫苦吃不上饭的,由府衙出钱尽可能提供一些便利帮助之类。 随即便直奔府衙而去。 可当他推着自行车,刚到达身为州府判司,日常当值那座专属小院,却又瞬间愣住了。 只见此时,小院门外,正俏生生站着一女子。 居然正是唐娇! 毫无疑问,唐子聪那狗东西已经痊愈,这小妞自然也就回了府衙当差。 继续从事给本判司做随从衙役,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 一边送上门来被老子欺负,一边搜集老子鱼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的罪证。 衙役当差特有的打扮,暗红色三褶袍子,头戴黑色方帽,挎着轻便横刀。 特别略显娇小的身材,黑玉带束着那盈盈一握的小蛮腰,再搭配这一身装束,说不出的英气逼人,别有一番韵味。 可唯独意外,眼见他王老爷到来,竟与上次在府门口相见如出一辙,再没如以往,立马一副苦大仇深的德行。 相反,与他一对视,那娇艳迷人至极的脸蛋,居然瞬间泛起点点红晕。 隐约间,竟还有点莫名的娇羞味道。 这也就罢了,最匪夷所思的,这小妞明明自幼习武而且性子嫉恶如仇,居然破天荒的,今天似乎还画了一点淡妆。 搞得他一头雾水,完全摸不清状况。 可当下,哪管得了那许多?脸上迅速堆起一片贱笑,还朝她使劲一摆手,“哟,小娇娇,今天终于来当差了?” “虽说前段时间,是你哥身患重疾,可你这么长时间地旷工,连面都不露一下,让本判司非常不满意啊!” 面色一板,“就你这工作态度,还想不想得到快速晋升了?” 不管了,先欺负欺负,过过瘾再说! 可没想到,这小妞依然不生气,更没有杀气腾腾暴跳如雷。 只是几分恼羞,一跺脚,“不准叫我小娇娇,恶心死了……” 可紧跟着,却是一个箭步便横在他跟前。 美目幽幽望着他,也不说话,神色更是说不出的古怪。 似乎想说点什么,又羞于开口,反倒脸蛋更红了些。 反倒一下子,让他总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可接下来的情形,却更让他一下子懵了。 只见这小妞,欲言又止了半晌,竟是一咬牙,从怀里摸出一个还挺别致的香囊,一股脑塞进他手里。 紧张得语无伦次,“送给你的……” 音若蚊虫,还羞答答的,“还有,早上出门前,我特意给你煲了鸽子汤,已经放在你值房桌子上了,一会儿你趁热喝了!” “对了,我还给你绣了一双靴子。可因为我还是第一次绣东西,做工实在有些慢,但过两天就能绣好了,到时候拿给你!” “另外,你中午想吃什么?还是城南曹记酒楼的清炖羊排,城西的霜糖果脯,和城南大郎记的素饼吗?一会儿我就去给你买……” 只是话未说完,脸蛋更已是唰的一下,已是涨得一片通红,如熟透的红苹果般。 微微低垂着头,压根不敢与他对视! “噗……” 于是刹那,王老爷便彻底惊呆了! 眼前一黑,差点活生生被口水呛死! 直勾勾瞪着这小妞,嘴巴张得老大,一脸见鬼的表情,硬是脑瓜子都嗡嗡地响! 大爷的!这什么情况? 又是炖滋补汤又是绣靴子的,是几个意思? 哪根神经搭错线了?还是撞邪了? 最重要的,在这大康朝,尚未出阁的女子随身携带的香囊,那可是定情信物,事关名节,是绝不能轻易送人的! 就算他王老爷乃千年钢铁直男修炼成精,又如何再不明白,这妹儿到底什么意思? 刹那间,老脸都变得一片惨绿! 卧槽!这下爽了!玩大发了! 大爷的!终日打鹰,终被啄瞎了眼啊! 倒是总算明白,这几天去隔壁宅子探视唐子聪,这小妞为啥看他的眼神,总是怪怪的了。 唐明身为礼部尚书,看着挺精明一人,咋就生出这么个蠢萌蠢萌的闺女来? 不就是实在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她哥就那么嗝屁了,出手相救了一场么? 虽说救命之恩大于天,可也不至于这么玩吧! 难道都忘了,老子当初是一番骚操作,把他哥忽悠得成天坐在院子里疯疯癫癫的了? 难道都忘了,从京城杀气腾腾找上门来替兄长报仇,老子又是怎么把她骗得团团转的了? 难道都忘了,自从来了府衙当差,老子天天又是怎么欺负她,把她气得咬牙切齿的了? 说好的要把老子碎尸万段呢?说好的要搜集老子的罪证,以便他爹在朝堂上扳倒老子呢?说好的两家势不两立呢? 可没想到,眼见他眼珠子圆瞪,一脸吃了臭鸭蛋的表情,这小妞反倒脸蛋更红了。 小手死死攥着衣摆,音若蚊虫,“其实也不全是因为,你救了我哥一命……” “孙神医给兄长诊治过了,说他根本就没有患脑疾,之所以举止异于常人,只是因为他钻研一些学问太痴迷了。之前是我错怪你了……” “还有,虽然你这人有时候挺讨厌,净喜欢故意欺负人,但其实心肠挺好的!” 贝齿轻咬嘴唇,半晌,又含糊不清憋出一句,“况且,我……我既然发过誓,若是你能救活兄长,我就嫁给你,哪怕做妾室都可以……” “虽然只是因为太担心兄长的安危,但从小恩师便教导我,江湖儿女一言九鼎,答应的事就绝不能反悔!” “而且,我也已经把这事,写信告诉爹爹了!” “以后,我天天给你煲汤,其实你不知道,我厨艺还挺不错的。要是想吃什么了,就跟我说,我给你做!” 于是刹那间,王老爷彻底急了! 气得原地直跳脚,火冒三丈,破口大骂,“我说小娇娇……呸,姓唐的,你脑子有病啊?” “好歹也是朝廷重臣之嫡女,还是一只手能打八个王修的高手,难道你师父就没教导你,做人要意志坚定?” “难道你都忘了,当初老子是怎么欺负你哥,又是怎么欺负你的了?” “能不能有点志气?你的血性呢?有仇必报的脾气呢?说好的要把老子大卸八块呢?” 咬牙切齿,“真的,你意志要坚定一些,不要因为一丁点小事,就迷乱了自己的心智!” “你要是这个样子的话,信不信老子马上找个理由开除你。你职场前途没了!” “典吏的位置也别想了,要知道,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吏员,铁饭碗哦!” 然而这时,骂得正起劲,接下来的情形,却更让他一下子崩溃了! 第201章 你骂人的样子,其实也挺好看的 只见任凭他气急败坏得厉害,这小妞根本不为所动。 站在他跟前,依然红着脸一副羞答答模样。 半晌,才微微扬起脑袋,一本正经,“恩师没教导过我,要心志坚定……” “对了,天这么热,你又骂了这么久,口渴不渴,我去给你倒点水?” “快去把汤喝了吧,一会儿就凉了。另外,明天你想喝什么汤,我又给你带……” 随即,又音若蚊虫憋出一句,“还有,我突然发现,你发火骂人的样子,其实也挺好看的……” 话音未落,脸蛋更唰的一下通红得吓人,耳根都滚烫一片。 再不敢与他对视,拔腿便朝值房小院里面冲了进去。 于是乎,王老爷便崩溃了。 木头桩子般矗在原地,硬是眼睛都直了,心中完全一阵挫败感。 这妹子,怎么真的又傻又萌的? 不就是兄妹情深,因为老子救了她哥一条命,心中感激么? 至于这样么? …… 六月初八,晴。 京城,太阿宫。 又是十天一次的大朝会。 可时间都已半上午,巍峨恢弘的太阿殿内,却依然沉浸在一片压抑沉重的气氛中。 文臣武将分列两侧,一个个脸色难看得出奇,或愁云密布,或满腔悲愤。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那虎狼庆国,前朝衰帝时,侵犯我大康五个州府城池,距今百年了,尚未归还……” “如今,又大举兴兵,再犯我大康领土,欲灭我大康朝!可恶!可恨啊!” “是啊!是啊!那女皇帝,实在欺人太甚!” “还有太子殿下,身为国之储君,何其尊贵,怎能以身涉险?若有个什么闪失,这可如何是好?” 扼腕顿足叹息声,悲愤骂声,此起彼伏。 景隆帝身着龙袍头戴冠旒,端坐龙椅上,怔怔望着台下正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的文武百官,又何尝不是忧心忡忡,面色凝重得出奇? 脸上写满着疲惫,一段时间不见,似乎一下子都苍老了太多。 宰辅陈无相站在队列最前端,同样愁容满面,甚至眼眶都点点血丝。 唯独当朝右丞相曹牧,只是半眯着眼睛,扭头望着身后七嘴八舌的官员们,沉默不语。 而这时,景隆帝却终于再忍不住了。 几分疲惫,缓缓站起身来,声音冷凝至极,“怎么?军情传回京城,都已经几天了……” “趁着今日大朝会,在京六品以上官员都在,大家都议议吧!” 眼见皇帝发话,场面终于一下子安静下来。 却奈何,一个个都是一筹莫展,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反倒更让大殿中,徒增了几分沉闷。 不知多久,兵部尚书钱正才终于手持笏板站了出来,“禀陛下……” “如今虎牢关失守,几万将士战死,这对咱大康来说,绝对是致命的打击!” “更为严重的,还是太子殿下与七万多将士,被围郸城!” “那虎狼庆国,十多万大军将郸城围得滴水不漏,还手段极其狠辣,采取了围而不攻的策略!” “说到底,那就是要不费一兵一卒,便将我大康七万精锐之士,包括无数百姓,困死在郸城啊!” 揉了揉疲惫的眼眶,苦笑,“城中粮食,只够将士与百姓吃上二十天的……” “哪怕节省又节省,也最多只能撑上一个来月。可偏偏,粮食又运送不进去!” “算算时间,郸城之围,已经半个月了。所以今日,朝廷务必要拿出一个应对之策来,那郸城之中,可是几万百姓与我大康几万将士啊!” 摇了摇头,一声长叹,“这还不是最致命的……” “诸位同僚也都清楚,那郸城之地,可谓是我大康抵御庆国大军,失了虎牢关之后,最后一道屏障了!” “郸城若失,不仅北方各州府,甚至京畿一带,皆为鱼肉!” 景隆帝没说话,只安静听着。 良久,却见钱正才又一声无奈叹息,“臣这几日,率兵部众官员,已经商议研究过多次……”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调拨大军驰援。然而眼下,朝廷已实在抽调不出什么可以上阵杀敌的兵力了!” “要么,就只能从居屿关,紧急抽调几万将士,前往郸城之地!” “可奈何,居屿关前线,尚且还有庆国十多万大军,战事正处于胶着对峙。” “若是慌乱调兵,居屿关必然失守!” “可要知道,居屿关距离京师,只有区区七八百里,门户大开之下,京城岌岌可危!” “此法自然不可取!” “很明显,那女皇帝李轻眉,心思深沉,也正是算准了咱们不敢从居屿关调兵,才会对郸城围而不攻!” 顿了顿,“因此,唯一的法子,只有朝廷再迅速征召将士……” “而且必须要在十日之内,不惜一切代价,迅速征召上十万人,火速驰援!” “郸城之危,或许可解!” 恭敬一施礼,一声大呼,“还望陛下,为郸城数万百姓与将士着想,为大康的安危着想,速做决断呐!” 景隆帝依然没说话,只眉头紧皱沉思着。 大殿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然而这时,却见夹杂人群中,吏部右侍郎郑卓却是一个箭步蹿了出来,“钱公所言,请恕下官不敢苟同!” 又朝皇帝一躬身,朗声,“禀陛下,臣有不同看法!” “如今虎牢关失守,郸城被围,而居屿关战事又处于胶着,未来形势如何,谁也不敢断言!” “毫不夸张地说,已到了危及大康生死存亡的境地!” “钱公所言,虽几分道理……” “但是其一,如今的国库,虽还不至于到捉襟见肘的地步,却也算不得富裕。” “贸然征兵上十万,粮草军饷,都是一笔庞大开支。” “而这场战事,还将要持续多久,谁也无法预料!” “其二,即便征兵十万,也皆是些未上过战场,未经过训练的新兵,而庆国此番出动的,皆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又有十多万之众!” “哪怕驰援郸城之地,恐怕也是羊入虎口,徒增伤亡罢了!” 第202章 《讨伐庆国女帝之檄文》 短暂停顿,郑卓才又继续朗声说道,“如今,前线局势已经对咱大康极为不利,庆国已经彻底取得战事的主动权……” “而且庆国,无论版图人口,或者兵力财力,又远在我大康之上!” “已经到了生死存亡危及国祚的地步,切不能一时意气,为大康带来灭顶之灾啊!” “因此,臣谏言,趁眼下郸城之地还未失,向庆国求和吧!” 弯腰一躬身,大呼,“臣也深知,身为朝廷重臣,却说出此番丧权辱国扰乱军心之言,乃是万死之罪!” “可陛下,如今已别无他法了啊!”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忍辱负重,待到时机,再一雪前耻收复失地也不迟啊!” “否则,若郸城之地失守,居屿关再失守,恐怕就真来不及了!” “况且,太子殿下还在郸城,国之储君若有闪失,必然大乱啊!” “恳请陛下,以大局为重,以大康国祚为重啊!” 只是话音未落,抬头看了看皇帝脸色。 迟疑半晌,却又怏怏沉吟道,“臣还有句万死之言,请陛下恕罪!” “眼下京城中,百姓间已是流言四起,说庆国此次之所以大举进犯……” “除了狼子野心外,还有很大部分原因,皆是因为当初齐州郡公王修,所研究那细盐提炼之术,导致庆国从此再无法向其余诸国售卖庆盐!” “再加草原夏国,本为庆国藩属国,可齐州郡公当初还曾谏言,对夏国先发制人的打击!” “最终才导致,那女皇帝恼羞成怒,不灭我大康誓不罢休!” 一声长叹,“因此,臣以为……” “若是割地赔款,庆国还不愿撤军,朝廷可考虑,将齐州郡公王修削爵贬为平民,甚至……来表达我大康朝廷的诚意。” 只说着说着,声音还有些哽咽惋惜,“臣也知道,王郡公屡次为朝廷立下大功,乃是国之栋梁!” “可如今,国难当头,大康生死存亡之际……” 话音未落,大殿一片哗然。 文武百官脸色齐刷刷变了,有跟随附和的,有满面愤慨的,一个个神情各异。 窃窃私语声,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响成一片。 只是此时,谁也没看见的,密密麻麻人群中,户部左侍郎郑明礼只是脸色微微一变。 可紧随其后,身子往后缩了缩,根本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而这时,礼部尚书唐明却不知从哪里蹿了过来,脸色说不出的古怪。 压低声音,“哟,郑大人,有人要借与庆国这场战事,置你女婿于死地,你居然也沉得住气,硬是一句话不说?” 可没想到,郑明礼只是一耸肩,“什么叫我女婿?” “记得前两日,唐公不还在下官面前,拿着你家闺女的信,一个劲炫耀吗?” “说什么,当初三言两语将自己闺女骗到临州去,你的计谋奏效了,接下来就可以安心给女儿准备嫁妆了……” “怎么?唐公此时,还有心情在这里跟下官说笑?” 眼见唐明依然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抬头瞅一瞅那郑卓,摇了摇头,“他自己想找死,神仙也拦不住啊……” “说实话,连下官都不得不承认,先在百姓中散播流言,煽风点火,再在朝堂上,来一招釜底抽薪,的确高明啊!” “别说郑卓,恐怕就算吴正德,也花了不少心思吧!” “够狠!够毒辣!” 又小声叹道,“其实前面他所言,什么对庆国求和割地,都没错!哪怕以前,朝堂上弹劾也罢,背地里使阴招也罢,陛下都还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今日,他是直接想置那小子于死地啊!” “要换做别的帝王,若真到了国难当头的地步,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恐怕还真会牺牲一个朝廷栋梁,来换取庆国的信任!” “毕竟,在江山社稷面前,一个郡公又算得了什么?” “而且不否认,那小子也的确挺招庆国君臣讨厌的,那女皇帝恐怕也早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了。” 笑笑,“只可惜,他们低估了陛下的心性脾气也就罢了,更实在低估了那小子,在陛下与皇后心中的分量啊!” “这是自己往陛下逆鳞上撞啊!” 景隆帝站在高台上,匪夷所思,竟依然一句话不说。 只是怔怔望着那郑卓,目光说不出的深沉。 不知多久,才缓缓沉吟道,“郑爱卿所言,倒也一番忠君爱国之论,令朕颇为感动……” “只是其一,哪怕如今北方州府与京畿之地已岌岌可危,可战事不还没到分出胜负,最终盖棺定论的地步吗?” “更何况,大康立国至今,也还从未有过向他国割地赔款的先例!” “其次,虽不得不说,因为细盐提炼之术,因为出兵夏国的谏言,甚至包括灭西诏宋吕平定南楚之乱、一举解决我大康的后顾之忧……” “庆国君臣恐怕更早已将齐州郡公,恨之入骨!” “可朕也罢,大康朝廷也罢,还没窝囊到,将一个为朝廷为社稷屡屡立下盖世奇功的功臣,交给敌国处置,来换取求和谈判的筹码,换取休战撤军的地步!” “所以,此番言论,郑爱卿就别再提了!” 顿了顿,又一字一顿道,“朕决议,就按兵部所言……” “不惜一切代价,征召大康的铁血男儿,火速驰援郸城之地!另外,户部需全力配合,筹措粮草物资与军饷!” “打不打得过,打了才知道嘛!” 只是说着说着,眼眶隐隐有些泛红,声音哽咽,“至于太子……” 可同样这时,话音未落,却只见大殿门外,大步冲进来一个身着盔甲的宫中侍卫。 神色说不出的古怪,径直走到中央,单膝跪地。 “禀陛下,刚从临州有消息传来,说齐州郡公王修已于昨日上午,便已经启程前往郸城之地了!” “不仅如此,据说,齐州郡公还用陛下赏赐的令牌,调拨了京畿大营临州驻营的两千守军……” “随行还浩浩荡荡用马车拉着,他南楚凯旋归来时带回来的,当初岐山关大捷所研究出的那什么……飞天……飞天大球!” 一边说着,却又似乎想起什么,迅速从怀里摸出一份叠得整整齐齐的巨大纸张。 “对了,昨天的《临洲日报》,上面还刊载了齐州郡公亲笔所书的一篇文章,《讨伐庆国女帝之檄文》。” 双手呈上,“请陛下过目!” 第203章 他去了能有什么用? 景隆帝神情一滞。 侍立在侧的司礼监太监总管张三千,自是迫不及待便将那份《临州日报》,毕恭毕敬呈了上来。 群臣目光注视下,迅速打开,果然只见这报纸第一版“时政要闻”,最醒目的位置,“讨伐庆国女帝之檄文”几个龙飞凤舞大字。 下面文章,倒总算不再是一股让人胃里冒酸水的王修风。 相反,堪称引经据典,用词极为考究。 可就是那语句…… 什么“庆女帝李轻眉,年方二十二,头大如牛,蓬头历齿,举止无状,行为无端……” 什么“置天下生灵于不顾,残暴独夫之心,人神共愤也……” 什么“天下苦庆国久矣,吾号召天下群雄,共讨伐之……” 将那庆国女皇帝,劈头盖脸骂得那叫一个痛快,直看得他景隆帝一愣一愣的,眼睛都直了! 可刹那间,心中甚至已是一阵莫名怒火! 倒不是这什么讨伐檄文! 关键是,那混账小儿,好端端的,跑去郸城之地做什么? 因为战事,京畿大营临州驻营的驻军,一共都只剩下了三千多将士,还被他调派了两千! 难不成,他还真琢磨着,对那十多万庆国大军,故技重施再上演一场岐山关的大火连营? 荒唐!简直胡闹啊! 难道他以为,朕就没琢磨过这事? 可说到底,当初那岐山关,之所以能从天而降一把大火,歼灭足足上十万敌军,根本就是天时地利人和! 其一,岐山关特殊的地形,可借助两条陡峭山脉形成的狭长河滩,将敌军形成个瓮中捉鳖之势。 其二,便是出其不意,纵观史册千百年来,还从未见过两军交战从空中展开偷袭的先例。 导致大半夜的,就算天上莫名其妙多了几千颗星星,还天降桐油,也没人意识到,那是一场火攻。 可眼下,岐山关一战,天下皆知! 别说郸城之地,根本就没有如岐山关那般,关门打狗的地形! 可就算有,难不成那庆国大军,还能老老实实待在笼子里,让你用大火烧? 更何况,人家现在是在围城,不是猛攻关口阵地! 况且,据说那庆国大军,现在营地连警戒放哨,都是一半看前方,一半抬头望天! 看见你那什么飞天……大球,从天上飞来了,还能老老实实待在上面,等你往身上泼桐油,然后再点火? 唯一可做的,也无非是飞在半空,敌军弓箭射不到的高度,探查探查地形与敌情! 可那对于解决郸城之围,有什么用? 那小儿,是不是未免太天真了些? 难不成,他是琢磨着,用那飞天大球,将加起来上十万百姓与将士给救出来? 暂且不说难度极大,几乎不可能。可即便救出来,郸城之地便失了! 更何况,那庆国大军能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个飞天大球飞入城中救人,而无动于衷? 恐怕救出来一个被杀一个! 这不荒唐吗? …… 六月十二。 即便已是快傍晚时分,可太阳依然火辣辣的,似乎快要将大地烤焦。 北地燕庆府一片广袤荒无人烟的山林中,一支足两千人的队伍,正缓慢行进在崎岖山路上。 连续几天的行军跋涉,随行还携带着不少物资,将士们早已疲惫不堪。 此时,队伍正中央那辆马车中,王修斜靠在座位上,心中却是叫苦不迭得厉害。 倒不仅仅是因为,马车颠簸再加天气炎热,折腾得头晕脑胀两眼昏花。 尽管一路行来,的确让人难受。 可真正让他哭笑不得的,却是正坐在斜对面这小妞。 只见这妹儿,又恢复了那一身劲装长裙打扮。自幼习武,那身段就是不一样。 小蛮腰纤细柔软,胸前高耸坚挺,再搭配那双惹眼的大长腿,简直说不出的火辣勾人犯罪! 此刻就这么盈盈端坐一侧,手中拧着她那柄长剑,美目幽幽望着他,也不说话,眼波流转含情脉脉。 俏美的腮帮,还带着些醉人红晕,反倒总让车厢里,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就想不明白了,得知自己要前来郸城之地,这妹儿为何就非得执意跟着一起前来。 还美其名曰什么,不仅可贴身护卫他王老爷安全,一路上也可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要不是因为老子心软……好吧,主要还是打不过,是断不会答应她这般无理要求的! 其实跟着也无所谓,毕竟这郸城之地,终究凶险无比,能有这么个高手保护着,总归要好些! 只唯独,孤男寡女的,终究诸多不便。 可直到现在,他王老爷都还没想明白,这妞当初对老子,那可是苦大仇深,恨不能把老子扒皮抽筋的,可怎就突然变成现在这样了? 自从那天在府衙,又是送定情香囊,又是叫嚷什么“既然答应了,只要你救活我哥,我便嫁给你,就一定说到做到”…… 从那以后,就彻底变了个人。 每天早上,只要他去府衙当值,必然一壶滋补汤,还换着花样的。 好吧,不得不承认,这妞厨艺的确相当不错,汤还挺好喝。 除此之外,要么一会儿“口渴不渴,我给你倒点水喝”,要么“我再抽空给你缝几件内衫和袍子,天凉的时候穿”。 更别提,每次故意再欺负调侃她两句,也根本不龇牙咧嘴暴跳如雷了,反倒一副羞答答任凭欺负的样子。 其实扪心自问,倒不是他王老爷多矫情,换做任何一个男人,被这样一个又武艺高强又身份不俗,长得还前凸后翘娇滴滴的妹儿,哭着喊着我要嫁给你…… 至少绝对不是件痛苦的事! 更何况,这一路行来,不少时候两人都待在车厢里,看着她那副羞答答任君采撷的模样,还有那双火辣大长腿,还总是搞得他心猿意马的,浑身火燥燥的。 可关键是…… 老子已经三个夫人了啊,而且还有个八月十五之约。 最重要的,这妹儿根本就是因为老子救了她哥一命,才会如此。 老子要真是同意了,就实在有点趁人之危禽兽不如了,良心都过不去的! 更何况她爹,总感觉有点蔫坏蔫坏的,一肚子坏水,实在不讨人喜欢。 然而这时,却突然感觉队伍停了下来。 紧随其后,便只听得外面,有人来报,“禀郡公爷,到达目的地了!” 第204章 主打一个神秘莫测 王修总算长舒一口气。 领着唐娇跳下车,便见两千人的队伍已经停下。 放眼望去,此时所处的位置,正是位于一座高耸大山前,一大片空地。 几乎呈三面环山环抱之态,而后方不远,便是刚途经那一片广袤山林。 最难得的,四周荒无人烟,不得不说,倒是个隐蔽的好位置。 除此之外,跟前正举止恭敬站着一年近四十的汉子。 个子不高,却壮实魁梧,身着银灰色盔甲,头戴红翎,腰佩陌刀。 此人他自然认识,名为胡奎。 昔日京畿大营临州驻营守将,振武校尉张敢身边的副将。 而随着此后,那张敢被调往岐山之地接管驻防,这胡奎自然也顺理成章,升任临州驻营主将,领昭武校尉衔。 又一拱手,“郡公爷,这里便是您指定的扎营之地了!” 伸手一指前方,“翻过前方那座翠屏山,便是郸城之地了,根据兄弟探得的情报,前方不到十里,便有庆国的探子前哨!” 可紧跟着,却似乎实在忍不住了,满面疑惑,“但是郡公爷,卑职还是不明白……” “咱兄弟们星夜兼程赶来,不就是要如您当初在岐山关一战那般,用这飞天大球,从天上对敌军展开火攻偷袭么?” “或者,从空中放火,佯攻配合太子殿下与将士们,从郸城突围?” 皱着眉头,“可为何,郡公爷非得选择在此地驻营?” “毕竟,据卑职所知,这翠屏山之地,已经位于郸城之地的左侧了!” “咱们从南面而来,不仅算是绕了一大圈,而且离郸城之地还更远了些,这也不利于咱进行突袭啊!” 可没想到,王修却只是一耸肩。 脸上更是几分玩味,“瞎琢磨什么呢?你真以为,本郡公此番千里迢迢跑来,是为了空中放火偷袭敌军的?” “岐山关之战,是不可复制的!” “别说如今,咱那飞天大球,早已天下皆知,那庆国大军警戒放哨的时候,随时都盯着天上……” “而且,人家十多万大军,是分成几股,在包围郸城,又不是汇集在一起!” “更何况,郸城四周,皆为平坦之地,咱桐油还没泼完,人家就早散开了,还能傻乎乎扎堆等着咱点火?” 瘪了瘪嘴,“至于你说的,从空中佯攻配合被困郸城的兄弟们突围,就更荒唐了……” “咱从空中,把突围的城门口放上一把大火,是想烧死突围的自己人啊?” 却奈何,眼见这货依然满面诧异,王老爷也不多做解释,“至于本老爷为何把扎营之地选在这里……” “没办法啊,本老爷一向怕死嘛!” “你想想,按照本老爷的计划,接下来几天,咱那飞天大球隔三差五就飞到空中,跑到人家头顶去泼点桐油放上一把火!” “那庆国大军,难道会不想方设法,把咱们找出来,一个个给砍了?” “毕竟咱只有两千人,能搞得过人家几万大军?” 更一脸奸笑,“可是,你再瞧瞧前方这翠屏山……” “咱们的飞天大球,从这便升空,那座山便是天然屏障,庆国的探子便很难从方向上判断咱所处的位置。” “其次,再瞧瞧后面,哪怕那庆军的探子找到咱们了,领着上万人的大军气势汹汹杀过来了……” “咱也可以跑得飞快嘛!就算跑不赢,这一大片山林还可以躲嘛!” “咱是来搞事情的,又不是来找死的!” 笑眯眯的,气定神闲,“没办法,本郡公虽排兵布阵不行,但逃命还是挺精通的!而且,主打就是一个神秘莫测!” “让那庆国大军,天天看着本郡公的飞天大球在头顶飞来飞去,可就是找不到本老爷蹲在哪儿!” “你说气不气?” 于是乎,胡奎便更加懵了,一头雾水。 即便如此,倒是几分崇拜之色,“郡公爷英明!” 然而这时,却见王修,倒是一反刚才的故弄玄虚。 沉声命令,“传令下去,所有人,带飞天大球全部升空,一个不留,去找一找庆国大军的位置!” “反正这才傍晚,去搞一搞嘛!” “虽然用处不大,但该放火烧还是得放火,就算搞不死几个,扰一扰他们的军心也是极好的嘛!” “而且记住了,接下来,每天早晚出去搞两遍,带的桐油用完为止!” 那胡奎虽依然满面疑惑不解,可军令哪敢不从? 片刻功夫,便只见眼前空地上,一个个足半间厢房大小的巨型飞天灯,密密麻麻陆陆续续朝半空飞了上去。 越过前方那座高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于是很快,这四周荒无人烟的空地上,便只剩下两人,以及随行为二人驾车那马夫。 直到这时,王老爷总算心满意足了。 还不忘撩了撩额前几根凌乱发丝,气定神闲扭过头,望向身边唐娇。 却见这小妞,又何尝不是瞪大着眼睛,俏脸满是诧异。 明显,同样搞不明白,既然又不指望如岐山关之战那般,一把大火就能大败敌军,又无法佯攻协助郸城的几万将士突围…… 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是为何? 兴师动众跑这里凑热闹来了?过一过打仗的瘾? 却奈何,王老爷依然只是没好气一撇嘴,压低声音,“啥也别问,天机不可泄露!” 然而同样这时,话音未落,却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道阴柔无比的声音。 “哟,不愧是康国威名远扬的齐州郡公亲自研究出来的,在岐山之地一把大火烧死十多万敌军的,什么飞天……大球!” “果然是好东西,令咱家也是大开眼界啊!” 刹那间,王老爷心中猛地一紧。 转过头来,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一下子懵了! 只见不知何时,四周已出现了七八十个身穿盔甲腰佩长刀的大汉,一个个威风凛凛。 而站在最前方,却是一个约摸五十多岁的男子,面色白净无须,身着一身太监官袍。 倒是一脸和颜悦色,上下打量着他。 “自我介绍一下,咱家乃庆国皇帝陛下身边,监事太监主管高远……” “此番奉我庆国皇帝陛下命,在此已恭候王郡公多时了。还请王郡公随咱家,移驾虎牢关外我庆国皇帝陛下的中军大帐,做客盘桓一番!” 笑眯眯的,“哦对了,王郡公也不必猜疑了!倒不是您的手下出了叛徒,泄露了行踪……” “而实在是,咱皇帝陛下看着这郸城之地的堪舆图,可算是研究了足足三个多时辰,才推断出来的!” “陛下说了,依照她对王郡公的了解,您此番带着临州驻营两千将士前来,必然在这翠屏山下扎营!” “结果证明,陛下对王郡公,还真不是一般的了解啊!” 第205章 千里送人头 王修一下子呆住了,太阳穴突突地跳。 那高远双手插在宽大袖子里,倒依然一副和颜悦色笑呵呵德行,却总给人一种老谋深算的猎手看着已经到手的猎物,那种欢快得意。 顿了顿,才又不紧不慢沉吟,“说实话,为了请王郡公去做客,倒还真费了不少心思……” “陛下说了,王郡公生性狡猾,胆子又小。眼下又正值两国交战,前来郸城这凶险之地,必然是步步谨慎,稍有风吹草动,必定跑得比兔子还快!” “若是抽调几千上万的大军,埋伏在这翠屏山一带,目标太大,难免被王郡公手下的前哨警戒发现……” “否则,王郡公必然调转方向拔腿就跑!” “所以,陛下才出了个主意,令咱家就带着几十个人,在远远的地方藏着……” “待到您这两千个飞天大球全部升空了,再来盛情相邀!” 于是乎,王修便彻底愣住了。 呆若木鸡站在原地,只感觉脑瓜子都嗡嗡地响! 完了!这下完犊子了! 大意了,久走夜路,终于撞见鬼了! 亏得老子,对着堪舆图还研究了大半天,才终于选定了这翠屏山扎营…… 不仅地势独特,又便于隐蔽,万一被庆国敌军追杀还方便跑路……主打就是一个神秘莫测! 这特么是千里送人头来了啊! 这下爽了,玩脱了,小命都必定搭进去了!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请老子去做客,什么盛情相邀! 狗屁! 别说那细盐提炼之术,令庆国彻底失去了往周边诸国售卖庆盐的资格,还有谏言皇帝先发制人搞其藩属国草原夏国,以及平定南方之乱,让朝廷能全身心投入与庆国的作战中…… 仅仅是当初在南楚,将人家兵部尚书、女皇帝那远房姑姑李清,骂得狗血淋头。 这要落在庆国君臣手里,老子还能有小命回来? 更何况,眼下老子还当着人家的面,用飞天大球去放火烧人家的大军! 哦,对了,还有那篇《讨伐庆国女帝之檄文》! 随便拎出哪一条,好像都足以被砍脑袋一百遍啊! 还有,那庆国女皇帝脑子有病啊? 如今两国大战,她不好好琢磨着,怎么尽快拿下郸城之地,然后大军长驱直入威逼大康北方州府与京畿地区,成就一番雄图霸业。 花费这么多心思,研究老子干什么啊? 能不能干点正事? 扭过头,却见身边唐娇,又何尝不是满面紧张凝重之色? 俏脸惨白毫无血色,额头香汗都不停滚落,小手死死握着腰间剑柄,死死盯着周围那几十个庆国将士,目光之中已是浓浓的绝望。 尽管如此,却又压低声音,“一会儿,我尽可能缠住他们,你赶紧找机会跑,不要管我……” 让他又一阵哭笑不得。 哎,这妹子真是傻得可爱! 即便自幼习武,可终究寡不敌众,又是一女子,真要动起手来,怎可能会是这乌泱泱几十个庆国骁勇将士的对手? 倒是那高远,双手插袖依然笑得灿烂,“哦对了,陛下还说了,王郡公乃是贵客,不能失了礼节,不能怠慢了!” “因此,咱家还特意为郡公爷备了马车,里面鲜果点心美酒,样样不缺!” 王修顿时脸色更绿得发紫,心里拔凉拔凉的! 尽管如此,却还是迅速堆起几分温和笑容,“哟,原来是高公公啊……” “本郡公琢磨了半晌,怎总感觉这名字耳熟得很!总算想起来了,当初我出使南楚的时候,曾听你们庆国的使臣提起过。” “说高公公不但对皇帝一片忠心可昭日月,而且为人正直豪爽,心地又善良!”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紧跟着,竟是大步走到他跟前,“哟,高公公身上这官袍,看着还挺别致……” “这是哪家的绸缎做的,看着还不错,回头给我介绍介绍?有机会,本郡公也去买点布料,做一身袍子?” 一拍他肩膀,笑呵呵的,“哎,老哥,其实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其实本郡公此番前来郸城之地,主要还是因为一直在临州呆着,也没见过什么世面。” “刚好听说,北地的夏日,景色不错,便琢磨着出来散散心……” “结果发现,这边的景色也不过如此,让人大失所望!” “哦对了,咱俩相识一场,相见恨晚。高公公有机会到康国的话,定来临州盘桓一番!” 胸脯拍得噔噔响,“别的不多说,本郡公绝对好酒好菜招待,还有凤来楼的姑娘……” “对了,高公公不知在庆国皇宫中官居几品啊,平常都有些什么喜好?” 可没想到,这高远根本脸色都没变一下,“王郡公是想故意找话题,拖延时间,等着您手下那两千手下回来相救?” “陛下还说了,王郡公狡猾得跟泥鳅一样,得多防着点!” 紧随其后,还朝身边一手下小声吩咐,“快马加鞭,速速去禀报圣上,就说客人请到了!” 又笑盈盈望向他,“郡公爷,请吧!” “此地离着陛下的中军大帐,尚且还三百里路,而虎牢关一代又山路崎岖,咱还得抓紧时间赶路!” “郡公爷是体面人,应该不会想让咱家的手下……左右扶着走吧?” 刹那间,王郡公便崩溃了,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了。 这死太监,有点毛病啊? 什么都是陛下说了,陛下说了,能不能有点自己的主见? 咱好好聊会,拉拉家常,彼此熟络熟络,加深一下感情,等稍微晚点天气凉快一点再赶路,不行吗? …… 令人颇感意外的,这死太监居然还真准备了一辆马车,就停在距此三四里外一条小道上。 不仅远比他从临州前来,所乘坐的那辆马车,精致华丽无比,也宽敞不少。 而且里面,还真备好了各式各样的瓜果点心,甚至还两坛子好酒! 可越是这样,反倒越让他王老爷,后背凉飕飕的,心里慌得一批! 总有种被押赴刑场前,吃断头饭的感觉。 于是很快,马车在乌泱泱几十名庆国骁勇将士严密护送下,缓缓向前驶去。 第206章 行了,拖出去砍了吧! 对于王老爷来说,再豪华精致的马车,颠簸起来都是要人命的。 可更让他欲哭无泪,甚至心中有些莫名怒火的,还是唐娇这婆娘。 就想不明白了,这妹儿到底是哪根神经不对劲,还真不是一般的头铁啊! 明明庆国那女皇帝,如此大费周章,针对的就是老子这个三番五次与之作对的生死大敌,跟她本来没多大关系! 结果她倒好,非得跟着一同前往! 任凭他又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又是暴跳如雷破口大骂的,就是一副“就算龙潭虎穴,我也要跟着保护你”的德行。 有鸡毛用啊? 反正老子已经栽了,千算万算,没算过那女暴君,此番被“相邀”,羊入虎口,注定是凶多吉少。 哪怕不死,估计也得脱层皮,刀山火海走一遭。 结果她倒好,还非得上赶着再去送个人头!况且,她还身份特殊,乃是康国当朝重臣之女,去了能有好果子吃? 然而此时,讪讪看着坐在斜对面这个小妞,那一脸如临大敌,紧张得俏脸苍白毫无血色,还偏偏一副生死无悔的蠢萌模样…… 本想再骂她两句,却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反倒突然感觉有些好笑,打趣了一句,“行了,别紧张兮兮的了……” “至少这一两天,在到达庆国境内之前,咱们还是安全的!” 不到片刻功夫,马车便已离开翠屏山附近,算是彻底进入郸城之地。 随着继续前行,挑开车厢帘子,更隔三差五便能看见,有庆国设立的岗哨,以及来回巡逻的士兵。 毫无疑问,已算是彻底进入了庆国大军掌控的腹地。而且按照行进方向与距离估计,恐怕离太子被困的郸城也不远了! 那狗东西饿死了没有,他不知道,可自己却心脏拔凉拔凉的。 至少,进入敌军掌控之地,也就意味着,自己带来那两千将士及时发现,能迅速追上来相救,希望彻底破灭了! 队伍一路向北。 可因为夜间赶路,行进缓慢,队伍是第二天早上,才越过郸城之地,到达虎牢关一带。 王修很清楚,穿过虎牢关这一大片崎岖山地,再往前一段路程,便算是正式踏入庆国境内了。 其实无论居屿关,或者这虎牢关,虽两地只相隔三四百里路,却从来都是两国之间最为重要的屏障。 两三百年来,两个宿仇大国之间,大大小小战事至少也打了几十场了,早已不知在这一片土地上,留下了两国多少将士的铮铮白骨。 更不用说,就二十天前,就在这里,大康足足五六万热血男儿,血溅于此! 这让王老爷,心中唏嘘不已。 其实包括跨过虎牢关一带,已属庆国境内的大梁府,包括旁边的酒曲之地几座城池,王修启程前来时也了解过…… 以前本属于大康领土,乃是前朝衰帝时,被庆国大军攻占,至今已过百年! 两国之间此次大战,出动兵力七八十万之众,那女暴君虽名义上亲自坐镇指挥,可毕竟身为皇帝,自不可能亲涉险地。 因此中军大帐,也就设在了大梁府境内。 一路颠簸,虽然心里慌得一批,可也实在架不住犯困厉害,最终还是靠在座位上浑浑噩噩睡去。 可当他再次醒来,睁开眼睛,却发现又已经天亮,马车也已停下。 没猜错的话,应该已是自翠屏山启程的第三天早上了。 这两三百里路,硬是足足走了一天两夜。 唐娇明显一夜未眠,紧张凝重的脸蛋写满了疲惫。只唯独不知何时,这小妞已坐在了他旁边。 很小心翼翼,一双玉臂枕着他脑袋。 眼见他醒来,却又俏脸微微一红,音若蚊虫憋出一句,“我怕你睡得不舒服……” 便不再说话。 只是此时,王老爷哪有心情再调侃打趣她两句? 而同样这时,听得外面,高远那死太监的声音,“王郡公,到了,请下车吧!” 与唐娇跳下车来,却只见眼前,倒是好一片全新景象。 只见此处,与虎牢关一带或郸城之地截然不同,地势一马平川极为坦荡。 这眼前,连绵不绝,却是搭建着一座座极具北地风格的营帐,密密麻麻错落有致。 不仅如此,还一队队身穿盔甲手持长矛,威风凛凛的兵士,交叉巡逻来来往往。 无疑,这里驻扎着的,便是那女暴君的亲军卫队了! 而正前方不远,却是一座极其气派的大帐,不仅高大无比,而且造型独特。 敞开的正门外,还雄赳赳气昂昂分列两队将士。 高远倒依然一副笑面佛模样,“王郡公,我朝皇帝陛下,已在大帐等着您了,请随咱家来! 随即,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在前方带路。 王修正了正色,也只得与唐娇跟上。 说实话,尽管这一路上,心里慌得很,可眼下,反倒镇定了些许! 哎,不管了,人死卵朝天,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 况且,虽然搞不清那女暴君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可仅仅是为了砍老子脑袋的话…… 应该也不至于如此大费周章,非得把老子从郸城之地,带到这里再来砍……吧! 难道这里风水好点,适合长眠? 或者老子这等少年奇才,尸骨埋在庆国境内,能助庆国提升国运?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当他踏入那巨大营帐大门,还穿过两道别致的勾栏屏风,到达里面时,却也不由得愣住了。 只见眼前,是一个极其宽阔的大堂。 里面陈设布局,却是说不出的奢华气派,诸多装饰摆设极为考究。 更重要的,却是说不出的庄严恢弘,扑面而来,总给人一种无形的威严压抑之气,让他瞬间总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除此之外,左右两侧,早已站了不少人。 有身穿盔甲的武将,也有身着官袍的文臣,虽然没研究过庆国朝廷的规制,可能在皇帝近前站着的,必然官位不低! 只奈何一个个,眼见他王老爷进来,却是凶神恶煞面色冷凝。 最匪夷所思的,却是正前方中央,居然竖着一道巨大绿色屏风,让人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虽不清楚到底什么材质做的,可如果没猜错,应该可以从里面看清外面,从外面却根本看不清里面。 不仅如此,屏风两侧还分别站着三四位宫女,应该是近身服侍皇帝的。 这让王老爷顿时心中腹诽,难道果然被老子骂中了,那女暴君就是长得头大如牛奇丑无比,不敢见人? 高远倒是迫不及待,走到那屏风近前,毕恭毕敬一躬身,“圣上,康国齐州郡公王修到了!” 可同样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王老爷,脑袋一下子炸了。 只见大帐之中,安静得出奇,没有丝毫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直搞得他王老爷都有些后背发凉浑身不自在…… 却只听得那屏风后,不紧不慢,幽幽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 声音不大,语气平缓,还说不出的动听,更带着一种令人心生敬畏的威严之气。 “朕之所以邀请王郡公前来朕的中军大帐,也只是想看看,是何等的少年奇才,才能写出‘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这般足以千古流传又豪迈洒脱的诗句来……” “更想看看王郡公,是怎样的铁骨铮铮,才能写出《讨伐庆国女帝之檄文》,这般荡气回肠又言辞如剑的文章来!” “毕竟,诸如王郡公这般名动天下的英才,令朕也忍不住几分好奇!” 顿了顿,“行了,拖出去砍了吧!” …… 第207章 臣郑卓,拜见长公主殿下 大康,京城。 郑卓今日心情非常不错。 才刚年满四十,却早在两年前,便已坐上了吏部右侍郎的位置,官属从四品。 这在整个大康朝廷,都已算最年轻的四品以上官员了。 更加难得的,吏部掌管着全国官员的任命调动以及考核,也绝对是朝中最令人眼红的实权部门。 前程自然一片大好! 当然这一切,自是离不开当朝右丞相曹牧曹公的栽培提拔! 但做官嘛,本来就是如此……最重要的不是政绩,而是站对阵营。 这是他早在二十来岁,刚踏入仕途时,就深信不疑的道理! 就像那郑明礼,倒是极有才干,又两袖清风,离京出任临州太守五年,更是政绩卓着。 但那又如何? 就因为自命清高,哪怕放着有个堂妹为宫中昭仪,却偏偏就是不爱在朝中走动…… 结果一直熬到今年,才勉强被升为户部左侍郎,官阶也就仅比他高一级而已。 而真正让他郑卓心情愉悦,却还是眼下,大康与北方庆国的这场战事! 如今,虎牢关失守,太子以及七万多将士被困郸城。 而居屿关前线,两军又一直对峙胶着,迟迟没有突破。 郸城之地若失,不仅北方几大州府皆为鱼肉,京畿都岌岌可危。 因此,如今不仅北方州府南下逃荒的难民不少,甚至京城都人心惶惶。 但说实话,哪怕他郑卓身为当朝大员,朝堂上也必须表现得忧心忡忡,再没事愤怒愤慨骂上两句虎狼庆国欺人太甚…… 可内心对大康能否挺过这场危难,他并不关心! 甚至相反,反倒更隐隐希望朝廷战事失利,郸城之地失守! 倒不是他资敌叛国,而是非常清楚,若真到了那一步,哪怕大康自立国还从未有过先例,却也只能选择求和投降,割地赔款! 否则,大康只能迁都南下,偏安一屿。 到时候,再多花些精力和钱财狠狠煽动一下民意,再配合曹公门下其他同僚一起向皇帝施压…… 前几天他在朝会上提出的,将那齐州郡公削爵为民,交由庆国处置,来换取和平,换取谈判的筹码……就真的要实现了! 毕竟,纵然那小儿与太子交情颇深,纵然深得皇帝喜爱。 可那又如何? 古往今来换做任何一位帝王,在江山社稷与皇权国祚面前,区区一个郡公,算得了什么? 其实吧…… 他郑卓与那王修小儿,根本连面都没见过,更谈不上什么仇什么怨! 可没办法啊,谁让那小儿,当初那么不长眼,狠狠地得罪了左侍郎吴正德? 更因为一顿操作将昔日临州判司徐敬之,弄进了大狱,因此受右丞相曹公所不喜。 曹公与上司吴正德不喜欢的人,他自然得不遗余力去对付,况且吴正德还是曹公的得意门生。 能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一举置于死地,自然是大功一件! 到时候,曹公心中大悦,再操作一下,他还不得快速再往上爬一爬? 甚至一举成为曹公真正的心腹,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眼下,兵部与户部正不惜一切代价,征兆兵士准备驰援郸城,他是根本不会相信,那能有什么效果,就能扭转战局的! 况且,还听说,几天过去了,征兵进展极其缓慢艰难。 所以,这让他如何不心花怒放? 因此,大清早起来,只感觉空气都清新不少,连早膳都特意就着小菜多喝了两杯酒。 然而当他在去年刚纳进门那年轻乖巧小妾的服侍下,神清气爽走出府门,正要坐上官轿前往吏部衙门当值,却不由得猛地一滞。 只见此时,大门口正前方,正停着一辆华丽精致马车。 京城中混这么多年,一眼便能看出,马车的建制规格极高,尊贵得吓人的那种! 而马车前方,正优雅款款站着一个女子! 约摸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脸蛋圆润白皙,身段丰韵却不显丝毫赘肉。 着一身淡黄色锦衣,领口绣黑色蛟龙,正面带金丝牡丹凤凰纹浣花图案,头戴朱钗,腰系流苏! 就这么安静站着,端庄而又典雅。 可浑身上下,那种身居高位的威严气势与强大气场,却让人心中生畏不敢直视。 这也就罢了,更令他郑卓捉摸不透的,却是女子,只是面无表情望着他。 可不知为何,目光之中,总感觉一股刺骨的寒意,让他瞬间如同置身冰窟。 更匪夷所思的,女子身后,尚且还整整齐齐站着近二十人。 与宫中禁军侍卫或是沙场杀敌的将士截然不同,身着清一色特制的黑铁盔甲,腰挎长刀。 一个个面色冷酷,让人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却又总给人一种狰狞甚至肃杀阴森的气息。 这群人的身份,他倒是已猜到。 皇城典昭司的人! 可这典昭司,却根本与朝廷建制中诸如大理寺鸿胪寺,或者京兆尹衙门下属各司衙门截然不同! 设立于圣武皇帝时期,向来由皇帝亲自掌管。 职责除了监察百官,更重要的,却根本就是为皇帝搜集一些情报,或者处理一些诸如民变或朝臣谋逆的大案要案! 说实话,这才是真正令文武百官闻风丧胆的,至少传言,被抓紧典昭司的人,就没有能竖着离开的! 郑卓顿时便有些懵了,完全摸不清状况! 就算自己这两年,在地方官员考核与提拔任命方面,手脚不干净,收了些不该收的,大不了也是大理寺衙门处理,还不至于让堂堂皇城典昭司出面吧! 至于为首那女子,虽从未见过,也同样瞬间便已猜了出来。 毕竟,放眼整个大康朝,有几人有资格,胆敢穿着这样一身服饰? 尽管满心疑惑,却也只能战战兢兢走上前去。 毕恭毕敬施礼,颤颤巍巍,“臣,吏部右侍郎郑卓,拜见长公主殿下!” 可话音未落,接下来的情形,却瞬间惊呆了。 只见女子,依然面无表情,可目光说不出的刺骨寒冷。 可那般毫无征兆,反手便是一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 “啪!”一声脆响! 直抽得他郑卓步履踉跄,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紧随其后,耳边才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初十的大朝会上,就是你,向圣上谏言,将齐州郡公削爵为民,然后交给庆国处置,来换取庆国的信任,换取休战谈判的?” “这一耳光,是本公主替他送给你的!” 第208章 你要的,不是郸城之地,而是居屿关 郑卓弓着腰低垂着头,任凭脸颊火辣辣的痛,可哪敢丝毫轻举妄动? 只是身子有些哆嗦得厉害,额头冷汗一颗一颗往下滚落。 然而短暂沉默,却听得女子又一字一顿沉吟道,“另外,你涉嫌资敌叛国,还请郑大人,典昭司走一趟吧!” 于是刹那,郑卓便彻底懵了! 心脏瞬间跌落谷底,脸色一片煞白,如见到洪水猛兽般。 一阵从未有过的恐惧袭来,身子猛地一个踉跄,一屁股跌坐在地。 可哪还顾得了那许多,语无伦次声声大喊,“殿下,臣冤枉,臣冤枉啊……” “臣向来忠心于朝廷,忠心于陛下,从未有过资敌叛国之举,还请殿下明察啊!” “不对,臣要面见陛下!恳请殿下,让臣去见陛下!” 如何不清楚,进了典昭司,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却奈何,任凭他惊慌失措大叫个不停,女子只是笑笑。 只是笑容,依然冰冷得出奇,如寒霜凌冽。 声音不急不缓,“你这一辈子,都再也见不着圣上了!” “本公主说你有资敌之举,那便是有!” 随即,却再连正眼也没瞧他一下,只是葱段玉手凭空一挥,朝身后一声吩咐,“拿下吧!” 于是乎,郑卓便彻底绝望了! 瘫坐在地,万念俱灰之下,面若土灰再无丝毫血色,身体如筛糠哆嗦个不停。 紧随其后,那群身着黑铁盔甲的典昭司兵士,自是大步冲了上来,三两下便将他如小鸡仔般架着,浩浩荡荡离开了。 女子依然款款站在原地,才又一声轻叹,嘴角怏怏一阵呢喃,“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动了,想要置那个男人于死地的念头……” 可没想到,同样这时,却见远处,急匆匆驶来一辆马车。 眨眼便在跟前停下,还不等马车停稳,上面便跳下来一个身着翠绿长裙的俊俏丫鬟。 神色慌张,声音哽咽,“禀……禀殿下,刚有快马来报……” “齐州郡公于前天傍晚,在翠屏山一带,不慎被庆国皇帝亲自派人,俘……俘虏了!” …… 庆国,大梁府。 女皇李轻眉的中军大帐。 “咦?” 此时,王修又何尝不是心脏跌落谷底,手脚都变得一阵冰凉! 死死瞪着前方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巨大屏风,脸已是比屏风还绿,大脑嗡嗡地响,已彻底化作一片空白。 完了!彻底完犊子了! 浪啊浪,这下爽了,终于把小命浪没了! 与此同时,大帐之外,气势汹汹便冲进来四个威风凛凛的禁军,眨眼便已冲到跟前,着势就要把他架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唐娇却是一个箭步便已横在他跟前。 将他死死护在身后,死死瞪着眼前四个杀气腾腾将士,歇斯底里一声娇斥,“谁敢轻举妄动,我跟你们拼了!” 脸蛋紧张得煞白毫无血色,目光中同样一片深入骨髓的绝望。 那架势,就要跟几人同归于尽。却奈何就连腰间佩剑,刚也在进入大帐前被解下了! 一时间,大帐的气氛,陡然变得更加剑拔弩张! 与此同时,王修绝望之际,更是满腔怒火腾腾地烧! 铁青着脸,扯开嗓门,一声暴喝,“李轻眉,你大爷!” 大爷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求饶是不可能求饶的,绝对不可能一把鼻涕一把泪,马上跪在地上大呼“女皇陛下饶命”的! 况且也根本没用! 老子就这脾气,反正小命马上就要玩完了,跑也跑不掉! 掉脑袋之前,就算骂,也要骂回本来,免得到了阎王爷跟前,才突然后悔莫及! 顷刻,满腔悲愤之下,气血翻腾,脑子都快要炸裂。 气急败坏,一声声大骂,“你个瘪犊子玩意,死三八,臭八婆,你吓唬谁呢?” “来,来,有种的,站出来让老子瞧瞧,到底长成哪副丑德行?” “是不是被老子的讨贼檄文说中了?头大如牛,蓬头历齿!” 一条命,换劈头盖脸臭骂堂堂庆国女皇帝一顿,亏得也不多! 气得原地直跳脚,“不仅如此……” “还女皇帝,狗屁女皇帝!你就是个从小缺钙长大缺爱,还内分泌严重失调的母夜叉!” “恶婆娘,女魔鬼!” “老子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心里变态扭曲!” “要砍老子脑袋,在翠屏山不动手,非得把老子拉到这里来!怎么?这样子你那颗扭曲的心,很有成就感吗?” “来!来!动手,人死卵朝天!” “难怪据说都二十二岁了,还嫁不出去,就你这样的,老子诅咒你一辈子没人要!” “等着吧,你最好动手干净利落点!否则,老子就算变厉鬼,也天天晚上给你来个鬼压床!” “恶毒婆娘,母夜叉!” “俗话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特么是说砍就要砍呐!” 瞬息间,却是将两侧那群庆国重臣,气得浑身哆嗦。 面色铁青狰狞,声声怒吼快将军帐掀开,“大胆王修!” “竟敢对我朝陛下如此不敬,放肆!” “没听见圣上的话么?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架出去,砍了?” 然而同样这时,正当他王老爷头昏脑涨骂得正起劲,感觉还发挥超常…… 那屏风后,居然并没如他所料,立马发狂一般冲出来一个长着血盆大口的猛兽。 相反,只听得“噗嗤”一声娇笑。可笑声中,似乎又隐约带着些抽泣味道。 然后,又化作一片寂静! 不知多久,才又传来那女子的声音。 依然动听而又平缓,居然也不恼怒,“王郡公骂够了吗?” “这番骂人之言,可比你那讨伐朕的檄文中,恶毒狠辣多了!而且听着,诸多还是朕从未听闻过的言辞!” “怎么?难不成王郡公之前,也用这些恶毒话语,骂过哪位其他女子?” 王修怒气不消,压根就不想接茬。 讥诮冷笑,“是又如何?老子还有更恶毒的,狗皇帝,你想不想听听?” 可接下来的情形,却更让他一下子愣住了。 只听得那女子,又沉吟道,“听就不必了……” “还有,朕得纠正一点,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确没错!” “但是王郡公别忘了,你不是使臣,是俘虏……” 顿了顿,又朝冲进来的那几个禁军一声吩咐,“行了,都退下吧!” 声音依然极具威严之气,“王郡公是朕好不容易请来的贵客,怎能这么轻易就砍了呢?就算要砍,也得找个黄道吉日,用来祭我庆国军旗不是?” “另外,给王郡公赐座!” 于是乎,王老爷便彻底愣住了! 这特么到底又什么情况? 到底砍还是不砍,能不能给句痛快话?这样搞,老子脑袋还没掉,人先被搞疯了! 这女暴君怕真是有点神经病吧!喜欢玩刺激是吧? 难不成,跟她那什么堂妹一样,有受虐倾向?被老子一顿臭骂,反倒骂得身心愉悦了? 这庆国皇室的女子,都什么恶趣味? 却也只得讪讪在刚送上来的那张椅子上坐下。 随即,却又听得那屏风后,女子声音传来,“素闻王郡公,乃是康国难得一见的旷世奇才,胸有丘壑与谋略,临州的新政变革更令朕耳目一新!” “只是不知,王郡公可已猜到,此次两国作战,朕为何会对郸城围而不攻?” 鬼门关走了一遭,王老爷脸色依然难看得厉害。 一声冷笑,“怎么?女皇是想在我这个康国俘虏面前,炫耀炫耀自己的军事才能?” 可出乎意料,紧跟着,倒是几分玩味,“没关系,算算时间,一切也应该快结束了!” “本郡公给你说叨说叨,也没关系!这次落在你手里,算老子认栽,千算万算没算计过你,小命多半也保不住了!” “但临死之前,能亲眼看看堂堂庆国女帝,兵败如山倒,被气得发癫发狂,岂不也人生一大乐趣?” 短暂沉默,才一字一顿牙缝中挤出一句,“你之所以对郸城围而不攻,只是因为……” “你真正要的,不是郸城之地,而是居屿关!” 第209章 好一手声东击西的计谋 屏风后女皇帝没说话。 倒是两侧那群文臣武将,瞬间骚乱起来,窃窃私语个不停。 更多的,却是义愤填膺,满面激愤之色。 “胡言乱语!黄毛小儿,信口齿黄……” “疯子!这活脱脱就是个疯子!我庆国泱泱大国,兵强马壮将士骁勇,他何来勇气敢妄言,此战我庆国将兵败如山倒?” “竖子张狂,真是死到临头尚不自知!” 直到这时,王修才总算在人群中,看见那兵部尚书李清。 都老相识了,这个明显内分泌严重失调,早就更年期提前到来的老女人,身着官袍,也同样满面凶恶敌意。 狰狞扭曲着一张脸,那架势,就好像他王老爷砍了她老爹,再将她丈夫拖进小树林去搞了一般! 对此,王老爷倒是无所谓! 反正虱子多了不痒,眼珠子肆无忌惮在她那如平静湖面的胸前扫视两眼,投过去一记嫌弃鄙视的眼神。 顿时,更惹得这灭绝师太,差点当场跳起来! 没想到,任凭这群官员群情愤慨得厉害,屏风后,那女皇帝倒似乎云淡风轻。 声音依然平缓而动听,“哦?王郡公此说法,也算新奇!” “只是不知,你为何就如此笃定,朕真正想要的,是居屿关?” 王修倒是神色镇定了不少。 坐在椅子上,面色依然几分玩味,“道理很简单……” “虽表面来看,虎牢关与居屿关,皆为我大康最重要的屏障关隘,乃两国交战必争的战略要地,任破一关,庆国大军皆可南下,长驱直入我大康腹地!” “然而,虎牢关之后,尚且还有郸城。即便拿下郸城之地,也还尚需一路攻城拔寨,夺下几个州府,才能直逼我大康京师!” “虽说庆国兵强马壮,钱粮充盈,但这也难免横遭各地州府以及百姓拼死抵抗,横生变故。” “而大康朝廷,也将有更多时间调兵增援或是加固京师城池,以及坚壁清野!” 笑笑,“可居屿关不一样,一旦攻破,放在庆国大军面前的,便是一片坦途。” “而且,距离我大康京畿,也仅几百里路!” “当然,这只是两地相比较,夺下居屿关,对庆国明显的优势!” 顿了顿,“最重要的,却是如今,郸城虽被围被困,可里面终究还有我大康七万猛士和几万百姓!” “而庆国,虽有十多万大军,又士气高涨,极具优势。可谁都清楚,攻城之战,何其困难?” “至少绝非一朝一夕的事,甚至到最后,两败俱伤也不一定!” 屏风后女皇帝声音传来,“没想到,王郡公久居临州府,对这北方战事,倒也看得几分透彻!” 然而王修,根本不想接她的茬。 又讪讪笑笑,“当然,这还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可真正让本郡公基本能断定如此,还是因为汇总我所能了解的,关于居屿关前线所有的军情……” “其一,居屿关有着庆国足十五六万大军。而虎牢关失守,哪怕庆国伤亡同样惨重,但增援三万将士围困郸城,却并没有从居屿关抽调一兵一卒!” “由此可见,在你李轻眉的眼中,哪怕虎牢关战事已取得极大胜利,可重点依然在居屿关!” “其次,两国交战至今已几月,庆国展开几次猛攻,两军虽各有伤亡,但庆国已极具优势,攻破居屿关也指日可待!” “然而,在本郡公岐山关一战,而本老爷又带回来几千飞天大球的消息人尽皆知后,居屿关的庆国大军,却停止了大军猛攻!” “聚集一起的十五万大军,彻底散开,分成了十多支队伍,分别扎营。” “处于胶着对峙,再也没有过全军出击猛攻之态!” “很明显,你李轻眉,在忌惮本郡公的飞天大球,因为你摸不透,那几千空中大杀器到底在哪儿!” “因为,围困郸城也罢,居屿关十五六万大军分散开也罢,多了灵活机动性,那玩意还没那么大威胁,最多骚扰骚扰!” “可若是十多万大军合兵一起,正猛攻关口之际,头顶突然出现本郡公几千飞天大球,在空中用火攻……” “你庆国必败!” “即便居屿关与岐山关地形不同,形成不了那种关在笼子里烧,逃都无处逃的局面!但是对面,还有我大康十多万大军!” 大帐之中,顿时陷入安静。 只见王修神色依然平静,“而这,恰恰又正是你李轻眉,对郸城之地围而不攻,最重要的原因!” “因为你必须要亲眼确认看见,本郡公从岐山运回来的飞天大球,不在居屿关前线!” “毕竟,这种动辄伤及国本的大战,其中虚虚实实,若不亲眼确认的话,谁也不敢妄下决策!” “而且你又深知,大康太子与本老爷是兄弟,他被困郸城,本郡公必不会坐视不管,更不会将注意力放在居屿关!” “本郡公手中唯一能用的筹码,只有我朝皇帝赏赐的那块,可以调集两千将士的令牌,以及几千架飞天大球!” “围郸城而不攻,却增援三万,做出一副不拿下郸城之地誓不罢休的姿态……” “唯一的目的,就是要逼本郡公,带着那些飞天大球来郸城之地,想方设法营救太子!” “如此,居屿关十五六万大军,便再无所忌惮,又恰逢虎牢关失守郸城被困,我大康将士士气最低迷的时期,便可再次合兵一起,一鼓作气趁势拿下居屿关!” 只是说着说着,脸上已是一片笑容,“而且很不幸,这一切,似乎已完全印证了本郡公的推测!” “记得前日在翠屏山下,那高公公将本郡公团团围住之时,吩咐其中一名手下,快马加鞭赶来禀报你李轻眉,还说什么贵客已经请到了……” “如果没猜错,他真正要快马加鞭禀报给你的,正是已经亲眼确认,我已经带着让庆国大军忌惮的几千飞天大球到了郸城之地!” “而你李轻眉,在得到情报第一时间,应该也已迅速下达了军令,令居屿关十多万大军迅速合兵,展开猛攻了吧!” “因为你必须要抓紧时间,赶在我带来那两千飞天大球队伍,反应过来,迅速驰援居屿关之前,便动手!” “倒是好一手声东击西的计谋!” 皱着眉头,“算算时间,虽说才过了两天一夜,可如果你庆国军令官快马加鞭,换马不换人的话……” “昨天夜里,居屿关前线,恐怕已经开战了。” “或许过不了多久,你李轻眉,便能得到前线战报了!” 第210章 你就不怕,朕真的会杀了你吗 大帐中顿时安静得出奇。 再没人说话,那群庆国文臣武将,愤愤望着这边,满是错愕惊讶之色。 不知多久,倒是那更年期李清再忍不住了。 站了出来,一拂袖,“很好!很好!果然不愧是康国威名远扬的齐州郡公,岐山关一战更名冠天下的无双国士……” “胸有沟壑,智谋惊人,倒是对我庆国朝廷的用兵大策,分析得头头是道,一言不差,倒是令我等,大开眼界了!” “既然如此,本尚书也不藏着掖着了……” “没错,我庆国大军围困郸城,真正的目的,便正是要逼你王修,将那飞天大球调来郸城之地,如此,我居屿关的十数万将士,便再无所忌惮!” “而且昨日上午,我朝陛下也下达了军令,对居屿关展开最后的猛攻!” 随即,更一丝不屑冷笑,“可即便这些,都被你王修猜测得清清楚楚,那又如何?” “你成了阶下囚,而你唯一有权调动的那两千临州驻军,尚且还在郸城之地,你又能如何?” 然而话音未落,接下来的情形,却让在场所有人一下子呆住了! 只见王老爷,倒也不气。 相反,甚至还难得气定神闲地,翘了个二郎腿。 已是一脸灿烂笑容,“那你猜,为何明知道是你们声东击西的计谋,本郡公还是来了?” “又有谁告诉你,本郡公只有权调动两千将士?” 瞬息间,所有人一片愕然,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半晌,却只听得屏风后,那女皇帝突然一声惊呼,“城防司?” “你还调动了临州城防司?他们在哪儿?” 然而,王老爷反倒一点不急了。 舒坦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脸笑眯眯,望着李清,“瞧瞧,你家皇帝,都比你这堂堂兵部尚书要聪明得多,一下子就猜到了!” “你们想要的,是居屿关,本郡公又何尝不是?” “既然难得李尚书开诚布公,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实不相瞒,早在本郡公出发来郸城之地时……” “为了稳妥,为了保密,临州城两千城防司官兵,便已分作几拨,扮做运送粮草的队伍或者行商,浩浩荡荡拉着其余的一千多飞天大球,去了居屿关前线!” “你们庆国要玩声东击西,本郡公何不将计就计?” 还不忘撩拨两下额前发丝,“知道为何,本郡公临行之前,还得写上一篇讨伐檄文,还得先造造势闹得人尽皆知么?” “搞得从临州出发,人还没走多远,到处都知道本郡公带着两千将士驰援郸城之地来了!” “包括来了之后,明知道那飞天大球空中放火,对郸城之围根本作用不大……” “还偏偏,吩咐手下将士,驾着飞天大球,每天从空中来上两遍,动静搞大一点!” “目的,不就是除了给城防司的官兵,吸引注意力打掩护,以及让你们庆国君臣能够确信,本郡公带着所有家当来了郸城,根本想不到居屿关会生变故?” “不这样的话,你们又怎能彻底放心,然后立即下令居屿关十多万将士合兵猛攻?” “你……”刹那间,李清咬牙切齿,恼羞得厉害。 可尽管如此,却依然只是一声冷笑,“可那又怎样?” “纵然居屿关前线,尚且还有你的一千多飞天大球,可我庆国大军猛攻关口之时,天上降桐油了,难道还不知迅速撤退,放弃进攻?” “你又何来的勇气,竟胆敢妄言,我庆国将兵败如山倒?” 却奈何,王修也不恼怒。 反倒笑得更加得意,“你说得没错,从天上浇桐油浇个遍,再点火,其中所需时间不短!” “有了岐山关之战的先例,天上突然降桐油了,甚至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飞天大球,你庆国大军自是不可能傻乎乎站在那里等着放火!” 然而紧跟着,投过去一记看白痴的眼神,“可又有谁告诉你,本郡公调往居屿关的城防司官兵,带的是桐油?” “哦,忘了介绍了……” “自得知郸城被围的消息,本郡公可是研究了一天一夜,总算研究出了一种新玩意!” “那玩意就拳头般大小,长圆柱型的,还带着个可以握的手把。拿在手里,只需要轻轻一拉下方一个小小扣环……” “然后从半空往地上一扔,立马就爆,‘砰’的一声,一下子炸翻三四个大汉,也问题不大!” “这玩意,可比泼桐油再点火,省时省事多了!” “你庆国十多万大军汇集一起排兵布阵猛攻关口,即便一发现天空中,突然飘来了飞天大球,立马改变阵型四散撤退……” “可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将士,恐怕也难免伤亡惨重吧!” “知道为何,初二本郡公就得了郸城被围的消息,初八才启程?” “没办法啊,那玩意仅仅研究,再加反复试验,都费了我一天一夜。接下来无论临州府的匠造司,以及我的商行作坊,秘密地加班加点赶制……” “没日没夜搞了几天,也才只造出来五万颗而已!” “只是,这五万颗如果全朝着你们庆国大军,将士密集的地方丢,哪怕能逃走不少,可也应该死伤不少吧!” 咧开嘴笑得贼欢乐,“哦,对了,本郡公还亲自给这种新武器,取了个名字,叫小小炮仗。” “是不是很有文化,很有诗情画意?” “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只是说着说着,却又神色一黯,摇头长叹,“千算万算,只实在没算到,女暴君不知全身心投入到前线战事中,居然还一边打起了活捉本郡公的主意……” “失策啊,失策!” 一时间,大帐再次陷入寂静中! 不仅那群庆国文臣武将,面面相觑,就连唐娇,也是一脸疑惑诧异。 明显听了半天,完全搞不懂,那什么小小炮仗,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却听得那屏风后,幽幽传来那女皇帝的声音,“王修,难道你就不怕,朕真的会杀了你吗?” “你为何偏偏,为康国之臣?” 只不知为何,声音似乎变得有些凝重,有些沙哑。 可同样这时,却隐约只听得营帐外,响起一阵语无伦次的大喊声,由远及近,“紧急军情!居屿关紧急军情……” “快闪开,有紧急军情呈报陛下!” 第211章 居屿关一战,败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大帐外骤停。 紧跟着,便见外面,火急火燎冲进来一身着庆国军制盔甲头顶红羽的兵士。 明显经过长时间马不停蹄的奔袭,早已风尘仆仆疲惫不堪,走路都跌跌撞撞。 冲到中央,一下子瘫坐在地,神色慌张,甚至满面悲凉之色。 一声怆然大呼,“禀陛下,居屿关一战,我军败了!” 刹那间,大帐之中,一片哗然。 那群庆国大军,面面相觑,满是骇然错愕之色。 却见那兵士,扭头望一眼旁边王修,明显早在解刀进来之前,便已得了信息,投过来一记愤恨眼神,闭上嘴不再说话。 然而,那屏风后,又传来女皇帝冰冷的声音,“没关系,讲吧!” 那兵士这才转过头,战战兢兢满面惶恐,“禀陛下,自昨日中午,上将军得了兵部快马加鞭传来的紧急军令……” “便立即下令,责居屿关前线分散驻营的各部将士,迅速合兵。” “而就在昨天傍晚时分,大军全线出击,对居屿关的康国守军,展开了最后的决战猛攻!” 声音沙哑得厉害,“本来,咱不仅有着人数上的优势,又皆为骁勇善战的精锐之师,更士气高涨!” “上将军更是身经百战,用兵如神之奇才,猛攻才仅仅一个多时辰,康国守军便已节节败退。” “随着战线越来越收拢,眼见着马上就要攻破居屿关,甚至大军乘胜追击一鼓作气,直袭康国京畿一带,都近在眼前……” “可谁知……” 可说着说着,堂堂军中男儿,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竟已满是泪水。 声音哽咽怆然,“可谁知就在这时,不知从居屿关附近哪一片山林里,突然冒出来一队康国兵士,如天兵降临……” “大约一千多人,全都驾着康国那什么,足足半间厢房大的飞天大球。借着月光,瞬息间功夫,便已密密麻麻全飞到了咱庆国将士的头顶。” “明明看得见,可咱的弓箭手,根本射不到!” 浊泪纵横,目光中更带着些如见着魔鬼般的恐惧。 “上将军眼见形势不妙,自是立马下令,大军立马后撤停止进攻。” “可不曾想,这一次,那些可恶的康国人,根本就不是如岐山关之战那般,从半空往下浇桐油,然后火攻!” “而是从空中,直接往咱庆国军阵中,丢一种无比稀奇古怪的东西!” “看着……看着也就拳头般大小,黑乎乎的,好像还冒着黑烟……” “一掉在地上,立马便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旁边的将士们,瞬间便被轰得人仰马翻,甚至就连地上,都能被轰出一个大坑来!” “那东西威力无比巨大,关键当时,咱庆国大军正处于军阵密集之时,想后撤分散开,根本就来不及!“ 万念俱灰不停摇着头,“仅仅半个时辰,那飞天大球,竟往下扔了足足好好几万颗……” “咱十五万兄弟,死伤无数,估计都足足达五六万之多。” “而紧跟着,康国大军蜂拥而出,对咱们展开了全线反击,咱将士们四处逃散,军阵早就七零八落?” “情急之下,上将军虽迅速组织大军结阵抵抗,可哪还是康国人的对手?只能一边艰难抵抗,一边后撤。” “末将奉上将军令,快马赶来奏报时,大战还在继续,而我军伤亡,加起来恐怕都已过半! “看那架势,康国大军士气高涨下,不仅想一鼓作气夺回前两个月丢失的几座城池,甚至极有可能,还将反攻入咱庆国腹地!” 趴在地上,又一声悲戚大呼,“陛下,咱们败了……” 寂静!这象征着这个屹立与北方大地最强盛的国家、最高军政指挥中心的中军大帐,彻底陷入一片死寂! 在没人说话,那群庆国文臣武将,面面相觑,惊骇得无以复加。 一个个瞪大着眼睛,只死死望着那依然趴在地上的兵士,满脸不敢置信的震撼! 如何想象得到,这场有着绝对优势的决战,拿下居屿关从此一举直扑康国京畿地区都近在眼前,却就这么败了! 还败得如此彻底! 就连唐娇,都是错愕惊诧得厉害! 唯独王修,讪讪坐在椅子上,左瞧瞧,又瞧瞧,脸色一阵黑一阵绿。 爽了!这下是真的玩大发了! 虽说早有预料,可谁知道,前线的军情这么快就来了! 这是想让老子多活一会儿都不行啊! 细盐提炼之术,谏言景隆皇帝对夏国突袭,还有那讨贼檄文…… 跟眼下这场大战比起来,根本就是毛毛雨啊! 那女暴君,今天要是不把老子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蘸点小料吃了,再把骨头用来炖汤喝,老子都瞧不起她!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一声惊呼,“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总算彻底打破平静,那群庆国文臣武将,瞬间混乱哗然起来。 “败了?就这么兵败了?” “不可能,定是前线军情有误。我庆国大军,皆为身经百战的骁勇之师,就算拿不下居屿关,又怎可能如此惨败?” “七八万将士,就这么折了?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那什么小小炮仗,竟真有如此巨大的威力?” 一时间,惊呼声,叫骂声,捶胸顿足悲叹声,此起彼伏! 中军大帐,瞬间彻底笼罩在一片悲愤苍凉之中,就连翠绿屏风两侧那侍立着的几个宫女,也不由得偷偷抹眼泪。 与此同时,一个个再望向中央坐着的王修,更是恼羞交加得厉害。 满腔悲愤之下,似乎就要一窝蜂扑上来,将他剁成肉酱。 怒吼声,谩骂声,震耳欲聋! 那兵部尚书李清,更气得浑身直发抖。 脸色惨白,双眼充血得厉害,大口喘着气,只如一头已彻底丧失理智的猛兽。 喉咙声声嘶哑怒吼,“王修恶贼,你害我庆国苦矣……” “本官今天跟你拼了!” 若不是旁边两个官员拽着,那架势,今日非得跟他王老爷抓头发扯衣服搞一出,哪怕同归于尽,也是极好的! 奈何骂着骂着,泪水却是一下子就滚了出来。 身形一个踉跄,似乎差点昏死过去,“败了,就这么败了……” 第212章 夜半神秘的女子 与此同时,站在最前端,一个身穿盔甲头戴顶翎,高大魁梧却须发皆白的老将军,更是怒不可遏。 狰狞扭曲着脸,一个箭步蹿了出来。 朝那屏风一拱手,“陛下,虽说两军交战兵不厌诈,但这王修小儿生性恶毒……” “不仅对康国朝廷进献细盐提炼之术,令我庆国损失惨重,又极力主张先发制人偷袭夏国,致使如今草原烽烟四起!” “讨伐檄文,再有刚才那不堪入耳的辱骂之言,更是对我庆国皇帝陛下大不敬!” “而如今,居屿关大败,奇耻大辱,更皆因这小儿所致!” “种种迹行,乃是我庆国之大敌!” “是可忍孰不可忍,恳请陛下切莫一时之仁,速下旨意,将此恶贼处以极刑……” “并昭告天下,以振军心,以泄民愤!” “若留得此子命在,他日必为我庆国之心腹大患!” 顿时,更不少人站出来高声附和! “臣附议……” “是啊!恳请陛下,立即下旨,除此大敌!” 一时间,大帐之中,场面更乱成一锅粥。 然而,任凭这群庆国大臣叫嚷得厉害,王修反倒笑了。 缓缓站起身来,似乎丝毫没意识到,身陷囹圄,接下来将是怎样的万劫不复。 走到前方,只是冷冷望着这群满腔激愤的官员,“怎么?这就受不了了?” “你们庆国君臣,狼子野心,虎视眈眈觊觎我大康千里沃土,大举挥兵南下,战火操戈之时,怎就没想过今日?” “绞尽脑汁,围困郸城而不攻,逼迫我大康朝廷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郸城之地,却趁机对居屿关展开猛攻,好一出声东击西之计谋……” “那便是你庆国君臣理所当然,运筹帷幄!” “而本郡公,借坡下驴将计就计,同样在居屿关拿捏你庆国大军,就变成了恶毒奸诈之徒?” 瞬间,已是一脸讥诮冷笑,“暂且不说,两军交战兵不厌诈,而本郡公身为大康之臣而已……” “难道,你庆国将士的命,就是命,我大康男儿的命,就分文不值?” “或是在诸位眼里,你庆国的百姓便高人一封,而我大康的百姓,就活该为了躲避战乱四处逃荒无家可归,甚至被你们肆意欺凌,命如草芥?” 目光冷凝得出奇,一片赤裸裸的嘲讽,“没关系,自从来了你们庆国的境内,本郡公就没想着能有命活着回去!” “但念在本郡公立下大功的份上,我大康皇帝自会保我妻儿终身富贵平安!” “可今日,我送你们一句话,一群不知所谓的东西!” “你……”顿时,众人更恼羞得厉害。 浑身直哆嗦,特别刚站出来那老将军,更气得胡子都快一根根翘起。 “竖子无礼,竖子猖狂!” “死到临头,尚不自知!” 可没想到,这时,那屏风后只传来女皇帝一道极具威严的声音,“够了!”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沉默半晌,才又只听得一声长叹,“王郡公说得对,两军交战,兵不厌诈。此番我庆国大军,居屿关大败,也怨不得人!” “众卿如此反应,反倒失我庆国大国气度!” 只是声音,似乎有些沙哑疲惫,“另外,王郡公乃是朕特意请来的,如何处置,朕自有定论!” “高远,先领王郡公,以及这位唐姑娘,下去休息吧!” “我等君臣,还需商讨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瞬间,众人更一下子急了。 “陛下,万万不可啊……” “陛下请三思啊!” 却奈何,屏风后只传来女皇帝一声沉吟,“怎么?你们是要逼宫吗?” 顷刻,这群庆国文臣武将,吓得够呛! 脸上再无血色,齐刷刷拜倒在地,噤若寒蝉面若土灰,却哪还胆敢再多言一句? 就连那须发皆白的老将军,也是吓得额头冷汗一颗一个地掉! …… 更匪夷所思的,那女皇帝居然,并没有如预料那般,对待俘虏五花大绑,先折磨得生不如死,然后丢进哪个大牢关起来,睡草席被蚊虫叮咬。 相反,居然在距离中军大帐不远,单独设置了两座虽然不大,但颇为别致的营帐。 他王老爷与唐娇,一人一间! 不仅如此,里面不仅整理得干干净净,陈设物事更是极为考究,还备了不少瓜果点心以及美酒可供享用! 而且,帐门外还随时候着两个宫女,听候差遣! 反倒一下子,将他王老爷给搞不会了,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那女皇帝到底要唱哪出戏! 都这个局面了,居然还能沉得住气,不但不赶紧砍老子的脑袋泄愤,反倒还好吃好喝招待着,视为上宾? 就这胸怀,这气度,不是一般人啊? 难不成……真看老子长得帅,动了让老子给她侍寝当面首的歪心思? 嘶,那可是万万不行的啊! 又或者,见老子拿捏敌国还是有一套,想要许以高官厚禄甚至爵位,拉拢收买,助她成就雄图霸业? 可如果这样的话,别说老子在临州那么大的家业…… 朱妙语倒还好说,毕竟身为南楚国王,景隆皇帝想要动她,多少还得掂量掂量。 可苏晚晴与郑妍儿,包括一家子丫鬟仆役,绝对都是九族消消乐! 只唯独,两座营帐外,还不少女皇帝的禁军把守,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接下来倒是平淡无奇。 王老爷也算想通了,既来之则安之,人死球朝天嘛! 转眼已是夜幕降临,晚上时分,那两宫娥居然还送来几道丰盛晚餐,外加一壶好酒。 虽说心里慌得一批,但抱着就算最终还是免不了被女皇帝砍脑袋,可也绝不能当个饿死鬼的心态,倒是吃喝了个酣畅淋漓。 然后倒头便睡! 浑浑噩噩中,甚至还做了两个美梦…… 然而也不知过了多久,睡得正香,可不知为何,心里突然猛地一个激灵,被惊醒了。 被窝里睁开眼睛,却一下子呆住了! 只见伸手不见五指漆黑的营帐中,自己那床沿前,不知何时,赫然正端坐着一个女子! 尽管帐篷的斜面上方,有一块比脸大不了多少的小窗口,有月光投射进来。 奈何根本看不清女子的面容,只隐约能模糊看见,着一身轻纱拖地长裙,头戴朱钗,身段曼妙而又婀娜。 就这么坐在床前,一动不动,目光幽幽望着他。 第213章 女鬼压床了 顿时,王修吓得一哆嗦。 “鬼呀……” 无论换做是谁,半夜睡得正香,一睁开眼,床边却莫名其妙坐着个女人,一动不动盯着自己…… 都绝对不是什么美妙的体验! 可同样这时,不等他惊呼出声,再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 只见女子,明显也瞬间发现他醒来。 娇躯猛地一颤,可说时迟那时快……竟是那般匪夷所思,气势汹汹,猛地便扑了上来。 丝毫不顾大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且还举止暧昧令人浮想联翩。 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便已将他死死压在身下。 与此同时,只如被他王老爷吃干抹净再无情抛弃,心中憋着滔天怒气怨气,这一刻彻底爆发! 一双粉拳,竟是朝着他劈头盖脸使唤过来! 虽说力道不大,却是一拳接着一拳,以一副发飙暴走乱棍打死老师傅之态,毫无章法。 不仅如此,更还不忘照着他胳膊胸膛,又是掐又是揪的。 也不说话,大口喘着粗气,只鼻息中,还隐约阵阵含糊不清的冷哼,“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于是刹那间,王修便彻底懵了! 卧槽!这特么到底什么情况?莫名其妙啊! 可堂堂七尺男儿,哪能被一个娘们莫名其妙摁在床上搞一顿? 瞬间,更是心中怒火腾腾地烧,气血翻腾直冲天灵盖! 不顾一切,就要将这疯子婆娘,一把推开,再一脚踹翻在地! 大爷的,哪里突然冒出来的疯子婆娘,有毛病啊?看老子今天,不把她打哭在这里,算她命大! 可没想到,这疯婆娘隐约间看着身段曼妙,至少跟粗壮强壮两个字沾不上边,可满腔怨愤之下,也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 再加他身上,本还盖着床薄被褥,手脚完全被裹在里面,又被这婆娘折腾得浑身火辣辣的疼,居然根本使不上劲来。 眨眼间功夫,估计身上都已被揪出好几块淤青。 还好,片刻间功夫,这疯子婆娘一顿近乎癫狂的发泄,似乎总算没了力气。 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只是一只小手撑在他胸膛上,累得喘气如云,香肩不停耸动。 可随即,却又丝毫不甘心,就这样放过他。 竟俯下身,又是狠狠一口,死死咬在他肩膀上! “嘶……” 一阵酸爽无比的疼痛袭来,更让他王老爷顿时冷汗直冒! 然而电光火石之际,不等他趁机赶紧将这婆娘从身上推开,然后反败为胜将她压在身下,砂锅大的拳头打回去…… 接下来的情形,却又让他一下子崩溃了。 只见这女子,一顿山崩地裂天昏地暗的发泄,似乎总算解气了! 可紧跟着,那般毫无征兆,温润檀口,竟是狠狠堵在他厚实的嘴唇上! 虽动作生疏,却那般威猛霸气,毫不拖泥带水。 阵阵温润与女子的幽香传来,王修瞬间呆住了! “轰”的一声,脑瓜子嗡嗡地响,炸了! 如遭雷击,硬是眼珠子瞪得滚圆,甚至都忘了赶紧挣脱开来! 可与此同时,却只感觉脸上,有女子滚烫的泪珠滴落下来。 一颗,两颗,无声地滚落。 画面彻底定格,时间如同静止! 时间流逝,不知多久,女子情绪似乎才总算平复了许多。 终于将他轻轻放开,依然一言不发,只是一声轻叹。 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偏偏什么也没说出口。 良久,转过身,款款便朝营帐大门外走去。 然而,刚走两步,黑暗之中,却又隐约传来一声哽咽,“冤家,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奈何声音,依然含糊得令人听不清楚。 王修只明显感觉得到,她好像哭了。 随即,那道朦胧曼妙的身影,便已消失在门外。 …… 我是谁?我在哪儿? 王修一动不动躺在被窝里,一边使劲揉着被掐被揪被咬的部位,神情呆滞,欲哭无泪。 惊魂未定下,心脏依然扑腾扑腾跳得厉害! 谁能告诉老子,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半夜睡得好端端的,莫名其妙被个疯子婆娘摁在床上又揪又掐,又被抱着亲了一口! 关键,这要是传出去,老子也没脸活人了! 这庆国,都是什么虎狼之地? 关键,刚才那疯子婆娘,到底特么的是谁啊? 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老子也没得罪哪个女人啊,怎么就这么大仇这么大怨的? 唯一最有可能的,便是李清! 毕竟,对外作战,乃是兵部之责任!结果,一番精妙无比的算计,却被老子将计就计一番骚操作,居屿关一战搞得全军溃败。 作为统领庆国军政大权的兵部尚书,这能受得了? 上午在女暴君中军大帐的时候,都恨不得冲上来咬老子两口。 实在受不了战事溃败的打击,偏偏那女暴君还拦着不砍老子脑袋,怒急攻心之下,半夜偷偷摸摸跑来出口恶气…… 相当合理! 毕竟女人嘛,总是小气! 可关键是……虽说营帐中太黑,看不清长相,可明显刚才那疯子婆娘,身材要苗条曼妙许多! 更主要,刚趴在老子身上,抱着老子肩膀咬的时候,趴在身上,虽隔着被子,却明显感觉……胸前不是平的,而且还很挺很弹! 绝对不是那更年期老女人! 更何况,即便真是那苦瓜脸老女人,来打老子一顿,还能接受! 可抱着亲一口,就实在过分了! 或者,那女暴君? 这倒也是极有可能,毕竟,别说老子三番五次跟庆国为敌,眼下更害得庆国前线惨败…… 仅仅是上午,在中军大帐,劈头盖脸那一顿“死八婆母夜叉”的臭骂,纵然心胸再宽广,能忍得了? 可关键……既然这么大的仇怨,为何不直接砍了老子脑袋,在曝尸三日,以泄心头之恨,反倒还留着老子一条命? 至于用这种方式,来羞辱老子? 况且,这也不符合,堂堂权倾天下的庆国女帝,九五之尊的身份呐! 而且,还是那句话,又揪又掐搞完了,还亲一口,是几个意思? 又或者,压根是女皇帝此番移驾大梁府前线,随行的某位女官员或者宫女,被陈世美骗了感情又骗色,还被无情抛弃了,又爱又恨之下,半夜偷摸来找负心汉出口恶气,结果跑错营帐,误伤老子了? 可也不对啊,外面女皇帝的亲随禁军围得严严实实的! 普通官员或者宫女,没那女皇帝的手谕,苍蝇敢往里面飞,都得打折两条腿! 那就只剩下一个解释…… 女鬼压床了! 第214章 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接下来后半夜,王老爷硬是连眼皮都不敢合一下。 这虎狼之地,实在太凶险,太残暴! 关键,更害怕睡得正香,一会儿又莫名其妙进来一个!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才终于稍微松一口气。 然而,刚起床洗漱完毕,便听见帐房外,传来高远的声音,“王郡公,起来了吗?” 可当他撩开营帐帘门出去,却又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眼前,与昨日所见,倒截然不同一番景象。 前方远处,一个个庆国禁军将士,正来来回回忙碌着,将一座座护卫中军大帐的营帐拆除打包。 昨日还整整齐齐,一片戒备森严而又恢弘的驻军大营,已变得几分狼藉。 那些禁军将士,虽在一边忙碌着收拾,却总显得如丧考妣的垂头丧气,面色低落甚至几分怆然。 偶尔间,还声声长吁短叹传来,甚至隐约还有抽泣。 无疑,昨日庆军于居屿关大败的消息,早已传得人尽皆知。 可两军交战,必然如此,一家欢喜一家忧。 除此之外,那死太监高远,依然身着一身宫中官袍,正领着两个小太监,站在门口。 倒是与那日在翠屏山下,领着几十个庆军大汉,将他王老爷团团围住,那副弥勒佛般的笑眯眯模样截然不同。 同样神情凝重,忧心忡忡,虽不至于哭,至少笑是笑不出来了。 眼见他王老爷出来,虽投过来一记不甚友好的目光,倒是迅速正了正色。 一声怆然长叹,“郡公爷,刚一大早天还未亮,圣上已下了诏令……” 略微迟疑,“哎,没关系,也不是什么重大军机,告与郡公爷知也无所谓。” “如今,就因为王郡公的雄才大略,前线战局一夜之间风云突变,圣上已下令,居屿关前线,由上将军一边组织残部继续抵抗你们康国的反攻……” “不仅如此,兵部还决定从郸城调兵六万,驰援居屿关。” “对郸城合围的其余七万将士,退守虎牢关!” 摇了摇头,苦笑,“咱家倒是恭喜王郡公了,郸城之围,解除了。您的兄弟,康国太子,安全了!” “同时,圣上还决定了,向康国递交休战国书!” “相信过不了多久,你们康国的使臣,便要来咱庆国,进行休战谈判了!” 王修没说话,只是神色说不出的玩味。 说实话,对此,倒丝毫不感意外,相反,意料之中! 就因为老子一顿操作猛如虎,两国之间这场出动兵力七八十万,轰动天下的生死大战,局势却一夜之间风云突变…… 居屿关一战,庆军损兵折将极其严重,虎牢关也并没占到多大便宜。 要想再猛攻,大举进犯大康,甚至直逼京畿之地,已是不可能! 至少眼下,已优势不再! 那女皇帝唯一的选择,也只能如此! 可没想到,短暂沉默,高远却又悻悻道,“另外,圣上已决定了,今日,圣驾便班师回京了!” “至于王郡公,圣上并未说如何处置,所以,恐怕还得劳烦郡公爷,一同到咱庆国京城走一趟吧!” “圣驾午时便将准时开拔,而此去梁都尚且还四五天行程……” “所以咱家前来,也只是告知郡公爷一声,收拾收拾早点做些准备。” 于是乎,王修便愣住了! 眉头紧皱,脸色漆黑。 那女皇帝是真有点不正常啊!到底是在玩什么花样? 如今,两国之间这场大战大局已定,既然都已经决定递交休战国书了…… 对于老子这个,一手导致了庆国惨败局面的罪魁祸首,要么直接砍了,要么就给点盘缠放老子回去呗…… 从临州出发前,老子锅里还卤了肘子,忘了关火,锅恐怕都快烧烂了! 可偏偏,又不杀又不放的,把老子再带到庆国京城梁都,她想干点啥? 难道,直接砍脑袋,不足以泄心头之恨,要带回去慢慢折磨? 又或者,是想把老子带回去,接下来两国谈判中,拿老子来要挟大康朝廷? 可她是不是太天真,太高看老子在那景隆皇帝心中的地位了? 纵然老子这一年,也算为大康立下不少功劳,长得也还算好看! 可自古帝王最无情! 在国家利益,甚至事关两国未来版土城池划定……我一个区区郡公的脑袋,算个狗屁啊? 更何况,先有平定南楚之乱开疆拓土之大功,再有如今居屿关大捷,功高都不知盖了多少主了,那景隆皇帝说不定正在琢磨怎么找机会剁老子脑袋呢! 这不是瞌睡遇上枕头吗? 一时间,黑着脸已经不想说话了。 本还想从这死太监口中,打听打听,此番虽女皇帝前线亲自督战前来,随行的女官员或者宫女中,有没有一个年轻,而且好像长得腰细屁股圆、说话还瓮声瓮气的妹儿…… 最终还是放弃了! 哎,半夜睡得正香,莫名其妙挨顿黑打,还被抱着亲一口…… 伤害不大,可侮辱性极强! 关键,还实在不好意思到处去宣扬,丢不起这张脸呐! …… 时间已近黄昏。 大康北地燕庆府,一条破烂崎岖的便道上,一辆华丽别致的马车正缓缓行驶着。 虽道路坑洼,行驶极其缓慢,却一路向北,义无反顾。 任凭落日的余晖,拉长着影子,在这荒无人烟的山地,终究有些孤独。 马车四周,还寸步不离跟着二三十个身材魁梧的粗狂大汉,却都是着行商打扮。 虽都骑着马,可也不知已一口气经过了多久的长途跋涉,风尘仆仆满是疲惫之态。 尽管如此,一个个却又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满是戒备紧张之色。 而这时,行进在最前方,为首一个皮肤黝黑的大汉,却是一摆手,令队伍停下。 紧跟着,策马折身径直奔到那马车旁边。 毕恭毕敬一拱手,压低声音,“禀殿下,前面再有七八里路,便是郸城之地了……” “咱虽是以普通行商身份前往,又拿了过关官贴,可眼下,两国正在大战,庆国十余万大军围困郸城,进了郸城之地,恐到处都是庆军暗哨,处处凶险!” “而殿下金贵之躯,万一被敌军识破身份……还望殿下三思啊!” 没想到,车厢内只传出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哪又怎样?” 声音哽咽,“太子在郸城,暂时倒还无性命之危!可那个男人,却已身陷囫囵!” “落在那女皇帝手中,随时都可能人头不保,你让本公主,如何能冷静三思?” 第215章 国之柱石 “殿下,殿下……” 一匹快马从前方飞奔而来,自是队伍行进刺探情况的哨子,眨眼便在近前停下。 马背上那矮壮汉子,累得喘气如牛,竟是一脸匪夷所思见鬼的表情。 拱手行了一礼,神色茫然支支吾吾,“禀殿下,前方形势已探明……” “郸城之围,解除了!” 瞬间,车厢内女子尚未说话,带队那黝黑大汉却是一声惊呼,“怎么可能?” “谁人不知,自从虎牢关失守,庆国十三万大军便将郸城围困得滴水不漏,气势汹汹势要一鼓作气拿下郸城之地,从此大举攻入咱大康腹地!” “而如今,朝廷紧急征召将士驰援,都尚未出发,郸城之围怎可能解除?况且,这一路行来,也未曾听闻郸城又发生了战事。” 更声色俱厉一声呵斥,“你知不知道,此番前往庆国,咱们的职责便是不惜一切代价,护卫长公主殿下安全!” “若因为情报有误,出了什么纰漏,你担得起责任吗?” “再探!” 其余二三十名行商打扮的侍卫,也同样满脸不信,甚至几分愠怒。 可没想到,被一通训斥,那矮壮汉子反倒有些急了,“可事实,就是如此啊……” “卑职刚才,还遇上了两队咱大康巡逻警戒的将士,正是昔日被困郸城的守军,此事千真万确。” “哦,对了,是居屿关大捷!是齐州郡公运筹帷幄用兵如神,于居屿关大败庆军!” “什么?”话音未落,车厢内一声沙哑惊呼。 紧随其后,便见厢帘掀开,在一个俊俏丫鬟搀扶下,款款走出来一个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女子。 一袭淡蓝色拖地长裙,头戴朱钗,身段丰韵而又婀娜,顾盼生辉宛若众星邀月。 举手投足,更满是令人不敢生出丝毫冒犯之意的威严与典雅。 唯独,圆润明艳的脸蛋,几分憔悴,美目之中更是一片浓浓的担忧凝重。 望着那汉子,没说话,只满面急切。 却见矮壮汉子,顿时赶紧恭敬弯下腰,“禀殿下,此事千真万确!卑职刚一听说的时候,也百般不信!” “还是打探了多次,才最终确定!” 低垂着头战战兢兢,“据说,那庆国女皇帝此次十三万大军,气势磅礴围困郸城,却采取围而不攻的战略……” “真正的目的,并不是郸城之地,而是想要借此转移咱大康朝廷的注意力,并且逼迫齐州郡公为营救太子,带着那几千架飞天大球前来郸城之地!” “如此一来,居屿关前线的庆军,便再无顾虑与忌惮!” 吞了吞口水,继续说道,“而齐州郡公,却是将计就计,这才用陛下赏赐的令牌,调动了京畿大营临州驻营的两千守军。” “大张旗鼓浩浩荡荡,拉着两千架飞天大球和桐油,来了这郸城之地!” “可是,没有人知道,就连陛下都被瞒在鼓里。齐州郡公还调拨了临州城防司两千官兵,分成好几拨,扮做运送货品的商贾或者运送粮草的役兵……” “早已拉着其余一千多架飞天大球,去了居屿关!” 只说着说着,情绪几分激动起来,“而果然,就在郡公爷被……被活捉的第二天下午……” “庆国女帝便下令,居屿关的十五万精锐,迅速合兵汇集,对咱大康守军发动了全线猛攻!” “而就在战况最为激烈,眼见居屿关即将失守……庆国军阵的上空,却突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飞天大球!” “而这一次,并不是如岐山关大捷那般,从天上泼桐油再一把大火,而是……” “据说,上面搭载的,乃是郡公爷最新研究出来,并让商行作坊以及临州匠造司,没日没夜赶制的几万颗新武器。” “好像叫什么小小……小小炮仗,卑职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但听说,那玩意看着不大,可只需要一拉开上面一个扣环,直接从半空往下一扔,立马就‘砰’的一声巨响!” “威力巨大,不仅地上立马被轰出一个大坑,甚至直接掀翻旁边三五个敌军!” 顾不得擦拭一下满头大汗,声音有些发抖,“那些庆军,本就密密麻麻结阵猛攻,想要调转阵型分散撤退,都根本来不及!” “听说不到半个时辰,便已经死伤五六万,慌作一团溃不成军!” “而紧跟着,咱大康的守军,便倾巢而出乘胜追击,士气高涨一路破军斩将,发动了反攻!” “听说那一仗,庆军死伤近半!” 一声激动大呼,“所以殿下,居屿关大捷,咱大康胜了啊!” “如今,估计捷报,都已经传回京城了,陛下也已经知道了!” “而就在昨日,因为居屿关前线的溃败,那女皇帝不得不下令,从郸城之地抽调了六万大军驰援!” “与此同时,剩下的几万庆军,再不能对郸城形成合围之势,也不得不退回了虎牢关坚守!” “所以,郸城之围解除了!” 刹那间,那二十多名随行侍卫,彻底愣住了! 面面相觑,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硬是呆若木鸡震惊得无以复加! 如何料想得到,从京城出发之时,前线战事告急,尚且还人人自危,甚至就连京城百姓,都开始有了纷纷南下躲避战乱的迹象…… 转眼间,竟已风云突变! 这可是上百年来,大康与北方强大庆国,大大小小几十场战争,从未有过的大捷啊! 一时间,欢呼声,喝彩声,啧啧称奇的议论声,响彻山林! 一场空前的大捷,似乎瞬间洗净了所有的疲惫! 那端庄威严的女子,又何尝不是瞬间激动得娇躯微颤? 嘴唇微微蠕动着,笑靥如花之下,两行晶莹的泪珠,再忍不住滚落而出。 扭头望向身边俊俏丫鬟,声音哽咽,“翠莲,你听见了吗,大康胜了!” “你看见了吗,那个男人,又为大康立下了万世卓绝之功!扶社稷之将倾,国之柱石也!” 然而,说着说着,却又神色一黯。 目光灼灼,望着那矮壮汉子,“他呢?他在哪儿?” 第216章 启程吧,庆国京师梁都 却奈何,那汉子只是神情一滞,几分茫然。 瞬间,女子娇躯猛地一晃,双手死死攥着裙摆,声音已发抖得厉害,“快说,有没有他的消息!” 粗壮汉子脑袋顿时垂得更低了,额头汗珠不停滚落。 半晌,也只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回答,“禀……禀殿下,卑职没打探到郡公爷的消息!” 却又赶紧加了一句,“不过听说……那庆国女皇帝,昨天中午,銮驾便已从大梁府启程回京城梁都了……” 女子又是神色一变。 扭过头,幽幽眺望着北方,美目之中,有泪光在不停闪烁。 良久,才咬了咬牙,“启程吧,庆国京师梁都!” “此次大捷,举国同庆,可唯独他,生死未卜……” “一个为社稷生死立下泼天大功的人,不该受这样的委屈!” “另外,来人,去郸城,将这一消息告知太子,他知道该怎么做!” …… 转眼已是六月二十。 庆国的盛夏,似乎并不比临州府要凉快多少。 宽敞笔直的官道上,一支浩浩荡荡而又气势磅礴的行军队伍,正缓缓向前行进,一路向北。 一架架步辇玉辇开道,紧随其后,自是整整齐齐的皇帝亲军,目测上万人之多,身穿盔甲手持长矛。 一眼望不到头,威风凛凛气势如虹,更增添了几分肃杀威严之气! 当然夹杂其中,还有此次随天子移驾大梁府前线的诸多宫娥太监,以及庆国诸多文臣武将。 六马并驱冠十旒顶刻金龙,庞大而又恢弘的天子銮驾,护卫在队伍最中央。 此时,接近队伍最后方的一辆马车中,王修撩开厢帘窗户,探出脑袋,百无聊赖讪讪望着前方远处,那日光下格外惹眼的天子銮驾,心中腹诽不已。 虽没见过那景隆皇帝的銮驾,可瞧瞧这…… 不愧是虎狼庆国,如今天下已知的第一大国,而因此,那女暴君更堪称是这个时代的一代霸主,哪怕前线吃了败仗,摆驾回京都是这么大阵仗。 当皇帝就是不一样啊! 随行那么多太监宫女官员也就罢了,连护卫安全的亲军都是上万! 只是不知,那女暴君屁股得有多大啊,出行才需要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作为驾乘。 还有,都这么多天了,硬是连那女暴君面长啥样都没见过。 估计真被老子骂中了,头大如牛还水桶腰大象腿,朝天鼻外加满脸雀斑,压根就不敢见人!毕竟,堂堂一国天子,长成这样,她应该也挺自卑的吧。 哦,可能还有斗鸡眼…… 唯独头疼的,这一路行来,每次从车厢一探出脑袋,想要看看外面的光景,外面那群围得严严实实的庆国禁军,便是一副苦大仇深的眼神瞪着他。 凶神恶煞的,还怪吓人! 反正他是丝毫不怀疑,若不是因为没有女暴君的旨意,这群人恐怕早就将他剁成肉酱了! 对此,倒也无所谓! 就他干的这点破烂事,这群狗犊子,能给他好脸色,那才是见鬼了! 放下厢帘扭过头,便见唐娇这小妞,倒是安静坐在斜对面,那双火辣大长腿实在有点惹眼。 怀里紧紧抱着她那柄长剑,俏脸写满紧张之色,神经紧绷着。 接连的一番折腾,这妹儿看着都瘦了些许,倒让他心中唏嘘! 本还想调侃打趣她两句,找点乐子,最终还是活生生咽了回去,没说出口。 实在闲得无聊,再加有些困顿,也只得靠在座位上,迷迷糊糊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却听得外面变得热闹起来,吆喝声嘈杂声此起彼伏,将他惊醒过来。 几分好奇,再次掀开帘子望去,却顿时愣住了。 只见此时,已是傍晚时分,算算行程,应该是总算到达了庆国京师梁都。 护送天子銮驾的大军,依然在缓缓前行,可外面,却已是一片全新光景。 也不知这里,是不是梁都最繁华的地段,宽敞的街道,两侧商肆酒楼林立,人头攒动中,一辆辆华丽马车来来往往。 或许因为有许多女子入朝为官,就连皇帝都是娘们,庆国的民风,似乎更比大康开化不少! 大街上随处可见,一个个打扮得花花绿绿的女子或妇人。 大康的京城,他王老爷没去过! 可眼前,这好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别说南楚鄢城,哪怕临州最繁华的福寿大街,与这里比起来,也明显弱了不少! 让他王老爷咋舌不已! 瞧瞧嘛,果然不愧是强大庆国,不仅有着比大康更幅员辽阔的富饶疆域,丰富的铜铁矿藏,兴盛的人口,商贾活动更是如此繁荣! 这般强盛的国力,若不动点心思,大康哪可能打得过嘛! 队伍继续前行,可出乎意料,在一个宽阔路口,女帝銮驾继续向前驶去,可他与唐娇所乘坐的这辆马车,却是在一小队庆国禁军护送下,朝另一个方向驶去。 仅仅一炷香功夫,便停了下来。 而当王修与唐娇跳下马车,却见这里,是一条虽宽敞却极为幽静的巷子。 绿树成荫,居然还有点诗情画意的感觉。 眼前,是一座看着极为别致的宅子! 朱红色的大门,古色古香! 女暴君身边那什么主事总管太监高远也已经在外面候着,倒是一拱手,“圣上吩咐了,在梁都这段时间,便委屈王郡公与唐姑娘暂时住在这里了。” “里面一应物事应有尽有,也自有丫鬟伺候二位的饮食起居,如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便是!” “而且,除非圣上召见,闲暇之时,王郡公可自由出入,出去逛逛街买买东西都是可以的!” “不仅如此,也会有侍卫,会随行护卫二位的安全!” 这死太监,自从庆国居屿关一战大败,这几天以来,在他王老爷面前,就再没笑过。 王老爷还是觉得,当初在翠屏山下,他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更好看一些。 只没料到,紧跟着,这死太监又一声苦笑长叹,“其实郡公爷有所不知,这宅子本就是我庆国皇室的产业……” “因为景致不错又安静,就连圣上,去年还来这里小住了两天!” “咱家也不知道,圣上为何会做出如此安排,可主子的心思,又岂是咱这些奴婢胆敢揣摩的?” 第217章 我乐意,你管不着 王修顿时惊诧万分。 那女暴君有点不对劲啊,她到底想做啥? 按理说,都已经把老子这个害得庆国前线溃败的罪魁祸首弄到京城来了,就算要慢慢折磨,不也应该找个大牢关起来,吃糠咽菜喂蚊虫么? 却给安排这么一座别致幽静的宅子住着,是几个意思? 难道是想养外宅? 倒是说的比唱的好听,会有侍卫护卫安全,不就是寸步不离盯着,免得老子逃了嘛! 而且,估计暗中还安排了不少人,盯着老子的一举一动。 可既来之则安之,自然也只能领着唐娇安顿下来。 那总管太监高远说得还真没错,这宅子虽不大,却是曲径通幽,亭台楼阁样样不缺。 而且无论布局,或是房舍建造,都极为考究。 不算奢华气派,却贵在雅致静谧。 不得不说,那女暴君到底长啥样不清楚,但品位还是有的。 至于女暴君安排那两个所谓的“随行侍卫”,是在高远离开后,才到岗的。 一个叫武三,一个叫武四,亲兄弟二人,据说本是女皇帝身边的暗卫近侍。 长得那叫一个虎背熊腰,牛高马大,简直活脱脱两头大狗熊,看着孔武有力,比起程虎那二球货丝毫不让。 一左一右矗在宅子大门口,不知为何,就是看着好像脑子有点不大好使,面无表情也不苟言笑。 王修跑上前去套近乎,“二位武兄,贵姓啊?” 两人不搭理他。 王修又说,“二位既然是皇帝身边的近侍,能不能给在下说说,那女皇帝到底长啥样,脾气如何啊?” 两人依然闷着。 王修不甘心,“二位娶媳妇了吗?儿子都多大了呀?” 一拍大腿,“相识就是缘分,要不这样……这梁都的花楼酒肆,哪一家的姑娘最漂亮最润,今晚小弟做东,请二位好好潇洒潇洒!” “放心,相信你们也听过本郡公的名号,向来豪爽,钱也是不缺的!” “必定给二位兄台,安排全梁都最美的姑娘,上最花的节目!” “对了,你们给女皇帝办差,一个月拿多少薪俸啊?瞧二位的身手,能近身护卫皇帝安全,肯定很厉害吧!” “要不以后,跟本郡公混算了!一个月二百两银子,包吃包住,年底还发米面油,怎么样?” 两人总算有反应了。 武三吞了吞口水,“我们……我们都还没娶媳妇呢……” 武四红着脸,“陛下交代了,王郡公跟咱说什么都不要相信,他就是在忽悠,而且稍不注意就会中了圈套被策反。” “还有,你是被活捉来梁都的,身上根本没几个银子!” 于是,王修脸一下子就绿了。 瞪着两个货,瞬间没心情说话了。 …… 晚膳是宅子的丫鬟送到房里来了,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胜在精致,而且味道还不错。 尽管依然捉摸不透,那女暴君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可一路舟车劳顿,也实在饿了。 直到一壶酒喝了个底朝天,几道小菜也吃了个七零八落,王修才感觉舒坦了。 本打算洗洗就睡,可迟疑良久,却还是起身,径直便朝隔壁唐娇的房间走去。 倒不是他王老爷饱暖思那啥,而实在是…… 说实话,虽然直到现在,依然没想明白,跟那个小妞之间,明明主打就是一个横竖不对眼苦大仇深! 每次看她明明恨不得咬死老子,却偏偏拿老子没办法,气得暴跳如雷的样子,简直人生一大乐趣! 可好端端的,她怎就变成了这态度。 但说到底,这傻妞也终究是为了保护自己,才落到如今的险境。 而且这些天来,虽嘴上不说,可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从来都是神经紧绷着,忧心忡忡从未睡过一个踏实觉,几天时间瞅着都清瘦了些许。 要说心中没有些感触感动,那实在是他王老爷太冷血。 尽管眼下,两人身在庆国京城,连能不能活着回去都还是个未知数。 可于情于理,他也该去看看,哪怕说说话,安慰两句。 而当他敲了敲门,再推门进去,却见这小妞,倒是早已结束晚膳,正端坐在厢房中间那张桌子前。 不仅如此,应该刚刚还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一套淡紫色烟纱长裙,乌黑长发微微有些湿润,随意披洒在脑后。 少了些英气逼人的彪悍,多了些温婉楚楚动人的味道。 特别昏暗油灯下,那纤细柔软的小蛮腰,胸前那硕大饱满的山峰,以及领口若隐若现一抹白里透红肌肤,说不出的诱人。 单手托腮,发着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与这一路上,在马车中如出一辙,俏脸满是紧张凝重之色。 眼见他进来,娇躯一颤,顿时回过神来。 可紧跟着,脑袋瓜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居然还一阵莫名的紧张。 脸蛋更唰的一下,涨得通红,小手都拘束得不知该往哪儿放。 顿时搞得他有点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尽管如此,也只是径直在她对面坐下,几分恨铁不成钢,没好气瞪着她,“我说小娇娇,有时候真不知道,你这脑袋到底怎么长的!” “从临州出发就不说了,在翠屏山下,那女暴君明明针对的只是老子……” “结果你倒好啊,拽都拽不住啊,非得跟着!” “这下好了,活生生把自己也给搭进来,能不能活着离开这梁都,都不知道!” “满意了?心情舒坦了?” 可没想到,这小妞只是一瞪眼,咬了咬牙,“我乐意!你管不着!”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憋了一路,就想劈头盖脸骂我一顿!” “你要骂就骂,我听着便是……” 随即,又跟以前如出一辙,不说话了,只一副羞答答的模样,幽幽望着他。 反倒搞得他王老爷,顿时一阵吃瘪。 本还想再数落她两句,硬是只能活生生憋回去。 第218章 你管这叫兄妹情深? 尽管如此,王老爷还是迅速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咳,唐姑娘……” “其实我现在过来,也只是想跟你聊聊咱俩之间的关系!” 一脸苦口婆心,“首先,你看哈……” “虽说本老爷现在,一番摸爬滚打,也算混了个郡公的爵位,混了个临州判司的官职!” “可跟你爹比起来,才不到五十岁,就已经是六部之首礼部的尚书了,当朝大员,再奋斗一二十年,升任宰辅也不是不可能,而且身上还有世袭的伯爵爵位……” “我终究还是位卑身轻,没啥前途的!皇帝让我年后京城上任,又不想去!” “可你不一样,武功又高强,长得又乖,还有大好的人生……” 瞧瞧,老子这逻辑多严密,思路多清晰? 可没想到,这妹儿根本毫无反应。 依然单手托腮,一副羞答答眼神望着他。 王老爷顿时有点尴尬了。 只得咬了咬牙,继续道,“不仅如此,我这人有时候,还行为乖张,道德还有那么一点点败坏……” “难道你都忘了,当初你哥是怎么被本老爷忽悠得像个疯子一样,天天披头散发坐在院子里发呆的?” “还有,你当初气势汹汹来兴师问罪,本老爷是怎么谎话连篇,然后把你骗得团团转,脸面都丢光的?” “哦对了,你跑来府衙当衙役,我还故意利用职权欺负你,让你天天满城跑腿买这买那的,还故意调戏你……” “我不知道你是啥脾气的!反正要是有人这样欺负我,我是忍不了的!” 还好,这妹儿总算有反应了。 可出乎意料,也不恼羞成怒,只是音若蚊虫憋出一句,“我没忘啊!” 随即,还顺手端起桌子上那陶瓷茶壶,倒了一杯水,轻轻放在他面前,“你先喝口水再说吧……” 于是乎,王老爷心中一阵莫名的挫败感! 绿着脸望着她,良久,又是一咬牙,“这还不算什么。” “记不记得当时,你哥大难不死醒来……” “本老爷说给他建研究院,让他利用那茶壶烧水的原理,研究新的机器,研究不用马拉的马车,不用划桨就能自己水上跑的船!” “研究成功了,就让他把所有图纸与技术数据全交给我,我来建作坊生产售卖,只答应给他一成分红!” “你哥那脑子有时候不大好使,可你这么聪明的姑娘,难道就看不出来……” “我根本就是在忽悠他,想利用他研究的技术,大把地捞钱?” “你们兄妹情深,这你也能忍?” 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有些崩溃了。 只见这小妞,依然脸蛋红彤彤一副害羞小媳妇模样,“我看出来了啊……” “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与兄长说的那新机器,什么不用马拉的马车到底是什么,但我知道你就是在忽悠他啊!” “但是,既然我说过要嫁给你,那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他得一成两成的分红,不重要啊!” “嘶……”王修顿时嘴巴张得老大,眼珠子滚圆! 你管这个叫兄妹情深? 没想到紧跟着,这小妞倒总算坐直了身子。 红着脸,又小声沉吟道,“还有,我发现,其实你不仅生气骂人的时候,就像现在,一本正经跟我说话的样子,也真的挺迷人!” 语气平淡,不急不缓,“而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不就是以为,我突然说要嫁给你,只是因为你救了我哥一命,我心中感激才这样的吗?” “其实,我不否认,有这方面原因。可你不知道,自从那次你救了我哥,我突然发现,你好像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虽然你老忽悠我哥,但是他病入膏肓的时候,我看得出来你是真的担心着急!” “虽然你还老是故意欺负我,却又从来没真正做出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举动来。” 微微垂着头,“我才发现,其实我挺喜欢和你待在一起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就想对你好!” 然而说着说着,耳根一片绯红,眼里都快滴出水来,“还有,虽然这一路上,你从来都是中规中矩,马车里坐得离我远远的!” “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老是偷偷往我身上瞄,有时候眼睛都直了!” 声音顿时更微弱得快让人听不清,“另外,这次……这次若能活着回大康,你就去找我爹提亲吧……” 刹那间,王修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眼珠子滚圆瞪着她,老脸瞬间青一阵红一阵。 靠!这特么就有点尴尬了! 本还想再说两句什么,可最终,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不知为何,看着她那憔悴消瘦了些许的脸蛋,心中隐隐有些酸楚。 …… 第二天,王修倒是睡了个日上三竿! 然而,刚简单梳洗一番走出房间,便见这宅子的丫鬟来报。 说是那主管太监高远,已经在门外候着,让他心中几分疑惑。 可当他大步走出宅子,却更不由得一愣。 只见此时,那死太监高远,依然身着一套宫中官袍,正俏生生站在门外。 不仅如此,身后还停着一辆华丽无比的马车,旁边笔挺站着一队身穿盔甲的宫中侍卫。 眼见他出来,倒是大步迎了上来。 这家伙的笑容,似乎永远就此消失了一样,木讷着脸,倒是微微一欠身,“王郡公,圣上差咱家前来,专程接郡公爷进宫面圣!” 伸手一指那辆马车,“郡公爷,请吧!” 王修顿时心中一个激灵,面色有些凝重! 略微沉思,却也只得二话不说便钻进马车里。 于是很快,马车在那一队宫中侍卫的护送下,便缓缓朝前方驶去。 庆国的皇宫,位于梁都正中央,倒是一种中轴线对称的设计。 虽也从未见过大康的皇宫长啥样,可坐在马车里,撩开帘子隔着老远望去,高高耸立的宫墙后,倒是好一片巍峨宏伟景象。 或许因为所住的宅子,离着皇宫并不远,不到片刻功夫,马车便驶入了一道宫门内。 只唯独没料到,进入皇宫之后,又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两侧皆是高高的院墙,更令人感觉说不出的森严。 足足半刻钟,马车才终于在一座单独的宫殿外停下。 紧跟着,外面便响起高远的声音,“王郡公,到了!” 第219章 李轻眉 宫殿算不得多宏伟磅礴。 然而上好的白玉台阶,以及两侧一座座威武石狮,还有四周一根根朱红色雕栩栩如生金龙的巨大柱子,庄重之感油然而生。 可从那块黑色巨大牌匾上,龙飞凤舞“清泉涧”三个字,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只是女皇帝闲暇之余短暂休息或看书消遣的地方。 但即便如此,四周依然满是手持长矛威风凛凛的禁军侍卫,拱卫得水泄不通。 太监高远自然在前面带路。 进入殿内,再穿过几重守卫森严的拱门,终于到达最里面一座内殿。 只见里面,好一片金碧辉煌的景象。 云顶檀木做梁,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头顶悬一颗鹅蛋大小的明月珠,熠熠生光如同皎月。 可与当初在大梁府女皇帝的中军大帐所见截然不同,正前方中央,并没有置一块巨大的绿色屏风。 而仅仅是隔着一道如烟纱般的垂帘,帘纱后方若隐若现一道人影,似乎正端坐在一张巨大低矮塌案前。 虽依然看不清面容长相,却隐约可见身影曼妙婀娜,头戴朱钗。 毫无疑问,正是这虎狼庆国,手握无数人生杀大权的当今女帝,李轻眉! 倒让王修心中一阵腹诽,看着那身影窈窕,倒不像老子所猜测的那般水桶腰大象腿……身材还可以,那脸得丑成什么样,才这般躲躲藏藏不敢见人? 除此之外,殿内一侧,还毕恭毕敬侍立着几个宫女。 高远迅速走上跟前,躬身行礼,小心翼翼压低声音,“陛下,康国齐州郡公王修,带到了……” 随即,便听得那帘纱后,传来女皇帝的声音,“知道了,都退下吧!” 与上次如出一辙,不急不缓语气平淡,却总带着一股令人不敢抗拒的威严气势! “这……”高远顿时神色一凛,说不出的紧张。 然而,眼见帘纱后不着声,哪敢再丝毫迟疑,也只得战战兢兢领着那几个宫娥退了出去。 殿内顿时,似乎便只剩下两人。 王修顿时更一阵诧异。 没看出来,这女皇帝胆子还真不小啊!身边一个手下都不留? 然而,正当他脑子正飞速盘算,却听得帘纱后,又一道淡然的声音。 “怎么?王郡公眼珠子转得这么快,是在琢磨着,要不要趁眼下无人,一不做二不休把朕给挟持了,博一个活着离开梁都的机会?甚至就算与朕同归于尽,也是不亏的!” “不得不承认,这倒是个好办法,你大可以试一试!” “嘶……”顷刻间,王老爷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绿。 靠!当初那个莫名其妙来临州,美其名曰奉侄孙女的命令,前来看看老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个死老头,到底都在老子身上查探了些什么? 搞得这女暴君,对老子了解得如此透彻?一撅屁股要拉什么屎,她都算得清清楚楚的! 瞧嘛,就这个样子,翠屏山下老子怎么能不着了她的道嘛! 尽管如此,也只得怏怏拉过一张椅子坐下。 索性找了个舒坦的姿势靠着,几分讥诮望着前方。 尽管依然捉摸不透,这女皇帝到底要玩什么花样,可也算看出来了,这女人道行不是一般的深。 何况,能坐稳一国帝王的宝座的,有谁会是简单之人? 可没想到,短暂沉默,女皇帝又淡然沉吟道,“王郡公不必紧张……” “从临州府到郸城之地,再到朕的中军大帐,再从大梁府到梁都,一路舟车劳顿也算辛苦了,昨晚休息可好?” 王修闭上嘴不说话。 却奈何,女皇帝依然不急不躁,语气平缓只如相交甚久的知己随意聊着天,“据说,王郡公早已有了三位夫人,不但个个美若天仙……” “其中三夫人朱妙语,更是南楚新一任国王,倒也算羡煞天下人!” “这也就罢了,那日在大帐中,见那位康国礼部尚书之女,对王郡公也是关心维护得很!” “倒是没看出来,王郡公居然也是个风流种子!” 似乎些许打趣调侃,“不过也难怪,不但写得一手绝妙好诗,恪物联仗更样样精通,自是难免招女孩子喜欢了些!” 王修面色几分凝重,嘴角一丝冷笑,“皇帝日理万机,如此兴师动众将本郡公请来,不会只为了聊聊家常吧?” 还好,只听得女皇帝总算话锋一转,“行了,不与王郡公说笑了……” 语气依然淡然,不带丝毫波澜,“其实此时请你过来,也只是想亲口告诉你一声,至于最终如何处置王郡公,朕已经有了决断!”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刚刚早朝上,我庆国文武大臣,也争执颇大!” “有大臣说,王郡公不仅那细盐提炼之术,令我庆国损失惨重,更在康国极力主张对我藩属国草原夏国出奇兵……” “如今,居屿关一战,更是令我庆国损兵折将溃败!” “此乃国之深仇,自当将王郡公处以凌迟之刑,以告慰居屿关一战中,我庆国死伤的将士,以震慑康国朝廷!” 顿了顿,又轻描淡写沉吟道,“当然,也有很大一部分朝臣提出,应极力拉拢才是!” “不可否认,朕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之所以将你从大梁府带到京城来,也正是因为如此!” “毕竟,王郡公不仅学富五车,而且雄才伟略颇有经世济国之才!” “而我庆国,又是天下大国,自当拿出海纳百川的气度来,不计前嫌,极力拉拢!” “王郡公若愿意为庆国朝廷效力,朕自然可许以高官俸禄以及爵位,日后,也必能助朕成就一番未有之霸业!” 王修没说话,只是脸色说不出的玩味讥诮! 可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一下子脑袋都炸了! 第220章 还是个呆头呆脑的傻子 只听得帘纱后,女皇帝又云淡风轻沉吟道,“可早朝后,朕思虑良久,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据朕所知,王郡公虽有时行为无端了些,奸诈滑头心眼多了些,可终究也算个重情重义的人!” “不仅与康国太子,亲如兄弟,对三位夫人更是恩爱有加,而且据说其中两位夫人,还已经有了身孕……” “王郡公纵然是舍弃性命不要,也断然不会做出背叛兄弟,抛妻舍子的事来!” “毕竟,王郡公若是就此留在庆国为官……毋庸置疑,你的夫人包括肚子里的孩子,甚至府上丫鬟下人,在康国肯定是活不了的!” 声音淡漠得不带丝毫感情,“当然,这些自然不是朕该考虑的问题!” “即便王郡公宁死不从,朕自然也的是法子,能让你改变主意!” 轻叹一声,“然而,庆国乃天下大国,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逼迫他国郡公归顺,要是传了出去,终究遭天下人耻笑!” “天下儒生士子,也只会戳朕的脊梁骨!” “更重要的,别忘了,朕虽是庆国皇帝,却更是一个女人!那讨伐檄文,还有那日在中军大帐,王郡公可是将朕劈头盖脸一顿好骂啊!” “女人哪有不记仇的?” 顿了顿,“所以,朕已经有了决断,还是将王郡公处以极刑吧!” “十天之后,就是个不错的日子,而且朕虽尚未下诏令,但消息也已经传出去了,到时候,也会有诸多我庆国百姓,前来观看!” “能用康国堂堂郡公的人头,提振民心士气,震慑康国朝廷,为接下来两国休战谈判铺路,也是极好的!” “之所以告诉王郡公,朕的这个决定,也只是希望你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当然,接下来这十天,王郡公可以到处走走看看,梁都有什么没尝过的美味,也都可以去尝尝……” “总能少些遗憾!” “嘶……”于是刹那,王修便彻底呆住了! 老脸唰的一下,一片惨绿,瞬间只感觉脑瓜子都嗡嗡地响! 卧槽!这女暴君,是真有点神经病啊! 翠屏山下,久走夜路终于遇到鬼,被算计得明明白白,老子认栽! 可特么就算要砍老子这个生死大敌的脑袋,不直接动手,还非得一路折腾,还带到梁都来,好吃好喝供着……搞得老子,好像还看见了一点黎民的曙光,以为不那么容易掉脑袋了呢! 结果现在…… 谁特么经得起这样的刺激? 这也就罢了,还特么直接把日期都告诉老子! 难道不知道,等待死亡比死亡更可怕吗? 大爷的!老子算是看出来了,这庆国女皇帝,根本就是个心理极度扭曲的变态恶魔! 这样玩,让她那颗扭曲变态的心很有成就感吗? 这些统统也就罢了…… 虽不得不承认,若是庆国君臣企图逼迫老子归顺,或者逼迫老子交出各种技术资料,老子绝对就算豁出这条命,也不会从的! 倒不是对那景隆狗皇帝多忠诚……可若是这样的话,苏晚晴与郑妍儿两个婆娘,包括娘家一家老小的性命,是肯定保不住了! 但是……除了这个,其他的条件都可以谈嘛! 比如让老子带你做生意发家致富,比如让老子每年送你几套花露水面膜膏啊! 甚至……那啥……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次数不能太多! 结果,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决定砍老子脑袋,是不是太草率了? 当下,更是被气得,心中怒火腾腾地烧! 哪里还坐得住?反正横竖是个死,铁青着脸一声破口大骂,“李轻眉,你大爷!” “死八婆,心理变态的神经病啊!” “行!还是你个臭八婆会玩!咱俩这梁子算是结大了,老子劝你要杀要剐早点动手,别让老子找到机会讨回大康……” 可没想到,任凭他暴跳如雷骂得起劲,帘纱后那朦胧身影,也不生气。 声音依然平淡,“王郡公骂够了吗?骂够了就请回吧,朕还有些奏折要看……” 又一击掌,“送客!” 与此同时,只见那帘纱两侧,身影一闪,便走出来两个身材壮实的侍卫,走到跟前,还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顿时更将王老爷吓得一个激灵! 卧槽!幸亏刚才,没一冲动就想着扑上去,一不做二不休将那女暴君挟持了! 否则,死得更快! 可最终,也只得黑着脸在那两个侍卫的带领下,讪讪走了出去! 只是此时,谁也没有看见的…… 就在这内殿,那道帘纱之中,却是“噗嗤”一声娇笑。 可紧跟着,那帘纱缓缓掀开,只见里面,缓缓走出来一倾国倾城的女子。 只着一身宫中常服,可即便如此,火红盘龙的织锦长袍,绣璀金色纹路,领口镌刻五爪金龙,令人不敢直视。 螓首蛾眉下,长长睫毛犹如浓墨淡烟,双目滢滢似水,再搭配那白皙如凝脂的肌肤,如樱桃般诱人的檀口,令人神魂颠倒。 头戴璀璨朱钗,乌黑如瀑布的发丝激起层层流光,举手投足更是那般贵气逼人,直叫万千粉黛黯然失色。 可浑身上下,那一代帝王气吞山河的威严之势,强大的气场,竟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只是此时,就这么幽幽望着那个男人气急败坏离开的方向。 那绝美得令人窒息的脸上,一片如花的笑靥,贝齿轻启,一声轻啐,“活该,吓不死你!” “还是个呆头呆脑的傻子……” 然而笑着笑着,两行晶莹泪水,却是瞬间流淌而出。 声音哽咽,“如果我说,自翠屏山将你请来,除了想看看你,更多的,只是想在这场两国战火中,保护好你,你信吗?” “如果我说,哪怕全世界都想置你于死地,我也一定是那个只想要你好好活下去的人,你信吗……” “造化弄人,为何我为庆国天子,你偏偏却是康国重臣,且已娶妻生子?” 摇了摇头,已是梨花带雨,“还有,也别怪我故意吓你……” “自古帝王多无情,而你又为康国屡建奇功,树大招风且朝中又根基尚浅,恐早已被人视作眼中钉!” “我若是不借此,看清康国皇帝对你的态度,我怎能放心让你回去?” “身为庆国皇帝,眼下两国又处于这局面,我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些了……” 第221章 齐王李达 “神经病!疯子婆娘!” “行,挺会玩!牛皮!别让老子逮着机会……” 王修骂骂咧咧个不停,脸色更是难看得厉害,只感觉脑瓜子炸炸地疼。 大爷的!这都什么破烂命哦! 完犊子了,浪啊浪,这次是彻底玩大发了! 说实话,尽管心中依然诸多疑惑。 诸如,那女暴君既然决意要砍老子脑袋,以震慑大康朝廷…… 可为何当初在大梁府中军大帐的时候不砍,銮驾回京这一路上不砍,到了梁都还提供别致的小豪宅住着,还好吃好喝伺候着? 还有,砍就砍呗,为何还偏偏十天后? 难道翻过老子的八字,十天后掉脑袋才不会变厉鬼,而且还有助于庆国提升国运? 可关键,虚虚实实的,实在搞得老子心里很慌啊! 不知为何,却突然想起那个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拔剑,还酷爱卤肘子有点憨得可爱的婆娘。 也不知她现在身在何方…… 八月十五之约,眼见着只剩不到两个月了,结果有可能,老子先中道崩殂了。 还有前世那个,一想起来就让他恨得直牙痒痒的恶婆娘。 也不晓得那婆娘,最终活下去没有……如果侥幸活了下来,她是不是已经把老子给忘得干干净净了! 哎,现在怎么搞? 在南楚王城时,虽同样凶险,但好歹老子还有那狗皇帝赏赐的令牌,事先调动了岐山两千驻军乔装打扮入城接应。 在这梁都,就是孤家寡人一个,还人生地不熟! 难不成,用康国皇帝的令牌,去调庆国的兵? 铁青着脸走出清泉涧,却见不仅死太监高远,就连那马车都早已不见踪影,只有武三武四那俩傻大个,在外面等着。 看嘛,接老子来宫中面圣的时候,又是马车又是禁军随行的…… 一决定要砍老子脑袋了,就啥也没了,待遇一下子变低了! 然而当他在两个傻大个的带领下,穿过重重殿阁,再沿着那长长的甬道走出皇宫,却不由得一愣。 只见宫门外,正停着一辆华丽无比的马车,而且从造型以及前辕四马并驱的规格来看,应该规制极高。 旁边,还正站着一个约摸六七十岁的老头! 短小精悍的身材,脸蛋红润圆嘟嘟的。 赫然正是当初,那个莫名其妙跑来临州府,美其名曰奉侄孙女之命,前来调查调查他王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个死老头! 只是此时,却哪还有当初,那粗布短衫如山野村夫的模样? 着一身黑黄相间的锦缎长袍,胸前绣黑色蟒纹,少了些为老不尊老顽童德行,隐约多了些身居高位的威严气质。 明显根本就是在这等着他! 眼见他王老爷出来,先是老脸微微一红,似乎还有些心虚尴尬。 可紧跟着,大步便迎了上来,堆起一脸灿烂笑容,“哟,王修小兄弟,咱们又见面了……” 当初在南楚王城,果然没猜错,那神秘莫测的老头,根本就是庆国女皇帝的叔祖父,大名鼎鼎的齐王李达! 本就憋着一肚子窝火,于是刹那,王修更气不打一处来! 瞪着这死老头,双目喷火,砂锅大的拳头已饥渴难耐! 大爷的!若不是因为这老东西,当初跑来调查老子,那女暴君至于把老子研究得如此透彻,拿捏得如此明明白白的? 老子至于沦落到眼下这地步? 可没想到,对于他这副杀气腾腾苦大仇深模样,老头也不生气。 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脑袋一扬,“咦?干什么?干什么?想打架?” “本王知道,你现在肯定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了!” 眉头一皱,苦笑,“可天地良心,你这次被陛下摆一道,可根本不关本王的事啊!当初前往临州府,本王也只是初步了解了一些,你的过往经历而已!” “比如写过些什么诗,又是如何才学比试大败南楚士子,又是如何将那唐家小妞儿骗得团团转之类!” 眼见他依然一副要吃人的表情,索性脸一横,“好吧,就算跟本王有那么点关系,可怎么办嘛!” “你打又打不过老夫,而且这里还是我的地盘!” “嘶……”顷刻,王修更气得牙根痒痒! 脸都不要了是吧?狡辩都懒得狡辩了是吧! 却奈何,这老头反倒还来劲了,又堆起一脸笑,“行了,行了……” “今日陛下从大梁回京第一次朝会,本王也在场,大臣们各执己见朝得很凶!” “陛下虽当时没表态,可谁知不到片刻功夫,京城就传得沸沸扬扬,说陛下最终还是决定用你的人头来震慑康国朝廷!” 在他身上使劲打量,“其实吧,老夫也是极力主张,直接砍了你这小儿的脑袋,出一口恶气的!” “毕竟我庆国,此番前线惨败,那么多将士血溅疆场,皆因你这小子太卑鄙!” “可仔细想想,各为其主罢了,就算弄死你,也已经挽回不了前线战局!” “而且两国战事已经这样了,肯定是打不下去了,接下来就看两国谈不谈得拢了!虽说我庆军居屿关大败,可依你康国的实力,要想反扑攻入庆国腹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再加上,当初在临州,的确看你小子很对胃口,特别是你那副无耻的样子,很有老夫年轻时的风范!” 一耸肩,“所以吧,得知陛下召见了你,才专程在这里等着……” 那叫一个热情洋溢,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两道缝,“行了,别在这里矗着了,走,走,本王府上喝酒去!” “反正你还有十天才掉脑袋,闲着也是闲着……” “况且当初在临州,因为老夫身份,怕给你带来麻烦,连酒都没跟你喝上一顿,实在一大憾事!” 瞬间,王修是直接气笑了。 哟呵?这死老头,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就老子现在这个身份,哪怕现在身在梁都,那些庆国大臣为了避嫌,恐怕也是像躲瘟神一样躲着老子吧! 结果他倒好,居然还敢把老子请到府上去喝酒? 纵然是当朝王爷,可难道就不怕引起那女暴君的猜忌,甚至引来祸端? 还有,什么叫“反正还有十天才掉脑袋,闲着也是闲着”? 况且,老子现在心里慌慌的,哪有心情跑去喝酒? 第222章 郡主邀您一叙 却奈何,任凭他如何拒绝,死老头根本不给他机会。 力气又大,硬是三两下,便将他给推上了身后那辆马车。 实在执拗不过,王修也只得作罢。 更令人头疼的,一路上,这老头还真一副有朋自远方来的德行,叽叽喳喳念叨个不停,烦死个人。 诸如,“行了,也别苦着张脸了,不就是掉个脑袋嘛!人活在世上,就要看开一些,瞧瞧本王活得多洒脱……” 诸如,“看吧!当初在临州的时候,本王就劝过你,那区区临州判司不做也罢,跟着老夫混,包你吃香喝辣!” “结果你非不听,现在满意了吧!老夫继续吃香喝辣,而你等着掉脑袋!” 更把他王老爷给气得,直吹胡子瞪眼! 压根不想搭理他,这老东西纯粹站着说话不腰疼。老子没被捉来庆国的时候,活得比你洒脱! 还好,不到半个时辰,终于到达。 跳下马车,却只见眼前,好一座豪华气派的府邸! 一眼望不到头的高墙大院,守卫极其森严,朱红色的厚重大门上方,巨大牌匾上“齐王府”三个鎏金大字,格外刺眼! 齐王李达自然勾着他肩膀,便张罗着往府里去。 只没想到,刚一踏进院门,那些正来回忙碌着的丫鬟下人,顿时赶紧迎过来,毕恭毕敬施礼,显得有些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对此,王修倒也理解。 毕竟这老头,别看在他面前,一副吊儿郎当为老不尊德行,可据他所知,不仅身为庆国王爷,在朝中更官拜尚书令一职,统管户部工部。 在庆国绝对算得上位高权重! 堂堂王府,果然极尽奢华,不仅亭台楼阁山池水榭,交相呼应,而且无论一砖一瓦还是一粱一木,所用皆极为考究! 不仅如此,规模占地更是巨大,粗略估计,起码得他在临州那宅子,五六倍大小。 也难怪李乐瑶那小妞,会沦落到连个能说点知心话的朋友都没有。 就这家境与权势,谁见了堂堂郡主,不得赶紧阿谀奉承? 不一会儿功夫,王府专门用以招待贵客的饭厅中,便摆上了满满一桌子菜食。 果然不愧是庆国的王爷府,真是极尽奢华,无一不是最昂贵的山珍海味! 关键,味道还真不错! 酒是庆国最着名的“美人醉”,虽比不得他王老爷自酿那“闷倒牛”,倒是比寻常市面所见那些淡得跟马尿一样的酒水,烈了不少。 唯独意外,并没见到李乐瑶那跟屁虫。 李达依然热情不减,一个劲张罗,大口吃菜大口喝酒,还真让人招架不住。 只没料到,这老头看着精神抖擞,而且还一身武艺高强,可酒量却似乎差强人意。 一坛子酒才下去了大半,看着就有些晕乎乎的,脸色更红得厉害,连说话都有点哆嗦。 一筷子菜塞进嘴里,却是一声叹息,好像还几分感怀,“哎,小兄弟啊,说个实话……” “虽然就咱两国的战事,老夫身为庆国重臣,又是皇室王爷,自是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可自今日听说,圣上最终还是做出这样的决断……” “我这心里还挺不是滋味!毕竟,咱俩相识一场,而且老夫活了大半辈子,唯独就看着你小子最为顺眼!” “不但长得一表人才,又才华横溢,又心地纯正,关键吧,还极其对老子的胃口!” 又一杯酒下肚,“可奈何,你偏偏为康国人……” “而圣上别瞧着一女儿身,可行事向来极其果断!” “私事如此,朝政大事更是如此!就比如现在,都已经二十二了,按理说,早应该大婚圣王,诞下子嗣,国家有了储君,朝政才能更加稳固!” “然而,包括本王在内,一众重臣谏言,却反倒横遭驳斥!现在也无人再敢谏言此事!” “所以眼下,对于小兄弟你,圣上既然已经有了决断,老夫也不敢再去劝谏啊!” 倒是一拍胸脯,似乎酒劲上来,说话都有些含糊,“不过放心,看在对你小子极其投缘的份上,砍头那天……” “本王定亲自准备点好酒好菜,前来送行,让你吃饱喝足再走!” 王修瞬间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瞪着这才这么点酒就已经醉醺醺的老头,老脸漆黑! 好不容易借着喝酒吃肉,不想这事了,又提起来了是吧?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然而,这老头又叹息道,“其实吧,老夫要救你一命,让你完好无损离开庆国,也不是没有办法……” 可没想到,不等他开口,又摇了摇头,醉意下声音含糊不清,“哎,算了,不靠谱,不靠谱……” 话没说完,竟是“砰”的一声,脑袋就磕在桌子上。 睡着了! 呼噜声都响起来了! 把他王老爷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老头,有毛病呐!把老子撩得像坐过山车一样! 结果话说一半,倒头就睡! 不过转念一想,连他自己都说,那女暴君暴得很,他能有个鸡毛办法? 况且,老子一大康郡公,就算再怕死,为了活命,也还不至于堕落到去跟一个敌国王爷达成某种皮炎交易啊! 喝喝酒,老朋友般叙叙旧还可以!要真有所勾连,传了出去,就算活着回了大康,能有好日子过? 本想从他口中,再套出点关于女暴君的信息的,结果眼见他这副醉得呼呼大睡的样子,也只得作罢! 既然连主人都醉倒了,他这个做客的,自然也没啥心情,继续坐在这自斟自饮! 只得站起身来,大步朝外面走去。 自是有门口候着的小厮,将他往府外带路。 然而,才刚穿过两处殿落,却见前方,急匆匆小碎步跑来一年轻丫鬟。 冲到跟前,居然还盈盈一施礼,“请问阁下便是康国齐州郡公吧,郡主让奴婢前来,邀请郡公爷后院书房一叙!” 瞬间,王修一阵惊诧。 丫鬟口中的郡主,自然就是李乐瑶那小妞!毕竟据他所知,这庆国齐王李达,当年正房嫡生就一个儿子。 结果儿子儿媳大婚,刚生下这么个孙女,又都双双落水英年早逝! 也就导致李达这一脉,嫡系传下来,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而这王府上,能称为郡主的,自然也就这一人! 第223章 畜生!畜生不如啊! 丫鬟支支吾吾又道,“郡主还说了,若您不去,她就……她就放齐州郡公咬您……” “咦?”王修顿时惊得眼珠子滚圆。 咋的,那条狗这么快又改称号了? 可关键……跟那小妞也不熟啊,叫老子去做什么? 而且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明明脾气挺刁蛮暴躁一小郡主…… 在南楚王城,被老子一顿骚操作蛇形走位,摁在大街上打了一顿小屁股之后,转眼咋就变成了一个粘人的跟屁虫? 略微沉思,却还是点了点头。 那丫鬟自然在前面带路,足足盏茶功夫,才终于到达靠近王府后侧的一座独立小院。 院子不大,却很雅致,那栋小二楼更造型独特。 一直到了二楼一间厢房前,丫鬟才停下,做了个“请”的手势。 可当王修轻轻推门进去,却是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眼前,哪是什么书房,根本就是那小妞的闺房! 正中央一张梨花木大床,淡粉色罗帐轻纱,布置得极为温馨。 李乐瑶倒是一反在鄢城时,那劲装短衫的装束,着一身淡黄色拖地长裙。 樱桃般诱人的小嘴,圆溜溜的乌黑大眼睛,搭配那粉嘟嘟略带婴儿肥的脸蛋,还有前挺后翘颇为傲人的身材,却依然说不出的娇憨可爱。 不仅如此,居然还刻意画了一点淡妆。 正安静坐在床沿,不知为何,似乎总显得有些紧张拘束,患得患失连一双小手似乎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眼见他进来,顿时神色一喜,近乎本能便起身迎上来,“你来了……” 可紧跟着,似乎突然想起些什么,神色一阵慌张。 可怜兮兮如同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目光闪烁压根不敢与他对视。 反倒搞得王老爷一愣一愣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即便如此,却是着势就要赶紧退出来。 虽然对这个刁蛮任性还粘人的敌国郡主,没多少好感,可终究这里是人家待字闺中的闺房。 毕竟关乎人家一小姑娘名节,自己一大老爷们待在里面,算怎么回事? 没想到,不等有所动作,却见粉嘟嘟脸,反倒一下子急了。 有些手足无措,“等一等……” 搞得王老爷更加错愕不解! 可同样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一下子震惊当场。 只见这小妞,更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低垂着头不敢跟她对视! 随即,脸蛋唰的一下涨得通红。 似乎鼓足着莫大的勇气,小手微微颤抖,竟是一咬牙,将那长裙腰间束带轻轻一扯。 长裙变得微微宽松一些,领口甚至都隐约露出一抹白里透红的肌肤! 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啊……” 直将他王老爷吓得,差点当场跳起来! 与此同时,便只听得房门外,一阵急促脚步声,“郡主,郡主,发生什么事了?” 不等他有所反应,房门外,火急火燎冲进来两个丫鬟。 其中一个,还正是刚才给他带路那妹子。 眨眼,便已冲到跟前,连看都没看一眼房内的情况,那妹子竟是张嘴就来,一声惊呼,“啊……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同样这时,门外过道中,更响起了一阵破锣嗓子大喊,“丫头,丫头,出什么事了?” 紧随其后,便见死老头李达,甩着屁股,大摇大摆便冲了进来。 张大着嘴巴,眼珠子滚圆,“咦?小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明明刚才在饭桌上,醉得一塌糊涂,趴在桌子上睡得跟死猪一样,此刻竟是生龙活虎,哪有半点醉酒的样子?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于是刹那,王老爷便彻底懵了! 嘴巴呈o字型,眼睛都直了! 卧槽!这特么什么路子? 而紧跟着,只见那死老头,哪还有刚才与他推杯置盏,那副为老不尊的热情样? 脸色一横,竟是一副如同被他王老爷往神龛上撒了一泡尿的德行,气急败坏得厉害。 那叫一个悲愤交加,胡子都快一根根翘起,扯开破锣嗓子,“完了,王修小儿,你完了……” 捶胸顿足,声声大喊,“畜生!畜生不如啊!” “王修小儿,竖子欺人太甚呐!亏得本王,看在昔日与你相识一场的份上,更敬你是个身怀旷世奇才的少年英才……” “哪怕你乃是令我庆国大军前线溃败的罪魁祸首,哪怕你乃是我庆国最大的死敌!” “本王也冒着被朝中群臣弹劾攻伐,被庆国有志之士声讨,被圣上猜忌甚至治个通敌叛国的罪名的风险,好心请你来府上喝酒……” 身子直哆嗦,神情愤慨得语无伦次,“你竟然,竟然……” “竟然趁着本王酒量欠佳,喝得酩酊大醉之际,偷偷潜入我孙女的闺房,还意欲……意欲欺凌于她!” 双拳不停捶打胸口,“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没想到你堂堂康国郡公,看着品行端正,竟是如此道貌岸然之徒,本王看走眼了啊!” 脑袋使劲摇晃,气急败坏如猴子般上蹿下跳,“谁人不知,本王一世英名,儿子又英年早逝,嫡出就这么一个孙女儿……” “从小到大,老夫是捧在手心怕掉,含在嘴里怕化!” “她都尚未许配人家,这要是传了出去,本王这老脸往哪儿搁啊!” 呼天抢地,一副寻死觅活的样子,“哎哟,老天爷啊,老夫不想活了……” “我这苦命的孙女儿呀,从小爹娘又走得早,好不容易长大成人了,又惨遭如此横祸,这以后可还怎么嫁人呐!” “这康国人,欺人太甚!” 于是乎,王老爷便彻底崩溃了! 死死瞪着这死老头,眼珠子滚圆,硬是脑袋一片空白! 要是再看不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就纯属脑子被驴踢了! 卧槽!牛皮啊!这操作就玩得很溜啊!思路非常清晰啊! 仙人跳啊! 老子倒是总算明白了,这死老头为何专程跑到皇宫外等着,丝毫不怕被女暴君猜忌,硬是要把老子拽到府上来喝酒! 敢情是早布好局,在这等着老子呢! 就他这个样子,像是酒量欠佳酩酊大醉的样子? 可唯独,这演技是不是稍显浮夸了一些? 而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更让他一下子惊呆了! 第224章 就问你,是不是很划算 只见这老头,上蹿下跳呼天抢地了半天,似乎总算感觉有些没劲了! 焉巴了下来,略微有些尴尬,几分错愕望着他。 憋出一句,“怎么?难道你就不狡辩两句?按照常理,这个时候你应该面红耳赤替自己辩白的啊……” “虽然你狡辩也没啥用,现在人证物证俱在!” 王修嘴角一抽,双眼在喷火。 牙根咬得咯咯直响,“不狡辩了,你继续!” 老头又是一愣,老脸微微一红,居然还试探性来一句,“那老夫继续了?” 紧随其后,重新拿捏一下情绪,老脸一板! 眨眼又恢复了刚才那副滔天震怒模样,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小子,出了这种事,你说怎么办吧?” “亏得本王,还拿你当知己,还一直认为你颇有老夫年轻时的风采,还对你极为投缘!” “甚至都还决定了,十天后你被砍头时,备些好酒好菜去送你一程!” 恶狠狠一声暴喝,“结果,你就是这样对本王的?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一跺脚,“走!走!现在就跟本王去见陛下,陛下定会为本王做主,也不用等十天后了,马上就砍你脑袋!” 然而不等他说话,却又话锋一转。 恶狠狠瞪着他,“要不想死也可以……” 竟是直接从怀里,摸出一份早已拟好的文书来,“这里有一份婚书,你立马签字画押,今日你偷偷摸摸潜入我孙女闺房意图不轨的事,老夫就当没发生过!” “而且本王宝贝孙女的名节,也保住了!” 面色一横,“条件也简单,找个黄道吉日,跟我家丫头成婚!” “入不入赘没关系,但日后第一个男丁子嗣,必须姓李!” “而且,婚书必须在庆国的官府造册,这样一来,虽然你已经在康国有了三位夫人,但在庆国算起来,就只有我这孙女一个正房夫人了!” “另外,老夫的宝贝孙女,可是庆国的郡主,就算嫁了你,也不能跟你回康国!只是每年必须至少三个月,你要待在庆国,陪我孙女!” “怎么样?不算苛刻吧!” 板着张脸,一本正经,“况且这对你小子来说,也是百利而无一害嘛!” “没办法嘛,本王就这么一个孙女,她虽为郡主,但本王死后,爵位还得有人继承!” “虽说世袭爵位会递减,可到了我曾孙子手里,至少也还是个国公!” “想一想,你小子混死混活到现在,在康国也才混个不值钱的郡公。可你与老夫孙女的儿子一出生,就注定是未来庆国的皇室国公,甚至郡王,还有这么大的家业……” 吞了吞口水,“其次,你既然能娶南楚的新国王,为何不能娶庆国的郡主?没道理嘛!” “而且,老夫早就琢磨过了,只要你不在庆国担任一官半职,就算不得资敌叛国,康国皇帝也不至于拿你治罪!” “最最重要的,听好了……只要你签了这婚书,本王也才有了充足的理由,去陛下面前为你求情不是?” “看在老夫这个叔祖父的份上,你以后就是陛下的堂妹夫了,她还会再砍你脑袋吗?老夫的面子,她多少得给点吧!” “怎么样?就问你,是不是很划算?” “惊喜不惊喜?对老夫是不是有那么一点感动了?” 只是说着说着,自己都绷不住,乐了起来。 一把勾着他肩膀,咧着嘴笑呵呵的,一脸阴谋得逞的贱笑,“没办法嘛,谁让老夫这辈子,青年才俊见过不少,可唯独就你小子最合老夫的胃口呢?” “千挑万选,唯独就觉得你小子最配得上我家孙女呢?长得又一表人才,诗又写得好,又会赚钱,还满身都是心眼!” “我这孙女又长得这么乖巧,以后曾孙子,还能差得了?” “难不成你以为,当初在临州,老夫跟你说的,有机会就算把你绑,也要绑来乖乖给老夫做孙女婿,是跟你开玩笑呐?” “以前你小子身在康国,还拿你没办法,现在都到了梁都,本王还能眼睁睁把你放跑了不成?” 又朝他没好气一瞪眼,“谁让你自己犯错在先,让老夫逮个正着呢?人证物证俱在,你没辙啊!” “哦对了,这一招,还是老夫跟你学的……” “听丫头说,在南楚王城,你小子就是这样对付那游中龙的,一顿撒泼打滚贼喊捉贼,硬是把人家收拾得妥妥的!” “怎么样?老夫学到精髓没有?” 又一撇嘴,“行了,别这副脸色瞪着老夫了,你让老夫心里有点慌……” “大不了老夫再让一步,你小两口成婚后,允许丫头跟你去康国生活!但是,每年必须放她回庆国来待一段时间,看看老夫!” “想一想,老夫就这么一个孙女儿,远嫁他国,还挺不习惯!” “况且,眼下看来,也只有这个办法,老夫才能去求陛下收回成命,保住你小子一条命啊!” “快签字画押,本王这就进宫面圣去!” 于是刹那,王老爷便彻底崩溃了! 瞪着这死老头,气血翻腾硬是脑袋炸炸地疼,老脸漆黑,心肝尖尖都在颤! 卧槽!牛皮啊!相当可以啊! 从来都是老子给别人做局,今天不知不觉,是被这杀千刀的,活生生给上了生动的一课啊! 难怪又是皇宫外等着,又是非得拽着老子来喝酒,还张嘴闭嘴“你还有十天才掉脑袋,闲着也是闲着”、“砍头那天,本王去送你一程”,搞得老子心里慌慌的…… 做了一大堆铺垫,却是包藏着这样的祸心呐! 可关键……暂且不说,对你这宝贝孙女,老子压根就不熟好吧,连朋友都算不上,更没那方面的心思! 你这老头,虽说为老不尊了些,吊儿郎当了些,可好歹也是庆国位高权重的王爷,国之重臣好吧……脑子到底进了多少水,才会想出这般荒唐的事情? 庆国的王爷,竟然琢磨着,让自家孙女嫁给康国的郡公? 难不成这堂堂庆国,就找不出一个比老子长得更帅、诗写得更好、更会赚钱、还心眼更多的青年才俊了? 而且还是这般下三滥的手段!传出去,你不嫌丢脸,老子都嫌臊得慌! 况且,这跟老子娶朱妙语那婆娘,是一回事吗? 那婆娘,是老子先娶过门了,后才登基成了南楚国王!况且,南楚本就是大康藩属国,如今更有大康的驻军,那景隆皇帝才能放心! 老子要真是娶个庆国郡主回去,还特么第一个儿子,必须回庆国继承爵位…… 虽说老子不在庆国任一官半职,也算不得资敌叛国,可那景隆皇帝会不猜忌,甚至心生忌惮? 最终,还不是一样掉脑袋? 除非,你去跟那女暴君说嘛,从此庆国做大康藩属国,也允许大康派二十万大军来驻防! 嗯……的确是个好办法,让那女暴君直接做了老子大姨姐,成了亲戚,小命自然保住了…… 可老子就算再怕死,也还不至于窝囊到,要靠着这样的方式,来苟且偷生吧! 简直神经病呐! 疯了!纯粹疯了! 这个时代,难道就没有几个脑子正常的人了? 还有,做戏做全套,你能不能严谨点,连婚书都提前拟好了,是不是对本郡公太不尊重了? 瞬间,心中怒火腾腾地烧,硬是气血上头脑袋都要炸! 一声气急败坏爆喝,“签你大爷!” “死老头,你是有毛病啊?早知你要玩这一出,当初在临州,老子的地盘上,就早该整死你!” 哪还顾得上打不打得过,砂锅大的拳头,着势便要朝他那无耻老脸整过去! 老帐还没跟他算,新帐又来了! 第225章 表现不错,好孙女婿 没想到,不等他虎虎生风一拳整过去,老头却明显早有预料。 “哟!”身形矫健一个闪躲,竟是蹦得老远。 却也几分恼羞,涨红着老脸,脖子一昂,“咦?小子,胆子不小啊!怎么?想跟老夫练练?” 扯开嗓门又开始呼天抢地叫唤,“哎哟,都来看看哦,简直无法无天!” “康国大名鼎鼎的齐州郡公,趁着酒劲偷偷潜入本王宝贝孙女的房里,图谋不轨,被抓个人赃俱获……” “不但不想负责任,恼羞成怒竟还敢对本王行凶了!” “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嚎着嚎着,又耀武扬威一瞪眼,“小子,反正说啥也没用了……” “这婚书,你今日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顿时,更将他王老爷气得,脸色发紫身体直哆嗦! 今天不弄死这老头,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 好歹也是堂堂一国王爷,手段怎就卑劣无耻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境界? 简直脸都不要了! 当下,更是拧着拳头,咬牙切齿便扑上去!就算打不过这死老头,能咬上两口也是极好的! 这次,老头倒是吓得够呛,抱着脑袋慌忙逃窜! 于是一时间,房间里更一下子热闹起来。 嗷嗷叫喊声,破口大骂声,还有那两个丫鬟吓得花容失色的惊叫声,响作一团,都快要将房顶掀开! 我追你跑,你在劫难逃,场面一度混乱! 唯独李乐瑶那小妞,长裙束带倒是早已重新系好,俏生生站在原地。 贝齿轻咬下嘴唇,幽幽望着这一幕,神色却是说不出的复杂。 小手死死攥着裙摆,樱桃般檀口微微蠕动着,似乎想要出声阻止,偏偏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混乱不堪的局面,才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别看这老匹夫一把年纪了,可不愧是号称一个手能打好多王修的高手…… 任凭他王老爷憋着一肚子窝火,发了狂一样满屋子追,那梆硬的拳头就是弄不到他身上去! 一番折腾,反倒将自己累得喘气如牛满头大汗。 两腿发软,感觉身子被掏空,只能双手撑着膝盖,弓着腰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杀气腾腾瞪着那死老头! 这辈子最大的失误,就是在临州的时候,没找机会弄死他! 否则,能让他蹦跶得如此欢乐? 可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更让他瞬间懵了。 只见死老头,反倒还来劲了。 一脸阴谋得逞的奸笑,“小子,怎么样,没力气了吧……” “现在该轮到本王表演了吧!” “也懒得跟你废话,浪费时间!反正你也赖不掉的!” 紧跟着,竟是一个箭步冲过来,三两下便将他给摁住了! 可怜他王老爷,刚一番折腾,累得浑身无力,硬是没能挣脱出去。 紧随其后,竟是三两下功夫,便从怀里摸出一盒印泥来,抓住他的手指,戳了一下。 动作无比霸道,单手翻开那份早拟好的婚书,蘸上印泥,朝着后面落款处便直接戳上去! 居然还又摸出一本来,依葫芦画瓢,“也别说本王欺负你,一人一份,这样才公平!” 一气呵成,自己怀里揣一份,又往他王老爷怀里塞一份。 还不忘将他扶起来,替他拍了拍衣衫,“嗯,表现不错,好孙女婿!” “对了,本王还找人算了算,再过七八天,六月二十八就是个好日子!” “本王做主了,到时候替你们小两口把婚典给办了,就在王府里!时间虽仓促了些,但也来得及!” “反正现在,就算全梁都你可以满街跑,可也出不了城的,跑都跑不掉!” 于是乎,王老爷便彻底崩溃了! 讪讪瞪着这杀千刀的老匹夫,一时间,只感觉大脑都一片空白,嗡嗡地响! 目光呆滞望着前方,几分生无可恋的苍凉。 哎哟,这特么到底都什么破命哦! 在临州府,天天小酒喝着酱大骨啃着,躺平躺得好好的,怎就招惹上这么个脑壳有病的老东西! 不声不响,莫名其妙就给来上这么一出猛招! 就想不明白了,到底看中老子哪儿了,天下这么多青年才俊,为何就非得逮着老子不放了? 堂堂一国王爷,位高权重的,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干得出来! 想一想都荒唐啊! 这庆国京城太险恶了,太黑暗了,我要回大康,我要回临州…… 赵太白害人不浅呐!为了救他,把老子自己栽进去了! 要是能活着回大康,不整死那狗东西,算老子蹲着撒尿的! 唯独能自我安慰的,依照这死老头的身手,还有在庆国的权势,明明可以直接用强、把老子一棍子打晕直接把婚书手印摁了的…… 居然还煞费苦心,搞了一出栽赃陷害仙人跳的把戏! 是不是对老子,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尊重的? 虽说现在,老子已经活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了……破罐子破摔,虱子多了不痒了! 一条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放! 可这都叫什么破事啊! 然而这时,眼见他这副再不留恋人间美好的样子,李达却又没好气一瞪眼,“行了!别人做梦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别哭丧个脸了,跟个娘们似的!” “来,给本王做个高兴的表情!” 笑得那叫一个得意,眼睛都快眯成两条缝,“况且,现在你也拿本王没辙啊!” “其一,这是梁都,本王的地盘。就算你出去说,是本王逼着你签了这婚书,可谁信呐!” “就算你跑去京兆尹衙门告状,你看他们敢不敢受理!” “出去打听打听,这两年跑来向本王提亲的,还有追求我家宝贝孙女的朝中重臣之子,有多少……” “别的不说,当朝宰相想给他家那二儿子,撮合老夫这宝贝孙女,往老夫府上跑了多少趟?” “只奈何这些狗东西,根本就是图着本王的权势,想着跟王府联姻在朝中权力更加牢固……” “可真要是将丫头许配给重臣之子了,将来本王眼睛一闭,还不知传下去的爵位,是姓李还是跟了别人姓呢!” “还有那些狗屁所谓青年才俊,要么就只知道摇头晃脑吟两句酸腐诗作,要么一见着本王与丫头,就紧张得满头大汗话都不敢说,要么就是一个劲点头哈腰,战战兢兢说些恭维的话!” “一无是处,看着就烦,没一个能让老夫看上眼的!” “可唯独你小子啊,在临州第一面,老夫瞧着就各种顺眼啊!” “特别后面,了解得越来越多,那是越喜欢呐!” “别的不说,就冲你小子不贪恋权势,为了不入朝为官,不与康国皇室扯上关系,干的那些破事,对东宫太子都敢用脚踹,就很合老夫的胃口!” 第226章 我知道,你肯定生我的气了 王修神情呆滞,一句话都不想说。 这老头绝对多少有点啥病! 没想到,死老头反倒又兴奋起来了。 咧着嘴笑得贼欢乐,“其次,你趁着酒劲,偷偷潜入本王孙女、堂堂永宁郡主的闺房,意图不轨……” “证据确凿呀!王府上下都可以作证啊!” “你要是敢不同意这婚事,那就没办法咯,大不了我这孙女名节稍微受点损……” “本王不但要去陛下面前告状,还要去大街上传,我还要出去乱说,说你不但想欺负我孙女,连府上丫鬟都不放过……” “哦对,当初你收拾那吴子俊,不也是这样做的吗?” “你想想到时候,就算陛下不砍你脑袋,可以这件事来逼迫你康国朝廷,给庆国皇室一个交代,最终影响到两国的休战谈判……” “你在康国皇帝面前,日子怕也不好过吧!” 一耸肩一摊手,“所以,你没得选择嘛!” 王修脑袋瞥向一边,看都不想看他。这老头,真的,狗都嫌! 半晌,才咬牙切齿憋出一句,“老匹夫,难道你就不怕,我就算把你孙女娶了,但以后把她天天吊起来打?” 却奈何,老头反倒乐了,脑袋一扬,“不怕啊!因为老夫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相反,你对每个媳妇都疼得很!” 王老爷嘴角一抽,又不想说话了。 还好,这老东西总算心满意足了,一拍他肩膀,“行了,老夫这还得赶紧去宫里求见陛下,给你小子求个保命符!” 笑盈盈的,“当然,趁这机会,你也可以跟本王孙女聊聊,府上一起转转,加深加深感情嘛……” “等本王进宫回来,咱再接着喝,这次让你见识见识本王真正的酒量!” 随即,大步便朝外面走出去。 那两个丫鬟,自然也识趣,随即退了出去。 房内顿时便只剩下两人,直到这时,王修才稍微回过神来。 扭过头,却见那粉嘟嘟脸,正幽幽望着自己。 神色说不出的复杂,脸蛋微微有些泛红,小手死死攥着裙摆,依然几分紧张。 眼见他望过来,顿时更俏脸一阵绯红,低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而其中,又似乎带着些拘束,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害怕被大人责骂。 搞得王老爷更一阵气结! 这妞,在这羞答答个毛线啊?就想不明白了,她爷爷脑壳有病发神经,她怎么也跟着疯? 这下好了?舒服了? 黑着脸本想说叨数落几句,可最终还是一句话没说出口。 自然更没心情,真如那老匹夫所说,留下来跟这妞交流什么感情,也只得转身便朝外面走去。 没想到,李乐瑶反倒有些慌了,大步追上来,“喂……” “你这是要回皇姐给你安排的宅子吗?我送你回去!” 又似乎几分期待,小心翼翼加了一句,“其实……你留宿在王府也可以的,府上有很多客房。” “这样……这样我就可以和你多说会话了!” 王修脸色依然难看得厉害,不想说话。 只不知为何,以前在南楚王城时,倒还没什么……可眼下这么一闹,跟这小妞待在一起,反倒总感觉说不出的尴尬。 然而,这小妞竟屁颠屁颠就跟上来。 眨眼间,似乎又恢复了在南楚时,那副粘人的跟屁虫样子。 神色有些黯然,一副受气包模样,“我知道,你肯定生我的气了……” “你一定在怪我,为何要和爷爷一起骗你逼迫你跟我……跟我签这婚书!” “其实爷爷虽表面上看,脾气古怪随时乐呵呵的,可因为爹娘过世,他心里一直挺难过的,所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这个孙女了……” “从小到大,不知道在我面前念叨了多少次,说一定要给我找个天底下最好最好的郎君,才能对得起我死去的爹娘!” “我还好多次,看见他在爹娘灵位前,不停掉眼泪!” “所以,你别怪他好不好?” 王老爷没说话,依然大步往外面走。 于是乎,粉嘟嘟脸顿时更委屈了,怏怏念叨,“其实爷爷从临州回来之后,就经常在我面前念叨你……” “说是这么多年,总算遇到一个他看得顺眼的年轻人了,反正就正对他的胃口!” “还给我说了好多好多,关于你的趣事……说你研究出了一个新的骑乘工具,叫什么自行车,每天骑着去府衙当值,看得他心痒得很,好几次都想直接给抢了!” “还说你跟康国太子,亲如兄弟,每次打骂人家,太子也不会生气!” “还说你狡猾奸诈得很,把人家国子监祭酒孔令先都骗得团团转……” “又说你在知行合一演说会上,被天下迂腐儒生肆意声讨攻伐,可你在台上将那李舍人骂得狗血临头,说的那番话,连他都感动得直抹眼泪!” “爷爷甚至还好多次,长吁短叹,说你要是生在庆国就好了,这样的话,他就算用刀架在你脖子上,也要让你做他孙女婿!” “而且有他这个王爷护着,在庆国绝对没人敢欺负!” 噘着嘴可怜兮兮的,“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对你就特别好奇……” “有时候就想着,居然还有这么有趣的人,要是能亲眼见一见多好啊!” “所以在南楚的时候,遇上你,我真的特别高兴!” 眼见他依然不说话,又有些急了,“你怎么还是不说话啊……” 委屈巴巴的眼神说不出的幽怨,“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了爹娘,无论府上的人,或者京城那些青年才俊,甚至那些朝中大臣……” “在我面前,从来都是毕恭毕敬,只知道说些奉承讨好的话。” “我连一个可以说真心话聊天的朋友都没有……” “但是唯独你,不但不会对我说些虚伪奉承的话,还……还那么狠地打我!” “我觉得,你跟那些所谓的青年才俊,就是不一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以后,我就是想跟你做朋友,和你说说话!” 第227章 就等着天天受欺负吧 果然不愧是堂堂庆国的京城,花楼酒肆林立,大街上依然人来人往,商贩们吆喝声此起彼伏,似乎丝毫没受前线战败的影响。 武三武四这两个虎背熊腰的货,自然寸步不离跟着。 王修依然脑瓜子生疼,满脸如丧考妣。 从王府出来,到现在,脑袋都还嗡嗡地响! 就想不明白了,好端端的,怎就莫名其妙摊上这么一桩荒唐破事。 唯独值得庆幸的,小命多半是应该能保住了……那女暴君就算再心狠手辣蛇蝎心肠,现在马上就要做老子的大姨姐了,成亲戚了,多少得掂量掂量了吧! 更哭笑不得的,粉嘟嘟脸居然还真如她所说,铁了心要亲自将他送回去。 继续发挥粘人跟屁虫的作风,一路屁颠屁颠跟在后面。 算是确定了,这妹子就是因为从小没爹娘没朋友,内心孤独,被老子打一顿,打出心理依赖了。 终于再忍不住了,停住脚步扭过头,有些没好气望着她。 没想到,竟将这小妞吓了一跳。 微微垂着脑袋,小手都紧张得有些不知往哪儿放,“我知道,你就是在生气,我和爷爷用这样的手段来骗你,逼迫你和我签了婚书……” “你现在肯定很厌恶我,还觉得我就是个不知廉耻的姑娘!” “可是你不知道……当初在鄢城,朱姐姐登基大典上,你那么凶地对我,还故意说那样的话……” “我是真的生气了,还发过誓,以后真的再也不理你了!” “可回到梁都后,不知怎么的,我又生气不起来了……就想着这次皇姐前线亲自坐镇指挥作战,一定能大获全胜。” “等到大军攻破临州的时候,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去临州找你玩了。到时候你就不是康国的官了,也不用再顾忌我是庆国郡主的身份了!” “可谁知……你真是讨厌死了!” 终于抬起头来,委屈巴巴望着他,“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你,也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你……” “但是听说你被皇姐活捉了,还带回京城来了,我真的好担心,都哭了!” “昨天晚上,我连夜去宫里找皇姐了,求她放了你。” “可谁知,我求了她那么久,她就是不同意,还狠狠地训了我一顿。其实她以前不这样的……” 眉头浅皱,歪着脑袋有些呆萌呆萌的,“而且这次,皇姐就很奇怪。” “昨天进宫时,曾听她身边宫女提起过,南楚发生动乱,游四方深夜一把大火烧了你们康国使臣暂住那院子,你生死不明……” “那时候她虽在大梁府前线坐镇,但得到消息的时候,却紧张得要命,连续两天魂不守舍的!” “而且还立马就派了探子,前往南楚,暗中打探你的消息!” “可为何这次,却这么狠心,非得取你的性命?” “哦?”王修顿时神色一愣。 后槽牙一阵生疼,更加哭笑不得。 这妹子是不是也太天真了些?就老子干的这些事,又是讨伐檄文,又是当面将那女暴君一顿臭骂,又是居屿关算计庆国大军一道的…… 就你去求情,那女暴君就能放老子一条小命? 还有,南楚大乱时,那女暴君哪是担心老子?明明就是生怕老子没死透,好吧? 只唯独想不明白,既然都决定砍老子脑袋了,为何却不直接打入大牢关起来,反倒还给套皇室的宅子住着! 却见这小妞,嘟囔着嘴,更一副做错事的孩子般模样,“然后,今天早上,爷爷跟我说……” “要想保你安全,只剩一个办法了,那就是让我嫁给你。这样一来,他才又足够的理由,去找皇姐。” “可爷爷又说,依照他对你的了解,若是直接与你说,你肯定不会同意的,只能用点手段,这样你就能乖乖就范了!” “接下来你就都知道了……” 鼓着腮帮,委屈中又带着几分不甘,“我真不是故意想骗你的,但为了救你,真没有办法了……” “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眼珠子咕噜直转,一脸诚恳,“要不……要不等我们婚典过后,平安回了康国,你就一封休书把我休了?” “这样总行了吧!但是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 “我要是有机会去临州找你玩,或者你再来了梁都,再也不准不理我了,好不好?” “或者,你再打我……打我……那里一顿,出出气?” 刹那间,王修算是被这小妞给气乐了。 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这妹儿小脑袋瓜子成天在琢磨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那婚姻大事,是如此儿戏的吗?说拜天地就拜天地,说和离就和离? 半晌,才没好气憋出一句,“我说李乐瑶,你是不是脑子有点傻?” “难道你就没看出来,当初在南楚,老子压根就对你没什么好感,都不想搭理你,更不想跟你交朋友?” “更何况,你是庆国的郡主,我是大康的郡公,还都已经几位夫人了……” “就算你担心老子安危,想救我一命,可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听你爷爷瞎忽悠?” “我跟你说,那糟老头子坏得很!他发神经,你也跟着发神经?” 说着说着,还有些激动起来,“这下好了,把自己婚姻大事都给搭了进来……” “就问问你,就算如你爷爷所说,成婚后,你跟着老子去临州,结果离着梁都山高水远的,想要回个娘家,来回都得折腾二十多天!” “这对你有什么好的?” 被那死老头如此耻辱地做了这么一个局,本就憋着一肚子窝火,更忍不住有些气急败坏。 阴沉着脸,几分怒气,“老子倒是无所谓,白捡个娇滴滴的媳妇,以后就乖乖给老子生儿子……” “所以,我劝你最好赶紧去找你爷爷,把婚书撕毁了!” “不然,你完了!等着吧,以后就跟老子去临州过苦日子,天天受欺负以泪洗面吧!” 可同样这时,骂得更起劲,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一下子懵了! 第228章 调戏姐,是越来越顺手了? “够了!” 一声歇斯底里的娇斥,直将旁边路过的几个行人吓得一哆嗦。 只见这小妞,哪还有刚才那副可怜兮兮的受气包模样? 似乎不仅今日,包括在南楚王城时,心中所有的委屈憋闷,这一刻,彻底爆发。 一双溜圆大眼睛,泪水瞬间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娇躯微微颤抖,粉嘟嘟的脸蛋有些苍白,神情幽怨惹人怜惜。 泪眼摩挲望着他,声音沙哑,“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你到底要怎样嘛!” “我承认,我是挺讨人嫌的,在南楚的时候,明明知道你不喜欢我,我还偏偏就爱缠着你,总想找机会与你说会话……” “从小到大,我一个交心的朋友也没有,连府上丫鬟下人,在我面前都战战兢兢的,唯独只有你,跟他们不一样!” “现在,我都已经这样了,也给你道歉了……结果你还是这么凶巴巴的,还是不愿理我!” 噘着嘴,任凭泪水无声滚落。 不知不觉,目光中已是一片落寞甚至怨愤,“王修,我恨你!” 咬了咬牙,“我……我李乐瑶最后再发一次誓,真的,以后再也不会理你了!” “也再也不会跟你说一句话了!” 话音未落,狠狠一跺脚,竟是衣袖掩面,小声抽泣着,只如一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拔腿便朝远方跑去。 跌跌撞撞,身形摇曳,眨眼间就消失在大街人群中。 于是乎,王老爷便彻底愣住了! 直勾勾望着这小妞跑远的身影,硬是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不知为何,更搞得心里一阵烦躁! 老子刚才很凶巴巴的吗? 哎,这都叫什么破烂事? …… 站在原地,讪讪纠结了半天,却也只得一声长叹,便要朝暂住的那套宅子走去。 然而刹那间,刚转过身,却是瞬间惊呆了! 只见不知何时,身后不远处,正俏生生站着一个女子。 约摸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浅蓝色拖地长裙,腰系流苏,头戴朱钗。 身段丰韵而又成熟,举手投足间,依然那般优雅端庄而又娴静温婉! 唯独与以往相比,些许风尘仆仆,似乎显得憔悴了不少。 此时,就这么俏生生站在那里,任凭周围人来人往,婀娜款款下,那般光彩照人,只如天上皎月。 弯弯娥眉,圆润白皙却又那般明艳动人的脸上,噘着浅浅的笑容。 幽幽望着他,眼波流转,目光盈盈…… 只是笑着笑着,脸上已是斑斓泪花,晶莹的泪珠悄无声息滚落而出,却依然笑得那么甜,那么美。 于是瞬间,王修便彻底愣住了! 一脸匪夷所思,自是大步便迎了上去! 径直走到女子跟前,一下子乐了! 笑得有些没心没肺,咧开嘴,本想再如以往,喊上一声“大侄女”,占上一些口舌上的便宜。 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又根本叫不出口来。 倒是那女子,任凭泪水依然无声滚落,笑靥如花下,目光之中更已是一片浓浓的宠溺与温柔。 嘴唇微微蠕动着,半晌,才声音凝噎,“你受委屈了……” 盈盈上前一步,一双葱段般的小手,如贤妻良母般,那般柔情似水,替他理了理额前几根凌乱发丝。 “来,让姐好好看看,变瘦了没有!” 王修讪讪凝视着眼前这张,娇艳迷人却又几分憔悴的脸蛋,不知为何,鼻息竟有些莫名酸楚。 自当初作为朝廷吊唁使臣前往南楚,启程前一天,她来为他送行,距今已是好几个月没见。 只是没料到,再见面是,竟是自己身陷虎穴之时。 本想问一句,她为何会来了这里。 可似乎根本又没必要。 只是唯独不敢想象,从大康京城一路到这梁都,而虎牢关居屿关前线,尚且还处于两军对峙,她这一路,冒着多大的风险,又吃了多少苦? 而且从来不否认,也不知是因为她那如贤妻良母般的温柔,或是多少次相处的心有灵犀……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子,有了一种几天不见,便心里想着念着的感触。 可没想到,短暂沉默,赵澜却又泛起几分打趣调侃,“刚才那小姑娘,看穿着打扮,还有跟你说的话……”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便是庆国齐王的孙女,永宁郡主了吧!” “你从南楚归来,京城也有传言,说你在鄢城,与庆国永宁郡主还曾一起逛过街!” “哟,姐以前没看出来啊,没想到你还挺招小姑娘喜欢的嘛!这才多久时间,居然就把人家庆国堂堂郡主勾搭到手了……” “关键,瞧瞧,又把人家小丫头的心伤得!” 王老爷老脸微微一红。 紧跟着,却也不知是不是脑子犯抽,憋出一句,“你不会是心里吃味了吧!” 瞬间,便见赵澜,一阵恼羞。 没好气瞪着他,脸蛋微微一红,轻啐一声骂,“几个月未见,一见面就想找死是吧!” “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调戏起姐来,是越来越顺手了?” “也就小姑娘会喜欢你这种花心萝卜,姐对你这种小了好几岁的,还没兴趣!” “怎么?就真不怕,被姐向对付之前那两任未婚夫一样,把你也装麻袋沉河了?” 王修一阵吃瘪,不说话了。 然而,赵澜却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投给他一记嗔怪眼神,娇骂,“瞧你这呆头呆脑样子!” “再敢占姐的便宜,饶不了你!” 只是随即,又柔声道,“上午刚到梁都时,便听得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说那女皇帝,已决定十日后用你的人头,震慑大康朝廷,提振军心民心!” “不过没关系……朝廷如今什么态度,姐尚未得知!但既然姐来了,自然就会将你平平安安带回去!” “姐就算豁出这条命去,也非得去会一会那李轻眉,倒想看看,她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又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命令口吻,“倒是眼下,时间也不早了……” “这段时间,你又受苦了,走,陪姐去买些食材,然后去姐的住所,晚上姐亲自下厨给你做几道菜!” “好久没和姐,好好说会话了!” 第229章 竟敢打起姐的主意了? 赵澜位于梁都的住所,是一个名叫“花间居”的地方。 与寻常民舍宅子截然不同,前面临街是一间颇有规模的商号,院墙相隔之后才是居住的宅院。 对此,王修倒不觉意外。 康泰商行多少年来,一直都有往庆国运送瓷器绸缎的生意,而且做得还挺大,在梁都也有着三四家铺面。 只是现在,这边的生意全改成售卖他万通商行的货品了而已。 因此,作为康泰商行真正掌权之人,这婆娘几乎每年,都会来这梁都小住几天。 查一查账,或者听取几家铺面掌柜汇报生意的情况。 就如同大康京城,也同样不少庆国商贾开设的店铺。 后方宅院,算是这婆娘的私人领地,规模不大,也算不得奢华气派,至少远比不上未来大姨姐提供给他暂住的那套宅子。 只唯独没料到,宅院中明明有好几个下人,而且她此番前来,还随行带着一个名叫翠莲的丫鬟,这婆娘居然还真决定亲自下厨。 倒是身子斜靠在厨房门边,几分玩味静静看着这女人,系着一条围裙在灶台前忙碌…… 看着她那温润丰韵的身子,看着她那朱钗璀璨下却又恬静白皙的脸蛋,不知为何,王修心中却一阵从未有过的恍惚。 这女人从来都是这样,如泉水叮咚,又如春风拂面。 可突然之间,心中却猛地涌起一个,连他自己都惊出一身冷汗的荒唐想法…… 若是有朝一日,这个女人有了如意郎君,嫁给别的男人的话,或许,他心里会失落惋惜吧。 几道精致小菜很快便做好,端上旁边饭厅,赵澜还特意为他温了两壶小酒。 忙碌完一切,才解下围裙,在他旁边位置坐下。 没看出来,这女人平常忙碌着生意的事,却不但按摩穴位的手法实在令人欲罢不能,而且厨艺更是极其精湛,菜品味道还真不错。 赵澜同样陪他小酌了两杯,奈何酒量实在感人,两杯下肚,便与往常一样,脸蛋一片酡红,不敢再饮了。 只是一边替他夹着菜,一边婉婉说着些这几个月来,京城中发生的一些趣事。 诸如哪家酒楼又换了个新的掌柜,结果没多久便卷了账上的钱跑路了。 诸如哪个官员在外面养外宅,被正房夫人逮了个正着,撒泼打滚下脸都被撕破了,成了京中百姓津津乐道的笑话。 诸如他位于京城,皇帝赏赐的那座“齐州郡公府”,她也去看过几次,挺大挺气派,其中有几个不大老实本分的下人,也已被她自作主张给换掉了。 王修倒是胃口大开,有些没心没肺,片刻间功夫,几道菜便吃了个七零八落,两壶小酒也喝了个底朝天。 一顿晚膳,才终于结束。 …… 夜幕早已降临。 赵澜的房间,位于这宅院后侧一座小院二楼,算不得宽敞,陈设家具也算不得奢华气派,却简朴大方极为整洁。 只是此时,房间内,画面却实在有些不怎么和谐。 王修正一屁股坐在正中央那张柔软大床床沿上,双手从后面死死搂着赵澜那柔软腰身,将她那丰韵温润的娇躯紧紧揽在怀里。 而怀里这女人,却是恼羞得厉害。 扭着头杀气腾腾瞪着他,目光寒气逼人,声音更冷凝得出奇,“放手!” 却奈何,王老爷也不知是情不自禁,还是酒劲上头壮了怂人胆。 昂着脑袋,嘴里更声声大骂,“不放!” “反正老子不管,上次都已经搂搂抱抱过了!” “姓赵的,你也别吓唬老子,不就是装麻袋沉河嘛,不就是剁手嘛……来,来,放马过来,看老子吭不吭一声!” “你吓唬谁呢?老子堂堂当朝郡公,是吓大的?” 嘴一撇,“反正老子也打定主意了,反正也已经几个媳妇了,破罐子破摔,不怕再多一个!” “若是这次,能活着回到大康,老子立马就去找你爹提亲,条件可以随便提!” “他要是敢不同意……我绝对跟他卯上!就不信了,老子堂堂当朝郡公,还收拾不了他?” “怎么着?不服气,你咬我嘛!” 根本一脸视死如归的豪横,一副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德行。 “你……”于是顷刻,赵澜更气得够呛。 娇躯颤抖不已,胸前饱满都上下起伏得厉害,“几个月不见,你是成心想找死是吧?” 哪料得到,这个家伙平常在别的女人面前,向来温文尔雅恪守礼节,却唯独在她面前,胆大包天到了如此地步? 咬牙切齿,双眼更喷着火,“快放开姐,然后老老实实坐一边去!” “陪姐聊会天,然后就滚回隔壁房间睡觉去!” “姐只是想着,你这段时间,从临州到郸城,再到大梁府,再到这梁都凶险之地,那女皇帝又心狠手辣,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心疼你,想着给你按摩按摩穴位,给你放松放松,陪你说说话……” “你是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打起姐的歪心思了,是不是欠收拾了?” “上次就警告过你,再敢对姐动手动脚,非剁了你的狗爪子!” 可没想到,任凭她气急败坏恼羞得厉害,却就是瞪着牛眼睛,一副人死卵朝天的德行! 一时间,两人大眼瞪小眼,剑拔弩张得厉害。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正当王老爷终于有些硬气不起来了,额头冷汗都开始一颗一颗往外冒…… 可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又一下子懵了。 只见这婆娘,煞气凌人瞪着他,可半晌,却又“噗嗤”一声。 满面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无奈,只是几分恼羞,没好气瞪着他,“哎,姐该拿你怎么办?” “喜欢抱就抱着吧,反正姐一个寡妇,也没想过这辈子再嫁人了!” “你这人犯起倔来,能把人活生生气死,偏偏还拿你没辙,要换做别人敢这样,姐早剁了他的手了!” “而且你这个样子,让姐以后怎么和你相处?” 刚才那满面羞愤怒气,消失得无影无踪,脸蛋更是唰的一下,涌起一片醉人红晕。 可不知为何,向后扭着头幽幽望着他,眼波流转中,神色说不出的复杂。 不知不觉,眼眶隐隐有泪花在闪烁,破天荒地,只是轻轻将脑袋枕在他肩膀上。 第230章 咳,澜澜 于是乎,王老爷总算心满意足了! 只是双手轻轻搂着这个女人的柔软腰身,感受着软香在怀的温润如玉,倒是不敢再有丝毫动作。 哎,亲眼目睹过这婆娘,当初知行合一演说会上,酣畅淋漓一巴掌抽在那郑允的脸上,吓得几十个儒生士子大气都不敢出,那威猛霸道的强大气场! 让老子至今都还心有余悸啊! 赵澜也再没说话,只是脑袋轻轻靠在他肩膀上,明艳无比的脸蛋,点点醉人的红晕,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时间,房间里变得一片宁静祥和。 然而,也不知过了多久,却又响起一阵极其不和谐的声音。 “咳,澜澜……” 女人轻啐,“闭嘴!叫澜姐,乱叫什么,恶心不恶心……” “咳,不叫就不叫嘛,那么凶干啥?就是……就是……” “我从翠屏山,被那个女暴君摆了一道,你是不知道啊,这一路上,我苦啊……” “那臭婆娘的亲军,一个个都凶巴巴地对我,动不动就拔出刀来,叫嚷着要砍我脑袋!” “还有那女暴君,一大早把我叫去,还扬言要把我千刀万剐了,还要把我的肉煮了分给庆军将士们吃……我抱着她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她,也没用……” 女人眉头轻皱,一双葱段小手任凭被他紧紧握在掌心,“所以呢?” “所以我现在有心理阴影了,白天走在街上,都战战兢兢,生怕被那些庆国人突然冲出来乱刀砍死,晚上睡觉,也常常被噩梦惊醒!” “我都好几天没睡过一个踏实觉了!” “而隔壁房间,空荡荡的,又黑漆漆的!澜澜,我害怕!” 女人似笑非笑,神色古怪,“继续说……” “所以……咳,我就琢磨着,今晚就睡这房间算了。” “当然,你是了解我的,我这人一向道德高尚品行正直,绝对不是打着什么歪心思,想对你……” “而实在是觉得,身边有个人,晚上睡觉能心里踏实些……” “你要是信不过,可以在中间画个界线,我对天发誓,我要是半夜偷偷过界,我就是禽兽!” “真的,你看着我的眼睛,是不是很真诚?” 然而话音未落,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声。 “啊,哎哟,疼,松手……” “姓赵的,你疯了?好端端跟你商量,你揪老子耳朵干什么?” 与此同时,伴随着阵阵女人的娇骂声,“啐,登徒子……” “你一撅屁股,姐会不知道你要放什么屁?” “吃了熊心豹子胆,越来越得寸进尺了是吧?” 紧跟着,伴随着一阵乱糟糟脚步声,房门被打开,“出去,老老实实给姐滚到隔壁房间睡觉去……” “成天脑子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呢?信不信姐真把你装麻袋沉河了?” 只是气急败坏骂着骂着,却又“噗”一声娇笑,“站好了!” 便见女子,带着几分哭笑不得,脸蛋涨得一片通红。 踮起脚尖,温润檀口如蜻蜓点水,吧唧亲在王老爷腮帮上,葱段小手才放开他的耳朵,“补偿你的,这下满意了吧!” “这辈子真是欠你的,赶紧老实滚去睡觉!” “砰”房门便已关上。 只留下门外,声声破口大骂,“姓赵的,你没人性……” “我都这么可怜了,你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你完了,两家的合作终止了,回去老子就撕毁合作契书,你们康泰商行等着破产吧!” 只是此时,他也没听见的,紧闭的房门背后,女子一阵若有若无的呢喃。 “傻子,其实姐何尝不是天天念着你想着你,只是……” “哎,冤家,真是拿你没办法!要是早几年与你相识,该多好啊……” “过些时日,你知我当朝长公主身份,还会以此番情意待我吗?” …… 最终,王老爷也只得哭丧着脸,老老实实睡在隔壁那空荡荡又黑漆漆的房间。 第二天,当起床下楼,却发现赵澜早已出了门。 也不知是去查看几家店铺生意,还是干什么去了。 百无聊赖,自然也没心情,继续在这待下去。 走出“花间居”,倒是一下子乐了。 只见武三武四那两个憨货,倒不愧是女暴君身边的暗卫,不是一般的尽忠职守,居然硬是不眠不休在大门口守了整整一晚上。 本来还琢磨着,过两天等到敌人放松戒备,找个合适的机会干脆乔装打扮,混在赵澜这婆娘的商队里,然后混出城去赶紧开溜…… 现在看来有点不现实啊! 这两个货随时寸步不离跟着也就罢了,谁知道那恶毒婆娘,暗地里还安排了多少人盯着。 想要混出城去,根本都不可能! 接下来几天,倒是平淡无奇! 王老爷也无非老老实实待在女暴君提供那宅子里,或者看看书写写字,或者与唐娇那小妞在宅子中那莲花池里钓钓鱼,倒也乐得清闲。 唯独出乎意料的,李乐瑶那妹子,明知道他的住处,也没来找他。 要知道,那粉嘟嘟脸跟屁虫,之前可是随时都叫嚷着,最喜欢跟他一起玩耍的。 看来这次,是真被他王老爷一顿骂,给伤透心了! 倒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而真正匪夷所思的,李达那死老头,那般手段卑鄙,硬是把他摁在地上把婚书签了,这几天居然也音讯全无了! 反倒一下子,又把他王老爷,搞得心里又有点慌了! 卧槽,那死老头拿着婚书去皇宫求情,不会被拒绝了吧? 那恶毒婆娘心狠到如此地步了?未来妹夫的脑袋都要砍? 简直没人性呐! 时间转眼,已是六月二十六。 而这一天天刚亮,当他王老爷刚起床走出房间,却见宅子中丫鬟来报。 说是宫中来人了,正在外面候着。 让他心中一阵疑惑,摸不透那女暴君又要做啥。 大步走出府门,却果然只见那太监高远,又如上次一般,领着一群禁军侍卫,身后停着一辆马车,在外面候着。 眼见他出来,依然只是一拱手算是行了一礼。 随即,做了个请的手势,“王郡公,你们康国使臣昨日下午已经到了梁都!” “圣上已经决定,今日大朝会上,与文武百官一起召见康国使臣!” “圣上还吩咐了,请王郡公也一起参加!” “郡公爷,请吧!” 第231章 庆国大朝会 王修顿时一阵诧异。 算算时间,距离居屿关一战庆军大败,女皇帝不得不递交休战国书,也已经过去半个月,大康使臣也该到了。 可关键,使臣到来,也无非两国之间休战谈判。军费赔款,重新划定边境,签订互不侵扰协定之类。 把本老爷叫过去干什么? 难怪都已经决定用老子的脑袋祭旗了,却偏偏当时不砍,得留到十天后,还闹得满城皆知…… 难不成,还真是想借此要挟大康朝廷,以便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占据主动? 她是不是想得太天真了? 在国家大利朝廷荣辱面前,老子一个区区郡公,算得了狗屁了?而且跟皇室还不沾亲不带故的! 又或者……让老子过去,趁着老家来人了,有什么遗嘱意愿的,赶紧交代? 想得还怪周到的呢! 乘坐马车,在一群庆国禁军护卫下,依然还是从上次那道侧门入宫。 只奈何,刚经过那条长长的甬道,没走多远,马车便被拦了下来。 倒也能理解,毕竟这大朝会之地,乃是一国最高权力军政中心,自然规矩繁多,马车马匹自是不能前往的。 在高远的引路下,又走了足足半刻钟,才终于到达。 只见眼前,一大片空旷广场,四周一根根雕栩栩如生盘旋金龙的巨大石柱,冲天而起,壮观巍峨。 前方,是白玉铺成的三条台阶,一级级向上,直延伸向远方。 两侧蹲着一座座嘴含龙珠的威武石狮,总给人一种肃穆之感。 其中自然以中间台阶最为宽敞气派,据他王老爷了解,皇宫重地,哪怕一石一阶,都有着严格规制。 如果没猜错,恐怕只有三品以上大员,上下朝时,才能走中间台阶吧。 阶梯尽头,那一大片宽阔高台上,是一座雄浑大殿! 朱墙黄瓦,一根根足两人环抱的红色柱子支撑,上雕刻盘旋龙纹。 四周白玉雕砌的栏杆,更格外热线。 除此之外,一个个身穿盔甲头戴红翎的禁军,威风凛凛拱卫得滴水不漏。 这里,自然便是庆国历朝皇帝,进行大小朝会商讨国政大事的机要之处了! 承明殿! 那叫一个金碧辉煌,巍峨而又壮观,直让人咋舌不已! 与此同时,只听得前方那承明殿外,一声唱喊,“宣康国齐州郡公王修进殿!” 高远这才领着他,顺着右侧那白玉台阶,向前方走去。 踏入大门,却更瞬间愣住了。 只见眼前,好一座空旷巍峨的大殿,雕梁画栋,檐牙高啄,雄浑庄重下,令人总感觉一种无形的威严气势扑面而来! 不仅如此,内里更早已人满为患。 一个个身着各种颜色各种制式朝服的官员们,分列两侧,整整齐齐站着。 有手持笏板的文臣,自然也有披甲的武将,足足近两百人之多,而且果然如赵太白那二球货所言,庆国朝堂近三成的官员都是老娘们。 说实话,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一国朝廷大朝会的光景。 纵然他王老爷,也算经历过大起大落了,一时间,也不由得有些胆战心惊! 倒是一阵莫名感慨,身为大康的郡公与官员在,至今还没去过大康京城,还没见识过大康皇帝的早朝…… 反倒先来庆国京城长了长见识,倒有些讽刺! 人群之中搜索一遍,倒也看见了几个老熟人。 那更年期提前到来的兵部尚书李清,站在文臣一列靠前端的位置,着一身光鲜朝服,依然一副灭绝师太的阴沉苦瓜脸。 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搞得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欠她银子一样。 眼见他王修进来,更是眼露寒光,咬牙切齿如见到生死仇敌! 还有当初在大梁府女帝中军大帐,得知居屿关前线兵败,恼羞成怒之下,率先站出来谏言女帝马上砍他王老爷脑袋,那个一把年纪身材魁梧的老将军! 从所站位置来看,在庆国武将中职位极高,多半也是个大将军之类的。 此时,更是死死瞪着他,双眼在喷火,胡子又开始一根根翘了起来。 不仅如此,其余众官员,虽基本都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王老爷,却也同样没什么好脸色。 满面敌意,愤慨不已,就好像被他王老爷半夜偷偷摸到被窝里,用棍子捅了娇艳花朵! 对此,王修倒是无所谓。 反正也没指望,这群庆国大臣,能对他和颜悦色热情似火! 唯独颇感意外的,居然并没有瞧见齐王李达的身影! 这般重要的大朝会,也不知那下流无耻的死老头跑哪儿去了! 难不成,那天拿着婚书去替老子求情,结果惹怒了女暴君,被自己侄孙女拿下问罪了? 活该! 除此之外,正前方那座建得极为气派庄重,应该正是皇帝端坐龙椅统领群臣的高台,竟与当初中军大帐所见一样,树立着一块巨大绿色屏风。 看不见后面的光景,可左右两侧,却分别恭敬站着两个宫娥。 还有一个白发苍苍身形精瘦的老太监,侍立一侧。 无疑,那屏风后坐着的,自然正是那恶毒女暴君李轻眉! 没料到,那女皇帝就连早朝召见群臣,竟也是用屏风挡着。 不过这一次,王修倒再没有心中腹诽,那婆娘必然是丑得无法见人,都到了有失庆国朝廷颜面的地步! 这几日在这位未来大姨姐提供的那宅子里,也翻过庆国一些书籍典史,才终于得知…… 庆国虽历史上出过不少女皇帝,但是按照宗室礼法,女帝尚未大婚圣王之前,面见群臣皆需如此,不便随意抛头露面。 哪怕女皇帝,也是要嫁人生娃儿的,有了子嗣才有国之储君。 绝对不可能像他王老爷之前想象那般,养一堆面首男宠,荒唐而又乌烟瘴气。 否则,国家颜面朝廷颜面何在? 而且按照礼制,女帝大婚之后,这承明殿内的屏风才可拆除! 而此时,大殿中央那空地上,尚且还站着十六七人。 与两侧密密麻麻的庆国官员不同,一个个皆身着大康官服。 无疑,自然是此次代表朝廷,前来庆国休战谈判的大康使团了! 第232章 此番大胜,运气,运气而已 为首的,是一个约摸五十多岁的男子,身材略显魁梧粗壮,脸色白净微胖,着紫红色绣鹤官袍。 不苟言笑,举手投足总带着些令人生畏的刚正气势! 此人,王修倒也认识,当初在临州,与那南楚二十多名饱学之士,那一场才学比试时,打过交道! 大康兵部尚书,钱正! 当初,也正是这位手握大康对外军政大权的兵部尚书,代表朝廷与南楚使团,签下了那一堆赌约! 然后再与太守郑明礼,临机调动了临州驻营守将,前往岐山之地接管驻防! 倒是个刚正不阿,且颇有魄力手段的官员! 不仅如此,人群中,居然还看见了张渠! 当初前往南楚吊唁,这老头身为礼部员外郎,担任副使……一路上就知道窝在马车里,对着随行带着那美艳妇人疯狂打卡…… 正事没干多少,反捞了一屁股功绩回京,眼下从身上朝服制式来看,好像还升官了呀! 至于其他使臣,王修都不认识。 但用屁股想也知道,绝大多数恐怕都是兵部的大员,侍郎员外郎之类! 毕竟,此番出使,与当初南楚国王朱举驾薨吊唁不一样,涉及两国军政大事,自然当由兵部为主,礼部为辅! 只是明显,早已经与庆国君臣,唇枪舌剑吵过一架了,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 国与国之间交锋,不就是如此?吵嘛,干嘛!谈不拢接着打嘛! 而这时,眼见他王修进来,只见那钱正,却是面色一振。 哪顾得了此时尚且还在庆国朝堂,竟是那般匪夷所思,大步迎了上来。 居然,还郑重其事理了理官袍,紧跟着,竟是九十度弯腰,举止谦卑行了一大礼。 情绪激动,“王郡公舍身为国,精于谋略,用兵如神……” 一声大呼,“请受本官一拜!” 与此同时,身后那群使臣官员,同样更是执大礼拜了下来。 瞬间,倒是将他吓得够呛,哪见过这般阵仗? 没想到,钱正却依然满面激动,拽着他的胳膊,声音都颤抖不已,“王郡公昔日与南楚一场才学比试,轰动天下,何等意气风华?” “南楚大乱,仅仅凭借两万多将士,匡扶南楚王室正统,灭西诏宋吕两国,为大康开疆拓土,立万世之奇功!” “如今庆国狼子野心大举进犯,国家危亡之际,王郡公更一己之力,解大康京畿之危,扶社稷之将倾,扬我大康国威!” “本官临行前,圣上说了,王郡公乃是国之柱石,他将与皇后娘娘,执天子仪仗,乘天子銮驾,京城北门三十里外,亲迎王郡公凯旋归朝!” “娘娘令本官,转告一声……” “娘娘说,王郡公此番解国之危难,自己却身陷险境生死未卜,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苦,她都记在心里了!” 然而话音未落,却见庆国满朝文武,一个个更恼羞愤慨得厉害。 杀气腾腾望着这边,怒目圆瞪,更群情愤慨得厉害,谩骂声呵斥声不绝于耳。 “胡言乱语!真是胡言乱语……” “康国这是朝中无人了?区区阶下囚,竟然天子相迎?笑话,简直笑话!” “倒是想得还挺美,还想着凯旋归朝,真是死到临头尚不自知!” “就是!以本官之见,也不必等到几天后了,今日就砍了这小儿的脑袋,杀一杀这群康国人的威风,否则,他们还真当我庆国朝廷软弱!” 倒也难怪,一个个瞬间像被踩着尾巴的猫! 毕竟,这样的场合,当着庆国文武百官的面,说出这样一番话,那根本就是赤裸裸的嘲讽挑衅啊! 可没想到,王修却是一下子乐了。 堆起满脸灿烂的笑,还故作谦卑之态,扯开嗓门嚷嚷,“咦?钱公言重了,言重了……” “在下终究一无知小儿,虽能写上两句憋足诗,可对排兵布阵兵法之类,完全一窍不通!” “哪比得上庆国,不但兵强马壮,而且满朝皆是能征善战的将帅之才,兵部更全是一群精于谋略胸有大才之能臣!” “别的不说,就此番围郸城而不攻,让咱大康满朝皆以为其用兵的重点乃是郸城之地,可实则意图一举攻破居屿关,直逼我大康京城……” “瞧瞧,这一出调虎离山声东击西的谋划,多完美?多无懈可击?” “咱哪比得上?此番大胜,运气,运气而已!” “以后这类排兵布阵用兵谋略的事,有机会还得多向庆国君臣学习学习!” 钱正神色一愣! 倒是那张渠,瞬间来了精神,精瘦老头“嗖”的一声蹿出来。 眼珠子一瞪,扯开破锣嗓子,生怕别人听不清似的,“唉,郡公爷所言极是啊!” “此次居屿关大战,庆国可是足足十六万大军,不仅数量占优,而且个个可都是骁勇善战之士!” “十六万大军杀声震天,全面猛攻居屿关,好吓人的呢!” “而咱们大康,除了十二万守军,就只有郡公爷暗中调来的两千临州城防司了!” “谁不知道,城防司的职责,无非是大街上巡逻,处理处理老百姓打架斗殴的鸡毛蒜皮事情,连军人都算不上,也更没接受过严格的训练,哪能上阵打仗嘛!” “下官琢磨着,此番居然就两千城防司官兵,全面扭转了战局,打得庆军哭爹喊娘的……” “这不是运气是什么?难不成如此强盛的庆国大军,却连区区两千城防司官兵都搞不过?” “传出去,让人笑话嘛!” 一边嚷嚷,还一边满脸贱笑,不停朝他挤眉弄眼,一副邀功表情。 又脑袋凑过来,压低声音,“郡公爷,怎么样,下官配合默不默契?” “下官出使庆国也两三次了,还从来没像今天这么扬眉吐气过!骂死他们,痛快,痛快啊!” “今晚,下官做东,专程请郡公爷,去潇洒潇洒?” “上次与郡公爷出使南楚,啥事没干,回来就受了赏赐还升了官,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郡公爷呢!” “而且这次,郡公爷被俘……哦不对,被请来梁都,受苦受委屈了,下官心里也难受啊!” 一拍胸脯,“庆国女子多妩媚,以身娇体柔着称……梁都哪一家花楼的女子长得最漂亮,最有才艺,最会侍奉人,下官清楚着呢!” “哦,不对,咱去体察民间女子疾苦……” “放心,绝对给郡公爷安排最美的女子,要几个安排几个,上最好的酒!” “咦?”王郡公歪着脑袋,眼珠子滚圆! 这老头还真是性情中人呐!可关键……这……不大好吧! 还有,这段时间憋着一肚子鬼火,趁此机会,已经将这群庆国大臣劈头盖脸一阵嘲讽了! 你还跑来阴阳怪气火上浇油,人家还不得立马炸了锅? 当场气死几个怎么办? 第233章 依我看,也不过如此 扭过头,果然只见刹那,偌大的承明殿,只如炮仗扔进粪坑里,炸开了锅! 庆国乃是天下强国,兵强马壮国库充盈,文武大臣自然满身傲骨,他国使臣前来,从来都是谨小慎微,哪受得了今日这般赤裸裸的嘲讽? 瞬间只如被刨了祖坟般,那叫一个满腔悲愤! 暴跳如雷,磨刀霍霍,一副就要蜂拥扑上来将两人大卸八块的架势。 谩骂声,咆哮声,更不绝于耳,都快将房顶掀开。 “竖子猖狂!竖子猖狂啊……” “真是岂有此理,区区康国使臣,竟也敢在我庆国朝堂如此狂妄?” “小人得志!简直小人得志啊!” “哎,世道乱了,此番居屿关一战,我庆国大军若不是中了那小儿奸计,岂能由得这些康国人如此狂悖?” “上百年来,何曾有任何一国使臣,敢在我庆国朝堂,如此猖狂无礼?” “王修小儿,竟敢如此污言秽语,辱我庆国君臣,老夫跟你拼了!” 那灭绝师太李清,身为执掌兵部的大员,更气得浑身直发抖,大口喘气满面狰狞。 与此同时,那白发苍苍的魁梧老将军,明显脾气不是一般的暴躁,更是首当其冲,一个箭步便已到了前方中央。 单膝跪地一抱拳,朝着那绿色屏风,一声大呼,“陛下,老臣愿死谏……” “这王修小儿,实在狂悖至极!不仅处处与我庆国朝廷作对,居屿关一战更是恶毒奸诈伎俩,使我庆国大军溃败,朝堂蒙羞!” “如今身为阶下囚,不但不知敬畏,反倒更如此胡言乱语,辱我庆国君臣尊严!” “是可忍,孰不可忍!” “老臣斗胆,恳请陛下,立下旨意,将这恶贼处以极刑,以振军心,以顺民意!” 紧随其后,自是不少人,更义愤填膺齐刷刷站了出来,声声大喊。 “臣附议!” “臣也附议!” “陈老将军所言极是,恭请陛下速下决断!” 承明殿内,瞬间已是群怒滔天,乱作一团。 王修倒是再没说话,只是冷眼望着这一幕。 可就在这时,正当满朝庆国文武群情愤慨叫嚷得厉害,不等屏风后女皇帝开口,却只听得一声大喝,“我看谁敢?” 转过头,却见钱正,首当其冲站出来。 面向庆国女帝龙椅所在那道屏风,面色阴沉,却是满脸浑然不惧的坚毅。 倒是礼节性一拱手,声音铿锵,“庆国皇帝陛下,外臣还是那句话……” “外臣身为大康兵部尚书,此番率我大康使臣前来,只有一个目的!” “齐州郡公,乃是我大康的盖世英雄,乃是为我大康社稷与百姓立下滔天奇功的瑰宝,还轮不到你们庆国人,如此羞辱欺凌!” 一拂袖,一声冷哼,“否则,以外臣所见,关于两国休战,也没必要谈了!” 顷刻间,那群庆国文武官员,一个个更气得够呛。 特别那老将军,更是转过身来,面色铁青发紫,胡子一根根翘起,一声讥诮冷笑,“你好大的口气!” “这位康国正使,你是不是未免,也太不将我庆国放在眼里了?”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尔等作为康国使臣,我庆国泱泱大国,自有风度气量,自当以国礼相待!” “但是别忘了,这王修小儿,乃是我庆国的俘虏!如何处置,乃我庆国朝廷的事!” 灭绝师太李清同样大步走了出来。 面色狰狞恼羞不已瞪着钱正,冷哼,“同为兵部尚书,怎么,难不成正使大人以为,你们康国仅仅因为在居屿关打了一场胜仗,便可借此来要挟我庆国君臣了?” “此番居屿关一战,我庆国损兵折将是不错,彻底失了主动权也不假!” 冷笑,“可即便如此,依照你们区区康国的财力国力,想要反攻我庆国,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吧?” “我庆国君臣,只是心存悲悯,担心两国无休止长时间再打下去,两败俱伤,最终受苦受难的终是两国百姓,才递了休战国书!” “难不成你康国皇帝,已经昏庸到,自以为是我庆国怕了你们不成?” 胸脯一挺,一声大喝,“至于这王修,如何处置,我庆国皇帝陛下,自有论断!” 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大殿之内,硝烟弥漫,气氛更冷凝紧张到极致! 然而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让在场所有人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一直冷眼旁观的王修,似乎再忍不住了,不紧不慢走了出来。 出乎意料,似乎丝毫没意识到,此时已经彻底处于生死绝境,目光冷冷扫过这满朝庆国文武。 不知不觉,脸上已是一片赤裸裸的讥诮,“众人皆言,虎狼庆国朝政清明,满朝皆能臣干吏!依我看,也不过如此嘛!” “你……”那李清更恼羞得双目充血。 没想到,不等她说话,王修却又一耸肩,“你李清,还有那位陈老将军说得没错……” “本郡公不是使臣,是俘虏,你们庆国自有权力决定如何处置!即便是当众斩首,传与天下皆知,也不至于惹了骂名!” “而本郡公也深知,依照大康的财力国力,哪怕居屿关打了胜仗,拿到了此番两国战事的主动权,纵然有本郡公新研究的利器协助……” “可是,面对如此强盛的庆国,要想一举反攻直入庆国腹地,要想彻底灭亡吞并庆国,也绝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打到最后,多半便是两败俱伤,百姓民不聊生!” “事关国之生死,谁也不敢做此豪赌!” 只不知为何,神色几分怆然,“了解本郡公的都知道,我这人,一向贪生怕死。” “哪怕居屿关一战,将计就计同样一招瞒天过海,终究侥幸助我大康骁勇男儿大获全胜,也不过仅仅因为……” “我的兄弟,大康太子殿下被困郸城,生死难料。本想明哲保身置身之外,大不了以后多给他烧点黄纸,奈何我这人又向来心软!” “再加上,本郡公身为大康临州判司,实在不忍看见,等到居屿关失守,庆军长驱直入直逼大康京畿,而我临州百姓注定只能生灵涂炭!” “大康的其他人,我管不了!但身为临州的父母官,我得保护我的百姓!何况那儿,还有我的妻子,还有她们肚子里的孩子!” “仅此而已!” 第234章 你依然还是这天下,最大的傻子 一时间,大殿之中,再没人说话。 所有人,只是怔怔望着这个男人,神色各异。 短暂沉默,却见这少年郎,又一丝冷笑,“只是千算万算,没料到,把自己栽了进来……” 扭头望向正前方那块翠绿屏风,无奈苦笑,“李轻眉,你赢了!栽在你手里,我认了!” 一声长叹,“不过没关系,自从落入你庆国手中,本郡公就没敢奢望,能完好无损活着回大康!” “但是,能用我这条命,换我妻儿终身富贵平安,值了!” “况且,哪怕再过十年百年,我大康或许还会有人记得,曾经有个傻子,为了救自己的兄弟,为了大康的百姓不生灵涂炭饱受战火,最终横尸北方异国!” “能称呼一声英雄,我也不亏了!” 艰涩笑笑,“此生只唯独遗憾,突然记得,曾经有个女子,老爱骂我一句,说我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以前年少不懂,经历几番生死,现在才终于有些懂了!” 然而说着说着,声音却又几分冷冽,望着这满朝庆国文武,更已是满面露骨的不屑。 一字一顿,“倒是你们……” “怎么?不就是打了败仗吗,不就是被人嘲笑了两句吗?怎么?受不了了?要跳墙了?” “也别在这里张牙舞爪地吓人,除了一哭二闹三上吊,你们还能干点什么?” “还是那句话,你庆国将士的命珍贵,难道天生我大康的男儿,就该命如草芥?你庆国君臣,一番声东击西的谋划,排兵布阵,那叫运筹帷幄用兵如神……” “而本郡公将计就计,一招瞒天过海,那就叫奸诈无耻?” 皱着眉头,“不服气?不服气,两国接着打便是啊!” “一个个,如疯狗般狂吠,反倒只让人看不起!” “害怕一败再败伤及国本,就明说,何必张嘴虚伪地叫上一声,担心最终受苦的是两国百姓!” “哪怕死到临头,本郡公今日也得送你们一句话,一群自以为是的东西!” 寂静!顷刻,偌大的承明殿,化作一片死寂! 没人再发出丝毫声音,只是瞠目结舌望向这边。如何想得到,这个男人都已身陷绝境,不但不知赶紧求饶,竟还有着如此泼天胆量,将这庆国满朝文武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毫不留情,酣畅淋漓! 只唯独那屏风后,突然传来一声脆响,似乎有东西掉落地上。 密密麻麻的庆国大臣,却也不知是被震慑住了,或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 虽依然满脸愤慨恼羞之色,青一阵红一阵,竟是再没人说话。 那十多个大康使臣,一个个又何尝不是满面骇然错愕? 不少人,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兵部尚书钱正,喉结上下鼓动着,更已是满面沉重。 也不知多久,却只听得正前方那道屏风后,一道声音幽幽传来,“王修,你依然还是这天下,最大的傻子……” 语气不急不缓,可不知为何,似乎隐约,有些沙哑。 王修也再没说话,只是冷冷一笑。 然而同样这时,却只听得大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大喊,“皇姐,不要……” 由远及近,夹杂着几个禁军侍卫的苦苦哀求声,“郡主,朝堂重地,万万不可擅闯啊……” “郡主,此乃国政重地,陛下正召见康国使臣,还请郡主先离开,莫要让卑职等为难啊!” “若是陛下怪罪下来,卑职等人可是杀头大罪啊!” 还有女子的愤怒娇骂,“快闪开!” “本郡主有急事要见皇姐,谁敢拦着,信不信本郡主把你们脑袋统统砍了?” 王修顿时神色一滞。 紧随其后,便见殿门外,火急火燎跌跌撞撞冲进来一女子。 十七八岁年纪,身着锦绣花纹样式、上等越缎的短衫劲装,脚踏雕花流云靴,粉嘟嘟的脸蛋,搭配樱桃小嘴大眼睛,煞是娇憨可爱。 满面焦急紧张之色,脸蛋都有些煞白无血色,眼角甚至还点点泪珠! 赫然,正是庆国永宁郡主,李乐瑶! 丝毫不顾身后几个禁军阻拦哀求,眨眼间功夫,便已冲到那翠绿屏风前。 倒是满朝庆国文武大臣,一阵窃窃私语,总算打破刚才的死寂。 只见这小妞,倒是先扭头幽幽望他一眼,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天在街上,被他凶巴巴训了一顿,依然伤心委屈得很。 可怜巴巴,眼眶一红。 随即,却又噘着嘴,气呼呼朝他一瞪眼,扭过头去故意不再看他。 一副本郡主还在生气,不想搭理你的娇憨德行! 再抬头望向那翠绿屏风,刚刚明明还一副刁钻跋扈模样,却也明显,颇为忌惮女皇帝的威严。 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嘟着小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可似乎又有些不敢。 不知多久,才似乎总算鼓足着莫大勇气,有点呆萌呆萌地,小手死死攥着衫摆,一咬牙。 憋出一句,“皇姐,这王修,不能杀……求皇姐,放了他吧!” 于是刹那,大殿中,一片哗然! 满朝大臣一个个面面相觑,更是满面错愕惊讶,交头接耳议论个不停。 “这……郡主殿下说什么呢?” “这都什么情况?郡主殿下,怎无缘无故,替那康国郡公求起情来了?” “荒唐,这不胡闹吗?” 那李清更一下子急了,大步蹿了出来。 虽身为朝官,可算起来,终究是这小妞的远房姑姑。 几分愠怒,一声呵斥,“殿下,你胡说什么?” “难道你不知道,正是因为这王修,才导致咱庆国前线溃败?他,乃是我庆国的死敌啊!” “你怎能如此糊涂,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南楚鄢城时,下官不是早一再嘱咐过殿下,离这王修小儿远一些,你到底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那群大康使臣,一个个又何尝不是面面相觑,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唯独王修,站在一侧,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可同样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更让在场所有人,一下子震惊了! 只见这李乐瑶,被李清一顿训,瞬间更委屈了! 急得眼里都都止不住泪水直打转。 几分战战兢兢模样,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因为,因为……” 可紧跟着,却是面色一横,如同一道晴天霹雳,丢出一句,“因为,我早已把身子给他了,早已是他的人了……” 第235章 康国嫡长公主求见 话音未落,瞬间,只如一道惊雷,大殿内一片哗然! 文武大臣们,一个个面面相觑,震惊当场。 灭绝师太李清更瞬间脸色难看到极致,面部都已扭曲,气得身子直发抖,一声呵斥,“郡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朝堂之上,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没想到,这小妞尽管被一声呵斥,也吓得面色惨白。 可紧跟着,却又一咬牙,只是可怜兮兮望着前方那道屏风,“皇姐,我说的都是真的……” 目光又有些闪烁,“当初在南楚王城时,我……我便对王郡公一见钟情!” “他还陪我一起逛街,给我买好多好吃的,还陪我赏花写诗……然后我便与他私定终身了!” 鼓着腮帮,“当然,这些都与爷爷没有关系……” “不仅如此,王郡公来梁都之后,我还与他已经签了婚书,而且这辈子,我都非他不嫁了……” 一边说着,竟还真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来那份婚书,“不信的话,你们都可以看!” 眼里撅着泪水,可怜巴巴又嘀咕一句,“所以皇姐,如果杀了王修的话,我……我……” “我就只能做小寡妇了!” 于是刹那,偌大的承明殿,更是一下子炸开了锅。 那密密麻麻的庆国大臣,瞬间只如被踩着尾巴的猫,捶胸顿足惊呼声,交头接耳议论声,都快要将房顶掀开! 如何想得到,好端端的大朝会,竟生出如此波折来? 这可是庆国身份尊贵的郡主啊,怎能如此随意,便与敌国郡公私定了终身? 已经不仅仅是关乎自己名声,一定层面,也关乎整个朝堂颜面啊! 李清更是噔噔后退两步,一脸见鬼的表情望着李乐瑶手中那份婚书,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倒是站在文臣最前端,一个身着紫色官袍鹰钩鼻的中年男子,扭过头来,瞪着王老爷,更是一脸苦大仇深! 从朝服以及所站位置来看,如果没猜错,应该便是庆国位高权重的宰相了! 看来李达那死老头,还真没撒谎,就连当朝宰相,为了撮合自家儿子与这小妞,那是花费了多少心思? 结果眼下,这么一颗水灵灵的大白菜,却被一头来自敌国的猪崽子,连根拱走了! 那还能忍? 一时间,那架势,似乎一个忍不住,就要扑上来跟他撕衣服扯头发干起来! 而此时,王修又何尝不是惊得无以复加? 直勾勾望着前方这小妞,硬是嘴巴呈o字型,下巴都快滚到地上来! 卧槽!这妹子疯了? 是真敢说啊? 为了保住老子一条小命,竟然朝堂之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 这是连名节,甚至王府的名声,啥都不顾了啊! 本来之前,虽说在那杀千刀的死老头,一顿无耻下流的操作下,两人婚书已经签了,但知道的人甚少。 只要能让那死老头同意,私下撕毁婚书,这出闹剧也就算是就此揭过了! 可眼下这么一闹,已是完全没了回旋余地啊! 倒是张渠那死老头,眨眼已蹿到他旁边,两眼放光一脸崇拜。 压低声音,“哎哟,下官这次,是又开眼了啊……” “没想到郡公爷,平常不显山不露水,竟是闷着头干大事的人呐!不声不响,竟连虎狼庆国齐王的孙女,堂堂永宁郡主,都拿下了!” “下官这辈子,算是白活了!” “汝当为吾师矣!” 王修更气得快吐血,压根不想搭理他! 然而这时,却只听得那屏风后,女皇帝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你先退下吧!” 李乐瑶顿时更急了,“皇姐……” 可话未出口,却又听得一声呵斥,明显,女皇帝也有些怒了,语气都加重不少,“朕让你先退下!” 于是乎,李乐瑶便不敢再说话了,却又根本不愿离开,只是任凭泪水不停在眼眶打转。 然而同样这时,却只听得殿门外,一声大喊,“报!” 紧随其后,便见外面,大步冲进来一禁军侍卫。 单膝跪地,朗声道,“禀陛下,康国长公主求见,已在殿前候着!” 瞬间,大殿内又一阵骚动。 不仅满朝庆国文武,就连那群康国使臣,也同样满面疑惑不解,交头接耳议论不停。 “长公主殿下也来梁都了?” “难不成,陛下有什么新的诏令?” “殿下自开府建牙,已多年未曾插手过朝政大事了,她来做什么?” 王修何尝不是几分错愕。 什么长公主,不就是赵太白那二球货的亲姐姐吗?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一下子震惊当场,如遭雷击! 随着外面一声传报,不到片刻功夫,便只见殿门外,缓缓走进来一女子! 二十五六的年纪,脸蛋圆润白皙,身段丰韵而又不显丝毫赘肉! 真正匪夷所思的,赫然正是赵澜! 只是此时,却哪还有之前,在他王老爷面前,那副温婉如邻家姐姐的模样? 着一身淡黄锦衣,正面带金丝牡丹凤凰纹浣花图案,领口绣黑色蛟龙,腰系流苏,头戴耀目玉珠。 这一身规制极高的朝服,无一不在彰显着,无与伦比的尊贵身份! 除此之外,身后还紧跟着四名身着康国制式盔甲的侍卫,只是腰间佩刀,自然早在进宫前便被解下! 走得很慢,不急不缓,圆润明艳的脸上,沉静得让人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可浑身上下,举手投足间,那一片身居高位的威严气势,竟连他王修,瞬间也只感觉,一阵令人生畏不敢直视的强大气场,扑面而来! 于是刹那,王老爷便彻底呆住了! 木头桩子般站在原地,直勾勾望着这个女人,眼珠子都快滚到地上来。 一瞬间,只感觉大脑嗡嗡地响,心脏更是扑腾扑腾跳得厉害。 第236章 要不要接着打,要打多久,全凭王郡公决断 哪怕多年以后,王老爷再回忆起眼前这一幕,也只感觉如置身梦幻! 卧槽!大爷的!苍天呐! 这特么到底都是什么情况? 这个莫名其妙就跑来跟自己谈合作,牢牢执掌京城康泰商行的婆娘,摇身一变,竟是大康位尊居显,身份那般尊贵的嫡长公主? 藏得够深的呐! 要知道,自从认识,老子还张嘴闭嘴一口一个“大侄女”叫着。 老子一个屁都不是的精神小伙,还好几次心安理得脑袋枕在人家大腿上,人家按摩头部穴位,心里还挺美? 就前几天晚上,在花间居她那住所中,还一副要杀要剐随便的德行,非得跟人家搂搂抱抱的? 而且还琢磨着,当晚就赖在她房间不走了? 而且还头铁叫嚷着,要是能活着回大康,就去找她爹要是敢不同意,就直接卯上,把她爹收拾得服服帖帖! 老子这是在作死边缘,疯狂试探了多少次啊? 若不是因为此次,老子小命都被庆国女暴君拿捏得死死的,她还要瞒着老子多久? 这统统也就罢了…… 如此说来,那什么康泰商行大东家赵老哥,还有她那婆娘陈大嫂,不正是当今天子与皇后娘娘? 如此说来,去年中秋诗会上,老子是直接跑到皇帝跟前自投罗网去卖诗了?还特么琢磨着,把人家当大肥羊宰割了? 不仅如此,从此以后,还隔三差五就搂着人家皇帝的肩膀,高谈阔论各种国政大事…… 还张嘴闭嘴,“那皇帝不地道”,“老子跟他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好像还当着面就骂了皇帝脑子有病,还把人家腰间那块鹅蛋大的羊脂玉吊坠给扒了。 哦对,记得,好像还用巴掌抽过那老哥的后脑勺! 老子居然还能好端端地活到现在?没被五马分尸了? 人类历史上一大奇迹啊! 这也难怪,赵太白那狗东西,当初从老子这里买了十首诗回京城,半路就被他爹莫名其妙吊在歪脖子树上抽了! 这也难怪,第二次又来拿货,五十首诗倒是全部卖出去了,说好的三七分账,结果会被皇帝扫得干干净净,一文钱没捞着。 也难怪当初,赵太白一看见老子腰间吊着的那块羊脂玉,会是那副见鬼的表情,然后就好像娇嫩的花朵被捅了般,悲从心来哭得稀里哗啦! 也难怪老子一门心思想着告老还乡,怎么都辞不掉! 还有赵太白那狗东西,当初可是拍着胸脯发誓的,那康泰商行大东家,绝对不是什么朝廷当官的! 嗯,果然不是什么尚书侍郎之类的!他好像也没骗老子! 但这并不妨碍,老子如果能活着回去,是肯定要弄死他的! 亏得老子,还自认为窝在临州,天高皇帝远,安全得很! 结果……老窝早就被这一大家子端了! 这大康王朝的人,都这么会玩的吗?套路都这么深的吗? 一时间,讪讪站在原地,额头冷汗,已是一颗一颗往外冒。 只是不知为何,怔怔望着这个正缓缓走进来的女子,心中突如其来一阵莫名烦躁。 这时,兵部尚书钱正自是迫不及待,赶紧领着那群康国使臣,大步迎上去。 毕恭毕敬赶紧施礼,朗声,“臣兵部尚书钱正,拜见长公主殿下!” 可没想到,女子只是摆了摆手,目光径直望向王修。 看着他那副呆若木鸡的模样,眼眶微微一红,神色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欲言又止似乎想说点什么,可最终,却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倒是正前方那道屏风之后,响起那女皇帝的声音。 依然不紧不慢,语气淡漠却又满是令人生畏的帝王威严,“朕素有耳闻,康国嫡长公主,自幼聪慧博学多识,一身才学更可与天下大儒李舍人论道而不败!” “不仅如此,更有一身治国理政的本事!早些年协理康国皇帝陛下处理国政,更胸有丘壑运筹帷幄!” “甚至有传言,康国能有这些年国力蒸蒸日上,长公主也功不可没!” “即便是朕,也心生向往!今日一见,只是没想到,竟还是个十足的美人!” 顿了顿,却又沉吟道,“可是,据朕所知,长公主自开府建牙以来,便不再插手朝政之事了!” “只是不知,千里迢迢远道而来,究竟所为何事?” “难不成,长公主也是想要插手,两国之间接下来休战谈判之事?” 这番话,看似平淡,却不可谓不讲究! 至少,其中已赤裸裸满是挑拨的嫌疑,甚至有些针锋相对!当然,国与国之间交往,本就是如此! 可没想到,赵澜倒也不生气。 只是温婉一笑,贝齿轻启,“回康国皇帝陛下的话,陛下还真说错了!” “本公主才疏学浅,哪当得起博学多才几个字?” “我虽忝为康国皇室公主,可终究一女儿身,见识短浅。最大的心思,也不过看看书写写字,再打理打理一些生意上的事,倒是让人见笑了!” “哪比得上陛下,纵然女儿身,尚且年纪轻轻,却是雄才伟略至圣至明,堪称这天下百年难得一见的圣主贤君!” “本公主自是望尘莫及!” 语气同样平缓,不卑不亢,“要说治国理政的本事,倒是内弟,大康储君,远在本公主之上,必为我大康下一代明主!” “若要说插手两国休战谈判之事,陛下更是折煞本公主了!” “我朝圣上英明果断,向来用人不疑,而我大康使臣,更皆是忠君爱国之能臣,朝廷之股肱!” “本公主何德何能,敢越俎代庖?” 圆润脸上,依然几分浅浅笑容。 然而顿了顿,却又淡然沉吟道,“本公主今日前来,只为一件事!” 伸手一指不远处王修,“我朝齐州郡公,乃是我大康百年难遇之名臣,屡建奇功,堪称国之柱石!” “我朝皇帝陛下说了,王郡公一人,可抵我大康十万大军……” “纵然此番身陷险地,可也还轮到你庆国君臣,肆意欺凌侮辱!” “所以,本公主前来,只有一个目的,迎我大康齐州郡公,完好无损凯旋归朝!” “当然,我也知道,女帝陛下定然会说,王郡公并非大康使臣,如何处置,自是庆国的权力!” 笑笑,只是说着说着,脸上已是一片悍然坚毅。 声音更已冷凝得出奇,“对此,本公主,只有一个态度!” 一字一顿,“两国是否休战,要不要接着打,要打多久,全凭王郡公决断!” “王郡公若一日不平安归朝,我大康,哪怕倾全国之力,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必与庆国死战到底!” 第237章 康国人,大军压境了! “这……” “好大的口气!” 承明殿内,顿时又一阵躁动哗然。 文武大臣们,更愤恨不已,或带着满面轻蔑嘲讽,七嘴八舌议论个不停。 毕竟,纵然此番两国交战,庆军于居屿关大败,彻底失去了战事的主动权…… 但以康国悬殊不小的财力国力,这位长公主,何来的底气,竟敢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无疑,这已是对强大庆国,赤裸裸的挑衅恐吓! 更何况,这王修小儿,纵然有些本事,纵然屡建奇功……可终究不过一区区郡公而已。 康国皇帝即便有爱才之心,不愿损失一朝廷股肱之臣,可与社稷国祚相比,这算得了什么? 仅仅为了一人,便赌上国祚与社稷安危,岂不荒唐? 一时间,就连那群大康使臣,也同样面面相觑咋舌不已! 翠绿屏风后,女皇帝也明显有些错愕讶然。 沉默良久,才幽幽开口道,“长公主是在威胁我庆国朝廷?” 然而,赵澜反倒只是温婉笑笑。 云淡风轻,贝齿轻启,“女帝陛下说笑了……” “本公主虽已几年不再过问朝政之事,却也知道,两国本来无论版图、城池、人丁,皆有不小的差距!” “而庆国自从女帝陛下克继大统,国力更是突飞猛进,颇有气吞山河之态势,已远非大康所能及!” “纵然如今居屿关一战侥幸获胜,也还远不足以令庆国大伤国本无力再战的地步!” “本公主这番话,自然是不自量力贻笑大方了!” 可说着说着,却又话锋一转,“但是,也请陛下,不要低估了我大康朝廷,我大康铮铮男儿,维护一个扶社稷之将倾的盖世英雄的决心!” “还是那句话,拯救我大康万千百姓于水火,扶我大康国祚社稷于命悬一线者,不可受人如此欺凌,不可受这般委屈,更不可埋忠骨于他乡!” “否则,也难免让我大康无数有志之士,寒了心!” 一字一顿,“当然,本公主的态度,也正是我大康皇帝陛下的态度!” “相信女帝陛下,也很快便能看见我大康,不惜死战的决心!” 大殿之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突然之间,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压抑沉闷起来。 王修站在原地,只讪讪望着前方,那个绣黑色蛟龙朝服、气势雍容而又不怒而威的女人,眼皮突突跳得厉害。 “紧急军情!前线紧急军情……” 然而就在这时,不等有人说话,却只听得大殿之外,远处,一阵急促大喊声。 声音由远及近,似乎带着些许慌张,顿时惹得那熙熙攘攘的庆国大臣们,又一阵错愕惊诧,窃窃私语个不停。 片刻功夫,便见殿门外,跌跌撞撞冲进来一身着盔甲头戴红翎的庆军将士。 从一身风尘仆仆与狼狈,还有气喘吁吁累得满头大汗的疲惫之色来看,应是刚从前线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神色几分慌张,眨眼便已冲到大殿最前方。 单膝跪地,说不出的狼狈,朝着那女皇帝龙椅所在位置,一声大呼,“禀陛下,有紧急军情……” 紧跟着,迫不及待便从怀里,掏出一只蜜蜡密封的奏报,双手上托。 刚想要说点什么,可扭头一看旁边不远那群大康使臣,却又赶紧闭上嘴巴。 没想到,屏风后,只传来女皇帝淡然声音,“没关系,说吧!” 那将士才大喘几口气,正了正色,神色慌张,“禀陛下,康国人……康国人,大军压境了!” “啊?”瞬间,四周一片哗然。 却见这男子,才又赶紧道,“就在前几日,应该是康国朝廷得到什么消息……” “紧跟着当天,康国皇帝不顾群臣反对,独断专行!听说,雷霆大怒下,还当场将两个御史台大臣下了狱!” “第二天,皇帝便颁布了全新的诏令!诏令说,将不惜一切代价,与咱庆国血战到底,展开全面反攻!” “甚至还当场放出话来,两国是否休战,要不要继续打下去,全凭齐州郡公定夺!” “紧随其后,康国不仅当初因郸城之围,紧急征兆的十万大军,已昼夜兼程紧急开拔,虎牢关居屿关两处战线,各增援了五万大军!” “而且还将全国大肆征集钱粮征兆兵士,迅速投入前线战事!” 吞了吞口水,“不仅如此,本来因为两国将休战谈判,所以这些天,两军只是处于对峙!” “然而,就在前天早上,战事又起了!” “虎牢关前线,康国太子赵承亲自督战,合兵增援的五万新军,共计十二万,已逼近咱虎牢关守军不到十里!” “那康国太子甚至公然放出话来……” “说什么,齐州郡公若少一根手指头,他赵承就算豁出这条命,舍去储君之位,也必亲率十余万大军,与庆国死战到底!” “敌军士气高涨,再加人数占优,又有那飞天大球不停骚扰,刺探军情……大战已是一触即发!” “虎牢关已危在旦夕!” 一声大呼,“陛下,若虎牢关失守,咱大梁府必将不保啊!” “而且居屿关前线,康国不仅夺取了几个月前被咱庆国占领的城池,而且也同样已大军压境,大有全面反攻直逼我大康腹地之势!” 然而,那将士稍微平复一些,却又满面急切道,“陛下,除此之外……” “更有线报传来,早在十余天前,得知康国齐州郡公被俘……南楚,区区南方偏屿小国……” “南楚新王朱妙语,竟也紧急征兆了五万大军,拜大诏司马舒望归临阵为帅,从东面,借道康国临海一带……” “大军早在几天前便已开拔,欲直逼我庆国东面青州府一带!” “那南楚国王竟还诏令全国,言,康国齐州郡公,乃新王夫婿,南楚圣王,圣王受辱,便是南楚国体受辱!” “除此之外,西面紧邻草原夏国的赵州郡一带,就这几日,突然出现了一支约一万五千人的精锐骑兵!” “人数不多,可个个皆是骁勇善战之辈,尤其擅长途奔袭伏击战!” “不带任何辎重粮草,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让人根本做不出防备。短短两三日,已连续偷袭了赵州郡好几处驻军大营,放火烧了好几处粮草重地,损失惨重!” “据查明,正是康国当初,针对夏国草原闪电战的那支精锐骑兵,挂帅者,也正是康国皇室三公主,景阳公主!” “前线吃紧,上将军责令卑职,恳请陛下,速做决断!” “虎牢关居屿关两地,需速速派兵增援呐!” 第238章 永宁郡马 寂静!刹那间,偌大的承明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再没人说话,那满朝庆国文武大臣,哪还有刚才那趾高气扬的傲慢之态? 一个个面面相觑,已是满脸惊骇错愕。 如何想得到,才短短数日,前线形势,竟又已发生如此翻天覆地剧变? 又如何料得到,只为了一个区区郡公,康国皇帝竟会做出如此惊人的决断来,几乎已算是赌上江山社稷,倾举国之力,不惜与庆国拼死一战? 更重要的,在场皆是庆国身居高位的朝廷大员,又如何不清楚…… 纵然论版图人丁国力,康国都比起庆国相差甚远,可如今大兵压境,就连南方偏屿小国南楚也挥兵北上,再加西面尚有一支神出鬼没的骑兵侵扰,几线作战下,打到最后谁胜谁败,恐怕还真难说了! 攻守易形之下,至少虎牢关居屿关,已彻底丧失了战事主动权! 反倒一下子,令庆国变得进退两难了! 那灭绝师太李清,还有那脾气有点小暴躁的魁梧老将军,脸色也顿时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一时间,一直默不作声的王修,又何尝不是满面骇然,惊骇得无以复加? 哎哟卧槽?这下子闹大发了呀! 赵老哥……哦,那景隆皇帝,竟还真为了老子一条小命,劳师动众大兵压境了?皇帝诏令都颁布了,君无戏言。 这架势,女暴君要是再敢琢磨砍老子脑袋,是真要跟如此强大的庆国,你死我活搞一场啊! 没看出来,那哥子隔三差五在老子府上喝酒,随时一副黑着脸三脚踹不出个屁的闷葫芦德行,居然还有点血性啊! 还有朱妙语那婆娘,南楚自身都已够贫苦积弱了,都已成了大康的国中国了,居然也调出了五万大军! 南楚的情况,他王老爷再清楚不过,这五万大军,已经算是倾举国精锐了吧! 那婆娘别看性子刚烈,还动不动就喜欢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来给老子心里添堵,可有时候还让人挺感动的! 算算时间,她也应该快要回临州了吧…… 无以为报,看来等到老子若平安回了大康,还得再辛苦努力一点,加班加点多干点活,争取早点让南楚立下储君,朝政才能更加稳定! 唯独赵太白那二球货……脑子有毛病啊? 当初不就是因为自己太废物,一个虎牢关都守不住,才导致老子为了救他,结果把自己栽进来了…… 眼下,天晴了雨停了,他觉得自己又行了? 亲率大军压境,武力威慑庆国,气势倒是拿出来了!可“舍储君之位”的口号,是随便可以乱嚷嚷的吗? 呃,还有那什么景阳公主,率领精锐骑兵本来在草原夏国打得正如鱼得水,吭哧吭哧正得劲,居然也直接从夏国奔袭庆国了? 虽然只区区一万多骑兵,可本就是大康精挑细选的精锐骑兵,而且经过草原上一场场闪电偷袭战,战术战法经验更早已淬炼得炉火纯青! 敌进我退,敌退我打,长途奔袭,神出鬼没,也够庆国赵州郡一带的驻军,喝一大壶了! 那娘们,不仅有勇冠三军的统帅之才,居然脾气也不是一般的爆啊! 人家虎牢关居屿关,还只是大兵压境,武力威慑,她倒好,闷头闷脑直接开搞! 素不相识,却这份恩情,有朝一日若去了大康京城,也非得拎两瓶花露水去登门感谢一番啊! 唯独长公主赵澜,婀娜款款站在原地,神色依然平静,不怒不喜。 时间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却听得人群中,一声冷哼,“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倒是总算打破平静! 作为强大庆国的文臣武将,从来都是庆国大兵压境威慑他国,何曾被他国武力威慑过? 一个个更恼羞悲愤得厉害,阴沉着脸,谩骂声,呵斥声,不绝于耳。 “真是岂有此理!那康国皇帝,还真以为我庆国好欺负的吗?” “就算那康国,居屿关打了胜仗,可难道他们真以为,我庆国便可任他宰割了?” “不自量力!不自量力!” 更好几个武将,包括那暴躁老将军,首当其冲站了出来,“陛下,前线吃紧,康国又如此咄咄逼人……” “我庆国,断然没有就此退缩的道理!” “还请陛下速下决断,征集粮草,调拨各地驻军,前往虎牢关居屿关增援!” 当然也不少人,持反对意见,“陛下,臣反对!” “纵然咱庆国,有丝毫不惧康国的实力,可如今,主动权已失,再打下去,终究两败俱伤,伤筋动骨危及国本呐!” “甚至最后,难免百姓流离失所,生了民变,危及社稷安危呐!” “还望陛下,以百姓为重,以社稷为重,切莫意气用事,最终酿成大祸啊!” 顿时,大殿之中,更一下子热闹起来。 然而也不知过了多久,接下来的情形,却让在场所有人愣住了。 只听得那道翠绿屏风后,终于再次传来女皇帝的声音,“罢了,还打什么打?再打下去,也终究是两国百姓受难!” “拟旨吧,着兵部尚书李清,为谈判正使,即日起,全面主持与康国众使臣的休战谈判事宜!” “缔结合约,签订国书,保庆国与康国和睦友邻,不再起刀兵!” “另,康国诸位使臣远道而来,不辞辛劳风尘仆仆,为彰我庆国朝廷礼仪与气度,自不可怠慢了!” “着鸿胪寺,今晚宫中设宴,款待诸位使臣!” 声音依然不急不缓,极具帝王威严,“另外,康国齐州郡公王修,既与我庆国永宁郡主缔结婚约,自为我庆国郡马!” “同时,授封永宁郡马,为我庆国国子监博士之称。” “虽仅为一个称谓,并无实职,却也算是朕,从此愿与康国永结睦邻友好,百年不再起刀兵之决心与诚意!” 顿了顿,又缓缓沉吟道,“退朝吧!还请诸位康国来使,先行言吉宫安顿歇息!” “另外,还请永宁郡马,随朕移驾清泉涧一叙!” 第239章 朕一女儿身,自不会是你的对手 承明殿内,又一片躁动哗然。 文臣武将们,或扼腕顿足,或面色不甘,七嘴八舌议论个不停。 奈何女皇帝旨意已定,忌惮天子威严,倒也再没人胆敢站出来说些什么。 王修又何尝不是错愕万分?站在原地,脑袋有些犯懵! 可紧跟着,倒是一下子乐了! 哟呵?两个大国之间,这场声势浩大关乎存亡的战事,就这样彻底落下帷幕,盖棺定论了? 本郡公这颗脑袋,虚惊一场,也终究算是彻底保住了? 不得不说,这已算是最好的结局! 毕竟,纵然眼下大康大兵压境武力威慑,已占据着主导权,可面对如此强大的庆国,打到最后,也无非是耗尽国本两败俱伤而已。 百姓民不聊生,甚至烽烟四起。 只唯独,被女暴君算计了一道,当了次俘虏,反倒莫名其妙成了庆国的郡马……实在有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倒是那什么国子监博士……尽管从未听过这样一个官职,倒也隐约能猜到,应该算是庆国国子监官学中,对博学多才之人的一种称谓而已,或许还能有点薪俸补贴。 可说到底,更多无非是一种荣誉! 女暴君之所以如此,或许也只是给他王老爷在庆国,一个合理合法的身份吧! 如此一来,他与李乐瑶那小妞的婚事,才终究显得名正言顺了不少,无论朝廷或齐王府,才不至于受人诟病! 果然不愧是虎狼庆国的一代圣主,大姨姐想得还挺周到! 只是突然,心中有些好笑。 果然再一次印证了,国与国之间的外交,终究还是看谁的拳硬而已! 这段时间本就心里悬吊吊的,又憋着一肚子窝火,这小暴脾气,哪能错过这大好的落井下石机会? 本还想跳出来,小人得志张牙舞爪,朝着这满朝庆国君臣叫嚷两句,诸如“别怂啊,继续打啊”“不是决意要砍老子脑袋吗,快来砍嘛英雄”,也算出口恶气…… 然而看着旁边李乐瑶,那一副紧绷的神经虽总算松懈下来,却又依然患得患失有点不知所措的蠢萌模样,又活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最主要的,还是觉得,这样实在有点太贱兮兮的了! 哎,这小妞,瞧瞧干的都是些什么事? 这下好了,朝堂上这么一闹,声誉名节全搭进来了! 婚事算是板上钉钉了,没回旋余地了! 老子倒是无所谓,反正好几个媳妇了,一头羊一群羊都是放! 可关键,她自己呢?这么娇滴滴一个庆国皇室郡主,只能跟老子跑去临州过苦日子了,背井离乡,哭都没地方哭! 倒是那女暴君,两国战事都已盖棺定论了,又莫名其妙叫老子去清泉涧干什么? 随着一声唱喊,“退朝!”翠绿屏风旁,候着那白发老太监以及几个宫娥,缓缓离去。 无疑,女暴君也从后面离开了承明殿。 紧跟着,倒是有一小太监径直走了过来,做了个请的手势,“圣上说,请王郡公清泉涧一叙,还请随咱家前来。”随即便在前面带路。 王修略微沉思,也只得跟上。 …… 清泉涧,自然正是当初,刚被带到梁都来,第二天一早便被叫来皇宫面圣……女暴君闲暇之余短暂休息或看书消遣所用,那一座殿落别院。 已算故地重游,在那小太监引路下,再次穿过那几重守卫森严的拱门,到达最里面一座内殿,却不由得一愣。 只见檀木做梁地铺白玉金碧辉煌的内殿中,女皇帝自然已先一步到达。 正前方中央那道如烟纱般的垂帘后,若隐若现一道曼妙婀娜的身影。 虽依然看不清面容,可隐约可见,头戴帝王冠旒。 就这么端坐榻前,哪怕隔着帘纱,也总感觉一股强大气场扑面而来。 唯独意外的,殿内御前伺候的宫女太监,居然也与上次前来时如出一辙,早已被女皇帝吩咐退了出去。 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两人。 倒让王修心中又一阵腹诽,这女皇帝胆子倒还真不是一般的大。这孤男寡女的,大姨姐与妹夫共处一室,就不怕老子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来? 然而,正当他眼珠子还在到处张望,却只听得帘纱后,女皇帝声音传来,“王郡公不必东张西望了!” “实不相瞒,就连上次藏在暗处的近卫,也被朕支出去了!” “这一次,就算王郡公,再次生了念头,趁此机会一不做二不休将朕挟持,以逼迫我庆国朝廷在接下来的休战谈判中妥协让步……” “朕一个女儿身,自然也不会是王郡公的对手!” 王修顿时老脸微微一红,有些吃瘪。 这女暴君就是这一点,实在有点可怕!好像随时,都能把老子看得透透的! 尽管如此,倒是大咧咧气定神闲,一屁股在跟前一张椅子上坐下。 索性翘着二郎腿,几分玩味讪讪望着前方纱帘后那道曼妙朦胧身影。 虽依然捉摸不透,女暴君莫名其妙叫自己前来,究竟所为何事,可也绝不会相信,堂堂帝王,只是因为快成亲戚了,大姨姐想趁机跟老子加深一下感情而已! 这个女皇帝,实在非同寻常不简单,与之打交道,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可没想到,女皇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再没说话。 一时间,反倒让殿内陷入一片安静,气氛总显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然而不知为何,刹那间,王修心中却猛地一个激灵! 至少,从当初翠屏山下被摆一道,被活捉到大梁府中军大帐,再辗转到了这庆国京师梁都,再一直到现在…… 这女皇帝就处处透着怪异,总令人捉摸不透。 别说一番算计,居屿关一战令庆军大败,彻底扭转了两国战局,落在庆国人手里,已经足以让老子脑袋掉一百遍了! 仅仅是那篇言辞如刀洋洋洒洒的《讨伐庆国女帝之檄文》,还有中军大帐中气急败坏将这婆娘劈头盖脸“臭婆娘死三八”一番臭骂…… 别说是如此强大的庆国一代帝王,哪怕换做一寻常女子,谁能忍受这般奇耻大辱? 还能让老子好端端活到现在? 况且,据赵太白那二球货所言,这庆国女帝,可绝对是个独断专权手段强硬的角色! 仅凭当初,在中军大帐,轻描淡写一句“你们是要逼宫吗”,便吓得那一帮重臣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往外滚,就可见一斑。 第240章 女人记仇起来,很可怕的! 可就算这女暴君,心理实在足够扭曲……毕竟,身为帝王,手握万千人生杀大权,高处不胜寒,有点什么变态恶趣味,还是很合理的! 实在觉得直接砍了老子的脑袋,根本不过瘾……可偏偏又好吃好喝供着? 哪怕到了梁都,不但不立马将老子打入大牢,再隔三差五跑来用蜡烛鞭子折磨一番,以此满足一下扭曲的内心,反倒还将自己的一座宅子给老子住着,好吃好喝供着? 陡然想起,刚到梁都,太监高远说过一句话,“那宅子因为幽静别致,连圣上都喜欢得很,去年还曾过来小住了两天。” 还有,之前纵然决意要砍老子脑袋,可为何偏偏非得等到十天后? 还有刚才朝堂上,前线紧急军情传来,大康大军压境武力威慑,南楚也已挥兵北上,前线局势岌岌可危……满朝文武皆暴跳如雷气急败坏! 可唯独这婆娘,虽在屏风后看不清样子,却似乎总表现得说不出的平静! 难不成…… 从一开始,她压根就没想过要老子的命? 哪怕当初在京城大肆造势,闹得人尽皆知,说到底,根本就是想借此看一看,大康朝廷与景隆皇帝,到底对此什么态度? 关键,这对庆国,对她自己,有什么好处? 而且也不应该啊…… 老子跟她非亲非故,之前连面都没见过,一个庆国皇帝一个大康小憨子,更别提会有啥过往渊源…… 难道,根本与李乐瑶那小妞几分相似,从李达那死老头口中,了解到了老子在大康的各种骚气风采……就对老子产生了浓浓的兴趣,暗恋上本郡公了? 打起了歪心思,惦记起了老子的身子? 可也不对啊……堂堂女帝,终究不是李乐瑶那种心思单纯的傻妞,又怎会仅仅因为老子会写两首好诗,会搞花露水面膜膏,便开始少女思春? 然而,正当他王老爷脑袋运转得飞快,却只听得帘纱后,女帝一如既往淡然不惊的声音传来,“王郡公皱着眉头,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 “怎么?从翠屏山下,掉入朕的圈套中,能活到现在,反倒安全自由了,是在心中怀疑,朕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杀你?” “甚至心中腹诽,是不是因为朕喜欢上了你?” 王修嘴角一抽,脸色发绿。 看嘛,这女皇帝就是这么可怕!跟老子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然而,女皇帝又轻吟道,“你还真想错了!” “纵然不得不承认,王郡公一表人才,而且才华横溢,更是个有趣的妙人,倒也颇招女孩子喜欢。” “但是朕为一国天子,还不至于嫁一个已经娶妻生子的男人吧!” “之所以决定过些时日再杀你,难道王郡公没听说,等待死亡比死亡更可怕吗?” “朕就是想看着,堂堂康国的郡公,成天活在惶恐之中,是个什么样子。也更好奇,以王郡公的脾气,实在忍受不了等待死亡的煎熬,为了苟且活下去,会不会来朕跟前求饶。” “你刚才还真猜对了,朕还真有些非同寻常的恶趣味。若能看见名动天下的康国齐州郡公,为了活命,趴在朕面前瑟瑟发抖哀嚎求饶,岂不更有成就感?” “当然,你求饶也是没用的!” “没办法,朕虽为天子,更是女子!女人记仇起来,很可怕的!” 奇怪的是,语气似乎总带着些打趣味道,“只唯独没料到,王郡公在康国皇室眼里,分量倒还真不一般!” “不但当朝嫡长公主,如此身份尊贵,却不惜以身涉险,独闯我庆国朝堂,只为保你一条命!” “就连皇帝,也不惜赌上江山社稷,竟敢对庆国武力威慑!” “哦,还有那南楚国王朱妙语……竟也是个痴情的女子!” 一声轻叹,“所以朕现在最后悔的,便是当初大梁府中军大帐中,没直接砍了你的脑袋!” “结果导致现在,为了两国休战和平,不得不放虎归山!” “以后要想再取你性命,可就难了!” 短暂沉默,又幽幽道,“哦对了,朕还更有些小瞧了王郡公的魅力……” “没想到,这才到了梁都几天时间,王郡公便将我庆国的堂堂皇室郡主,给迷得神魂颠倒,连婚书都签了!” “为保你一命,朝堂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竟不惜自损清白与名节,甚至冒着将齐王府都牵扯进来的风险!” “倒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妹子!” “王修,恭喜你了,与永宁郡主大婚后,你便可以平安回去了!” 王修有些尴尬。 却也只是玩味笑笑,“这次侥幸,在梁都没死掉,倒是让女帝陛下失望了!” “可难道,陛下专门召本郡公前来,只为表达一番悔意,感叹没早点砍了我的脑袋?” 没想到,女帝却一声反问,“有何不可吗?” “朕知道,王郡公现在心中很得意,刚才退朝之时,没小人得志地朝朕嚷嚷两句,‘女暴君,不是决意要砍我脑袋吗,现在来砍嘛’,已经算是克制了!” “但是朕只想说,王郡公爷不必得意得太早!” “王郡公自脑疾痊愈,短短不到一年,便为康国立下如此多大功,此番居屿关一战,说是为康国续命百年也不为过,归朝之后,必然民心奇高!” “可王郡公就没想过,得太多民心,往往最致命吗?” “即便眼下,朕是看出来了,王郡公不但与康国太子亲如兄弟,嫡长公主更是舍命相护,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更非同一般……” “但是,王郡公的性格,虽一向谨小慎微,可偏偏有时候,却又极其容易意气用事!” “而帝王心思最难测,若是一时冲动,触碰到皇权逆鳞,必惹来大祸!” “到时候,恐怕根本不用朕来动手了,自古以来,功高震主者,有几个落得好下场?” 王修总算坐直身子,几分讥诮,“是吗?” 调侃,“可怎么觉得,陛下这番话,不像幸灾乐祸,更像是在警醒本郡公什么?” “有吗?”然而,女皇帝只是浅笑出声。 “若王郡公非得如此理解,倒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你不仅是康国之臣,也是我庆国的郡马。” “你若是人头掉得太快,永宁那丫头,岂不是年纪轻轻便守了寡?” 又一声轻叹,“行了,朕能与你说的,也就这些了!” “郡马大婚那日,朕便不来道贺了!另外,梁都那套宅子,郡马便放心住着吧,朕赠予你了,地契房契朕刚也已差人送了过去!” “免得郡马日后与永宁郡主,若有机会回梁都省亲,连个额外的住处都没有!” 王修玩味笑笑,自然再没说话,起身便朝殿外走去。 可没想到,刚走两步,却又只听得身后,一声轻呼,“王修……” 不知为何,与刚才的平淡却极具威严截然不同,声音似乎隐约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孤寂。 第241章 那个女子,你还恨她吗? 王修转过头来,一阵诧异愕然。 却奈何,帘纱后那道曼妙朦胧身影,似乎欲言又止,陷入沉默。 反倒让他一阵莫名其妙,殿内的气氛都显得有些怪异。 不知多久,才又听得女皇帝幽幽一声轻叹。 令人诧异的,似乎哭了,声音哽咽苍凉至极,“朕知道,从当初到了大梁府朕的中军大帐,你就一直在心中腹诽,朕是不是长得头大如牛蓬头历齿,甚至丑得无法见人!” “你想看一看朕的模样吗?” 王修皱着眉头,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然而,女皇帝又幽怨沉吟道,“记得当初,同样中军大帐中,朕第一次见你……” “你那么狠地骂朕,什么死八婆女魔鬼,什么从小缺钙长大缺爱,还内分泌严重失调的母夜叉,这番骂人的言语,听着倒是新奇得很!” “记得你说,也曾用这些恶毒的话语,骂过其他哪位女子!” “如果没猜错的话,她必定很惹你讨厌,也让你恨得刻骨铭心吧!” 短暂沉默,已似乎是鼓足着莫大的勇气,“其实朕挺好奇,那个女子,你还恨她吗?” 王修依然一头雾水,满脸茫然。 这女皇帝有点毛病吧,这些事,老子跟你说得着吗?好歹堂堂一国天子,这么八卦的吗? 尽管如此,只是讥诮笑笑。 可没想到,不等他说话,却听得女皇帝幽幽一声叹息,“朕知道答案了,其实好像,也已经不重要了……” 顿了顿,又小声沉吟道,“其实,刚才你没有猜错,从一开始,朕就没想过要取你性命!” 不知为何,声音更已变得说不出的悲凉落寞,“你也永远不会知道,之所以对康国发动这场战事……” “除了因为,朕乃是庆国皇帝,为了朕的臣民,为了社稷百姓,开疆拓土造一个盛世,还有很重要的原因,是为了什么!” “可造化弄人,最终只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王修眉头紧皱,没说话。 沉默良久,才听得帘纱后,又哽咽呢喃道,“王修,如果朕说,哪怕这全天下的人都想伤你害你,也唯独只有朕,只想你好好活着,你信吗?” “别问我为什么,或许因为在这世上,我们是一类人吧……” “你身为康国临州判司,心中装着临州百姓的疾苦。朕身为庆国天子,又何尝不是见过太多太多庆国百姓的苦难?” 短暂沉默,“齐王李达那天,拿着你与永宁郡主的婚书来找朕,替你求情,朕训斥了他一顿,并勒令他这几日闭门反思!” “想必现在,刚才朝堂发生的事,已经传到王府了,齐王也已经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婚典事宜了!” “王修,你答应我,回到康国之后,一定要好好的!” “你虽向来行事谨慎,却又极容易脑袋犯浑,而且太容易意气用事……朝堂为官,特别身居高位相伴天子,这都是你致命的弱点!” “以后做事,定要三思而后行,知道了吗?” “还有,永宁那丫头,虽贵为郡主,却其实挺可怜的。打小就没了爹娘,也没什么能交心的朋友,又心思单纯……” “朕这妹子,性子倔,认准了一个人,便是一辈子。朕知道你并不喜于她,哪怕那婚书,都还是齐王花费心思逼迫你签下的。” “而如今,就要随你去康国生活,异国他乡远离故土,好好待她!” 幽然一声浅笑,奈何似乎笑得,几近悲凉,“另外,你离开梁都的时候,就别来宫中道别了!” “还有,去年临州中秋诗会,你写的那些诗,朕都看了,臭不要……” “写得真的挺好,连朕也看得如痴如醉!” 声音怆然,已是沙哑得含糊不清,“只是此次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或许此生,你我再也见不着了……” “你出去吧,朕有些乏了!” 于是刹那,王修便彻底愣住了! 木头桩子般站在原地,眼珠子滚圆死死瞪着帘纱后那曼妙身影,更惊诧得无以复加。 这到底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可不知为何,心里总感觉有点莫名的乱糟糟的。 尽管如此,既然人家都已下了逐客令,也只得老老实实转身离开。 …… 走出殿门,那小太监自然还在外面老老实实候着。 自是迎上来,恭敬行了一礼,随即便前头带路,领他出皇宫。 倒是这一路上,王老爷依然只感觉脑袋浑浑噩噩,一头雾水。 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刚才清泉涧中,到底什么个情况? 好端端的,那女暴君咋个像变了个人,搞得好像老子啥时候,把她骗财又骗色了似的? 难不成,还真是因为读了老子的诗,或者从李达那死老头的口中,听闻了老子在临州的风骚事迹,就彻底被老子的骚气给折服了? 小芳心荡漾了? 可这是不是也太荒唐了一点? 要换做别人,老子还勉强能信! 可这堂堂虎狼庆国的皇帝,手握万千人生杀大权的九五之尊,是有大格局的,岂会是那种懵懂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又或者,根本就是变态恶趣味犯了,又想故意玩点新鲜花样,从老子身上找点乐子? 然而,漆黑着脸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也只得悻悻作罢! 管球的,几经波折,这条小命算是暂时保住了,又可以继续浪了! 然而刚走出宫门,却不由得神色一滞。 只见李乐瑶那小妞,此刻正俏生生站在前方。 牵着一匹枣红色大马,小手还紧紧攥着马鞭,依然刚才朝堂上那副雕花劲装短衫打扮,几分刁蛮任性俏模样。 明显,根本就是刚才一退朝,离开承明殿,便直接来这里等着了。 粉嘟嘟的脸上,说不出的担忧焦虑,又带着些患得患失的紧张。 眼见他王老爷平安出来,瞬间,面色一喜。 条件反射,便要大步朝他迎上来。 可没想到,刚走两步,却又猛地停住脚步,神色一黯。 说不出幽怨委屈,可怜巴巴望他一眼,也不知是不是陡然想起那天大街上,被他凶巴巴一顿训。 眼眶猛地一红,鼓着腮帮,气呼呼憋出一句,“本郡主发过誓的,以后再也不会理你的!” 竟是身形矫健一个翻身,便跳上了马背。 眨眼间,便朝前方疾驰而去。 只看得王老爷,眼睛都直了,直愣愣望着这妹子跑远的方向,硬是哭笑不得。 倒是紧跟着,却听得身后,一声娇笑,“活该遭人白眼,瞧瞧上次,把人家小姑娘的心伤得,眼泪汪汪的……” 转过头,神色又猛地一愣。 只见长公主赵澜,正婀娜款款站在前方不远,笑盈盈望着他。 第242章 似是故人来 同样是刚才承明殿时,所见那一身绣黑色蛟龙金色锦袍,头戴耀目明玉珠。 浑身上下,那皇室嫡长公主的高贵与雍容华贵气质,油然而出。 搭配那圆润白皙的脸蛋,更那般光彩照人,宛若众星邀月,令人心生敬畏不敢直视。 倒是并没有领着随身侍卫,身后只跟着一个身穿翠绿长裙的俊俏丫鬟。 这丫鬟,他王修倒也认识,那天晚上在“花间居”曾见过,名为翠莲。 两人目光对视,王修眼皮突突跳动得厉害。 说实话,从刚才承明殿内,亲眼所见这个女人身着一身嫡长公主王袍,一步一步踏入殿前,直到现在,脑袋都还在嗡嗡地响。 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个曾经三番五次被老子枕在那弹性十足的大腿上,给老子按摩头部穴位,还被老子呼来喝去的女人…… 怎就摇身一变,成了大康身份那般无与伦比尊贵的嫡长公主? 包括那晚在花间居,还被老子一顿撒泼耍赖,搂也搂了,抱也抱了,软香在怀手感奇佳,实在令人欲罢不能。 老子这是作了多大的妖啊?歪心思居然都打到了皇室嫡生公主头上了! 尽管如此,也只得讪讪走过去。 走到女人跟前,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憋了半晌,也不知是不是脑子犯抽,憋出一句,“见过长公主殿下……” 可没想到,话音未落,这女人却是脸色猛地一变! 一下子怒了,一声娇斥,“闭嘴!” 也不知为何,向来那般雍容而又端庄,可刹那间,却是说不出的恼羞交加。 面含愠色,竟是气得娇躯都不停发抖,“你胡乱叫什么?” “几天没见,又欠收拾了是不是?” “你再叫一声长公主殿下,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他人皆可尊称姐一声殿下,唯独你不可以,你懂吗?” 气急败坏骂着骂着,情绪几分失控下,小手更杀气腾腾便揪在他腰间软肉上。 凶巴巴瞪着他,“想找死是不是?故意惹姐生气是不是?” “嘶……”瞬间,腰间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硬是让他王老爷额头冷汗唰的一下就冒了出来。 疼得龇牙咧嘴个不停,更是气得够呛,破口大骂,“姓赵的,你疯了?快松开老子,啊,疼……” “发神经呐?动不动就掐人?” 然而,正骂得起劲,却又听得“噗嗤”一声娇笑。 抬起头,却见这女人,似乎总算心满意足了。 看着他那惨绿着脸几分狼狈的模样,面含浅笑,依然几分恼羞,咬牙切齿,“活该!谁让你一出来,就故意说话惹姐生气的?” “以后再敢乱叫,就不是今天这么轻松了!” 王修印堂漆黑,不想说话。 可没料到,紧跟着,却见这女人,又没好气朝他一瞪眼,轻啐,“怎么?还不服气了?” 只是目光,已柔和了太多,微微上前一步,那般温柔替他理了理额前几根凌乱发丝,似乎几分疼惜,“傻子,我知道你心中委屈。” “别怪姐故意隐瞒身份,其实一开始,卖力瞪着自行车的滑稽模样,与太子打打闹闹,觉得有趣!” “再后来,姐更害怕,若你知晓了姐的身份,会心中芥蒂。” 贝齿轻启,“但是你记住了,我是大康长公主也好,康泰商行的执事也好,不重要!” “对了,姐在这等你,只是跟你说一声……” “如今,你既然已平安无事了,姐留在这梁都,自然也再没什么意义。接下来的休战谈判,自有大康使臣,姐也不会插手!” “所以明天,姐便先启程回大康了。到时候,姐在京城等你平安回来!” 娥眉轻皱,却又一阵呢喃,“不过话说回来,姐虽然不知刚才,那女皇帝叫你过去一叙,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但至少刚才在承明殿,或许同为女人的缘故吧,姐明显感觉得到,她对你似乎并没有敌意!” “甚至,在得知前线军情,咱大康大兵压境之时,她的反应,太平静了。” “姐甚至感觉,她根本就是在等待这样一个结果,她只是在等待,咱大康朝廷的一个态度!” 王修嘴角一抽,有点不明所以! 可刹那间,心中猛地一个激灵,身体都忍不住一个踉跄! 脸色更唰的一下变了,猛地转过头来,双目圆瞪死死望着跟前,这一座屹立于北方庆国的巍峨皇城…… 呆若木鸡,额头汗水更是一颗一颗往外滚落下来! 似乎心脏都扑腾扑腾跳得快蹦出嗓子眼,脑瓜子都嗡嗡作响。 喉咙一声惊呼,“卧槽!不可能吧?” “疯了!这世界疯了?” “之前老子咋就没想到,很可能是这样?如果真是如此,一切都合理了……” “额的个娘耶,见鬼了!见鬼了……” 倒是赵澜,一阵惊诧错愕。 搞不清楚,这家伙为何好端端的,突然变成眼前这副一惊一乍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却见这家伙,似乎才总算稍微平复一点。 抬头望着她,眼皮突突跳得厉害,半天,才有些惊魂未定憋出一句,“澜姐,帮我做件事……” “帮我查一查那李轻眉的信息,所有的……” 吞了吞口水,声音都有些发抖,“从出生到现在,小到生活习性,脾气秉性,甚至说过的话,大到自登基为帝以来,推动的所有变革举措!” “越详细越好,越快越好!” 依然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却再没说话,只是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讪讪便朝前方走去。 于是乎,赵澜更加诧异了。 几分担忧紧张,“出什么事了吗?” 却奈何,这家伙只是摆了摆手,呢喃,“似是故人来……” 第243章 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长公主赵澜站在原地,依然满面诧异不解。 倒是身后丫鬟翠莲,再忍不住了,捂着小嘴一声娇笑,“王郡公果然是个有趣至极的人,怪不得能让殿下,每次都这样魂不守舍地挂念着。” 可没想到,赵澜却是神色一黯。 依然只是眼波盈盈望着那个男人走远的背影,可不知为何,目光竟已变得说不出的怆然失落。 哪还有刚才破口大骂时,那气势汹汹模样? 半晌,才幽幽一声轻叹,“很有趣吗?” 声音沙哑落寞,“或许因为我的欺骗隐瞒,或许因为我皇室嫡长公主的身份……”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或许只是他本能地,终究还是与我,已经渐渐变得疏远而又陌生了!” “至少,或许从此以后,我在他心中,再也不是那个可以毫无保留地交心,可以大咧咧毫无防备的人了……” 苦涩笑笑,“翠莲,其实你不了解他……” “刚才承明殿上,我以大康长公主的身份进殿站在他面前,有那么一刹那,我总感觉,他看我的眼神,好陌生!” “还有,他有时候耍起浑耍起无赖来,真让我拿他没办法……” “要换做以往,他今天必定像个泼皮无赖一样,死缠烂打也非得跟我回花间居,然后晚上就赖在那不走了!” “可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另外,他刚才竟终于叫了我一声澜姐……” “其实你不知道,他以前从来不会这般叫我的!” 一时间,竟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不知不觉,眼眶之中,已是晶莹泪花在不停闪烁。 无语凝噎,几分怆然,“这呆子……” …… 而此时,大街上,王老爷却是气急败坏得厉害。 惨绿着脸一边大步向前走着,不时扭头杀气腾腾瞪着身后两个牛高马大的货,破口大骂个不停。 “完了,你俩完了,职业生涯就这么完蛋了……” “跟你们打听,皇帝平常喜欢吃什么,脾气怎么样,你们嘴巴闭得严实!” “跟你们打听,皇帝平常爱不爱写诗,都写过些什么诗,你们也不说!” “就连你们皇帝,以前喜不喜欢爬树掏鸟窝,或者蹲在墙角玩泥巴,你们还是不说!” 情绪激动,吹胡子瞪眼,“还亏得你们是皇帝身边近卫,一问三不知!” “就你们这样的东西,换做在临州老子的地盘上,早弄死你们了!哦,也别说在临州了……” “还不知道吧,老子马上就是你们庆国的永宁郡马了……” “郡主的脾气,你们应该清楚吧!回头老子吹吹枕边风,就让她把你们的脑袋都砍了!” 牙根咬得咯咯直响,“本来还打算,看在你们这些日子,成天跟着保护老子安全辛苦了,而且这一把年纪了,媳妇都还没有……” “离开之前,请你们去梁都最好的花楼潇洒潇洒,叫两个最漂亮的姑娘,帮你们把荤开了,领略一下人间美好!” “得!现在看来,别想了,门都没有!” 却奈何,任凭他暴跳如雷骂得起劲,这两个憨货就是嘴巴闭得严严实实的,一声不吭。 半晌,倒是武三,实在憋不住了,老脸涨得一片通红,“其实……其实我们不当值的时候,也经常去花楼的,也没你说的那么美好!” “特别每次……每次办完事出来,就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又累又无趣,钱花得不值!” 武四一本正经,“郡马爷也别吓唬我们……” “郡主殿下说了,她发过誓,以后再也不会理你的,刚才皇宫门口,我们都看见了!” “咦?”于是刹那,王老爷便崩溃了。 后槽牙一阵钻心的疼,嘴角直抽搐,一点都不想再搭理这两个东西了! 然而刚转过头,却不由得又神情一滞。 只见前方,正站着一女子。 竟然正是唐娇那小妞。 一袭浅蓝色绣兰花纹轻纱长裙,包裹着那凹凸有致惹火至极的身段,精致迷人的脸蛋,以及那双火辣大长腿,说不出的诱人。 腰间挎着那柄长剑,又带着几分飒爽英气。 就这么俏生生站在那里,大街上人来人往中,竟是说不出的娇艳动人。 目光盈盈望着他,嘴角泛起几分浅浅笑容。 王修顿时一阵疑惑,不知这妹子怎么跑来了。 而这时,这小妞却是盈盈便奔了过来,走到他跟前,却又似乎几分害怕被他责骂的模样。 微微垂着脑袋,贝齿轻启,“刚才,庆国皇宫差人送来了那宅子的地契房契,还有很多新的物事用度,朝会上发生的事我也听说了……” 压低声音,“不知为什么,我突然特别特别想你,忍不住,所以就来寻你了!” 瞬间,王老爷惊得一个踉跄。 望着这小妞,眼珠子瞪得滚圆,倒是一阵好笑。 自从当初治好了她哥的那玩意表皮过长的顽疾,这妹儿莫名其妙羞答答的,又是送定情香囊又是送滋补汤的,一直到现在,两人几乎算是天天待在一起…… 想个毛线呐! 近乎本能,本想调侃打趣她两句,可不知为何,看着她那副傻萌傻萌模样,反倒心中一阵莫名酸楚! 说实话,自从当初翠屏山下,被那女暴君摆了一道,这傻妞因为担忧老子的安全,还非得主动凑上来,身陷险境…… 直到现在,就从来没见她脸上露出过笑容。 虽嘴上不说,却从来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焦虑紧张模样,人都憔悴了不少。 直到现在,得知老子一条小命总算保住了,紧绷的神经才总算松懈下来了吧! 可没想到,这小妞脸蛋却又瞬间一红。 垂着脑袋一副羞答答模样,音若蚊虫,“其实,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爹爹还托兵部尚书钱大人,给我带了封信。” 王老爷有点懵。 你爹带信就带信呗,你在这羞答答的红着个脸,是几个意思? 然而,不等他满心疑惑询问两句,接下来这小妞一番话,却让他一下子呆住了。 第244章 要不今晚,换我喝醉? 只见这妹儿,却哪还有当初气势汹汹从京城跑来,找他兴师问罪,叫嚷着要为兄长讨个公道时,那副盛气凌人彪悍模样? 小脑袋垂得更低了,那绝美脸蛋更是涨红得如熟透的苹果。 硬是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音若蚊虫沉吟道,“爹爹说,他说……” “虽然你之前干的那些事,又是祸害我兄长,又是谎话连篇把我骗得团团转的,让我们唐家颜面尽失,此乃势不两立的大仇。” “但是看在,你救了我哥一命的份上,虽然他依然心中愤恨,怒气不消,而且看你……看你也很不顺眼!” “可最终,他还是决定忍气吞声原谅你了……” 王老爷嘴角一抽,眼睛瞪得老大。 然而,却见这小妞,又小声道,“不仅如此,爹爹还说了……” “上次在临州我给他写的信,他看了……虽然他很不喜欢你,一提起你的名字就怒火冲天,恨得牙痒痒。” “但既然我……我决意这辈子非你不嫁,再加上这次陪着你几经辗转,也算是同甘共苦了……” “所以,虽然心中一百个不乐意,却还是决定,勉为其难同意我们的婚事了,已经着手开始准备我的嫁妆了!” “而且前些时日,因为担心苏姐姐和郑家妹妹本来又怀着身孕,得知你身陷险境,心中悲痛会酿出大祸……” “他与户部侍郎郑大人,还专门跑了一趟临州你府上,探视劝慰了一番。” “他让我转告你,两位姐姐妹妹虽然很担心你的安危,但家中一切平安!” 一时间,声音已微弱得让人有些听不清,“所以,等回了大康,你就去我家提亲吧……” “以后,我天天给你煲你喜欢的汤,天天给你做喜欢吃的!” 话未说完,那叫一个娇羞无限,耳根都已是一片绯红滚烫。 垂着头,眼里都快滴出水来,哪还有行侠仗义嫉恶如仇的女侠风范,压根都不敢抬起头与他对视。 “噗……”刹那间,王老爷更一个踉跄,差点一跟头栽倒在地! 直勾勾望着这小妞,硬是下巴都快滚到地上来! 卧槽!那唐明多少是有点啥病吧? 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是朝廷位高权重的礼部尚书,怎么跟李乐瑶那单纯的小妞一样? 当初,可是一个劲怂恿着自家黄花大闺女,跑来临州府衙做了老子的随从衙役,搜集老子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的证据,还叫嚷着唐家与老子势不两立,必须要在朝堂上扳倒老子! 都没来得及搭理他! 结果一转眼,不但决定原谅老子了,甚至还同意把女儿嫁给老子了? 这节奏,这态度转变,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让人完全没法适应呐! 从当初第一次见面,就总感觉那老头,百来斤的身子,九十斤的心眼……很明显,完全有点不对劲啊! 可没想到,不等他说点什么,唐娇反倒一下子急了。 依然通红着脸蛋,几分恼羞没好气瞪着他,“你这都什么反应?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说从临州到梁都这一路上辗转,车厢里你老是一个劲往我身上瞄,眼珠子都快挂到我胸口上了,鬼晓得脑子里憋着什么龌龊想法!” “包括前天晚上,本姑娘喝多了些,你扶我回房。我虽有些醉意,但别以为我不记得,你搂着我的时候,手就没老实过!” “都快伸到,伸到我……” 一手叉腰,气呼呼的,还带着一腔醋味,“倒是你这花心萝卜……” “亏得本姑娘天天担心你的安危,害怕那女皇帝真取了你的性命,连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结果你倒好,不声不响,马上就要做庆国的郡马了!” “咦?”于是乎,王老爷眼珠子滚圆。 一阵吃瘪,老脸更是涨得一片通红。 半晌,才怏怏憋出一句,“无凭无据,你凭什么胡乱污人清白……” 只是此时,怔怔望着眼前这小妞,那副眼波流转娇羞无限,却又略带些许醋意的模样,也不由得一阵心神恍惚。 看着她那因为长时间神经紧绷,都憔悴了不少的脸蛋,却哪还有丝毫迟疑,已顾不得周围还人来人往,顺势已将她轻轻揽在怀里。 付下头,几乎都快啃着她那滚烫绯红的耳朵,贱笑,“要不今晚,换我喝醉,你扶我回房休息?” 瞬间,只明显感觉到怀里这柔软娇躯,微微一颤。 音若蚊虫,“嗯……” 却又紧张兮兮加了一句,“但是……但是成婚之前,你不准对我……对我做那事……” 王老爷印堂一黑,又是一个踉跄! …… 接下来几天,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长公主赵澜,自然也在那日庆国朝堂与女皇帝一番言辞犀利对峙之后,第二天中午,便在侍卫的护送下,启程离开了梁都。 王修并没有前去相送,毕竟,这又终究不是什么生离死别。 康庆两国之间,关于这场声势浩大的战事,休战谈判,也终于在两国大臣历经三四天的唇枪舌剑争锋相对之后,最终落下帷幕。 最终,签订了休战协议,互换了国书! 虽然这场谈判,王修并没有参与,可最终达成一致的条款,倒也多少了解一些。 情理之中,却又有些意料之外。 大概无非是,其一,这场战事投入的兵力与财力虽然不小,可双方损失都不小,没有赔款。 其次,庆国大军,全面退出战事爆发之初,所攻陷占领的大康所有城池土地。不仅如此,两国重新划定边境,庆国需归还大康前朝衰帝时,被占领的十余座城池其中的三座。 虽然不多,倒也算是大康此番战事的一大胜利,收复失地了! 除此,还包括康国庆国从此以后,永结和平,五十年内不得再起战事。 还有一些针对两国商贾往来的一些细则条款。 说白了,从此以后,两国商贾往来做生意,互通有无,会变得更加顺畅便利一些! 这让王修,倒是几分意外。 所谓永结和平之类的,说到底,终究有点虚头巴脑。至少记得三年前,两国边境起了战事,虽规模不大,可最后签订的国书中,也同样有这些条款。 结果呢,才几年时间,不又抓头发撕衣服打起来了?而且还打得更凶! 倒是那加强商贾往来的条款,算是两国之间此番休战和平,最大的诚意了。 至少,经济上的互相依赖,有助于两国关系更稳固一些! 以兵部尚书钱正为首的大康使臣,自然也在谈判结束国书签订的第二天,便启程离开。 而唐娇那小妞,自然也跟随着使臣队伍,回了大康。 倒是只剩下他王老爷一人,留在了梁都,虽有些百无聊赖,倒也无所谓。 只唯独恼火的,当初托赵澜那婆娘调查女皇帝信息的事,至今也还没个结果。甚至都不知道,那婆娘到底会不会给搞忘了? 时间转眼,已是七月初四。 而这一天,也正是他王老爷与李乐瑶那小妞,既定的大婚庆典之日。 第245章 郡马爷的大婚之典 庆国永宁郡主,将婚配康国齐州郡公,自然早已在梁都传得人尽皆知。 轰动的程度,甚至一时远超两国刚刚结束的战事。 毕竟,本国皇室身份高贵的郡主,婚配他国之臣,虽算不得亘古未有,但也绝对算奇闻罕见。 更何况,即便这康国郡公,已有天子赐封的国子监博士虚职,可终究是两国之间这场声势浩大的战事,导致庆国大败的罪魁祸首。 反倒更让这婚事,似乎总有些屈辱和亲的味道。 因此,据说京城中的儒生士子,都不止一次联名上书女帝,表示愤恨。 这让王老爷,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那些成天满嘴之乎者也的穷酸士子,有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其实这大婚的日子,当初李达一顿卑鄙无耻的手段,将他摁在地上签了婚书,本来事定于六月二十八。 奈何时间太过仓促,不得已只能改到七月初四,也算个大吉的好日子。 而因为他王老爷终究是大康之人,在梁都并没有什么豪门大宅,所以婚典自然是在齐王府举行。 倒是少了迎亲环节,省了些事。 其实庆国的婚典,与康国相比,各种礼仪流程包括习俗,都是大同小异,差别不大。 但唯独可能因为李乐瑶那小妞,乃是皇室郡主的原因,各种严格的规矩礼制,反倒一下子繁琐了太多。 诸如仪程之前,有宫中来人,宣读各种宗室礼文,就耗费了不少时间。 而前来道贺的客人并不算多,基本都是朝廷官员与勋贵,以及李氏宗亲。 尽管据王修所知,齐王府不仅在朝中位高权重,而且生意产业也不小,家大业大。可因为王爷的特殊身份,那些替王府打理生意的掌柜执事之类,自然是不会在受邀之列的。 可即便如此,酒宴依然足足摆了七八十桌之多,可谓声势浩大。 从一大早,整座王府,便已张灯结彩,到处披红挂绿,好一片喜庆热闹景象。 其实按照礼制,皇室郡主出阁大婚,女皇帝本也会移驾前来道贺的。可出乎意料,还真如那天在清泉涧时所言,并没有前来。 宫里只是派了个老太监,代表女帝送来了贺礼。 婚典同样是傍晚开始的。 虽然对王修来说,都已经两次了,可足足一个时辰,各种繁琐至极的仪式流程下来,依然是折腾得汗流浃背,累得像条狗一样。 直到李乐瑶那小妞,顶着大红盖头,拖着长长的大红喜袍被送入洞房,这才稍微轻松一些。 可突然之间,心神竟有些恍惚。 说实话,对于这门婚事,直到现在,都依然还感觉有点浑浑噩噩。 对于那粉嘟嘟脸小妞,要说心中讨厌不喜欢吧,好像有点牵强,要说有多少男女之情吧,也算不上。 怎就稀里糊涂,拜堂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妇了? 或许更多的,一个女子,还身为高贵的皇室郡主,却为了他,不惜自污名节大闹朝堂,要说心中不感怀,那是他王老爷太薄情寡义! 按照计划的行程,大婚过后,后天初六便要启程回大康了。 只唯独不知,那黑脸的景隆皇帝,在得知老子娶了个庆国郡主回去,而且第一个儿子还得回庆国继承爵位,脸会不会变得更黑。 倒是李达那死老头,穿着一身崭新的华服,红光满面精神抖擞,好像使不完的劲,上蹿下跳个不停。 一边忙着接受那些大小官员的前来道喜,还不忘隔三差五就凑到他王老爷跟前来,往他心脏捅上两刀。 “怎么样?老夫就说,你这个孙女婿跑就跑不掉吧!” “老夫是谁?庆国皇帝的叔祖父,当朝王爷!你这小子,真以为当初在临州跟你说的,就算绑也要把你绑了,老老实实给老子做孙女婿,是跟你吹牛呐?” “现在,跟老夫的宝贝孙女堂也拜了,以后你小子要是敢冷落她,敢对她不好,不赶紧乖乖给老子多生几个大胖曾孙子……” “饶不了你,就你这样的,老夫一只手打十个!” 直把他王老爷气得,心肝尖尖都在颤。 要不是看在今天场合特殊,又实在打不过,还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上,非得一拳头整过去,鼻梁都给他弄歪! 席间敬酒的环节,自然不能少。 其实除了李氏宗亲成员,以及女眷,不少前来道贺的朝臣,那天在承明殿大朝会上,也都见过。 虽能叫上名的没几个,但也算面熟。 所幸还好的是,一个个虽然对他这个一手导致了前线溃败的国之仇敌,依然愤恨得厉害…… 可既然天子都已做了决断,再加齐王李达在朝中的威慑力,眼下又是大喜的日子,倒也不至于多刁难。 场面气氛总体还算和谐,甚至就连那灭绝师太李清,尽管从来都是板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居然还主动回敬了一杯酒。 说了些诸如“乐瑶那丫头可是本官从小看着长大的,王爷也就这么一个嫡孙女,还望郡马切莫负了她”、“两国现既然已休战缔结友好,闲暇之余郡马可多陪郡主来梁都看看”之类的话。 尽管对于这种阵仗,王老爷也算经验老道了,声东击西、暗度陈仓、养鲸鱼,各种躲酒的手段炉火纯青…… 只奈何实在宾客太多,挨着挨着敬酒下来,也还是被灌得七荤八素,脑袋昏沉沉两腿都发软。 而且因为皇室郡主大婚,京城还专门为此取消了夜间宵禁,所以宾主尽欢下,一场婚典酒宴,硬是一直推杯置盏到半夜,才总算渐渐落下帷幕。 而洞房,自然也设在王府内。 反倒让王老爷,突然有种做上门女婿的感觉。不过倒也无所谓,他自然也不是那种扭捏矫情的人。 直到这时,才总算长长松了一口气,拖着醉醺醺的疲惫身子,在两个丫鬟的引路下,朝洞房走去。 第246章 我发过誓的,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你说一句话了 颇感意外,洞房并没有设在那小妞的闺房。 而是在靠近后院,挑了一座独立小院,极其别致雅静,更是早已装饰得富丽堂皇。 或许,更多是为了顾及他王老爷的感受。毕竟一般来说,只有招上门的赘婿,才会将洞房设在女子闺房。 这让王修有些好笑。 没看出来,那死老头随时一副吊儿郎当老顽童德行,狗都嫌,有时心思倒还挺细腻。 而在两个丫鬟带领下,径直上到小院二楼,轻轻推开房门进去…… 只见眼前,不仅好一片喜庆景象,红烛高燃,大红喜字高悬,就连纱仗垂帘都全部换做大红喜庆之色。 或许因为郡主身份,里面更摆设了不少皇室专用物事,让整间洞房,更处处华贵之气。 正中央那张大床,自然早铺上了大红喜被。 李乐瑶那小妞,头顶盖头,正安静端坐在床沿。 而跟前,自然早有喜婆与几个丫鬟,端着托盘在老老实实候着。 因身为郡主,大婚喜服的样式,自然与寻常女子出阁截然不同。拖得长长的,领口胸前用金丝绣兰花与凤凰纹络,珍珠做点缀,更一下子显得贵不可言。 奈何这妹儿本来身材偏娇小,再配上这么一大套喜袍,反倒显得有些滑稽。 就这么俏生生坐在那,虽顶着盖头,却也明显瞬间察觉到他王老爷进来。 顿时娇躯一颤,葱段般小手死死攥着裙摆,指节都有些发白。 合卺酒的仪程,倒是与他当初迎娶三位夫人时,大同小异。 只唯独那些祝福的礼辞,哪怕一句话,一个措词,都引经据典极为考究严谨,足足折腾了一刻钟,才终于结束。 喜婆与几个丫鬟,自然盈盈恭敬行礼之后,很快便退了出去。 于是洞房内,顿时便只剩下两人。 可当王修紧挨这小妞坐下,轻车熟路拾起旁边早备好的玉如意,轻轻挑起盖头,眼前景象,却也不由得一下子愣住了。 映入眼帘,好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 略带婴儿肥的脸蛋,烛光相映下,点点醉人红晕,如凝脂的肌肤竟显得那般吹弹可破。 一双大眼睛,长长睫毛下灵光闪动,如琼蕊绽放,搭配那精致小瑶鼻,更是粉雕玉琢。 按照郡主出阁规制的彩冠上,璀璨耀目的玉珠,灼灼生辉,更映衬得这女子,那般雍容华贵。 可偏偏,又略带几分娇憨神采,硬是让他王老爷瞬间看得眼睛都直了。 前段时间,天天跟唐娇那妹子待在一起,小手也牵了,小嘴也亲了,该捏的地方也捏了,本就搞得一身火燥燥的,此时更是口干舌燥得厉害。 然而这时,却见眼前这小妞,粉嘟嘟的脸蛋,瞬间一阵通红。 虽然心思单纯,却也明显深知这洞房花烛夜意味着什么,更瞬间紧张得呼吸都有些急促,小瑶鼻点点晶莹汗珠。 可没想到,紧跟着,却又似乎突然想到什么。 神色一黯,眨眼间,那叫一个委屈可怜模样,噘着嘴气呼呼瞪他一眼,迅速朝一侧挪了挪。 鼻息一声冷哼,“不想理你!” 随即便目光瞥向一边,贝齿轻咬檀口,一副“本郡主还在生气,神仙也哄不好”的神情! “咦?”瞬间,王老爷一个战术性后仰,瞪着这小妞,眼珠子滚圆! 还真没想到,这妹子别看平常一副可怜兮兮跟屁虫模样,倔脾气一上来,还真让人哭笑不得。 当下,眼珠子咕噜一转,瞬间一片凶狠之色。 一只巴掌高高扬起,目光死死盯在她那挺翘滚圆小屁股上,已是满面威胁味道。 良久,只见这小妞,倒是总算又偷偷扭过头来。 然而,只看了一眼他那高高扬起的巴掌,还有那凶巴巴脸色,瞬间吓得娇躯一哆嗦。 脸色都变了,那叫一个委屈可怜,嘟着嘴,眼眶都一阵泛红。 却奈何,又一咬牙,仰着小脑袋,气呼呼憋出一句,“你……你就算又打我……屁股,我也不会理你的!” “我发过誓的,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你说一句话了!” 又将脑袋瞥向一边,不再看他。 顿时让王老爷,一下子气乐了。 哟呵?不就是那天大街上,被老子凶巴巴地训了一顿吗?现在都堂都拜了,都洞房花烛夜了,至于这般记仇吗? 然而同样这时,正当他还有点懵,接下来的情形,却更让他一下子呆住了。 只见这小妞,却又不紧不慢转过头来。 大眼睛幽幽望着他,带着几分患得患失,依然一副可怜兮兮模样。 红着眼眶,“你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生我气了?” “其实刚才你还没来的时候,喜婆跟我说了,大婚之夜如果闹不愉快的话,会不吉利的……” “要不,我们先暂时和好,等明天我再接着不理你?” “还有,以后我是不是应该改口,叫你夫君了啊……” “但就算暂时先和好,本郡主也绝对不会原谅你的,谁让你那天,那么狠地骂我!” 于是刹那,王老爷便彻底哭笑不得了。 讪讪望着这小妞,那副说不出娇憨迷人又楚楚动人的模样,硬是下巴都快滚到地上来。 可此时,却哪还有丝毫迟疑,挪了挪身子,二话不说,一双大手便已环在她那纤细小蛮腰上。 将她那娇小柔软娇躯抱起,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使劲点头,“好,那就说定了,明天你再接着不理我!” 话音未落,俯下头,厚实的嘴唇便已死死堵在她那樱桃般诱人檀口上。 软香在怀,静静感受着怀里这小妞淡淡的幽香,目光之中,已是一片温柔与疼惜。 顷刻,李乐瑶娇躯又是一颤,近乎本能,一双玉臂只是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已是彻底瘫在他怀里,只微微仰着小脑袋,诱人红唇任君采撷。 紧张得呼吸急促,长长睫毛都不停颤抖,却又那叫一个娇羞无限,脸蛋潮红,耳根都滚烫一片。 鼻息间,只若有若无一声轻吟,“夫君,明天好像有点快,要不过两天,再……” 然而话未说完,嘴唇又被咬上了。 于是很快,洞房之中,已是一片诱人风情。 隐约之间,阵阵略显不宜的声音传来,“夫君,我有点紧张……” “你把眼睛闭上,不准看,羞死人了!” 一时间,不仅红红的烛光,似乎一下子柔和了不少,就连天边的星星,似乎也羞红了脸,悄悄躲进了云层。 第247章 要不,今天就算了? 第二天。 当王修从被窝里醒来,却见身边李乐瑶依然还在熟睡着。 只是此刻,浑身只着一件雪白内衫,一双莲藕般的玉臂紧紧环在他脖子上,整个人如八爪鱼般缩在他怀里。 乌黑如瀑布的柔顺长发随意挥洒,说不出的慵懒之态。 近在咫尺,那张粉嘟嘟说不出明艳的脸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从少女变成妇人,隐约丝丝醉人红晕,更那般娇艳欲滴吹弹可破,说不出的动人风情。 也不知正做着什么美梦,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小瑶鼻轻皱,煞是可爱。 特别宽敞略显凌乱的领口,那一抹清晰可见的白皙肌肤,以及软香在怀阵阵温润感受,更让他王老爷,瞬间只感觉一阵心神激荡。 这个娇滴滴又粘人的小妞,实在令人欲罢不能。 近乎本能,一手托着她那弹性十足的臀部,一手环着她那柔软纤细的小蛮腰,蜻蜓点水便已啃在她那樱桃小嘴上。 然而此时,却也似乎感觉到异样,怀里这小妞却也终于慢慢睁开惺忪睡眼。 鼻息若有若无一声轻吟,可没想到,只看了一眼他王老爷那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却是一声惊叫。 初经人事,哪扛得住与一个男人这般暧昧至极的姿势,脸蛋唰的一下,涨得通红。 说不出的惊慌恼羞,耳根都滚烫得厉害。 只是语无伦次阵阵娇哼,“看什么看?你这恶人……” 抱着他脖子,脑袋更使劲往他怀里拱了拱,压根不敢与他对视,“恶人,快放开本郡主……” 气呼呼的,“还有,说好的今天开始,继续不理你的,大清早你就这个样子!” 一时间,那叫一个娇憨迷人,硬是让王老爷更心神激荡得厉害。 瞬间将她搂得更紧了,已是一脸坏笑,微微低下头,俯在她那绯红的耳边,“要不,今天就算了……” “明天再接着生气?” 顿时,只感觉怀里娇躯又是一颤。 只没料到,却又听得一声若有若无轻吟,“嗯……” “算了,我不生你气了!但是以后,你这坏人,要是再敢那么凶地骂我,我就放齐州郡公咬你,而且真的……真的一辈子都不理你了!” 刹那,王老爷更一下子乐了。 哪还有丝毫迟疑,一个翻身便已将这小妞压在身下,一只手轻轻一拽,她那内衫束带便已无声滑落。 于是很快,依然喜庆华贵的洞房内,再没人说话,只剩下阵阵旖旎声音。 如清泉叮咚,又如狂风骤雨,令人浮想联翩。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切才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投射在房间一角。 王老爷总算心满意足了,只是半靠在床头,静静体会着这一刻的宁静温馨。 可没想到,正当满脑子琢磨着要不要再睡个回笼觉,却只听得怀里,隐约一阵抽泣。 心中顿时一紧,低下头,瞬间一愣 只见怀里这小妞,粉嘟嘟脸蛋依然潮红得快要滴出水来,似乎再也没了力气,只是额头点点香汗,慵懒至极趴在他怀里。 可此时,却哪还有刚才那副几分娇憨几分羞涩模样? 只微微仰着头,美目幽幽望着他,不知为何,神色说不出的落寞,带着些许患得患失的伤感。 眼眶之中,甚至点点泪花在闪烁。 王修顿时一阵诧异,有些不明所以。 然而,不等他说点什么,却见这小妞一声哽咽,“夫君,我没事……” “只是突然想起,明天我们就要启程回临州了……” “其实你不知道,别看爷爷成天乐呵呵的,特别这几天忙着筹备我们的婚事,更是喜笑颜开!” “可因为从此以后,我就要跟你去临州生活了,他心里别提有多难受!” “就昨天上午,在闺房里忙着穿戴喜服之类,还有诸多出嫁前的仪程,本来热热闹闹的……” “可我却看见爷爷,一个人站在角落,一边笑,一边偷偷抹眼泪!” 王修更加愕然,有些哭笑不得。 还真没料到,这小妞别看平常一副呆萌单纯略带刁蛮的模样,竟还有如此多愁善感的一面。 可一时间,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只能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然而短暂沉默,却见这小妞,又眼泪汪汪凝噎道,“还有前天晚上,他去了祠堂……” “我就站在远远的,看他拧着一壶酒,坐在爹娘的灵位前,一边喝酒,一边陪爹娘说话。” “他告诉爹娘,终于如愿,给我找了一个天底下最好的如意郎君,不但长得一表人才,还才华横溢,而且最会疼媳妇……” “他还给爹娘说了好多关于你的事,说你年纪轻轻便已贵为康国郡公,说你一口气写了二十五首诗,首首震古烁今,说你用兵如神运筹帷幄,岐山关一战大败三国合盟十五万敌军,堪称英雄盖世!” “他还告诉爹娘,我大婚之后,就要跟你去临州生活了。他相信我一定会在那儿,生活得很好,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可是最后,我就看他,一个人说着说着,就趴在爹娘灵位前,泪水一颗一颗地滚!” 脑袋轻轻枕在他肩膀上,神色更已说不出的黯然。 良久,才又幽幽沉吟道,“爷爷这辈子,虽最痴情的便是祖母了。” “虽然也娶过两个侧王妃,可更多的也只是因为朝堂上的一种联姻而已,所以也没诞下什么庶出的子嗣。” “奈何当年,因为爹娘意外去世,祖母太过悲伤,忧思成疾,不到半年,也撒手人寰了,从此这王府,便只剩下我们爷孙相依为命!” “而他终究年纪也大了,可谁曾想,到老了,身边却连个尽孝侍奉的人都没有。” “妾身随夫君去临州之后,这梁都便只剩下他一人孤苦伶仃了!” “虽贵为王爷,朝中也算权势极高,可是……” 王修怔怔望着怀里这小妞,那眼泪摩挲的楚楚动人模样,鼻息也不由得一阵酸楚。 可没想到,沉默良久,李乐瑶却又一声轻叹,“还有就是皇姐……” 第248章 你不是走了吗 王修顿时神情一凛。 却见这小妞,又哽咽道,“这世上,除了爷爷,便是皇姐对我最好了。” “其实以前还没什么,可自从五年前,皇姐刚登基为帝不久,庆国朝廷不仅正处于权臣把持朝政的局面,皇位之争又才刚刚结束,她便遭到了一次刺杀。” “昏迷了几天几夜,险些殒命,或许因为是我天天守在皇宫寝殿里照顾,直到她慢慢痊愈,所以从那以后,她就对我特别好。” “处处娇惯着我,不愿看我受一点委屈,有什么事求她,她也都会答应!” 王修喉结上下鼓动着,凝神听着。 半晌,李乐瑶才又继续叹道,“其实别看皇姐贵为当今天子,九五之尊,更被称为庆国难得的一代圣主。” “可我知道,她别提有多孤独了。” “又要处理各种政事,又要与朝臣周旋,这几年又不遗余力推动变革……” “她曾跟我说,庆国虽为天下大国,可终究还有太多太多百姓吃不上饭穿不暖衣,她想要让这些穷苦百姓们,都过上好日子!” “可偏偏她自己,或许因为身为帝王吧,身边却根本连一个能知冷知暖说些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今年都快二十三岁了,也尚未大婚圣王!” “我也曾问过她,可她总跟我说,在她心中一直住着一个男子,天下谁也无法取代。” “可至于那人叫什么,人在何方……她却总是笑笑,什么也不愿说!” 王修依然没说话,只是不知为何,面色变得有些沉重。 李乐瑶更将身子使劲往他怀里拱了拱,继续呢喃道,“其实昨天一大早,我便去宫里见了皇姐……” “郡主出阁大婚,需去宫中面圣,接受垂训,这本就是规矩,也算跟她道个别!” “她拉着我的手,说了很久的话。” 声音凝噎,“她嘱咐我,成婚之后,便是大人了,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任性了。” “而且身处异国他乡,再不能像以前,哪怕我闯下再大的祸,她也可以护着我了。” “她跟我说,以后若是想家了,便抽空回来看看!” 娥眉轻皱,却又似乎突然几分疑惑,“而且挺奇怪的……” “她还一个劲跟我说,郡马虽向来行事谨慎,又深得康国皇室恩宠,可偏偏有时候,又极其容易意气用事,稍有不慎便容易惹来大祸,让我多看着你些!” “她还说,你别看成天大咧咧的,举止无端,可实则是一个内心特别骄傲的人,而且有时候犯起浑来,往往能把人气死……” “她还说,你是一个特别重感情的人,最讨厌的便是被人欺骗,特别是被心中最在乎的人欺骗!” “虽然她再三嘱托我,不要跟你说这些,可我心中挺奇怪的,她怎么好像比爷爷还了解你!” “她跟我说这些的时候,还总感觉有些魂不守舍的,而且我告退的时候,她好像还哭了。” 刹那间,王修脸色唰地变了。 似乎瞬间意识到什么一般,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也看不出是喜还是悲,说不出的怪异。 喉结上下鼓动着,太阳穴更是突突跳得厉害。直勾勾望着前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硬是呆若木鸡。 可半晌,也只能将这个满面伤感失魂落魄的小妞,紧紧搂在怀里,好一番怜惜。 直将她安慰得心情总算好了不少,脸蛋绯红吐气若兰,眼里都快滴出水来,才从床上爬起来。 在李乐瑶服侍更衣下,再简单洗漱一番,才牵着这小妞的小手走出洞房。 可没想到,刚走出院门,却只见前方,急匆匆跑来一丫鬟。 大步冲到跟前,盈盈一施礼,随即便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双手呈上,“禀郡马,刚才……” “刚才有一老者,自称是康国康泰商行位于咱梁都的店铺掌柜,送来一封信,让奴婢务必亲手交给郡马爷!” “说是您请康国长公主殿下帮忙的事,终于办妥了!” 只没料到,王修先是神色一怔,倒是接过那信封。 可紧跟着,却连看都没看,眨眼便撕了个粉碎。 随即,只是淡然笑笑,“这个不重要了,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 七月初六,依然是个大晴天。 才上午时分,火辣辣的太阳便已炙烤着大地。 南城门自然早已打开,商贾与百姓们来来往往,一片喧闹景象。 而此时,巍峨庄重的城门外,早已停着一排精致华丽的马车。 足足七八辆之多,不仅如此,还有一匹匹高头大马。 大康齐州郡公与庆国永宁郡主大婚之后,终于要启程归朝了。 毕竟身为庆国堂堂郡主,即便远嫁他国,可自然也与当初朱妙语如出一辙,除了丰厚嫁妆,随嫁的还有一大群丫鬟,甚至产婆之类。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当初长公主赵澜离开时,给他留下的十来个大康宫中侍卫,一路护卫安全。 齐王李达自然前来相送。 李乐瑶这小妞,倒是又恢复了那劲装短衫的装束,梳着一个新妇髻,却是扑在祖父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番离别伤感之后,队伍才终于顺着宽敞笔直的官道,缓缓向前方驶去。 渐行渐远,渐渐消失在远方。 只是此时,谁也没有看见的,就在那巍峨高大的城墙之上,一个极其隐蔽的位置…… 正盈盈站着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 螓首蛾眉下,长长睫毛如浓墨淡烟,双目盈盈,再搭配那白皙如凝脂的肌肤,绝美的容颜,那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漂亮,直叫万千粉黛黯然失色。 尽管只身着一袭淡黄色长裙,婀娜曼妙如遗世独立,可浑身上下,依然掩盖不住那一片身为帝王的威严气势。 气吞山河,令人不敢生出丝毫亵渎之意。 除此之外,身后还毕恭毕敬站着两个宫娥,以及远处,一群身着盔甲腰佩横刀的禁军侍卫。 此时,女子就这样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一双美目,幽幽望着远方。 眺望着城墙下,那一条笔直的官道上,那一队精致华丽的马车,在十多个康国侍卫的护送下,渐行渐远,渐行渐远……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直到再也看不清,直到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可不知不觉,娇躯微微轻颤着,脸上满是晶莹泪珠,一颗接着一颗,不停向下滚落。 鼻息中,一声哽咽轻吟,“傻子,答应我,保重!” 身后那两个宫娥,顿时满面焦急,“陛下,郡主此次远嫁,又不是不能再回来了!” “还请陛下,千万保重龙体,切莫过于忧思啊!” 奈何,女子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双目怔怔望着前方,那车队彻底消失的方向,任凭泪水无声地滚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艰涩笑笑,贝齿轻启,“摆驾回宫吧!” 可同样这时,当她刚盈盈转过身,娇躯却又是猛地一颤。 只见前方,城墙哨岗那坚实的青石板台阶上,正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 就这么怔怔看着她,却是嘴巴张得老大,呆若木鸡。 瞬间,女子更是神色一变,惊呼出声,“你不是走了吗?” 第249章 难道,王郡公以前见过朕? 王修此刻只感觉整个人都快炸了。 如遭雷击,脑瓜子嗡嗡地响。 哪怕多年以后某一天,在梁都城领着这北方大国两个年幼的皇孙,偷偷溜去花楼喝酒听曲儿…… 再回忆起此刻初次见到他们的皇祖母时的情景,依然心有余悸,万千感慨。 倒不是因为,这个曾无数次被他在心中腹诽,定是斗鸡眼朝天鼻满脸麻子,奇丑无比不敢见人,就连那篇洋洋洒洒言辞如刀的《讨伐庆国女帝之檄文》,也被他骂上一句“头大如牛蓬头历齿”的庆国女皇帝……竟是生得如此倾国倾城! 仅仅着一袭淡黄长裙,站在那里,便只如众星邀月,直让天下万千粉黛失了颜色。 而真正让他瞬间震惊得无以复加,心脏扑腾扑腾乱跳都快提到嗓子眼的…… 却是只见眼前这女子,无论那绝美的容颜,还是那曼妙婀娜的完美身段,甚至一颦一笑,竟然…… 瞬间,完全让他看得眼睛都直了,惊诧得下巴都快滚到地上来。 然而这时,倒是女皇帝身后那两个宫女,率先反应过来。 面含愠色,一声娇斥,“休得对陛下无礼!” 与此同时,远处那一队禁军侍卫,同样面色猛地一沉,“护驾!” 手已齐刷刷摸向腰间横刀,一窝蜂就要杀气腾腾猛扑过来! 可没想到,不等有所动作,女皇帝却只是一摆手,“都退下吧!” 短暂惊讶错愕之后,便已瞬间恢复了身为一国天子的威严气势与从容。 语气平静却极具威严之势,“王郡公虽为康国之臣,更是永宁郡主的郡马,朕的堂妹夫,又怎会对朕图谋不轨?” 紧跟着,只是神色淡然望向他,贝齿轻启,“王郡公看朕的神情,为何竟这般古怪?” “难不成,以前曾见过朕?或者,曾经见过与朕长得颇为相似的女子?” “又或者,以王郡公的猜测,朕必定是长得奇丑无比,头大如牛蓬头历齿。此次亲眼目睹,大相径庭,心中失望?” “毕竟在王郡公心中,一个内心扭曲变态还手段霸道狠毒的皇帝,怎可能会是一个容貌丑得似乎并不太过分的女子?” “嘶……”王修嘴角猛地一抽。 黑着脸,不说话,只是双眼死死打量着她。 却奈何,李轻眉依然神色平静,带着些许疑惑。 娥眉浅皱,“永宁郡主,乃是齐王的嫡孙女,而且自幼朕都将她当亲妹妹一般看待……” “此次,朕这妹子,终究要远嫁康国,不远千里,异国他乡!” “朕心中难免唏嘘感慨,才决定出宫走走,也算送一送她!” “但让朕好奇的,朕虽是微服出宫,可除了随行侍卫,暗中同样藏着不少身手不俗的暗卫,滴水不漏护卫朕的安全……” “而王郡公,是如何突破层层暗卫,到了朕的跟前?” “如果没猜错,你是借了郡主的令牌?” 一声无奈长叹,“朕这傻妹子啊,还真是这样,这才刚刚成了婚,便对人家掏心掏肺了,就连庆国郡主的令牌都可随意外借了!” 可话音未落,语气说不出的冷漠,“王郡公与郡主虽为夫妇,可冒用郡主令牌,可同样是大罪!你即便身为康国之臣,可朕也同样有权处置于你!” 顿了顿,却又冷冷道,“朕看在永宁郡主的份上,两国又刚刚才签订了休战和平的契书,可以不追究,但这块令牌,你不能再留!” “交出来吧!” 与此同时,自有其中一名宫女,大步走到他跟前,伸出一只手来。 刹那间,王修神色一变。 望着这女人,那一副帝王杀伐果断的冷漠模样,眉头都快扭成两只麻花。 倒也只能老老实实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黑褐色青铜牌子,递了过去。 可即便如此,脸上却又堆起几分玩味笑容,“我这人一向胆小得很,女帝陛下也不必出言吓唬……” “本郡公本来已启程回大康,只是突然想起,心中尚有诸多疑惑,想与陛下聊聊!” “因此,这才让夫人领着随行的丫鬟侍女,先行一步,至大梁府驿站休整等待,自己却折返回来!” “之所以没去皇宫求见,而是来了这里,也只是猜测,陛下与郡主姐妹情深,或许会来送行而已!” “只是没想到,还真让我猜对了!” “哦?”顿时,只见女皇帝也是微微一愣。 贝齿轻启,语气依然平静,“只是不知王郡公,有何事求见于朕!” 然而,眼见他王老爷闭口不说,紧跟着,倒是扭头望向身后那两个宫女与那群侍卫。 淡然摆了摆手,“都退下去吧!另外,暗卫也都撤走吧,没有朕的口谕,任何人不得靠近!” “陛下……”顷刻,那群禁军侍卫更是神色一紧,满面担忧。 奈何,话未出口,李轻眉又只是一声呵斥,“退下去!” 眼见皇帝已经几分怒色,那群宫女与侍卫,自然不敢再言。尽管依然紧张担忧得厉害,却也只得战战兢兢赶紧退下。 于是眨眼,这高高耸立的城墙檐台之上,便只剩下两人。 李轻眉这才抬起头来,带着几分帝王不怒而威的气势,“王郡公是心中疑惑,那日在皇宫清泉涧中,朕为何会与你说那些话?” “毕竟,暂且不论你之前处处与庆国为敌,仅仅此番两国战事,你更是导致我庆国居屿关大败的死敌!” “朕身为庆国天子,身负着社稷兴衰的重担,断然没有为死敌的安危担忧的道理!” 声音依然不带丝毫感情,“朕当初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 “永宁那丫头,朕从来将她当亲妹妹一样看待,不想她年纪轻轻便守了寡!” “更重要的,或许一定层面,咱们是一类人吧!你身为康国重臣,心心念念想着的是康国百姓的疾苦,而朕,又何尝不是如此?” “惺惺相惜吧!” 却又温婉笑笑,面色玩味,“难不成,王郡公还真以为,凭借自己满腹经纶写得一手好诗,无论岐山关还是居屿关,两次大战,又运筹帷幄用兵如神……” “朕便不可自拔地倾心于你了?” “若真是如此,王郡公是否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些?” “纵然就连朕也不得不承认,王郡公很优秀,文韬武略堪称举世无双,可这还不是朕挑选夫婿圣王的理由吧!” “更何况,朕身为一国天子,我未来的夫君,可以不必文韬武略,也可以不必文采超绝,但必须对朕一心一意!” “而王郡公,早已好几位夫人,又怎能入得了朕的眼?” 第250章 瞧你这傻乎乎的样,快笑死我了 王修顿时一阵吃瘪。 可即便如此,反倒嘴角勾起一丝讥诮,“陛下还真猜错了!” “本郡公纵然有时候,的确自恋了些,可还不至于狂妄到,自以为可以令堂堂庆国皇帝芳心暗许的地步!” “此次前来面见陛下,其实只为一件事!” 顿了顿,“突然记得,当初刚被陛下算计了一道,被带到大梁府中军大帐……” “本以为,必然小命不保。可没想到,纵然圣驾面前那般恶毒狠辣地破口大骂了陛下一番,可陛下心胸宽广,竟没龙颜大怒当场砍了本郡公的脑袋祭旗!” 话锋一转,“然而,就在当天晚上,就在陛下为本郡公准备的营帐中……” “睡得正香,伸手不见五指,却突然有一个女子,偷摸潜入到我的床前!” “一句话不说,将本郡公摁在床上,便是一顿拳打脚踢,又掐又揪的!” “这还不算什么,这个疯子婆娘,就像一个变态狂魔一般,掐完揪完,竟还……还抱着本郡公,亲了一口!” 说着说着,已是满面怆然凄苦,“本来这事,本郡公都已经决定,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谁也没敢说!” “毕竟,堂堂七尺男儿,竟被一个女人,半夜摁在被窝里又打又掐的,这要是传出去,我也没脸活人了!” “可刚刚走了半道,左思右想,又实在觉得心中气愤憋屈!” “被一个娘们打了还不算什么,关键,还莫名其妙被亲了一口……” 声音已是说不出悲苦,甚至都几分凝噎,“那种感觉,就好像被疯狗咬了一口一样,我觉得自己都不干净了,名节贞操也被玷污了,特别对不起几位夫人!” “所以,还望陛下,能给本郡公一个公道!” 一边说着,已是目光灼灼,死死盯着这女人那绝美脸蛋。 可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一下子懵了! 只见李轻眉,根本一脸愕然诧异,惊呼出声,“什么?还有这种事?” 却依然满是身为帝王的沉稳雍容,“若真是如此的话,倒是让王郡公受委屈了!” 又浅眉轻皱,几分疑惑,贝齿轻启,“可是,朕的中军大营,守卫绝对森严。而当日,王郡公虽为俘虏,可朕也令人严加看管,外面更是层层禁军侍卫!” “没有朕的手谕,无论是谁,几乎是绝无可能潜入王郡公营帐中行凶的!” 随即,又抬起头,一本正经道,“不过王郡公尽管放心,朕回宫之后,必然严查!” 刹那,王老爷彻底愣住了! 死死望着这女人,嘴巴呈“o”字型,脸色硬是瞬间漆黑一片! 卧槽!跟预想的完全不对啊!硬是从这女皇帝脸上,看不出丝毫异常啊! 难不成,压根是老子所推断猜想的,全错了? 可这特么也不应该啊! 没想到,看着他那副惊诧茫然模样,女皇帝反倒比他还诧异。 皱着眉头,“除此之外,王郡公还有什么事吗?” “放心,朕既然允诺,那无论何人所为,必然严惩不怠,给王郡公一个公道!” 于是乎,王老爷便有些崩溃了! 尽管如此,却又脸色一横,“其他倒没什么事了,但陛下可知,刚才为何初次见到陛下容貌,本郡公会表现那般失态?” 只是不知为何,声音似乎都有些发抖,“陛下还真猜对了,本郡公还真曾见过一位,与陛下极为相似的女子!” “不过,却是在梦中!” “哦?”女皇帝又神色一愣,几分诧异。 倒似乎一下子来了兴趣,“还有这般新奇的事?王郡公可否说来听听?” 王修咬了咬牙,黑着脸依然死死盯着她,怏怏沉吟道,“说起来,还是去年的事了……” “我做了一个非常奇怪,又很长很长的梦,至今想起,都还历历在目!” “在梦中,我似乎不再是临州城那个小地主,而是成了一家规模颇大的商行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工匠……” “而那个女子,说实话,那是我所见过,最漂亮的姑娘……” “可是,那女子很凶,脾气也非常不好!最重要的,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 “老是仗着自己是商行的大小姐,便处处欺负我,找我的茬。要么,天天逼着我修改各种各样的加工图纸,要么就是威逼利诱,非得逼着我陪她逛街!” “甚至好几次,明明只饮了少许的酒,却非得装醉,让我背着她送她回家,还不准雇马车!” 女皇帝没说话,只皱眉认真听着。 王修笑笑,“其实说实话,我真的挺烦她,也挺恨她的!” “我也想不明白,自己只想老老实实上工,挣点微薄的薪俸,购置一套小宅子,娶妻生子,可为何就偏偏招惹到这样一个蛮不讲理的人!” “所以,一想起那女子,我就常恨得牙根痒痒,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离她远远的,也常在背地里,用恶毒的话咒骂她!” 然而说着说着,不知为何,声音已是说不出的落寞,“然而直到有一天……” “在家中亲戚的介绍下,我认识了另外一个女子。虽然不及她那般美若天仙,却很温柔,我们甚至都决心彼此多熟悉熟悉,然后便完婚!” “可没想到,那个可恨的女子,竟千里迢迢跑来了。无理取闹,大发雷霆。” “最终,我们狠狠地大吵了一架!” “我骂了她,骂得很凶,几乎是用我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语!” “而那一天,我看见她哭了,哭得很伤心!那还是我第一次,见她哭的样子!” 声音哽咽,一声长叹,“再后来,梦就醒了!” “可是从那以后,不知道为何,我竟又常常想起她……”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总算彻底摆脱她了,可醒来之后,却又常常念着她想着她,竟又那般怀念起在梦中,和她在一起,天天被她欺负的日子!” “我似乎也总算懂了,在梦中,她为何常常骂我,就是这天下最大的傻子!” 依然目光如炬死死望着眼前这女子,自嘲地笑笑,“当然,这终究只是一个梦而已!” 然而,只见李轻眉,虽几分错愕,可面色依然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 朝他淡然一笑,举手投足,依然那般华贵而又雍容,一声轻叹,“虽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但细细听来,倒也颇为有趣!” 随即,却又正了正色,语气平淡沉吟道,“倒是总算明白,王郡公刚见到朕时,为何那般惊讶了!” “行了,王郡公若再没其他事,便请先回康国吧,切莫让朕的妹子久等担心了!” “至于刚才所言之事,你大可放心,朕定会严查到底!” 于是乎,王老爷一下子僵住了! 卧槽!这特么都叫什么破事? 这都叫什么破事啊!亏得老子,还迷之自信…… 结果,所有的猜错与推断,全特么错了啊! 瞬间,硬是老脸青一阵红一阵,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半晌,才讪讪憋出一句,“咳,其实严查不严查,好像也不重要了……” 扭过头,赶紧大步便朝城墙下面走去! 大爷的!这下好了,事情不但不是老子想象的那样,竟连当初被一个疯婆娘半夜摸到床上,连揪带掐还亲了一口的事,都一股脑给抖出来了! 丢死先人了,以后都彻底没脸来庆国了! 然而同样这时,才刚红着脸走几步,却只听得身后,“噗嗤”一声娇笑。 紧跟着,那女皇帝一道声音传来,“喂,叫你走,你还真走啊!” “果然还是那天下最大最大的傻子,瞧你这傻乎乎的样,快笑死我了!” 王修心中一个激灵,猛地转过头来,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瞬间震惊当场! 第251章 傻子,抱着我 只见此时,这位手握无数人生杀大权的庆国女帝,却哪还有刚才那气吞山河的威严之势? 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不知何时,早已挂满晶莹泪珠。 一颗接着一颗,不停向下滚落着。 泪眼摩挲如梨花带雨,美目流转,盈盈凝视着他。 却又偏偏,那般甜甜地笑着,笑着…… 在这个夏日上午的阳光下,如山花烂漫,如涓涓细流,又如璀璨绽放的洁白荷花。 哪还像个杀伐果断的帝王,北方庆国百年难见的一代圣主?略带些小女人的俏皮,又带着些阴谋得逞的奸诈得意? 朝他使劲眨巴两下眼睛,“从刚才一开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揣着什么目的?” 轻啐出声,“活该!谁让你成天就知道惹我生气的?以前这样,现在还这样……” 王修有点懵,脑袋有点短路。 而这时,这女人却又盈盈款款走上前来,径直走到跟前。 如花笑靥下,幽幽一声轻吟,“傻子,梦中那个女子,你真的不再恨她了吗?” 然而话音未落,似乎心中憋着滔天怨气怒气,这一刻彻底爆发。 哪还有一丁点身为帝王的威仪?竟是那般始料不及,一双粉拳,朝着他便扑头盖脸使唤过来。 不解气,甚至还连带着用脚踹,根本与当日大梁府营帐中,半夜那个神秘的女鬼如出一辙,乱棍打死老师傅之态势,毫无章法。 拳打脚踢又连揪带掐的,还夹杂着声声气势汹汹的娇骂,“我打死你,打死你……” “那晚没活生生把你打死,你就偷着乐吧,还敢跑来我跟前告状!你就慢慢等吧,等我给你一个公道!” “我让你被疯狗咬了一口,让你不干净了,让你名节贞操被玷污了,你才是疯狗!” 娇喘如云,手上动作根本不听,“我叫你死八婆,叫你母夜叉,叫你女魔鬼!” “我叫你从小缺钙长大缺爱,我叫你内分泌严重失调的死三八!以前也就罢了,都被抓到朕的中军大帐了,还那么狠地骂我!” “我让你洋洋洒洒一篇《讨伐庆国女帝之檄文》,把我从头到脚地骂,还什么独夫之心人神共愤,什么召天下群雄共讨伐之!” “我叫你欺负我,不会研制那些新型的战场利器!” “你管那玩意叫飞天大球?你管那玩意叫小小炮仗?” 发了狂一般,又是一脚踹在他小腿肚子上,泪水依然不停滚落,“你知道这次两国战事,除了为庆国的百姓社稷,为打造一个盛世强国,我还为了谁吗?” “还不是为了你这冤家?” “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你在康国,初涉官场毫无根基,又锋芒毕露屡建奇功,你这人又容易意气用事,稍有不慎便容易惹来杀头大祸!” “若要让你叛国,举家迁入庆国,自是不可能!只有让临州府彻底纳入我庆国版图,我才可以真正保护好你,你知道吗?” 声音哽咽,竟已是泣不成声,“你知道当初,南楚大乱,游四方一把大火烧了你康国使臣的住所,你生死不明的消息传来……” “你这冤家,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偷偷为你掉了多少眼泪吗?你知道我派了多少暗探,去南楚打探你的消息吗?” “结果你倒好……” “现在两国的战事,已经这样了,康国皇帝又对你恩宠有加,那长公主赵澜更是为了你,可舍命前来梁都,我自然也就决定了……” “哪怕让你继续恨我一辈子,也不愿来打扰你的生活!” “谁知道,你明明都已经走了,又回来招惹我!” “还跑来告状,还故意来试探我?” 于是刹那间,王修便彻底惊呆了! 木头桩子一般矗在原地,任凭这女人如发了疯地,一双粉拳朝他身上使唤个不停。 硬是嘴巴张得老大,只感觉脑瓜子都嗡嗡地响! 这一刻,哪还不明白,这婆娘究竟为何如此反应? 卧槽!真的疯了!这世界真的疯了! 这特么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情况?见鬼了!活见鬼了啊! 而且,这都是什么命哦? 一时间,直勾勾瞪着近在咫尺这张绝美得令人窒息的容颜,心脏硬是扑腾扑腾跳得厉害! 足足一炷香功夫,这女人动作才终于渐渐慢了下来。 情绪似乎也终于平复不少,眼角依然泪痕斑斓。 额头香汗点点,微微喘着粗气,美目流转幽幽望着他。 只是此时,却哪还有刚才那副杀气腾腾发狂模样?看着他那副依然如遭雷击惊魂未定模样,却又一声娇笑。 贝齿轻启,已是万千似水温柔,“疼吗?” 王老爷本就被折腾的浑身火燎火烧的痛,估计都已好多处淤青浮肿,点头如捣蒜。 可没想到,这女人却只是一瞪眼,娇骂,“活该!疼也给我忍着,这都是你自找的!” 王老爷顿时印堂一黑,不想说话。 喉结上下鼓动着,可此时,近乎本能,便要顺势将这女人轻轻揽入怀中。 出乎意料,不等有所动作,却见李轻眉,脸蛋先是微微一红。 随即,一声娇骂,几分愠色瞪着他,“你想干什么?” “才刚做了庆国的郡马,竟敢对朕动手动脚了?你就不怕,被朕砍了脑袋?” 王老爷顿时吓得一哆嗦,老脸更黑了! 可没想到,这女人又憋不出了,忍俊不禁几分俏皮得意,“都已经是康国堂堂郡公了,怎么还是这副傻乎乎的德行?瞧把你吓得!” 话音未落,却是微微上前一步。 一双莲藕般的玉臂,便已轻轻环着他的后背,让自己依偎在他怀里,脑袋轻轻枕在他肩膀上。 鼻息间,若有若无一声轻吟,“傻子,抱着我,让我在你怀里靠会儿!” 瞬间,王老爷哪还有丝毫迟疑?双手自然顺势,便已紧紧环在这女人那柔软腰身上。 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低下头贪婪地吸吮着她乌黑发丝间阵阵清香,感受着怀里这曼妙娇躯的温润…… 不知为何,这一刻,心中竟没有丝毫杂念,只有太多感慨唏嘘! 第252章 陪女皇帝逛街,不是人干的活! 谁也再没有说话,似乎只想在这一刻,静静享受着这片刻间只属于两人的温馨与浓情蜜意。 巍峨高耸的城墙上,上午的阳光,拉长着两个紧紧相拥在一起的男女的身影。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却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怀里,一声轻吟,“傻子……” 王修微微一怔,脸色有些古怪。 然而,怀里这女人终于缓缓抬起头来,美目凝视着他。 果然不愧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又是没好气一声骂,“怎么?叫你傻子,你还不服气了?你在我心中,不永远都是那个天下最大的傻子吗?” 王修又一阵吃瘪,瞪着她。 然而,不等他说话,这女人又一本正经道,“今天,你好好陪我,陪我去逛街买些衣服首饰,陪我到处走走,再买些食材……” “晚上去我赠给你那套宅子,你亲自下厨,做饭给我吃,我想吃你做的菜!” 瞬间,王老爷近乎条件反射,脸色唰的就变了! 气急败坏,暴跳如雷瞪着这婆娘,“你想得美!” 声音直哆嗦,“我说李轻眉,你神经病啊,莫名其妙逛个什么街?” “况且,你是皇帝,在宫中龙袍皇冠都有严格规制,在街上买些衣服首饰,你穿得着吗?” “能不能干点正事了?奏章批阅完了吗?政事处理妥当了吗?庆国的国库收入又增加了吗?” “还有,宫里的御厨饭菜做得不香吗?凭什么让老子下厨?” 吞了吞口水,脸都绿了,“更何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老子是被你活捉来的梁都,身上根本没几个银子!你这是欺负人!” 可没想到,任凭他叫嚷得厉害,这女人根本一脸淡然。 恶狠狠瞪着他,反倒比他还凶巴巴的,“怎么?有问题吗?” “反正我不管,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而且我身为皇帝,身上也不可能揣银子,所有花销你得买单!” “不仅如此,我会把所有随从与暗卫,全部都支开。你还得保护我的安全!” “你……”于是顷刻,王老爷更气得快吐血。 就想不明白了,这女人好歹也是堂堂一国皇帝,统领群臣诏令天下的天子,怎么还跟那些懵懂纯真的小姑娘一样,这么喜欢拽着老子逛街买衣服首饰? 那都是些劳民伤财费力不讨好的事,好吧? 然而,不等他再说点啥,却见这女人,又是怒目一瞪,“闭嘴!你要是敢有意见,信不信我马上把你打入大牢关起来,明天就砍你脑袋?” 于是乎,王老爷老脸瞬间青一阵红一阵,一下子焉了! 讪讪望着她,欲哭无泪! 牛皮!这谁特么惹得起? 没想到,眼见他那副气急败坏德行,这女人却又是一脸得意的笑。 可紧跟着,却是微微踮起脚尖,吧唧便是一口,温润诱人的红唇啃在他嘴巴上。 脸蛋微微一红,轻啐,“提前奖励你的,这下满意了吧?” “谁让我这辈子,就喜欢欺负你?” …… 接下来一整天,倒是平淡无奇! 迫于这女人的威风,王老爷还真只得老老实实陪着,逛了一天的街! 其实一直到现在,哪怕也已经好几个媳妇了,就一直没想明白过,无论前世那个时代,还是如今,这些女人咋个都那么喜欢逛街购物? 平常一桶水都拧不动,可逛起街来,走上一整天,都从来不觉得累! 更加匪夷所思的,这女人却哪还有一丁点,作为强大庆国九五之尊,该有的样子? 根本与前世那个,让他王老爷一想起来就恨得牙根痒痒的婆娘,如出一辙…… 硬是领着他,从城东逛到城西,有卖布匹的店,要钻进去看看,有卖首饰的铺子,也要进去挑一挑。 遇上那种卖女子成衣的店铺,还非得进去选上两件,倒是不可能当场试穿,却也是比划在身上,还不忘在他面前转上两圈。 再美滋滋洋洋得意问上一句,“怎么样?这件好看吗?” 但凡他王老爷敢说上一句“不好看”“跟你的身材不搭配”之类,又是凶巴巴一记威胁眼神送过来。 甚至,就连那些卖米面的粮店,都根本不放过! 一顿折腾下来,硬是搞得他王老爷,两条腿发软走路都打颤,叫苦不迭得厉害! 陪女皇帝逛街,这特么就不是人干的活! 这些统统也就罢了,直到傍晚时分,这婆娘总算累了,居然还非得让他王老爷,背着回去! 搞得他,不但累得跟狗似的,最关键,大街上的百姓,一个个更是频频侧目,眼神说不出的怪异。 只唯独值得庆幸的,这女人虽身为皇帝,可别说寻常百姓,自是不可能见得皇帝真容…… 而且因为庆国皇室礼制,女帝尚未大婚圣王,就连朝会与召见朝臣,都需屏风隔开。恐怕除了真正的重臣,连寻常大臣都没几人见过天子。 因此,倒也不必担心,在大街上会被认出来! 否则,恐怕也别想活着离开梁都了!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这婆娘居然还真去了送给他的那套宅子,又开始威逼利诱,非得逼着他王老爷亲自下厨。 只是,也不知是因为忌惮这婆娘的身份,生怕脑袋不保,或是因为其他,王修倒并没有拒绝。 菜做得不多,就几道精致小菜,也算不得什么山珍海味,却做得很仔细很认真。 李轻眉吃得也很开心,甚至还陪他喝了点酒。 而这个晚上,这个女人也并没有离开,选择回宫,而是选择在这宅子中住了下来。 …… 第二天。 当王修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缓缓睁开眼睛,却发现只是自己一人躺在被窝里,而鼻息中,只隐约阵阵女子特有的幽香,以及枕边几根女子的长发。 掀开辈子正要坐起身来,却是一愣。 只见床单上,点点殷红的桃花,说不出的刺眼。 脑子中,不停浮现着,昨晚与那个女人,一次又一次如狂风暴雨的疯狂,直到谁也再没了力气。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那般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更让他一时间,一阵心神恍惚。 半晌,才总算回过神来。 然而这时,刚穿好衣服,却不由得又是一怔。 只见房间中央那桌子上,正摆着一张纸,墨迹未干,上面密密麻麻满是娟秀字迹。 第253章 再见了,我的郎君,朕的圣王 王修拾起纸张,便见上面,字迹工整,写得也很认真。 “傻子,谢谢你……” “谢谢你陪了我一整天,一家一家店铺地,挑选着那些琳琅满目的衣物首饰,尽管最终,也没买上几样东西。” “其实我知道,你这辈子最不喜欢的事,便是陪女人逛街了,因为在你看来,那终究是一件劳民伤财也最无聊的事。” “可你不知道,我并不是喜欢逛街,而只是喜欢有你陪着!” “见你在后面跟着,明明苦着脸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还偏偏只能忍气吞声忍着,我却别提有多开心!” “也谢谢你昨晚,亲自下厨,为我做了那些饭菜。” “虽然你看上去似乎很不乐意,但我看得出来,你做得很用心。菜虽然不多,也算不得丰盛,却全是我最喜欢的味道。” “可你不知道,其实我更喜欢看你在厨房中忙碌的样子,或许你自己都不知道,那个时候的你,真的迷人极了!” 语气平淡,似乎只是一个温婉又略带俏皮的女子,心中静如止水婉婉道来。 “也谢谢你,陪我说了很多话,给我讲了很多关于你在临州的趣事。” “给我讲你曾为了赚钱,第一次混进临州诗馆的诗会上,偷偷摸摸卖诗,二百两银子一首,还便收获颇丰。然而第一个主顾,竟是国之储君当朝太子……” “给我讲你曾为了退掉与苏家的婚事,在苏家老祖宗的寿宴上,处心积虑大展身手,可反倒最终,落得一身狼狈!” “给我讲上任临州判司之初,与东宫太子踏遍临州的田野乡间,鞋子都走烂了十多双……” “太子曾被百姓误以为是偷盗的蟊贼,拎着锄头漫山遍野地追,靴子都跑掉了。你还曾被两条恶狗撵得摔进河塘里,浑身湿透冻得直发抖,你们也曾亲眼见过太多太多百姓家的苦难生活!” “也给我讲,曾经遇见一个随时腰间挎着青铜长剑,宛若一个仗剑天涯的大侠,却又偏偏酷爱卤肘子,有些憨憨的女子。” “你曾与她,定下了八月十五之约,每逢夜深人静,你很想她,也很担心她。却又不知此时,她究竟身在何方,过得好不好!” “可你知道吗,虽然很多事,我早已得知,可听你亲口说起,却依然颇感有趣。” “而且我感觉得到,或许因为经历了太多风雨,或许经历了被满朝文武攻伐,被天下儒生士子声讨的无助,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已经不再是那个不懂风情的傻子,也不再是临州城乌鸡巷那个憨傻少年,摇身一变,已经成了一个心中装着百姓疾苦,装着妻子儿女,装着社稷安危……” “顶天立地的英雄!” 纸张之上,话语依然婉婉道来。 “傻子,你知道吗,昨天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一天。” “真的,我仿佛彻底忘了,我是这个国家肩负着无数百姓期望的皇帝,彻底忘了成天处理不完的国政大事,彻底忘了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与苟苟。” “也忘掉了所有所有的烦恼,变成了一个只想陪着心爱的男人,一起疯一起撒野的普通女子!” 王修面色平静,一字不漏地仔细读着。 “傻子,虽然你嘴上不说,其实我懂你的心思,也知你心中所想……” “你这人便是这样,太重感情,又容易钻牛角尖。一旦犯起浑来,谁也不知会做出什么惊人的傻事来!” “可你身为康国郡公,不懂庆国皇室几百年来,极其严谨甚至严苛的礼制祖训!” “身为天子,我自是绝无可能嫁一个他国的男子为圣王,也更无可能嫁给一个已经有了妻室的男人。毕竟,事关皇室与朝廷颜面!” “否则,庆国朝廷必然极大震动,动乱四起,甚至庆康两国之间,好不容易才刚刚缔结和平盟约,又将陷入无休无止的战乱,最终两败俱伤民不聊生!” “甚至就连你,也注定只会被推向风口浪尖,只能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为庆国的社稷百姓,为两国的大局,也为了你,我不能自私,你懂吗?” 字迹依然娟秀而又工整。 “你知道吗,其实从一开始,我从来就没想过,这辈子会大婚圣王!也早已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嫁人!” “所以昨晚,我一点不后悔,把自己给了你……” “而且你记住了,这一辈子,无论心中,还是身子,我都永远只会有你一个男人,你也永远便是我心中的圣王!” “所以,醒来之后,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便启程回康国去吧!” “我就不来相送了。虽说此次相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却不要为我担心!” “因为我知道,你心中有我,从此哪怕注定此生,只能身处这庆国巍峨皇宫的高深宫墙内……” “虽从此以后,你我相隔两千里。可每逢月圆之夜,望着天上的洁白皎月,一想起你也在月光之下,我就不会感到孤独了,对吗?” 却又话锋一转,“也或许,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我终于可以撂下肩上的担子,找到一个可以带领着庆国的社稷百姓继续前行的合适人选……” “到时候,我便隐姓埋名,来临州找你!” “到时候,我就在你的隔壁,买上一套小小的宅子,不要多气派多宏大,但一定要雅致而又静谧。” “闲暇之余,养养花,种种草,我不会与你成婚,但可以为你生上一对儿女!” “细心地调教他们,教他们读书写字,教他们做人的道理,到时候,我也一定是这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吧!” “当然,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已不再是庆国的皇帝,或许也已是人老珠黄,甚至还没有钱!” “但是你不准嫌弃我,哪怕再被我天天欺负,也必须处处都顺着我!” “我生气了,你得耐心地哄我,我伤心了,你得将我搂在怀里,说些好听的话安慰我,逛街走累了,你依然得背我回家,而且不准雇马车!” “记住了吗?” 密密麻麻,一封信终于到了尾声。 “另外,对永宁妹子好点,不准欺负她,也不准冷落了她。她虽为庆国郡主,却更是一个心思单纯而又善良的姑娘。” “那块郡主令牌,就放在桌子上,你一并交给永宁那丫头吧!我这傻妹子,难道她就不知,将堂堂郡主令牌私自借给他人,哪怕是自己夫君……” “要是传了出去,会给王府惹来多大麻烦吗?” “好了,暂时就先给你说这些了,美美地吃个早饭,便乖乖启程回康国去吧!” “临行之前,你不准进宫来见我,否则,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再也不放你离开了!” “再见了,保重,我的郎君,朕的圣王!” “还有,记住了,一定要好好的,知道吗?” …… 第254章 天子相迎 整封信,洋洋洒洒,语气从始至终平淡而又宁静。 没有离别时分的期期艾艾,也没有痛不欲生的悲凉,仿佛只是那个女子,在耳边诉说着心中最简单的心事。 王修一遍又一遍看着,眼皮突突跳动着。 可不知不觉,眼眶竟已是湿润泛红得厉害。 将那纸张,如珍宝般小心翼翼叠好,揣入怀中。 讪讪起身,推开房门,远远望着这北方大国巍峨皇宫的方向,喉结上下鼓动着,已是满面怅然若失。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一声长叹,甩了甩头,向小院外走去。 “来人,备车,启程前往大康临州!” …… 七月二十二。 大康京师,大兴。 处暑已过,临近白露,一场突如其来秋雨,终于彻底将这个炎热的夏季,彻底画上了句号。 天气一下子,变得凉爽了太多。 而康庆两国之间,这场出动近百万兵力声势浩大的战事,仅仅持续了几个月,也终于随着两国重新划定边境、友好和平盟约的缔结,算是彻底宣告结束。 当然,庆国也已归还了百余年前所侵占的,十余座城池中的三座。 京城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平和,商贩们人来人往,百姓们熙熙攘攘! 已近晌午,而京城北门外三十里,一个名叫桃花坪的地方,却是好一片热闹景象! 其实桃花坪,并不盛产桃子,秋天自然更没有桃花,而这里,却是从京师前往北方庆国,通往虎牢关居屿关的必经关口。 此时,那条碎石子铺成的宽阔笔直官道两侧,早已水泄不通围满了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衣着华贵的商贾,也有粗布衣衫的山野村夫。 夹杂其中,更有手持折扇头戴纶巾的儒生士子,以及打扮得花红柳绿的年轻女子。 绝大多数,自然都是京城中的百姓,当然也有不少,压根就是从附近州府县府赶来的。 拥挤不堪密密麻麻,硬是绵延两三里路。 哪怕天空中,尚且还飘着丝丝连绵细雨,却似乎也依然阻挡不住,所有人的兴奋热情。 一个个身上着脑袋,踮起脚尖,一边争先恐后朝前方使劲张望着,一边七嘴八舌议论个不停。 “英雄!这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啊!” “谁说不是?若不是齐州郡公用兵如神,出其不意,识破了那虎狼庆国的奸诈计谋,咱大康恐怕真的危险了!” “别说北方州府那些同胞,恐怕就连咱们这些京城的商人,恐怕都要沦为鱼肉,任凭那些庆国大军的铁蹄践踏,或者就只能舍家弃业,南下逃难去!” “从去年,那王修以一人之力独战南楚二十多名精挑细选的饱学之士,联仗恪物算学三轮比试,皆大获全胜,为咱大康赢得岐山之地,在下我便已对齐州郡公的大名如雷贯耳了……” “奈何他一直窝在临州,压根就不来京城。” “如今,总算可以如愿,一睹这少年英雄的风采了!” 有几个大腹便便的富商,更是在人群中,红光满面激动得厉害。 “瞧瞧,瞧瞧,这可是咱临州的判司大人呐!” “上次岐山关一战,仅仅靠着两万多岐山驻军,却以极小的代价,一举歼灭游四方三国合兵十五万,何等骇人听闻?这才过了多久,咱判司大人又立下了这等奇功……” “毫不夸张地说,若不是王大人用兵如神,咱大康可能早就一败涂地了。京畿一带,包括咱临州,恐怕都被庆国攻陷了!” 却奈何,又遭到旁边几个老头嘲讽,“哟?你们都说自己是临州的商人,咱老哥几个,可是打小在临州城出生长大,怎没听过你们几个的商行名号?” “告诉你,咱才是真正专门从临州赶来的!除了咱们,其实这次咱临州来了好多百姓,几百里路,就为了在这等着,专门迎接判司大人回家!” “咱临州连续出了两任好的父母官啊!除了郑明礼郑大人,咱王大人,那可也是一心为了百姓的好官啊!” “而且王大人这次沦落庆国梁都,受苦了,受委屈了!” 几个富商顿时一阵尴尬,涨红着脸,“好吧,咱就承认了……” “其实我们,并不是临州人,生意家业也并不在临州!” “但是,你们几个老头,听好了,但是来了……” “谁不知道,现在王大人主政临州,推行的新政,不但商税减半,而且还一大堆刺激鼓励的政策,比如免费给地皮建作坊,府衙给补贴帮助咱商贾安家之类!” “别说这大好的政令,就凭现在临州府,响当当全国皆知的口号,‘新临州,新气象,好客临州欢迎您’,所以咱几家,早已决定了,迁往临州!” “就十来天前,咱们就已经跟临州商律司衙门,签好了前去建作坊的契书,在临州工业园区内,地址都选好了!” “所以,从现在起,咱们也是临州人了!而且我家闺女,二八年华,对王郡公还仰慕得很,天天就捧着他的诗集读得如痴如醉!” “有问题吗?这很有问题吗?” 几个老头一阵吃瘪,气不过,一声冷哼,“你们这是诡辩,强词夺理!” 而除此之外,密密麻麻拥堵不堪的人群,远远望去最前方,正静静站着一个中年男子。 身着黄黑相间的织锦龙袍,胸口绣五爪金龙,头戴帝王冠旒,器宇轩昂。 赫然正是当朝天子,景隆皇帝赵泰! 第255章 他终于平安回来了 陈皇后盈盈立于皇帝身旁。 着一身大红色绣金丝凤凰图案凤袍,头戴凤冠,上坠耀目明珠,身后侍立着一大群着宫中袍服的宫女。 仪态端庄,华贵雍容。举手投足间,满是母仪天下的威严气势。 美目幽幽眺望着前方,望着脚下笔直官道的远端。 只是此时,圆润雍容的脸上,写满着万千感怀。 扭头望一眼身边景隆帝,声音有些凝噎,“二十多天,那孩子自翠屏山下,落入庆国人手里,足足二十多天……” “就那么孤零零一个人,身陷敌国之手,身陷梁都险地,随时都可能身首异处!” “妾身都不敢想象,这二十多天,他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心里得多无助,恐怕都没能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才刚满二十岁啊,都还没有诞下子嗣!” 身躯微颤,眼眶之中,隐约有泪花在闪烁,“前两日,妾身去澜儿府上看她……” “她跟妾身说,此次前去庆国,刚找到他,第一眼就看见那孩子,就那么孤零零站在梁都大街上,比以前都瘦了好多,看着都让人心疼!” “澜儿还跟我讲,庆国承明殿大朝会上,满朝文武皆辱他,视他为生死大敌,群起而攻,不置他于死地誓不罢休!” “他就一个人,跟人家骂,跟人家吵!” “还有,他得知陛下与妾身身份时,得知这么久咱们都瞒着他骗了他……” “这孩子虽然平常大大咧咧,却又向来心思敏感,他心里得多难受啊!” 景隆帝望着前方,没说话,眼眶同样有些泛红。 短暂沉默,陈皇后才又幽幽呢喃道,“神明保佑,他终于平安回来了!”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其他的妾身不管,但唯独这孩子,此次拯救万千黎民于水火,免受战乱之苦,护咱大康社稷国祚于存亡,立下如此惊天奇功,自己却吃了这么多苦头……” “从此以后,妾身就算豁出命去,也定得护着他,将他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 景隆帝一丝苦笑,轻叹,“这狗东西吧,什么都好,可偏偏他做的那些事,每次都能把朕气个半死!” “别的不说,每次做事,从来都不知道先给朕通个气,来个折子打个招呼,自己吭哧吭哧就去搞了!” “去年寒灾雪灾,他跟太子两人,灾情都控制下来了,处理妥当了,他的折子才终于来了!” “昔日南楚大乱,他都领着岐山驻军,把西诏宋吕两国给灭了,实在缺将士驻防了,才终于知道派人来找朕要人手了!” “这次又是如此,朕还在忙着催促兵部户部不惜一切代价筹集钱粮招募将士,驰援郸城之地,结果居屿关都已经一战定胜负了。前线捷报都传到皇宫里了,朕才知道,他还暗中调了两千临州城防司官兵!” “他这个习惯,就非常不好!” 眉头一皱,“不过话说回来,这狗东西还真不是一般的邪乎……” “那庆国十多万大军围郸城而不攻,不仅满朝文武,就连朕,都将全部心思放在郸城之地,甚至都有过想法,从居屿关抽调部分将士增援!” “可他就怎么一眼看出来,那女皇帝真正的战略重点,根本是居屿关!” “还将计就计,一招瞒天过海暗度陈仓,把人家给摆了一道!” “而且这也就罢了,要换做别人被活捉了,那都是吓得屁滚尿流瑟瑟发抖。他倒好,不声不响,这么短的时间,竟然还顺道娶了个庆国的郡主回来!” 又一声苦笑,“而且瞧着吧,得知朕的皇帝身份,这狗东西还指不定在背后,又把朕给骂了多少遍呢!” 皇帝与皇帝身后,却是整整齐齐站着足几十名朝中官员。 一个个皆身着整洁官服,当然以礼部兵部官员居多。 宰辅陈无相站在官员最前端,与其并肩站着的,是司礼监太监总管张三千,双手平举捧着一封圣旨。 再紧随其后,宽敞官道上,整整齐齐停着足二三十辆规制极高的车驾,夹杂其中,各种步撵玉撵迎风而立。 左右两侧,更是足几百名身着盔甲收拾长矛的宫中侍卫。 队伍说不出的气派恢宏,令人咋舌。 而正中央,是六马并驱天子銮驾,冠十旒顶刻金龙,说不出的庄重惹眼。 皇帝与皇后,率群臣着天子仪仗,出城三十里相迎…… 一时间,自然更惹得后方不远处,熙熙攘攘的围观百姓,交头接耳议论个不停。 “老夫在京城生活这么多年,都从没见过皇帝皇后真颜,没想到今天,倒是托齐州郡公之福,开了眼界啊!” “回去之后,也可以吹嘘,咱好歹也是见过皇帝的人呐!” “大丈夫当如是也!” “是啊,别说咱大康朝,哪怕追溯到前朝,何曾听闻过有哪个大臣凯旋归朝,皇帝与皇后亲自出城相迎?这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耀的!” “谁说不是呢?本公子有朝一日要能有如此光宗耀祖的时候,哪怕死也值了啊!” 更有不少穿得花花绿绿的年轻女子,满面兴奋期待之色。 “齐州郡公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今天总算能见到真人了……” “啊,好紧张!而且听说,那王郡公不但诗写得好,还长得一表人才,俊朗无比,简直能迷死人。” “呸!瞧你这副少女思春的模样!人家长得再俊朗,跟你有什么关系?” “瞧瞧人家的几位夫人,要么临州富商的千金,要么朝中大员之女,对,人家三夫人,可是堂堂南楚国王,而且听说现在,还娶了个庆国郡主回来……” “就算要再纳妾,能看得上你?”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只听得人群中,一声兴奋大喊,“回来了,齐州郡公回来了!” 所有人齐刷刷望去,果然只见前方官道远处,一座小山丘下,蒙蒙细雨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一队人马。 阵容算不得庞大,仅仅七八辆华丽马车,左右两侧还护卫着十多名大康侍卫。 瞬间,四周一下子热闹起来。 呐喊声,尖叫声,此起彼伏。 第256章 圣上与本宫,来接你回家了 车队行驶得很慢,似乎显得有些风尘仆仆。 而此时,最中间那辆稍大一些的马车内,王修端坐在中央主位上,怔怔望着怀里李乐瑶,几分疲惫之下,却是满脸如丧考妣! 只见这小妞,倒是正心安理得,侧着身子坐在他大腿上,一双莲藕般的玉臂还正紧紧搂着他脖子。 娇柔的身躯如八爪鱼般,彻底蜷缩在他怀里,挂在他身上,脑袋还正死死埋在他肩膀上。 那白皙煞是可爱的粉嘟嘟脸蛋,说不出的恬静,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精致小瑶鼻轻皱,倒是睡得正香! 不仅搞得他王老爷两腿发麻,胳膊酸痛…… 最关键的,微微一低头,便能清晰看见这小妞长裙领口那一抹如凝脂的肌肤,挺翘小屁股坐在自己大腿上,传来的阵阵温润弹性十足感受,再加鼻息之中阵阵女子特有的体香…… 最要命的,这小妞虽然年纪不大,可自从大婚之后,成了真正的妇人,少了些以往的青涩,却更多了些说不出诱人的妩媚味道。 而且这一路上,更是充分发挥着那粘人的劲头,要么就如现在这般窝在他怀里睡觉,要么就搂着他胳膊腻歪个不停。 哪个郡公爷能经得起这样的考验? 硬是搞得他王老爷,一身火燥燥的,兽血沸腾口干舌燥得厉害! 可偏偏,这一路行来,连驿站都没经过两所。 这也就罢了,关键车厢靠门帘的地方,还蹲着个“齐州郡公”。 长得果然是威猛无比,两条前腿撑着身子,如门神般蹲在那里,竖着双耳朵,伸长着舌头,就这么盯着他! 虽没多少敌意,但也算不得多友好! 然而就在这时,却只听得车厢外,传来阵阵嘈杂叫喊声。 紧跟着,马车也似乎慢慢停了下来。 李乐瑶总算慢悠悠醒来,睁开惺忪睡眼。 仰起小脑袋望他一眼,迷人的脸蛋微微一红,还不忘吧唧一口便蜻蜓点水在他嘴巴上亲一口,轻吟出声,“夫君,到临州了吗?” 却又一阵患得患失,噘着嘴可怜巴巴,“夫君,我突然有些紧张……” “你说,苏姐姐和妍儿姐姐,会不会不喜欢我啊,毕竟我是庆国的郡主!” 王老爷又一阵哭笑不得,本想打趣吓唬她两句,却又作罢。 只是将她搂在怀里,上下起手好一番怜惜,直将这小妖精折腾得满面潮红气喘吁吁,都快瘫在他怀里,才总算心满意足了。 可当他掀开厢帘跳下马车,却是一下子呆住了! 只见前方官道上,好一片拥挤不堪的热闹景象。 那步撵玉撵,车驾与官员,还有威风凛凛的皇宫侍卫…… 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甚至比起当初出使南楚归来,阵仗还要气派庞大太多! 这统统也就罢了…… 站在最前端,那身着黄黑相间织锦龙袍,胸口绣五爪金龙,器宇轩昂满身王霸之气的中年男人,还有那头戴凤冠身着拖曳得长长的凤袍,端庄而又华贵的妇人…… 不正是那什么康泰商行大东家赵老哥,还有他那媳妇陈大嫂? 王老爷顿时脸色一黑。 卧槽!就想不明白了,好歹也是堂堂一国帝王,怎么也跟赵太白那二球货一个德行? 亏得老子,还隔三差五把他请到家里喝酒吃肉,还搂着人家肩膀高谈阔论什么科技兴国,什么刺激商贾发展经济的战略! 亏得老子,还一度把他当自己人,还好几次张嘴闭嘴,叫嚷什么“皇帝不地道”“老子跟他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亏得老子,去年中秋诗会上鬼鬼祟祟去卖诗,还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不会被官府追查……结果是直接撞到皇帝跟前了! 亏得老子,还自以为只要一直苟在临州城,不去皇帝跟前晃悠,脑袋就安全很多! 结果……大爷的,早已在作死的边缘,疯狂摇摆,停不下来啊! 还有那长公主赵澜!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一家子,都这么会玩吗? 这么欺负老子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地主,很有趣吗? 还有,当初庆国大朝会上,记得那兵部尚书钱正曾提过,说什么临行前,圣上说了,将与皇后娘娘,执天子仪仗乘天子銮驾,京城北门三十里外相迎…… 本还以为只是玩笑话,没想到,这两口子还真来了? 天子亲自出城相迎,虽然说起来,那绝对是光宗耀祖的无上荣耀! 可站得越高摔得越痛,这阵仗,哪个做臣子的敢受? 倒还挺会选地方…… 这桃花坪再往前三四里路,便是一条岔路,算是跟京城擦肩而过,便可直接南下回临州了。 谁知道,这两口子直接在这里等着了。 前来相迎的人群中,倒并没有看见赵澜那婆娘的身影。 没想到,四目相对,景隆帝顿时也是脸色一红,似乎有些尴尬。 倒是身旁李乐瑶那小妞,却明显瞬间被眼前这阵仗,彻底看傻眼了,瞪大着眼睛,檀口微张,有点不知所措。 而这时,陈皇后却再忍不住了。 双目怔怔望着前方这个男子,身躯颤抖个不停,眼眶泪花更闪烁不停。 哪还顾得上皇后威仪,哪还顾得上身后那么多朝臣与百姓看着,当下大步便迎了上来。 一把抓住他的手,“好孩子,你果然瘦了,也黑了……” “此次为了大康的存亡,为了无数百姓不饱受战乱之苦,让你受苦了,让你受委屈了!” 慌乱擦拭一下眼角泪水,目光之中,只剩下万千疼惜与宠溺。 声音更已是说不出的怆然,“没事了,平安回来就好!” “圣上与本宫,来接你回家了!” 一时间,惹得不仅身后紧随的那群宫娥,就连远处人群中,也一阵唏嘘之声。 良久,陈皇后似乎情绪才稍微平复一些。 却又扭头望向跟前李乐瑶,顺势牵着她的小手。 在她身上上下打量着,可没想到,却是一反刚才的怆然之色,那神态,那态度,简直就跟绝佳好婆婆打量最喜欢的儿媳妇一般。 脸上已是一片温和宠爱,“没猜错的话,这便是庆国永宁郡主了吧……” “不错,不错,果然是个乖巧动人的俊俏丫头,果然是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 “那小崽子能娶到你,倒也算因祸得福了!” “而且你的事,为了救这小崽子一命,不惜只身一人独闯大朝会,自污名节,本宫也都听说了,也是个好孩子!” “从此以后,便是我大康的朝廷命妇了,而且年后,这小崽子便要来京城上任了!” “到时候,不仅是你,还有晚晴和妍儿那两个丫头,没事都可以多来皇宫走走,陪本宫说说话!” 这才总算心满意足了,扭过头,只一声吩咐。 “张三千,先宣读圣旨吧!” 第257章 赐婚景阳郡王 张三千应允,自然赶紧上得前来。 肥胖身子颤颤巍巍,望向王修,却是一阵谄媚笑意,“王小哥儿,自去年中秋临州诗馆一别,咱们又见面了!” “昔日中秋诗会上,小哥儿初露锋芒头角,洋洋洒洒一口气二十五首精妙绝伦的好诗,令奴婢至今也是记忆犹新仰慕万分!” “这才短短一年,再次相见,小哥儿更已是名动天下的朝廷股肱!” “真是可喜可贺了!” 才又终于正了正色,几分小心翼翼之态,所有人目光注视下,揭开手中那蜜蜡密封的长条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封用红色绸带缠绕的圣旨来。 看得出来,圣旨的制式规格极高。 清了清嗓子,才大声念道,“诏曰:天地仁德,海内威加……” “值北地庆国虎狼之心,欲霸者天下,刀兵操戈,集结三十余万精锐之师大举南下,攻吾大康虎牢关、居屿关之地。” “欲犯吾大康疆土于晨昏,欲辱吾大康百姓于水火……然前线战事失利,虎牢关失守,郸城之地危在旦夕。” “国之危难之际,兹有齐州郡公王修,顺应天命,精通谋略,出奇兵,助吾大康十万大军,于居屿关大败来犯之敌,扬吾大康国威……” “此乃扶社稷之危亡,救万民于水火,更乃大康立国百年,对外战事从未有过之大捷,盖世之功,日月生辉!” “至此,朕心甚悦,特晋封齐州郡公为楚国公,与国万代。” “食八千户,赏封地八千亩,金两千,上等越缎千匹,北地良驹一百!” 顿了顿,继续朗声道,“庆国齐王之嫡孙,永宁郡主李乐瑶,贤淑温良,恭谦礼让,品貌出众,德才皆备……” “与楚国公王修,天作之合,实属良配,朕心甚慰!” “兹既已于庆京师梁都大婚盛典,特封李乐瑶,即为吾大康朝廷三品诰命夫人,三品以下命官行走,无需见礼!” 洋洋洒洒,倒是念得朗朗上口。 王修神色不变,只是认真听着。 说实话,已经早已不是第一次接这种晋封犒赏圣旨了,都已经有些麻木了! 而至于这晋封国公的赏赐,也算是预料之中。 唯独这什么楚国公的封号,倒是有些意外,毕竟据他王老爷所知,这大康朝的爵位封赏,什么郡公县公侯爵之类,一般情况,都会以封地所在地作为封号。 可到了国公甚至王爷之类,就纯属以某一个地域的名称为封号了! 诸如这个楚字,应该便是指南方靠近南楚一带几个州府所在地了。南楚的国号,尚且还是圣武皇帝时期,正式成为大康藩属国后,皇帝亲自赐名而来。 之所以名为南楚,不就是因为其位于大康楚地之南? 当然,自己的封地,跟这楚地,并没有任何关系! 倒果然不愧是朝廷极为正式的圣旨,措辞语句可谓是极其讲究! 至少其中,对赵太白那二球货被困郸城一事,就只字不提。毕竟一国储君,却与几万将士被敌军围困差点被活捉,终究不是什么脸上有光的事。 而至于册封李乐瑶这小妞为诰命夫人,也算是情理之中,看得出来,那狗皇帝同样有自己的考量! 毕竟,大康的国公却迎娶了他国皇室郡主,绝对算是亘古少见之事! 毕竟康庆两国又不属于藩属国宗主国关系,两人婚事更不是因为和亲,仅仅李乐瑶这小妞嫁入大康的身份,就极其敏感,难免引起朝中大臣非议! 可如今,册封一个诰命夫人的封号,其一,也算是给了这小妞在大康一个正式的身份,彻底堵住朝中的悠悠之口。 其二,康庆两国刚刚缔结了和平友好盟约,如今庆国郡主嫁来大康,朝廷拿出点表示,也算是表达一种世代和平的诚意! 然而同样这时,正当王修神情麻木,都已打算去接过圣旨,早点完活早点收工回家…… 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瞬间一下子脑袋都快炸了! 只见张三千,手捧着圣旨,居然根本还没完。 短暂停顿,嗓音更提高了不少,却是继续念叨,“另,朕有一女,封号景阳,恪恭久效于闺闱,升序用光以纶悖,秉性端淑,持躬淑慎……” “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 “值经年腊月,西地草原夏国,狼贪虎视,觊觎吾大康西地之沃土钱粮,操戈兴兵,欲皆北地庆国大举进犯之际,犯吾大康腹地,扰吾百姓,劫掠钱粮,其心可诛,其国可灭!” “吾大康举步维艰,危难之际,吾女景阳,顺应天命,行正义之师,临阵挂帅,领两万余精锐骑兵出平山关,直击夏国草原腹地!” “长途奔袭,深入敌寇,用兵如神,迅疾如电……” “先后剿灭夏国敌军达十万之众,俘虏夏国左右贤王、部族首领及王公大臣近千,致使草原王庭被迫西迁,战果硕硕,堪称自大康立国,对草原夏国前所未有之大捷,可载史册!” “至此,康庆二国缔结永久和平,草原可汗递交降书之际……” “朕特开历代之先例,昭告天下,至此,废景阳公主封号,改封景阳郡王,位列从一品!” “即日起,着景阳郡王班师回朝之日起,领大都护之职,统领京畿大营各地驻营,尽心拱卫京师安危!” “另,为彰天子仁德,为显朝廷宽厚,特赐婚景阳郡王于楚国公,以平妻之身,则有司吉日完婚!” 足足一炷香时间,一封圣旨,总算念完了。 直到这时,张三千才终于长长松一口气,战战兢兢擦拭一下额头汗珠。 笑眯眯望向王修,声音阴柔,“国公爷,接旨吧!” “说起来,国公爷可称得上是千古罕见的福气之人啊。初见国公爷,尚且还是临州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文弱书生,再见之时,却已跻身当朝国公!” “说是位极人臣,也毫不为过啊!当然,这也足以看出,圣上与娘娘,对国公爷的无上恩宠啊!” “不仅如此,景阳公主……” 然而话未出口,却是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哎哟,瞧瞧奴婢这记性,应该改口了,应是景阳郡王殿下,朝中谁人不知,不但貌若天仙武艺高强,更是深得圣上宠爱!” “如今赐婚于国公爷,更可谓是天造地设天作之合,而且从此以后,国公爷可也算是皇家的人了!” “奴婢提前恭喜了!” 第258章 年仅二十的国公爷 于是刹那,在场所有人一下子彻底惊呆了! 现场化作一片死寂,再也听不见丝毫声音。 远处那绵延熙熙攘攘的围观百姓,一个个全都瞪大着眼睛,直勾勾望着这一幕,已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也不知多久,人群中不知是谁,一声尖叫,总算彻底打破平静。 顷刻间,场面却又一下子沸腾起来,哄闹声,呐喊声,尖叫声,还有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此起彼伏,都快要将人耳膜震破。 “天呐!这就晋封当朝国公了?那可是堂堂正二品呐!” “谁说不是呢?谁人不知,咱大康能跻身国公之位的,两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据老夫所知,这小哥儿刚晋封了郡公爵位,才多长时间,这又晋封国公了?别的不说,年仅二十岁的当朝国公,你们谁听说过?” “咱都是京城的人,谁不知道,国公出门,那可是三马并驱的车驾,随行还得有护卫,威风着呢!” “瞧瞧,你们都瞧瞧,别忘了,这国公爷可是咱临州的判司,就问你们,以后你们这些京城的家伙,谁还敢看不起咱临州人?” “这算什么?难道你们刚才没听见,陛下还赐婚了!” “堂堂景阳公主啊,听说这位景阳公主,可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了。当然,谁都知道,按照朝廷礼制,公主是绝对不能下嫁有妇之夫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啊,直接废了公主封号,改封郡王了!女王爷,你们谁见过?” “不仅如此,人家还领了大都护之职,统管京畿大营,那可是实打实的手握兵权的大将军啊!” “谁人不知,那楚国公不但刚娶了庆国的郡主,其中三夫人还是南楚新任国王,眼下,又要娶回家这么一个女王爷,当朝大将军……这以后,大街上还不得横着走路?” “对!不仅横着走路,吃粟米馍馍的时候,哪怕啃一口扔一个,御史台那些监察百官言行的御史,估计都不敢出来吱声,上折子弹劾人家浪费粮食!” 其中那些花花绿绿的年轻女子,更是一个个尖叫得厉害。 “啊,不行了,本姑娘这心脏真的不行了……” “你们都看见了吗?我家王公子真的好俊朗,就站在那里,简直就迷死人了!” “长得这么英俊也就算了,他居然还写得一首好诗,居然才二十岁,就已经是当朝国公了,你说气人不气人?这换做谁,心脏能受得了?” “不行!不行!找机会,本姑娘非得去国公府问一问,王公子还要小妾不要?哪怕能跟他说上几句话,这辈子也值了!” 夹杂其中,倒是不少京城的青年才俊文人士子,一个个羡慕得两眼通红,却又一边说些酸溜溜的话。 “不就是写诗写得好吗,又打了两场胜仗吗,要换做在下,肯定也能如此!” “就是!就是!他们王家,只是祖坟葬得好而已!” “不就是封了个国公吗?咱读书人的梦想,那可是封侯拜相,缺一不可!他官职,不还是没升吗,还是个从五品的临州判司!” “对啊,咱京城中,一个砖头扔出去,能砸中两个五品以下的官!” “这还不算什么,在下可就一点不羡慕他,马上要迎娶公主。我跟你们说,听说那些皇室的公主皇子什么的,一个个从小娇生惯养,脾气可差了,刁蛮任性得很……” “而这位景阳公主,还自幼习武,打仗还那么凶。娶这么一个厉害的夫人,以后他能有好日子过?” “对,对……在下还曾听说,皇室二公主成婚之后,那驸马可是天天被欺负,听说到现在,连公主的房门都没踏进去过!” “偏偏,还不敢去找陛下告状,只能忍气吞声。搞得到现在,成婚三四年了,连个子嗣都没有,纳妾又不行!” “你说窝囊不窝囊?等着瞧吧,这楚国公恐怕也是表面光鲜,到时候背地里还不知过什么窝囊日子呢!” 顿时,一片哄堂大笑声。 一时间,那群随天子出城相迎的礼部兵部官员,一个个又何尝不是面面相觑? 眼珠子瞪得滚圆,那是一种惊为天人的震撼! 身为朝廷命官,自是比谁都清楚,这国公的爵位,意味着什么! 别说大康朝,哪怕是千百年来,能登上国公之位的,要么是真正开疆拓土大杀四方的千古名将,要么就是开国之初有着从龙之功,为社稷为百姓当然也为皇权稳固,立下盖世奇功之人! 而眼下,因为随着爵位继承,会一级一级削减,如今整个大康,身上背着国公爵位的,可真是十根手指头都数得出来啊! 要么,就是几十年前封王的皇子皇孙,传承并削减下来,变成了国公。 要么,就是当年夺嫡之争时,尽心尽责辅佐现今皇帝登上天子宝座,立下大功劳之人,诸如当朝宰辅陈无相,号赵国公! 关键,也从未听说,年仅二十岁的国公爷啊! 当然,谁也都清楚,别说大康朝,哪怕是前朝,也绝无异姓封王的先例。因此,这国公的爵位,已经算是为人臣子,能爬上的最巅峰了! 就连站在群臣最前方的陈无相,一时间,也是动容咋舌得厉害! 倒是其身后的礼部尚书唐明,一脸笑呵呵的,自言自语个不停,“瞧瞧,瞧瞧,老夫就说嘛,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劳,说是为大康国祚续命百年也不为过……” “这小子凯旋归朝,不晋封国公,那才是奇了怪了!” “倒是总算明白了,当初这小子平定南楚之乱,灭西诏宋吕两国,这般千古奇功,明明封国公都丝毫不为过,为啥陛下才只给了个区区郡公,赏赐之物也给得不高……” “敢情,是在这里留了一手,给嫁公主做铺垫呢!” “唐明啊唐明,我这辈子最佩服你的,就是你的眼光啊,果然没看走眼呐!” 第259章 景阳郡王你惹得起不? 王修木头桩子般矗在那里,死死瞪着刚接过手中这封规格极高的圣旨…… 嘴巴呈o字型,脸色一阵黑一阵紫,只感觉脑瓜子都嗡嗡地响,一片空白。 说实话,这什么晋封国公爵位,又是封地又是赏赐的,倒已经无所谓了,都已经麻木了! 唯独没料到,那什么景阳公主,老子还真小瞧了那娘们啊! 统领区区两万余精锐猛士,不带辎重粮草长途奔袭,西出平山关,深入草原夏国腹地,一路披荆斩棘…… 不但还真完全达到了战略意图,使得此次大康与庆国的战事,彻底免除了西面腹背受敌陷入两线作战的被动局面……更是战功彪炳,斩敌俘虏无数,迫使夏国可汗不得不递交降书,就连祭天的王庭都被迫西迁。 这也就意味着,此后几十年,西面边境的百姓,再也不必担心会被夏国骑兵屡屡侵扰劫掠! 这也绝对算是大康自立国至今,少见的对外军事行动的巨大胜利! 本来按理说,对那景阳公主的赏赐旨意,废公主封号改封郡王也罢,官拜什么大都护大将军也罢……自是不能与封赏老子的圣旨写在一起。 可因为有赐婚,将两人的赐封旨意写在一起,也就合情合理了! 但关键是…… 那景隆皇帝多少是有点啥大病啊? 堂堂一皇帝,居然隐瞒身份,领着一大家子隔三差五就跑老子府上混吃混喝,这笔账还没跟他算……好吧,好像老子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怎么又开始搞乱点鸳鸯谱这一出了? 当初那郑妍儿的赐婚是如此,紧跟着朱妙语那婆娘和亲也是如此,现在又莫名其妙来个景阳郡……王! 每次都是这样,也不知道提前给老子来个信函通通气什么的,莫名其妙,赐婚的圣旨直接就砸过来了! 他这个习惯就非常不好!很不讨人喜欢! 这也就罢了…… 虽说现在,老子也已经好几个媳妇了,同样早已经麻木了,一头羊一群羊都是放嘛! 但更重要的,那可是堂堂的郡王啊,爵位只比亲王低一等的女王爷啊,身份可是比老子还高一阶啊! 而且别看郡王与公主品阶一样,可在朝中的权力与影响力,已远不是一个开府建衙的庶出公主所能比拟的了! 说白了,朝会之上,太阿殿内,是有位置的,而且还在文武百官最前面。 就算娶过门,那岂不是以后,就算晚上想搂着放松放松,还特么得先躬身行礼,要王爷恩准了,才能脱衣服上床? 更何况,那婆娘到底长啥样,脾气秉性如何,暂且不说……可据说自幼习武,而且打起仗来又这么凶残,马上还官拜大都护。 狗皇帝哪来的自信,会认为老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国公爷,能驾驭得了这等彪悍还身居高位手握兵权的婆娘? 别的不说,仅仅是晚上一个被窝睡得好好的,万一一不小心惹得人家不高兴了,直接拖出去治个以下犯上大不敬之罪…… 换谁能受得了? 更何况,他又不是不知道,老子这辈子最不喜欢的,就是和皇室的人扯上关系? 现在好了,老子一直拿他当哥们,他却马上要做老子岳丈了! 一时间,更只感觉前程一片渺茫,心中气血都翻腾不已。 抬头朝前方不远景隆皇帝望去,两人目光再次对视,没想到,这狗皇帝竟比他还横。 满面寒霜瞪他一眼,随即又将目光瞥向一边。 顿时更把他王老爷气得,心肝尖尖都在颤!看吧,跟这狗皇帝真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对了,那什么景阳郡王,叫啥名字啊? 当然,他王老爷倒也能理解。毕竟按照朝廷礼制,无论皇室公主还是郡主之类,为了名节与皇室威仪,犒封旨意以及其他诸多场合,皆需要避开名讳,只提封号。 只有宫中史官,记录皇帝以及各皇室成员日常的文献,会记录名讳。 但是,搞得现在,莫名其妙多个媳妇,却连人家叫啥都不知道!有机会,还得找赵太白那狗东西去打听打听。 只唯独,念在老子被困庆国梁都时,那景阳公主还曾率骑兵直接从夏国深入庆国腹地,进行武力威慑……当初还琢磨着,以后有机会定拎上两瓶花露水去感谢人家一下。 现在看来,省了,怕是要直接改以身相许了! 圣旨既然已宣读完毕,那群宫娥太监,迅速捧着国公朝服以及李乐瑶那小妞的诰命夫人朝服,还有封赏的地契礼单之类,呈了上来。 随天子前来相迎的那群兵部礼部官员,自然也迅速迎上来,一阵寒暄。 什么“早就对国公爷大名如雷贯耳,景仰有加,奈何一直没能一睹真容。今日一见,果然少年英才风姿卓绝……” 什么“同朝为官,还望国公爷日后多多提携才是啊!” 其实其中好几个,都已经是熟面孔了。 就诸如那刚升官不久的礼部右侍郎张渠,也混在其中,这个灵魂很有趣的老头,一顿精妙绝伦的溜须拍马之后…… 又开始俯在他耳边,说些诸如京城的青楼,哪家的姑娘最漂亮,哪家的姑娘最销魂最会伺候人,他清楚得很,今晚下官做东,定请国公爷好好放松放松之类的话。 只奈何,国公爷只小声嘀咕了一句,“没听见刚才的赐婚旨意吗,景阳郡王你惹得起不?” 这货顿时便吓得老脸惨白,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往下掉,嘴巴瞬间闭得严严实实的! 唐明身为礼部尚书,自然也混在其中。 或许因为今日场合特殊的原因,倒是对自家那闺女唐娇的事只字不提,只是简单客套两句,态度也说不上冷淡还是热情。 而这时,陈皇后才又走上前来,满面温和笑容,带着命令口吻,“行了,时间也不早了……” “随陛下与本宫銮驾回大兴城,这一番折腾,你这孩子吃苦了,受累了!” “而且从梁都到大兴,这一路舟车劳顿,也算暂做歇息,刚好也可以陪本宫与陛下说说话,晚上就直接在皇宫住下,明天再启程回临州也不迟……” “到时候,本宫吩咐御膳房,多做几道好菜,算是给你接风!” “另外,圣上当初赐给你的那套宅子,你也该去看看了!” “而且不用担心,本宫早已派人去了临州,将你平安归来的消息,告知晚晴与妍儿那两个丫头,想必她们也能彻底踏实了!” 话刚说完,却是径直牵着他的手,大步便朝仪仗正中央那顶刻金龙的天子銮驾走去! 第260章 你是不是又在心里,骂朕脑子有病? 瞬间,王老爷却是吓得脸都绿了! 卧槽!天子銮驾,那是皇帝参加诸如祭天大典,或者隆重出行时,御用驾乘,乃至一个轮子一根木梁,雕刻什么纹饰,那都有着严苛到严格的规制。 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跑去乘坐的吗? 别说越是身居高位,越要谨小慎微,本国公就算再得意忘形,也还不至于狂妄到如此地步啊? 况且,啥事没有,跑去京城住一晚上干什么?继续赶路的话,明天上午应该就能到临州了。 可没想到,不等他跳起来赶紧拒绝,皇后却是眉色一沉,几分没好气瞪着他,一声娇斥,“怎么?还怕陛下与本宫吃了你不成?” “为国为民,立下如此大功,吃了这么多苦,当得起陛下与本宫这份殊荣,本宫倒要看看,谁敢说三道四!” 果然不愧是母女,倒是跟赵澜那婆娘,几分神似。 于是乎,王老爷彻底没辙了。 很快,浩浩荡荡的天子仪仗,各种车驾步撵玉撵,在一大群宫女太监以及宫中禁军的护卫下,自然调转方向,缓缓朝京城行去。 一时间,不仅那绵延上里水泄不通的百姓,就连那群随行官员,也是咋舌惊诧不已。 臣子立下泼天大功,凯旋归朝时,天子与皇后携百官出城相迎,虽说史书上记载也曾有过先例,却也已经足够骇人听闻了…… 可何曾听闻过,皇帝皇后竟然还相邀,共乘天子銮驾? 这已绝对算是开历史之先河啊,这是何等至高无上的殊荣与圣宠啊? 不过转念想想,既然已有皇帝赐婚,马上就要做了皇亲国戚,天子的乘龙快婿,再有如此惊天奇功在身,倒也算不得冒犯天颜! 只是此时,那顶刻金龙气派无比的天子銮驾中,王老爷却是叫苦不迭如坐针毡! 虽不得不承认,无论换做任何人,这辈子能与天子共乘,那绝对都是无与伦比的荣誉…… 也不得不承认,乖乖也,果然不愧是天子御乘,果然不是寻常那些马车所能比的啊,里面不但出奇的宽敞,横着躺着跳起来蹦跶两下都没问题,一应物事更是极为考究奢华。 可关键,这坐着,实在有点烫屁股啊! 这也就罢了,更要命的,车厢内的气氛,更是说不出的诡异,让他王老爷,脚指头都能抠出一座加工作坊了! 老老实实坐在一侧,讪讪望着斜对面主位上,身着龙袍头戴冠旒,满身帝王威仪的皇帝,硬是脸色一阵黑一阵红。 想要说点什么吧,可偏偏还不知道如何开口! 说实话,就想不明白了,这曾经多少次跟他勾肩搭背,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一起畅聊诗词歌赋与人生哲学的赵老哥,怎就摇身一变,成了手握万千人生杀大权的当朝天子? 还亏得老子,把他当自己人,还多少次破口大骂训诫人家,不就是举荐无门科考不中,没能入朝为官,从此就自甘堕落! 来嘛!这下谁惹得起?还敢不敢跟人家勾肩搭背,没事还训人家两句了? 更出乎意料的,皇帝似乎比他还尴尬。 就那么坐在銮驾龙椅上,不时抬头瞅他两眼,目光一对视吧,似乎老脸还有点发黑,又赶紧扭向一边。 顿时反倒让车厢内的气氛,变得说不出诡异起来。 唯独陈皇后,举止端庄娴静坐在对面,就这么盈盈看着一老一少两人,有些哭笑不得。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正当王老爷眼珠子咕噜直转,心中腹诽不已…… 景隆帝却总算开口,算是从刚才见面到现在,跟他说了第一句话,“狗东西,你是不是又在心里骂朕脑子有病?” “噗……”刹那间,王老爷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昏倒在地! 脸色瞬间更绿得发紫,惊得后背冷汗都出来了。 卧槽!现在的皇帝,都这么会察言观色的吗?连这都看出来了? 可瞬间,哪还顾得了那许多,慌忙摆手,“哥子,怎么可能?” “这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哈……” 当下,眼珠子滚圆,胸膛拍得噔噔地响,“我这人,你又不是不了解,这辈子最大的念想,那就是能够做一个为百姓奉献谋福的好官,为哥子你分忧!”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就算沦落庆国这段时间,那可也是天天挂念着哥子啊!” 满面诚恳,一本正经,“舍身为国,身陷险地不可怕,纵然身死亦不可怕……” “只唯独担心,京城的夏天这么热,哥子你有没有中暑啊,有没有因为担忧前线战事,而茶饭不思啊!” “真的,我对哥子你,一片忠君之心,那是可昭天地可鉴日月啊!” “你是一直都懂我的,以前虽不知哥子你的身份,但我对皇帝的一片敬仰尊重的感情,你深有体会而且有目共睹的!不信的话,过两天我便写封折子,来表达一下我的忠君之心?” 却奈何,正叫嚷得起劲,景隆帝却更面色一寒! 只死死瞪着他,也不说话,双眼隐约有火光在冒。 果然还是那个大大的刁民呐!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能把人气死! 什么忠君之心可昭天地?什么“这辈子最大的念想,那就是能做一个为百姓谋福的好官”? 你什么货色,朕心里会没点数?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是吧? 这统统也就罢了,你这一番表露忠心的话,朕就装傻,权当你发自肺腑了! 可现在都知道朕的身份了,而且景阳那丫头赐婚的圣旨都下了,朕马上就是你的岳丈了…… 你张嘴闭嘴,还“哥子哥子”叫着,是不是胆子太大了点? 可没想到,不等他说点什么,却见这家伙,表露一番忠心之后,似乎总算舒坦了。 径直直接走过来,一屁股便在他那龙椅扶手上坐下,嘴巴一撇,扭头望着他,“对了,老哥,跟你商量个事呗?” 第261章 实在不行,换一个? 景隆帝顿时更面色一沉。 歪着脑袋死死瞪着他,摆明了压根就不想给他什么好脸色。 只见这家伙,倒总算正了正色。 支支吾吾了半晌,才总算憋出一句,“咳,老哥……” “刚才也说过,你是一直都了解我的!我这人虽出身贫门寒士,但自幼便胸怀大志。” “此生最大的梦想,便是有朝一日能入朝为官直达中枢,用毕生心血与学问,为百姓谋福,为社稷分忧。更是深知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仿天地之德以爱人,当效圣贤之志以成业!” 腰板挺得笔直,一本正经,“特别自从得知,老哥你贵为当今天子的身份后……” “哪怕身陷庆国梁都,随时都可能尸首异处,可也是日夜都想着,能平安归国,从此入京为官,常伴天子身侧,为老哥鞍前马后,一展宏图!” “不求闻达于天下,但求不辜负老哥你的一片赏识!” 景隆帝嘴角猛地一抽。 印堂漆黑得发紫,只瞪着他,依然不说话。 忽悠!接着忽悠! 只见这家伙,却又一副难为情模样,“但是,但是恐怕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皱着眉头,老脸更微微一红,“老哥,你是有所不知……” “这次为了救太子,为了解郸城之危,自己却一不留神,着了那心狠手辣女皇帝的道,沦为阶下囚!” 一声悲呼,“老哥,这二十多天,我苦啊!” “那女皇帝,换着花样地折磨我,还派一大群禁军把我看管得严严实实的。那些庆国禁军,动不动就朝我拔刀子,要砍我脑袋!” “庆国满朝文武大臣,一个个更是视我为生仇死敌,不惜一切代价只想置我于死地!” 一边说着,还不忘使劲眨巴眼睛,想要挤出两滴泪水来。 不停地摇着头,满面悲怆凄凉,“虽说最终,侥幸活了回来,但是……” “但是我这内心,已经受到了严重的创伤,成天生活在惶恐之中,哪怕从梁都这一路回来,都已经进了咱大康的境内,却依然心中恐惧不安,睡觉都常常被噩梦惊醒!” “就梦到那女暴君,张开血盆大口,手持三百斤的大板斧,朝我脑袋狠狠砍过来!” 吞了吞口水,一脸诚恳,“再加上,老哥你也知道的,我一直都身子不大好,饭量也下降了很多……” “所以,恐怕是无法胜任太子伴读一职了,年后也无法到京上任了!” “实在不行,就让我先在临州判司的任上待着,等慢慢调理好身子,过两年再到京上任?” 景隆帝依然不说话,只是砂锅大的拳头已经咯咯地响。 却见这家伙,话锋一转,“还有就是,那景阳郡王的赐婚……” “老哥啊,这事你办得还是稍欠考虑啊。虽说,从未见过殿下,未能有幸一睹景阳公主殿下的芳容,但是一直心中仰慕得很!” “但是现在,你也知道的,我都好几个媳妇了……” “更重要的,听闻殿下武艺高强,而且如今更是官拜大都护,晋爵郡王,那是何等身份尊贵,定是何等气吞山河的威猛之士?” “而我,只会写两首诗,根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我一个区区从五品临州判司,一个区区小国公,要是真迎娶一个手握兵权的大将军,一个一品女王爷……” 老脸涨得通红,半晌才憋出一句,“从此我心里会很自卑的!” “而且,这也不利于我慢慢修复,这段时间在庆国受到的心理创伤!” “虽然我也知道,天子一言,言出必行。但是老哥,你还是琢磨琢磨,能不能有啥办法,能把赐婚给取消了?” “实在不行,换一个?” 于是刹那,景隆帝更气得快吐血! 混账东西!果然还是以前那个混账东西呐! 以前如此,现在还是如此啊,不把朕活生生气死,他是浑身不自在啊! 好歹也是快当爹的人了,已是位高权重的当朝国公了,是哪来的脸,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的? 也好意思说什么“此生最大的梦想,便是能入朝为官直达中枢”? 也好意思说什么“日夜都想着能入京为官常伴天子身侧”? 你看朕会不会信了你的连篇鬼话? 就想不明白了,入朝为官直达中枢光宗耀祖,那是天下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怎么到这混账跟前,还是这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德行? 都已经上任临州判司半年了,爵位更是一升再升,怎么还是一点胸襟都没有? 待在临州一个小小判司职位上干什么?各种新政一推,然后就天天躺府衙里喝酒啃酱大骨? 入京为官怎么了?朕又不是荒淫无道的暴君,难不成还会无缘无故砍你脑袋不成? 这也就罢了…… 景阳那丫头,可是朕最为宠爱的宝贝女儿,虽不是皇后嫡出,但捧在手里怕掉,含在嘴里怕化! 就你这混账东西,当初干的那些糟烂破事,胆大包天其罪当诛,朕没当时就把你五马分尸剁成肉酱了,你就偷着乐吧! 要换做别人,敢对皇室公主做出那般大不敬之事,坟头的草早就三尺深了! 奈何朝廷礼制与宗室礼法下,皇室的公主,是绝不可能下嫁一个已有两个妻室的臣子的…… 所以朕是操碎了心,好不容易才借着这机会,将那丫头公主封号废了,改封郡王,也勉强算能名正言顺赐婚给你这恶贼了,再加上你又立下如此大功,也不至于引起朝廷多大动荡。 你倒好,得了便宜还在这卖乖? 你当朝廷的圣旨是什么了?可以朝令夕改的吗? 还“实在不行,换一个”?你当朕的女儿,是大街上的萝卜青菜,随便你挑啊?看上哪个捡哪个? 还有,就你这混账东西,这副犟驴脾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德行,看着就来气,你以为朕多想做你的岳丈? 特别一想起,景阳那丫头以后,万一再生出个和你一个德行的小小混账来,天天跑皇宫来气朕,揪朕的胡子,往朕身上撒尿…… 朕心里就堵得慌! 本来还想趁着眼下无外人,给你说说景阳那丫头的事,你也就彻底明白朕的一片苦心了! 得,就这德行,憋着吧! 反正算算时间,就今明两日,那丫头也该班师回朝了! 而且,朕一个做岳父的,对你这狗东西当初干的那些事,实在说不出口。 脸上都臊得慌! 第262章 景阳公主殿下,凯旋归朝了 一时间,皇帝更只气得,浑身直哆嗦,老脸铁青都快能刮出几斤寒霜来! 可尽管如此,还是强忍冲动,没直接硬邦邦的拳头照着他鼻梁就整过去,或者干脆摁在车厢里,拳打脚踢收拾一顿算了! 只是双眼喷着火,咬牙切齿挤出一个字,“滚!” “咦?”于是刹那,王老爷便彻底愣住了。 眼珠子滚圆,眉头都快拧成两只麻花! 卧槽!本老爷肺腑之言,说得难道不够诚恳吗?这皇帝怎么还是油盐不进的? 怎么又是一个“滚”字就打发了?这狗皇帝是不是真没读过多少书,没什么文化? 本还想再说两句,然而眼见皇帝依然满脸阴沉,一副要杀人的目光瞪着他,也只得涨红着脸,老老实实回到刚才位置坐下,闭上嘴不说话了。 看嘛,就这副专权暴君的德行,谁会那般不知死活,跑京城来当官,成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晃荡,拎着脑袋过日子嘛? 倒是陈皇后,端坐对面,看着一老一少又闹了个大黑脸,早已强憋着笑,憋得脸蛋通红。 而这时,却只听得外面,似乎一下子变得热闹喧哗了许多。 王修将銮驾帘子微微撩开一道缝,往外望去,只见果然不出所料,仪仗的队伍已经进了京城。 果然不愧是这个国家,经济政治中心,宽敞笔直的大街上,好一片车水马龙景象。 自然远不是南楚王城鄢都以及临州城所能比拟的,两侧商铺酒肆林立,甚至比起庆国梁都,也逊色不了多少! 只是毫无疑问,他这个居屿关一战为国立下惊天奇功的英雄人物,平安归朝,天子与皇后携百官亲自出城相迎的消息,早已在京城人尽皆知。 此时,大街两侧,更是密密麻麻站满了百姓。 虽然不至于如想象那般,纷纷趴在地上磕头,却也一个个举止恭敬,面若寒碜不敢大声喧哗。 毕竟,天子銮驾仪仗经过,谁敢造次? 又足足小半个时辰,銮驾才终于从南门,缓缓驶入太阿宫! 自前朝建立,便定都于大兴城,严格算起来,这座皇宫已有着三百多年历史。虽比不得庆国皇宫的金碧辉煌与奢华,却似乎更多了些厚重与庄严巍峨。 说实话,什么天子仪仗相迎,本就是对立下大功的臣子一种规格极高的荣誉恩宠,一种形式而已。 而他王老爷,也没什么心情,真如刚才皇后所言那般,就在皇宫里住下。 虽然皇宫中,自然有不少专门的殿落,用于那些出嫁的公主或者外地就藩的皇子皇孙,回来时可以居住,但是宫中规矩繁多…… 哪比得上在外面住着舒坦自在? 况且,他王老爷在京城中,还有一座当初封侯爵时,皇帝赐封的宅子。 所以最终,也只是与李乐瑶那小妞,被皇后拽着,在德政殿内说了会话,便告辞离开! 还好的是,眼见他在宫中待得各种不自在,陈皇后倒也没坚持挽留。 可即便如此,一番折腾,与李乐瑶在两个太监引路下,离开太阿宫,也已是临近傍晚,再过不多久便要宵禁了。 或许因为进入秋天,今日又细雨蒙蒙,天色似乎总显得有些昏暗。 虽说这还是有生之年第一次来京城,可还好的是,大街上居然还有京城的堪舆图售卖,应该是为方便那些他国行商或者地方官员回京述职吧。 尽管只是手绘的,而且很简单,也不一定精准,但聊胜于无。 唯独没想到,那皇帝随时板着张脸,好像老子欠他好几百万两银子似的,出手倒还挺大方。 所赏赐那宅子,在一条名为青雀街的地方,距离皇宫步行应该也只需要不到半个时辰,算是寸土寸金的好地段。 而且从堪舆图上,这大兴城的规划来看,那附近一大片,住着的恐怕还都是朝廷的勋贵或重臣大员。 更令他颇感意外的,也不知是因为巧合,还是因为景隆皇帝早就动了这丧尽天良的歪心思,那宅子仅一墙之隔,竟是紧挨着景阳公主府。 只是如今,那公主府恐怕就得改名为“景阳郡王府”了。 这倒令他大跌眼镜! 牵着李乐瑶的小妞,大街上漫不经心向前走着,可不知为何,心中却突然想起长公主赵澜! 今日城外官道上,还有刚才在皇宫,都没有见到她的身影。那婆娘,应该也已经知道,老子封了国公,还来了京城吧。 还有那个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要拔剑砍人,却又酷爱卤肘子的女子…… 八月十五之约,马上就要到了,也不知她身在何方,有没有赶来京城。 京城东郊二十里外,普陀寺下,那一棵五百年的黄花树,也不知有没有秋风下叶落枯黄。 倒是粉嘟嘟脸,继续发扬着那粘人的劲头,兴致奇高。 被他牵着小手,大街上一边东张西望到处打量,一边兴奋激动说个不停,“夫君,这就是你们大康京城了?挺热闹的嘛!” “夫君,你年后真的就要来京城做官了?到时候,是不是全家都得搬过来?” “对了,妾身还没见过苏姐姐和妍儿姐姐呢,她们一定长得特别漂亮吧?” “听说二位姐姐都有了身孕,妾身岂不是马上就要做姨娘了?想一想都好激动!” 王修顿时有些好笑,也顾不得周围人来人往,将她揽在怀里,都快咬着她耳垂,压低声音,“要不你也努努力,争取早点怀上?” 李乐瑶顿时脸蛋通红,音若蚊虫,“嗯……” 然而就在这时,不等他继续调戏这小妞两句,却只听得远处大街,一阵喧闹声。 隐约听见有人在喊着些什么,“景阳公主殿下,凯旋归朝了!” “快让路,让路,出征夏国的将士们,打了胜仗回来了!” 第263章 楚国公府 王修顿时一阵诧异。 循声望去,便见本就人头攒动的前方远处,一下子热闹起来。 起哄声,尖叫呐喊声,此起彼伏。 无论是素衣粗布的底层平民,或者绫罗绸缎的商贾士绅,百姓们纷纷奔向大街两侧,很快便让出一条道来。 除此之外,更有不少闻讯赶来的百姓,满面激动感怀之色,如洪水般涌了过来。 随着气氛越来越热烈,片刻间功夫,不仅前方大街,就连王老爷二人所处的位置,两侧也早已经堵得水泄不通。 毫无疑问,争先恐后都想要一睹打了胜仗凯旋归来的将士们的风采! 毕竟,尽管这支仅有两万多人的精锐骑兵,并没有正面参与到此前与庆国那场惨烈的战事中去,但是意义重大。 至少,先发制人,算是牢牢牵制住了草原夏国的上十万骑兵,没有使大康腹背受敌两线作战的绝境! 更何况,草原夏国虽并没有多少适合耕种粮食的土地,主要以游牧为主,国力人丁自不能与大康比拟,但游牧民族的天性,尤其擅骑射与骑兵机动作战…… 上百年来,皆是屡屡小股骑兵,闪电偷袭作战,神出鬼没,大肆劫掠钱粮与百姓。 可往往不等大康调兵前往迎敌,却又迅速退入草原腹地。 实在令大康朝廷,深受其扰苦不堪言。 而此战,虽不至于灭其国,却也算是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令草原夏国伤筋动骨,损兵折将严重,不得不递交降书,祭天的王庭被迫西迁。 这已足以为大康西面边境的百姓,换来几十年的安宁! 王老爷本来也想领着李乐瑶,使劲往人群前端挤一挤。 不为其他,只为看能不能有机会,隔着老远瞅一瞅那娘们,到底长啥样! 眼下这赐婚的旨意都下了,退也退不掉,想说服狗皇帝想办法换一个吧,还惹来一声骂,还偏偏连自家媳妇长啥样都不知道,实在有点憋屈! 更重要的,恍然想起,记得好像狗皇帝还是赵太白,好像提过一句,那什么景阳公主,生母好像是宫中程贵妃,乃是程虎的表妹! 再想想程虎那壮得跟头狗熊似的体格,总感觉心里有点慌! 却奈何,实在有点小瞧了京城中百姓,迎接凯旋归朝的英雄的热情! 硬是没能挤到前面去,随着人潮越来越多,反倒被挤到了人群最后面。 这才恍然发现,这大康朝的百姓,似乎向来对保家卫国浴血疆场的热血男儿,皆有着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敬重! 这让他倒一阵感慨。 或许,这才是这个国家,哪怕是经历了先帝时期,那般内忧外患举步维艰的至暗时刻,却依然还能屹立不倒,最根本的原因吧! 而正当他心中胡思乱想,前方更人声鼎沸,一下子热闹起来。 踮起脚尖,才隐约可见,前方远处大街中央,正缓缓行来一大队将士。 一眼望不到头,浩浩荡荡,皆骑着战马,身着大康军队特制的银灰色盔甲,头戴圆盔。 果然不愧是精挑细选的骁勇善战的猛士,一个个威风凛凛,满身皆是久经沙场的肃杀气息。 可尽管如此,依然丝毫掩盖不住,长达大半年的长途奔袭作战,疲惫不堪风尘仆仆。 夹杂其中更有不少人,或者身上缠着绷带,甚至已是缺胳膊少腿。 不知为何,却更让这凯旋归来,本应昂首挺胸意气风华的队伍,显得有些莫名悲壮。 一时间,周围水泄不通的百姓,除了喝彩呐喊,更一阵唏嘘感慨。 毕竟,足足两万多精锐猛士出关西征,再归来时,却只剩下了一万五左右,甚至多少男儿,已是残疾之身,终究有些英雄悲歌的味道。 此番出征,虽大获全胜,可终究还有着足足大几千铮铮男儿,就那么永远留在了广袤草原,甚至连一抔遮体的黄土都没有。 因此,甚至不少妇人,人群中忍不住掩面,阵阵呜咽抽泣。 王修倒是没工夫感慨这些。 朝着前方那浩浩荡荡路过的将士使劲张望,倒是从队伍靠前方位置,发现几个盔甲头翎制式都颇高的,至少应该也是千夫长甚至校尉级别的了。 却奈何,隔着实在太远,再加细雨蒙蒙天色昏暗,一个个又都戴着遮脸的头盔…… 瞅了半天,别说瞧清楚人家长相,硬是连其中哪个是娘们都没看出来。 没想到,李乐瑶这小妞,居然比他还好奇! 本来个子就不高,踮起脚尖鼓着大眼睛使劲张望的模样,本就几分狼狈滑稽,偏偏嘴里还念叨个不停。 “夫君,你看清楚谁是那景阳郡王了吗?” “哇,她真的好厉害。一个女儿身,居然挂帅出征还打了个大胜仗。我们庆国虽然也有女子在军营任职的,但还没听说过谁挂帅出征的!” “对了,你说那郡王姐姐,打仗这么厉害,又手握兵权,脾气会不会很古怪,凶巴巴的难以亲近啊?” “毕竟,人家现在可是朝廷郡王,爵位比你高,官位也比你高!” 王修顿时哭笑不得,却又无言以对! 可最终也只得放弃。 照着堪舆图,领着这小妞到达青雀街,皇帝所赏赐的那套宅子时,都已是夜幕降临。 然而刚到达宅子门口,却一下子怔住了。 只见这宅子,果然如当初那主事太监张谨所言,说不出的气派华贵。 朱红色的高深院墙,从两侧笔直伸展开,一眼望不到头。 虽然瞧不见里面光景,但是越过厚重高深院墙,却也隐约能看见,里面应是重重院落,亭台楼阁花鸟水榭应有尽有。 至少,无论是所占地面积大小,或是奢华考究程度,都绝非他王老爷位于临州那宅子所能比拟! 哪怕是在这一片勋贵重臣云集的区域,也绝对算得上豪门大宅! 令人有些咋舌,倒还真没想到,别看那景隆皇帝随时黑着一张脸好像有人欠他银子似的,出手倒还真不是一般的阔绰大方! 不仅如此,眼前更好一片热闹景象。 第264章 哟,小太子,有所成长啊 只见此时,府邸大门口,一大群穿着青衫方帽的小厮下人,正在忙碌个不停! 一窝蜂堵在那里,正忙着将一块写着鎏金大字“楚国公府”的巨大牌匾,往那扇朱红色结实气派无比的大铜门上方挂。 因为按照朝中规制,朝廷勋贵的府邸,不仅大门门楣高低样式,甚至包括上方各种雕刻的纹路、檐尖顶刻样式之类,都有着极其严格的规定! 所以,更有几个府上匠人,在忙着修整更换。 除此之外,台阶下面,还站着一个身着素色长袍的老头,嘴里大声嚷嚷个不停。 “左边一点,对,对,左边再来一点……” “哎哟,小祖宗喂,你轻点,轻点,那顶刻花檐可是朝廷刚送来的,要是被你掉地上弄坏了,怪罪下来,你有几颗脑袋够砍?” “刚才宫中还派人来说了,国公爷今晚就得下榻府上了,眼见天都黑了,结果连门匾都还没换好!” “秋菊,府上大小角落,哪怕是个砖头缝,都打扫干净了吗?国公爷的卧房都收拾妥当了吗?” “另外,今天随国公爷一起过来的,还有四夫人。你们都记住了,咱这位四主母,那可是庆国堂堂郡主……” “这位主母可是出身庆国皇室,也不知道府上备的各种物事,能不能看得上。所以记住了,啥东西都多备着些,还有,吩咐厨娘,晚饭也多做些口味!” “否则,主子怪罪下来,咱吃不了兜着走!” “大家都打起精神,咱伺候的可是当朝国公爷,就算出去说起来,也脸上有光不是?” 约摸五十多岁的年纪,身材略显瘦弱,须发皆白,却看着说不出的精明。 如果没猜错,应该便是府上管家了! 不仅如此,大门口那宽敞的白玉台阶下面一侧,还正站着一个青年男子。 自从当初阳春三月,他王老爷作为朝廷的吊唁使臣前往南楚,而这个狗东西前往北方前线,一别至今,已是好几个月没见…… 或许前线与将士们同甘共苦生活艰辛,也许被庆国大军围困郸城,吓得内分泌失调,比以往看着瘦了些黑了些。 但是,这丝毫不影响,这狗东西一身锦绣华服,一边摇晃手中折扇,一边翘着尾巴四十五度角望天,那副欠抽德行。 还一边逮着两个穿着淡绿长裙的俊俏丫鬟,在那叨叨个不停。 “瞧你们这两妹子,新来的?怎么一点都不懂事?” “都跟你们说多少遍了,本王跟你们国公爷,那可是过命的兄弟。你可以去打听打听,在临州府,咱好歹也是福寿大街打过架,临州诗馆装过比,凤来楼里听过曲儿的……” “当然,这些统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马上还要做本王的妹夫了,以后就亲上加亲了!” “所以等年后,你家老爷来京城上任了,他在府上藏什么好酒啊,藏什么自己做的卤肘子酱牛肉之类啊,你们都眼尖着点,把藏的位置记好了,再偷偷告诉本王!” “都记住没有?否则,到时候本王让景阳郡王,狠狠收拾你们!” “告诉你们,我那景阳妹子,脾气可凶着呢,发起火来连本王都怕!” 陈进素色儒衫头戴纶巾,手里拿一本《孝道论》,摇头晃脑附和,“太白兄所言极是!景阳公主……哦不,景阳郡王殿下,脾气可凶了,小时候我都被他揍了好多次!” 程虎那憨货,从来如此,只知道在那憨憨地乐。 只奈何,任凭说得天花乱坠,两个妹子压根就不想搭理这几幅颜色。 刹那间,王修却是气得够呛! 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铁青,瞪着这几个狗东西,双目直喷火! 哟呵?老子没去找他们算账,居然还有胆子自己送上门来了? 大爷的!小瞧了这仨狗东西,嘴巴硬是闭得严实啊! 暂且不说之前,仅仅上任临州判司那两月,几乎天天厮混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硬是只字不提,那康泰商行大东家赵济压根就是当今天子啊! 搞得老子,还一直像个傻叉一样,时不时跟人家勾肩搭背高谈阔论,在作死的边缘疯狂摇摆! 还时不时心安理得就躺在当朝长公主大腿上,使唤人家给自己头部按摩,还色胆包天打起了人家的歪心思! 这特么也叫过命的兄弟? 早知如此,当初郸城之围,老子就不该多管闲事,就该天天在家睡大觉! 大不了到时候,多给他烧点黄纸,也不枉塑料兄弟一场! 没想到这时,赵太白倒是眼尖,瞬间便看见了他。 一下子来了精神,扯开嗓门,“哟,王兄回来了!” 拔腿便迎了上来,搂着他肩膀,已是一脸灿烂的笑,“哟,王兄,好久不见,风采依旧啊!” 还说不出的激动,“本王都在这等你好久了……” “自王兄翠屏山下落难,本王那可是天天惦记着王兄的安危,茶不思饭不想!” “本来今天,也打算随着銮驾前去桃花坪,亲自迎接王兄凯旋归朝的……” 随即,又脸色一红,“只奈何……王兄,你也知道的,这次本王被围困郸城,实在觉得有点丢脸,实在不好意思往那么多百姓跟前凑热闹!” 却又脑袋一扬,一个劲撺掇,“不过不重要!” “走,走,到你府上去,你一会儿下厨多做几道好菜,什么卤肘子啊酱大骨啊,再把你府上的好酒拿出来,咱兄弟几个,好好喝点,不醉不归!” “给你接风洗尘!” “哦,对了,隔壁不就是我那景阳妹子的王府吗?听说她刚也凯旋回京了,应该先去了宫中面圣!” “你见着她了吗!” 刹那间,王老爷更气得想吐血。 瞪着他,砂锅大的拳头已是饥渴难耐! 卧槽!牛皮啊!去老子府上,老子下厨,老子备酒,给老子接风洗尘? 这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啊! 还有,居然也知道自己身为储君,这次跑去前线亲自督战,结果不但丢了虎牢关,还反倒被人家围困郸城,是件很废物很丢脸的事啊? 哟呵,小太子,有所成长啊! 第265章 臭流氓,本王现在就剁了你! 那老管家哪敢丝毫迟疑? 自然赶紧领着那群丫鬟下人,还有门口那一大群护院,停下手中的活,上得前来毕恭毕敬行礼,“见过国公爷,见过四夫人!” 直到这时,王修才得知,其实当初,赐封蓝平县侯爵位时,皇帝赏下这一大座宅子,自然也是丫鬟仆役护院包括管家,配备得一应俱全。 只是到了两个月前,因为毕竟府上一应下人,皆是皇宫赏赐派来的,担心他王老爷心中芥蒂,住着不舒服,长公主赵澜才自作主张,几乎将府上的人,都换了个遍。 不仅丫鬟仆役,就连管家账房,几乎全都换掉了! 至于这老头,名为钱忠,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 不仅他自己,包括府上几个账房与管事,以前都是康泰商行旗下几家铺面的执事掌柜账房之类,也算是跟在赵澜那婆娘手下多少年,忠心耿耿绝对信得过的老人。 这才恍然记得,当初在庆国梁都时,那婆娘便曾跟他提起过,隔三差五会来他位于京城这套宅子看看,也自作主张已经替他换掉了府上不少不适用之人。 只是当时,并没放在心上。 这让王老爷,倒是一阵唏嘘! 虽说哪怕直到现在,一想起那婆娘实乃皇室嫡长公主,心中总感觉有些不是滋味,但她安排的人手,他自然也就绝对信得过! 而且据他所知,虽然至今他还一次都没来过,但府上的一应开支,包括朝廷赏赐的封地收租的收入…… 所有大的账册,目前也都是那婆娘在打理代管着。 唯一有些拿捏不准,明日一早启程返回临州时,是否应该去静安街长公主府登门拜访一下,也算道个谢。 没想到这时,赵太白那二球货,反倒还更来劲了。 望向一旁李乐瑶,举止倒是一本正经,拱手一施礼,“这便是庆国永宁郡主了?本王赵承,别号赵太白,乃是王兄过命的兄弟,给弟妹见礼了!” 可紧跟着,便是一脸贼眉鼠眼的贱笑,脑袋凑过来,压低声音,“哟呵,王兄,你可以啊……” “短短几个月不见,不但灭了西诏宋吕两国,开疆拓土,还顺便把自家媳妇扶上了南楚王位!” 瞪大着眼睛,“这也就罢了,同样是去虎牢关前线,同样都身陷险境……” “可凭什么,本王就是被困在郸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天天和将士们一起吃糠咽菜,饿肚子!” “而王兄你,被活捉去了梁都,不但脑袋完好无损,还这么短的时间,顺道拐了个堂堂庆国郡主回来!” “瞧瞧,弟妹不但娇滴滴小美人一个,而且一看就是旺夫的相!” “王兄果然不是一般人呐!” 陈进程虎脑袋同样凑了过来。 陈进一脸羡慕敬佩,“王兄,恭喜,恭喜!” 程虎反射弧似乎比以往更长了些,傻愣愣询问,“听说表妹班师回朝了,你见到她了吗?” 却奈何,王老爷依然不说话,只铁青着脸瞪着这三副颜色,双目在喷火。 于是乎,赵太白终于有些蔫了。 哪还有刚才那副翘着尾巴的欠抽德行? 讪讪望着他那已经扬在半空,咯咯直响砂锅大的拳头,吓得一个哆嗦,瞬间更是脸都绿了。 猛地一把抱住他胳膊,说话都哆嗦,“咦?王兄,你这什么意思?” “咱兄弟久别重逢,不是应该把酒言欢,互述思念之情的吗?你怎么能这样呢?” “快把拳头放下,快放下!” 一跺脚,“好吧,不就是关于康泰商行大东家赵济,根本就是我爹,没有告诉你么?” 眼珠子咕噜直转,“本王记得,当初你得知本王东宫太子身份,乌鸡巷那院子里,拎着铁锹一天撵我几遍……” “心中疑神疑鬼,问过本王无数次,说那康泰商行大东家赵济,看着气质不一般,又姓赵,会不会也跟本王一样隐姓埋名,压根就是朝廷什么尚书啊侍郎之类的大官!” “我也跟你说过无数次,拍着胸脯跟你保证的……” “那赵济,绝对不可能是朝廷尚书侍郎之类的大官,本王骗你了吗?” “况且,你自己也找人在京城商律司衙门查过,就问你康泰商行大东家,是不是叫赵济?” “只是你也没问我,康泰商行会不会是皇室产业啊!” 吞了吞口水,却又面色一横,“还有关于我姐……” “本王也没骗你啊,就问你,她是不是赵济的女儿,是不是康泰商行幕后掌权之人?” 脑袋一昂,一拍胸脯,“我从没骗过你吧!” “我怎么会骗你呢?你说对不对?” “况且,这些都是小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况且,咱们不但是兄弟,临州诗馆一起装过比的那种,互相被对方高尚的品行与高雅的志趣所吸引的那种……” “以后你还是本王的妹夫了,是一家人了,感情怎么能说破裂就破裂呢,友谊的小船怎能说翻就翻呢?” “而且,明天咱兄弟几个都要去临州了,以后又可以天天一起喝酒吃肉了,岂不快哉?” “所以,快放下你的拳头,停止你脑袋那些危险的想法!” 眼见他依然一副要杀人的阴沉模样,更是惨绿着脸,左瞅瞅,右瞅瞅。 一跺脚,“对了,为了补偿,你还不知道我那景阳妹子是谁吧?” “我给你讲一讲关于我那景阳妹子的事,你总能消消气了吧!” 于是刹那,王老爷更气得快吐血。 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攥着拳头,手臂青筋都已条条爆起! 大爷的!天天在老子府上混吃混喝,饭钱没给过一文,却把嘴巴闭得严严实实,瞒了老子这么久…… 他还有理了是吧? 说到底,还是老子的错咯? 这也就罢了,被你那混账不孝爹,莫名其妙就给赐婚个女王爷来,老子现在还脑袋一团懵,他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了,还更来劲了! 当下,更心肝尖尖都在颤,气急败坏一声骂,“姓赵的,你完了!” “真的,从此以后,友谊的小船彻底翻了!今天不整死你,你当本老爷是蹲着撒尿的!” “先算咱俩之间的账,少往景阳郡王身上扯,也少来吓唬老子!” “不就是个女王爷吗,不就是个手握军权的女将军吗?过了门,不照样还是老子婆娘……” “老子倒想看看,多大根乌梢蛇炖不烂,她还能翻了天不成?脾气再暴躁,老子就不信了,她还敢不遵从夫为妇纲,还敢不老老实实给老子生儿育女……” 然而同样就在这时,被这狗东西气得脑子发胀,破口大骂得正起劲…… 却那般突如其来,只听得身后,一声女子杀气腾腾的娇喝,“臭流氓,你想死就明说,本王现在就剁了你!” 与此同时,“叮”的一声脆响。 根本连反应都来不及,肩膀上,已经架着一柄青铜长剑。 那锋利闪着寒光的剑尖,还在他眼皮子底下,微微发抖! 第266章 王兄不会真的要被抛尸荒野吧? 纵然久违了,可画面依然还是那般熟悉。 只是这一次,王修却没有丝毫慌张。 相反,心中猛地一个激灵,一阵从未有过的狂喜袭来,竟让他整个人都彻底呆住了! 犹记得第一次见到这女子时,临州城大街上,万分危急惊险之下,她出手相救,可混乱情急之中,他反手一抓…… 就是这一柄青铜长剑,迅疾如风便架在了自己脖子上,她是那般英姿飒爽,宛若十步杀一人的女侠,令人生畏。 再见到她时,当初自己位于乌鸡巷那简陋小院中,一顿猛如虎的骚操作,终于逮着了那个隔三差五就潜入家中偷卤肘子的小蟊贼…… 被机关陷阱五花大绑得无法动弹,手里还攥着一根刚刚得手的卤肘子,气得暴跳如雷,却又那般憨傻可爱。 再到后来,她做了他的侍卫,被他天天言语调侃欺负着……看着她明明恨不得将自己扒皮抽筋,却又偏偏拿他无可奈何的模样,竟是那般其乐无穷。 她教他骑马,他教她骑自行车,只是最终,谁也没有把对方教会。 还有那一夜,两人无休无止的疯狂之后,她与他之间的约定。 “京城东郊二十里外,有一座信陀寺,山下有一棵五百年的黄花树。” “明年八月十五,便是我遇见你这冤家,整整一年。到那一天,你在那儿等我!” “若是此生,你我有缘,我自会前来见你。从此,我便风风光光嫁给你,哪怕你不喜欢我,这辈子也赖定你了……” “若是那一天,过了子时,我还未来,你便彻底忘了我,就当这辈子从未遇见我,也更不要去寻我!” …… 大半年来,这一幅幅画面,屡屡想起,依然历历在目。 这一刻,竟让他王老爷有些不敢置信,只感觉呼吸都快停顿! 不知为何,甚至都有些不敢转过头来,竟然有些害怕,这只是一场幻觉! 而此时,跟前正脑袋乌泱泱凑在一起这三副颜色,又何尝不是惊得一塌糊涂? 赵太白差点原地蹦了起来,一个战术性后撤,眼珠子瞪得滚圆。 讪讪望着他身后,吞了吞口水,老脸瞬间涨得一片通红,“咳……妹子,其实刚才王兄那番话,本王是不敢苟同的!” “本王也不明白,他脑子里为何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什么把你娶过门了,还要天天把你吊起来打,狠狠地折磨你,还要让你天天乖乖给他洗衣做饭端茶递水之类的……” 脑袋一昂,“不过放心,本王定会好好劝导于他,让他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陈进如见到洪水猛兽,脸色瞬间一片煞白,手中《孝道论》掉在地上,身子赶紧往后缩了缩,声音有点发抖,“赵兄……赵兄所言极是,在下其实是羞与王兄为伍的!” “况且……况且圣人有云,君为臣纲,其次才是夫为妇纲。他怎能生出如此危险的想法来?” 程虎的反应足足慢了一拍,左瞅瞅,右瞧瞧,半晌才憋出一句,“王兄,你应该是……可能要被活生生打死了!” “而且,好像也不用等什么两年侍卫期满了!” 唯独李乐瑶,明显摸不清状况,一脸如临大敌。 不知过了多久,王老爷才总算稍微回过神来。 尽管如此,依然只感觉心脏扑腾扑腾跳得厉害,终于讪讪扭过头来。可刹那间,眼前的景象,却又让他瞬间震惊当场。 只见此时,身后正立着一高头大马,马背上正坐着一女子! 白皙精致的脸蛋,长期练武那盈盈一握的小蛮腰,那双修长的大腿,还有胸前那无比惹眼的高耸饱满,火辣的身段依然那般勾人犯罪! 葱段玉手紧握那一柄青铜长剑,不歪不斜架在自己脖子上。 只是近一年不见,更多了些成熟性感,如花娇艳的容颜,更多了些英气与霸道。 可真正令他瞬间惊得一塌糊涂的,却是只见女子,却是身着一套黄黑相间的锦袍,胸前与领口,纹金丝,绣黑色蟒纹,腰间系一条宽宽的黑色蟒带,头戴象征身份的玉珠。 高坐马背,贵气逼人的威严之下,更带着一种横扫千军的威猛气场! 于是刹那,王老爷便彻底愣住了! 嘴巴张得老大,硬是大脑都嗡嗡地响!一时间,却哪还猜测不到,这到底都什么情况? 卧槽!老子当初,到底是在作死的边缘,疯狂摇摆了多少次啊? 脖子上这颗脑袋,到底是怎么稀里糊涂保留到现在的?绝对是人类历史一大奇迹啊! 只是此时,怔怔望着这个女子,那张依然娇艳动人的脸蛋,望着她那一身端庄威严的郡王王袍…… 或许连他自己都颇感意外,心中并没有丝毫恼羞,或者丝毫失望烦躁! 相反,不知为何,鼻息之中,一阵深入骨髓的酸楚袭来,视线突然变得有些模糊。 纵然脑子在笨,这一刻,如何再不清楚,这个女子为何要与他立下那八月十五之约? 更不敢想象,这大半年来,在那广袤一望无际而又强敌环视的草原上,马不停蹄的长途奔袭作战,一次又一次地率军冲锋陷阵……这个女人,究竟是如何熬过来的? 而此时,朦胧夜色下,女子依然手握长剑。 英姿飒爽,倒是故作一番恼羞愠色,那架势,倒是与当初如出一辙,似乎就要手起刀落,将他大卸八块! 只是尽管如此,却终究少了杀气腾腾气势,更多了几分俏皮娇憨。 不知不觉,似乎终于憋不出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明艳动人的脸上,笑得那么甜,笑得那么美,如千树万树梨花开,又如这个略显萧索的初秋,春风拂面! 只隐约间,眼角似乎有泪花在闪烁。 “叮”的一声,长剑归鞘。 没好气瞪他一眼,“瞧把你吓得!” 目光盈盈,纵有万千思念,纵有太多久别重逢的欣喜甜蜜,却又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只一声娇喝,“上马!” “嘶……”刹那,王修脸都绿了! 这么高的马背,老子怎么爬得上去?还有,这都天黑了,干什么去? 没想到,不等他说话,女子却又没好气一瞪眼,“怎么?害怕本郡王,把你带到荒郊野外乱刀砍死?” “当初不是胆子大得很吗,成天叫嚷着要好好调教本姑娘吗,还叫嚷着要让本姑娘给你生十个八个儿子,天天打着玩吗?” “记得那时候,不是还嚣张得很,叫嚷什么,我爹要是敢不同意咱们的婚事,你就上门去弄他吗?” “哎哟,不得了,堂堂当朝侯爷,还有太子伴读的官职在身,想把我爹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现在知道怕了?” 却依然那般彪悍霸气,只是一弯腰,抓住他的胳膊,便将他拽上了马背。 又凶巴巴一声骂,“把我抱紧了!都大半年了,居然还没学会骑马!” 王老爷坐在马背后面,死死搂着她那柔软腰身,更是吓得老脸惨绿,“你这傻婆娘,小点声……” “这些话要是传道你爹耳朵里,你就等着守寡吧!” 紧随其后,马匹便驮着两人,朝前方疾驰而去! 只留下赵太白,与陈进程虎,三颗脑袋乌泱泱凑在一起,你瞧我,我瞧你。 半晌,一声呢喃,“完了,今晚没酒喝了,没酱大骨啃了!” 陈进脑袋使劲缩了缩,咋舌,“刚才吓死我了!打了仗回来,殿下好像比以前更彪悍了!” 程虎一脸惆怅,“王兄不会真的要被抛尸荒野吧?” …… 第267章 来吧,给本王详细讲讲,什么叫夫为妇纲 信陀寺算不得什么知名的大寺院。 相反,只是一座简陋的小寺庙,位于凤梧山的山顶,里面也只有区区二十多个修行的僧人。 可或许因为周围景色优美,而且距离京城颇近,因此,这里反倒成了京城年轻男女们,踏青出游之余,热衷于前来求子求姻缘之地。 而且据说,还特灵验。 座座青石板台阶拾级而上,半山腰一大片空旷之地,果然有一棵几百年的大黄花树,树干粗壮得好几人合抱都抱不过来。 尚才初秋,树叶尚未枯黄凋落,密不透风遮天蔽日的树枝树干上,早密密麻麻挂满了,善男信女们许愿求得一个如意伴侣的信牌红绸。 夜幕早已降临。 浓密夜色下,山上自然早已没了人影,只有山顶隐约传来几下晚课的钟声,洪亮悠扬。 而此时,王修一屁股坐在大黄花树下那宽阔台阶上,讪讪瞪着身边这穿着蟒纹织锦王袍的女子,脸色却是漆黑一片! 大爷的!这婆娘有点毛病啊!好端端的发什么神经? 大半年不见,一见面就又是拔剑就往老子脖子上架也就罢了,这一路上骑着马,要不是老子坐在后面把她搂得紧,好几次都差点摔死也就罢了…… 这大晚上的,本来又是个阴雨天,把老子带到这鬼影子都没一个的荒郊野外搞毛啊? 这半山腰,山风吹着,冷得打摆子! 这月黑风高夜的,俗话说,小别胜新婚,这都大半年没见,咱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先整两杯小酒酝酿酝酿气氛,再干点该干的事,不好吗? 被窝里不暖和吗? 最重要的,这个曾经天天被老子欺负找乐子,屡屡被气得暴跳如雷,而且老子人生的第一个女人……怎就摇身一变,成了当朝女王爷了? 位列一品郡王,手握兵权统领京畿大营近十万驻军,朝堂之上,那是何等位尊居显? 哪怕年后老子真进京上任,太阿殿朝会上,她站前面,老子还只能在后面挤在人群中! 而且公开场合见着,按照礼制,还得给她行礼! 老子不要面子的吗? 这让老子真的会很自卑的! 却奈何,任凭他哭丧着脸愤愤不平得厉害,赵婉却根本一脸凶巴巴表情。 故作几分愠怒之色,又满是身为当朝郡王的威严霸道,一瞪眼,“盯着本王看了大半天了!怎么?不认识了?” “还有,见着当朝郡王,也不知赶紧行礼,信不信本王,马上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王老爷嘴角一抽,气得够呛! 这婆娘,蹬鼻子上眼了是吧? 然而,只见这婆娘仰着脑袋,阴阳怪气,“哟,某些人不得了啊……” “才大半年不见,不但已经从县侯爵位,一路飙升成了当朝国公,还成南楚圣王,庆国郡马!” “瞧瞧刚才那庆国郡主,啧啧,不但看着果然娇滴滴小美人胚子一个,而且刚才那副如临大敌誓死也要护着某个臭流氓的样子……” “哟,果然还是恩爱小夫妻呢!” 王老爷垮着一张脸,不想说话。 可没想到,这婆娘反倒还更来劲了,依然板着一张脸,“这里没有外人……” “记得刚才,某人可是趾高气扬地叫嚷着,‘不就是个女王爷吗,娶过门,不照样是老子婆娘’?” “还扯开嗓门叫嚣,‘就不信了,她还敢不遵从夫为妇纲,敢不老老实实给老子生儿育女端茶递水?” 脑袋一昂,“来吧,现在当着本王的面,详细讲讲,什么叫夫为妇纲?” “你……”于是刹那,王老爷更气得快吐血! 脸色铁青,牙根咯咯直响! 卧槽!这婆娘还来劲了是吧? 不就是刚才跟赵太白那二球货鸡飞狗跳的时候,顺带着骂了她两句吗,至于这样小题大做? 当下,再也忍不住了,咬牙切齿一声骂,“憨婆娘,没完了是吧?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 一时间,更气急败坏得厉害,“况且,老子说得有问题吗?很有问题吗?” “就问你,手握军权的女王爷又怎么了?昔日的皇室公主又怎么了?娶过门,是不是老子的婆娘?” “大半年不见,脾气还是一点没收敛,还是一动不动就拔剑往老子脖子上比划!还没跟你好好说叨说叨,又在这凶巴巴吓唬谁呢?” “就你这个样子,除了老子,这世上谁敢娶你?” “得,你也别瞪眼!记得当初老子就说过,把你娶回家后,以后有的是时间,好好调教一个温柔贤惠的贤妻良母出来……” “而且还说过,这辈子铁定让你给老子生十个八个儿子的,天天打着玩!你知道的,我这人一向口碑贼好!” “惹毛了,信不信今晚,老子就把计划提上日程?” “哟?哟?你这什么脸色?急了?” “不服气?来,拔剑砍我嘛,王爷!你看老子会不会吭一声,会不会抱着你大腿求饶?” 只奈何,正骂得起劲,只瞅了一眼她那王袍上的蟒纹,还有腰间那柄长剑,却又一个哆嗦,闭上嘴不说话了。 可同样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又让他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这婆娘,倒是被他一顿骂,气得娇躯微颤。 又跟往常如出一辙,那叫一个恼羞交加,杀气腾腾瞪着他,杏目寒气凌人。 一声娇骂,“又想找死了是吧?” 可话音未落,却又似乎再憋不出了,“噗嗤”一声娇笑。 那娇艳动人的脸蛋,更已是一片醉人红晕,轻啐出声,“臭流氓,谁要给你生那么多?” “还有,谁今晚…今晚要跟你……” 第268章 反正这辈子,我是赖定你了 王老爷有点愣。 没想到,紧跟着,却见这女子,更是满面娇羞,又略带几分不甘。 红着脸气呼呼朝他一撇嘴,咬牙切齿,“现在也知道怕了?活该!” “谁让你这流氓,当初大街上,本姑娘那般惊险的情况下救你一命,你那狗爪子居然胆敢……” “还有,本姑娘那么辛苦,天天中保护你安全,不就是偶尔偷吃一根卤肘子吗,况且你倒好,居然还那般无耻,在厨房偷偷设机关陷阱……” “让我在太子哥哥和表兄面前丢尽了脸,居然还敢威胁,要把本姑娘交给刑律司衙门!” “从此以后,天天欺负本姑娘也就罢了……” “大婚那天晚上,虽然……虽然是本姑娘喝醉了,一时冲动主动招惹你,可你竟然胆敢……胆敢那样对我!” 没好气一声娇嗔,“这些也就罢了……” “自从接到班师回朝的天子诏令,为了早点见到你这冤家,本姑娘可是马不停蹄就往回赶。” “得知你在京城中,入宫面圣之后,更是连去给皇后娘娘请安都来不及,便快马加鞭来寻你……” “结果一见着,就听见你这恶贼在那说些气人的话!” “还是跟以前一点没变,就知道欺负本姑娘!” 与此同时,却又咬了咬牙,虽是说不出的娇羞,却又那般自然,挪了挪身子,缓缓在他大腿上坐下。 一瞪眼,几分命令口吻,“臭流氓,抱着我!其实我就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和你说会话。” 王老爷又是一怔。 可那又丝毫迟疑,自然顺势便将她揽在怀里,让她那丰满挺翘臀部坐在自己腿上,双手紧紧环着她的小蛮腰。 于是乎,赵婉一下子心满意足了。 哪还有以往那暴躁杀气腾腾模样,哪还有刚才那威猛霸道气势? 只是顺势将娇躯往他怀里使劲挤了挤,脑袋轻轻靠在他肩膀上。 然而不知为何,几分久别重逢的甜蜜之下,似乎又些许感怀,眼眶隐约有些湿润。 半晌,才幽幽一声呢喃,“夫君,你还有没有在怪我,当初会跟你定下八月十五之约,从此便杳无音信离开?”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薄情寡义的女子?” 声音有些凝噎,“可那时候,我真的没有办法……” “你大婚之夜,咱们却发生了那样的事,你不知道,那对你来说,是多大的祸事,足以掉脑袋的大罪啊!” “其实我都决定了,失了清白身子,这一辈子都不嫁人,再过些年,若是圣上逼得急了,便去找个庵庙出家,青灯苦佛了此残生……” “那晚的事,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你也能保得性命!” 微微抬起头来,脸上已是一片甜蜜笑容,“可我没想到,你竟那般坚决,扬言要不顾一切娶我!” “你不知道,那一刻,我真的有多开心,又有多害怕!” “所以,我只能与你立下那八月十五之约!” “朝廷与宗室的礼制,极为严苛,你已经两位妻室,自然是绝无可能再娶皇室公主的!我要名正言顺地嫁给你,做你的夫人,只有一条路子……” “那便是用功劳,来换一个废除公主封号的机会!” 又略带俏皮朝他眨巴两下眼睛,几分小女人的得意,“本姑娘虽比不得大姐那般才学惊人,昔日可与天下大儒李舍人论道三日不不败……” “也比不上她那般运筹帷幄,韬略手段。” “可或许,你还不知道吧,本姑娘不仅自幼习武,而且更是从小便熟读各种兵法,精通带兵之道!” 王修眼皮微微跳动,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短暂沉默,赵婉才又柔声道,“虽然我也知道,这条路很难,很难……” “甚至严格来说,我都没有把握,圣上若是得知我们之间的事,纵然我可舍弃性命求他不降罪于你,可他会不会将我软禁一辈子!” “尽管圣上从小便很宠爱于我,可那终究涉及到皇室与宗室颜面!” “更何况,还需要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战场立功的机会,而且也很有可能殒命沙场!” “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即便有了机会,可最终能不能活着回来……” “但之所以将时间约定在八月十五……” “只因为,那不近是我第一次见到你这坏人的日子,而且若是约定时间太长,你定会心中起疑,不会同意我离开!” “可若是太短,若到那一天,你没等到我,你心中定会很难过!” “我不想你难过伤心!” 眼角泪痕斑斑,却又那么甜那么美地笑着,笑着。 “上天眷顾,我做到了!” “过不了多久,我便可以风风光光嫁给你了,从此以后,我便是你名正言顺的夫人了!” 微微仰起头,那温润檀口,蜻蜓点水便啃在他嘴唇上,娇笑嫣然,“臭流氓,我答应你,以后我就给你生一大堆儿子……” “我不管,咱们都已经那样了,圣上也已经赐婚了,反正这辈子,我是赖定你了!” “以后要是再敢欺负我,要是敢对我不好,我这个当朝王爷,就拿你治罪!” 第269章 回家 王修讪讪地笑笑。 低头凝视着怀里这张巧笑嫣然如春风扑面的动人脸蛋,本想要说点什么,竟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不是那种没心没肺无情的男人,即便未能亲临战场,却又如何不知,这憨婆娘纵然说得轻描淡写…… 可一个女子,仅仅率领两万多骑兵精锐,长达大半年深入广袤草原腹地,刀口浴血一刻不停长途奔袭作战,那是怎样的九死一生? 不知为何,这让他突然想起,北地庆国巍峨皇城中那个倾国倾城的女子。 造化竟是这般捉弄人,那一夜的风情,缠绵悱恻,这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可良久,却也只是腾出一只手来,替她理了理耳根几根凌乱发丝,“这大半年,苦吗?” 赵婉点了点头,可又迅速摇了摇头。 “很苦!将士们不但要长途奔袭,就连短暂休整时,都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因为谁都清楚,深入敌军腹地,若是一不留神陷入草原骑兵的纵深包围,注定便是全军覆没!” “而且因为奔袭作战,没有辎重粮草,若是好几日没能得到缴获补给,便只能饿肚子。” “还有好几次,险象环生,惨烈厮杀时险些殒命当场!” 依然甜甜笑着,“但是每次,一想起在遥远的临州,有个男人在等着我……” “便又不觉得苦了,什么都值得!” 接下来的时间,倒也平淡无奇。 王修再没说话,只是紧紧搂着怀里这个女子,让她那火辣娇躯彻底依偎在自己怀里,脑袋轻轻枕在自己肩上。 听她说着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夹杂着青草与牛粪味道的清风,还有每逢十五的圆月。 听她说着一次又一次的冲锋陷阵,将士们的苦中作乐。 听她说着得知他身陷庆国梁都生死未卜,是如何焦急如焚。 听她得意地炫耀,当初在乌鸡巷那座简陋的小院子里,是如何亲眼看见他将那细盐提炼之术交给赵太白那二球货,两人还鬼鬼祟祟密谋五十首诗回京城,卖给那些不学无术的官家子弟,大发横财,然后密函告知皇帝…… 也听她津津有味说着,因为性格大大咧咧像个男孩子,又武艺高强,小时候是如何靠着一双拳头,成了宫中的孩子王。 只是说着说着,或许终究太累了,躺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色依然浓密,凤梧山上依然静悄悄的。 唯独天色似乎终于放晴,头顶乌云悄然散去,天边已有点点繁星。 接下来应该是晴天了吧…… 也不知多久,赵婉才又从他怀里,缓缓抬起头来。 眼波盈盈,这个昔日那般脾气暴躁嫉恶如仇,至今更如此位高权重的女子,竟变得如同一个彻底坠入爱河的小女人般。 贝齿轻启,略带几分撒娇意味,“夫君,我累了,一会儿你背我下山好不好?” 王修顿时笑了,自然使劲点头。 赵婉又怏怏沉吟,“还有,我想吃卤肘子了,一会儿回王府,你做给我吃好不好?” 王修脸上更已是几分玩味奸笑。 俯下头,几乎都快咬着她的耳朵,“那今晚……” 然而刹那,便见怀里这女子,脸蛋唰的一下涨得通红。 一声音若蚊虫的轻吟,“嗯……” 话音未落,又一声轻啐,“臭流氓!” 那叫一个娇羞无限,眼里都快滴出水来,脸蛋滚烫使劲埋在他胸口,竟是再不敢抬起头来跟他对视! 一时间,硬是看得他王老爷嘴巴微张,眼睛都直了! 哟呵?这婆娘向来都是一言不合便拔剑砍人的,竟也会如此害羞? 当初老子新婚之夜,后院凉亭内,欺负她欺负得正欢乐,结果莫名其妙抱着老子就亲,搞得那天晚上,两个娇滴滴的媳妇一个没招惹,反倒跟她跑到被窝去打架,打着打着衣服就没了…… 不是挺威猛霸气的吗? 可关键……老子也没说今晚到底干啥呀?她就先羞答答个毛线呐? 万一吃过晚饭,老子只是单纯的想再练练骑马呢?怎么就臭流氓了? 可瞬间,却哪还再按捺得住满身燥热? 也顾不得这尚且还处于山上,将这尤物般惹火的婆娘,搂在怀里,一顿上下其手。 片刻间功夫,硬是将她折腾得身上王袍都凌乱不堪,面色潮红喘气吁吁,似乎再没了力气,彻底瘫在他怀里,这才总算心满意足了。 这才起身,背着她,径直朝山下走去。 …… 第二天,当王老爷景阳郡王府醒来,都已是上午时分。 只见身边赵婉,只着一件雪白内衫,依然还在沉沉熟睡着,面容说不出的恬静。 特别那娇艳欲滴的脸蛋,依然潮红一片,几分慵懒之态,再搭配那露在外面的一双莲藕般的玉臂,以及宽松领口处那一片白里透红的肌肤…… 以及脑子里,不断浮现着,昨晚两人那一次又一次的狂风暴雨,更让他瞬间,只感觉一阵心神激荡! 尽管如此,倒也并没有顺势便将这彪悍婆娘压在身下,再做点什么。 只是小心翼翼从被窝里爬起来,穿好衣服简单洗漱一番,才一边揉着酸软的腰,径直离开王府,回了隔壁自己的国公府。 毕竟按照计划,今日还要启程回临州府。 至于赵婉这婆娘,因为刚凯旋归朝,自然有诸多事宜需要留在京城处理。 更何况,两人尚未大婚,也不便随他前往临州。 而也是直到昨晚才得知,跟这婆娘的婚期,已经定在了下月十六,日子尚且还是皇后亲自让钦天监的人敲定的! 而且不仅如此,因为身份高贵,皇室与宗亲对这位手握兵权的一品郡王的大婚,格外重视,再加京城距离临州府尚且还近三百里路…… 按照宗室礼节,出阁那天,花轿也必须是由王府直接前往国公府,再举行婚典。 因此,搞得他王老爷,可能下个月还得专程跑到京城来拜个堂洞个房! 而且不仅如此,因为这婆娘官拜大都护,身上肩负着统领京畿大营近十万将士的调度,护卫京畿安危的重担,所以即便大婚后,也不会随他前往临州生活。 这让他王老爷,倒是叫苦不迭! 看来年后,还真跑不掉要进京任职,甚至可能全家都得搬来京城了。 回到国公府,便见老管家钱忠早已备好了马车,以及这一天多行程,路上需要的吃食用度之类。 而且最终,他王老爷也并没有选择在离开之前,前往静安街五号赵澜那婆娘的长公主府拜访道别一番…… 所以很快,马车便在国公府几名侍卫的随行护卫下,缓缓启程。 又是一天多疲惫不堪的路程,一路上倒是风平浪静。 回到临州家中,已是第二天傍晚。 可当王老爷牵着李乐瑶的小手,跳下马车,却又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此时,苏晚晴与郑妍儿这两个婆娘,正俏生生站在大门口,明显早已在这等着他。 真正让他几分意外的,却是除了二人,朱妙语竟也已经从南楚归来了! 第270章 再这么下去,府上都快住不下了 或许历经生死,才更懂得“回家”二字的分量。 苏晚晴一袭轻纱长裙,螓首蛾眉下,眼波生辉顾盼嫣然。举手投足间,依然那般优雅款款,宛若天上皎月。 却又丝毫不缺,作为掌管府上一切大小事务的大夫人,该有的雍容端庄与落落大方。 倒并没有那种夫妻生离死别再重逢的期期艾艾,就那么盈盈款款站在那里,绝美迷人的脸蛋泛着丝丝如花笑靥…… 只是美眸之中,泪花在不停闪烁,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近两个月不见,腹部隆起又凸显了不少,挺着大肚子,身侧还两个府上丫鬟小心翼翼搀扶着,生怕一不小心便有个什么闪失。 算算时间,大概下个月底便要分娩临盆。 只是不知道,肚子里到底是个儿子还是闺女。 其实作为长在春风里的王老爷来说,自然没什么重男轻女的思想,生儿生女都一样。 只是唯独,若是个带把的,毫无疑问,那便是国公府的嫡长子,从一出生便注定未来是要承袭爵位的小公爷。 可若是个闺女的话…… 等到这婆娘出了月子,再调理好身子,老子又得加班加点地干活了! 其实对于这位昔日的苏家大小姐,除了夫妇恩爱的举案齐眉,他王老爷感受更多的,是那种如小溪涓涓的温情。 这个女人从来都是如此,典型的贤妻良母,温柔贤惠又那般知书达理,不仅将府上一切管理得井井有条,更是一丝一毫处处都为他想着念着。 哪怕直到现在,他也从来都未曾怀疑过,来到这大康王朝,这辈子最幸运的,便是娶了她为妻。 郑妍儿五个月的身孕,腹部也明显比之前隆起了不少。 着一身淡黄长裙,圆圆的鹅蛋脸,精致的小瑶鼻,搭配那娇柔身段,依然如邻家小妹般略带可爱俏皮。 只是此时,这个从来都那般多愁善感的女子,却哪还忍得住满心委屈? 一阵小碎步,眨眼便已扑在他怀里,一双粉拳不停在他胸膛上捶打着,早已哭得梨花带雨稀里哗啦。 声声哽咽抽泣,“你这坏人,吓死我们了……” “你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让我和苏姐姐这辈子怎么活?” 王修顿时心中一阵疼痛,就连视线都变得有些模糊。 说实话,他都不敢想象,当初自从翠屏山下一不留神落入李轻眉手中,消息传到临州,那一段漫长的时间,这两个尚且还怀着身孕的女子,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可一时间,鼻息酸楚,却也不知该说点什么。 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好一顿怜惜安慰。 倒是李乐瑶那小妞,尚且还是第一次见到两位姐妹,患得患失小心翼翼,竟是紧张得连小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那傻萌傻萌的劲头直冲天灵盖,二话不说,竟是一个箭步便冲到苏晚晴跟前,弯腰盈盈一个大礼,“小妹李乐瑶,见过苏姐姐!” 王老爷更是看得眼睛都直了,啼笑皆非。 而苏晚晴,果然不愧是府上掌管一切大小事务的主母,依然那般沉稳优雅,只是拉着李乐瑶的小手熟识了一番。 随即,便吩咐张罗着身后不远候着的老管家与下人,领着她前去府上内院安顿下来。 明显也早已得知了这位庆国永宁郡主嫁来大康的消息,早已经安排好了! 只是毫无疑问,因为这小妞身份特殊,并且此番随嫁而来,丫鬟婆子之类一大堆,自然也只能与朱妙语如出一辙,在府上后院整理出一座独立的小院来。 等到李乐瑶那小妞,在老管家以及几个丫鬟举止恭敬行过礼后,引路进了大门,苏晚晴这才缓缓走了过来。 这才美目盈盈,在他身上打量着,依然梨涡浅浅地笑着。 只如一个温婉贤惠的妻子,终于等到远方归来的丈夫,温情款款,目光之中,万千似水柔情与思念。 替他拍了拍长途跋涉,搞得有些凌乱风尘仆仆的长衫,“回来就好!” 根本与上次出使南楚归来时如出一辙,“妾身已吩咐下人,都安排好了……” “一会儿去泡个热水澡,会舒服一些。另外,妾身也让厨娘给你做了几道你最喜欢的小菜,还温了一壶酒!” 可没想到,说着说着,却又突然面色一变。 没好气瞪着他,小手顺势便已狠狠掐在他腰间软肉上,一声娇骂,“倒是夫君你……” “亏得自从你离开临州前往郸城之地,妾身与妍儿妹妹便整天挂念着你,你落入庆国人之手生死未卜的消息传来,我们俩更是成天担忧得茶饭不思……” “结果你倒好,居然还挺风流快活,这么快,竟又在庆国娶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夫人回来,还做了庆国的郡马!” 几分醋意,更一片嗔怪恼怒之色,“而且不仅如此,陛下更还赐婚了一个女王爷,昔日的皇室公主……” “再这么下去,咱府上恐怕都快住不下了!看这样子,恐怕得重新买套更大的宅子了!” 第271章 赵王殿下 “嘶……”腰间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王修差点背过气去,额头冷汗唰的一下就冒了出来。 可偏偏,还根本无力反驳。 一时间,嘴角直抽搐,印堂漆黑一片。 可没想到,不等他说点什么,却见这女人,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娇笑嫣然,说不出的风情万种明媚动人,那般自然将小手轻轻放在他的掌心。 又没好气朝他一瞪眼,“瞧你这尴尬样……” “或许怀着身孕的女人,更容易多愁善感,所以妾身刚只是突然有些心里不舒服罢了。” “但是,乐瑶妹子的事,妾身也早听说了……” “堂堂庆国郡主,身份何其高贵,却只为了在庆国女帝面前保你一命,不惜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自损名节!” “就这份气度,还有对夫君你这份情意,连妾身都心中敬佩,更感激万分!” “而如今,不远千里嫁来咱府上,孤零零一个人,所以今后,妾身与妍儿妹妹,自然将她当亲妹妹一般看待!” “毕竟以后,就是咱一家人了,没有什么比得上一家人和和睦睦在一起,更加重要!” 王修喉结上下鼓动着,没说话,只是顺势将她揽入怀中,却又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碰到她腹部。 却见苏晚晴又盈盈一笑,“还有那位景阳郡王……” “夫君其实有所不知,就在你沦落庆国梁都生死未卜那段时间,除了礼部尚书唐明唐公以及户部左侍郎郑公……” “因为害怕妾身与妍儿妹妹,成天担心你的安危,而动了胎气,发生什么不测,皇后娘娘也曾亲自来了一趟府上!” “妾身当时也是惊诧得如做梦一般,万没想到当初曾多少次来咱府上做客的康泰商行赵东家夫妇,竟是当今陛下与皇后。” “而娘娘,也跟妾身聊过了景阳公主的事!” “只是没料到,当初还给夫君做过一段时间侍卫,成天寸步不离保护夫君安全的赵姑娘,竟是皇室三公主!” “最初本还琢磨着,八月十五那天,陪夫君一同前往京城,迎赵姑娘回来,如今看来倒是没这必要了!” “倒也算得上咱家里的大喜事!” 顿了顿,又轻声叹道,“还有便是那位唐娇唐姑娘!” “别以为妾身不知道,自从当初你用那开刀之法,救了唐公子一命,唐姑娘天天在府衙当值,又是叫嚷着要嫁给夫君,哪怕做妾室也愿意……” “又是给你煲各种营养汤,又是给你送她亲手缝的靴子衣衫之内,一颗放心怕是早挂在你身上了!” “此次更是不顾一切,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庆国梁都险地跟随着你保护你!” 音若莺啼,柔情款款,“妾身知道夫君,自不是见色起意之人,此番沦落庆国,也定与唐姑娘相敬如宾!” “但是这对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子来说,如此长时间相随一个男子,朝夕相处,也终究有损名节。更何况,还是朝廷大员家的官家小姐!” “所以早在十天前,得知夫君平安无事,不日便要启程返回大康,妾身便已自作主张……” “令管家以及咱万通商行大掌柜李通,前往京城,请了郑明礼郑公保媒,前去了唐家为夫君提亲!” “三聘六礼也已经下了,婚书也已经签了!” “哦?”顷刻,王修顿时一阵诧异! 虽说当初在梁都,就在李轻眉送那套宅子里,跟那个傻萌傻萌的小妞,也搂搂抱抱了,小嘴也亲了,甚至也一个被窝都躺过了…… 若不是她非得坚持,成婚之前绝对不能做那羞羞的事,恐怕现在肚子里都已经有种子在萌芽了! 如今回到临州,前去唐家提亲自是必然,可还真没料到,这女人竟已经提前办了。 可越是这样,一时间,却更让他心中一阵莫名感怀唏嘘。 说实话,这天下,又有几个女人,能够真正做到心甘情愿与别的女子,共同分享自己的夫君,而没有一丝介怀? 更不用说,还是主动做主,帮自己的夫君向别的女子提亲! 瞬间,却哪还忍得住? 根本出于本能,情不自禁,俯下头,厚实的嘴唇便已狠狠堵在她那娇艳诱人的香唇上。 可没想到,苏晚晴却又是一只小手,狠狠便掐在他腰间。 红着脸气呼呼瞪着他,几分嗔怪神色,“你干什么呢?这还在大门外,旁边还这么多府上下人,也不怕让人笑话……” 随即,倒是往他怀里靠了靠,又缓缓沉吟道,“我知道夫君想说什么,我也明白夫君的心意。” “可毕竟如今,夫君已贵为当朝国公,又家大业大,若是家中人丁不兴,会被人笑话的!” “而且,妾身随着夫君水涨船高,如今也已是朝廷二品诰命夫人,若是太小肚鸡肠,会被人骂做妒妇的,也连累夫君被人笑话!” “更何况,年后夫君便要进京为官了。朝堂之事,妾身一个商贾出身的女子,虽然不懂……” “可京城中,天子脚下庙堂之上,终究远不像临州府这般简单!夫君纵然有陛下与娘娘恩宠,更与太子殿下情同手足,可在朝中终究根基尚浅!” “而景阳郡王与唐家唐姑娘成了咱一家人,不求夫君能位极人臣闻达天下,可终究能有了些帮衬,也能平安一些!” “至于其他方面,包括到时候婚典,夫君要忙着生意和府衙的公事,妾身自然也只能替夫君多想着些!” “毕竟两位姐妹身份都不一般,到时候别失了国公府的礼节才是!” “至于其他,夫君有我,而且疼我宠我,妾身便已经很知足了……” 王修讪讪凝视着眼前这张明艳绝美的脸蛋,只感觉喉咙堵得慌。 这个女人从来都是这样,哪怕心中不舒服,却也是大小事情,滴水不漏处处为他想着。 得此贤妻,此生足矣! 可没想到,紧跟着,却见这女人却又眉头一皱,似乎几分不解。 幽幽沉吟道,“只是唯独让妾身惊讶的,那日陪皇后娘娘一同前来府上探望妾身与妍儿妹妹的,除了宰辅陈无相陈公……” “还有一位当朝亲王,赵王殿下,好像还是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虽然贵为一品亲王,倒没什么架子。可不知道为何,却好像对夫君你极有兴趣……” “倒是不问你的诗作与生意,或者临州新政的大事,却就是在妾身与妍儿妹妹面前,一个劲地旁敲侧击打听,夫君你的为人与品行之类!” “甚至中途还借故离开,跑到府上找那些丫鬟下人甚至护院,打听你的一些琐碎小事,诸如对下人好不好啊,会不会动不动就打骂下人,欺污府上俊俏丫鬟啊之类……” “甚至还到处打听,你有没有在外面养外宅歌姬!” “倒是好生奇怪,让妾身也琢磨不透!” 第272章 妾身真的想要个孩子 王修皱着眉头,满面错愕不解。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对朝廷与皇室的事,向来所知甚少,更从没听说过什么赵王的名号。 可关键,监察朝廷勋贵与官员言行作风,乃是御史台监察御史的职责。老子疼不疼媳妇,对下人好不好,有没有养外宅,跟他一个当朝王爷有鸡毛关系啊? 不过倒也能理解…… 现在算是彻底看出来了,这皇家的人,或多或少是有点常人不能理解的变态恶趣味的。 否则,就那狗皇帝赵泰,堂堂九五之尊,能做出隐姓埋名隔三差五跑来混吃混喝,还顺带欺骗老子感情,这等龌龊变态的事来? 这什么赵王,作为狗皇帝的亲兄弟,心理能正常到哪儿去? …… 见到朱妙语时,已是临近天黑。 他王老爷回到府上,痛痛快快泡了个热水澡,再舒坦无比吃了晚饭,还喝了一壶小酒,倒是神清气爽了不少。 因为时间尚早,便径直去了书房。 毕竟,尽管如今临州府的新政,各项政令的推进已渐渐进入正轨,而且在当初前往郸城之地时,也早已交代好府衙各官员,按部就班按照新政令落实推进便是。 然而离开临州这近两个月,期间依然会有不少下属各县衙及律司衙门的公事文书,会送到府上,等到他这个判司大人回来后,批阅处理。 可没想到,刚在那张已经堆了厚厚一摞各种府衙文书的书桌前坐下,朱妙语便推门进来了。 直到这时才知晓,这小妞是得到他王老爷在庆国梁都已平安无恙的情报,才从南楚鄢城启程。 两三千里路长途跋涉,一直到昨日下午,才到达临州。 而今天午饭过后,便领着几个自南楚带来的宫女侍卫,风风火火上街采购去了。 说是什么,大夫人不久便要临盆了,府上即将迎来嫡长子或长女,那是天大的喜事,各种各样的物事包括胎儿衣物之类,都得提前购买准备着。 而二夫人郑妍儿又同样挺着大肚子,行动诸多不便,所以这重任,自然便落在了她这个三夫人的身上。 尽管这些东西,府上自然会有丫鬟去采购,但哪有她亲自去挑选让人放心? 看得出来,马上要做姨娘了,她倒是比谁都激动兴奋。 一回到府上,得知他已经归来,自然又迫不及待便赶来了书房。 也不知是在他王老爷的辛苦努力下已为人妇的原因,还是如今已身为南楚新王,手握一国军政大权的原因,几个月时间不见,看着明显比以往,更成熟迷人了不少。 因为同时身为王氏妇,这里更不是南楚,自然不会身穿王袍。 一袭淡紫色烟纱长裙,包裹着那曼妙婀娜的性感身段,精致绝美的脸蛋,白皙如凝脂的肌肤,唇如点樱,眉如墨画,乌黑长发梳流云髻斜插朱钗,依然那般美艳不可方物。 不仅如此,眼波潋滟,一颦一笑之间,更多了些妩媚的万种风情,再搭配着身为一国国王,潜移默化几分威严沉稳气势…… 更让他王老爷,瞬间看得痴了。 然而,果然不愧典型的南楚刚烈忠贞的女子,一番生离死别,并没有如郑妍儿那般,瞬间哭得稀里哗啦肝肠寸断的。 更是丝毫不顾,这压根还是在书房里,二话不说走到他跟前,落落大方便一屁股坐在他大腿上。 先是吧唧一口啃在他嘴巴上,一双玉臂顺势搂着他脖子,娇躯窝在他怀里,歪着脑袋便笑盈盈望着他。 眼见他还有点懵,脸上几分打趣调侃,“怎么?这才几个月不见,便不认识妾身了?” 又故作深闺怨妇之态,一声哀叹,“哎,倒也难怪,某些人表面看来,落入虎狼庆国之手,是身陷虎穴命悬一线……” “可实际上,风流快活着呢!” “那乐瑶妹子,在鄢城的时候妾身又不是没见过,不但娇滴滴小美人一个,还单纯可爱,对某人更是黏乎得很!” “不仅如此,更是庆国堂堂郡主,身份高贵着呢!” “哪像我,要长相没长相,还只是一个屈辱的和亲公主,从来都没被某人放在眼里过!” 王老爷嘴角一抽,印堂漆黑。 没想到,这婆娘还来劲了,撇着嘴,“哎,我现在最后悔的,便是得知某个花心大萝卜,沦落庆国梁都,为何还非得傻乎乎地,不顾朝中大臣反对,几乎掏空家底调拨南楚五万大军……” “几千里行军还从大康借道,想要直逼庆国济州府!” “大军都开拔了,我才突然回过神来……” “毕竟,南楚永久失去通禹虎牙岐山之地,如今又沦落到被大康驻军的地步,就连我朱妙语不得不和亲来临州,饱受屈辱,都是拜这个花心萝卜所赐!” “某人要是被庆国女帝直接剁了脑袋,或者永远回不来了,那对我来说,不是天大的喜事一件吗?” 一本正经,“从此以后,不但国仇家恨,统统得报,而且就可以安心留在南楚,做我的南楚国王,不用来临州了!” “虽说咱南楚的女子,天性忠贞,一生只认一个丈夫,可大不了,这辈子就守寡嘛!” 刹那,王老爷更气得够呛! 大爷的,这婆娘没完了是吧,每次见面,不阴阳怪气故意膈应老子一番,浑身发痒是吧? 可瞬间,哪还顾得了跟她胡搅蛮缠? 一只手紧紧搂着她那柔软腰身,另一只手顺势便已捏在她那弹性十足的臀部上。 果然不愧是好生养的身段,这手感十足,温润无比啊! 脸上更已是一片猥琐贱笑,俯下头,几乎快咬着她耳垂,压低声音,“要不,咱现在就回你房间,好好聊聊怎么报仇的事?” “还有,别忘了,你身上可还担着为南楚诞下王储的重担,得努力奋斗啊!” 瞬间,果然便见这婆娘,一下子耀武扬威不起来了。 脸蛋唰的一下一片酡红,几分娇羞一声嗔骂,“去死!跟妾身在一起,你就没老实过!” “你就不怕,半夜趁你睡着,我真的起了歹念,从枕头下摸出剪刀来,一下子把你捅死?别忘了当初,妾身有多恨你!” 可紧跟着,却又轻轻一点头,鼻息含糊不清,“嗯,我听你的……” 没想到,又仰着头,那温润诱人的檀口再次堵在他嘴唇上,音若蚊虫,“夫君,妾身真的想要个孩子……” “此次自南楚归来,见苏姐姐和妍儿妹妹都挺着大肚子,我真的好羡慕!” “还有,上次在南楚王宫,妾身将身子交给你那晚,你不是说,想看妾身穿王袍的样子吗……” “偷偷告诉你,这次归来,王袍我带来了,因为保不齐什么时候,妾身作为南楚国王,会进京面见大康皇帝!” 吐气若兰,绝美脸蛋更已快滴出水来,“要不一会儿,妾身穿给你看?” “咦?”刹那间,王老爷眼睛都直了! 哪还有丝毫犹豫?站起身来,拍拍屁股,牵着她的小手,猴急猴急便朝书房外走去。 去他个球的公事文书,明天再批阅也不迟嘛! …… 接下来几天,倒是平淡无奇! 王老爷也无非每天,或者去万通商行产业示范园转转,或者去府衙当值! 赵太白那二球货,自然也早领着陈进程虎这一对卧龙凤雏,从京城来了临州,继续担任着临州太守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位。 可占着茅坑不拉屎,每天也无非在府衙里游手好闲,或者就隔三差五跑来他王老爷府上混吃混喝,狗都嫌的那种…… 当然,干得最多的,依然是死缠烂打,缠着他王老爷,带他做生意搞钱! 还美其名曰,马上就是他的妹夫了,一家人了,妹夫要是不带大舅哥搞钱,天理难容! 实在烦死人了! 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一切似乎终于又回归了往常! 时间转眼,已是八月初二。 而这一天,上午时分,临州城人来人往的北城门口,一辆精致华丽的马车缓缓驶了进来。 密不透风的车厢里,景隆帝赵泰一身丝绸华服,端坐中央首位。 第273章 这丫头可怜呐 陈皇后着一袭淡雅素裙,一副商贾妇人打扮,却丝毫遮掩不住那满身母仪天下的端庄华贵气质。 此时,正将车厢帘子轻轻拨开一道缝,怔怔打量着外面,神色倒是几分啧啧称奇。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放下帘子,回过头来。 望向景隆帝,一声唏嘘轻叹,“犹记得当初,陛下下了口谕,勒令王修必须走马上任临州判司一职,妾身心中还不甚忐忑……” “毕竟,这小哥儿虽一身惊世才华不假,更常有奇思妙想,也颇有经世济国之学,可终究年纪尚幼,而且也更无治理一方的经验!” “将偌大一个临州府,上百万百姓交到他手中,担子是否未免太重了些!” “再有后来,他推出一系列全新的政令,招来满朝文武大肆弹劾,群起而攻……” “妾身更不免成天担忧,为他狠狠捏一把汗!毕竟,那些政令,甚至商税减半、各种优待政策对待外来商贾,鼓励各乡各里自建小作坊,还美其名曰什么振兴乡村经济之类……” “不但妾身,恐怕天下人也闻所未闻!而且哪怕是到现在,即便陛下已明确表态支持临州的新政,可朝中私下依然非议不断!” “如今看来,妾身的这些忧虑,倒是多心了!” 景隆皇帝没说话,手里只是捧着一份最新版的《临州日报》。 这还是刚在城门口,见有卖报纸的小商贩,顺手花两个铜板买来的。 此刻,只是直勾勾瞪着报纸第一版正中央,那一行醒目的大标题,眼珠子滚圆满面错愕。 “临州再推新政令,免费念书的时代即将来临!” 下面密密麻麻小字,一篇文章。 什么“临州判司王修,再推新政令,截止明年年底,临州府将建近百座小学堂……” 什么“从此以后,凡临州府境内适龄孩童,必须进入学堂念书,且只收取少量书本费,其余费用,皆由府衙调拨补贴……” 温婉笑笑,陈皇后又淡然沉吟道,“从京城行来,陛下也都看见了……” “这官道上,不但前往临州经商的商贩,或者运送各种货物的马车,多了不少。而且这一路上,以往从来都荒芜着的土地,也已经有百姓在耕种了!” “甚至就连那些不适合种粮的贫地与荒山,也有不少,已经种上了各种瓜果,或者药材,或者定向卖往万通商行的鲜花!” “不仅如此,这临州府果然还聘请了不少,在农学方面经验丰富的人,免费给予指导。” “虽说这些才刚起步,也不知将来能为百姓带来多少收成,但终究一片欣欣向荣景象,看着就喜人!” 依然满面柔和笑容,“而且不仅如此,自上个月妾身与兄长前来临州,探望苏家和郑家那两个丫头,就深有体会……” “这临州城内,比起以往所见,似乎更繁荣了不少!” “大街上人来人往,商铺酒肆林立,而且外来的商贾也络绎不绝,比起京城,也是丝毫不逊色了!” “那小兔崽子,执掌临州的治理,这才仅仅半年,便有了如此成就……” “妾身现在总有种预感,再过两年,临州可能真的要大变天了,甚至连妾身都不敢想象,未来的临州会变成什么样子!” 景隆帝总算讪讪回过神来。 幽幽一声轻叹,“这些,朕又何尝不是看在眼里?” “朕也没想到啊,就这么几下折腾,居然还真立竿见影就做出政绩来了。就连左丞相上次从临州回来,在朕面前,也是将那小子好一顿夸!” “所以朕才执意,令他年后务必进京上任,待在一个小小的临州,实在有些屈才了!” 可紧跟着,却又一脸愤恨,一声冷哼,“可那又怎么样,反正一想起那混账东西,那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德行,朕这心里就堵得慌!” “那天他自庆国归朝,朕的銮驾上,那副欠抽德行,你又不是没看见……” “也好意思,臭不要脸跟朕提什么在庆国受到了严重的心理创伤,怕是不能进京任职了,还有脸要求朕,给他换个公主赐婚!” “就凭他干的那些事,朕当初没直接剁了他脑袋,就已经是天大的仁慈了!” “他还想换谁?换澜儿吗?” 咬牙切齿,“反正这段时间,一想起马上就要做这么一个混账的岳丈了,心里就不对劲!” “可这也就罢了,别以为朕不知道,那混账留在京城那天晚上,不但见到景阳丫头了,晚上还根本就住在了丫头的王府……” “虽说他们早已……可如今尚未大婚,他竟然又敢……他胆子是不是太大了些?” “而且,鬼知道这段时间,他又背地里把朕骂了多少遍!” 可随即,又满面无奈苦笑,“可关键,这混账东西,还真不是一般的邪乎!” “每次能把朕气个半死,可要是真砍了他脑子吧,又还挺舍不得。一段时间不见吧,耳根倒是能清净些,可偏偏还挺想着来临州转一转走一走!” 陈皇后顿时神情一滞。 怔怔望着皇帝这副愤慨恼怒模样,不由得一阵无奈。 可也只得没好气瞪他一眼,“您也真是的,好歹也是早已当祖父的人了,怎么还处处跟这么个年轻人置气?要传出去,都招人笑话。” “况且,马上都是一家人了,您见谁家翁婿俩,一见面就是掐?” 然而,却又泛起一阵忧虑,苦笑着一声长叹,“不过说到澜儿……” “今年一混过去,马上就二十七了,成天就忙着打理商行的事情,身边更连个能说些体己话的人都没有,再熬下去,怕就真的只能孤苦伶仃过一辈子了……” 眼眶都微微有些泛红,“知女莫若母,那丫头虽嘴上不说,但妾身知道,她心里装着那小哥儿。” “可偏偏,那小哥儿已几房夫人,于宗室礼制不符,他俩也注定无缘!” “不仅如此,自她从梁都回来,这段时间好几次来宫中,虽表面看着跟往常没什么,可妾身看得出来,她心里藏着事!” “而且据妾身所知,那日那小哥儿来了京城,她也没去见他。” “这丫头可怜呐……” 景隆帝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又何尝不是几分怅然? 然而,不等他说点什么,却只听得外面,车夫小声禀报,“陛下,娘娘,到了,楚国公与太子殿下便在此处了……” 可当他领着皇后,跳下马车,眼前的景象,却又不由得让他一下子呆住了! 第274章 临州商业钱行 只见此时所处的位置,正是临州城最繁华的福寿大街。 可恶小儿那座造型极其张扬独特的“万通商行品牌体验馆”,就在前方不远,极其惹眼。 大街上车水马龙,行人们熙熙攘攘,果真比以往更繁华拥挤了不少。 不仅如此,只见大街两侧那整整齐齐的一棵棵大树上,往日挂着的那一块块极为别致的花露水面膜膏的牌子,已经被摘下。 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块块同样设计得极其别致的广告牌子,应该是刚挂上不久。 什么“万通牌自行车,由万通商行独家出品!” 什么“尊享人生,从一辆自行车开始!” 什么“有德者,自行天下,万通自行车!” 什么“八月初十,万通自行车品牌发布会,敬请关注!” 字体明显经过精心设计,看着都赏心悦目,更是说不出的显眼。 在街道两侧大树上,依然一棵树上两块,整整齐齐,一眼望不到头,煞是壮观气派。 一时间,直看得景隆帝,眼睛都直了。 嘴巴微张,硬是满脸错愕惊讶。 这什么自行车,自然早已见过,不得不承认,的确好像还很有点意思! 可关键,据他所知,那什么自行车,不从来都是那废物小儿,又不会骑马,坐马车又实在受不了颠簸,所以才自己研究出来了一架,给自己骑的吗? 再后来,直到太子跑来临州做了太守,又造了几辆送给太子与陈进程虎。 从此,四个狼狈为奸的狗东西,经常一起骑着自行车招摇过市,在临州几乎人尽皆知。 可是现在,居然已经建作坊,准备批量对外售卖了? 这统统也就罢了,那混账东西,又在吭哧吭哧地搞钱了? 再过几月便要入京为官了,到底能不能把心思都用在正途上? 况且,因为两家合作的关系,从赵澜那丫头的口中早打听过了,就这不到一年,随着花露水面膜膏作坊扩建,以及香皂肥皂之类新品推出,这狗东西扣除成本以及匠人的薪水之类,至少已净赚了三百万两银子了! 那些货品,哪怕在北方庆国,都是供不应求! 这别说在临州府,放眼全国,那也绝对算首屈一指的大富翁了! 朝廷的国库收入,一年也才几千万两银子啊! 一年搞这么多,他花得完吗?银子够用就行了啊! 可此刻,真正让他景隆帝惊得一塌糊涂的,还远不是这铺天盖地的自行车广告! 只见前方,紧挨着那品牌体验馆,竟早已经将原来的木质商肆给拆除了,不知何时,竟已经修建起了一座大楼! 自然是采用那水泥与砖石的建造方式,足足四层,建造得无比结实,而且造型独特,说不出的宏伟气派! 外立面全部粉刷了一遍,整体呈黑白相间,看着倒是别具一格。 而楼顶正上方,高高耸立着几个鎏金大字,阳光下格外刺眼,“临州商业钱行,总行!” 而且明显看得出来,应该还是今天第一天开业成立。 那大楼从上而下,整整齐齐挂着一条条巨大的火红色布质条幅,上面龙飞凤舞一行行金色大字。 “万通商行热烈祝贺临州商业钱行成立!” “苏氏商行热烈祝贺临州商业钱行成立!” “京城康泰商行热烈祝贺临州商业钱行成立!” “临州凤来楼娱乐会馆热烈祝贺临州商业钱行成立!” …… 足足几十条,壮观无比,硬是看得人直咋舌。 不仅如此,大楼前方那一片平整空地上,更是搭建着一座四四方方巨大高台。 根本与当初,他景隆帝与宰辅陈无相前来,所见那“万通商行新品发布会”的盛况如出一辙,后面用铁架子竖着一块巨大展牌。 特制的画面与着色,龙飞凤舞几个大字极其刺眼,“临州商业钱行盛大开启!” 又请了几个花枝招展身段婀娜的歌姬,坐在一侧弹奏着曲子。 高台正中央,一个模样俊朗的青年男子,穿着特制的服装,胸前还挂着一块两三寸见方的牌子,正高声讲解着什么! 只奈何隔着比较远,也听不清楚。 而且那高台一侧,还同样不少穿着特制服饰挂着工作牌的青年男女,在忙着发放一些印制出来的纸张。 除此之外,不仅那高台左右的空地上,就连前方大街上,更早已堵满了围观人群,乌泱泱一大片,导致根本无法通过。 百姓们更满面惊奇诧异,指指点点议论个不停! 绝大多数,自然都是纯属看热闹! 可也有不少人,却是正捧着或拧着银子铜钱之类的财物,一个劲朝那大楼里面走去。 甚至隔着老远,还看见大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商贾,正满头大汗,一个劲指挥着手下人,将里面一箱箱的银子,往大楼里面搬! 场面说不出的火爆,当然,也不少州府的衙役与城防司官兵,在忙着维护秩序! 第275章 本王觉得,你好像把我坑了 景隆帝顿时便愣住了。 直勾勾瞪着那“临州商业钱行”几个大字,满面惊诧,眉头都快拧成两只麻花! 这到底又是个什么东西? 若是一家新开的商行,又为何不见有货品往外售卖? 况且,寻常商行开业,府衙怎可能会调动衙役与城防司来维护秩序? 若不是商行店铺,可这么大阵仗,又是搭高台,又是挂条幅,又是歌姬弹奏曲儿的,又怎么回事? 还有,那些道贺的条幅中,万通商行苏氏商行也就罢了,那个“凤来楼娱乐会馆”,又是几个意思? 是不是太有伤风化了一些? 扭过头,却见皇后又何尝不是满脸疑惑不解? 隔着老远,拥挤不堪的人群中,倒是总算在那个正忙着指挥下人将一箱箱银子往大楼里面搬的满身肥肉的中年富商旁边,见到了那王修小儿的身影。 这个只靠着花露水面膜膏香皂肥皂,一年便狂赚百万两银子的狗大户,倒依然低调朴素得很,只穿着一件青色儒衫。 可越是这样,就越让他景隆帝心里堵得慌! 太子与陈进程虎也在场,四个臭味相投的狗东西,倒是悠哉悠哉,四颗脑袋凑在一起也不知在吹牛打屁些什么。 不仅如此,那礼部尚书之子唐明,也同样搅和在一起。 皇帝自然领着皇后,径直便走了过去。 而刚到近前,便见那肚皮滚圆满身铜臭味的中年富商,一边指挥手下人搬银子,一边朝王修嚷嚷个不停。 “我说贤婿啊,你岳父我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可就是挑了你这么个好女婿!” “别说今年,仅仅靠给你那万通商行供应造香皂肥皂面膜膏的一些原料,咱苏家至少就多赚了一二十万两银子!” “最重要的,要换做以前,咱就算生意做得再大,那也是被人瞧不起的,特别那些文人士子,还背后骂上两句下九流贩夫……” “可现在,别说咱临州那些商贾们,我以前那些老相交,就算走在大街上,我只要提一句女婿你的名字,那谁不得对你岳父我恭恭敬敬的?” 红光满面,眼睛都快眯成两道缝,“所以这不,你现在又撺掇出这么个行当来,我这个做岳父的,怎么也得表示一下支持不是?” “这可是咱苏家,账面上所有的闲散银子了,全存到你这钱行里来!” 然而,嚷嚷得正起劲,却又眉头一皱,“不过贤婿啊,我这个做岳父的,还得多念叨几句!” “晚晴丫头马上要临盆了,我懂,她可是你的正房大夫人,这要是生个带把的来,那可就是国公府的嫡长子了,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 “我就算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打未来小公爷的主意,让他随了娘姓苏啊,不然是大不敬之罪的!” “可你也知道的,你岳父我膝下嫡出的,可就晚晴这么一个闺女。虽说现在,府衙造册的婚书,也从入赘改成寻常婚嫁了……” “但是,我和你岳母,可还天天盼着抱孙子,盼着丫头再多生两个儿子,从中选一个姓苏,以后也才能继承咱苏家的家业啊!” 苦口婆心,“你不能把你那边火烧得挺旺,回头却一泡尿把咱苏家的薪火给浇灭了不是?” “所以,等到丫头分娩之后,调养好身体,你可不能冷落了她呀!” 皱眉又一声长叹,“哎,就今早出门时,你岳母还在哭哭啼啼跟我念叨……” “劈头盖脸将我那一顿骂啊,说瞧我找的个什么女婿,诗也写得好,还会带兵打仗,官也当了,爵位也越来越高,都位列朝廷国公了……” “一转眼时间,都娶四位夫人了,而且据说马上还要迎娶朝廷女王爷,皇帝的女儿,和那什么礼部尚书之女!” “算去算来,可就算咱晚晴丫头身份最低,出身商贾,就算生个儿子,是未来的小公爷又怎样?这以后还不得成天受欺负,独守空房?” “哎,她一妇道人家,目光短浅!” “但是,让我们老两口早日抱上孙子这事,你还是得抓紧啊!” 直听得景隆帝肚里直冒酸水,嘴角直抽搐。 虽未曾见过,但无疑,这自然便是那混账小儿苏家的岳丈苏万里了,临州有名的大富商。 可关键,这天下哪有做岳父的,一个劲催促女儿与女婿那方面事情的?还在大街上嚷嚷。 而太子赵承,却正凑在那小儿跟前,哭丧着脸,同样念叨个不停。 “哎,王兄,虽说现在,你总算是愿意带着本王一起赚钱了,把这钱行给搞起来了……” “可我怎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虽然你投的钱多,砸了一百八十万两银子进来,可本王这段时间,又是偷太子妃首饰卖的,又是瞒着我爹偷偷变卖京城房产,连太子封地都卖了不少,好歹也是东拼西凑砸了二十万两进来吧……” “更重要的,这钱行还是以我太子府的名义,出批文出诏令,才开起来的!” “可凭什么,除了上交州府的一成税收,你一个人就占了八成半的股,本王才只拿半成?” “本王觉得,你好像是把我坑了!” 吞了吞口水,“而且这么算起来,你赚十九两银子,本王才能赚一两,更别提你还有万通商行……” “这样一来,咱俩的贫富差距会越来越大的!” “王兄,真的,看着你一天比一天有钱,我心里真的好难受!” 第276章 我好几个岳丈,还是你最厚道 陈进一本正经附和,“太白兄所言极是!” 程虎却是矗在那里,不停憨笑。 却奈何,王老爷根本就懒得搭理他与苏万里。 只是铁青着脸瞪着对面唐子聪,“我说唐兄,那蒸汽机研究所也已经建好了……” “前期你需要的研究经费,第一批也已经拨付下来了,你不老老实实待在凤鸣山下研究所里,废寝忘食加班加点地领着助手搞研究……” “没事跑到城里来瞎晃荡个啥?你以往那不死不休的科研精神呢?” “你这个样子消极怠工,何年何月才能研究出蒸汽机,才能制造出不用人力物力自己就能跑的马车来?” “最主要,何年何月才能批量投入生产,让本老爷……哦不,让我们一起发家致富?” “别忘了,这事要是成了,你可占一成干股的啊!” 唐子聪涨红着脸,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句,“妹夫,在下都已经半个月没出研究所大门了,就琢磨给自己放一天假而已!” “刚好听说这钱行成立,顺便来看看热闹!” 王老爷顿时也不想搭理他了。 扭过头,反手便是一巴掌抽在赵太白后脑勺,破口大骂,“你少扯这些有的没的……” “上次的账都还没跟你们这三个货算,什么叫本老爷好像是把你坑了?” 激情愤慨得厉害,“就问你,这成立钱行的思路,是不是早跟你说过了?自己废物,到现在都凑不出启动资金来,怪得了谁?” “况且,咱们成立这钱行的初衷,是为了赚钱吗?那是为了给天下无数商贾,提供便利,那是为了加速钱币的流通,那是为了刺激商业的发展,那是为了给百姓谋福利……” “你身为太子,国之储君,怎么一点格局,一点胸怀都没有呢?” “不要成天只看着那三瓜俩枣银子的得失,这样只会让你的格局越来越狭窄的,钱财只会腐蚀了你那颗为社稷为百姓的赤诚之心的!” “咱们是兄弟啊,我怎么可能会坑你?你要明白我的一番苦心呐!” 又没好气一撇嘴,“你要是觉得不满意,要不把你那二十万两银子拿回去,本老爷自己再追加投资,反正太子府的批文我也拿到手了!” “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割袍!断义!” 瞬间,赵太白吓得脸都绿了。 猛地一把抱住他胳膊,吞了吞口水,眼珠子瞪得滚圆,“咦?王兄,这是干什么?使不得,使不得!” “咱什么交情?怎能说割袍就割袍呢?对不对?” “王兄说得很对,咱是干大事业的人,怎么能只看重那点铜臭之物呢?” 唐子聪却是几分茫然,喃喃自语,“王兄这番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于是刹那,景隆帝便彻底呆住了! 脸色青一阵紫一阵,嘴巴张得老大,心中一股怒火腾腾地烧!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混账小儿,是不是太臭不要脸了些? 什么叫“国之储君,怎么一点格局一点胸怀都没有”? 什么叫“成立这钱行的初衷,是为了赚钱吗”? 什么叫“钱财只会腐蚀了你那颗为社稷为百姓的赤诚之心”? 你是什么货色,朕心里难道不清楚? 你倒是有胸怀有格局,怎么不给朕的儿子多分点股? 钻钱眼里了?连朕的儿子,东宫太子都敢坑了? 还有,再瞧瞧,再瞧瞧,太子这不肖子孙,以前虽也顽劣,可也从来都是知轻知重! 自从跟这乱臣贼子混在一起,都被祸害成什么样了? 堂堂太子,成天不想着学业精进,不想着多为朕分忧,不想着日后若克继大统,如何统领群臣为百姓谋福,一门心思竟只想着做生意搞钱? 竟然还连太子妃的首饰都偷出来卖,还连封地田产都偷偷变卖了? 这是国之储君该干的事吗?这要是传了出去,朕丢得起这张脸吗? 是久了没被吊起来抽了是吧? 对了,这什么钱行,到底干什么的?能挣得到钱? 还有,那混账小儿,怕不会真的脑疾癔症又犯了吧? 上次前来临州,见他用那开刀之术治好了唐子聪的肠痈恶疾,两个东西就在那一唱一和,聊什么用茶壶烧水的原理,研究出不用划桨自己就能跑的舰船,研究不用牛,自己就可耕地的机器之类…… 甚至连研究出来之后,建作坊生产,怎么分红都敲定好了! 两个神经病凑在一起,那叫一个天马行空,比唱戏还精彩啊! 当时直看得他景隆帝,一愣一愣的,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反正,就没人能拽得住两个发了疯的人! 结果,居然还真把研究所建起来了,开始投入研究了? 千百年来,这天下,哪有不用马拉自己就能跑的马车,哪有不用牛拉,自己就能耕地的犁耙? 疯了?脑子有病啊? 再瞅瞅陈进程虎二人,完了,这大康朝的年轻一代,全废了! 一时间,就连陈皇后,又何尝不是满面错愕,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而这时,倒是王老爷眼尖,终于瞅见了正怏怏站在旁边的皇帝夫妇二人。 可没想到,却并没如往常,一脸欢天喜地,扯开嗓门一声“哟,老哥来了”,随即便热情似火迎上来。 只是神色一愣,偷偷踢了太子一脚,一撇嘴递了个眼色。 随即,压根就装作没看见皇帝,扭头望向苏万里,“岳父啊,你还真别说,我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也是有了你这么个岳丈啊!” “以后没事,多来我府上坐坐,喝喝酒聊聊生意上的事,咱翁婿还得多加深加深感情啊!” 阴阳怪气,“你也知道,小婿我现在也好几个岳丈了……” “可唯独你和妍儿她爹,做人最厚道!” “不像我某些未来岳丈,百多斤的身子,九十斤的心眼,还一肚子坏水!就像礼部尚书唐明一样……” “这段时间,我是越琢磨越觉得,他好像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 第277章 不就是个爹吗 刹那间,景隆帝更气得快吐血。 死死瞪着王修,脸色唰的一下,已铁青得发紫,下巴胡须都快一根根翘起! 乱臣贼子!简直乱臣贼子啊! 这混账小儿,怕是活腻歪了,迫不及待想掉脑袋了吧? 不就是当初隐瞒了身份,隔三差五跑来,拐弯抹角想从他嘴里套出点关于朝廷取仕制度变革的一些策略吗? 没完了是吧?翻不了篇了是吧? 至于到现在还耿耿于怀的吗? 在这含沙射影指桑骂槐,阴阳怪气地骂谁不厚道,骂谁满身心眼呢? 暂且不提朕马上就要把闺女嫁给你了,朕好歹也是当朝皇帝,你还有没有一点敬畏之心了? 况且,你不也没正经问过,朕是不是当今天子吗? 想找死就明说,朕现在就成全了你! 苏万里顿时受宠若惊,激动得满面红光,点头如捣蒜,“一定,一定……” “有贤婿这句话,我苏万里就算死也值了啊!只有咱翁婿俩,那才是铁打的关系!” “尽管你是我苏家的乘龙快婿,可是能隔三差五跟当朝国公一起喝酒畅谈,那传出去,也是有面子的事啊!” 可紧跟着,却又脸色一变。 同样终于见到前面不远站着的景隆帝,眉头一皱,“咦?贤婿,那边怎么有个人,对你好像很不礼貌啊!” “恶狠狠地瞪着你,而且看起来好像很狂妄的样子啊!” 顿时,更一阵义愤填膺,“哟呵?谁人不知,临州府这一亩三分地,那可是贤婿你与太子殿下的地盘!” “居然还有人在咱的地盘上,朝贤婿你凶巴巴地瞪眼睛?想要造反了不成?” 面色一横,“等着,你岳父我这便去会会他!” 当下,气势汹汹便要蹿出去。 顷刻间,却是将王老爷吓得够呛,脸都绿了! 卧槽!这是被本老爷刚才一句“咱翁婿还得多加深加深感情”,搞得有些飘了,不知死活了啊! 哪有丝毫迟疑,赶紧一把将他那滚圆大肚皮抱住,只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 瞬间,便只见苏万里,如遭雷击呆滞当场。 胖嘟嘟的老脸,青一阵红一阵,额头冷汗更是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左瞧瞧,西瞅瞅,紧跟着,声音哆嗦个不停,丢出一句,“对……对了,贤婿,我突然想起来了……” “出门时,还答应要陪你岳母去逛街,替老祖宗买两套入秋的衣裳的!” “告辞!” 话没说完,肥肉一颤一颤的,拔腿就跑得没影了。 景隆帝双目喷着火,脸色依然铁青得厉害。 而这时,只见那逆贼,倒是总算再次朝他望过来。 可没想到,先是脑袋一昂,眼珠子一瞪,故作惊诧之态,一声惊呼,“咦?老哥?” 瞬间,已是满脸灿烂笑容,那架势,比八旬老光棍迎娶十八岁美娇娘还要激动。 屁颠屁颠,大步便迎了上来,“咦?老哥,你啥时候来的?” 话音未落,眼见皇帝又一记要吃人的目光瞪过来…… 顿时吓得一哆嗦,瞅瞅旁边无外人,脑袋往前凑了凑,倒是赶紧改口,“陛下……” 却又一跺脚,念叨得欢乐,“我说怎么今天一大早,喜鹊就叫个不停,原来是陛下与娘娘来了!” “还有,你也真是的,微服出宫要来临州,也不派人先来通知一声,我也好亲自去城门外相迎嘛!” 又一阵摇头晃脑,“哎,你是有所不知啊,自上次京城一别,我可是天天茶饭不思,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陛下你啊!” “成天就挂念着,天气转凉了,陛下有没有多加点衣物,小心别染了风寒啊!” “成天就惦记着,陛下日理万机操劳国事,有没有保重身体啊!” 一锤胸口,“只痛恨自己远在临州,不能常伴天子左右,为陛下分忧啊!” “但是……但是我这一片忠君之心,那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啊!” 景隆帝脸色瞬间由青变黑,牙根咬得咯咯地响。 瞪着他,也不说话,双眼依然在喷火! 编!接着编! 刚还张嘴闭嘴“一肚子坏水、不厚道”,故意膈应朕,给朕心里添堵,现在就忠君之心了? 你看朕就算再年老昏聩,会不会信了你这乱臣贼子的鬼话? 还“城门外相迎”?以朕对你的了解,要是提前得知朕要前来,怕是早就跑到哪儿去躲着了吧! 可没想到,一旁陈皇后,却再也忍不住了。 盈盈上前一步,一脸嗔怪瞪着他,又带着些许哭笑不得。 却那般破天荒的,一只手顺势便揪在他耳朵上,没好气一声训,“你这兔崽子,来劲了是吧,没完了是吧?在这阴阳怪气的说给谁听呢?” “快当爹的人了,能不能好好说话?本宫看你,就是欠收拾了!” “年后到了京城上任,本宫非得亲自管教管教你!” 于是乎,王老爷一下子便焉了。 倒是赶紧举止恭敬,朝皇后施了一礼。 老脸涨得通红,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不愧是亲娘啊,好歹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怎么跟那个女子一样,一言不合就喜欢揪人耳朵? 讪讪扭过头,却见赵太白那二球货,哪还有往日那副翘着尾巴四十五度角望天的欠抽德行? 根本如老鼠见到猫! 一副如履薄冰的模样,额头都有细汗冒出,双腿都有些发软,倒是战战兢兢走上跟前,欠身施礼,叫了一声,“阿爹,阿娘!” 顿时搞得他一阵鬼火冒! 瞪着这二球货,忍不住又想一脚踹上去! 卧槽!以往不是很嚣张吗?不是张嘴闭嘴“我也经常骂皇帝”“我跟我爹从小就不对路子”吗? 怂个毛啊! 不服就是干啊,不就是个爹吗? 你看本老爷刚才有没有怂?给你爹奉承拍马屁的时候,声音抖不抖,有没有发挥不稳定? 陈进程虎更是脸色都变了,缩着脑袋矗在那里。 唯独唐子聪,一脸茫然,有点摸不清状况! 第278章 有件事需要你办一下 皇帝虽依然脸色有些不好看,可至少终于强忍住冲动,没直接一拳头砸在眼前这佞臣的鼻梁上! 只没好气狠狠瞪了他一眼,鼻孔一声冷哼。 也早习惯了,反正每次见面,这狗东西不想方设法给他心里添点堵,是要浑身发痒的! 却再也忍不住满心疑惑,伸手指了指跟前这钱行大楼,满面威严望向赵太白,“说说吧,这到底怎么回事?” 瞬间,便见赵太白神情一怔。 虽明显忌惮于父亲的藤条威严,一副如做错事的孩子生怕大人责罚的模样,可也只得小心翼翼回答。 倒是将当初,王老爷给他讲解的,这开设钱行的思路与经营方式……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战战兢兢又继续道,“当然目前,这钱行才刚刚成立……” “儿臣与王兄的构想,便是今年年底之前,要让整个京畿的州府以及各县府,都开设上咱临州商业钱行的铺面!” “等到运营成熟经验丰富,资金允许的情况下,再慢慢向其他各州府扩散!” “如此一来,要不了多久,咱大康各地,就处处都是临州商业钱行的分行了!” 还好,这二球货总算聪明了一回,只字不提自己靠着偷太子妃的首饰卖,靠偷偷变卖太子封地,砸锅卖铁凑了二十万两投进来。 于是刹那,景隆帝便彻底呆住了! 讪讪望着头顶那“临州商业钱行”几个鎏金大字,再瞅了瞅前方那高台上正热火朝天的讲解,硬是嘴巴张得老大,惊诧得无以复加! 这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经营模式?自古以来,那是闻所未闻呐! 然而,尽管这洋洋洒洒一大通讲解,什么“加强钱币流通”,什么“刺激商业发展”,只听得他云里雾里,脑袋晕乎乎的! 可结合当初,那可恶小儿借着酒劲吹牛时,所提出的什么“国无商不富”的言论…… 身为天子,又如何再捉摸不透,这什么钱行,若是真有朝一日在大康遍地开花,能为百姓与商贾经营,提供多大的便利? 可关键,这混账小儿,别看一副欠抽德行,随时能气死人……可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 居然又琢磨出来了,这等新奇亘古未见的策略来? 这真是个妖怪吧! 有点惊魂未定,扭头朝王修望去…… 两人目光一对视,没想到,却见这狗东西,先是有些心虚脑袋往后一缩。 可紧跟着,腰板一挺,“咳,这种经营方式,虽然是有些微薄的利润……” “但是……老赵,注意听了!” “但是,我与殿下成立这钱行的初衷,绝对不是为了挣钱!” “我身为当朝国公,一门心思只想着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福。而殿下身为储君,更是自幼报读圣贤书,甚至大丈夫当为国为民,当两袖清风恪守高尚情操……” “岂能被这些铜臭之物腐蚀了心智?” 还不忘朝赵太白瞪一眼,“殿下,你说对吧!” 只是说着说着,老脸又有些发红! 赵太白哪有丝毫迟疑?点头如小鸡啄米,“王兄说得对,说得对!” “挣不挣钱无所谓,主要是为百姓为社稷!” “而且,儿臣能有今日的成长与一心为民的胸襟,更是阿爹这些年铮谆教诲的结果!” 刹那间,皇帝本来已缓和不少的脸色,又一下子阴沉下来。 又开始蹦跶了是吧,又开始想给朕心中添堵了是吧?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起来,朕心里就不舒坦! 说的比唱的好听!既然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初衷绝不是为了挣钱,那心中有了想法,为何不写奏折呈给朕? 朕直接下旨,由朝廷户部出面来弄,岂不更妥善?或者朕的康泰商行出资占股? 为何偏偏,借了太子府的壳,自己偷偷出资占股? 你都一年搞二三百万两银子了,还在吭哧吭哧使劲搞,把自家的火撩拨得挺旺,可朕的康泰商行,现在还在靠着帮你卖货赚点回扣提成呐! 当然,朕身为天子,心中只有社稷与百姓,绝不是喜好钱财的庸俗之人……但是,你大把搞钱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朕这个老丈人,哪怕一丁点? 宫中的各种用度开销,花费是真的大啊! 还有,再瞧瞧太子,被你祸害成什么样了?也跟着钻钱眼里了? 可半晌,也只得铁青着脸,丢出一句,“你觉得朕信吗?” 没想到,这混账东西,一下子眼睛都直了,望着他,“我说得这么诚恳,你怎么不信呢?” 老脸又是一红,可随即,却又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一般。 话锋一转,不停摆手,“行了,行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一本正经,“对了,老赵,本来还正琢磨着给你上个折子,有件事需要你办一下!” “但现在你来得正好,走,走,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可能需要你移驾去一趟凤鸣山下!” 瞬间,皇帝又是脸色一沉。 双眼火光直冒,杀气腾腾快要吃人! 又开始找死了是吧?刚叫了两声陛下,转眼又改口“老赵”,朕也就装着没听见,至少总比以前张嘴闭嘴“哥子”要好点! 可什么叫“有件事需要你办一下”?你使唤谁呢? 然而同样这时,不等他说点啥,却见这狗东西,倒是一脸猴急猴急,张罗着太子几人,一股脑竟从那高台的巨大展板的后面,乌拉拉推出五辆自行车来! 连同唐子聪,五个狗东西,一人一辆! 可这自行车,却让他景隆帝,一下子看得眼睛都直了! 第279章 奇巧淫技而已 只见这五架自行车,长得一模一样,明显根本就是作坊刚造出来的。 不但整个车身,刷了一层纯黑的漆,也不知如何做到的,硬是油光铮亮。 就连那坐垫,都明显是经过精心设计,应该是用牛皮经过特殊处理,不但光滑无比,而且下面还安装了弹簧,柔软又有弹性。 更重要的,那两个车轮,外面一圈所包裹着的,明显不再是以往那种,用羊皮羊肠之类熬制出来,黑乎乎颇为糙劣的玩意。 根本就是换成了一种全新的材质! 也不知是什么做成的,呈黑褐色,溜圆一圈,鼓鼓囊囊的,就紧紧嵌在那钢铁做成的车轮外侧。 表面,还有一道道防止路上打滑的凹凸纹路。 反正比起以往所见,这混账小儿成天撅着屁股两腿使劲蹬的那架破烂货,堪称改头换面,不知要大气精致多少,看着就极其舒服。 毫无疑问,这便是这小儿即将要推出,开始对外售卖的全新货品了。 然而,任凭他景隆帝愕然目瞪口呆得厉害,王老爷却是一撇嘴。 伸手一指指那车轮,呵呵一乐,“怎么样,老赵?这就是咱万通商行全新生产的自行车,就问你,上不上档次?” “记不记得,曾跟你说过,那宋吕国盛产一种极其特别的树,割破树皮可流出一种白色液体,然后便可得到一种无法取代的材料,叫橡胶?” “这轮胎,就是橡胶做的!防滑,耐磨,关键还不容易坏!” “等过几天,新品发布会一举办,这自行车正式对外售卖,定二百两银子一架,应该很合理吧?” “嘶……”刹那间,景隆帝牙根一阵钻心的痛! 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向外使劲凸起! 疯了?这狗东西想钱想疯了? 就这么个玩意,虽说也算颇为新奇,也算天下独一无二的货品,可它哪个部位值得二百两银子? 况且,这终究又跟花露水面膜膏之类不一样,没什么保密配方…… 别的不说,就朝廷的匠造监,只要买回来一架,那些经验丰富的匠人,绝对不到三天便可以仿造出来! 二百两……都跟你当初临州诗馆卖的那些震古烁今的诗一个价了……卖给鬼去啊! 这才想起,当初这狗东西率领两万多岐山守军,一顿操作猛如虎,直接一鼓作气灭了西诏宋吕两国…… 还美其名曰,实在是因为宋吕国,有一种眼泪树,实在太讨他喜欢了! 紧跟着,朝廷都还没来得及招募将士派遣官员,前去接手宋吕西诏之地,他倒是先忙着跑那里去建橡胶生产基地了! 这玩意就叫橡胶? 就是为了能给这自行车,重新安装上橡胶轮子,然后就可以建作坊生产,往外卖自行车,然后吭哧吭哧搞钱? 这橡胶看着也没什么神奇的嘛! 然而,这混账东西根本懒得再说话。 倒是迫不及待,与身后这一群二球货,推着自行车,屁股齐刷刷往那坐垫一甩,袍子一撩,脚用力一蹬…… 五个狗东西,一人骑着一架油光铮亮的自行车,乌泱泱便朝前方奔了出去! 那叫一个惹眼,那叫一个招摇过市! 瞬间,不仅熙熙攘攘的围观百姓,景隆帝更是嘴巴微张,两眼金光直冒! 不得不说,这全新生产出来,即将对外售卖的货品,果然比以前所见那破烂货,不一样啊! 骑在上面,这气势,这身姿,这气质……啧啧。 突然之间,面色一黯,不知为何,只感觉自己那天子微服出宫的华丽马车,真的不香了! 哎,亏得这乱臣贼子,还成天张嘴闭嘴“忠君之心”…… 可半晌,也只能一拂袖,垮着脸一声冷哼,“奇巧淫技而已!” …… 尽管不知道,那混账小儿非得撺掇自己去凤鸣山下,到底所为何事,可也只得领着皇后,折返朝停在远处自己那辆马车走去。 足足半个时辰,才终于到达。 可当皇帝跳下马车,却不由得又瞬间愣住了。 只见五个混账东西,骑着自行车,居然比他马车跑得还快,早已到达,正在前方不远等着。 而此处,正是位于凤鸣山下,看样子,距离那“万通商行产业示范园”并不远。 一条宽敞笔直的官道,早已修成了平整无比的水泥路。 可是四周,却哪还有去年第一次到来时,那副荒无人烟的萧条景象? 官道右侧,一眼望不到头,足足一大片,全是一座座新建造的各种作坊,当然也有不少,还正在紧锣密鼓修建中! 不少作坊,明显都已经开始投入生产,做工的匠人们或担着货品,或手推车拉着一些生产的原材料,进进出出忙碌着。 官道上,也同样运货的马车来来来往往。 路边一根根高高竖起的铁杆,还挂着一块块巨大牌子,写着“临州工业园区”。 一眼望过去,煞是壮观。 无疑,这不正是那混账小儿刚上任临州判司时,推出的全新政令中,划定出来的什么新工业园区,用于吸纳各地商贾前来建作坊经商吗? 动作挺快啊!这才半年功夫,就已经搞得热火朝天,极具规模了? 说实话,以往还真有点小瞧了这小儿的手段! 别的不说,就眼下,连他这个皇帝都知道,连京城中,都已经好多颇具实力的富商,因为临州的各种针对商贾经营的优待政策,迁来了临州! 搞得现在,京兆尹衙门怨声载道。 特别是商律司大小官员,更是一提起临州就恨得牙痒痒,商人外迁了不少,今年的需上交朝廷的商税,怕是完不成了! 再这么搞下去,京城都要被掏空了! 挡了人家升官之路,这跟刨了人家祖坟有什么区别? 而左侧,也同样有些做些,可这一大片区域,更多的,却是一座座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房舍。 自然全是砖石水泥建造而成的,都是五六层高度。 而且明显,基本都已经全部投入使用,已经住了不少人。 虽隔着老远,而且没进去看看,却也能看见里面,人来人往,有嬉戏打闹的孩童,有拄着拐杖散步的老者,也有行色匆匆的工匠! 这才恍然想起,上一次前来,这一片地方,不是正在修建什么工业园区附属的惠民小区吗? 毫无疑问,在这里面住着的,或租或买,基本都是下属各县府乃至周边一些州府,老远跑来这里做工挣钱的工匠或者农夫。 有的,根本就是拖家带口搬来了! 就如同当时,他景隆帝所打听到的那般,临州的商业要想长期发展,工业园区要想持续繁荣,那就必须要一系列配套设施,留得住人! 这里俨然都已经快成了一座新城! 而且如果没猜错的话,里面恐怕诸如学堂、图书馆,包括各种售卖杂货布匹粮油瓜果的店铺,都已经开起来了! 哟呵,还真别瞧那狗东西,虽然随时都能把人气个半死,可真还有点东西! 上任临州判司一职以来,吭哧吭哧先是一系列闻所未闻的全新政令推出,再跟太子几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将州府与各县府,那些不听话的下属官员,靠着一双拳头挨着挨着收拾一遍…… 出使南楚、前往北方前线与庆国,算起来待在临州的时间也不多! 可是,新政推出后的成效,不是一般的卓越显着啊! 别的不说,就凭这凤鸣山下,这副欣欣向荣景象,还有从京城前来,一路上所见的乡野田间新气象…… 恐怕还真如皇后所言,临州未来是什么样,还真有点让人不敢想象啊! 王修倒是有些迫不及待,架好自行车,迎上前来,便一个劲撺掇着,朝那一大片住宅区域里面走去。 片刻间功夫,穿过一栋栋楼之间的水泥道路,终于到达。 却见这里,已经算是这一大片区域,最靠近边缘位置了。 隐约记得这里,以前还是一片树林山丘。 可现在,也已经焕然一新。 然而眼前的情形,却又让景隆帝一下子懵了。 只见前方,一条全新修建的,横向连接远处官道的宽敞水泥路后,高耸的院墙包围起来,里面是一栋栋崭新房舍错落有致。 明显已经修建完毕,还极为气派,占地挺广! 颇为高大宽敞的大门上方,一个巨大招牌,“临州医学院!” 门口连挂着牌子的侍卫都有了。 只是里面,明显还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影。 更令人惊诧万分的,门口那空地上,还站着足十来人。 为首的,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着青色长袍,须发皆白,身材清瘦。 却是炯炯有神,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仙风道骨。 赫然竟是这天下无人不知的一代神医,孙无道! 其余诸人,倒是三五十岁的年纪不等,高矮胖瘦各异,其中甚至还有两个中年妇人。 可看着,倒也都是些颇有学识建树的高人。 其中两三个,他景隆帝竟然还认识! 居然,还正是宫中太医馆的主管级别的医官,都是一身医术登峰造极的主,而且如果没记错,还根本就是这孙无道的亲传徒弟。 这才恍然想起,上个月太医馆就有折子呈上来,有几个医术精湛的医官请求辞官。 只是当时,与北方庆国的战事,郸城被围,正处于焦头烂额的时候,也没放在心上! 结果,居然都跑这里来了? 而且明显,根本就是王修小儿提前来通了信,一群人提前在这里候着了! 第280章 临州医学院 虽说大康承袭着几百年来以孝治国的根本,依照律令,七十岁以上的长者,别说见到地方官员,哪怕是皇帝面前,也不用行礼的。 这也是为何,去年苏家老祖宗八十大寿,当时身为太守的郑明礼,都会亲自登门贺寿。 更何况,这孙无道,本就是名扬天下的一代神医。 可即便如此,却还是领着身后一群人,迎了上来,拱手朝皇帝皇后施了一礼。 只是几十年游历天下行医济世,绝对算得上真正淡泊名利的化外高人。 尽管也颇有些意外,当初给唐子聪诊治恶疾时,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这对中年夫妇,竟是当朝皇帝皇后。 可也面色如常,不至于多少诚惶诚恐。 倒是他那几个曾在太医院担任要职的亲传弟子,行过君臣之礼后,却又哪敢丝毫怠慢? 齐刷刷朝着王修,赶紧弯腰施礼,“见过师叔!” 唯独意外,并没有多少愤愤不平,反倒举止毕恭毕敬。 倒也能理解,毕竟当初,这孙无道执拗性子一上来,要死要活非得坚持与这小儿师兄弟相称。 即便只是如此相称,可尊师重道的传统下,也不敢失礼。 只是,几个都五十多岁的老头,却是举止恭敬朝着一个二十岁乳臭小儿,行师门大礼,张嘴“师叔”叫着…… 这画面,实在让景隆帝有些好笑,就连身侧皇后,也几分哭笑不得。 可紧跟着,却见孙无道,神情突然说不出的激动。 望着王修,花白胡须颤抖不已,满面兴奋红光,“师弟,你来得正好……” “你是有所不知,这个把月,还不等这医学院里面的研究室建成,老朽便已经迫不及待,领着几个弟子,废寝忘食地研究那开刀治病之法!” “如今,也算有了些心得。就在前几日,还特意寻了两个当初与唐公子如出一辙,身患肠痈恶疾已入膏肓的病患……” “然后我师徒几人,也试着用那开刀之术,居然还真把人救活了!” “也算再次验证了,那开刀之法,的确可用于诊治一些棘手的杂症!” “不仅如此,老朽与几位弟子,到处搜集翻阅各种古典珍籍医书,试着看能不能找到当年医圣张甲子,那使人喝下去之后,哪怕身上割肉也可以不感觉疼痛的药方……” “再加上咱师徒几人反复研究试验,也已经有了一点头绪!” “虽然如今,还是达不到想要的效果,但老朽相信,继续研究下去,定可以做到的!” 景隆帝又是一愣。 哟呵?当初好歹也是亲眼见过,这妖怪小儿用这亘古未闻的开刀之术,将唐子聪从垂死边缘拽回来,震惊得一塌糊涂。 还真没想到,居然还兴师动众在这方面搞起研究来了? 然而,这狗东西倒是兴致颇高。 跟孙无道寒暄两句,随即便脑袋凑了过来,咧着嘴直乐,“老赵,这临州医学院,就将是咱大康第一座专门传授各类医术的地方官学了。” “咱临州府衙出资修建的,预计年后便正式开学了,就问你,牛皮不牛皮?” 瞬间,景隆帝眉头一皱,更一头雾水。 从这名字,倒是早猜到,这什么医学院,就应该是诸如太学与国子监这类的官府学堂了。 当然,几百年来,不仅朝廷有中央官学,各地州府往往也有地方官学或者学堂之类。 可说到底,终究都是教授一些圣贤学问,或者算学史学,骑射之术之类……何曾听闻过,有哪座官学是专门教授行医治病之术的? 毕竟在天下文人士子眼中,这行医治病的医术,终究比不得圣贤学问,那是下九流的东西。 闻所未闻呐! 可没想到,眼见他这副云里雾里的模样,这狗东西却是一下子急了。 没好气一声骂,“我说老赵,你平常看着也挺精明,可为啥有时候脑子就是不够用?” 几分如看二愣子的表情,“你好歹是皇帝,应该比我更清楚,咱大康朝的人均寿命,只有四十岁吧!” “寻常百姓,能活到七十岁以上的,更是凤毛麟角少得可怜!” “就问你,这是为何?” 景隆帝瞪着他,双目寒光直射! 混账东西,又想找死了是吧,能不能好好说话? 却奈何,这家伙又一记白眼,“说到底,一部分原因,是隔三差五的战事,将士死伤不少……” “还有便是,各种天灾,百姓缺衣少食,就像去年的雪灾,冻死饿死的同样不少!”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更重要的原因,根本就是国家总体的医疗水平太差?” “虽说,民间也不少真正医术高绝的大夫,本朝更有孙先生这般名动天下的高人,可终究还远不能满足百姓看病的需求!” 景隆帝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尽管对这混账小儿,一看见就没什么好心情,可身为天子,不得不承认,这番话倒是一针见血。 千百年来从来都是如此,达官贵人或者士绅富商倒还好说,可真正的民间底层,是极其稀缺真正医术精湛的大夫的。 不少地方,方圆几十里,才有一个勉强能给人看病抓药的赤脚大夫,还是个半吊子。 因此,绝大多数的贫苦百姓,一旦生了病,只能硬扛,能找个给牛羊治病的兽医,摸石头过河般抓点药,就已经算是幸运。 这也就导致,甚至不少人,仅仅因为感染风寒,都最终丧命。 顿了顿,只见王修又低声道,“而且不仅如此……” “千百年来,医术的传承方式,也存在着极大的问题!” “你也知道的,一般来说,哪怕诸如孙先生这般的天下名医,一身医术要想传承下去,也无非是闲暇之余收几个关门弟子,跟在师父后面学……” “可大多数情况下,还存在着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想法,而且更缺少系统全面的教导!” “甚至不少收徒弟的大夫,自己都还是一知半解!” “其次,便是各种医书与药书……” “然而,又或者因为战乱,或因为天灾人祸,或因为誊抄时的疏忽,渐渐的,就开始失传!” “就诸如上次孙神医所提到的,天下谁都知道几百年前医圣张甲子的大名,可医圣所着的各种诊治各种疑难杂症的医书药方,却极少能流传下来……” “即便有那么一两本,也是残缺不全!” “这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可又何尝不是极大的损失?” 第281章 这事你得帮我办了呀 景隆帝依然没说话,只认真听着。 然而,却见这家伙又皱眉一本正经道,“另外,老赵你有所不知,当初本老爷靠开刀之术治好了唐子聪的肠痈恶疾,去往北方前线之前……” “曾与孙神医,到乡野民间去走了走!” “包括各县府,不但真正有高超医术能治病救人的大夫少得可怜,而且还存在一个问题!” “绝大多数药铺大夫,所学杂而不精。外伤止血也在治,头疼发热也在治,肺痨吐血也在治,甚至孕妇保胎也能开点药……可又偏偏,针对哪一方面的疾病,都缺少独到见解!” 又朝他一撇嘴,“所以,思虑再三,本老爷才终于决定,建这样一座医学院,就由孙神医担任院长!” “每年年初,针对全国招收几百名学生,潜心学习医术药术,学满四年,通过严格的考核,才能结业!” “而且,还将开设各个专业,诸如学习医治外伤的外科专业,医治肠胃疾病的胃肠专业,甚至专门给孕妇提供各种孕期检查、以及分娩接生的产科专业,还有专门给孩童治病的儿科,等等……” “专业繁多,却极具针对性,这样也能避免学而不精的情况!” 说着说着,倒是又一下子乐了,“至于这医学院,你也看见了,已经基本修建完成了!” “而授课的先生,除了眼前的诸位,都是真正医术精湛的杏林妙手,而且接下来,本老爷还将继续在全国各地,招揽医学类领域各个专业的高超大夫……” “不仅如此,孙神医不但将担任学院院长,在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的同时,还将组织各位授课先生,一边进行医学研究,一边撰写归档各类医学典籍!” “老赵,你想一想,如此一来,再过十年八年……” “随着一批又一批经过专业教导,潜心学习医术的学生走出去,包括这种专业授课的医学院,再多上几座。” “到时候,是一番什么景象?” 刹那间,景隆帝便彻底呆住了! 嘴巴微张,瞪大着眼睛,直愣愣望着跟前这小儿,一时间,硬是连心跳都加速不少! 如何再不清楚,这家伙所说,到底什么意思? 身为天子,却又如何不知,这样的一所地方官学,若是真正建立起来,并且随着时间推移,全国各地建上十座八座的,那意味着什么? 那只意味着,从此便可如加工作坊般,源源不断培养出一大批有着真正专业医术的大夫来! 而且这些学子中,必然也会出现不少,有着惊人天赋,潜心一辈子研究医术的大才来! 甚至再多出几个诸如孙无道这般百年难遇的神医,也不是不可能! 从此以后,大康朝的医疗水平,那必然是天翻地覆的提高啊! 如此一来,还会有那么多百姓,会因为医疗水平低下,而年纪轻轻便殒命吗? 可关键,这狗东西虽看着讨厌,但这脑袋,到底怎么长的,居然又琢磨出这样一个新奇想法来? 一时间,就连旁边孙无道,也是满心激动,附和不停,“陛下有所不知……” “师弟当初对老朽聊起这些的时候,老朽又何尝不是惊诧不已,甚至只觉有些荒唐!” “可细细想来,老朽纵然医术再高,可几十年行医济世,能诊治的病人也终究有限。” “但若是能将毕生所学,倾囊传给无数年轻人,培养出一个又一个技艺精湛的大夫,那才是真正的济世苍生啊!” “师弟所为,妙绝,实在妙绝呐!” “况且,这医学院,里面还建了图书馆,建了实验室,到时候老朽更可与诸位授课先生一道,通过潜心研究,钻研出更多治病救人的法子……” “就诸如这开刀之术,尚且都需要好好研究一番呐!” 可没想到,不等他说点什么,王修却又一声长叹。 直接一瓢冷水泼了过来,讪讪望着他,“这医学院倒是建起来了,但是老赵,现在更大的问题来了……” “首先,学生从哪儿来?” “咱既然是专门传授各类医术,自是不可能招一批大字不识的学生,来从算数识字开始教起。” “你是皇帝,应该比我更清楚,如今天下但凡真正念过书有些学问之人,皆自命清高,一门心思都无非是高中科举入朝为官,光耀门楣,这才是圣贤之道!” “这行医治病之术,在他们眼里,反倒成了民间术士的旁门左道,上不得台面不入流,有辱读书人的身份,有辱圣贤教诲!” “要让这些成天只知之乎者也,或者摇头晃脑吟两句憋足诗的文人才子,主动跑来学习医术,自是不可能!” “本老爷是体面人,是斯文儒雅的人,总不可能带着衙役到处跑去绑人!” 勾着他肩膀,直乐,“更别提,咱医学院还要开设,专门教授给怀孕的妇人孕期检查以及分娩接生的产科专业……” “这个专业,必须全是女学生!” “咱大康朝,真正念过书,有些学识的女子,更无一例外,皆非富即贵的大家闺秀!” “所以,你觉得又有几个大户人家,愿意将自家尚未出阁的女子,送来学医术,抛头露面不说,以后还将从事给妇人分娩接生这种在他们眼里,肮脏不堪有辱门楣的活?” 只是说着说着,脸上已是一片奸笑。 神色说不出的古怪,在皇帝身上使劲打量着,目光渗人得慌。 一摊手,“所以老赵,今天好不容易逮着你亲自跑一趟,这事你得帮我办了呀!” “若是等到明年医学院正式开学,结果没学生报名,你我面子都不好看啊!” 第282章 八月十五,晴! 景隆帝眼皮突突跳动两下。 依然不说话,只寒着一张苦瓜脸,没好气瞪着他。 对于那句“这事你得帮我办了呀”,就权当没听见! 这狗东西,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啊!要换做别人敢这语气跟朕说话,早就大耳巴子抽过去了! 然而,却见这家伙,又咧嘴一声奸笑,“其次,这医学院既然是官学,那自然不以盈利为目的!” “我的想法,凡是进入医学院的学子,除了在学院食堂的吃喝,以及少许书本的费用,是不会收取任何学费的……” “可是,要维持这样一所能容纳几千名学子的巨大官学的正常运转,包括授课先生与诸多工作人员的薪俸,各种教学设施的更换,医学研究的花费,这可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很明显,这可是利在千秋功在社稷的大事,我临州府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所以把你拽到这里来看看,老赵,这件事你也得帮我办妥当啊!” 于是乎,景隆帝一下子便蔫了。 刚听这小儿,一番长篇大论,关于这创建医学院,专业系统地培养出一批又一批医术精湛的大夫…… 他不是那种成天之乎者也圣人教诲的酸腐儒生,至少身为天子,比谁都清楚,哪怕十年二十年的心血经营,若是真能借助这样的方式,让大康朝的总体医疗水平陡然上升一个高度…… 对社稷对百姓,也对子孙后代来说,那可都是名垂千古的功绩呐! 从此哪怕最底层的贫苦百姓,也能病有所医,再也不至于因为一丁点小恙,便留下病根甚至丧命…… 还用担心大康朝会人丁不兴吗? 千百年来从来都如此,一个国家一个朝代是否兴盛,人丁兴旺绝对是最重要的因素! 可是转眼……就如同苦寒的冰天雪地里,刚拾了木柴点燃一堆熊熊烈火,转身就被一泡尿给浇熄了。 尽管对眼前这狗东西,现在是越看越不顺眼了……可真不得不承认,倒是看得极为透彻。 维持这医学院正常运转的花费开支,倒还好说。 大不了,由户部派人监管医学院的各项开支账目,然后再由国库专项拨款,粗略估计,一年也就二三十万两银子的事! 虽说,必然引得朝中不少大臣的极力反对,可对他景隆帝来说,自然不是什么难事,无非手腕强硬铁血一点嘛! 可真正头疼的,还是那招收学生的问题呐! 又如何不知,这混账小儿可谓是一针见血…… 民间教化本就不兴,寻常百姓能识文断字者,不足一成! 这医学院,自然不可能去招收一批大字不识的学生,先从启蒙的算学识字开始教起! 可不仅大康朝,哪怕历朝历代,无论勋贵官家子弟也罢,地主士绅子弟也罢,或者机缘有幸读过书颇有学识的穷酸士子…… 哪一个,不是自命清高,张嘴闭嘴圣人教诲? 当初,孔令先尚且还有着国子监祭酒的身份,被称天下读书人之师,可仅仅一场知行合一演说会,便招来无数文人士子大肆声讨攻伐,如被刨了祖坟般鲜血淋漓骂上一声叛经离道背弃祖宗…… 便可见一斑! 而自古,在这些文人儒生眼里,那行医治病之术,从来都是不入流的,算不得人间正道的! 而哪一个年轻才子,又不是一门心思只想着,此生能入朝为官光宗耀祖? 这些年多少次微服出巡,见过太多穷酸落魄才子文人,哪怕已经穷困潦倒得饥不果腹衣不蔽体,也不愿放下身段,去耕种,去做工,去挣些钱养家糊口! 而是成天,或者混迹各种诗会与学宫讲习,或者绞尽脑汁递门贴,或者心心念念着春闱科考。 发了疯似的,只想着能得到一个做官的机会! 因此…… 别说让这样一群迂腐士子,心甘情愿前来学习医术,从此以后做些给人把脉瞧病的活计,恐怕仅仅是这样一所专门教授医术的医学院创立起来,消息传出去,都能引起朝堂极大震动,天下儒生群起而攻,肆意谩骂! 根本与那“知行合一”学说如出一辙,这是戳了天下读书人的心窝子啊! 更别提,什么产科儿科专业,需招收一大批女学生! 大康与庆国虽有所不同,女子入朝为官的相对较少……可是,暂且不论这大康朝,念过书有学问的年轻女子,本就凤毛麟角,而且几乎,皆是出身勋贵官员或富商士绅的大家闺秀。 要让这些女子,跑来学医,学习给孕妇接生分娩…… 这纯粹比跑到人家神龛上撒尿,还要要人命呐! 倒是看出来了,这狗东西,压根就是算准了朕,得知了创办医学院这可富国强民功在千秋的想法,必然不会轻易放弃…… 索性就把难题,一股脑推到朕身上,让朕来当这天下大恶人呐! 他这是把朕算计得妥妥当当的啊! 一时间,就连旁边陈皇后,也是满面无奈苦笑。 景隆帝眉头紧皱,讪讪瞅一瞅前方孙无道身后,那乌泱泱十多个已经提前到位的医学院授课先生,那一副嗷嗷待哺的期待神情,再瞅一瞅眼前这混账小儿。 半晌,才漆黑着脸,讪讪憋出一句,“你希望朕怎么做?” 王老爷更一下子乐了。 猴急猴急,凑到他耳边,神秘兮兮一阵嘀咕! 刹那,只见皇帝,身体猛地一晃,差点一跟头栽在地上。 脸色剧变,从漆黑变得绿油油的,眼珠子滚圆瞪着他,一脸见鬼的表情,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八月十五,晴。 虽已是仲秋时节,又连绵几天秋雨,天气骤然转凉不少。 可今晚的月亮,却是格外的圆,如一轮银盘挂在天上,月光如情人的双手,轻抚着大地每一个角落。 庆国,京师梁都。 大承宫,这座屹立北方的强大帝国的巍峨皇宫中,皎月同样轻柔。 重重殿阁中,太监宫娥们月光下提着灯笼,行色匆匆川流不息。 “哎哟喂,都小心着点,这些糕点美酒可都是要送到宫中各贵人院子的……” “还有圣上赏赐给京中各位勋贵与大臣的,你们都留点神,数目种类都点清楚了再送出去。” “要是出了茬子,看你们有几颗脑袋够砍!” 而此时,华丽别致的“清泉涧”,三楼空旷的檐台之上,凭栏处,正静静站着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 虽只是一身宫中常服,可红黑相间的织锦长袍,镌金丝,领口绣五爪金龙,乌黑发髻头戴明玉珠。 举手投足间,九五之尊执掌万千人生杀大权,那一代雄主气吞山河的强大气场,让人根本不敢抬头直视。 可此时,就这个幽静地站在那儿。 头顶明月,帝王威严之下,又如遗世独立,那般明艳动人! 向南而立,美目幽幽望着南方,望着宫中灯火通明的层层殿落,面色沉静令人看不出丝毫涟漪。 隐约之中,却又似乎几分怅然孤独。 不知过了多久,嘴角却又泛起几分浅浅笑容,贝齿轻启,一声轻吟,“如此月色美景,此时的他,也一定在赏月吧……” “傻子,想必,你已经等到了那个,与你定下八月十五之约的女子了吧!” 第283章 白荷的心事 女子身后离得远远的,俏生生侍立着四五名身段轻盈婀娜的宫娥。 一个个面色平静,举止毕恭毕敬又小心翼翼。 可此时,白荷怔怔望着前方头顶明月向南而立的女帝,心中却是万千感慨。 其实无论太监还是宫女,自然都是有宫中独立的一套品阶制度。 而能在天子近前侍奉,端茶递水铺纸磨墨,白荷的品阶自然不低。 严格来说,很高,至少宫中其他绝大多数宫女见着,都得赶紧欠身施礼,叫声“姑姑”,尽管她今年,才刚满二十。 虽只是出身于济州府最底层一个农家,祖祖辈辈皆靠着租种当地一个小地主家的几亩薄田为生,颇为贫寒清苦,可白荷从来都知道,自己这一生又是极其幸运的。 十岁那年便因为长相乖巧又伶俐聪慧,机缘巧合得了当地县衙一个小吏的赏识,被向上举荐。 经过重重考核筛选,绝对称得上过五关斩六将,杀出重围才终于被选中,进了皇宫。 虽说能被选中进宫做宫女,同样需要签卖身契,可终究与那些因为活不下去被卖到牙行,然后再被卖去给那些官员或大户人家做丫鬟的苦命女子不同…… 不仅爹娘可以得到一大笔钱,足足牙行的好几倍,可以一举买上好几亩肥田,从此不但再也不用受那尖酸刻薄小地主的欺负,更也不必每年辛辛苦苦种那么点粮食,一家人肚子都填不饱,还得被收去两成地租。 而且自进宫开始,每月都会有一笔月钱。 虽算不得很多,但是,在宫中吃穿用度,都不用自己花钱,因此,每个月领的银子,除了其中一半,每隔一段时间会托人带给老家的爹娘,让他们能日子能过得轻松些…… 其余的,都可以全部存下来。 而且如今都已经存了好几百两了,绝对算得上小富婆一个了。 更重要的,宫中从来都有规矩,宫女到了二十五岁,卖身契便可以解除了。可自由选择,是继续留在宫中侍奉,还是出宫去…… 当然,绝大多数宫女,都会选择离开皇宫。因为不但会得到一大笔遣散费,而且还可以以自由之身,成婚生子,并且青衣监的老姑姑,还会帮着推荐寻摸一些好人家! 虽说庆国的女子,二十五岁已经算老姑娘了,但因为不但身世清白,而且能识文断字,又懂规矩知服侍人……更何况,能做宫女的,身段模样绝不会差。 因此,这些宫中出去的女子,自然很受大户人家青睐。 绝大多数,最后不是嫁给了朝中官宦家做妾室,便是嫁了士绅大户家做妻,再不济,也得嫁给风度翩翩学识渊博的才子。 说实话,刚进宫那两年,很苦。 不但要一边读书识字,还要学习各种各样繁琐又生涩的礼仪规矩,还要继续重重考核筛选,很是严苛。 真的很苦! 因此,许多人因为受不了那份苦,放弃了,身边也不少同时被选中进宫的女子,因为考核不合格,被淘汰送出宫去。 还好的是,她白荷坚持下来了! 十三岁那年,被调去了胡昭仪跟前伺候。 那是先帝几十个嫔妃中,最受宠的妃子之一,只是不到两年,因为卷入一场朝堂争斗中,好像是协助其亲弟弟陷害某位朝中大臣,罪证确凿…… 然后被打入冷宫。 再然后,她白荷便被调来了眼前这位女皇帝身边。 当然那时候,跟前这位主子,还只是公主身份,也已开府建牙。 可是紧跟着,随着先帝越来越病重,连太医院的诸位医官都直言回天乏术,夺嫡之争愈演愈烈…… 她作为主子身边的人,也算是亲眼目睹了,那一场场惊心动魄的皇室争斗。 有史以来,皇位的争夺,向来都是血流成河,绝对是步步惊心,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所幸还好,最终,主子因为获得朝中齐王殿下以及几位手握兵权的武将支持,从与几位皇子公主的较量中胜出,最终登上龙椅。 再然后,更亲眼目睹了,主子登基之初,便遭遇刺杀,重伤昏迷两三天。 也目睹了主子醒来之后,调养足足四个月不上朝,可正当朝堂非议四起之时,终于身穿龙袍头戴冠旒,踏入承明殿…… 接下来,是如何堪称雷霆手段,运筹帷幄,肃清朝堂的蝇营狗苟。 不到一年,因为先帝后期几年,沉迷丹药长生之术,亲信奸逆小人,从而导致的朝堂混乱,权臣谋私结派的局面,就此终结! 从此,朝堂清明,焕然一新。 当然,也目睹了,主子接下来,不顾朝臣反对,大权独断所推出的一系列闻所未闻的铁血变革。 诸如降低商税,鼓励经商,诸如国子监与太学,加设了诸多恪物学方面的新奇学科,并且同样作为学子考核标准,诸如大幅度降低朝中贵族与宗亲的国库供奉,限制各地就藩的勋贵吞并购买土地之类…… 短短几年,庆国国力便得到空前提升,国库充盈,人口激增,兵强马壮! 这也是为何,眼前这位主子,更是被称为,庆国百年难得一见的圣主。 只唯独,几个月前与南方康国之间那场大战,庆国败了,让她也不由得颇感惋惜! 罪魁祸首,正是康国那个名叫王修的男人! 那个男人,她其实见过两次。 第284章 他倒是福分不浅呐 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是他刚作为俘虏带到梁都,在清泉涧被陛下召见。 第二次,是永宁郡主离开梁都,前往康国临州,陛下在南城墙上眺目送别,他却突然莫名其妙折返回来,还借郡主令牌摸上了城墙上。 虽两次,都是刚见到,便被主子勒令匆匆退下了,但不得不承认,好一个俊朗的小哥儿。 不但才华横溢,而且年纪轻轻更贵为康国郡公,更似乎还是个很有趣的人! 搞得她有时候都在想,再过五年,要是选择自由身离开皇宫,若是能嫁一个这样的男人,哪怕是做妾室,这辈子也值了! 可那男人,又实在可恨,不讨她喜欢,就应该处以极刑五马分尸! 若不是因为他,庆国这场战事,怎会惨败?不出意外的话,如今恐怕庆国大军都已经直逼康国京师了! 而此时,真正让白荷感慨万千的,同样还是眼前主子,庆国皇帝陛下! 作为皇帝跟前的亲信,不知道为何,自从那个康国讨厌的人迎娶了永宁郡主殿下,归国离开之后,她总有一种感觉,主子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最大的感受,便是主子似乎变得爱笑了。 之前,特别主子遭遇刺杀身受重伤以来,虽对身边的宫女太监,没什么严厉残暴之处。 哪怕是御前侍奉时,不小心说错话或做错了事,只要不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主子一般都不会责罚。 但是,这五年,她几乎就从未见主子笑过。 无论是召见重臣,,或者闲暇之余看书写字皇家花园散心时,从来都是不苟言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令人生畏。 可这一个多月来,她却时常看见,主子总是不经意间,脸上多了许多笑容。 甚至就连批阅奏折时,也不知突然想起了什么,便笑了出来。 笑得很甜,也笑得很美! 不仅如此,据她所知,主子还曾对身边的太监宫女都吩咐过,若是有康国齐州郡公的什么消息传来,定要禀报与她。 更反常的,记得这么多年,每逢中秋,主子是从不会如大多数人一般,一边吃些美味的糕点,一边赏月的。 可是今天,却破天荒地,已经在这檐台之上,站了许久了,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南方。 她不知道,主子是不是心中有了芳心暗许的男子,她自然不敢打听。 也不知这天下,到底会是怎样一个奇男子,才能入得了主子的眼,最终成为庆国的圣王。 可看着主子,终于不再像以前,虽成天忙于政事,却又似乎那般孤独,脸上终于多了诸多笑容,终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而这时,却见檐台转角楼梯处,快步小跑上来一中年太监。 圆滚滚的身子,小跑起来肥肉一颤一颤的。 正是御前主管太监,高远。 本想着赶紧上前行礼请安,可看了一眼皇帝正垂手而立若有所思的样子,却赶紧放弃。 只是跑到白荷跟前,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随即便又退下。 白荷眉头浅皱迟疑半晌,却还是小心翼翼走到皇帝身后,盈盈一施礼,小声道,“禀陛下……” “刚有消息传来,康国齐州郡公王修,自咱庆国梁都归国之后,便受到了康国皇帝与皇后出城三十里相迎,禀晋爵国公,号楚国公!” “不仅如此,康国景阳公主,也被皇帝废公主封号,改封景阳郡王,领大都护大将军职,统领京畿大营,并且赐婚于他!” “而且大婚典礼,就定在了今日!” “除了景阳郡王,那王修还将在今天,同时迎娶康国礼部尚书之女唐娇!” “哦?”女帝终于有了反应。 微微一愣,却也只是一声轻呼。 略微沉思,又只是浅浅一笑,“朕知道了!” 轻啐,“他倒是福分不浅呐……” 却又幽幽叹道,“不过,倒也看得出来,那康国皇帝,对他倒还真是圣宠超绝。” “而且有了与景阳郡王这门婚事,他在康国朝廷的根基,终于深了许多啊……” 可没想到,同样就在这时,话未说完,皇帝却是面色一变。 似乎突然身体不适,一手捂着腹部位置,意欲作呕,可偏偏又根本呕不出来。 瞬间,倒是吓得白荷,脸色大变花容失色。 惊呼出声,“陛下,陛下……” 急得都快哭了,“传太医,快,传太医!” 一时间,皇帝又何尝不是几分茫然失措? 反胃干呕了半晌,总算好受了不少。 可紧跟着,却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只是一声呵斥,“闭嘴!朕没事……” 虽语气严厉,可不知为何,明明身体不适,却似乎一点不担心。 与此同时,那绝美红润的脸上,更已是一片甜美至极的笑容。 再次转过身,美目幽幽望向前方,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腹部位置,就这么笑着,笑着…… 如春暖花开时,一朵朵鲜花绽放,又如头顶那一轮明月,目光温柔似水。 这一刻,却哪还有身为这天下大国,一代圣主该有的威严与气势? 然而半晌,却又轻轻一声吩咐,“白荷,传朕口谕,令禁军统领白放,即日起,重兵加强宫中防卫!” “其次,传齐王李达,明日一早进宫面圣!” “有些事,以防万一,得提前布置了!” “另外,朕刚身体不适的事,尔等不得传出去半句,否则,死罪!” …… 大康,京城大兴。 此时,青雀街楚国公府,却是好一片热闹景象。 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到处张灯结彩,挂满了喜庆的妆饰。 第285章 再见赵澜 楚国公府今日的大喜事,绝对是足够轰动的。 毕竟,撇开前朝不论,至少自大康立国百年,尚且还从未有过,皇室公主因沙场征讨立下赫赫战功,而改封一品郡王执掌兵权的先例。 更不用提,当朝国公,同时迎娶一品女王爷与朝廷大员之千金。 这绝对亘古未闻,堪称一段传颂天下可载史册的佳话! 因此才刚过晌午时分,不仅景阳郡王府与楚国公府所在的青雀大街,包括前往礼部尚书唐明唐府迎亲的必经之路上,便早已水泄不通堵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盛况的场面,甚至远超这位年轻的国公爷,昔日一人之力主导了居屿关大捷,扶社稷之将倾,自庆国梁都归朝之时,天子携皇后出城相迎时。 其实久居天子脚下的百姓,自然熟知各种时政利弊与朝廷礼制。 大多数人也清楚,身为当朝国公,大婚迎娶新妇,是再不能如一般官员或勋贵平民那般,骑着马抛头露面前往迎亲的。 按照礼制,是需乘坐朝廷建制下,国公出行三马并驱的马车的。 可即便如此,依然阻挡不了万千百姓的热情。 争先恐后,只为能亲眼见证,这一场轰动京城的盛事,也算为茶余饭后多一些炫耀谈资。 何况,运气好一点的话,或许还能侥幸一睹,这位年仅二十便已位列当朝国公,贵不可言风头正盛的少年的真容风采。 其实月初时,皇帝与皇后微服跑到临州,破天荒地悠闲小住了两天,才摆驾回宫。 而尽管国公府这一场婚典大事,无论喜宴的安排或者一应物事,包括迎亲时的随行人员安排与礼单,事无巨细都是老管家钱忠才操持…… 可王修还是在三天前,便提前到了京城。苏晚晴与郑妍儿都挺着大肚子,自是行动不便,结果随他一同前来大兴城的,还是李乐瑶与朱妙语这两个妹子。 虽说早已不是第一次大婚了,甚至都有些麻木了…… 唐娇那小妞倒还好说,可赵婉,虽改封为朝廷郡王,可终究更是皇帝之女,身份尊贵特殊,这其中便牵扯到诸多皇室宗室严苛至极的礼仪。 比如,按照规定,大婚当天一大早,他王老爷便需要只身进宫,前去皇帝面前接受垂训谢恩。 然后便是皇后面前请安。 毕竟,即便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可唯独皇后才是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 最后,才是去赵婉的生母程贵妃的寝殿请安。 景隆帝召见的地点,倒是随意,就定在了日常召见群臣处理政事的明德殿,旁边伺候着的,还有司礼监太监总管张三千。 这还是他王老爷,第一次踏足这里。 皇帝倒是身穿龙袍端坐龙椅,满身天子威严气势! 可是明显,没什么好心情,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一想起眼前这个各种不顺眼的乱臣贼子,就要做了自己的女婿,心理就很扭曲发堵。 因此,从他王老爷在一个小太监引路下,大摇大摆走进来,就一直垮着张批脸,阴郁得很。 就好像眼前站着的,不是女婿,根本就是一头已将自家地里水灵灵大白菜拱了个稀巴烂的呲毛大野猪! 这让王修倒是一阵气结! 看嘛,就这种性格暴戾的皇帝,谁能跟他尿得到一个壶里去嘛? 本都已经在肚子打好了草稿,一见面就赶紧奉承拍马屁,说些“哎呀,十来天不见,甚是想念”,或者“卑臣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陛下,忠君之心天地可鉴”之类的话…… 最后也活生生咽了回去。 搞得最后,垂训的也没垂训,谢恩的也没谢恩! 结果,两人就是大眼瞪小眼,瞪了不到两炷香功夫,最后随着皇帝青绿着一张脸,终于憋出一句,“景阳那丫头可是朕最疼爱的女儿了,以后你这狗东西要是敢对她不好,惹她跑来朕面前哭哭啼啼,朕亲手砍你脑袋。滚!” 终于结束了。 紧张的气氛,倒是将张三千吓得,滚圆身子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太监官袍都被汗水湿透了。 唯独意外的,前往皇后德政殿请安,刚到门口,却撞见了赵澜。 没猜错的话,这个婆娘应该是进宫面见皇后,说了些话刚准备离开。 算算时间,自上次庆国梁都一别,已经快两个月没见了。 与庆国承明殿大朝会上所见时,如出一辙,身着皇帝嫡长公主的织锦王袍,头戴明玉领口绣蟒纹,身后跟着她那贴身丫鬟翠莲。 身段丰韵成熟,光彩照人,雍容华贵之下,依然满身令人不敢侵犯的威严之气。 这个女人,明显也没料到,他这么快便从明德殿来了这里。 神色一怔,随即倒是与往常无异,眼见他那副不知是不是该赶紧上前躬身施礼,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却是瞬间娇笑出声。 明媚动人,美艳不可方物,没好气瞪着他,“怎么,才不到两月不见,就不认识姐了?” 又几分威胁意味,“你要是敢行礼叫声长公主殿下,姐今天就宰了你!” 随即,又盈盈上前一步,满面关切宠溺,“过来,让姐看看,从庆国归来也这么久了,休息了一段时间,有没有长胖一点!” “也真是的,越来越没良心了,当初从庆国回来,都已到了京城,也不知来姐的府上坐坐!” “还有,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进宫面圣也不知打扮得精神一点,净给姐丢脸!” 又朝他眨巴几下眼睛,满是打趣调侃,“不过话说回来,我这三妹虽自幼武功高强,又嫉恶如仇脾气暴躁,但是终究不如姐那般心狠手辣……” “所以放心,即便她身为一品郡王,可以后你要是惹着她了,她也不会将你装麻袋沉河的!” 又丢下一句,“另外,今日三妹大婚出阁,姐终究算娘家人,就不便到你府上道贺了!” “但是等到年后,你进京任职了,要是再敢躲着姐,敢不常来姐府上坐坐,陪姐说说话,我要你好看!” 紧跟着,便领着翠莲,款款朝皇宫外走去。 第286章 迎娶女王爷 王修站在原地,怔怔望着这女人离开,彻底消失在层层殿落拐角处。 印堂漆黑,嘴角抽搐得厉害。只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心中一阵莫名烦躁,有些堵得慌。 最终,也只能甩了甩头,讪讪苦笑一声,在那小太监引路下,转身朝身后殿内走去。 陈皇后倒是心情不错。 虽身着凤袍头戴凤冠,明显早已在等着他前来请安,却并没有拿出母仪天下的皇后威仪来。 其实王修一直都看得出来,她虽身为皇后,可是对他,从来都没有什么君臣之别。 相反,更像是一个对他宠爱有加的慈祥的长辈或师长。 乃至爱屋及乌,对苏晚晴与郑妍儿也是如此,更像是一个绝世好婆婆对待满心欢喜的儿媳妇,就前几日,还专程派人送了不少保胎滋补的药材到临州。 不仅如此,还有几个宫中照顾孕妇以及接生分娩经验丰富的老妈子,前来临州专门细心照料两个女子。 因此,在皇后面前,他倒是有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尊重与谦逊。 而最终,皇后也只是婉婉与他闲聊了一些家长里短的小事,或者事无巨细关心嘱托他几句而已。 赵婉的生母、程虎那二球货的姑姑程贵妃所住的寝殿,名暖月殿,自是比不得皇后寝殿这般恢弘气派。 不到四十,风韵犹存,颇有姿色,母女二人长相颇为相似。 然而,刚进到殿内,尚且还是初次见面,便见这位亲生丈母娘,正一身劲装短衫,在前院拎着一对石锁耍得虎虎生风! 硬是看得他王老爷,眼睛都直了! 不仅如此,哪怕丢下石锁,也根本懒得请他进内殿一叙。 只是擦拭两下额头香汗,在他身上使劲打量了半天,倒是一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模样。 点了点头,大咧咧一笑,“早听婉儿丫头和皇后姐姐提起过,不错不错,果然是个一表人才的俊朗小哥儿!” “这女婿,本宫就很满意!” “你跟丫头那点事,本宫可是比谁都清楚,以后丫头就交给你了。” “但是小子,你应该知道的,本宫的娘家,丫头那些表兄表弟,可没一个好惹的……” “以后,你要是敢欺负丫头,都不需要本宫亲自出手,有人会收拾你的!” 又大咧咧抄起一柄长矛,眉头一皱,“不过话说回来,就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身手,也欺负不了婉儿啊!” 王老爷顿时额头直冒冷汗。 倒是总算有些懂了,赵婉那婆娘,为何脾气生得如此暴躁,一言不合就要拔剑砍人了! 迎亲自然同样是下午。 虽说赵婉的出阁,自是在她的王府举行,而且参照公主出嫁的传统与礼法,皇帝与皇后或程贵妃,也都不会出面。 但一般情况,都会派出一位皇室德高望重的宗室长辈,或同母的兄长皇子之类,坐镇主持出阁仪式。 只唯独没料到,这婆娘出嫁,皇室派出的代表,竟然是太子赵太白这二球货,倒绝对算是极高的规格了。 毕竟严格来说,只有皇后嫡出的公主出阁,才有这样的待遇。 一大堆皇室繁文缛节的出阁仪程之后,从郡王府接上赵婉,以及丰厚嫁妆,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才直奔唐府而去。 在满大街水泄不通围观百姓的起哄声中,将唐娇那小妞背上花轿,再回到国公府,都已是傍晚时分。 这活真不是人干的,实在够累人! 同时迎娶一位当朝女王爷,以及一位重臣之女,绝对是国公府一件喜庆大事。 至少远比当初同时迎娶苏晚晴以及郑妍儿时,隆重太多! 虽然前来道贺的宾客,除了有从临州专程赶来的州府官员以及一些富商,还有王氏宗亲,绝大多数便是京城中朝廷官员,而且基本上他王修都不认识…… 可酒宴,依然摆了足足一百多桌。 搞得整座王府,都熙熙攘攘的,甚至很多人,还是不请自来。 毕竟,一个是六部之首礼部尚书之女,一个是当朝一品郡王,官拜大都护大将军,一个是当朝新晋国公,对于绝大多数官员来说,来走动一下,哪怕只混个脸熟,也不是什么坏事。 接下来,自然又是一系列繁琐无比的婚典仪式。 转眼已是子时刚过,昏天暗地的喜酒宴席,才终于结束,宾客们相继告辞离去,国公府才渐渐安静下来。 而此时,府上后院二楼,一间红烛高燃贴满大红喜字的厢房内…… 合卺酒已饮过,盖头也已挑开。 王修带着几分朦胧醉意,怔怔望着眼前这身着大红喜服的赵婉,却是脑瓜子生疼。 第287章 添丁之大喜! 只见这婆娘,头戴特制的翠玉王冠,上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玉珠,各种珍珠配饰做衬。 再搭配这一身与其郡王身份相匹配,绣蟒纹镌金丝的大红喜服,竟是那般光彩照人,贵不可言! 特别火红烛光下,那张已为人妇几分妩媚神韵的娇艳脸蛋,以及明显又胖了些许,胸前惹眼的硕大饱满,更让他王老爷醉意熏熏之下,口干舌燥浑身燥热得厉害! 可此时,虽腮帮点点诱人红晕,可哪有一丁点身为女子,洞房花烛夜该有的羞答答模样? 倒是女王派头十足,端坐床沿,神色古怪在他身上打量着。 一时间,还真搞得他王老爷,后背发凉脸色漆黑如锅底。 说实话,之前没放在心上…… 可这两天,才总算了解了不少,才总算深有体会,娶皇帝的女儿,这真不是人干的活呐! 君臣有别,那是真有着一整套严苛的礼节制度啊! 就比如,明明是拜了堂的两口子,每次见面需行君臣之礼也就罢了,就连晚上想一个被窝里搂着睡觉,那都尚且需要对方点头同意才行! 否则,那就是大不敬之罪! 以至于还听说,就当朝皇室二公主,都已大婚两年多了,结果就因为对皇帝赐婚的驸马心中不喜…… 结果那窝囊驸马,除了大婚之夜合卺酒挑盖头,硬是直到现在,别说你侬我侬生儿育女,就连人家房门都再没能踏进去过! 搞得现在,堂堂驸马天天睡书房也就罢了,就连纳妾都是痴心妄想,更别提留下子嗣了! 这俨然,都已经成了京中官员子弟们背后议论的笑话。 这特么哪是娶了个婆娘?这根本就是找了个祖宗回家供着啊! 悲哀!真悲哀! 亏得古往今来,天下无数文人才子青年才俊,那是做梦都想着娶公主当驸马,光宗耀祖意气风华…… 那是无知无畏,一点不知中间水有多深呐! 更重要的,就眼前这婆娘,更是当朝王爷,爵位品阶上,可是比起一般庶出的公主,还要高上一些,更官拜大都护手握兵权。 从此虽然是两口子,结果搞得以后,同朝为官,哪怕朝堂上碰见了,是真需要上前行礼的! 否则,被人大做文章,朝廷那帮天天怼天怼地怼空气的御史台监察御史,可一下子就不困了! 这特么换谁能受得了? 然而,这婆娘反倒还更来劲了。 坐直了身子,还更几分身为王爷的威严气势。 似笑非笑,略带些许调侃,“怎么?当初就因为偷吃了你几根卤肘子,结果设机关陷阱将本王五花大绑的时候,不是很嚣张吗?” “当初逼着本王给你做贴身侍卫,还成天故意欺负本姑娘找乐子,叫嚷着要好好调教出一个温柔贤惠的贤妻良母的时候,国公爷不是很意气风发么?” “时隔大半年再次相见,不是还在趾高气扬嚷嚷,不就是一个女王爷么,成了婚不照样是你婆娘,只能老老实实给你生儿育女?” 脸蛋微微一红,“当初对本王做了那等事之后,不是还拍着胸脯叫嚣,要负责到底,这辈子娶定本姑娘了!” “现在堂也拜了,总算是明白什么叫君臣有别了,国公爷狂妄不起来了?” 可紧跟着,又耀武扬威朝他一瞪眼,已是满脸小人得志的得意,“要不趁着今晚洞房花烛夜,本王好好跟国公爷算一算,当初你三番五次得罪我的账?” “要知道,本王是有权拿你问罪的!” 王老爷死死瞪着她,脸色漆黑如锅底。 大爷的!这婆娘蹬鼻子上眼,还没完了! 好端端的,不就是这两天,在京城跟朱妙语那婆娘相约去逛过两次街吗,怎就把那妹子那一套学了个八九不离十? 说到底,不就是前两天刚来京城,当晚就偷偷摸摸溜进隔壁她的王府,跟她一边卤肘子啃着小酒喝着,一边你侬我侬畅聊人生与理想的时候…… 她莫名其妙来了一句,“夫君,年后你便要来京城任职了,到时候,去皇宫当值,你又每天骑自行车驮我好不好?” 结果,老子也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脑子突然犯迷糊,气急败坏张嘴就来,“姓赵的,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骑自行车驮着人,很累的好吧!你不是已经学会骑车了吗?不会自己骑啊!” 然后,这婆娘就生气了! 搞得那天晚上,倒是同样留宿在了王府,也一个被窝睡着,可除了搂搂抱抱,最后硬是啥也没干成! 可眼下,都过了几天了,现在堂也拜了,都正式娶过门洞房花烛夜了,至于还不依不饶的吗? 春宵一刻值千金,天气又凉了,早点完成生十个八个儿子的宏伟目标,不好吗? 可没想到,不等他暴跳如雷大骂两句,却见这婆娘,反倒一下子憋不住了! “噗嗤”一声,已是一片如花笑靥,带着满面傲娇得意。 却是款款站起身来,盈盈走到他跟前,踮起脚尖,吧唧便是一口堵在他嘴巴上。 故作佯怒一声轻啐,“看你这傻样,现在终于知道害怕了……” “活该,谁让你那时候,天天竟知道欺负本姑娘,气得我做梦都想着将你碎尸万段的?” “以前的事就饶过你了,但以后要是再敢欺负我,本王非得将你下狱流放!” 虽脸蛋已是一片通红,却又果然不愧是脾气直爽嫉恶如仇的女侠,俯在他耳边,贝齿轻启,“臭流氓,还愣着干什么?” “与苏姐姐大婚那晚,你对本姑娘不是挺大胆的吗?” 刹那间,王老爷哪还有丝毫迟疑? 猴急猴急,二话不说,已是将她拦腰抱起,大步便朝前方那张铺着崭新大红喜被的大床走去。 一个熟练翻身,便已将怀里这如尤物般性感惹火的女人,狠狠压在身下。 …… 王修是在两天后,领着李乐瑶朱妙语,以及刚刚大婚初为人妇的唐娇,启程返回临州的。 至于赵婉,因为才刚刚上任大都护一职,身上肩负着护卫京城安全之重则,而军中更有诸多事宜需要处理,因此,自然不能随同前往临州生活。 唯独能做的,恐怕也只能隔三差五忙中抽闲,跑到临州小住一段时间! 时间转眼,已是九月十二。 深秋临近初冬,京畿一带的气候,特别随着一场秋雨,天气更陡然变凉了不少。 夜幕早已降临,可此时,临州城内,王老爷的府邸,却是几分喧闹。 特别后院,那栋二层小楼,苏晚晴那间厢房,更是灯火通明。 房门紧闭着,倒是看不见里面的光景,可是里面,却是传出阵阵女子痛苦的喊声,还有产婆焦急的声音。 “用力,再用点力……” “大夫人,咬牙坚持住,可一定要坚持住啊!” 与此同时,楼下院子更一大群府上的丫鬟与婆子,端着热气腾腾的热水或者毛巾之类,进进出出忙碌着。 府上大主母,当朝二品诰命夫人,即将为王家诞下第一位子嗣,无论所出是男是女,这绝对是整座府上,惊天动地的一件大事! 添丁之喜! 一时间,更让整座府邸,彻底笼罩在一片紧张忙碌的气氛之中。 第288章 这小狗东西,有反骨啊! 而院子里,王修更只如热锅上的蚂蚁,踱着步子走来走去。 时而停下脚步,使劲朝二楼那间厢房张望,时而长吁短叹两声,脸上写满着焦躁不安。 说实话,或许与古往今来绝大多数男人一样,自从苏晚晴怀有身孕,也早已在脑子里无数次幻想过,初为人父时的画面。 可还真没想到,当这一刻真的即将到来,却依然让他如此坐立不安。 那是一种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复杂感受。甚至不得不承认,当初翠屏山下落入庆国女皇帝手中,生死一线之时,都尚未如此紧张不安过! 或许只有已为人父母的,才深有体会。 有兴奋,毕竟,这终究还是他王老爷,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子嗣啊! 一条鲜活的生命,身上流淌着他与那个女人的血脉,即将降临这个世界,这让他如何不激动得上蹿下跳? 也有唏嘘,让他只感觉心神恍惚,脑袋都乱糟糟晕乎乎的。 可是更多的,却是满心紧张,神经都完全紧绷。 眼皮突突跳动得厉害,不仅掌心直冒冷汗,就连额头都点点汗珠! 尽管最近这两三个月,师兄孙无道隔三差五,都会来府上,为苏晚晴与郑妍儿两个女人把脉,再悉心开上两剂保胎养胎的方子。 甚至就在十多天前,还顺道把脉确定了,就连李乐瑶那粘人的小妞,也已有了身孕。 一代神医的医术,他王老爷自然不会怀疑。 不仅如此,府上更有皇后专程派来的,多少年一直在宫中为那些嫔妃贵人接生的产婆,经验也绝对丰富! 今晚就连产房里,断水递毛巾的,都是李乐瑶与朱妙语这两个小妞,随嫁而来的老妈婆子。 可他王老爷又何尝不清楚,在这个医疗水平极其不发达的时代,女人临盆分娩,是一件何其危险的事? 儿奔活娘奔死!说是一只脚踏在了鬼门关,也丝毫不为过! 多少妇人,因为难产或大出血而死? 又有多少新生孩子,因为生产时不顺利,导致畸形甚至夭折? 这让他王老爷,又如何不紧张担忧得坐立不安? 只奈何,好几次想要上楼去到厢房里面,哪怕是什么也做不了,可仅仅是陪在那傻女人身边,也是极好的……却又偏偏被几个产婆毫不留情给撵了出来。 郑妍儿挺着高高隆起的大肚子,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一动不动站在楼道口位置。 一双葱段小手紧紧攥着裙摆,贝齿死死咬着下嘴唇,泪水一颗接着一颗不停滚落。 这个从来都那般心软又多愁善感的小妞,早已担忧得泣不成声,“苏姐姐,你那么善良,一定会没事的……” 李乐瑶虽已确认有了身孕,可因为尚未显怀,倒依然一副劲装短衫流云靴的小侠女打扮。 勾勒着那娇小却前挺后翘的身段,略带几分俏皮娇憨神韵,俏生生站在院子的月牙拱门前。 粉嘟嘟的脸蛋又何尝不满是担忧紧张,泪水不停在眼眶打转。 倒是朱妙语,或许因为昔日乃是南楚长公主,如今更是南楚国王,倒是稳重镇定不少。 一边安慰着郑妍儿,一边忙着指挥院子里的丫鬟,赶紧准备一下孩子生下来之后,马上就要用到的,诸如衣物抱褥之类的物事。 唐娇一袭淡紫色轻纱长裙,婀娜而又曼妙,虽依然掩盖不住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可自从大婚,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成为了真正的妇人的原因…… 比起以往的嫉恶如仇英气逼人,更多了几分妩媚成熟的气息。 特别那娇艳的脸蛋,肌肤红润吹弹可破,更那般诱人,搭配着胸前惹眼的硕大饱满,还有那隐约勾勒出的火辣大长腿,更是惹人犯罪。 径直走到王老爷跟前,想要宽慰他两句什么,可又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只是将一双小手塞进他的掌心,脑袋轻轻靠在他肩膀上。 反倒更让整座府邸,平添了几分压抑沉重的气氛。 “哇……” 可就在这时,夹杂着产婆们阵阵焦急嘈杂的说话声,却只听得突如其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紧跟着,那灯火通明紧闭的厢房内,一阵惊呼,“生了!生了!谢天谢地,终于生了!” 瞬间,王修心中猛地一个激灵! 而与此同时,不等他反应过来,却只见楼上房门打开,一个五十多岁头发斑白的产婆,大步冲了出来。 顾不得下楼,尚且还在二楼露台,激动得手舞足蹈,都有些语无伦次,大喊,“生了!顺利生产了,苍天保佑,母子平安!” “恭喜国公爷,贺喜国公爷!” “对了,大胖小子,带把的,是个公子,长得可俊了!” 于是刹那,整座内院,彻底沸腾了! 不仅郑妍儿与李乐瑶,破涕而笑,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激动得花枝微颤,话都说不出来。 就连那些进进出出忙碌着的丫鬟,也是欢呼声一片,欢声笑语奔走相告! “听见了吗?你们都听见了吗?是小公爷!” “神仙保佑!神仙保佑!大夫人没事了……” “你这丫头,胡说些什么呢?大夫人那么善良,对咱这些做下人的又那么好,怎么可能会有事?” 而王修却哪还有丁点迟疑? 满心狂喜之下,脑瓜子都是嗡嗡地响,哪还顾得了习俗传言中,什么“夫人刚生子,丈夫是不能进去产房的,否则不吉利”之类的说法? 扒开腿便朝楼上跑去,郑妍儿几个婆娘,自然同样跟了上来。 同样丝毫不顾劝阻,推开房门进去,却只见在那几个经验丰富的产婆丫鬟的服侍下,清洁善后的事宜,依然还在有条不紊进行着。 中间那张床榻上,苏晚晴只着一件雪白内衫,盖着一床被褥,静静躺在上面。 哪还有往日那面色红润的模样?几乎算是鬼门关走了一遭,那般虚弱无力,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似乎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了。 耳鬓乌黑凌乱的发丝,都湿透了,哪怕还有丫鬟不停用热毛巾替她擦拭着脸蛋,可额头依然不停冒着虚汗。 眼见他进来,倒是有些艰难地撇过头,声音微弱,“让夫君担心了……” 瞬间,更让他王老爷只感觉心中一阵疼痛,眼角都有些湿润。 可也只能将她那一双有些冰冷的小手,紧紧握在掌心,俯下身,厚实的嘴唇便轻轻堵在她那诱人檀口上。 没想到,倒是惹得这女人,一阵恼羞。 没好气一瞪眼,轻啐骂道,“干什么呢?这么多人看着呢,也不怕人笑话?” 初为人父的欣喜若狂,让他都有点语无伦次。 倒是总算扭过头,便只见旁边一张特制的崭新小木床上,一张柔软的小抱褥,正严严实实裹着一个婴儿。 只露出一颗脑袋在外面,可面部皱巴巴的,看起来实在丑得连狗都嫌弃。 倒是已经睁开了眼,乌溜溜的眼珠子贼亮。 本来都已经停止了啼哭,可只看了他王老爷一眼,也不知是不是有点嫌弃,瞬间撇过头,扯开嗓门,又“哇哇”地大嚎起来! 中气十足,震耳欲聋! 顿时更搞得他手足无措,老脸都涨得通红! 哟呵?这小狗东西,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有反骨啊! …… 当朝楚国公府上大主母、二品诰命夫人苏氏,诞下一男丁,大喜事自是很快便传得人尽皆知沸沸扬扬。 毕竟谁都清楚,这可不仅仅是国公府开枝散叶添丁大喜那么简单!这位小公子,从打娘胎里一出生,便已是按照朝廷礼制,未来将名正言顺承袭爵位的小公爷! 只没料到,正当他王老爷,还一边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一边为自己这第一个儿子取个什么名字发愁的时候,朝廷的旨意便来了。 景隆帝赐了个名,单字一个骥。 骥者,俊秀宝马也! 说实话,这让王老爷不怎么喜欢,看出来了,那狗皇帝是真没读过多少书,瞧瞧这都什么破名字? 可也明白,这也算是朝廷,对这位未来小公爷身份的承认! 深秋过后,便是寒冬! 所幸还好的是,今年虽也下了几场大雪,可比起去年冬天的苦寒,却是好了太多! 至少,没有出现因为雪灾寒灾,无家可归背井离乡被冻死饿死的百姓! 四个多月过去,时间转眼,已是正月二十! 而这一天,也正是大康朝廷,文武百官结束新年休沐之后,开朝的第一次大朝会! 尚且还是大清早,可此时,巍峨雄浑的太阿殿内,却是一片剑拔弩张的气氛。 第289章 王修竖子,他是天下读书人之耻! 文臣武将分列两侧,大殿之内熙熙攘攘,但此刻,那叫一个怒气冲天群情激愤。 那架势,就好像被人半夜三更偷摸爬到自家媳妇的床上撒了泡尿,提起裤子就不认账,还顺道刨了祖坟一般。 或捶胸顿足,或高声谩骂,或仰天长叹。 “荒唐!简直荒唐,滑天下之大稽也……” “试问诸位同僚,这天下上到蹒跚拄拐的八旬老者,下到咿呀学语的三岁孩童,谁人不知,这私塾学堂乃至官学,自古便是识文断字,传授上古先贤与圣人学问的地方?” “那是何等神圣,何等尊崇之所?岂能用来传授那行医治病之法,岂能任凭那下九流的民间术士之学,如此猖狂大行其道?” “李公所言极是啊!胡闹,简直就是胡闹!那王修小儿,虽位列国公,深受皇恩,可岂敢恃宠而骄,做出如此狂悖之举?” “本官虽也不否认,那行医治病之术,虽可诊治疾患悬壶苍生,颇有几分功德,可是……” “可说到底,那终究是下九流之学问呐!向来都是民间自行传承,岂能登堂入室?” “哎,这算什么?本官还有听闻,那什么临州医学院,不但由神医孙无道担任院长,以后一边教授医术,还会一边研究更多的治病之法……” “听说,他们还研究出了一种新的法子,便是用开膛破肚切除的方式,用来治疗诸如肠痈之类的恶疾!而且这法子,还正是楚国公先提出来的!” “自古以来,谁人不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宁死,岂可任由刀子在身上胡乱切割?那可是大不孝之举啊!” “这还不算什么,老夫可还听说,那医学院还开设了产科妇科,说到底,就是专门传授给怀孕的妇人接生分娩,或者给夫人诊治些私密隐疾的学问……” “这……哎哟,老夫一把年纪了,都羞于启齿!那妇人私密之事,接生分娩,怎能如此堂而皇之地进了学堂,公开传授?” “真是羞煞先人也!” “是啊!是啊!此举实在有辱圣人教诲,有辱先贤之学问!若是上古圣贤在天有灵,怕是九泉之下也不得瞑目呐!” “别的不说,这等荒谬之事,要是传与周边诸国得知,我大康国祚蒙羞也,那是要遭人笑话的啊!” 瞬间,偌大的太阿殿内,更是嘈杂不堪乱作一团。 群情愤慨七嘴八舌之下,有两个御史台言官更是身体踉跄,气得都快昏死过去。 其中一个须发皆白身体削瘦,穿着朱红色官袍身材削瘦的老头,更是脸色铁青浑身直哆嗦,胡子都一根根翘起。 满腔悲愤恼怒,声音悲怆眼角含泪,声声沙哑悲嚎,“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啊……”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那王修竖子,他不是读书人!” “蛊惑国子监祭酒孔令先,大肆鼓吹什么‘知行合一’歪理学说,叛经离道,质疑侮辱圣贤学问也就罢了……” “主政临州,一道道政令,大肆扶持鼓励商贾经营之事,还大张旗鼓将那些走卒贩夫的地位提升到与士子农家等同也就罢了……” “如今他竟又胆敢如此作为?” 又一声仰天悲呼,“他是天下读书人的耻辱!” “大康的诸位列祖列宗,各位先帝先王,你们在天之灵都睁开眼看看吧,咱大康朝出了为祸苍生的妖孽呀!” “陛下若是执意,继续宠信此等祸国殃民的奸臣,执意继续助那奸逆推动这医学院的建立……” “老夫……老夫宁死,愿一头撞死在这大殿之内,以证忠烈,以彰乾坤朗朗也!” 话音未落,那叫一个悲愤交加性子刚烈,竟还硬是将头顶官帽一摘,披头散发,身子颤颤巍巍,便朝前方一根一人合抱的朱红色柱子,猛地冲过去。 刹那间,更是将旁边几人,吓得够呛。 说时迟那时快,一股脑冲过来,拽的拽胳膊,抱的抱腰,“赵公,不可,万不可如此呐……” 瞬间,更是让大殿内,乱作一团。 可越是这样,如火上浇油般,密密麻麻的大臣们,更已是悲愤不已怒不可遏。 待到那老头好不容易被人拽着,没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一边痛哭流涕一边状若疯癫嚷嚷个不停,万念俱灰情绪倒是总算平复一点…… 一个身着盔甲头戴顶翎,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中年大汉,却站了出来,破口大骂! “瞧瞧!瞧瞧!这都叫什么事啊?” “直娘贼的!呸!本将军与诸位同僚倒是不同,一介鲁莽武夫,摇头晃脑写诗,或者之乎者也文绉绉的事,干不来,看着就脑瓜子疼!” “也不在乎那什么临州医学院教授什么,也听不懂你们说的什么乱七八糟圣人学问之类!” “今日能位居骁勇校尉,也全靠战场上拿鲜血拿命换来的!” “说实话,咱这些武将,没你们文臣这么多弯弯绕绕。军营中也罢,战场杀敌也罢,从来最敬重便是能浴血沙场保家卫国的真汉子!” “所以一直以来,那王修小子,平定南楚之乱,又是一手主导了居屿关大捷,让咱将士们扬眉吐气,本将军还一直挺敬重他的!” “之前还一直琢磨着,若是能有幸与这等英雄结识一番,定要浮一大白!” 话锋一转,“可是眼前,你们也都看见了,陛下的政令中……” 黝黑的老脸一阵扭曲,狠狠一跺脚,“哎,只可怜我家那小女,才年方十七,长得也算俊俏可人,又识文断字颇有学识……” “本还想着过一两年,便为她寻个好人家!” “结果现在,还必须得去临州那什么卵医学院,学上四年医术……” “抛头露面不说,还天天就学那什么给娘们接生的技术!” “学成之后,这还让她还怎么许配人家呐,可怜我家婧儿,是为父害了你啊,早知如此,去年就该赶紧给你寻摸个人家嫁出去啊!” 暴跳如雷,“王修小儿,从此以后,本将军与你势不两立!” 顿时,更惹得大殿之内,无数人满腔愤怒附和不停。 “谁说不是啊……” “可怜我家那宝贝孙女,还不是一样,下个月就不得不去临州了?这可如何是好,愁死本官了?” “是啊,是啊!诸位有所不知,下官家那犬女,自昨日得知陛下的诏令,昨晚可是哭了整整一宿!今早下官来上朝时,还跟家里婆娘大吵了一架……” “那蛮不讲理的泼妇,非得逼着下官赶紧找陛下求情,放过犬女,或者赶紧想办法将犬女送走!她这没见识的……她这不是要逼我去死吗?这是杀头大罪啊!” “王修小儿,从此汝为吾之死敌也!” 第290章 搅动朝局 一时间,偌大的太阿殿内,更加混乱热闹起来。 叫骂声,怒吼声,叹息声,声声讨伐,都快将房顶掀开。 宰辅陈无相站在最前端,扭头讪讪望着这群情悲愤混乱不堪的局面,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得出奇。 当朝右丞相、卫国公曹牧,着一身深紫色官袍,站在另一侧。 虽与以往如出一辙,只是微眯着双眼,依然一言不发,只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可此时,也忍不住眼皮突突地跳,几分动容与错愕。 户部左侍郎郑明礼与礼部尚书唐明,早已不知什么时候,缩在了大殿最后面角落,瞠目结舌望着周围愤怒谩骂个不停的大臣们,却是面面相觑,几分生无可恋欲哭无泪之态。 半晌,倒是郑明礼,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压低声音,“乖乖也,唐公,咱俩这女婿,不得了啊,这是捅了马蜂窝,要与满朝文武与天下读书人为敌啊!” “可下官就想不明白了,这建医学院,虽闻所未闻,听着也足够新奇,可终究跟临州的政绩没多大关系,也挣不到钱……” “即便是将来办好了,也无非是咱这女婿的政绩考核上,教化这一块添上一笔而已。” “可依照下官对这小子的了解,他是根本不在乎这什么年终政绩考核的,甚至连官都不想当,一门心思只想着当他的闲散小富翁……” “临州推出那一系列刺激商贾经营的新政,下官倒还能理解。可莫名其妙,怎就折腾出这么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来?” 苦笑着手一摊,“这下好了,看这架势,就连咱俩在朝堂上,都快成众矢之的了!” “还不能站出来替那小子说两句话,否则,陛下必然对那小子心生猜忌!” 唐明又何尝不是脸色难看得厉害,眉头都快皱成两只大麻花,“谁说不是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子不是一般的邪乎了,人在临州,小酒喝着太阳晒着,偏偏不但能将朝廷搅动得翻云覆雨,还能好端端活着,而且还一路升官晋爵!” “就凭这份能耐,咱两个都望尘莫及啊!” 景隆帝身着龙袍,端坐前方高台龙椅之上,双目如炬死死望着台下混乱怒气冲天的场面,面无表情,满是帝王威仪! 然而,心中又何尝不是叫苦不迭得厉害,心脏都有点抽搐。 而面前龙案上,更是早已摆满了满朝文武,甚至包括附近各州府官员呈上来的折子,都快堆成了一座小山。 不用看,只用屁股想都能猜得到,毫无疑问,几乎全是声色俱厉弹劾状告那混账小儿的! 弹劾的理由倒是五花八门…… 可又如何不知,这新年开朝后的第一次大朝会,那混账东西便惹来如此惊天动地的口诛笔伐,到底是为何? 说到底,不就是因为医学院的事? 去年在临州城,听那小儿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洋洋洒洒一大通关于创办医学院,什么大力提高大康整体医疗水平,加强医学人才的培养以及医学技术的创新与传承,才能实现国富民强的理论…… 虽听得晕乎乎的,胃里直倒酸水,可回头细细想来,不得不承认,颇感醍醐灌顶心中豁然开朗! 这医学院的创办,绝对堪称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举! 身为天子,自是没有理由横加阻拦,更当大力支持! 可偏偏,这学生的来源,就成了天大的难题! 毕竟,那狗东西虽实在可恨了些,实在让他这皇帝各种不顺眼,一想起来就心里发堵,但看问题,倒往往是一针见血。 放眼天下读书人,但凡有点才学,自诩饱读圣贤书,谁不是一门心思只想着高中科举入朝为官,这才是人间大道? 更别提,这行医治病之术,在这帮自命清高的人眼里,终究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下九流学问。 毫不夸张地说,恐多少酸腐才子,宁可饿死,也是羞于学习这等不入流的歪理学问的。 更不用说,还需要诸多读过书的女子入学,去学习妇科产科,这般羞于启齿的医术。 因此,在那混账小儿一顿撺掇,在张嘴闭嘴什么“千百年来,每当重大的变革或者新生事物出现之时,必然是曲折的”“老赵,你是要做千古明君的人,要拿出魄力来,要稳住啊”的忽悠下…… 酝酿了四五个月,甚至还将朝廷好几个或许产生极大阻碍的官员都调离了京城,再配合些雷霆手段…… 才终于在前两天,新年开朝伊始,颁布了新年的第一道天子政令,便是大力推动临州医学院的创办! 第291章 老臣有一女,愿去临州学医 政令的内容也简单。 归根结底,其一,凡是大康文人才子,无论勋贵之后或是贫寒子弟,欲进入医学院学习,皆需先经过专门的考试,才能取得入学的资格…… 但是,若学满四年并且通过考核,顺利结业的,不但可获得朝廷认可的文书凭证,若是此后从事行医治病的活计,还可向州府申请一定额度的补助。 不仅如此,若是在行医之术方面有重大突出贡献,诸如研究出什么新的治病方法,或者在诊治某个恶疾绝症方面有重大突破,或者什么重大发现…… 从此,不但可根据贡献大小,获得朝廷的官阶品衔,而且还有相对应的丰厚奖金,以及享受朝廷薪俸。 甚至,破格录用直接入朝为官。 这不但是朝廷对身份的认可,更算是极大的激励措施了。 毕竟,对于太多太多科考屡试不中又举荐无门的穷苦读书人来说,也算多了一条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的路子。 虽然这条路,同样不好走! 其次,便是针对女学员的招生。 政令中明确规定,朝中凡是七品以上官员,无论京官或是地方官,凡是家中有读过书且尚未出嫁的女子,皆需朝廷登基造册。 再由朝廷挑选合适的人选,前往医学院读书。 这几乎算是,他这个皇帝用强硬手段,强制性摊牌名额。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今的大康朝,能识文断字的百姓不足两成。读过书又颇有才学的女子,那更是少得可怜,几乎全是出身勋贵官员以及富商。 而又因为,医学院除了收取极少的书本费之外,不会再收取学生的任何费用。 因此,日常开销,包括授课先生与工作人员的薪俸、研究经费,包括日常运转所需的所有花费,户部将派遣专门的官员进驻学院内稽核账目,再由朝廷专项调拨款项。 说实话,虽然早已料到,这政令一旦推出,必然如惊天霹雳般,瞬间引起满朝文武极大反对,口诛笔伐甚至朝堂震动! 可他景隆帝还真没想到,反响竟然激烈到如此地步。 但是,倒也能理解。 毕竟首先,这满朝文武乃至各地州府官员,哪怕仅仅是没有品阶的吏员…… 因为传承几百年的取仕制度,要么压根是勋贵或世家子弟,直接入朝为官,要么是权臣门生得以举荐入朝。 极少部分出身贫苦百姓的,那也是多少年寒窗苦读,自诩饱受圣贤熏陶自命清高的才子,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高中科考,才终于在官场有了一席之地。 就连那些出身贫寒没念过多少书的武将,头顶的官帽,那也是实打实靠着汗水靠着鲜血,赫赫战功拿命换来的! 谁能忍受得了,那些学了几年下九流难登大雅之堂的医术的学生,仅靠着研究研究草药汤剂,什么阿猫阿狗的,竟也同样可跻身朝堂,吃这朝廷俸禄,与自己一般有着官阶品衔? 说到底,士农工商,身份地位带来的优越感,荡然无存呐! 大家都是要脸面的人呐! 更别提,关于女学员的招生…… 那更绝对算是,狠狠地在满朝文武的心脏上捅刀子,拉开一道鲜红的口子,再狠狠地喝血呐! 这让景隆帝此时,又何尝不是心中唏嘘,有些惊魂未定? 可就在这时,却见从来朝堂之上沉默寡言的曹牧,居然破天荒站了出来。 位极人臣,倒是神色宠辱不惊,一副老成持重模样,手持笏板,径直走到前方中央,一声高呼,“陛下,关于这医学院一事,老臣有话要讲!” 顿时,眼见当朝右相都站了出来,喧闹嘈杂怨气冲天的大殿,倒是安静不少。 紧跟着,只见曹牧清了清嗓子,才不急不缓道,“陛下,或许朝中不少同僚皆知,吏部左侍郎吴正德,在入京为官之前,便是老臣的得意门生。” “而前两年,吴正德之子吴子俊,又与如今临州判司、楚国公王修有过私人恩怨!” “但是,臣为当朝右丞相……” “在其位谋其职,十余年来虽不敢自称功绩显着,但从来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不敢丝毫辜负了陛下的圣恩与信任!” “更不敢因私人恩怨而乱公心!” “因此,今日愿说句公道话!” 又朝皇帝躬身一施礼,转过头来,望向身后密密麻麻文武百官,“诸位同僚,老夫虽与那楚国公王修素未蒙面,也素不相识,但是……” “暂且不提楚国公,昔日一人之力独战南楚二十多名翘楚学子,扬大康国威,又与太子殿下赈济寒灾雪灾,功勋卓着!” “也暂且不提,统领两万余岐山守军,灭西诏宋吕两国,又居屿关一战,运筹帷幄用兵如神!” “皆为惊天动地盖世奇功也!” “仅仅是临州府的治理……” 神色平静在文武百官脸上扫过,声音陡然提升不少,“但是诸位也知道,老夫代陛下统领门下省与吏部农部工部……” “职责所在,因此,早在前两日陛下刚颁布这医学院创办的诏令之初,老夫便亲自调阅了关于临州府去年的一些卷宗!” “说实话,便是老夫,也如当头棒喝!” 顿了顿,“犹记得去年,楚国公刚上任临州判司,接下来推出一系列新政政令之时,诸位同僚亦是诸多非议!” “可是,诸位谁又真正去了解过临州如今的治理,有谁去临州走一走看一看?” “或许诸位有所不知,去年年底吏部对各地官员的政绩考核中,临州府绝对是一枝独秀!” “虽然临州府降低了商税,还州府出钱帮助商贾建作坊,帮助百姓们承包荒山之类,开销甚大……” “可是结果,恰恰相反,临州府去年上缴朝廷的税收,不但没有减少,反倒比往年增加了三成之多!” “还有农部呈上来的卷宗显示,如今临州的田野乡间,可谓是热火朝天!” “不仅大量以往闲置的荒山荒地与贫地,都已被一些商贾或地主承包,种上了瓜果蔬菜或药材,或者成群地养了牛羊鸡鸭,不少农家自己挖了鱼塘……” “而且如今,州府出钱正在修建各种启蒙学堂,教化之功显着,就连凤鸣山下的临州工业园区,也是一番新景象!” “这才短短一年时间,临州府的治理,已经称得上是变了一番模样!” 话锋一转,“因此,依老夫所见,这楚国公王修,虽尚且年轻,但一身经世济国之才,天下罕见,难能可贵的,更有着一颗为百姓为社稷的拳拳之心……” “这样的大才,又岂是诸位口中,狂悖无知之辈?” 目光深邃,笑了笑,才又继续道,“至于这医学院的创立……” “老夫也知道,虽是骇人听闻了些,千百年来闻所未闻,甚至说是离经叛道也不为过,也难免引得诸位同僚心中悲愤!” “但是,以楚国公之大才,以楚国公为社稷为百姓的赤城之心,老臣愿相信,此乃功在千秋之大业也!” “更何况,这行医治病之术法,虽是难登大雅之堂,比不得上古先贤之学问,可若能发扬光大,终究是天下百姓受惠!” 紧随其后,又朝皇帝一施礼,朗声高呼,“因此,禀陛下,楚国公这医学院的创办,老臣持支持态度!” “不仅如此,为表示愿坚定支持楚国公的态度,老臣愿以身作则!” “老臣膝下男丁不少,大幸的是,年近四十才得一小女,乃是正房夫人所生,年方十九,不敢言聪慧,但也算自幼饱读诗书,颇有些才学,深得老臣喜欢!” “本打算就这一两年,为她寻摸个清白人家,但为了支持楚国公这医学院的创立……” “老臣决定,亲自送她去临州学医!” 只是话音未落,却又不动声色,朝身后人群中递了个眼色。 紧随其后,便见吏部左侍郎吴正德,以及其中不少官员,虽满面疑惑,却是纷纷站了出来。 躬身附和,“臣等,愿全力支持临州医学院的创立……” “卑臣亦有一女,愿去临州学医!” 第292章 下官见过王爷 一时间,呼啦啦竟站出来十多名朝臣,异口同声,言辞灼灼。 太阿殿内,瞬间一片骚动哗然。 文武百官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个不停,满面疑惑不解。 说实话,能在这大殿内有个位置站着的,哪一个不是成了精的老狐狸? 可又如何料得到,正当满朝文武皆愤慨不已,这当朝右相曹牧,竟会首当其冲站出来,对这医学院创办一事,持支持态度? 甚至就连自己唯一的女儿,也甘愿送往临州? 终究太匪夷所思! 此时,景隆帝又何尝不是满脸诧异愕然? 端坐龙椅,讪讪望着这曹牧,目光深邃。 可半晌,也只是点了点头,声音平静缓缓道,“曹爱卿乃是朝廷股肱,一片为社稷为百姓的拳拳公心,天下皆知!” “此一番老成谋国之言,更是感人肺腑!” 话锋一转,“可是,朕也深知,曹爱卿位列三公,一心为国为民,鞠躬尽瘁。” “不仅如此,就连膝下几位公子,或青年夭折,令爱卿饱受白发送黑发之痛,或为国尽忠四处奔波,无非时刻陪伴左右尽孝!” “而如今,曹爱卿不但年事已高,身边也仅剩一女陪伴尽孝……” 一声唏嘘长叹,“因此,爱卿为支持医学院的创办,愿以身作则,能有这一番心意,朕已经深感欣慰了!” “念在爱卿为国操劳大半生,劳苦功高,朕又怎忍心让爱卿常伴身边这唯一的爱女,也去了临州?” “朕做主了,令千金前往临州学医之事,作罢,万万不可再提了!” 顿了顿,满面威仪目光在大殿每一个角落扫过。 才又一字一顿道,“怎么?不就是一所地方官学医学院的创办,便让在场诸位如此难以忍受,甚至不惜对楚国公群起而攻大肆声讨了?” “没错,这医学院的创办,正是楚国公所谏言并一手主导的!” “朕也深知,这想法,未免太大胆了些,也难免引起诸位爱卿,甚至天下读书人非议!” 可说着说着,却又一声冷笑。 目光如炬,顿时让躁动的大殿,瞬间一片哑然。 声音更陡然提高不少,面色冷凝威严得出奇,“但是,朕更相信,楚国公此番提议,乃是一片公心,更是利在千秋的大事!” “同样,关于这医学院创办的诏令,那是朕已经拍板的事,不是拿出来今日朝议与诸位商量的!” “诸位能接受得接受,不能接受的,也得接受!” 短暂停顿,才又咬牙切齿冷冷道,“另外,除了弹劾状告楚国公王修的,还有谁因为不能忍受这医学院创办……” “想要告老还乡辞官的,折子也一并呈上来吧!这恶人,朕来做,独断专横暴君的骂名,朕来背!” “散朝!” 于是顷刻,大殿之内,安静得出奇。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就连刚才那叫嚷得最为厉害,哭着喊着便要一头撞死在柱子上那老头,也是面色青一阵红一阵,硬是再不敢说一个字。 …… 巍峨雄浑的太阿殿外,下朝的文武百官,顺着那宽敞的一级级白玉台阶,陆陆续续向外走着。 尽管这医学院一事,已是板上钉钉,可一个个,依然悲愤不已。 特别不少须发皆白的老臣,更是情绪激动得胡须都快一根根翘起,谩骂声埋怨声此起彼伏。 “哎,胡闹,简直是胡闹啊……”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呐!” “竟然连行医治病,给妇道人家接生分娩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术法,都能堂而皇之进入学堂了,滑天下之大稽,这世道乱了,乱了……” “哎,陛下向来圣明仁厚,怎就偏偏听信了奸臣谗言?小人当道,奸臣误国呐!” 礼部尚书唐明与户部左侍郎郑明礼并肩朝外面走着,可此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却是眉头紧锁,面色几分凝重。 可就在这时,却又不由得猛地一愣。 只见前方不远,正身板笔挺站着一中年男子。 身材高大,长得器宇轩昂,头戴王冠,穿一套深紫色绣蟒纹的锦绣王袍,浑身上下,满是身居高位的威严高贵气息。 明显根本就是,早从殿内出来,专门在这里等着两人。 手持一把精美无比的折扇,一手捻着下巴寸长胡须,歪着脑袋在唐明二人身上使劲打量着,神色说不出的古怪,明显还带着几分不满。 瞬间,二人对视一眼,叫苦不迭地苦笑。 可无奈,也只得赶紧大步迎上去,理了理身上官袍,赶紧毕恭毕敬施礼,“下官见过王爷!” 唐明更是赶紧堆起一脸谄媚的笑,“这才过了个年,休沐了一个月,王爷是愈加容光焕发精神抖擞,风采照人了啊!” “对了,还听闻,王爷最近又作了几首绝妙好诗,真是可喜可贺,有机会的话,下官定好生拜读一番!” 可没想到,蟒袍男子却丝毫不领情。 脑袋一昂,几分不耐烦,不停摆手,大咧咧没好气一声骂,“别在这虚头巴脑的,本王不吃这一套!” 第293章 你们简直不厚道啊 唐明顿时一阵吃瘪,有点尴尬。 然而,不等说点啥,蟒袍男子又眉头一皱。 有些恼羞交加,一脸兴师问罪表情,阴阳怪气,“哟,唐大人,亏得本王,还从来都觉得,你这人虽老奸巨猾了一些,满肚子的心眼……” “可至少在朝堂上,跟那些杂碎不一样,没那么多蝇营狗苟的事情,也还算勉强可交可信!” “但现在本王算是发现了,你这人很不厚道啊!” 又望向郑明礼,嘴一撇,“还有你,郑大人……” “亏得本王一直都认为,郑大人向来刚正不阿,连二哥都多少次夸赞,郑大人乃是朝廷难得一见的铮臣,颇有傲骨!” “但结果呢,跟唐大人是狼狈为奸一丘之貉啊!” 郑明礼瞬间一脸惊诧,噔噔后退一步,眼珠子滚圆,“王爷何出此言?” 唐明更点头如捣蒜,“王爷万不能凭空污下官二人的清白呐!不知下官二人,究竟哪儿做得不对,竟让王爷如此不悦!” 却奈何,男子反倒更悲愤了。 折扇一收,歪着脑袋,半眯着眼睛满是鄙夷,“装!接着装!” “就问你们,记得去年,本王专程来向二位打听,那楚国公王修的人品秉性如何,你们俩是如何说的?” “没记错的话,你唐明,可是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跟本王说,那王修毫无礼仪,举止荒诞,实则粗鄙不堪!” “不仅如此,那王修更是坑蒙拐骗,满嘴谎话连篇,不但将你家公子骗得团团转,更手段极其下作欺凌你家闺女!” “还有你郑明礼,说你那女婿,天天让你家闺女独守空房,以泪洗面,都成婚好几个月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咬牙切齿,愤愤不平,“结果现在呢,听说你郑家那郑妍儿,可是刚生了个闺女!” “你唐明,更是欢天喜地就把自己闺女嫁过去了,还红光满面逢人就炫耀,还说什么,自己那乘龙快婿,可是要长相有长相,要才华有才华,跟你那女儿更是举案齐眉恩爱无比……” 又一跺脚,“对,还有我那二哥……” “本王也曾好几次跟他打听那王修小儿,结果每次一提起,他就对人家好像没什么好脸色。” “骂人家满身铜臭庸俗不堪,骂人家一点不知为国分忧,还骂人家狂悖无耻,反正就没什么好话!” “结果呢,不声不响,借着对草原夏国出兵,把自家闺女的公主称号一改,就赶紧下嫁过去,自己美滋滋开始当起了人家的岳丈!” 气急败坏,牙根痒痒,“结果搞得现在,你们倒是都找了个好女婿,都等着抱外孙了……” “我家清河那丫头,都二十四了,还独身一人,都熬成老姑娘了!” “不厚道,包括二哥,你们简直不厚道啊!” “咦?”瞬间,唐明更瞪大着眼珠子。 赶紧一躬身,“王爷误会下官,误会下官了!” “殿下乃是当朝亲王,下官为臣,哪敢对王爷半点欺瞒,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那王修小儿,真是如此啊,不但行为狂悖举止无状,而且真是粗鄙不堪手段下作,不但将犬子骗得团团转,更是将小女肆意欺负!” “王爷若是不信,可以去打听打听,下官可是当众发过誓,我唐家与那王修小儿势不两立,甚至还曾怂恿小女,去做了他的随从衙役,只为方便搜集他上任临州判司,搜刮民脂民膏欺凌百姓的罪证,然后将其扳倒于朝堂……” 老脸微微一红,扼腕顿足一声长叹,“只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最终,小女却是对他日久生情,庆国一行,两人甚至长期共处一室卿卿我我!小女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 “下官这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悔不当初呐!每每想来,都追悔莫及夜不能寐。” “只奈何,事已至此,下官也只能强颜欢笑,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啊!” 却奈何,任凭他言辞灼灼,蟒袍男子却根本一脸鄙视。 懊恼得厉害,“忽悠,接着忽悠?” “实话告诉你们,去年趁那小儿尚在庆国梁都,本王可是随着陈相与皇后二嫂,去了趟临州府……” “亲自询问过很多人,打听得可多了!” “那小子,虽行为是狂悖了些,常有惊人之举,可哪有你等所言那般不堪?不仅对自家夫人宠爱有加,对府上下人都是礼遇至极!” “心地纯良,都位列郡公,官拜临州判司了,却连外宅都没养过一个,品行为人,那是深得本王喜欢呐!” 一拂袖,鼻孔一声冷哼,“今日本王专程在这等着二位……” “就是为了告诉你们,以后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们了,包括二哥!” 却又眉头一皱,“不过话说回来,那小子不是一般的胆大啊……” “当初那临州一系列新政令,就已经够惊世骇俗了,惹得满朝文武群起声讨。结果现在,又折腾出这什么医学院来,听都没听过……” “刚才朝堂上那架势,你们也都看见了,吓得本王都缩在角落里,话都不敢说。若不是二哥手腕强硬,保不齐要出什么乱子!” “还有就是那曹牧老贼,千年老狐狸,平常在朝堂之上,都是一言不发,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今天这态度,实在令本王也有点捉摸不透啊!” 却又一昂头,几分不屑一撇嘴,“不过没关系,今天哪些人骂那小子骂得最凶,哪些人上了折子弹劾状告,本王都小本本记着呢!” “对了,听说过不了几天,那小子就要举家搬来京城上任了……” “本王还得赶紧回去,探探我家那丫头的口风!” 随即,根本懒得再搭理这两个不厚道的货,转身大步便朝前方走去。 只留下唐明两人,大眼瞪小眼,脸色漆黑。 …… 已近傍晚。 平安大街,一座气派而又奢华的大宅,庄重的正大门上方,“卫国公府”几个朱红色大字,在早春黄昏阳光的照射下,格外惹眼。 而此时,大门前,在几个随行侍卫的护卫下,正缓缓停下一辆三马并驱规制极高的马车。 与此同时,自有早已恭敬候在门口的下人,赶紧迎上来,递上马凳。 紧跟着,帘子掀开,几位下人伺候下,马车里缓缓走下来一年近六旬身着紫色官袍的老者。 自然正是当朝右丞相,曹牧。 “见过老爷,老爷回府了!” 曹牧脸上带着几分疲惫之态,依然不苟言笑,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大步朝府里面走去。 足足一刻钟,却是径直到了宅子后侧,一座别致无比的独立小院。 面色依然刻板,带着几分身居高位老成持重的威严之气,只摆了摆手,示意身边跟随的丫鬟下人退下。 这才径直上了小院二楼,到了一间厢房门口。 先是叩了叩门,听得里面传来一个轻盈而又动听的声音,“请进!” 轻轻推门进去,便只见这里,是一间雅致无比古色古香的书房。 正中央那张书桌前,正盈盈端坐着一妙龄女子。 第294章 小狐狸与老狐狸 女子约摸十八九岁年华。 妆容算不得多么珠光宝气富贵逼人,不过一条淡蓝色绣青兰花纹拖地素裙,乌黑如瀑布的长发随意挽成一个髻,斜插一根白玉钗。 虽朴素,却落落大方。 模样也算不得那种足以令人瞬间神魂颠倒的倾国倾城。 可白皙如凝脂的肌肤,圆润的脸蛋,精致的檀口,再搭配那匀称窈窕的身段,绝对属于那种越看越耐看的类型。 至少,若是在大街上被那些欺男霸女的好色纨绔遇上,恐也会忍不住来上一句,“这妞有点味道,本公子喜欢!” 此时,端坐在书桌前,一双柔嫩小手正捧着一本已有些老旧泛黄的线装典籍,乃是前朝名动天下的女大家李道蕴,亲笔所着的《女规》真迹。 书读得很慢,却很沉醉享受。 时而娥眉轻皱,低头冥思,时而嘴角勾笑,时而又捻起旁边一只精巧毛笔摘抄批注两句。 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那般娴静而又内敛。或许更多,是一种沉静似水的睿智。 眼见曹牧推门进来,自是赶紧放下手中书本,款款起身。 极尽孝道礼仪,盈盈欠身施礼,音若莺啼,“爹爹当值回来了?” 又浅浅一笑,“倒是不知,今日大朝会上,情形如何?是否如女儿所料,今日朝堂之上,满朝文武定对那楚国公王修群起而攻,声讨弹劾如狂风骤雨?” 曹牧缓缓走到对面,拉过一张椅子坐下。 待女子动作贤惠倒了一杯热茶,轻轻递到手中,抿了一口,才终于一反朝堂之上那副不苟言笑的威严之态。 满是宠溺之色,点了点头,笑道,“我这宝贝闺女,倒是越来越聪慧了,足不出户,竟也能对朝堂之事了如指掌!” “只可惜,是个女儿身。你那几位兄长,若有你一半玲珑心思,也不至于让为父如此操心!” 眼眶突然微微有些泛红,轻叹,“特别你那二哥,也不至于落得个被沉淮如河,英年早逝连尸骨都没找到的下场啊……” 似乎又怕触景生情,倒是赶紧转移话题,“你所料还真丝毫不差,今日不但满朝文武怨声载道,对那王修小儿肆意声讨弹劾,甚至就连哪些人会闹得最凶,也被丫头你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又耐人寻味地笑笑,“但是,丫头你可能有所不知!” “为父今日,倒并没有趁此良机,对那乳臭小儿墙倒众人推。相反,为父甚至首当其冲站了出来,对那医学院创办一事,坚决地持了支持态度!” “甚至还主动提出来,以身作则,送丫头你前往临州学医。” “哦?”女子顿时神色一愣,有些愕然。 却见曹牧苍老脸颊已是几分无奈苦笑。 半晌,才又一声长叹,“丫头啊,若是你以为,仅仅靠今日的阵仗,便能将那王修小儿扳倒于朝堂再也不得翻身,那就大错特错了!” “说实话,当初那小儿在朝中,除了与太子交好,再无丝毫根基时,却初生牛犊不怕虎,胆敢自作主张先斩后奏,拿那细盐提炼之术与南楚使臣立下那般骇人听闻的赌约……” “那才是真正可一举置他于万劫不复境地的绝佳机会,即便他最终赢得了那场才学比试,替朝廷赢得了岐山通禹虎牙之地!” “只奈何那时候,为父还没真正将这么一个闲散侯爵放在眼里!” “可是如今,他羽翼已丰,不但位列国公,又娶了景阳郡王,还即将到京上任……” “其实这些,倒还都不重要。他最大的筹码,却是圣上与皇后的恩宠!” “如今,要想再轻易扳倒他,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郑卓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材,不就活生生的例子?自作聪明,在京中大肆散步言论,皆庆国大军围困郸城之地大做文章,倒也无伤大雅……” “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动了要置那乳臭小儿于死地的念头呐!结果呢,自己转眼就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女子面带浅笑,没有说话,只是又为父亲续上一杯茶水。 沉默良久,曹牧有些疲惫揉了揉太阳穴,才又玩味笑道,“况且,丫头你真以为,那乳臭小儿之所以如此积极地推动那什么医学院的创办,仅仅是一心想要提升咱大康的民间医疗水平?” “当然,为父不否认,这倒真是一个心中装着百姓疾苦,一心想要为百姓社稷做点实事的年轻人!也绝对算一个真正有见识有胆魄也有治国之才,难得一见的大才。” “其实这一方面,为父还挺赏识他的!” 几分耐人寻味,“说实话,为父虽与他素未蒙面,更没打过交道……” “但自从他突然被封爵蓝平县候,为父倒是一直对其关注颇多。依照为父对他的分析了解,此人虽表面举止狂悖无状,连当朝太子都敢打打闹闹毫无君臣之仪,行事更颇为乖张!” “可这小子,绝对不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相反,心思缜密,做事更极为谨慎!” “所以,如果为父判断没错的话,这什么医学院的创办,除了他是真想为百姓做点事……” “他真正想要的,正是如今这满朝文武的大肆弹劾,从此苦大仇深势如水火的局面!” 几分老谋深算老狐狸之态,“毕竟,他比谁都清楚,自古以来,功高震主最为致命!” “与南楚才子的比试,前年的雪灾寒灾,平定南楚之乱灭西诏宋吕,再到居屿关大捷的用兵如神……哪一件,不是足以名垂千古的盖世奇功?” “将自己的三夫人扶上南楚的王座,又迎娶庆国皇室郡主,如今自己又位列国公……这哪一件,又不是致命的双刃剑?” “更重要的,如今名扬天下,百姓争相颂扬……民心这个东西,才是为人臣子的夺命毒药!” “尽管当今圣上,从来用人不疑,也绝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可对那小子来说,步步为营谨慎一点,不是什么坏事!” “而眼下,入京为官常伴天子左右,已成定局……” “因此,借这医学院创办一事,故意闹得满朝文武怨声载道,四面树敌,陛下才能更加对他放心,他反而才更加安全!” “不得不说,倒是好手段!” “否则,以为父对他的了解,即便他是真想要创办这医学院,做点实事,也断然不会采取如此激进的方式!” 半眯着眼睛,老谋深算,“可既然如此,今日朝堂上,为父何不借坡下驴,大张旗鼓站出来,对他表示一番支持?” “谁都清楚,朝堂之上,为父门生弟子众多……” “陛下纵然断不会相信,那小子会与为父有所勾连,可如此一来,或多或少,恐心中也得些许不舒服吧!” “更何况,这医学院一事,虽是那小子所提出来的,可陛下圣意已决态度坚定。” “为父若真是借满朝文武大肆弹劾之机,借题发挥对那乳臭小儿趁机发难……” “最终,不但毫无用处,反倒更让陛下对咱曹家心生怨愤,视为眼中钉!” 女子娥眉轻皱,若有所思。 可良久,也只是捂嘴一声娇笑,“听父亲如此说来,那王修,倒还真是一个十足的小狐狸,狡猾得很!” “倒也难怪,居屿关一战,竟能仅靠两千临州城防司官兵,便一举扭转战局,将那庆国女皇帝,也狠狠算计了一手!” 可没想到,沉默良久,却见曹牧又涌起几分疲惫之态。 宠爱而又患得患失望着女子,苦笑轻叹,“璟儿呐,你一定心中觉得,为父这辈子,就是一个穷极钻营心狠手辣之人吧!” “纵然如今,已是官拜宰辅执掌门下省与吏工农三部,位极人臣,却依旧为了权势而不择手段!” 第295章 曹家的危机 这名为曹璟的女子,起身盈盈再拜,“女儿岂敢不孝,背后非议父亲?” 曹牧捻了捻花白胡须,几分怅然苦笑,“哎,说实话,为父如今年事已高,再有几年便年介六旬,诸多事也已颇感力不从心了!” “如今位列国公,官拜当朝右相,又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也更没了年轻时的踌躇满志!” 满是宠溺笑笑,“可丫头你也知道,我们曹家,本出身关西客商,地位卑微。” “先祖当年,又得罪权贵惨遭迫害。走投无路之下,不得已才孤注一掷,不惜倾尽家产,追随太祖高皇帝起事,终推翻前朝暴政。” “大康立国,论功行赏,曹家才得以步入朝堂!” “可即便如此,列祖列宗几代人宦海沉浮,也是直到圣武皇帝时期,才总算在朝廷站稳脚跟,真正有了一席之地!” “而真正达到权倾朝野风光无限,还是你那祖父,深得先帝信任,管居宰辅掌揽朝政,朝中更有超过三成的官员,出自咱们曹家子弟或门生!” “只奈何,没过多少年,你祖父便病逝归天!” 怅然一声轻叹,“再紧随其后,先帝病重,五子夺嫡,朝堂上暗流涌动风云变幻!” “只可惜,一步走错,满盘皆输。我们曹家忠心拥护的先太子,最终还是败给了当今圣上!” “陛下登基,在陈无相以及程老将军的悉心辅佐下,足用了三年,才总算得以总揽朝局!” “可这也就意味着,我们曹家在朝堂上,以往的风光不复存在,开始日渐衰微!” 女子倒是云淡风轻,面含浅笑认真听着。 短暂沉默,曹牧才又继续沉吟道,“如今,为父虽同样官居一品宰辅……” “可说到底,也终究只因为我那姑母、你那姑祖母,乃是陛下生母、当今太后的原因。再加在朝中终究门生不少,影响力依旧不容小觑。” “陛下为稳固朝局,不得不如此而已!” “可是如今,太后也年过七旬……” “而陛下去年,又手段强硬,终于开始对承袭了几百年的取仕制度下手了。” “不但将两年一次的春闱科考,改为一年一次,并且扩大录用人数,而且还大量缩减了举荐入朝的名额。” “而且,哪怕是举荐入朝,陛下也开始有意地冷落,不再重用……” “更别提,年前就早有消息传来,可能从今年开始,国子监、太学,以及各地州府官学,将会加入诸多学科,诸如史学恪物之类,并且这些学科以后也将纳入科考范畴之类!” “说到底,这根本就是陛下有意在开始打压朝中门阀权贵,毕竟前朝衰帝时,权臣把持朝政最终导致天下大乱,便是活生生的教训!” 女子又倒了一杯水,递到父亲手中。 却又淡然一笑,“如果女儿没猜错的话,陛下的这些变革谋略,恐也是出自那楚国公之手吧?” 曹牧倒没正面回答,只是老成持重笑笑,“这都不重要……” “对圣上来说,要打压老的门阀权贵,最直接有效的方法,那便是扶持新的权贵,而很明显,那乳臭小儿,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有才华,有谋略,更重要的,绝不会朝中站队,倒向任何一派!” “可这对我们曹家来说,待到将来太后归天,连最大的依仗都没了,恐就真的只能日落西山了!” “可是偏偏,为父年事已高,而你那几位兄长,又不争气!” “你那大哥,如今都已年近四十了,却因为能力不足,至今还待在区区一个右侍郎的位置。” “本来去年,为父都替他盯准了户部左侍郎这个实权肥缺,奈何又被陛下与陈无相,将郑明礼调任回京抢了先机!” “你那二哥倒是颇有才识,也深得咱们曹家在朝中的诸位门生弟子的支持,只奈何……赵澜那女子,当年当真好手段,好生恶毒呐!” “你那三哥如今倒是外调任了一州太守,可又成天只知与当地士绅沆瀣一气,欺男霸女沉迷酒色,不思政务,闹得当地乌烟瘴气怨声载道!” “若不是为父压着,恐怕早就丢了官!” 满是疲惫揉了揉眼眶,才又一声长叹,“说实话,那王修小儿,与为父素不相识,自也无冤无仇!” “纵然他与吴正德有些恩怨,可吴正德终究不过为父的学生而已,还不至于让为父耿耿于怀,难免失了气度!” “然而,若是任由这小儿在朝堂做大,位列三公九卿成了手握实权的朝廷新贵,那我们曹家,就真的处处被动举步维艰了!” “所以,为了曹家在朝廷的未来,为父也只能如此了!” 半眯着眼睛,话锋一转,“只是如今,那小子羽翼已丰,又深得陛下与皇后恩宠,要想将其扳倒于朝堂,又何其困难?” “倒是丫头你,虽今日朝堂上,陛下已有定论……” “既然已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表示对这医学院创办一事的极大支持,那就自然就得拿出坚定的态度来!” “因此,为父思虑良久,最终还是决定,过些时日,为父便亲自送你去临州学医!” “只是可能,委屈了你这丫头,要去临州过几年苦日子了!” 然而,女子却并没丝毫不满。 相反,又只是盈盈一笑,“爹爹折煞女儿了,其实自陛下这关于医学院创办的诏令一传出来,女儿便早已做好了去医学院入学的准备!” “更何况,去年这临州新政,闹得沸沸扬扬,那楚国公的名声又如雷贯耳,女儿也早想去临州看一看了!” …… 第296章 进京 二月十四。 接近仲春时节,好几天连绵春雨带来的寒意总算结束,似乎终于迎来了又一个春暖花开。 临州城,前任判司大人府上,书房内。 一身青衣素衫的王老爷,倒是正舒坦无比靠在书桌前那梨花木椅子上,面前桌子上,还摆着一壶小酒,一盘切好的酱牛肉。 悠哉悠哉,好不惬意,恐怕若是皇帝见了,也得咬牙切齿骂上一声“狗贼”。 而且不仅如此,怀里还正坐着一个曼妙婀娜的女子。 只见这女子,倒是一袭淡紫色烟纱长裙,头戴朱钗,螓首蛾眉下,精致的五官,倒是说不出的娇艳迷人。 赫然正是唐娇。 虽依然掩饰不住,自幼习武的几分英姿飒爽女侠风范…… 然而,那丰满挺翘臀部就这样坐在他大腿上,带来阵阵弹性十足的感受,那惹火的大长腿,实在如尤物般惹人犯罪。 只是此时,任凭他王老爷一手捧着一本书,另一只手紧紧搂着她那水蛇般的小蛮腰,动作不停,被折腾得脸蛋潮红耳根滚烫,更满是恼羞无奈。 气急败坏瞪着他,“你这恶徒,到底又想做什么?” “这几天晚上,你不是待在朱姐姐院子里,就是跑来妾身房里来欺负人。” “这也就罢了,这才晌午刚过,妾身就是担心你看了一上午的书,有些乏了饿了,所以才专门给你温了一壶小酒准备了些吃食送来,结果你又……” 通红着脸,“快放开我!” “不然一会儿苏姐姐她们看到,又得笑话妾身了!” 可一边气呼呼骂着,又顺手夹起一块牛肉放在他嘴里,“也不知是谁,当初本小姐不顾矜持,又是给他送香囊又是给他煲汤,主动说要嫁给他……” “还装得跟个正人君子,搞得自己吃了多大亏似的!” “结果一成了婚,就原形毕露了,臭流氓!” “成天就知道欺负妾身也就罢了,现在还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早知如此,当初第一次见面,本小姐就该一剑宰了你!” “快放手,妾身还给你炖了汤,这便去厨房给你取来,你趁热喝了!” 可没想到,任凭她恼羞交加数落得起劲,王老爷反倒比他还激动。 “咦?”双目圆瞪,索性放下书本,一只手顺势已捏在她那挺翘臀部上,“小娇娇,你说这话,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我是不是正人君子不知道,可不知道是谁,当初与本老爷一起沦落庆国梁都时,那几天晚上一个被窝搂搂抱抱睡着……” “嘴上说着,尚未大婚,不准老子做出逾越之事来。结果呢,每次第二天早上醒来,那双手都不知道摸到老子哪儿去了!” “甚至有一次,趁老子睡着,都差点把老子衣服扒光了,把老子身上都摸遍了!” 于是刹那,便见这小妞,一下子急了。 脸蛋更瞬间红得吓人,眼里都快滴出水来。 气呼呼一声娇斥,“登徒子,不准说,羞死人了!” 那温润娇躯,更瞬间彻底瘫在他怀里,呼吸急促吐气若兰,再不敢与他对视。 只没料到,娇羞了半晌,却也不知哪来的勇气,音若蚊虫含糊不清挤出一句,“臭流氓,要不今晚,妾身给你留门?” “嘶……” 顷刻,王老爷直勾勾望着怀里这妹子那气呼呼却又娇羞无限的模样,眼睛都直了。 吞了吞口水,这特么,哪还等得到晚上? 然而,同样这时,不等他猴急猴急,拦腰抱着这妹子,大步便朝书房内里那连通的休息间而去,却只听得门外,有丫鬟来报。 “老爷,所有物事都已经收拾妥当,也已经搬上了马车!” “大夫人让奴婢来禀报老爷一声,可以出发了!” 于是乎,王老爷就欲哭无泪了。 大爷的!这府上下人,干活咋就这么积极,动作这么麻利,这么快就收拾妥当了? 本还以为,怎么也得还要一个多时辰,才能启程出发,趁这功夫,刚好够老子辛苦努力办点正事的! 唐娇更是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二话不说赶紧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红着脸没好气一瞪眼,一只小手更狠狠掐在他腰间软肉上,“臭流氓!” 而当他王老爷,牵着这小妞的手,走出宅子,便只见府门外,早已浩浩荡荡,停着足足十多辆马车。 身为国公,他那朝廷所赐的三马并驱的马车,自然也在其中。 苏晚晴与郑妍儿,怀里各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明显早已在等着二人。 朱妙语正满脸羡慕,逗弄个不停,“小骥儿,快来让三娘抱抱,你瞧瞧这小子,刚生下来的时候,皱巴巴的那么丑……” “再瞧瞧现在,是越长越乖巧了,特别这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就是讨人喜欢!” “这也就罢了,这才几个月大,竟也是个色狼痞子了。在府上,还只让那几个长得乖巧的丫鬟抱,还知道去捏人家脸蛋了,其他丫鬟一抱就哭……” “长大了,恐怕也跟他爹一个德行,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小姑娘咯!” 郑妍儿也早已在去年冬月,顺利诞下一闺女,被取名王露。 粉嘟嘟脸李乐瑶如今才刚四个月身孕,刚刚有些显怀腹部隆起。 却正眼巴巴望着郑妍儿怀里那孩子,碎碎念个不停,“小露儿,快叫四娘,以后四娘给你买好多漂亮的裙子……” “对了,小露儿,快睁开眼睛瞧瞧,咱们全家马上就要随着爹爹迁往京城居住了,你是不是很开心呢!” 除此之外,一大群府上丫鬟,正站在一旁,满脸不舍期期艾艾。 不停抹着眼泪,“老爷与几位主母,马上就要启程前往京城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对,奴婢还真有些舍不得小公爷与大小姐!” 第297章 老夫曹牧,可否请楚国公下车一叙? 进京的旨意,是早在七八天前便传到临州的。 本来按照常理,诸如他王老爷这般区区一州府判司、六品官员的调动升迁,只需吏部行文再有皇帝朱批,或是皇帝口谕便可。 然出乎意料,皇帝居然还拟了一份便旨,措辞还颇为严谨正式,由那明德殿御前行走主事太监张谨专门跑了一趟。 这让他王老爷颇为头疼。 尽管也清楚,怕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要进京为官的悲惨命运,可本来还是打定着主意,能拖一天算一天,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呗。 要是拖字诀用得好,再隔三差五给皇帝去封折子,拍拍马屁表达一下忠君之情,说不定一晃眼又拖到明年了呢? 结果现在好了,皇帝不给机会啊,直接下圣旨了。 说实话,就想不明白了,在临州判司这个位置上一直待着,天高皇帝远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当个土皇帝,每天骑着自行车去府衙里走走,或是去凤鸣山下转悠转悠,小酒喝着,酱大骨啃着,这小日子它不香吗? 那丧尽天良的狗皇帝,为何就非得逼着老子去京城做官? 他到底是哪只眼睛看出来了,老子有什么经世济国之才,就认定老子可堪大用,可为社稷百姓做一番功业了? 这不瞎扯淡的事吗? 在京城做官,成天皇帝眼皮子底下晃悠,朝堂之上又错综复杂,哪比得上在临州舒坦? 而更令人欲哭无泪的,旨意中,他王老爷进京之后,除了领当初早在晋爵蓝平县侯时便已定下的太子伴读,正五品上官职,居然还给加了一个吏部右侍郎的位置。 前世那些黑心资本家,都比不上景隆皇帝这般丧良心呐。 领一份微薄的薪俸,干着两份活,这活生生是对劳苦大众的盘剥压榨,关键,还无处控诉。 至于这太子伴读一职,也或多或少了解过,依照大康朝廷建制,算是太子府属官。 倒还真不是如他想象的那般,具体职责,无非给赵太白那二球货当个小书童,鞍前马后屁颠屁颠跟着,陪着太子一起拉屎拉尿,陪着太子一起捉鸡撵狗。 却是需随时监察太子日常行为,督促太子精进学业,指正监督太子在协理朝政或生活中的过失之处。 若是太子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那是要受牵连论罪的! 至于那吏部右侍郎,自然无非是,协助尚书,做一些考核地方官员政绩,官员任免调动,或为朝廷举荐官员的事。 倒也向张谨这货打听过,皇帝之所以莫名其妙又给加了这么个官职,无非是因为前任右侍郎郑卓犯了大事,被长公主赵澜亲手送进了皇城典昭司大狱,导致这位置一直空着。 而这吏部侍郎,又乃是六部要职,责任重担,思来想去也只有最为合适,所以才只能让他兼任着。 这番说辞,王老爷自然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那郑卓的名字,当然也听过。 记得当初“知行合一”演说会时,就是这郑卓之子郑允,身为天下大儒李舍人的弟子,领着乌拉拉一大群稷下学宫弟子气势汹汹上前来兴师问罪,结果被赵澜那婆娘一耳光抽得怀疑人生。 只是这郑卓到底犯了什么事,张谨却是一脸高深莫测,笑而不语打死不说。 当然,这也只纯属于他王修八卦好奇。 毕竟,据他所知,那皇城典昭司可是相当于前世历史上,诸如粘杆处锦衣卫这般的恐怖存在,郑卓那是犯了天条吗? 而赵澜那婆娘,又根本就是开府建牙的公主,早已不插手朝廷政事,居然还能调动典昭司?手腕惊人呐! 可真正让他气不打一处来的…… 那狗皇帝是脑子有病吧? 谁不知道,那吏部向来属于右丞相曹牧统领掌管,虽说对朝廷局势以及文武百官几乎毫无了解,可用脚指头也想得到,这吏部从上到下,恐怕早已全是曹牧的人啊! 而跟从来都恨不得把老子大卸八块的吴正德,不仅是曹牧的得意门生,更是吏部左侍郎,以后本老爷的顶头上司! 老子若是去了吏部,羊入虎群,以后能有好日子过,狗皇帝是嫌老子死得不够快? 而因为他王老爷即将进京为官已成定局,赵太白那二球货,自然也同样卸任了临州太守一职。 从腊月回京之后,与陈进程虎那两副颜色,就再没来过临州。 而新任临州太守,也早在三天前,便已到任,交接完一切事宜! 不是别人,正是那老不正经对天下诸国王城中的大小青楼都了如指掌的猥琐老头张渠,算是京官外调。 说实话,对这个成天只知道搂着美艳妇人疯狂打卡的老头来说,绝对算是天大的机遇。 毕竟已年过五十了,而礼部员外郎又本是闲散官职,无非在接待他国使臣时,做些跑跑腿的活,或者出使他国时当当使臣撑撑牌面,不出意外的话,基本也就算在这位置上熬到告老还乡了。 就连去年好不容易往上爬了一级,还是因为他王老爷平定南楚之乱,灭西诏宋吕,跟着沾光而已。 可眼下,若是能得一个外调的机会,在地方太守的任上熬上三四年,只要不出差错,再勉强拿出点政绩来,找个机会再回京城,可就大不一样了! 况且,对这老头来说,能外调为一地太守,本就属于晋升实权了。 当然这还是他王老爷,连续两封折子,在皇帝跟前为他好不容易争取来的! 毕竟,虽然只在临州判司的任上待了一年,可这临州的新政,终究倾注了他王老爷的太多心血。虽说接下来新任太守,只需要老老实实按照已经推出的各种变革新政实施下去,再过两年,临州自然大有一番景象…… 可终究还是更希望,能有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前来主政临州! 否则,要是朝廷派了个本就极力反对临州新政的老派官员来,大手一挥便直接废除以往他王老爷推出的各项政令,或者拒不执行,他王老爷的一切努力,也就功亏一篑了。 更何况,自己虽进京为官,可所有的产业,万通商行包括唐子聪那蒸汽机研究所,都尚且留在临州。 也得有个信得过的自己人照拂着。 而思来想去,张渠虽龌龊不正经了些,但绝对是个合适人选! 自此,这老头自然感恩戴德得很。 就昨天下午,还专程来了府上,送了厚礼,还将他几十年亲身实践刻苦钻研得来的,关于京城中各大青楼的一应情况,包括哪一家的姑娘最漂亮,哪一家的姑娘最销魂,哪一家的姑娘伺候人花样多,毫无保留倾囊相授! 当然还包括地址! 只是此时,虽说一想到从此以后,就要在皇帝眼皮子低下晃悠,看他那副臭脸色,脑袋就疼得厉害,可不知为何…… 看着眼前早已准备妥当的车队阵容,从此就要离开临州,举家迁往京城,心中却也不由几分感伤唏嘘。 尽管如此,却也只能大手一挥,“出发!” 拖家带口的,又近三百里路颠簸。 苏晚晴几位女子,自然也纷纷坐上马车,当然随行前往的,除了他身为国公朝廷给配备的侍卫,还有朱妙语以及李乐瑶随嫁的那些丫鬟婆子之类。 十多辆车马,倒是浩浩荡荡。 车队终于在满大街临州百姓或唏嘘议论或依依不舍叹息声的送别中,离开了临州城,驶上了官道。 可没想到,才刚继续行进不到半个时辰,车队却又突然停下。 与苏晚晴坐在他那辆朝廷钦赐的三马并驱马车中,还不等随从来报,王修却只听得前方,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前方马车中,可是楚国公王修?” “老夫曹牧,可否请楚国公下车一叙?” 第298章 小女子曹璟见过楚国公 王修跳下车来,便见前方正停着一队人马。 自是不如他王老爷举家搬迁这般兴师动众车马浩荡,显得轻车简从,无非七八个身穿盔甲手持长矛的侍卫,护送着一辆马车。 可这马车,不但四马并驱,四方领檐规制极高,而且可远比他王老爷这架朝廷钦赐的座驾,还要庞大华丽不少。 未见其人,便只觉一种庄重肃穆之气。 而与此同时,只见马车厢帘掀开。在车夫赶紧毕恭毕敬摆好马凳之后,便见里面,缓缓走出来一位老者。 无疑,自是当朝右丞相曹牧。 虽已年近六旬,须发花白,可是身材魁梧高大,腰板笔挺,颇有几分老当益壮的气息。 倒并没有身着官袍,而只是一件黑红相间的越缎长衫,做工极尽考究,胸前与领口绣淡色兰花图案。 可即便如此,也丝毫掩饰不住那一身位极人臣权势滔天,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壮阔气势。 或许更多的,却是一种宦海浮沉大半生精于谋略的老成持重。 说实话,虽对这曹牧没什么深入了解,可去年从庆国梁都归来之后,或多或少也从赵太白那二球货口中听说过一些。 虽为当朝右相,比起当朝左丞相陈无相自然略逊一筹,可门生弟子遍布朝野,如百年老树根基深厚。 而且,老谋深算,绝对算得上个修炼千年的老狐狸! 从赵太白口中所言,八年前南方州府爆发百年难遇大洪灾,灾民遍野流离失所之下,生了大规模民变,景隆皇帝为稳固朝政平息叛乱,再加太后从中斡旋,迫不得已将长公主赵澜赐婚于这曹牧的次子曹云。 可尚未到大婚之日,那曹云便借着酒劲闯入公主府,欲行不轨之事,终被赵澜那婆娘堪称狠辣手腕,先斩后奏直接以欺君之罪装了麻袋沉了淮如河。 虽说这桩陈年旧事,处处透着蹊跷。 毕竟据说那曹云,博学多才且为人向来谦逊稳重,即便一时醉酒鬼迷心窍,又岂会做出夜闯公主府的事来? 况且,那长公主府,岂是随便什么人都可胡乱闯进去的? 可这位当朝右相,痛失爱子,饱受黑发人送白发人之痛,却硬是只字不提令大理寺彻查此案,要个公道! 相反,第二天一早,反倒亲自背了三根荆条,进宫面圣替儿子负荆请罪! 并且从此以后,勒令无论曹家子弟,或是门生学生,甚至就连府上下人,谁也不准再提曹云这个名字。 由此,便可见一斑! 这等心性,这等隐忍,至少绝不是他王修这种初涉官场的毛头小子所能比拟! 更重要的,他王老爷又何尝不知…… 这曹牧虽为吴正德的恩师,但身为当朝一品宰辅,倒还不至于仅仅因为自己与吴家的私人恩怨,便将他王老爷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自己大卸八块。 但是,日后同朝为官,这曹牧也断然不会对他王老爷多少好脸色。 至少绝对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只是此时,断然没料到,自己尚且还未进京,倒先在这临州地界上先见到了这老狐狸。 而更令他颇感惊诧的,紧随曹牧身后走出车厢的,还有一个约摸十八九岁的女子。 乍一眼看去,算不得那种令人神魂颠倒的倾国倾城,却是极为耐看。 也算不得珠光宝气富贵逼人,相反,无非一条淡蓝色素雅长裙,落落大方。 面容精致,身材窈窕匀称,手中尚且还捧着一本有些老旧的典籍。 更重要的,举手投足间,总充斥着一种与她这年龄极不相符的老成持重与睿智,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然。 站在曹牧身后,双目盈盈在他身上打量着,一副似笑非笑神情,倒是令人有些捉摸不透。 曹牧相貌古板,至少与和蔼可亲四个字沾不上边,几分威严之势同样在他身上打量着。 虽不苟言笑,可也面色平静,令人看不出是喜是恶。 然而就在这时,正当他王老爷还在琢磨着,要不要上前施个礼,哪怕心中不情愿…… 却见曹牧,居然率先朝他大步走了过来。 步履稳健,却又不失位高权重的身份气度,“如果没猜错,阁下便是楚国公王修了?” 语气并无多少敌意,反倒更像是一位长辈面对晚辈,“虽是初次相见,可本相对楚国公的声名却是早已如雷贯耳,并且心中仰慕已久!” 伸手一指身后女子,“实不相瞒,此次本相前来临州,本为送小女曹璟前来临州医学院报道就读,借此机会还想着亲自登门拜访一番……” “没料到,在这里与楚国公遇上了,倒也算幸运!” 那名为曹璟的女子,却是盈盈一欠身,“小女子曹璟见过楚国公!” 依然面含浅笑,又淡然道,“素闻楚国公不但相貌英俊一表人才,更是学富五车才识惊人,实在令小女子也仰慕万分。” “今日有幸一见,也实属三生有幸!” 第299章 好生恶毒的手段 刹那间,王修嘴角一抽,心中更叫苦不迭。 这曹璟倒还罢了,虽为当朝右相之女,可毕竟身上无官阶无爵位,见着自己这个国公爷,上前施礼自是无可厚非! 可关键,这曹牧,不仅同样位列国公,更是当朝一品宰辅,比起老子这个刚刚卸任临州判司,即将进京上任的太子伴读,官阶不知高了多少级…… 而且还统领着吏部农部工部与门下省,论起来,更绝对算是老子这个同样即将上任的吏部右侍郎,多少级的上司了。 即便是真久仰老子大名,可也不至于如此自降身份地说话吧? 按照常理剧情,不应该先满面阴沉训斥老子见着宰辅大人也不知躬身施礼,来个下马威…… 再叫嚷上两句“你小子位列国公、深得陛下皇后圣宠又如何,本相要弄死你,就跟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跟本相斗,你还嫩了点,识时务方为俊杰,否则别怪老夫心狠手辣”之类的话么? 可是,就算他王老爷脑子天天被驴踢,一天踢三遍,也还不至于天真傻萌地相信,这家伙对自己会有多么赏识友好! 相反,跟这样的千年老狐狸打交道,得处处留着心眼谨慎才是。否则,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包括这曹璟小妞,心思城府恐也绝对不简单! 可眼下,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也只得打个哈哈,“曹公折煞后生也!” “虽素未蒙面,可也深知,曹公乃当朝一品宰辅,位高权重,而下官初生牛犊刚入官场,哪当得起曹公登门拜访如此礼遇?” 没想到,话音未落,曹牧更爽朗一笑。 声音洪亮,“楚国公未免太过谦虚也!” 虽依然不失身居高位的威仪,倒是说不出的谦和,“本相身为右丞相没错,可天下谁人不知,楚国公乃我大康之麒麟子,无数百姓心中景仰!” “暂且不论昔日为朝廷进献细盐提炼之术,一场才学比试不费一兵一卒,为咱大康永久夺得虎牙通禹岐山之地,平定南楚治乱灭西诏宋吕,为我大康开疆拓土……” “运筹帷幄用兵如神,居屿关大捷保咱大康万里河山……细细数来,这哪一件,不是惊天动地的盖世奇功?” “仅仅是上任临州判司,力主新政,广建学堂,招贤纳士筹备科学研究院,大力推进临州工业园区,这哪一件,又不是利国利民之举?” “仅仅本相这一路行来,刚一进入临州地界,便宛若到了一片新的天地!” “百姓安居乐业,以往诸多废弃的荒山与贫地,也都种满了瓜果绿菜,或是养了牛羊,官道上前来临州的行商更是络绎不绝!” “而本相,自当一片公心为国为民,丝毫不敢懈怠,诚惶诚恐生怕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爱才惜才之心,人皆有之。老夫即便忝为朝廷右相,可面对楚国公这般为朝廷为社稷立下惊世奇功的英雄,又如何能不心生敬重?” 语气姿态依然只如一个长辈面对心中赏识的晚辈后生,“更何况,长江后浪推前浪!” “楚国公不但深得陛下恩宠,更一身经天纬地之才,朝堂之上稍加磨炼,位列三公九卿甚至官拜宰辅,也不是不可能!” “而本相,年事已高,诸多事已力不从心,也到了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到时候,我曹家还得承蒙楚国公多多关照呐?” “老夫亲自登门拜访一番,也是情理之中不是?” “老夫别的不敢断言,接下来楚国公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知会一声,老夫定当毫无保留全力协助!” “同朝为官,都是为社稷为百姓嘛,哪分什么权位高低?” 随即又是朗声一笑,“别的不说,就此次,楚国公力主推进这临州医学院的创办,虽说惊世骇俗叛经离道了一些……” “可老夫细思良久,又如何不知,这乃是利国利民功在千秋之举?” “老夫身为宰辅,自当谨记为社稷为百姓的大任,因此,这才不但在朝堂上在陛下面前,不但对楚国公此举大力支持!” “而且以身作则,这才领了小女,前来医学院就读!” “只望楚国公,切莫辜负了陛下与本相的厚望,日后为社稷为百姓,做出一番宏图大业才是呐!” “而且以后,楚国公与本相不仅同样位列国公,又同在京城围观,咱们两家得多多走动才是,还望楚国公切莫嫌弃我这老头才是!” 于是刹那,王老爷不说话了。 讪讪望着这老狐狸,嘴角使劲抽搐,印堂漆黑如锅底! 卧槽!这老头神经病呐? 诚然如李轻眉那婆娘所言,自古帝王心思最难测,而功高震主最为致命,得民心太多更绝对是为人臣的夺命毒药! 虽然那狗皇帝,看着倒也不像是如前世历史中,刘邦朱元璋这般砍起功臣脑袋来毫不手软的生猛狠人。 可谨慎一些终究没坏处! 老子好不容易,才琢磨出了这么个一举两得的法子,借着这医学院的创办,既能真正为百姓做点事,还能在满朝文武面前狠狠地点个炸药桶,得罪个精光! 至少,以老子现在的处境,在皇帝面前,满朝皆敌,文武百官都恨不得将老子大卸八块,反而才是最安全的! 结果这老狐狸,你在朝堂上公然表态支持老子搞毛啊? 就不能学学人家,领着你吴正德这些人,卯足了劲弹劾老子,在皇帝面前告老子的状吗? 别人说两句支持的话也就罢了,可你曹牧是谁,那可是门生弟子遍布朝野,势力盘根错节的大权臣。 为避免步了前朝的后尘,权臣门阀把持朝政,景隆皇帝做梦都想着使劲打压的! 不然那狗皇帝,如今不遗余力大举推进取仕制度变革,兴科举废举荐制,到底是为何? 你这样一搞,如此高调地表示大力支持老子,你让皇帝怎么想? 还有,什么叫对老子心生敬重,什么叫曹家还得承蒙老子以后多多关照,什么叫两家得多走动才是?你看本老爷会不会信了你的鬼话! 一时间,倒是总算看出来了,难怪这老狐狸,对老子一副放低身份的恭维姿态! 说到底,是要以退为进,捧杀老子啊! 倒是好生恶毒的手段! 曹牧再没说话,只是半眯着眼睛,神色耐人寻味。 而那名为曹璟的女子,同样只是盈盈浅笑,在他身上打量着。 可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让父女二人,一下子愣住了。 第300章 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只见王修眼珠子咕噜一转,反倒一下子乐了。 望着曹牧,已是满脸玩味笑容,“曹公太过奖了,下官诚惶诚恐,万不敢当!” “下官是为朝廷立了些功劳没错,可说到底,终究不过运气使然而已,不值一提!” 依然笑得贼灿烂,“况且,天下谁人不知,曹公一家,自太祖高皇帝时便誓死相随,几代先祖忠心辅佐历代先王,可歌可泣!” “特别曹公,位列右丞相,为朝廷为社稷殚精竭虑操劳大半生,更可谓是劳苦功高!” “下官这点细末之功,终究微不足道,哪敢与曹公相提并论?” 又话锋一转,“更何况,曹公有所不知,你我虽今日方才第一次相见,可小子对曹公,却是心中仰慕敬重已久!” “只恨上次前往京城时,俗事缠身,未能得空前往曹公府上拜访!” 几分惋惜之态,一声长叹,“哎,实不相瞒,下官此次进京上任,本还打定着主意,一到京城,便立马前往曹公府上拜访……” “不曾想,却与曹公在此半道相遇!” 脑袋又使劲凑了凑,压低声音一脸诚恳,“更重要的,下官虽只是一个初涉官场的愣头小儿,朝堂之上诸多事宜更是一窍不通!” “可也深知,朝堂之上要想站稳脚跟平步青云,潜下心来为社稷为百姓做点实事,总得有人能帮衬扶持一把才行!” “俗话说得好,背靠大树方才好乘凉!” “而曹公,不仅位列三公九卿,官拜一品宰辅,更令小子敬佩的,却是一片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公心,这些年更是为朝廷举荐栽培了一大批身居要职的能臣干吏!” “更不用说,小子此番进京任职,还将兼任吏部右侍郎一职,论起来,自然乃是在曹公的手下做事!” “因此,下官除了对曹公心中敬重景仰,更是决定了,有心想要拜入曹公门下,愿做弟子门生,听从差遣!” “从此以后,将尽心尽力协助曹公,共同辅佐陛下,为国为民,开创一片丰功伟绩!” “也请曹公,日后对下官多多提点才是!” “为表明下官一片赤诚的追随之心,此次待到曹公从临州返京,定第一时间备上薄礼,敲锣打鼓执学生之礼,前往曹公府上拜师!” “只望曹公,切莫嫌弃学生愚钝才是!” “只是眼下,这位于乡野官道之上,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而下官携几位贱内又忙着赶路,就不过多叨扰了!” 话音未落,压根再不给曹牧说话的机会,只是一拱手,“告辞!”转身便钻进马车中。 车队随即浩浩荡荡继续前行,只留下父女二人站在原地! 于是刹那,曹牧一下子便愣住了! 扭过头,讪讪望着那三马并驱的马车渐渐驶远,却哪还有刚才那副谦卑和蔼之态? 半眯着眼睛,目光说不出的复杂深邃,或许更多的,却是一片阴沉愠怒之色。 良久,直到那浩浩荡荡车队消失在远处一座山丘的官道拐角处,才终于讪讪回过头来,望向身侧那女子。 阴沉着脸,嘴唇蠕动着,半晌,才一声轻叹,“璟儿,对这小子,你怎么看?” 那名为曹璟的女子,同样一阵愕然。 可眼见父亲发问,略微沉思,却也只得叹道,“倒果真是个狡猾至极的小狐狸!” “父亲当初果然判断不假,这楚国公之所以谏言陛下大力推进这医学院的创办,一系列新政令,从此学医之人也有机会入朝为官,女学员的招收更是直接从官家小姐中硬摊派名额……” “其最主要的目的,果然就是要让满朝文武对其恨之入骨,大肆弹劾攻伐!” “毕竟,依照他如今的处境,又是迎娶庆国郡主,又是将自己三夫人扶上南楚王位的。如今又已位列国公,若是在朝中再有着一批追随拥护者,恰恰才是最危险的!” 却又泛起一丝苦笑,贝齿轻启,“而女儿没猜错的话,这楚国公刚才之所以对爹爹姿态谦卑……” “言语中又是心中敬佩,又是决意要拜入爹爹门下听从差遣,执弟子之礼之类……” “却根本就是,因爹爹当初朝堂之上故作高调,对他表示坚定支持态度之举,赤裸裸的报复,令爹爹难堪而已!” 轻啐出声,“倒是个睚眦必报,一点不愿吃亏的人!” 可又神色一怔,怏怏呢喃道,“可此人行事乖张,常有骇人听闻的惊人之举,女儿现在反倒担心……” “爹爹返回京城后,他还真可能会做出那什么,敲锣打鼓执弟子之仪,登门相拜的事来,还故意闹得满城皆知!” “如此一来,在朝堂上在陛下面前,爹爹的处境可就进退两难了!” “倒是好一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狠毒手段!” “爹爹欲以进为退,对其公然表示亲近支持,以达到令陛下对他心生芥蒂的目的……” “可他若是用同样的手段,公然表示从此以后愿拜入爹爹门下,从此任凭差遣唯命是从,纵然陛下不会相信,可也难免从此对爹爹更心中戒备,将曹家视为眼中钉!” “他敢?”刹那间,曹牧脸色猛地一变,更几分阴冷愤怒! 然而,女子却又一声娇笑,“不过话说回来,这楚国公,倒应该是个非常有趣之人!” “也不知他脑子如何长的,连这般荒唐无理取闹的法子都想得出来!” “至少与女儿所见过的其余青年才俊截然不同,年纪轻轻,又只是个即将上任的吏部右侍郎兼太子府属官而已……” “可在爹爹这般当朝宰相面前,却能做到不卑不亢,就这份心性,已胜天下万千男子!” “女儿现在,反倒是对他越来越好奇了!” …… 举家搬迁的车队,走走停停再歇了两个驿站,是直到第二天傍晚才终于到达京城。 老管家钱忠自然早已领着国公府的丫鬟下人们,毕恭毕敬在大门外候着。 眼见车队停下,苏晚晴几位府上主母纷纷下车,自是不敢丝毫怠慢,颤颤巍巍赶紧上前施礼,随即便张罗着将一应物事往府上搬。 而当王修刚踏进府门,便看见了赵婉! 这位官拜大都手握兵权的女王爷,也不知是不是刚从皇宫面圣回来,尚且还穿着那绣五爪蟒纹的织锦王袍。 可即便如此,依然遮掩不住那尤物般的身段与娇艳迷人脸蛋下,那惹人犯罪的火辣味道。 再搭配着那身着王袍的威严之气,更令人欲罢不能。 其实,自从去年中秋大婚之后,这婆娘几乎每月都会抽出几天空闲,前往临州府上小住几天。 包括过年休沐,也是在临州度过的,只是因为新年开朝,才于半个月前提前返京而已。 没想到,眼见他王老爷进来,却是大步便迎了上来,倒是先热络地与苏晚晴几个姐妹打了招呼…… 可随即,便是一脸磅礴王霸之态望着他,“怎么?楚国公见了本王,竟也不知赶紧施礼?” 顿时将他王老爷气得,牙根直痒痒! 哪顾得上其余几个女子还在场,而且还根本打不过这婆娘,上前一步,将她搂在怀里,照着她那丰满屁股便是两巴掌。 这彪悍婆娘果然一下子就消停了,脸蛋涨红娇艳欲滴,恼羞交加得很。 可杀气腾腾了半晌,也实在拿他没办法,反倒是俯在他耳边,娇嗔骂道,“今晚来我房里,看本王怎么收拾你!” 瞬间把王老爷吓得,周身热血一下子就沸腾起来,口干舌燥。 或许没有什么,比一家人团聚更温馨快乐。 老管家钱忠自然也早吩咐厨房,准备好了晚膳,很丰盛,也很精致,一家人其乐融融。 或许这也算得上个特别的日子,从此以后,全家人就注定要定居京城了。 苏晚晴虽有些不适应,可这个女人从来如此,温柔贤惠且又从容端庄,并没表现出多少伤感。 最为高兴的,恐怕就是郑妍儿与唐娇这两小妞了,毕竟以后隔三差五要回娘家去看看,可就方便了。 可王老爷却是心中唏嘘不已,京城为官,从此天天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晃悠,终究再比不得在临州那般逍遥自在。 可难得几位夫人兴致颇高,倒是陪着喝了不少酒。 等到一家人晚饭结束,几分醉意下,夜色已深。 王修最终还是睡在了赵婉这婆娘的房里。 这一夜,自是可意会不可言传,狂风暴雨打得激烈。 因为按照景隆皇帝旨意,距离上任太子伴读与吏部右侍郎的最后期限,尚且还有四五天难得清闲的日子…… 所以第二天,倒是舒舒服服地睡了个懒觉。 当王老爷又在被窝里,将怀里这女王爷又一番折腾,直折腾得人家满面潮红瘫在被窝里浑身无力,穿好衣服意犹未尽走出房间,都已是日上三竿。 可没想到,刚走出后院月牙拱门,便见一俊俏丫鬟在外面候着,躬身施礼,“禀老爷,太子殿下来了!” 第301章 圣贤学问 一听得“太子殿下”这几个字,王修就没什么好心情。 顿时眉头一皱,满脸嫌弃。 皇帝赏赐的这座国公府,自是远比他在临州那座宅子,要宽广气派不知多少,仅仅从后院到中庭,都得走上小半刻钟。 让他王老爷早不止一次在琢磨着,要不要索性将重重院落之间那些台阶或门槛,全部垒平铺上水泥算了。 如此一来,在府上走动也可以骑自行车,自然方便太多。 到达专门用来招待到访贵客的中庭,果然便见赵太白那二球货正坐在里面看茶。 一身富家翩翩公子打扮,锦绣长衫手持折扇,翘着二郎腿撅着屁股,依然是那副狗都嫌弃的欠抽德行。 老管家钱忠自是不敢怠慢,领着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在旁边伺候着。 丝毫不出意外,陈进与程虎这对卧龙凤雏也在。 这时,眼见他王修到来,赵太白顿时精神一振,丢下手中茶盏,屁颠屁颠便迎了上来。 二话不说,勾着他的肩膀,已是满脸谄媚贱笑,“王兄,自年前临州一别,已近三月未见,别来无恙?” 卧龙与凤雏同样也呼啦啦凑了过来。 陈进哪壶不开提哪壶,文绉绉丢出一句,“恭喜王兄,年纪轻轻便身兼两大要职,实在羡煞我等!” 程虎咧着嘴傻呵呵笑得贼欢乐。 王修顿时更气不打一处来。 乌青着脸瞪着跟前这三颗乌泱泱的脑袋,压根就不想搭理。 反正就想不明白了,这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会结识上这么三个二球货! 没想到,赵太白却是一下子急了。 后退一步,瞪着眼睛,满面不可思议,“咦?王兄,你这都是什么反应?咱兄弟久别重逢,难道你一点都不感到高兴吗?” “别的不说,今日一大早得知王兄举家迁来了京城,本王可是马不停蹄,叫上东坡兄子美兄,立马便赶来了!” “你想想,从此你便要在京中长住,那咱们兄弟是不是就可以成天待在一起了?” “一起青楼喝酒听曲儿,一起去国子监装比,一起打遍京城纨绔,还一起做生意搞钱,岂不是很欢乐?” 王修却是嘴角一抽。 一脸看白痴的表情,“别忘了,本老爷可是任着太子伴读一职!” “监察太子作风与言行,指正太子学业,若太子有任何逾越或作风奢靡或行为不端之处,本官皆有指正之责,若太子屡屡再犯,可向陛下递折子状告弹劾!” 一耸肩一摊手,“而且没办法,你懂本老爷的……” “我这人向来作风端正,为官清廉刚正不阿,两袖清风品德高尚!” “就诸如此时,殿下身为国之储君,不知尽职尽责主持太子府事务,协理朝政为陛下分忧,不知刻苦用功精进学业以图日后做一代明君,为百姓谋福……” “竟成天只想着留恋风月场所,只想着打架斗殴遛鸟斗狗,只想着做生意搞钱这般庸俗之事!” “哎,实乃我等读书人所不耻也!” 一拂袖,满面浩然正气,“殿下稍等,臣这便去书房拟上一封折子,然后进宫,去陛下面前参上殿下一本!” 言罢,着势转身就要朝书房大步走去! 于是刹那,赵太白吓得够呛! 哪还有刚才那翘着尾巴耀武扬威的德行,手慌脚乱,一把抱住他,大呼,“王兄,且慢,且慢呐!” 惨绿着脸,声音都直哆嗦,“王兄,你这是何苦呢?没必要,你虽身为太子伴读,但咱更是过命的好兄弟,对不对?” “哪能说跑去我爹面前告状就告状呢?这样我会被我爹打死的!” 眼泪都快滚出来,一跺脚,“哎,本王知道……” “不就是年前回京之时,王兄千叮嘱万叮嘱,让本王一定想方设法劝我爹,打消让你进京任职的念头,再不济也帮你打掩护拖上一年半载的吗?” “王兄,你真冤枉本王也!” “兄弟交代的事,本王哪敢不放在心上?可实在是……” “我爹那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犟啊,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啊!” “兄弟我又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又是撒泼打滚,又是软磨硬施的,就差一哭二闹三上吊了,结果还是不行呐!” “不仅如此,我还被吊起来抽了两顿!” “最后我爹还说了,要是再敢提这事,就直接派人去临州把你抓来,把咱俩一起吊起来抽!” 吞了吞口水,一摊手,“你说吓不吓人,这谁扛得住?” 却奈何,任凭他叫苦连天,王老爷依然只冷脸瞪着他,刚正不阿得很! 于是乎,赵太白更急了,都已带着哭腔,“哎,王兄息怒,息怒!” “本王也知道,王兄向来为官正派,高风亮节,更品行高尚,实乃满朝文武之楷模!” “但因为这么点小事,就跑去我爹面前告状,那是万万不行的呀!” 可紧跟着,却又眼珠子咕噜一转。 一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模样,“更何况,本王此时前来,除了庆贺王兄乔迁之喜,更重要的,是给王兄送礼来了……” 脸一横牙一咬,竟是二话不说,从怀里摸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来。 鬼鬼祟祟环顾一下四周,眼见周围无人,再将脑袋使劲凑了凑,压低声音,“王兄请看……” “你瞧瞧,这里面是不是栩栩如生,画的这些人物是不是特美特逼真!这可是本王珍藏了好多年的。只有跟太子妃单独相处的时候,才舍得拿出来一起研究研究!” 脑袋一昂,大气凛然,“这不,只琢磨着王兄如今已好几位夫人,又更是开枝散叶的重要时候,才终于决定,专程给王兄送来,想必对王兄顶大有裨益!” “咦?”于是顷刻,王老爷便彻底愣住了。 瞪着这本厚厚的画册,硬是眼睛都直了! 哎哟卧槽,这狗东西果然不愧是一国储君,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呐,竟还藏着这样的好东西? 而且还是彩色的! 尽管如此,却是一边浩然正气,不停摆手,“哎,殿下这是作甚?殿下这是作甚?” “既然是殿下心爱之物,在下又岂能夺人所爱,此君子所不齿也!” 一边二话不说将那画册赶紧揣入怀中。 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话说回来,这画册,想来内里定藏着极其高深的圣贤学问,而在下又从来好学上进孜孜不倦!” “就暂且收下,回头定好好研究一番!” 于是乎,赵太白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不少。 可似乎又依然有点不放心,小心翼翼,“那至于王兄刚才说的,去我爹面前参我一本……” 然而,话未说完,王老爷却是一声呵斥,“殿下胡说什么呢?” “那什么青楼喝酒听曲儿,什么打遍京城纨绔,怎么能算是留恋风月场所,怎能算是不务正业欺行霸市呢?” “那明明是殿下心系百姓,前去体察民间女子疾苦,修身养性陶冶情操,那明明是殿下心怀正气嫉恶如仇,好不好?” “你不懂就不要乱说!殿下能有如此胸怀,国之大幸也!” 赵太白顿时总算满足了。 擦了擦额头汗水,一脸崇拜,一拱手,“王兄高义,果然不愧是朝廷股肱,天下读书人之楷模,见识高远啊,本王敬佩!” 陈进脑袋使劲向前伸了伸,左摇右晃,“太白兄所言极是也!” 程虎咧着嘴傻呵呵直乐。 然而,还不等他王老爷客套两句,却见赵太白又将脑袋凑了过来。 几分热情,“其实王兄,本王此时前来,除了……除了给王兄送这……圣贤学问,还就是……” “王兄才刚搬来,想必对京城也还不熟,因此就琢磨着,领王兄出去好好潇洒潇洒!” “算是咱兄弟几个久别重逢好好聚聚,也算给王兄接风洗尘嘛!” “嘶……”瞬间,王修一阵惊诧,眼珠子滚圆。 神经病吧?这才大上午的,就开始琢磨着去体察青楼女子疾苦了? 最关键,老子现在身份不一样了,是太子伴读了,肩上担着指正太子言行的责任,大白天就领着太子去青楼……实在跟本老爷正派的作风有点不符啊! 可没想到,不等他立马义正严词拒绝,却见这货又一下子急了。 一跺脚,扯开嗓门,“王兄你在琢磨什么呢?” “本王是那种白日宣yin的人吗?就算要去体察民间女子疾苦,好歹也得等到天黑呀!” “主要是,今日在‘水云间’,有一场盛况空前的文人才子的集会!” “本来吧,这也没什么好玩的,实在无聊至极!但今天这不一样啊……” 还故意卖个关子,堆起一脸幸灾乐祸的贱笑,“王兄有所不知,今日这集会,不为别的,却正是专门声讨王兄你的!” “本王也打听了一下,琢磨着这架势,不将王兄你弄得身败名裂万劫不复,这些狗犊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第302章 清君侧,除奸佞! “啥玩意?”刹那间,王修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瞪着这狗东西,惊诧得无以复加。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只见这家伙,依然幸灾乐祸得很,“咦?我说王兄,你这又是什么反应?” “还能为啥?不就是因为年前,你谏言我爹关于这医学院创办一事么?” “其实吧,当初在临州你刚提出来,本王就有所预料,等到我爹将这医学院的一系列政令推出来,那绝对是朝野上下都得炸锅,天都得塌!” “没办法呀,就你给我爹谏言的那些条条款款,哪一样不是将那些文武百官扒皮又抽筋的?” “特别是那些家里还有尚未出嫁的女儿的官员,那恐怕更是恨不得将王兄你碎尸万段,视为生死仇敌呐!” 眼睛都眯成两道缝,笑得贼贱,“只是本王也没料到,这一次,反响竟是如此激烈!” “不仅朝中官员,就连那些文人士子,也是一下子炸了啊,苦大仇深得很呐!” “不过想想也正常,当初咱临州新政的推出,刺激商贾,将商贾地位提高到农家同等,本来就已经算是将这些自命清高的儒生士子摁在地上狠狠践踏了一番……” “紧跟着又是那‘知行合一’的学说,孔先生还大张旗鼓全国巡回演说,算是彻底与千百年圣贤学问宣战了,这换谁能受得了?” “这也就罢了,如今又是这医学院的创办。不仅将在这群狗东西眼里,下九流难登大雅之堂的术士之学,堂而皇之进了官学,甚至学医得还可以做官,还可以领朝廷俸禄了……” “这不是活生生等于,又骑在了天下所有读书人的脑袋上撒了泡尿么?” “所以,才有了今天这场文人集会嘛!” “而且据本王所知,今天这场面恐怕不得了,不仅京城的文人才子,包括附近州府还专程赶来不少,当然也有诸多是京畿之外,为了下个月春闱科考而提前到达京城的秀才举人!” “就问你,场面够不够大?” “难道王兄,就不想去凑凑热闹?” “等看完热闹,咱再去京城规模最大最有名气的‘兰花阁’喝酒听曲儿去,本王跟你说,在那里面,一边小酒喝着,一边看着姑娘们跳舞,一边听曲儿,那才叫一个享受!” “可不是临州燕来楼能比的,今天所有消费,由我赵公子来买单!” “咦?”于是乎,王老爷便彻底愣住了。 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张大着嘴巴,硬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可紧跟着,却是一下子乐了。 哟呵?这京师,果然不愧是一国的朝政经济文化中心呐,果然就是比临州城欢乐多呀! 这些酸腐文人才子,能不能将老子弄得万劫不复不知道…… 但是,吃瓜吃到自己身上,这也算三生有幸呐! 下雨天打孩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样的热闹不去瞧瞧,绝对人生一大遗憾呐! 当下,哪还有丝毫迟疑,荡漾着满脸欢乐的笑,勾着这二球货的肩膀,猴急猴急一个劲张罗,“你倒是早说哇,走,走,看热闹去……” 陈进自然屁颠屁颠跟上。 程虎却是愣在原处,满面疑惑,喃喃自语,“王兄为何如此高兴?难道他就不怕,去了会被打死吗?” …… 这所谓“水云间”,距离楚国公府所在的青雀大街,并不算远,不过隔着四五条街而已。 而半路上,才从赵太白这货口中得知,其并不是什么花楼酒肆之类的地方,也并不算官府的产业。 乃是五六年前私人所建,却又与临州诗馆的性质差不多,算是为广大文人才子们,提供了一个吟诗作对或者交流圣贤学问的场所。 论起来,绝对算得上清风高雅的之处,文化底蕴浓厚,自然深得才子文人的追捧。 再加上规模颇为宏大,名气超然,以至于这几年由京兆尹衙门出面的,兼着为朝廷选拔举荐人才的京城“小秋闱”诗会,也都会在这里举办。 除此之外,平常也会有大大小小的诗会或文人集会之类。 当然,期间也会售卖一些酒水或者笔墨纸砚之类,除了维持日常运转,应该还有些许盈余。 这让王修倒是对这幕后老板颇为好奇,能耗巨资弄出这么一个场子来,想必要么是真正醉心学问才高八斗的大儒,要么便是附庸风雅的朝中勋贵。 可赵太白没说,倒也懒得问。 至少以他王老爷高雅的志趣与情操,注定是不受这类人待见的,也尿不到一起去。 当兄弟四人勾肩搭背,甩着屁股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到达时,都已临近晌午。 尽管早有所预料,可当王老爷踏进大门,却还是不由得一阵咋舌。 只见这里,果真不愧是京城文人才子交流学问的神圣之地,反正就是比那些灯红酒绿的花楼酒肆,明显素洁高雅太多! 足足一栋三层高的木质阁楼,建造形式倒是与临州诗馆大同小异。 无非是底下一片空旷空地,以便于这些文人才子们可随意走动交流,尽情挥笔泼墨或是畅所欲言。正前方一座四方高台,颇为气派。 而四周,还设置了不少小型坐塌案几,应该是方便三五学友可坐下休息闲聊,或是要上一壶小酒,小酌怡情。 当然,应该是不提供售卖吃食的。 二三楼是从中间镂空的,可环绕四周却是一间间厢房。 明显,也可以为有些不喜热闹的才子们,三五好友提供一个静谧的环境,吟诗作赋或畅聊学问。 没猜错的话,应该也与临州诗馆如出一辙,要上这么一间厢房,是要收费的,而且价格肯定还不低! 可是这“水云间”的总体规模,却是远比临州诗馆不知大了多少。 不仅如此,其内装饰,无论一案一几,或者雕栋画檐,细节之处,那更叫一个考究,用材与风格别具匠心。 可偏偏,整体看来,却又丝毫不显得庸俗与铜臭。 相反,更让这里,充斥着一种文人墨客古色古香的底蕴。 那高台一侧的前方,还单独设立了一处,悬挂着一块块特制的四周绣纹饰布匹,上面龙飞凤舞摘录着不少精妙绝伦的诗句。 无疑,应该是这“水云间”自建成以来,大小诗会或文人交流会上,所产生意境对仗都无可挑剔的绝佳之作。 只奈何,其中近四成,好像都是他王老爷当初交给赵太白这二球货,他带回京城二千两一首卖给那些官家子弟的货。 只是每一首下面,都署着不同的名字。 比如那首洋洋洒洒的“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长短句下方,就署着一个叫“刘富贵”的名字。 虽没听过,但想必,这也定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翩翩公子少年英才吧! 这让王老爷,情不自禁摸了摸怀里那本刚得来的圣贤学问,顿时只感觉灵魂都洗涤升华了不少! 时间应该是来得不早不晚,只见此时,这一楼空旷大堂中,早已围满了闻讯赶来的文人才子,目测竟已有两三百人之多! 当然高矮胖瘦各异,将大堂围得水泄不通,有锦绣华服手持折扇,明显家世不凡的翩翩公子,也有粗布儒衫的穷酸士子。 甚至其中,还夹杂着不少都已须发皆白的老儒生,一把年纪了,却也是摇头晃脑之乎者也个不停! 果真如赵太白这二货所言,有京城才子,也有附近州府赶来的,还有因为下个月的春闱科考,提前到了京城的南方秀才。 而此时,场面那叫一个热闹! 大家天南海北而来,不同的出身同一个梦想,三五成群,就仿佛被人刨了自家祖坟还跑到神龛上去撒了泡尿! 铁青着脸,额头青筋条条暴起,谩骂声,讨伐声,议论声,震耳欲聋,都快要将房顶掀开! “哎,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啊!” “那王修小儿,离经叛道,背弃祖宗,我等与他势不两立!”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奸佞当道,乌云蔽日呐!” “骂得好!吾等今日,纵然被朝廷治罪,纵然取消科考资格,也定要与那王修奸臣讨个说法!” “就是!就是!那王修竖子,枉读圣贤书,玷污圣人之学问,这是要与天下读书人为敌呐!” 一时间,群情激奋之下,那叫一个义愤填膺,场面都已变得失控。混乱之下,都有不少人开始高举拳头,喊起了口号! 当然与此同时,还不少人陆陆续续涌进来,加入了声讨谩骂的队伍。 搞得偌大的大堂中,都已人满为患,快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而且不仅如此,夹杂其中的,还有不少穿得花花绿绿的年轻女子,环肥燕瘦的,姿色各异。 当然,如果没猜错,应该都是些读过书并且出身不凡的官家大小姐。 只是,可能因为那医学院女学员招生的诏令的问题,一个个恼羞交加得很,讨伐谩骂声,比那些男子还要尖锐太多! 直看得他王老爷,硬是一愣一愣的,那是一种惊为天人的震撼。 京城果然是京城,热闹趣味多呀! 而真正令他目瞪口呆,直呼内行的,却还是那高台正后方那块巨大屏风上,竟然还挂着一块巨大的幕布! 上面龙飞凤舞笔锋强劲有力,却又杀意滔天地写着几个大字,“清君侧,除奸佞!” 无疑,这便是今日这场盛况空前的文人集会,核心主题了! 第303章 好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 这让王老爷,更是瞬间眼睛都直了。 嘴巴呈o字型,眼珠子瞪得老大,望着这块宣扬主题的巨大幕布,硬是半天,才总算想明白,原来这“奸佞”二字,竟是指自己。 顿时却一下子乐了。 扭头望向赵太白,咧开嘴笑得贼欢乐,“哟呵?没想到,这水云间的东家,竟也是个有大格局大胸怀的人呐!”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组织出这么一场盛况空前的文坛盛会,令这么多文人才子趋之若鹜闻风而动,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再瞧瞧这块幕布上,宣扬主题这六个大字……” “不仅笔锋强劲有力,气势磅礴又丝毫不缺行云流水之气度,一勾一画,宛若江河奔腾,又如星空之浩瀚,一看就是出自大师手笔啊!” “而且就这简简单单六个字,更可谓是条理清晰逻辑严密,直奔主题荡气回肠,大有横扫千军万马鼎定乾坤之态势。” “记得你爹,老说我给他写的折子,不仅弯弯绕绕啰里啰嗦,字还写得绵软无力……” “在这方面,吾不及他也!” “有机会,替我引荐引荐,这等大才,我得好生结识一番呐!” 然而,赵太白却是一脸阴晴不定。 昂着脑袋望着他,如同吞了两只臭鸡蛋,神情怪异如看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妖怪。 欲言又止便秘了半天,才总算压低声音憋出一句,“王兄切莫乱说,小心祸从口出……” 眼见他有点懵逼,又一跺脚,“哎,实话跟你说了吧……这水云间的幕后东家,乃是清河郡主、本宫四叔父赵王之嫡长女。” “这赵王,与我爹可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论起来,这清河郡主自然便是本宫的堂姐了!” “而且王兄有所不知,这清河郡主不仅是我叔父最宠爱的女儿,更是自幼便师从国子监祭酒孔令先,学富五车才识惊人,这方面丝毫不输我姐!” “不但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与被称为‘女诸生’的当朝右丞相曹牧之女曹璟齐名,今年方才二十三,便已有不少诗作与文章问世流传,国子监诸多教习乃至众多名满天下的大儒,对其所作都叹为观止赞不绝口!“ 涨红着脸,伸手一指那高台旁边所挂着琳琅满目展示着一首首精妙绝伦诗作的布匹,“虽然论写诗,她自是比不得王兄……与本王……” “但是看见了吗,那上面可也至少有两三首诗,都是出自她的手!” “因此,虽因为是女儿身,极少抛头露面,可在京城文人才子面前,却是名声斐然,极具影响力!” “当然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水云间虽是本王这堂姐所创建,但从开张第一天就立下了规矩……” “这就是给天下文人才子,提供一个素洁高雅的增进交流,吟诗作赋品诗论道或是畅谈天下大事的场所而已!” “至于这里,无论寻常诗会也罢,三五才子好友聚会也罢,或是针对朝廷政令褒贬探讨也罢,这水云间皆不会出面组织号召或者参与其中!” “因此,说白了,今日这场针对王兄你的才子集会,虽在这水云间举行,但必定与我这堂姐并无丝毫关系!” “况且,本王那四叔,出了名的闲散王爷,性情豪爽,此生最酷爱的,莫过于养花养鸟斗鸡钓鱼之事,虽每次大朝会都会太阿殿旁听,可从来不发表任何意见,早已不关心朝局之事……” “与王兄自是无冤无仇,而我这堂姐与王兄更是素不相识毫无瓜葛。” “怎可能如此大费周章,闹出今日这一出来?” 于是乎,王老爷不说话了。 说实话,虽如今已贵为当朝国公,可对京城这些勋贵也罢,朝中大臣也罢,文人派别也罢,还真所知无几。 那什么赵王,倒也听说过,当初自己沦落庆国梁都,曾陪同皇后与宰辅陈无相前去了一趟临州,探望苏晚晴与郑妍儿两人。 可这货行为怪异,一到了临州,便到处暗中打听他王老爷的品行为人,有没有欺凌夫人,有没有虐待府上丫鬟下人,有没有混迹青楼养外宅歌姬之类! 倒是果真不愧与景隆皇帝是亲兄弟,满身变态扭曲的恶趣味。 只唯独没料到,这看着就挺有档次品位的水云间,竟是那赵王的女儿所创建,竟然还有皇家背景。 还有那什么曹璟,举家搬迁前来京城的路上,倒是见过一面,没想到,竟还有着“女诸生”之称…… 虽不明白这一称谓是什么意思,但听起来好像很牛皮的样子! 看热闹就得有看热闹的样子! 难得这两日清闲,而且心情不错,本还琢磨拽着这三副颜色,也赶紧混杂进这乌泱泱拥堵不堪的才子堆里,跟着一起高举拳头,喊上两声诸如“誓死讨伐王修,还我朗朗乾坤”的口号…… 反正被骂两句又不会掉两块肉,况且,要是被这群士气高涨群情激奋的文人才子,发现自己几人格格不入,就不好了! 可没想到,赵太白这二球货,却对于打不过就加入这种事,似乎并没兴趣。 相反,却是猴急猴急精神抖擞,拽着他便径直到了大堂一处略微清净一点的角落,找了张空着的低矮案塌。 倒还不忘谄媚邀功来上一句,“王兄,怎么样,不虚此行吧,今天这热闹看着带劲吧?” 再大手一挥难得地慷慨一把,要了三壶小酒,还有五份这水云间所提供的精致小吃食,颇有几分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洒脱。 待到兄弟四人围坐案前,推杯置盏一番,借着酒劲,这二球货更是兴致高涨起来。 勾着他王老爷,就开始两眼放光,朝人群中那些穿得花花绿绿的妹子,指指点点品头论足起来,“王兄,快看,那个穿黄裙子的妹子,身材怎么样?依你的观点,算不算好生养的身段?” “快看这边,那个正领着小姐妹破口大骂你丧尽天良,大骂你就是大康第一祸害的粉裙子小妞……” “你瞧瞧,这身材,这脸蛋,啧啧,就问你,有没有那么一丁点的蠢蠢欲动?而且我告诉你,这妞身份不一般呢,乃是工部尚书家的千金!” “而且更重要的,这妞脾气暴躁得很,可不是个好驾驭的主!记得前两年有一次,东坡兄只偶然隔着远远的见了人家一面,就对人家动心了……” “在本宫的撺掇下,还写了封肉麻的信托人送去。可谁知道,这妹子第二天便将东坡兄堵在去国子监的半道上了,那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啊,搞得东坡兄三四天都没敢出门!” “要不要,把她叫过来,认识认识?” 陈进却是缩着脑袋,脸臊得绯红,“陈年旧事,太白兄何必皆小弟伤疤?况且,吾已起誓,再也不喜欢她了!” 赵太白根本不搭理他,继续滔滔不绝,“王兄,看那边……” “哎,不是那个脸大如饼的妹子,本王对这种两百斤还满脸麻子的妹子没兴趣的,她旁边那个穿绿裙子,正在高声嚷嚷有朝一日定要将王兄你碎尸万段那个小妞!” “那是京兆尹衙门判司刘通的孙女,知道她为何情绪那么激动,骂你骂得那么凶吗,一副要跟你同归于尽的样子?” “说到底,她就在我爹御批的第一批将前往医学院就读的女学员名单里,就这两天恐怕就必须要启程去临州了!” 两眼金光直冒,笑得贼猥琐,双手一比划,“别看她那里……鼓鼓囊囊那么大……” “我跟你说,如果没看错的话,里面肯定是垫东西了,本王的眼光毒着呢!” 这本就是以往兄弟几人,多少次去青楼喝酒听曲儿的常规节目。 于是瞬间,几颗脑袋乌泱泱凑在一起,又一阵哄堂大笑。 唯独程虎,憨乎乎咧着嘴,一边笑,一边蠢蠢欲动,似乎按捺不住就要起身前往人群,去找个妹子再摇头晃脑念上一番“红藕香残玉簟秋”。 只是此时,谁也没看见的,这镂空的大堂二楼,东面靠角落一间厢房中…… 厢房虽不大,可布置极为雅致温馨。 房门紧闭,微微推开一道缝的窗前,正安静站着一个青年男子。 只见男子,身着一件宝蓝色绸缎长衫,乌黑长发束一根白色丝带,腰间系金色穗菱带,上面坠着一块晶莹剔透成色温润无比的羊脂玉。 手中持一把精美折扇,折扇收起,可明显绝非凡物。 气度雍容华贵,气度不凡,纵然无论是谁看了,也得呼上一声,“好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 青年个子不高,甚至严格来说,比起京中大多数青年才俊,身段都显得娇小一些,体态轻盈。 可是,却长着一张好生俊朗精致的面容! 弯弯的月牙眉,唇若点玉,秀挺的鼻梁,双眼如墨,完美搭配在一起,那是一种令人神魂颠倒的美,纵然男人见了,恐也得几分心动。 而真正匪夷所思的,肌肤更是白皙如凝脂,吹弹可破娇艳欲滴下,甚至腮帮细微血管都清晰可见。 不仅如此,那华丽长衫虽有些宽松,可胸前却总显得有些与她那匀称身材不匹配的丰满鼓囊。 第304章 竟是个浪荡轻浮之徒 翩翩公子负手而立,气度非凡。 从这角度,透过眼前这虚掩的雕花窗棂,楼下大堂的景象一览无遗。 然而,任凭楼下谩骂声讨伐声一浪盖过一浪,群情激奋下场面都快要失控,公子却是不怒不喜波澜不惊。 长得比那些花枝招展的娘们还要好看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而身后,还俏生生立着一个小书童。 看着约摸十七八岁年纪,头戴纶巾,穿一件青色长衫。 可与青年如出一辙,身材显得有些娇小单薄,脸蛋肌肤同样白皙如凝脂,吹弹可破,几分我见犹怜的楚楚动人。 反正不知为何,总带着些与少年儿郎极其不符的娇柔味道。 同样正安静望着楼下一举一动,可精致脸上,却显得极为不淡定。 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更带着些啧啧称奇的咋舌动容,甚至还有点气呼呼的。 半晌,却再也忍不住了,幽幽一声呢喃,声音婉柔动听,“郡主,难道就真放任这帮人这般胡闹下去?” “看这架势,若不赶紧制止,今天怕是要出大事的呀!” 眉头一皱,却又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不过话说回来,那楚国公倒也活该,谁让他是一点不知消停的!” “也真亏他想得出来这么个馊主意,竟然谏言圣上积极推动那什么医学院的创办,从此不仅连那行医治病之术堂而皇之进入官学,学医之人竟也可入朝为官了……” “听说前段时间,不但满朝文武群起而攻大肆声讨,暂且不论各地州府官员的折子还在路上,仅仅京中官员弹劾的奏章,在明德殿都堆成了山!” “听说当时若不是右相曹牧站出来,力排众议表示支持,半月前那次大朝会上,他恐怕都已被问罪下狱了!” “这下好了,这满天下的儒生士子,更是不依不饶!” “啧啧,瞧瞧,连这清君侧除奸佞的口号都打出来了,难道他就不知道,众口铄金,唯独这天下读书人不可得罪?” 又咯咯一声娇笑,“活该,谁让他明明都已好几位夫人了,王爷竟还想着,让郡主您下嫁于他!” “这下看他,该如何收场!” 然而,翩翩公子只是盈盈一笑。 头也没回,贝齿轻启,声音如风铃般柔美动听,“能出什么大事?” “虽说今日这场才子集会,乃是在这水云间举行,可满京城无论才子或是朝中勋贵乃至陛下,谁人不知,我这水云间自创建之初,就只是为了给广大人文才子提供一个交流学问的场所而已,从不参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况且,来的都是客,我也总不能为明哲保身,而将这些文人士子们给撵出去!” “更重要的,今天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你以为陛下会毫不知情?可为何到现在,宫中还没有任何动静,就连京兆尹衙门的人都没出现?” 娥眉浅皱,又盈盈一声轻叹,“至于父亲已三番两次含沙射影地表示,有心想去陛下面前为我讨一封赐婚的旨意……” “那也终究不过父亲的一厢情愿罢了。” “虽然那楚国公,据说才高八斗,乃是大康难得一见的青年才俊,更为朝廷屡建奇功,而且还是个有趣的妙人,倒还真算个绝配良人。” “但是,终究已经娶了好几位夫人!” “而本郡主的如意郎君,必须只能一心一意待我,否则我宁愿终生不嫁!” “因此,那楚国公,若是有朝一日能得以相识,做个无话不谈惺惺相惜的知己友人倒是不错……” “可要说做夫妇,自是绝无可能!” “父亲之所以一厢情愿,也无非是害怕我嫁不出去变成个老姑娘,病急乱投医而已。” “可若是我心中不愿,他自然也不会强迫于我!” 书童顿时不说话了,有些似懂非懂。 可同样这时,却又神色猛地一滞。 几分愕然诧异,伸手一指楼下,惊呼出声,“咦?郡主您快看,那不是太子殿下,以及左丞相府的陈小公爷,以及程老将军府的程小公爷吗?” “他们怎么来了?” 又皱着眉头满是疑惑,喃喃自语,“而且奇怪,跟他们一起那人又是谁,看着好像跟太子殿下还交情不浅!” 却又气呼呼一声骂,“长得倒是挺俊朗的,一表人才,可就是……您瞧瞧,那张牙舞爪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翩翩公子顿时一愣。 顺着书童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只见楼下一个相对清净一些毫不起眼的角落,一张案几前,正围坐着四个男子。 与其余那些正满腔愤慨发泄心中滔天怒火的文人士子截然不同,倒是正悠哉悠哉得很,就着几分精美小吃食,一边推杯置盏一边谈笑风生。 特别那身着青色儒衫腰间还吊一块鸡蛋大羊脂玉坠的俊朗少年,正勾着太子的肩膀,一边喝着小酒,脑袋凑在一起,一边朝人群中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指指点点议论个不停。 举止轻浮,满脸浪荡,品头论足间,还不时一阵猥琐贱笑。 甚至,都早已引起旁边几个文人才子,横眉冷眼。 可偏偏,还浑然不觉,乐在其中! 一时间,直看得翩翩公子也不由得一皱眉,眼中几分嫌弃。 略微一沉思,倒是一声轻吟,“还能是谁?京中凡是有些名气的文人才子或是勋贵子弟,我几乎都见过……” “而能入得我这堂弟之眼,能与之有些交情的,更寥寥几人而已!” “如果没猜错的话,此人应该正是那楚国公王修了,听说陛下已经下了旨意,勒令他入京上任,算算时间,他也应该到了!” 可紧跟着,吹弹可破的脸蛋微微一红,几分恼羞,一声娇骂,“啐,竟是个浪荡轻浮之徒!” “都已好几位美若天仙的夫人了,在外竟还如此举止轻浮,言行轻佻至极,心思龌龊!” “亏得父亲,还曾好几次在我面前,言那楚国公不但乃难得一见的少年奇才,更是品行端正,风貌绝佳!” “不仅心怀百姓,一颗怜悯之心,对待几位夫人更是宠爱有加,哪怕对府上丫鬟下人,也是恪守礼数礼遇相待,在外更没有什么风流韵事!” “没想到,父亲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小书童深表认同。 点头如捣蒜,满脸厌恶鼓着腮帮攥着小拳头,“就是就是,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太讨厌了!” “幸好郡主头脑清醒,没有答应王爷,否则……” 可随即,又惊呼出声,“还有,这楚国公怕是脑子有问题吧……” “今日这才子集会,气势汹汹群起而攻,正是针对他!” “要换做常人,早就恼羞成怒跟这些学子们据理力争,或者早找个地方躲起来避风头了……” “他竟然还有胆子跑到这里来,而且还有心情喝酒,还笑得那么开心?” “疯了?” 翩翩公子哑然,一双美眸死死锁定在那个男子身上,再没说话。 …… 时间流逝。 水云间内,陆陆续续赶来的儒生士子们,越来越多。 目测竟已有四五百人之多,搞得本来空旷宽敞的大堂,早已人挤人水泄不通。 讨伐声,气急败坏谩骂声,还有高呼各种口号的,更是震耳欲聋,群情激愤之下,场面早已乱作一团! 王老爷倒是心安理得,依然与这三个二球货,一边推杯置盏,一边朝人群中指点江山,探讨学问。 当然,在场除了少有的几个官家小姐,其余绝大多数妹子,就连赵太白也是不认识的! 但这丝毫不影响兄弟几人,涤荡灵魂,气氛好不欢乐。 片刻间功夫,几壶小酒已下肚。 然而就在这时,正当他王老爷还情绪高涨,拽着赵太白对人群中一个身材窈窕看着文文静静的妹子,就其胸前有没有垫东西的问题,激烈争论之时…… 却只听得远处,传来一个男子高亢的声音,“各位同学,大家都请静一静,安静一下!” “清君侧,誓死讨伐王修恶贼,大家还请听不才在下讲两句!” 王老爷扭过头来,顿时却不由得愣住了。 第305章 京城第一才子 只见此时,大堂正前方那座搭建得极为庄重气派的高台,正缓缓走上去一青年男子。 约摸二十出头的年纪,面色白净无须,虽身材略显微胖,却丝毫不影响那饱读诗书的儒雅气度。 穿一件上等越缎长袍,脚踏绣莲花纹流云靴,腰系一根镶金丝的丝绸菱带,侧面坠一块明显价值非凡的上等玉佩。 乌黑长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两侧耳旁还纷纷垂着一缕,更显得那般风度不凡而且气质超绝。 特别手中那一柄画梅花图案的精美折扇,画工明显是出自某位大家之手,即便现在才刚仲春时节,天气并不算炎热,可折扇一摇一晃,那种儒雅才子味道一下子便油然而生。 纵然他王老爷,也顿时看得有些愣了。 不得不承认,论翩翩风采,自己这个穷乡僻壤临州府出身的小地主,远不及他也。 嘈杂混乱不堪的大堂,顿时安静下来。 这乌泱泱汇聚得水泄不通的文人才子们,自是迅速停下争论或愤怒谩骂,纷纷扭头望向台上。 然而,紧跟着,场面却又一下子热闹起来。 惊呼声,指指点点议论声,此起彼伏。 “柳公子!柳公子居然来了……” “是啊!是啊!早就听得柳公子大名了,没想到今日竟能亲眼一睹风采!” “记得柳公子,不是早已经不参加这些诗会或者文人聚会了吗?没想到今日,竟也亲自出面了!” “就是,就是!有柳公子出面,我等就不信了,那王修恶贼还能猖狂多久!” 其中不少,刚还一副苦大仇深怨气冲天,叫嚷着誓要将王修恶贼大卸八块的年轻女子,更是瞬间情绪激动,两眼冒着星星,惊叫声不断。 “哇,柳公子来了……” “好久没见了,柳公子还是这般风度翩翩!” “说得是嘞!哼,本来之前,听闻那王修王公子,才高八斗,一口气洋洋洒洒二十五首绝妙好诗,更一人独战南楚二十多名精锐学子而大获全胜,本姑娘还挺仰慕于他……” “谁知道,竟是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祸害,如今竟折腾出医学院这般荒诞之事来。如此看来,还是柳公子讨人喜欢,不但才华横溢,而且为人和善,还长得如此英俊!” 王修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至少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更从未面过。 可没想到,赵太白却顿时来了精神。 最后一杯酒下肚,搂着他肩膀,神情古怪笑得那叫一个灿烂,“哟呵,王兄,大场面呐!” “本王还正在纳闷,谁这么大的本事,能号召组织出这么一场盛况空前的才子集会来,原来是这狗东西呐!” 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知道这玩意是谁吗?来,本王给你介绍介绍……” “柳俊彦,他爹乃是当朝谏议大夫柳正道,放眼整个大康,那也是妥妥的顶级官二代公子哥呐!” “可别小瞧了这谏议大夫,虽只是个正三品官员,但是却掌管着整个御史台,担负着监察百官言行与作风的职责!” “相信你也多少知道点,这御史台里面,可全是一群张嘴之乎者也的酸腐儒生,动不动就是圣人之道……” “无论文武百官或是朝中勋贵,谁家晚饭多吃了两斤肉,他们要出来骂上两句,谁家公子调戏府上丫鬟了,他们要出来弹劾一番,哪个勋贵脾气暴躁又对下人拳打脚踢了,他们要写折子上奏!” “特别那柳正道,更是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那是又臭又硬呐。用王兄你的话说,头铁呐,就连骂起我爹来,也是毫不留情的呐……” “我爹要是上早朝迟到了,他要出来指正两句,我爹要是哪天召集文武百官时衣冠不整了,他要引经据典出来骂上一通,更别提朝政懈怠之类的大事!” “所以,别说朝中勋贵与百官,对御史台的人基本都是敬而远之不敢得罪,生怕一不留神被抓住把柄,就喝上一壶,就连我爹,对那柳正道也向来礼让三分!” “至于本王,被那柳正道上折子各种参,都早已经家常便饭了!” 咧着嘴笑得贼欢乐,“而至于这柳俊彦,哟呵,那更是不得了啊!” “那绝对都是朝中百官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啊!” “从小又聪明,又勤奋好学,七岁便可作诗,绝对算得上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琴棋书画乃至韵律,那是样样精通。吟诗作赋方面,尤其擅长写花鸟雪雨!” “他所作的那些诗,在京城从来都是炙手可热人人传唱!” “更重要的,这货还早早地便被天下大儒李舍人收为了亲传弟子。当初,连李舍人都毫不吝啬地夸赞,门下学子三千人,唯柳俊彦可承袭他的衣钵!” “以至于最近几年,稷下学宫的讲学,很多时候都是这柳俊彦在宣讲!” 第306章 来活了,操家伙,弄人! 王修硬是听得一愣一愣的,眼珠子滚圆! 哎哟卧槽,天下大才呀! 然而,却见赵太白更来劲了,幸灾乐祸眼睛都快眯成两道缝,“最重要的,这狗东西虽前年才进入国子监念书,但每半年一次的考核,从来都是第一名!” “论起成绩,好像比唐子聪唐兄还要更胜一筹!” “不仅如此,还更被誉为是京城第一才子,名头比我那堂姐清河郡主,都还更胜一筹!” “最重要的,因为名声斐然,又乃是当朝谏议大夫之子,在京城文人才子中,人人追捧威望极高,绝对算得上一呼百应!” “就现在这架势,你也瞧见了!” 然而,却又一撇嘴,话锋一转,“但是,本王对这狗东西,就非常不待见!” “用你的话说,喜欢装比啊,而且还表面正经实则一肚子坏水呐!就去年,一次国子监授课大讲中,新任祭酒当众考了个颇有难度的问题……” “哟呵?本王尚且还没把题目读懂,他居然就首当其冲站出来,把题目给回答上了!” “你说说,他有把本王放在眼里吗?” “很明显,他没有嘛!” 脑袋一昂,一摊手,“所以,下学之后,本王便与东坡兄子美兄,在他下学回府的路上,把他拖到旁边小树林去弄了一顿!” “从此倒是一下子老实了,消停了一段时间!” “可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又出来蹦跶了?京中谁不知道,王兄您可是本王过命的兄弟?” “他倒好,竟还敢折腾出今天这么一出来,不声不响就搞出这么大阵仗,一副不将王兄你搞得身败名裂誓不罢休的架势!” “看来上次,是没把他伺候舒服啊,是一点不给本王面子啊!你说说,他这像话吗?” “很明显,不像话嘛!” 皱着眉头又几分疑惑,“不过话说回来,这狗东西想要不遗余力对付王兄你,倒也说得过去!” “其一,毕竟他是稷下学宫的首席大弟子,身份何其荣耀?结果现在,就连他的恩师李舍人,都被你搞得回家种地养鸡去了,稷下学宫解散!” “你说他生气不生气?” “其二,如果本王没猜错的话,还因为下个月就要举行的春闱科考!” “其实本来放在以往,以这狗东西的身份和才学,自是不需要科考的,只需他爹略微走动一下,便可直接举荐为官,而且还当受重用!” “结果现在呢,我爹年前才刚颁布了诏令,因为今年尚且是科考改革后的第一次春闱,朝廷自是格外重视,因此无论官员子弟或者国子监学子,要想取仕,必须参加春闱!” “对于这玩意来说,高中进士自然易如反掌。可是偏偏,此人又极其好面子又心胸狭隘毫无容人之量,既然早已名声在外了,如果仅仅是高中,却未能入得前三甲,那岂不是被人笑话名声扫地?” “再加上前几日,我爹经过深思熟虑,已经确定了今年春闱的主考官由右相曹牧担任!” “而朝中谁是心知肚明,那曹牧老贼与王兄有点不对付?” “所以,卯足了劲搞出这么大阵仗来对付王兄你,怕是更有这家伙的一份私心在里面。虽然从今年开始,春闱还将采取糊名制,可讨好讨好曹牧这个主考官,被点个状元头名也不是不可能嘛!” 捻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就算达不到这效果……” “可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王兄你写得一首精彩绝伦的好诗,且一人之力挑战南楚学子大获全胜,名扬天下风头早已盖过了这狗东西!” “你以往待在临州还好说,可既然如今到京上任,他能受得了,那不比杀了他还难受?” “所以,唯独只有将王兄你死死踩在脚下,弄得身败名裂,他才能保住京城第一才子的声名嘛!” 意味深长,“只是,这狗东西千算万算,没算到,如果本王没猜错,今年春闱的副考官,我爹很有可能会让王兄你来担任!” 可紧跟着,却是一声大骂,“不管了!看见这玩意,本王就没什么好心情!” 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望向陈进程虎二人,“还愣着干什么?没见有瞎了狗眼的东西,对咱兄弟几人很不尊重?” “来活了,操家伙,弄人!” 刹那间,却是将王老爷吓得够呛! 脸都绿了,一把拽住这狗东西,“殿下,莫慌,莫慌,先看看再说!” 卧槽!既然是看热闹,就得有看热闹的态度呐! 咱都是斯文人,怎能说动手就动手呢? 更重要的,万一还有意外惊喜呢? 而且老子现在还顶着个太子伴读的官职,还未正式上任,便先领着太子当众脚踩官二代拳打公子哥,似乎有点不太妥当! 就算要弄人,好歹也等到热闹看完,趁这家伙回家路上落单的时候,从后面套上麻袋再弄嘛! 而此时,只见那柳俊彦,倒是依然风度不凡。 手摇折扇,似乎很是享受台下众才子的追捧盛赞。 半晌,才面带微笑,几分谦卑之态,摆了摆手,气质儒雅,朗声客套,“诸位同学太过抬爱了,太过抬爱了……” “柳某才疏学浅,实在愧不敢当这京城第一才子之名,折煞在下也!” 待到台下众人再次安静下来,才又收起折扇,一拱手,“在下见今日到来的同学,有我们京城的才子,也有临近州府赶来的,也有不少外地前来参加春闱科考的!” “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柳俊彦,受京中诸位同学抬爱,小有一点名声,更承蒙恩师赏识,诚惶诚恐,曾拜在天下大儒李舍人先生门下为首席大弟子!” 倒是说不出的谦逊有礼,“当然,这都不重要……” “虽然熟识柳某的都知道,在下其实已经极少参加这种才学交流或者才子聚会了!” “但是今日,咱们有幸相聚在这水云间,原因相信大家也都清楚!” 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如今我们的大康,出了一个离经叛道背弃祖宗,声名狼藉却依然小人得势之人!” “奸佞王修!” 第307章 为正道,为浩然之气,宁死也! 此言一出,自然迅速引得台下一片附和响应,气氛再次躁动起来。 “没错!没错!吾等与那王修恶贼势不两立!” “离经叛道,背弃祖宗,辱没圣人学问,那王修恶贼羞为读书人,吾当共伐之也!” “礼崩乐坏,乌云蔽日啊!” 当然也不少人,极尽讨好溜须之言,涨红着脖子使劲嚷嚷。 “柳兄太过谦虚了,柳兄太过谦虚了!在下虽是济州府学子,可柳兄的大名却早已如雷贯耳!” “是啊!是啊!谁人不知,柳兄不但是当朝谏议大夫之公子,出身名门,更是学富五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乃稷下学宫首席大弟子,天下大儒李舍人先生承衣钵者,当之无愧的京城第一才子!” “没错,柳兄又何必谦虚?今日集会有柳兄出面,众望所归也!” 那些花红柳绿的年轻女子,更是两眼冒着红星,尖叫声不断。 唯独王老爷瞪得眼睛都直了,硬是没看出这货到底哪儿谦虚了! 很明显,柳俊彦对这样的效果颇为满意。 红光满面,笑容更加和善儒雅,眼见火候已差不多了,才又极尽谦卑之姿拱了拱手,示意大家静下来。 字正腔圆,语气平缓,“诸位,虽然包括鄙人在内,大家都未曾见过那楚国公王修,当然也羞与其为伍。但是,相信在场诸位同学,也都早对其有所耳闻!” “其罪一,据闻此人,虽博学多才,昔日于临州诗馆一口气二十五首绝妙好诗,堪称句句震古烁今……” “可诸位有所不知,早有传言,那日他王修前往临州诗馆,根本就不是为了交流诗作!” “真正的目的,而是为了卖诗,是为了银子,还二百两银子一首!” 声音陡然提升不少,“各位皆是咱大康的饱学之士,试问,那吟诗作赋,向来本为文人雅事,岂能如米面牛羊般买来卖去,满是铜臭之味?” “庸俗,荒谬不堪也!那王修恶贼,令天下读书人蒙羞!” 台下顿时又一片哗然,众人义愤填膺得厉害,甚至好几人都已气得浑身直哆嗦。 柳俊彦清了清嗓子,继续朗声道,“其罪二,此人行事乖张,性情极度暴戾……” “不仅昔日临州诗馆内,对那当朝吏部左侍郎吴正德之子吴子俊大打出手,在担任临州判司期间,更是蛊惑东宫太子,对凡是不听从其新政令的下属官员,拳打脚踢惨不忍睹!” “其行何其粗鄙?此举何等野蛮?毫无读书人之儒雅气度,实为我等所不齿也!” 顿了顿,“其罪二,此子上任临州判司一职伊始,便蛊惑东宫太子,不顾州府众下臣以及满朝文武的极力反对,大行独断专权之举,推出一系列全新政令!” “亘古以来,士农工商。那些商贾走卒贩夫,向来心思狡诈,不事劳作倒卖倒买,如吸血的蚊虫寄生于世,大肆敛财用于享乐!” “可那王修,却倒行逆施!” “降低商税,大肆鼓吹商贾经营一事,还大张旗鼓建什么临州工业园区,为迁往临州经营的商人提供无数便利,甚至还公然提出,商贾与农家同等地位!” 一时间,涨红着脸,情绪还颇为激动起来,“都听听,都听听……” “连低贱满身铜臭味的商人,都可得到官府如此吹捧,那是何等的荒诞滑稽?” “那王修奸佞,他置圣人先贤之学问于何地?” “不仅如此,临州府衙还出钱出人,大肆鼓励山野农户,自建小型作坊,制砖、制陶、织布……” “自古那农户,就专事农耕,怎能去做那走卒贩夫之徒?” 摇了摇头,已是一片扼腕顿足之态。 接下来,更是抑扬顿挫一条一款,洋洋洒洒将他王老爷罗列出近十条罪状来。 诸如其蛊惑祸害前任国子监祭酒孔令先,公然提出那荒诞无比的“知行合一”学说,离经叛道,乃是公然挑衅千百年天下读书人与无数先贤奉行的圣人学问。 诸如其竟还在临州府新建的几十所学堂中,公然加入了诸多闻所未闻的学科,诸如农学、恪物学,甚至乐理绘画之类,实在与千百年来学堂以教授圣人学问为主所悖逆。 当然也包括如今,又谏言当今天子,大力推动这医学院的创办,令那下九流的治病术士之法堂而皇之进入官学,就连那妇人接生分娩这般羞于启齿的技法都搬上了学堂,荒诞至极。 …… 顷刻间,王修也是彻底懵了。 嘴巴微张,硬是惊诧得眼珠子滚圆。 卧槽!若不是这狗东西洋洋洒洒一条一款地列出来,老子都还没发现,原来自己这么人渣啊? 而且还让老子一时间有了一丝负罪羞愧感,是什么情况? 说实话,对这虚头巴脑的名声,老子倒是不在乎!反正从上任临州判司至今,身上背的骂名还少么? 这影响老子晚上少吃两碗饭,少啃两根酱大骨么? 可关键,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场还这么多打扮得花花绿绿的妹儿,说得这么直白! 老子不要面子的么? 老子这小暴脾气! 然而同样这时,不等他吩咐程虎这憨货赶紧出去,找个麻袋再找几根棍子,接下来的情形,又让他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在台下乌泱泱好几百文人士子,同仇敌忾的谩骂声中,柳俊彦终于满足了。 又几分痛心疾首,语气陡然加重几分,“诸位,说实话,在下对那楚国公王修,本来心中颇为敬重!” “其不仅一身惊世之才,为朝廷进献细盐提炼之术,平定南楚之乱,用兵如神取得居屿关大捷,为社稷为百姓屡建奇功……” 话锋一转,“只奈何,此人偏偏又行事荒诞,屡屡置千百年圣人学说于不顾,屡屡行离经叛道倒行逆施之举!” “如今,其更位列当朝国公,官拜太子伴读,何其得势!” “想必诸位,定也与在下一样,更是担心长此以往,天下礼崩乐坏,再无人间正道,奸佞横行国将不国,乌云遮天再无朗朗乾坤!” “而圣人有云,大丈夫生于世,当以天下为己任,当养天地浩然之气,行光明磊落之事!” 声音陡然铿锵有力,“且,吾大康之文人,向来胸有风骨,皆为有血性之男儿!” “难道诸位,就能眼睁睁看着这般离经叛道的奸佞当道,蛊惑天子,从此祸乱天下吗?” 胸膛一挺,“不才在下思虑再三,才终于在几位好友同学的支持下,组织了这样一场才子集会!” “其目的,便是想与诸位,共同商讨如何清君侧除奸佞,还我大康朗朗乾坤!” “而且,相信今日到场的诸位,也定与在下,有着同样的想法!” “当然,仅凭在下或者某一个人,要想扳倒这王修恶贼,自是不可能!所以,这就更需要咱们天下读书人,所有有志之士,凝聚在一起,共同声讨之!” 短暂停顿,又大声道,“因此,柳某提议,接下来我等务必同仇敌忾齐心协力……” “不但要以手中笔为青锋长剑,以砚中墨为正气之刀,对这恶贼大肆声讨,令当今陛下与天下人,皆看到我等有志之士势与奸佞死战到底之决心!” “今日更请诸位与吾一道,前往楚国公府,定要与那王修当场对峙,替圣人先贤要个说法,讨个公道!” “不求能迫使天子将其下狱流放,但想必,也定能令其削爵罢官,朝堂之上不再得势!” “哪怕能令天子不再宠信小人,而将其削官发回临州,继续任他的临州判司一职,不得直达中枢手握大权为祸天下,那也是极好的!” “为正道,为天地浩然之气,宁死也!” 于是刹那,在这家伙一番慷慨激昂条理清晰的煽动下,大堂的气氛更空前高涨起来。 乌泱泱水泄不通的文人才子们,满腔激愤之下,附和声,谩骂声,讨伐声,更此起彼伏快要将房顶掀开! 甚至不少人,已铁青着脸近乎癫狂,开始张罗着前往青雀大街,将那楚国公府团团围起来,非得找那奸逆祸害当面对峙要个说法。 俨然已是一副,为匡扶圣人先贤之道,前赴后继愿抛头颅洒热血之悲壮态势! 可歌可泣! 第308章 人间自有真情在 刹那间,奸佞王修更彻底呆住了! 与赵太白这三个二球货缩在角落那案几前,老脸青一阵红一阵,硬是下巴都快滚到地上来! 哎哟卧槽!果然不愧是出身京城的大才子,见过大世面的人,玩得就是花呀! 折腾出今日这么大场面来,搞了半天,最终的目的,就是想号召广大文人士子,口诛笔伐闹出点大动静来,逼着狗皇帝削老子的爵罢老子的官呐! 早说这个,本老爷不就不困了嘛! 要知道,为了让那狗皇帝放弃让老子进京为官的念头,花费了老子多少心思? 这入京为官,不但天天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晃悠,而且朝堂之上向来旋涡涌动凶险异常。 哪比得上留在临州那一亩三分地,要么卸任官职,要么继续留在临州判司任上,天高皇帝远,天天小酒喝着酱大骨啃着,这小日子来得舒坦? 庆国梁都归来之后,折子都写了七八本了,甚至还给自己那丈母娘程贵妃都去了两封信,让她找机会给皇帝吹吹枕边风! 结果那景隆皇帝,就是属犟驴的呀,打死不松口呀!要么折子石沉大海,要么就回复一个“滚”字! 可凭老子这智慧的小脑瓜子,怎就没想到,还可以如此操作呢? 瞬间,哪还按捺得住满心激动? 望向高台上那柳俊彦,顿时都觉得这货慈眉善目英俊潇洒了好多! 人间自有真情在,世上还是好人多呐! 脸上顿时笑得都快绽放出好几朵狗尾巴花来,情绪激动得很,朝赵太白就是一声大骂,“你刚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这么正直,这么胸怀宽广的柳公子,你居然说人家是表面正经一肚子坏水的人?” “以后不许你这样骂我家柳公子!这明明是我的大恩人好不好?” “真别说,这柳公子,人瞅着还怪好的咧!” 只是紧跟着,又突然几分惆怅,“不行呐!这家伙格局终究还是小了点,他这样搞,是达不到效果的!” “老子得去帮帮他!” 话音未落,竟是猴急猴急,撂下这三副颜色,起身扒开水泄不通的人群,便朝前方挤了过去。 嘴里一阵大声嚷嚷,“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不才在下有话要讲!” 眨眼间功夫,便已冲到那高台之上! 于是顷刻,本已混乱不堪几近失控的场面,倒是一下子安静下来。 乌泱泱水泄不通的儒生士子们,纷纷停下附和谩骂,满是疑惑不解。 柳俊彦皱眉望着这个突然冲上高台,这个虽身材修长颇为俊朗,却只穿着一身青色儒衫的陌生男子,更是惊诧万分。 说实话,作为京城最具盛名的青年才俊,他柳俊彦从来都认为,自己便是这大康朝独一无二的天选之子,心中自有引以为傲的资本。 论出身,虽比不得皇子皇孙那般高高在上,可父亲官拜当朝谏议大夫,执掌御史台。 放眼全国,他也绝对算得上最顶级的公子哥。 论才学,更是天资聪慧。七岁可作诗,九岁便可给先贤典籍做注。 如今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随便一首诗便广为流传人人追捧。 被称为京城第一才子,饱受赞誉与无数文人士子追捧崇拜,更师承名满天下的大儒李舍人,稷下学宫首席大弟子。 这一项又一项的光环头衔,让他如何心中不骄傲? 他也更享受如今日这般,无论走到哪里,便一大堆人追捧崇拜,尊敬甚至巴结讨好的态度。 这让他心中总能获得一种极大的满足感! 可这一切,就因为那个本来名不见经传的少年郎,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先是在前年临州中秋诗会上,一口气二十五首绝妙好诗问世,轰动一时。 从此京城各大诗馆与文人聚会,才子们口中争相议论追捧的,俨然已换成了那个叫王修的名字。 紧随其后,又一场才学比试,一人独战南楚二十多名精锐学子,名动天下。 年纪轻轻便一路封爵拜官,一时风光无限。 这让他柳大才子如何能受得了?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出门。 走在大街上,别说才子才女们,总感觉就连路边目不识丁的小商贩和花花草草,看向他的目光都满是异样。 指指点点,背后议论他远不及王修也,嘲讽他这个京城第一才子徒有虚名而已。 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感觉人都快疯掉,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人都变得脾气暴躁了太多,天天对丫鬟下人又打又骂的,还被父亲关了禁闭。 更别提紧跟着,那王修,竟是风生水起,年纪轻轻一路封爵拜官,如今位列国公,饱受天子圣宠。 而紧跟着,恩师李舍人又被那家伙弄得回老家种地养鸡去了,稷下学宫解散! 他柳俊彦最引以为傲的炫耀资本,稷下学宫首席大弟子的身份,也没了! 这是要把人往死里逼啊!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 虽说那王修风头早已盖过他柳大才子,可毕竟一直待在临州。 结果现在好了,那杂碎玩意,要进京为官,来京城定居了! 简直欺人太甚! 一山不容二虎,从此自己这京城第一才子的名声,还保得住个狗屁呐? 唯一的办法,只有今年的春闱科考,必须夺得前三甲,才能稍微找回点颜面! 若是能将那恶贼弄得身败名裂,甚至从此人人喊打,再背天子削爵罢官撵回临州,自是再好不过! 如此一来,他柳公子自然又可重新回到,被无数才子才女竞相追捧仰慕的时代! 而幸运的是,机会这不就来了? 前两日刚从父亲口中得知,陛下已钦点右相曹牧为今年科考的主考官! 而朝中谁人不知,那曹牧与王修恶贼可是有点不大对付! 自己若是能借此机会,讨好讨好那曹牧,再加父亲与曹牧有些交情,暗中徇私运作一下,春闱科考进入前三甲,还成问题吗? 再加上,那王修恶贼虽好像的确牛皮得很,可实在脑子不大灵光,一手牌打得稀烂呐! 瞧瞧上任临州判司这一年来,干的那些事,临州新政也罢,提出知行合一的学说也罢,如今这医学院也罢…… 哪一件,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堪比在天下无数儒生士子的心脏上捅刀子呐! 难道他就不知,唯天下儒生不可得罪? 他柳俊彦,能眼睁睁看着这大好的时机,从指缝中溜走? 所以,才暗中费了不少心血,撺掇出今日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才子集会来! 妙啊,这绝对是一箭双雕的妙招呐! 而就眼前这场面看来,效果奇佳呐! 接下来,在自己的号召下,广大文人才子群起而攻,用手中笔墨一篇篇声讨揭露那王修恶贼罪行的文章,口诛笔伐之下,闹出动静来让天子看见,还怕达不到目的? 要知道,自古以来,儒生文人手中的笔,那可是堪比千军万马呐! 可是此时,这个突然莫名其妙冲上台来,打断自己讲话看着面生得很的男子,到底想干什么? 说实话,他柳俊彦很不喜欢,在享受别人追捧赞誉或者这种一呼百应高高在上的感觉的时候,有人抢了风头。 可这么多人看着,尽管心中顿时不悦,甚至有些恼怒,可也只能堆着一脸和善笑意,文质彬彬满是谦逊姿态。 赶紧拱了拱手,“这位兄台看着面生得很,想必不是京城人士,敢问兄台高姓大名,有何高见?” “不过,既然能来今日集会,想必也定是饱学之士,也定是对那恶贼王修,倒行逆施祸乱纲常之举深恶痛绝!” 还赶紧九十度一弯腰,行了个大礼,“先生正义之举,为浩然正气,为匡扶圣贤正道,不畏权贵,请受在下一拜!” 瞧瞧,瞧瞧,这个就叫格局! 尽管看着这个上台抢风头的家伙,很不喜欢,但还是必须得保持谦虚,拿出一副放低身段的姿态来! 这些年能受到京城无数才子才女如此追捧,除了才学,不更因为自己故意树立的这副为人谦虚和善的形象么? 第309章 我等皆是正义之士 顿时,又引得台下一阵躁动,众才子文人窃窃私语不停。 而台上那青色儒衫小哥儿,倒是被柳俊彦那莫名其妙的躬身大礼,惊得一愣。 可紧跟着,倒是一脸受宠若惊模样,不停摆手,“咦?柳公子,使不得,使不得……” “在下才疏学浅,名不见经传,又初来京城宝地。” “而且实不相瞒,在下虽出身临州府,可对柳公子的大名,却早已如雷贯耳!” “不说这大康,京畿一带的读书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柳公子不但出身名门,更是学富五车堪称天下大才,更乃稷下学宫首席大弟子……” “哪怕今年参加春闱,也定是轻而易举状元头名,未来朝廷之股肱!” “实乃天下我等读书人之楷模!” “今日能得见柳公子真容,已算人生大幸,哪当得起柳公子‘高姓大名’四个字,以及这般大礼?” 可就是不知为何,就是那满脸荡漾着的灿烂贱笑,似乎总有点小狐狸般奸诈味道。 “更何况,今日在场的,无论柳公子也罢,在下也罢,或是诸位同学……” “虽皆来自五湖四海,今日齐聚一堂,却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那便是,誓死讨伐那恶贼王修,令我大康的天下拨云见日!” “因此,在下姓名不值一提,我等皆是正义之士也!” 一顿彩虹屁下来,瞬间,柳俊彦一下子来了精神。 哎哟,没看出来呀,本公子的才名,竟是连临州学子都人尽皆知了? 更重要的,眼前这家伙,明明出身临州府,却是如此崇拜本公子…… 一看就是个很有节操的人呐! 一时间,就连刚才自己正众人追捧一呼百应,却活生生被打断,心中的不悦,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边摇晃着折扇,脸上更已笑得如沐春风般和蔼可亲,“兄台太过谦卑了!” “出身临州府,却出淤泥而不染,没有受那临州判司王修的蛊惑,心中依然浩然正气,当受在下一拜也!” 振臂一呼,语气铿锵,“更重要的,好一句我等皆是正义之士!” “若天下读书人,皆有先生这般大义,国之大幸也!” 顿时更引得台下一阵附和呐喊。 很明显,这乌泱泱的文人士子们,瞬间对这小哥儿已是好感倍增! “这位兄台说得好,我等皆是正义之士!” “没错!除奸佞,吾等宁死也!” 可同样这时,接下来的情形,不仅远处那毫不起眼的角落赵太白三人,就连柳俊彦也是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台上,这个“正义之士”虽依然笑得贼欢乐,却是说不出的谦卑。 受宠若惊得厉害,双手摆个不停,“惭愧至极!不敢当,不敢当……” “在下只是说出了各位同学共同的心声罢了!” 可紧跟着,不紧不慢转过身,目光在台下众人身上扫过。 陡然之间,颇已有了几分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之势,朗声喊道,“诸位……” “众所周知,柳公子广邀天下有志之士,费尽心血组织今日这样一场文人集会,就一个目的……” “那便是,清君侧,除奸佞,誓死扞卫圣人先贤之道,涤荡乌云还天下一个朗朗晴日!” “虽暂未身居庙堂,却心怀正气,不惧权贵小人,此大义也,令我等折服敬重!” 清了清嗓子,继续嚷嚷,“刚才在下面,在下也听了柳公子一番话!” “说得好!说出了我等读书人共同的心声!” “至于那王修恶贼,离经叛道,背弃祖宗,玷污先贤,辱我等读书人倾尽一生欲追寻的圣人大道……” “鼓吹走卒贩夫之事,创办医学院祸乱朝纲礼崩乐坏,更是仗着位高权重而为所欲为,小人得势不知收敛……” “一针见血,直击厉害!” 一时间,台下这乌泱泱几百名文人士子,更全都打足了精神,一副洗耳恭听之态! 没想到,却见这俊朗小儿,继续大声道,“刚才柳公子也提到过……” “欲涤荡浑浊,欲扞卫浩然正气,欲匡扶圣贤正道,吾等必与那王修斗争到底!” “吾等虽皆是读书人,拿不起锄头镰刀,拿不起弓箭陌刀,却可以笔为剑,以墨为刀,以文章为千军万马,让天下人都看清那王修恶贼的真面目!” “令其身败名裂,令其成为人人喊打的罪人,不得再为祸天下,礼崩乐坏!” “此举,自是必然的!” 然而,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升不少,“但是,在下认为,仅有这些,还远远不够!” “在下出身临州,或许比各位更加清楚,那王修,仗着自己与东宫太子交好,仗着有几分才华,仗着运气好立了点功劳……” “在任临州判司期间,那更是为所欲为,为祸一方!” “丝毫不顾天下读书人的大肆讨伐,不顾下属官员的反对,倒行逆施,谁要不听从执行其推出的那些乱七八糟政令,便拳打脚踢,粗鄙野蛮不堪!” “短短一年,搞得临州大小官员,敢怒不敢言,搞得临州乌烟瘴气!” 顷刻间,已是满脸义愤填膺,情绪愤慨之下,身子都有些颤抖。 又一声大呼,“试问,就这样一个脸读书人的体面都不顾的人,仅仅是我等的千百篇文章,他会感到羞愧吗,会感到自惭形秽吗?” “很明显,他不会!” “甚至相反,那个不要脸的,甚至还会感到光荣!” “更重要的,诸位也知道,那王修因为天子宠信,即将上任太子伴读与吏部右侍郎一职!” “这可都是朝廷举足轻重的要职……” 一声长叹,脸上已是一片怆然悲凉,“诸位想一想,此人若是在朝堂如鱼得水,日后直达中枢更身居高位……” “大权在握之时,岂不是会更变本加厉,置圣人正道于不顾,在玷污背弃先贤学问的道上越走越远?” “他今日敢大肆鼓吹那些低贱商贾,明日就敢吹捧青楼花坊……” “他今日敢将那上不得台面的行医治病之术,大张旗鼓弄进官学的课堂,明日就敢谏言天子,废除牙行买卖的奴籍制度,提出什么文人士子与商贾同等地位的口号!” “当初那什么知行合一演说会上,对天下大儒李舍人毫无尊重之态,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倒吸一口凉气,眼眶甚至已有些发红,“长此以往,纲常混乱,国将不国也!” “诸位试想一下,将来待到这等祸害与妖孽,庙堂之上更身居高位手握实权,那时候……” “这大康的天,还蓝吗?这大康的水,还清吗?这大康的清风与明月,还皎洁吗?” 悲愤不已,狠狠一巴掌拍在面前那桌案上,“我等倾尽一生誓死追求的先贤圣人大道,还存吗?” “因此,唯一的办法,只有尽早将其赶出朝堂,让其不得得权势!” “只有这样,才能扞卫圣人先贤之道不受玷污,不让这大康的祸害大行其道!” 目光再次在台下每个角落扫过,“圣人云,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养浩然正气,有所为有所不为!” “而吾等读书人,又怎能置若罔闻?” 捶打着胸口,痛心疾首,声音都有些说不出的怆然无奈,“可那奸佞,深得天子宠信,要做到这般,何其艰难?” “但是,我等皆是大康的精锐学子,皆是身怀傲骨的有志之士,岂能因为此事艰难,便不去做?” “即便舍身取义,我等也问心无愧,一片冰心向明月也!” 可紧跟着,又面色一变,慷慨激昂,“而在下认为,刚才柳公子所言,以笔为剑以磨为刀,还远远不够!” “我们必须要让朝廷,看见天下读书人的誓死清除奸佞的坚定决心!” “因此,在下提议,除了千百篇文章揭露其丑恶嘴脸,其一,我们还要向朝廷谏言,上万民书,表达心声……” “当然,仅凭我们在场这些学子,还远不够!我们还得想方设法,联络召集更多的儒生士子,在这万民书上签字画押!” “其次,我们还可去皇宫门前,当面求见天子!” “若天下读书人能拧成一股绳,那就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却又扭头,一脸殷切希望望向柳俊彦,“而众所周知,柳公子不但出身名门,在国子监更是头学第一名,更是京城第一才子,天下无数读书人仰慕敬重……” “难为可贵的,更胸怀舍身取义的浩然热血!” “因此,在下觉得,上万民书,带领大家一起去皇宫面前请愿,此事就由柳公子牵头,必能事半功倍!” “如此一来,或许将那奸佞之人下狱治罪很难,毕竟其也没违反大康律令!” 一字一顿,目光坚毅决绝,“可是,迫使朝廷将那王修免职,永不得录用为官,还是轻而易举!” “最起码,也定能迫使陛下不得不下诏,将其打回临州,继续在临州为官,不得入京!” 随即,还不忘朝柳俊彦一拱手,“柳公子大义,还望切莫谦虚推辞!” “给天子上万民书也罢,领头前往皇宫求见天子也罢,也只有柳公子如此有威望之人,可担当此重任了!” 第310章 简直脸都不要了 刹那间,这偌大的水云间,再次彻底沸腾了! 这个青色儒衫“正义之士”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辞,铿锵有力抑扬顿挫,只如在这乌云蔽日混沌不堪的世道,劈下一道惊雷! 更让在场所有人,瞬间如醍醐灌顶,似乎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是啊,若是我辈中人,皆能如这位正义之士所言,拧成一股绳,还愁不能拨云见日涤荡乾坤,何愁这天下奸佞当道纲常不正? “说得好!这位公子说得好!” “没错,仅仅是靠我等的手中笔,还断不能让那王修恶贼悔悟谢罪!只有上万民书,只有去皇宫门口请愿,请求天子夺了那恶贼的官职,才能真正一劳永逸,匡扶圣人先贤之正道!” “对啊,我们还要四处奔走,让咱大康所有的文人士子都参与进来,一起联名上书,才能让陛下看见我等誓与奸佞斗争到底的决心!” “在下乃是济州府学子,虽才疏学浅也寂寂无名,但只要柳公子一声令下,这便立即回济州府,不惜一切代价召集济州府学子!” “这位公子说得对!论威望,论才名,也只有柳公子才能担此重任,作为领头人,带领天下读书人一起向陛下请命呐!” “我等愿听从柳公子号令,还请柳公子切莫推辞!” 其中那些花花绿绿的年轻女子,更是一反刚才破口大骂那王修奸佞时的悲愤,再望向台上这青色儒衫少年郎,已是情绪激动眼冒金星得厉害。 “哇,这小哥儿说得太好了!” “是啊!是啊!不仅人长得这么俊朗,一表人才,看着就迷死人了。更加难得的,居然还有如此见地,还如此高风亮节胸怀正义……” “不行,受不了了!一会儿等他下来,本姑娘非得去结识一番,哪怕交个朋友日后一起谈论诗词歌赋,想想都让人激动!” “咦?对了,他刚不是说自己是临州府人氏吗?本小姐刚好正在陛下钦点的第一批前往临州学医的名单里,那岂不是以后,就可以经常见到他了?” “就是,就是!同样是临州府人氏,瞧瞧那奸佞王修,再瞧瞧这俊朗小哥儿……” “哎,这做人的差距怎就这么大呢?啐!” 瞬间,附和声,呐喊声,叫好声,如打了鸡血,偌大的大堂,士气高涨场面已彻底失控。 而那毫不起眼的角落里,赵太白与陈进程虎三人,三颗脑袋凑在一起,直勾勾望着这一幕,硬是下巴都快滚到地上来! 那是一种惊为天人的震撼,仿佛只看见几千头老母猪在天上排着队缓缓飘过! 特别赵太白,更是脸色阴晴不定,呆若木鸡。 嘴巴呈o字型,半晌,才讪讪憋出一句,“我的个阿娘也,王兄真不愧天下大才,竟还有这样的操作?” “这是本王一辈子也学不会的啊!” 陈进刚捻起的一块糕点,都忘了往嘴里塞,“王兄真是心狠手辣起来,连自己都弹劾啊!” 唯独程虎,木头桩子般傻愣愣的。 脑子明显有点被烧坏了,喃喃自语,“王兄刚说的都是什么意思?” 而此时,谁也没看见的,二楼那间别致的厢房中。 那个身着锦袍华服手持折扇,脸蛋吹弹可破长得比娘们还要勾魂摄魄的翩翩公子,又何尝不是惊诧得无以复加? 俏生生站在那虚掩的雕花窗户前,温润小嘴微张,死死望着楼下高台上那青色儒衫俊朗男子,一双涴若清泓的杏目瞪得滚圆。 特别身侧侍立的那个俊俏小书童,更是惊得快要跳起来,完全一脸看妖怪的表情。 半晌,却是一声尖叫,语无伦次,“见鬼了!见鬼了!” “郡主,奴婢没看花眼吧?那柳俊彦居心叵测,费尽心机组织了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文人集会,口诛笔伐于他……” “这楚国公王修,不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避避风头也就罢了,一点不生气也就罢了,竟然还主动煽风点火,怂恿……” “疯了!他绝对是疯了!不会是脑疾癔症又发作了吧!” “或许,郡主您猜错了,那根本就不是楚国公?” 翩翩公子眉头浅皱,欲哭无泪。 可半晌,带着几分欲哭无泪,怏怏呢喃,“你这丫头,瞎说什么呢,本郡主怎会看错?” “而且,就算今天这所有的才子文人都疯了,我看他也清醒着呢!” 可紧跟着,却是“噗嗤”一声,轻啐,“把这么多文人才子耍得团团转,简直脸都不要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一招以退为进,狠呐!也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误打误撞,他这是要把柳俊彦往死里逼啊!” 只是说着说着,却再忍不住了,笑得那叫一个欢乐,前仆后仰花枝乱颤,“虽然无耻了一些,倒果真是个有趣至极的人!” “本郡主都快被笑死了!不行,一会儿咱也去会会他!” 第311章 这是要把本公子玩死在这里呀! 而此时,高台之上,柳俊彦又何尝不是惊诧得无以复加? 可出乎意料,面对眼前这俊朗青年如此抬举尊崇的言辞,以及台下乌泱泱几百名文人士子士气高涨愈演愈烈的呼声,却并没表现出半点受用与欣喜雀跃! 相反,不知为何,讪讪望着跟前这很有节操的“正义之士”,脸色却瞬间变得说不出的难看。 那模样,仿佛刚刚吞下了好几十只臭鸭蛋! 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俊朗小哥儿,之前那一番对自己崇拜有加的话,实在令他柳公子心中非常受用。 什么“实乃我等读书人之楷模”,什么“今日能得见柳公子真容,实乃人生一大幸事”,听着就舒服,浑身每个毛孔都清爽无比,都搞得他有点飘飘欲仙了! 果然是个很有节操的人呢!出身临州府,却没受到那王修恶贼的蛊惑,尚能出淤泥而不染保持一颗纯真之心,对本公子如此崇拜! 看着就讨人喜欢! 可关键是…… 这特么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愣头青? 神经病呐! 说实话,一想起那王修恶贼,名动天下,不仅京城百姓争相议论,就连酒肆中的说书先生都天天张嘴闭嘴说他乃是文曲星下凡之类,他柳大才子就牙根痒痒! 做梦都想着,要将他搞得身败名裂如过街老鼠! 然而,你当本公子就没琢磨过,召集天下士子一起给天子上万民书,以及兴师动众去皇宫门口请愿? 至少,迫使皇帝不得不妥协,将那恶贼贬回临州,是轻而易举。 但是…… 这算什么行为? 那是赤裸裸的逼宫!这可是天家大忌呐! 更何况,这二球货愣头青,难道就不知道,那恶贼不仅与太子交好,而且还有位夫人乃是当朝官拜大都护手握近十万雄兵的女王爷吗? 如本公子今日这般,召集些文人才子,煽风点火一下,写点文章对那恶贼口诛笔伐一下,倒还无伤大雅。 充其量,只能算是天下读书人扞卫圣贤之道,各抒己见罢了! 那些颇有名望的儒生,甚至如恩师李舍人这般名满天下的大儒,随时写点文章批评一下天子德行,或者针砭一下朝政,不是很正常吗? 满朝文武,对那王修弹劾的奏章,不也如雪花在满天飞? 不但可弄得那恶贼一屁股骂名,臭名昭着。若是皇帝迫于天下士子的舆论压力,将那恶贼惩戒贬官撵回临州,那自然再好不过。 就算达不到预想的目标,可借此讨好一下右相曹牧这位今年春闱的主考官,那也是极好的嘛! 可是,上万民书,去皇宫门口请愿…… 能这么干吗?性质就完全变了呀! 本公子若是真当了这领头人,真这么搞了,想都不用想,那王修恶贼还没被撵回临州,恐怕本公子先蹲大狱里去了! 甚至就连父亲,都会受到牵连,跟着被免官下狱! 哎,眼前这愣头青玩意,不愧是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不懂这些利害关系…… 可最重要的,眼前人家对自己又是吹捧又是阿谀奉承的,俨然都已经把本公子当做这天下唯一能扞卫圣贤正道的真神了…… 还有台下这几百名文人士子,更是热血沸腾士气高涨,嗷嗷叫着要听从自己号令! 这下子怎么搞? 要是答应下来,做这给天子上万民书以及去皇宫门口集会请愿的领头人,本公子就完了! 谁做这领头人谁就掉脑袋,一点疑问都没有! 要是不答应,怂了,那刚才还慷慨激昂嚷嚷的“扞卫圣人先贤正道,匡扶天地浩然正气,吾辈宁死”的口号,怎么办? 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脸? 从此以后,本公子在京城文人士子面前,别说回到往日人人追捧崇拜的美好时光…… 还能抬起头做人吗? 一时间,脸色一阵青一阵紫,后背衣衫都被冷汗湿透了! 乖乖的!这是要把本公子玩死在这里呀! 可没想到,眼前这无知无畏的愣头青,却根本一脸殷切。 见他半天不着声,居然还有些急了,大声嚷嚷,“柳公子,你这怎么了?额头在冒虚汗,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还请柳公子莫要推辞,定要答应下来,领袖我等读书人,誓死扞卫圣人先贤之道呐!” “柳公子刚说过,为正道,为天地浩然之气,宁死也!” “就凭这句话,天下正义之士,必将听从柳公子号令,誓与那奸佞恶贼斗争到底!” 话音未落,台下众人,更是一片附和大喊。 “是啊!是啊!论才学,论威望,这领头人由柳公子来担当,再合适不过了!” “还望柳公子,万万莫要推辞啊,为正道,匹夫有责也!” “对!别的不说,仅凭柳公子稷下学宫首席大弟子的身份,只要振臂一挥,仅仅是稷下学宫三千弟子,也够那奸佞祸害喝一壶了!” “圣人云,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舍身取义!” 于是刹那间,柳俊彦脸色更加难看了! 皱着眉头,额头汗水一颗一颗往外掉! 望着跟前这“正义之士”,一时间,硬是连死的心都快有了! 本公子知道你胸怀正气,也知道你有一颗誓与奸佞王修斗争到底宁死不屈的决心,也知道你一身铮铮铁骨刚正不阿,也知道你对本公子很崇拜敬仰…… 可现在,能不能赶紧把嘴巴闭上,别再煽风点火了?你话有点太密了 算本公子求你了,以后你就是我爹,我亲爹,还不行吗? 真的,本公子现在真的很想打死你啊! 却奈何,这愣头青,还真是个头铁的玩意,硬是望着他,两眼满是希望之光,热情似火! 于是乎,柳公子便彻底崩溃了,都快哭了。 面若死灰,支支吾吾,“本……本公子……” 可没想到,还不等他支支吾吾说出个啥,却只听得远处大门口方向,传来一声愤怒大喊! “简直一派胡言!” “我兄弟二人虽只是前来赶考的穷酸秀才,初来京城更是寂寂无名人微言轻,可今日即便犯了众怒被打死在这水云间……” “也由不得尔等如此颠倒是非,对咱大康的英雄,国士无双的楚国公如此侮辱!” 王修本来正宛若看见黎明的曙光般,嗷嗷待哺满怀希望望着柳俊彦,也不由得猛地一惊。 扭过头来,却更一下子愣住了! 第312章 你不是读书人,你是读书人的耻辱! 只见此时,门口正大步走进来两个青年男子。 约摸二十出头的年纪,长相平平其貌不扬,可长得颇为相似,应是亲兄弟二人。 果真名副其实的穷酸秀才,头戴纶巾,皆穿着一身劣质的粗布衣衫。 虽还算干净,可不知这一身行头都穿了多少年了,早已浆洗得掉了色,甚至好几处地方,还打着醒目的补丁。 不仅如此,两人皆是面黄肌瘦,连颧骨都高高凸起,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似乎一阵风都能吹倒。 那寒酸模样,更与这素洁高雅的水云间,形成鲜明的对比,格格不入。 明显因为出身穷苦清贫,尚且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繁华京城,又哪见过京城中这种文人才子云集的大场面? 站在大门口,一时间,显得说不出的拘谨,突然有点茫然不知所措。 特别那个年纪稍大一点的,明显性格木讷内向,或许家境带来的自卑感,更是脸色瞬间涨得通红,紧张得似乎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顷刻,偌大的水云间又一阵躁动。 这乌泱泱水泄不通的文人才子们,皆纷纷扭过头,齐刷刷在这俩穷酸秀才身上打量着。 有些诧异,可更多的,却已满是不悦,以及轻蔑鄙夷之色。 毕竟,虽说天下读书人皆是圣人子弟,可说到底,也是分圈子的! 就诸如这水云间,寻常进进出出或是前来参加诗词交流的士子文人,哪一个不是家境殷实的公子哥大小姐? 这种真的穷得叮当响,饭都吃不饱的穷才子,即便有几分才学,可来了这里,也是不受待见的! 王修顿时也一阵愕然,有点摸不清状况! 毫无疑问,刚才那一通大声嚷嚷,定是出自站在前面那个年轻一点机灵一点的秀才之口。 木头桩子般站在那儿,虽也同样说不出的拘谨紧张,在这种大场面面前,额头似乎都在冒汗,可明显要比兄长镇定不少! 至少,敢抬起头来,与这乌泱泱几百名随便抓出一个,都明显比自己家境殷实千倍百倍的文人士子们对视! 而脸上,更多的却是一片滔天悲愤之色! 那架势,就仿佛一个胸怀浩然正气铮铮铁骨之血性男儿,遇见了天下最不公肮脏污秽之事! 有悲,有愤,有怒! 而半晌,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勇气,众人目光注视下…… 虽总显得那般寒酸毫无不起眼,却是昂首阔步与兄长二人,大步便朝前方这边走来。 不知为何,这一刻,王老爷竟从这两货脸上,看到了一种正义之士慷慨赴死之态! 倒是搞得他一愣一愣的! 而同样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更让他一下子懵了! 只见这两货,眨眼之间,便已到了这高台之上! 目光如剑望向他王老爷,脸上悲愤之色更盛,甚至说是仇怨也不为过,似乎面前站着的,根本就是一个龌龊不堪祸乱天下的奸贼! 正当他王老爷还满脑子犯懵,紧随其后,却见那年轻一点的秀才,一拂袖! 首当其冲,矛头便直接对准了他王老爷。 一声长叹,“可悲啊!可悲!” 拳头紧握,又一声暴喝,“这位兄台,你卑劣至极!” 怒极而笑,“在下虽才疏学浅,也自认比不得兄台高才,可今日,也斗胆在这里,定要骂上你一句欺世盗名之徒!” “以正义之士自居,自诩扞卫圣人先贤正道,道貌岸然,可实则,你,就是这大康罪大恶极之徒!” “咦?啥玩意?”瞬间,王老爷脸都绿了! 没想到,不等他回过神,只见这货,又扭头望向柳俊彦! 同样一副愤世嫉俗的愤慨,怒急之下甚至几分悲怆,大呼,“还有你,这位柳公子……” “在下虽未曾听闻过你的大名,可瞧着今日的情势,想必定是京城中威望极高的大才子!” “但是,今日吾同样要骂你一句,你枉读圣贤书也,你不配称为圣人子弟!” 紧随其后,甚至不停颤抖着,赤红着双眼,大手一挥指向台下这几百名文人士子。 却大有一副气吞山河的悲壮之势,一声大喝,“还有尔等,皆如是也!” 于是刹那,台下一片哗然! 无疑,此番话绝对比晴天一道霹雳惊雷还要生猛,惹了众怒犯了天条! 在场可都是京城或附近州府,自诩深得圣贤之道的精英学子,都是要脸面的人,哪能容得了这样两个穷酸秀才胡言乱语肆意辱骂? 骂读书人枉为圣人子弟,等同于杀人父母,辱人妻女呐! 瞬间,谩骂声,怒吼声四起。 “闭嘴,污言秽语!” “哪里来的无知小儿,竟敢如此辱骂我等?狂妄,简直狂妄无知!” “怎么?难不成就凭这么两个穷得叮当响的玩意,还想替那王修奸佞正名不成?简直无知者无畏,荒唐至极!” “依我看,怕是哗众取宠,想要借机巴结一下那小人得势的恶贼才是!” “来人,快来人,把这两个家伙轰出去!” “打死他们!打死他们!” 一时间,不少人恼羞交加之下,更是擦拳磨掌暴跳如雷得厉害! 这可远比刚刚罗列起那王修恶贼的条条罪状时,还要群情激愤得厉害,似乎一个忍不住,就要一窝蜂扑上来,将这兄弟二人乱拳打死! 场面顿时彻底失控,吓得这水云间不少小厮跑堂,赶紧出来维护秩序! 王修更是嘴巴张得老大,一脸看神仙的表情! 哎哟卧槽,生猛牛人呐,不是一般的虎啊! 然而,尽管惹了众怒,也被这瞬间爆发的群起而攻杀声震天的场面,吓得够呛,脸色顿时都有些苍白…… 可这俩穷酸秀才,竟是死咬牙关,索性胸膛一挺,更一副慷慨赴死之态。 那架势,似乎今天就算把性命交代在这里,也在所不惜了! 那是一种对天下对世道失望至极的悲凉,那年轻一点的秀才,更赤红着眼。 看着骨瘦如柴,倒是猖狂硬气得很,“怎么?这才骂诸位两句,这就受不了了?” “没关系!我兄弟二人今日既然来了这水云间,既然站在了这里,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即便是死,那也得说上两句公道话!” 一声怆然冷笑,“也不怕诸位笑话,我兄弟二人皆是永州府前来京城赶考的秀才!” “在下张逊,旁边这是我兄长张谦,自幼家境贫寒家徒四壁,父亲早亡,仅靠着年迈体弱的母亲田间地野里找食,含辛茹苦才将我兄弟二人养大成人!” “别说吃饱穿暖,哪怕此番来京,连盘缠都是走遍全村挨家挨户借来的!一路上舍不得住店,舍不得买上一份饭菜,全靠着临行前母亲准备的几十个糠馍,扛到了京城!” “论家境,论见识,自是比不得在场诸位,从小锦衣玉食,从没为吃饭穿衣发愁过!” “除此之外,我兄弟二人,皆是靠着帮母亲干完农活,去蹲私塾或地方官学屋檐下旁听先生授课,或是到处去求人借书,才总算勉强算读了些书……” “十多年如一日,就连通过乡试考上秀才,那也是考了三四次!” “兄长更是考了六次,才终于勉强中了乡试,拿到可以进京参加春闱的资格!” “论学识,自是比不得在场诸位,皆是才高八斗,学识惊人,听闻这位柳公子,更乃是天下大儒李舍人之亲传弟子!” “哪怕此次进京赶考,多半也是榜上无名的结果!” 可说着说着,却是腰板一挺,正气凛然一声大喝,“可哪又怎样?” “母亲虽只是普普通通一农家妇,没念过书,大字不识一个,可从小却教导我兄弟二人……” “立身之前先学做人!” “大丈夫顶天立地,身正方能行天下!” 又怆然冷笑一声,“说实话,我兄弟二人虽也算久仰那王修王公之大名,也不敢奢求能有幸得见其真容!” “何况,王公位列当朝国公,又身居当朝大员,那是何等位尊居显?而吾等尚且不过穷困潦倒的秀才,自是入不得王公的法眼!” “但是,王公就是我兄弟二人心中,最为敬仰敬佩之人,乃是吾大康朝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随即,更是扭头望向他王老爷与柳俊彦,漫天怒怨。 一声悲愤怒喝,“黑便是黑,白便是白!” “岂能由得你们这两个宵小之辈,颠倒黑白是非不分,对这样一位为社稷为百姓立下盖世奇功,匡扶社稷于将倾的大英雄,如此肆意侮辱,如此口诛笔伐污其名声?” 伸手一指王修,情绪激动下,身体都哆嗦得厉害,“特别是你,这位临州府的兄台……” “竟还意图蛊惑天下读书人,意图给天子上万民书,陷害忠良!” “你,就是大康朝的罪人,你不是读书人,你是读书人的耻辱!” “所以今日,要是不站出来为楚国公说句公道话,我兄弟二人无颜再见老母亲,也枉为人子,令母亲脸上蒙羞!” 王老爷嘴巴张得老大,眼珠子快滚到地上来! 第313章 柳公子,你可要意志坚定呐 这一刻,王老爷的内心是极度崩溃的! 这特么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情况? 好不容易逮着今天这么个机会,一顿操作猛如虎,眼瞅着都已经将这位将名声面子看得比命还重的柳大才子,逼到了进退两难骑虎难下的境地。 只要再扇扇风,点点火,再恰到好处地吹捧抬举上两句,将他脑袋搞得晕乎晕乎的…… 这狗东西作为领头人,召集天下儒生士子一起给天子上万民书,逼迫那犟驴皇帝不得不将老子罢官或者打回临州…… 这事基本就稳了! 八九不离十,过不了几天,老子就可以雄赳赳气昂昂又举家搬迁回临州,继续过那悠哉悠哉土财主的小日子了! 毕竟,就算那景隆皇帝脾气再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那种,可全天下的儒生士子拧巴在一起,他也不得不有所顾虑! 可好端端的,怎就莫名其妙冒出这么两个二愣子来? 多少是有点啥毛病吧? 扭头望向柳俊彦,却见这货木头桩子般矗在这里,明显也被这兄弟二人劈头盖脸一顿骂,搞得有点懵! 刹那间,更将他王老爷气得够呛! 卧槽!这就怂了? 刚才在台上,一边手摇折扇,一边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洋洋洒洒罗列那王修奸佞近十条罪状时,那股子吞吐天地的气势呢? 顿时有些急了,一把勾住柳俊彦的肩膀,“柳公子,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能信了这兄弟二人疯言疯语呐!” “以在下看,他们根本就是想借此机会,哗众取宠意图取悦巴结上那奸佞恶贼而已!” 满面殷切希冀,“匡扶浩然正气,扞卫圣人先贤正道,如此重任,还得柳公子这般天下大才来担当呐!” “难道,你就真能忍心,眼睁睁看着那奸佞小人,从此朝堂之上青云得志,从此继续倒行逆施离经叛道,置先贤圣人之道于不顾吗?” 正气凛然,一声激昂大呼,“清君侧,除奸佞,吾辈宁死也!” “柳公子,你可要意志坚定呐!” 此言一出,瞬间,自是又引得台下一片附和响应! “是啊!是啊!这位仁兄所言极是呐!” “柳公子,你可切莫听信了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穷酸书生的胡言乱语呐!” “此等哗众取宠之辈,不值一提,我辈之耻也!” 于是乎,柳俊彦也崩溃了! 面色一阵青一阵红,讪讪望着眼前这俊朗的“正义之士”,脑瓜子已经嗡嗡地响,快哭了! 兄台,爹,亲爹,你临州府小地方来的愣头青,一看家中就无人做官,是一点不知道这什么上万民书、皇宫门前请愿,那意味着什么呐! 稍有不慎,那是真的要蹲大牢的啊! 什么“扞卫圣人正道,吾辈宁死”,这种口号,喊一喊就行了,你不能当真呐! 这么多人看着,本公子也没法跟你细说…… 好不容易来了两个比你还要呆萌的穷酸秀才,头铁得很,气场比本公子刚才还彪悍,不顾生死为那奸佞小人声援正名。 眼瞅着,本公子正好可以找个机会,借坡下驴,既能继续维护在京城广大文人士子心中的正义形象和名声,还不用被逼去做那什么杀千刀的领头人…… 你还在煽风点火,这是要干啥呀? 求求你了,快把嘴巴闭上吧,从此你真的就是本公子的亲爹! 大不了等今日事了,本公子将你引见给我爹认识认识,让他给你在御史台找个文吏的职位干干,算是报答你的大恩了? 虽然吏员没有品级,晋升也无望,可好歹也是铁饭碗,活又轻松,薪俸还高,还体面! 然而这时,正当台下气氛再次高涨,却又只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暴喝,“一派胡言!” 只见那张逊,更是瞬间彻底怒了! 情绪激动愤怒得厉害,削瘦身子不停哆嗦,双眼充血望着罪魁祸首王修,那架势,似乎就要冲过来跟他拼命。 “简直一派胡言!” “我兄弟二人虽不才,可今日哪怕死在这里,也由不得尔等这些欺世盗名之辈,如此祸国殃民陷害忠良!” 怒急惨笑,再次扭头望向台下这乌泱泱一大片文人士子,声音悲愤高亢,“不就是因为王公,昔日主政临州,推出那一条条亘古未闻的政令吗?” “没错,在下也知道,那些商贾,在尔等眼里,那就是一群低贱的走卒贩夫,为了三五个黄白之物,削尖了脑袋四处奔走!” “自是被你们这些成天满嘴先贤之道,高高在上的所谓读书人所看轻!” “可是你们谁又知道,这才短短一年,临州府在王公的治理下,百姓们的日子到底发生了多大的变化?” 一拂袖,怒目圆瞪,“不就是因为王公,与前任国子监祭酒孔先生,提出了那什么‘知行合一’的思想么?” “我也知道,这什么知行合一,与千百年来我等读书人所学的圣人学问,有所悖逆!” “因此,你们这些所谓继承正统的圣人子弟,忍受不了有一天,突然有人告诉你们,你们倾尽一生所追求的圣人大道,你们引以为傲的精神支柱,或许根本是错的?” “所以,就狗急跳墙了,变成了一群被踩着尾巴的疯狗了?便给那知行合一的全新学问,盖上了一顶离经叛道背弃祖宗的帽子?” “可是尔等又有谁,去真正了解过那知行合一,去谦虚地听过孔先生的演说?” “很不巧,我兄弟二人有幸读过孔先生所着的典籍,‘知乃行之始,行乃知之成’,多好的学问呐!” “一群活在自己的牢笼里,却连新的事物与学问都不敢去谦虚了解的无知之徒,也胆敢以圣人子弟而自诩?” “在下都替你们脸上臊得慌!” 第314章 不怕秀才有文化,就怕秀才还会打架 顿了顿,张逊额头青筋更已条条暴起,“不就是王公,谏言天子大力推动那医学院的创办吗?” “在下也知道,那行医治病之术,从来在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所谓读书人眼里,从来都是下九流上不得台面的学问,岂能堂而皇之进入官学学堂,甚至从此以后,学医之人也可入朝为官了!” “因此,这又让尔等,觉得受到冒犯了,感觉身上那层儒生士子的光鲜外衣,那点虚名,受到侮辱了!” 又一声嘲讽冷笑,声音更说不出的悲壮,甚至有点哽咽,“在场诸位,或许皆家境不俗,自是未曾经历过多少贫苦百姓,求医不能求药不得,生了病只能听天由命祈求上天垂怜能活下去,那种绝望与悲苦!” “可今日,在下就告诉尔等,先父当年,便是仅仅因为上山打柴时摔了一跤,流了很多血……” “可是,就因为找不到一个好的大夫诊治,最后伤口化脓腐烂,病情越来越严重,最终撒手人寰!” “因此,我告诉尔等,王公此举,哪怕冒着被满朝文武被天下成千上万读书人口诛笔伐,宁愿背上一身骂名甚至惹火烧身,也要大力推动这医学院的创办……” “那就是想让从此以后,这大康的百姓们,都能病有所医,不再受那恶疾困扰!” “此举,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满腔愤慨,狠狠一巴掌拍在面前桌案上,“王公大慈悲心肠,即便身居高位,却依然心系着百姓疾苦!” “为何到了尔等眼里,就成了千古罪人?” 说着说着,眼眶甚至都有些泛红,“更别提,王公为朝廷为社稷,立下的这一件件盖世奇功!” “别的不说,去年与虎狼庆国的战事,若不是王公运筹帷幄用兵如神……” “居屿关告破,或失了郸城之地,尔等今日,还能闲情雅致,在这里趾高气扬地指点江山吗?” 悲愤至极,双眼更赤红得可怕。 纵然一身打满补丁的破旧长衫,身子瘦弱得皮包骨头,可此时,却已是浑然不惧,“哼,倒是尔等……” “成天以圣人子弟自诩,张嘴道德仁义,闭嘴仁义道德,锦绣文章皆是圣人学问,皆是百姓疾苦!” “可是,就诚然如当初王公在知行合一演说会上所言,你们又有谁,真正弯下腰来,去看一看山野民间百姓的疾苦,去看一看他们需要的是什么?” 怒喝,“尔等,不及王公万分之一也!” “一群不知所谓的东西,狗屁不是!” “王公此般国之柱石,经世济国之大才,岂能由得尔等宵小之辈,如此诋毁陷害?” 又扭头杀气腾腾望向王修与柳俊彦,“特别这位临州府的兄台,还有这位柳公子……” “包藏祸心!吾辈所不齿!” 没想到,话音未落,却见那从始至终不发一言的兄长张谦,虽依然看着木讷得很,站在台上拘谨得手足无措。 却是那般始料不及,二话不说,竟是从怀里,摸出一把都有些生锈的柴刀来。 “啪”的一声拍在跟前那桌案上,涨红着脸,可神色又偏偏说不出的坚毅。 一副舍身赴死之态,半晌,脑袋一昂,胸脯一挺,语无伦次憋出一句,“我……我也不知该说什么……” “但是,在下就一句话,今日谁再敢妄言给天子上万民书弹劾楚国公,我……我跟他拼命!” “噗!”刹那间,王修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直勾勾望着这个木讷憨货,硬是眼睛都直了! 大爷的!这货三脚踹不出个屁,却不是一般的彪呀,这哪是读书人该有的行径? 你进京赶考,身上随时带把柴刀干啥? 不怕秀才有文化,就怕秀才还会拎刀砍人呐! 关键是…… 卧槽!三十二个卧槽! 这特么到底哪个石头缝里冒出来的憨货? 神经病呐! 我也知道,你兄弟二人对本老爷很崇拜很敬仰,还一身浩然正气,而且你俩的娘教得也很好…… 可现在,到底能不能赶紧把嘴闭上?特别这张逊,你话太密了! 从此以后,你俩就是我亲兄弟,行不行?大不了等本老爷回了临州,重新过上以往那逍遥小地主的生活,带你们俩一起做生意搞钱? 春闱入朝当官,有个什么前途嘛! 搞钱才是硬道理啊! 况且,就你俩这连个乡试都要考五六次,才勉强中个秀才的,今年春闱多半也是重在参与的! 转过身,却只见一时间,偌大的水云间,陷入一片死寂。 台下这乌泱泱一大片文人士子,也不知被张逊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训斥,给骂得有些羞愧,还是被张谦这莽夫一把柴刀给吓着了…… 竟是再无人说话! 只是齐刷刷望着台上,有脸色泛红几分羞愧的,也有想要站出来据理力争,却又似乎不知该如何反驳的,也有茫然不知所措的! 于是顷刻,王老爷更是气得快吐血,怒火腾腾地烧! 看情况,今日怕是要功亏一篑了! 大爷的!老子这小暴脾气,今天不整死这两个二球货,他们真当老子是斯文人! 然而,同样这时,还不等他杀气腾腾,砂锅大的拳头照着这兄弟二人便虎虎生风整过去,却只听得大门外,又一声大喊。 “有圣旨到!” 第315章 奸佞竟是他自己? 王修抬头望去,便见大门口,正不紧不慢走进来一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 身穿宫中袍服,白面无须,自然正是那明德殿御前行走主事太监张谨。 亦步亦趋,身后还紧跟着两个清秀小太监。 倒让他顿时一阵诧异。 而顿时,台下这乌泱泱几百名文人士子,却也是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个不停,明显有点搞不清状况。 毕竟,诸如今日这种文人集会,只要不闹出大的乱子来,朝廷是断然不会干预的。 可既然是宫中来人,一个个纵然刚才还群情激奋叫嚷得厉害,要召集天下儒生一起去皇宫外面请愿求见天子,却哪敢再造次。 片刻间功夫,便让出一条道来。 然而这中年太监,倒也不着急。 圆嘟嘟白净的脸上,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缝,笑得那叫一个如沐春风,就好像昨晚去青楼玩耍,被好几个姑娘夸赞了一番床榻厮杀神勇无敌。 站在门口,抬起头,环顾了一眼四周,“哟,看来今日这水云间,还真不是一般热闹呀!” “话说回来,这么多饱读诗书的青年才俊汇聚于此,各抒己见交流才识,那也足见咱大康如今文风之鼎盛,社稷兴旺之兆呀!” “若是圣上得知,那也必定龙颜大悦!” “可就是咱家来得不巧,打扰到各位才俊的雅兴了!” “不过,咱家前来,也只因为有份圣上的口谕旨意要传达,说完,咱这就走!” 倒是惹得不少人受宠若惊得很,不停摆手,“公公言重了,公公言重了……” 可同样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那般始料不及,让在场所有人彻底懵了! 只见这中年太监,依然笑眯眯的,竟是领着那两个小太监,径直朝前方中央那高台而去。 眨眼间,便已走到刚才还浑身浩然正气,慷慨激昂之态大呼着清君侧除奸佞口号,那个来自临州府的青色儒衫“正义之士”跟前。 竟是那般匪夷所思,盈盈一躬身施礼,“奴婢给国公爷见礼了!” 语气平缓,可不知为何,脸色似乎总有点玩味古怪,“哟,国公爷不愧是才学盖世之人,连陛下都屡次盛赞,楚国公乃国之大才也,更难能可贵有一颗忠君爱国之心……” “如今都已位列国公,更即将上任朝中要职,却还如此操劳,亲自前来参加这文人交流,体察民意礼贤下士!” “只是咱家粗鄙之人,扫了国公爷的雅兴,还望国公爷千万恕罪!” “可也实属无奈,咱家前来,陛下有份口谕旨意要宣读!” 紧随其后,终于正了正色,声音陡然提高不少。 “圣上口谕,楚国公王修,才识渊博,品行纯良,仁爱百姓,忠于社稷,堪称国之柱石。” “时值景隆二十二年春,朝廷广开恩科,此乃大康兴盛之举。因此,朕决议,特命楚国公王修,任此年春闱恩科副考官一职……” “全心协助主考官大人,为朝廷招贤纳士,选拔人才!” “还望楚国公,尽忠职守,公正严明,不负朕之厚望!” 无疑,既然是口谕,自然也就这么简简单单几句话。 没想到,却见这中年太监,又堆着一脸笑,“国公爷,圣上的口谕,就这些了,奴婢给国公爷道贺了!” “今年的春闱,可与以往的不同。乃是圣上大变取仕制度,大幅度增加科考录用名额,第一次恩科。” “因此,圣上自然无比重视,那是出不得一点差错的!” “圣上能将副考官这份重担,交到国公爷手里,那也足以看得出,圣上对国公爷的信任!” “更何况,朝中谁人不知,这恩科的考官之职,从来都是炙手可热,多少人做梦都想着……” “毕竟,即便从今年开始,为公正严明,恩科将采取糊名制,可最终被录用的进士,皆都会以二位考官的门生自居,日后同朝为官,或多或少也总得念着些二位考官的好!” “所以,还望国公爷,能尽心尽责,辅佐好右相曹公,主办好今年的恩科,切莫负了圣上的一片厚望!” 脑袋使劲向前凑了凑,“除此之外,圣上还令奴婢给国公爷带两句话。” “圣上说,国公爷既然已经举家迁来了京城,却也不知进宫给朕请安,去看看皇后娘娘与程贵妃,实在有些没良心。” “另外,圣上还说了,恩科副考官这份差事,你要是敢一不留神办砸了,出了什么岔子,明德殿内将你吊起来抽!” 紧跟着,又望向台下众人,扯开嗓门,“行了,圣上的口谕,已经宣读完了!” 笑呵呵的,“咱家这就不打扰各位才子,继续讨伐楚国公,圣上钦点的今年恩科副考官大人了!” 又扭头瞅了瞅身后那块巨大展牌上,“清君侧,除奸佞”六个大字。 一脸欣赏,啧啧夸赞,“还有,这几个字写得真的不错,苍劲有力笔锋如剑,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啊!” 随即,众人目光注视下,领着那两个手下小太监,不紧不慢朝外面走去,很快便消失在门外。 寂静!刹那间,刚才还熙熙攘攘喧闹不堪的水云间,化作一片死寂! 台下这乌泱泱几百名文人士子,彻底呆滞当场! 直勾勾望着高台上,那个来自临州府的“正义之士”,瞠目结舌呆若木鸡,震惊得无以复加。 如何想得到,眼前这个虽长得颇为俊朗,可衣着简朴的小哥儿,竟是当今天下赫赫有名的楚国公? 不但即将上任太子伴读与吏部右侍郎两大朝廷要职,如今更又被天子钦点为今年春闱的副考官? 可关键是…… 谁能站出来说一说,今天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足足几百名文人士子齐聚这水云间,就为了口诛笔伐那离经叛道玷污先贤圣人之道的奸佞王修。 倒是半路上,跳出来一个“正义之士”,刚才那叫一个慷慨激昂,指点江山气吞山河,更是极力主张柳俊彦担任领头人,号召天下更多有志之士,共同讨伐恶贼…… 这是何等的英雄气概,何等的浩然正气? 可怎么……奸佞竟是他自己? 杀人诛心!简直杀人诛心呐! 太侮辱人了! 第316章 是他,就是他 画面似乎彻底定格。 也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不知是谁,一声惊呼,“他果然就是楚国公!” “难怪刚才,从他一走上台,在下就总感觉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总算想起来了,去年他自庆国梁都凯旋归朝,陛下与皇后娘娘携天子仪仗京城北门三十里外相迎,在下也去看热闹了!” “只是隔得太远,没能看清楚,但就是他,绝对就是他!” 终于彻底打破这一片死寂,引得一片哗然。 偌大的水云间,再次沸腾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位临州的兄台,看起来一身浩然正气,刚还主动提出愿推柳公子为领头人,召集天下儒生给天下上万言书……” “他怎么可能就是那楚国公王修?” “连宫里的公公都来了,陛下的旨意都宣读了,这还能有假?” “恶贼!果然是诡计多端的恶贼!简直欺人太甚!” “是呐,竟是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将我等几百名文人士子戏耍了一番,简直太侮辱人了!” “这与杀人父母辱人妻儿又有何异?士可杀不可辱!我等跟他拼了!” “嘘,小点声,刚才没听见吗?陛下可是已经钦点,楚国公为今年恩科的副考官。李兄,咱们今年可是要参加春闱的啊……” “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他应该没注意到在下吧,不然今年的恩科,又得落榜了!” 一时间,滔天愤慨的谩骂声,惊诧的尖叫声,交头接耳议论声,响成一片,让整个大堂更一下子热闹起来,嘈杂不堪。 不少人更是擦拳磨掌愤慨得厉害,那架势,似乎一个忍不住冲动,就要冲上台来跟这奸佞小人拼命! 毕竟,今日这场盛况空前的集会,几百名文人士子汇聚于此,就为一个目的,那便是口诛笔伐那置先贤圣人之道于不顾,离经叛道的恶贼王修! 可谁知道,这奸佞祸害,不但丝毫不为自己身上离经叛道的种种罪行感到羞愧,不但不知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避避风头…… 竟是混杂其中,反其道而行之,不仅口号喊得比谁都响亮,还俨然一身铮铮铁骨,为匡扶圣人先贤之道甘愿舍身赴死的风范。 暂且不论其如此举动究竟为何目的,可如此行为,何尝不是对在场所有人一种赤裸裸的羞辱? 堪比先狠狠抽了一记响亮耳光,再摁在地上使劲摩擦呀! 当然也不少人,或是忌惮其今年春闱副考官的身份,虽同样激愤恼羞得厉害,却是涨红着脸,胆战心惊赶紧朝人群后面偷偷溜去。 似乎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这奸贼发现,并且怀恨在心惦记上了,然后打击报复,今年的科考肯定就录用无望了。 毕竟今日到场的,不仅有许多,本来就是外地进京赶考的秀才,包括京城才子,也有不少是要参加恩科的。 而此时,王老爷又何尝不是气急败坏得厉害? 站在那高台上,几分欲哭无泪,心肝尖尖都在颤? 卧槽!那景隆皇帝,多少是有点啥毛病呐? 记得刚才,赵太白那二球货,倒是提过一句,如果没猜错的话,他爹可能会钦点自己为今年春闱的副考官,倒也没怎么留意。 毕竟,按照惯例,科考作为朝廷选拔人才取仕的一个重要手段,主副考官的人选,便显得尤其重要。 一般,都会是由朝中德高望重的重臣,或者学识渊博的大儒,或者国子监祭酒来担任。 曹牧担任主考官,自然无可厚非! 但是,老子朝中又无根基又无威望的,也算不得大权在握的重臣,这副考官的差事怎就落到自己头上来? 那明德殿主事太监张谨刚说得固然有几分道理,春闱中被录用的进士,或多或少自会念着些主副考官的好。 可关键,谁人不知,这份差事压根就是把双刃剑? 一不留神,要是被卷入个什么考题泄密案或者科场舞弊案,几颗脑袋都不够砍的呀? 而且,这还是皇帝推行取仕制度变革之后,第一次恩科,自然格外重视! 更何况,难道那狗皇帝就不知道,右相曹牧跟老子有点横竖对不上眼? 吏部右侍郎的职位,算是在那曹贼手下晃荡也就算了,这春闱担任考官,又在人家手下做事…… 狗皇帝是嫌老子成天日子过得太悠闲了,想让借那老贼之手,让本老爷接受一下社会的毒打? 这些统统也就罢了…… 这圣旨早不来晩不来,还偏偏就卡在现在这场合,来了! 为了被免官或者贬官回临州,继续过悠哉小地主的快乐生活,一顿操作猛如虎…… 眼瞅着,将旁边这个又菜又爱装比的柳大才子已经逼得骑虎难下,让其领头召集天下万千儒生一起向皇帝请命施压,马上就要成功了,半路莫名其妙杀出来两个头铁的二愣子也就罢了。 现在圣旨又来了,张谨那娘们嗓音还嚷嚷得如此高调! 那狗皇帝绝对是故意的! 而且,刚才什么“清君侧除奸佞”的口号,什么扞卫浩然正气吾辈宁死也,就属老子喊得最响亮! 现在身份被揭穿,奸佞竟是我自己,暂且不论这里几百名文人士子,仅仅是其中这些穿得花花绿绿的妹子,会不会觉得老子就是个萨比? 好丢脸的好吧? 现在怎么搞? 看嘛,就凭狗皇帝这副德行,谁愿意成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晃荡? 足足盏茶功夫,总算让自己稍微镇定一些。 扭过头,讪讪望向旁边同样早已如遭雷击呆滞当场的柳俊彦。 老脸青一阵红一阵,还不忘努力让自己挤出一片和蔼可亲的笑容,怀着几分殷切希冀,“咳,这个……” “柳公子,事就是这么个事!” 面色一横,“但是,听好了,但是来了……” “我是谁,什么身份,真的不重要。” 又伸手一指旁边张氏兄弟这俩二愣子,“他俩胡言乱语了什么,也不重要!” “但是,吾等读书人,当心怀大义,不惧权贵!” “所以,这召集天下广大儒生,一起向天子上万言书,请命天子将我这个奸佞罢官免职,领头人的重担,你还是得担起来呀!” “你可万万不能推辞呀!” 呃,总感觉还可以再争取一下! 可话音未落,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一下子懵了! 第317章 太欺负人,太羞辱人了 只见这一身华服风度翩翩的柳大才子,先是猛地一个哆嗦。 双目圆瞪望着他,脸色瞬间一片煞白,额头汗珠一下子就滚了出来。 有点茫然不知所措,左瞅瞅,右瞅瞅。 随即,那般毫无征兆,竟是一声悲呼,“你……你太欺负人了!” “噗通”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竟是嚎啕大哭起来。 一时间,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那叫一个痛不欲生,就好像好端端走在大街上,被人套上麻袋拖进黑暗小巷子狠狠搞了一顿! 堂堂七尺男儿,京城极具威望的第一才子,堂堂当朝谏议大夫之子,大康顶级官二代,竟是哭得稀里哗啦,鼻涕泡泡都冒了出来,泪水一颗一颗往外滚。 语无伦次,“太欺负人,太羞辱人了……” “明明你自己就是楚国公,为何偏偏要逼我去做领头人,弹劾你自己……不带……不带这么玩弄人的……” “我……我真的只是想召集点人,写点文章让你臭名昭着人人唾弃,没想着去给天子上万言书啊……” “你不懂,这么做的话,那是犯天家……天家大忌,真的要死人的呀!” “国公爷,算我求您了,您就放过我吧,我现在好累,我现在就想回家,好好睡个觉……” 于是刹那,更是将他王老爷气得快吐血! 老脸惨绿,砂锅大的拳头咯咯地响! 大爷的!搞半天,浪费老子表情,还以为多牛比哄哄一人物,结果怂成这比德行! 说好的扞卫正道,吾辈宁死呢?说好的舍身取义呢?说好的,不弄得老子身败名裂被皇帝罢官,誓不罢休呢? 更何况,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子是在羞辱你? 羞辱你妹夫啊! 老子费了半天劲,都已经讲得口干舌燥了,难道你从本老爷的身上,就看不到一丁点真诚吗? 你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信不信明天就去皇帝面前参你爹这个谏议大夫一本? 咬牙切齿,气急败坏一声大骂,“废物!瞧你这点出息!” 哪还忍得住?瞬间,弯下腰,拳头如狂风暴雨,照着这狗东西身上便使唤过去。 玩弄老子感情!今天不整死这怂货,老子都丢不起这人! 没想到,同样这时,只听得台下一声大喊,“王兄,让个位置,本王也来过过瘾!” 紧随其后,便见赵太白那二球货,竟是满面红光精神抖擞,扒开熙攘人群便冲了上来! 那猴急猴急模样,肯定比当年迎娶太子妃洞房花烛夜还要激动。 三两步便已冲到跟前,“王兄,这种事,怎么少得了本王?” 那是一点不留情面呐,拳打脚踢照着这柳俊彦劈头盖脸便使唤过来。 一边揍,还一边骂骂咧咧个不停,“狗东西,是不是一段时间没收拾你,你又皮痒痒了?” “本王在台下,已经忍你很久了,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王兄可是本王过命的兄弟。你劳师动众,想对我王兄口诛笔伐,本王也就忍了!” “可是偏偏,王兄叫你来当领头人,给我爹上万民书弹劾他自己,你还敢不答应……” “你这是对我兄弟,对本王,一点不尊重呀!” “这让本王很不高兴呀……” 足足盏茶功夫,直揍得这货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双手抱头趴在地上唉声求饶,早已鼻青脸肿。 赵太白还不忘又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骂了一声,“没劲!晦气玩意!” 两人总算神清气爽舒坦了,总算放过这京城第一才子! …… 这场盛况空前来势汹汹的文人才子集会,到最后闹得不欢而散,甚至有些荒诞可笑。 倒是早有跟随一同前来的柳家仆人,赶紧将依然还瘫在高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柳俊彦给搀扶着离开。 儒生士子们,自然也在一片或哀怨或悲愤的骂骂咧咧中,接二连三离开。 而当王老爷与赵太白陈进程虎这三幅颜色,走出水云间大门,都临近傍晚。 现在看来,最后一丝曲线救国的希望也破灭了,从此京城为官,天天在皇帝跟前晃荡,已成定局了,尽管王老爷心里各种不舒服 可人死球朝天,日子总还得继续。 可没想到,正当兄弟四人勾肩搭背,琢磨着要不要直接前往凤仪阁潇洒潇洒,听听曲儿再喝点小酒,乐呵乐呵…… 却只听得身后,一声呼喊,“楚国公请留步!” 王老爷本能地转过头,便看见了一个脸蛋长得比娘们还要倾国倾城、肌肤吹弹可破的翩翩公子。 第318章 这根本是个如假包换的娘们 说实话,王老爷心中从来都有个疑问,前世的电影电视剧里,那些娇滴滴的婆娘,女扮男装在外招摇撞骗,是如何才能做到不被人一眼识破的。 这肯定是个高深的技术活! 但是,比如眼前这位,很明显,就没学到这门技术的精髓。 尽管身着一件宝蓝色绣淡花纹长衫,乌黑长发束一根白色丝带,腰间系金色穗菱带,挂一块明显价值不凡的羊脂玉吊坠。 再搭配手中那一柄精美折扇,那种典型的出身富贵人家公子哥,且饱读诗书雍容华贵的气度,立马油然而生。 而且隔着老远朝这边走来,不急不缓,还刻意摇头摆尾的,几分昂首阔步的豪迈。 可终究比寻常男子显得娇弱了些的身段,以及那纤细的腰身,还有那简直勾魂摄魄精致漂亮得不像话的五官,还有那白皙柔嫩得丧心病狂的肌肤…… 特别是胸前,虽然或许用内衬束带使劲压迫束缚了起来,可依然饱满发达得有点吓人的胸大肌…… 还有刚那一声叫喊,虽刻意让声音显得洪亮一些,可听起来终究少了些男人嗓音的粗犷。 因此,几乎就在这一瞬间,他王老爷便已经心中坚信,这根本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娘们。 包括亦步亦趋紧跟在她后面那个,同样一身男子装束的小书童,肯定也是个妞。 至少,若这真要是个带把的,就凭这张美得荡气回肠的脸蛋,也一定是不受他王老爷待见的! 当然,是娘们,他王老爷现在心中也很不待见! 扪心自问,与身边这三副颜色,以前常勾肩搭背一起去燕来楼喝酒听曲儿也罢,或是刚才水云间内,一边就着小酒,一边对那些花花绿绿的小妹妹品头论足也罢…… 无非是在这个本就极其缺乏娱乐活动的时代,枯燥的生活增添一点乐趣,陶冶一下情操而已! 但并不代表,他王老爷有什么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心态,喜欢在外沾花惹草。 好吧,说到底,这就叫闷骚! 可若是在外,见着一个漂亮妹儿,就上去勾三搭四牵扯不清,甚至还费尽心思总想着跟人家来上一点暧昧情缘,那就叫明骚了! 性质不一样! 更何况,眼前这货,明明一妹子,还非得扮个男装…… 暂且不论是不是做了啥亏心事,至少为人就很不真诚嘛! 哪怕当初那狗皇帝,也是隐瞒身份隔三差五跑到老子府上混吃混喝坑蒙拐骗,可至少人家,没扮个女装穿个花裙子,在本老爷面前嘤嘤嘤嘛! 只是此时,心中戒备之余,更多的却是一阵诧异愕然。 搞不清楚,这娘们跟自己压根素不相识,可此番主动搭讪,究竟有何目的。 至少,他王老爷还没膨胀自恋到,就因为自己人又长得帅诗又写得快,如今又位列当朝国公,这全天下的妹儿就对自己仰慕有加五体投地,做梦都想着投怀送抱,嘤嘤嘤叫着要给本老爷暖床生猴子。 况且,眼前这货,虽然一眼假的女扮男装,可至少从这一身华贵装束,还有一举一动的不凡气度…… 他也完全能断定,这妹儿绝对家世背景不凡,极有可能朝中重臣之女,最起码也得是个家缠万贯的富家千金。 良好的家世修养与满腹经纶的学识,这种娘们,一般内心都极其骄傲的。 更不必说现在,就因为推动医学院的创办,老子现在可谓是臭名昭着,那些官家大小姐更是早就恨不得把老子大卸八块了! 刚才水云间里,那些妹儿喊着口号对老子骂骂咧咧,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满面疑惑扭头望向身边这三个货色,没想到,除了陈进程虎两人完全一脸懵逼,赵太白却是满面惊诧。 嘴巴微张,眼珠子使劲向外凸起,一副看神仙的表情。 然而,眼见他一记询问眼神丢过来,却又瞬间神色一凛。 说不出的古怪,如吞了两只苍蝇,有点支支吾吾,可紧跟着,却又装着一脸茫然,开始抬头四十五度角望天。 瞬间,王老爷气得牙根痒痒。 看嘛,这家伙真的是狗都嫌!平常张嘴闭嘴过命的兄弟,一到了关键时候,又要掉链子了! 就这德行,也难怪隔三差五就被他爹吊起来抽! 当下,只是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呢喃道,“对了殿下,我可能要就此别过了……” “突然想起来,刚才殿下在水云间,不但对那些年轻姑娘指手画脚举止轻浮,而且还不分青红皂白当众殴打朝廷重臣之子!” “所言所行,实在有违储君风度,性质恶劣。而臣身为太子伴读,有职责指正太子言行……” “趁着天还没黑,臣这还得赶紧进宫,陛下面前参上太子一本去!” 果然顷刻,便见这狗东西吓得够呛,老脸苍白,额头冷汗都冒了出来。 声音直哆嗦,“王兄,不能如此,不能如此,咱们是过命的兄弟呀!” “本王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我真的不敢说呀……” 只是一边哀求着,却是不动声色,伸手朝远处水云间方向指了指。 “噗……”于是刹那,王老爷眼前一黑,惊得差点原地跳起来。 这么长时间相处,哪还不知道这货什么意思? 卧槽! 前方那正领着“书童”昂首阔步走过来的“翩翩公子”,竟正是这狗东西刚才跟自己提起过的,那赵王爷之嫡女、水云间的幕后东家、什么京城第一才女,清河郡主? 果然还是老子格局太小了啊! 这京城之中,天子脚下,果然是随便扔块砖头都能砸中两个皇亲国戚呀! 可关键是,这赵家的人,还果然都是一丘之貉,不是一般的变态恶趣味呐! 那狗皇帝,隐瞒身份隔三差五跑来混吃混喝。赵王爷,一跑到临州,就到处打听老子在外面有没有养外宅歌姬,有没有留恋风月场所。 呃……还有赵澜那婆娘…… 现在,又冒出来这么一个娘们来! 还女扮男装来招摇撞骗。 而这时,“翩翩公子”终于走到几人跟前。 倒是依然一副饱读诗书且雍容儒雅的富家公子气度,在他王老爷身上打量着。 只是不知为何,几分温和笑意中,又总感觉那眼神有点说不出的古怪玩味,让他后背凉飕飕的。 半晌,却又故作豪迈洒脱之气,折扇一收,一拱手,“突然叫住楚国公,实在深感冒昧,还望国公爷切莫见怪!” “自我介绍一下,在下赵书,家父在朝中任个一官半职,算起来与国公爷还算同僚!” “说实话,之所以突然叫住国公爷,其一,也只因为久闻楚国公之大名,不但学富五车写得一手好诗,而且为朝廷屡建奇功,年纪轻轻便位列当朝国公,在下实在心中仰慕已久!” “其二,刚在水云间内,在下虽身处二楼,可也是亲眼目睹楚国公一身浩然正气,号召天下儒生士子共讨伐……自己……” 可说着说着,却又似乎再憋不出几分笑意,吹弹可破的脸蛋微红,胸大肌微颤,“只觉得楚国公不仅是个有趣的妙人,更乃难得一见的性情中人。” “因此这才琢磨着,不知能否与楚国公结识一番,交个朋友……” “日后闲暇之余,也可一起畅谈风月,探讨诗作文章,岂不人生一大幸事?” “在下虽无楚国公这般惊世才学,也无楚国公这般显赫地位,也无心于名利权势,却最爱结交志趣相投的朋友!” “还望王兄切莫嫌弃!” 第319章 演,继续演 赵太白一脸便秘的表情,然后又开始四十五度角望天。 王老爷却是差点一口口水喷出来。 歪着脑袋使劲在这“翩翩公子”身上打量着,眉头都拧成了两只大麻花。 这娇滴滴的俏娘们,多少是有点啥毛病呐? 或者,赵家这一大家子,异曲同工的变态恶趣味,根本是祖上就传下来的? 挺着胸大肌,扮个男装在外招摇撞骗也就罢了,咱俩素不相识也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交个锤子朋友啊? 还什么志趣相投,一起畅谈风月,一起探讨诗作文章? 本老爷天天没事干,闲得慌呀? 为了生活,大家都很忙的好不好? 而且,你作为皇室郡主,身份高贵,从小养尊处优,而本老爷不过一区区地位低下的国公…… 君臣有别,男女有别,老子是有多不怕死,才敢成天跟你搅和在一起? 被你爹知道了,还不得跟老子拼命? 难不成,根本就是成天闲的,想从老子身上找点乐子? 更何况,有了你加入进来,以后咱兄弟几人,还怎么去青楼喝酒听曲儿,体察民间女子疾苦? 可尽管如此,倒也并没立马如踩着尾巴的猫,跳起来就赶紧义正严辞拒绝,或者干脆拔腿就跑。 眼珠子咕噜一转,倒是迅速荡漾起一脸和善笑容,“哦,原来是赵公子,幸会幸会!” “只是不知,令尊在京城哪个衙门当值,又官拜何职……” “相信赵公子也听说过,在下尚且才刚从临州进京上任,人生地不熟的。” “这天子脚下,朝中局势又错综复杂,多一个朋友总没坏处,若是有幸,还望令尊能多多提点照拂才是呀!” 呃,毕竟,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老子也总不可能,不分青红皂白,便将这个娘们摁在地上揍一顿,然后直白地骂上一句“爬开,本老爷不想跟你交朋友”吧! 至于你这娘们身……看破不说破,日子才能过嘛! 而且,虽然不知道你这清河郡主究竟叫啥名字,但用屁股想都知道,“赵书”这名字肯定是随意杜撰的。 果然,只见这“翩翩公子”神情一滞。 似乎也没料到,自己随口一提,这家伙还当真并且打蛇随棍上了。 紧跟着,却是无比爽朗哈哈一笑,“君子之交淡如水,自当在名利权势之外!” “王兄此言,岂不落了俗套?” “更何况,家父虽在朝中任职多年,可说到底,也终究不受朝廷重用,官衔官职不值一提,自是比不得王兄年纪轻轻,便即将官居太子伴读兼吏部右侍郎,日后平步青云直达中枢,自是不在话下……” “论起提点照拂,也得是王兄关照家父才是呀!” 王修脸上顿时一片失望,甚至带着几分轻蔑,声音都淡漠了不少,“哦,原来如此……” 随即,又似乎很自然便掩饰过去,灿烂笑容重新浮上脸颊,“好一句君子之交淡如水!” “赵公子不但风采翩翩,而且还如此淡泊名利高风亮节,在下敬佩!” 紧跟着,又话锋一转,伸手一指身边三个货,一本正经,“还未给赵兄介绍……” “这位,正是当今东宫太子,赵承!” “这两位,分别是当朝左丞相,宰辅陈公家的公子,陈进陈小公爷,以及程老将军府上嫡长孙程虎程小公爷!” “也都是在下的知己好友,不知赵公子可有所耳闻?” “噗……”刹那间,赵太白一个踉跄,差点一跟头栽倒在地。 总算不一副事不关己之态,四十五度角望天了! 扭过头,眼珠子瞪得滚圆,望着他王老爷,完全一脸看神仙的表情。 果然瞬间,王修甚至清楚看见,这“赵公子”偷偷朝这二球货投过去一记恶狠狠威胁眼神。 依然那般温和儒雅气度不凡,却又迅速一番惊诧愕然之态,一拱手,“哟?原来是太子殿下,以及两位小公爷……” “失敬失敬!既然都是王兄的至交好友,那以后还得请三位多多关照!” 赵太白涨红着一张猪肝脸,支支吾吾赶紧拱手回礼,“不敢!不敢!赵公子言重了!” 陈进程虎二人,依然一脸懵逼,有点搞不清状况。 王老爷再没说话,神色几分意味深长! 嗯!演,继续演! 这娘们不是喜欢女扮男装坑蒙拐骗么,本老爷就静静地看你演。倒要看看,道行到底有多深,能演到什么时候。 然而就在这时,正当他王老爷还在满脑子琢磨着,怎么才能赶紧打发这个心理变态恶趣味的娘们灰溜溜地离开,并且从此彻底断了什么交个朋友的念头…… 却只听得远处,又一阵破锣嗓子叫喊。 “国公爷,国公爷……” 抬头望去,顿时又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前方远处,同样正火急火燎奔来两人。 居然正是刚才在水云间,那两个突然就半路杀出来的二愣子玩意,张谦张逊兄弟。 这两个出身南方永州府,提前进京赶考的穷酸秀才,骨瘦如柴的身子,搭配那一身早已洗得掉色打满补丁的粗布长衫,在春日夕阳下的奔跑,一点没跑出朝气蓬勃的感觉。 倒是说不出的酸腐气! 说实话,王老爷倒是挺佩服这兄弟二人的胆识与勇气! 论家境,贫困苦寒,三天饿九顿的。 论学识,特么的,连乡试,都要考个五六次,才能勉强中个秀才,好像也没啥可值得骄傲的资本。 穷乡僻壤的,也没见过啥世面,来了这琳琅满目繁华无比的京城,恐怕更是心中自卑得很。 却硬是敢冲到水云间那种地方,劈头盖脸将那几百名随便抓出一个,要么出身名门要么出身地主富商之家的文人才子们,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还面不改色斗志昂扬的! 若不是心中有正气,那就一定是头铁了! 可明明记得刚才,自打那太监张谨跑来宣读圣旨,老子“临州府正义之士”的面具掉了,身份被暴露…… 高台上,这两个二愣子,就一直在那呆若木鸡了! 特别那张谦,直到老子离开的时候,还在那儿死死盯着他那把生锈的柴刀,魂都没了。 可现在,突然追上来,想干啥? 片刻间,两人便已冲到跟前。 紧随其后,顾不得满头大汗,赶紧齐刷刷九十度弯腰行了个大礼,“学生见过楚国公!” 因为他王老爷,已经被皇帝钦点为此次春闱的副考官,作为进京赶考的秀才,自称一声学生自是应该的。 张谦依然显得木讷不善言辞,站在那儿又拘谨得不知所措了。 出身贫苦农家,这更是第一次来到京城,哪见过当朝国公这般大人物? 张逊同样满面紧张,声音有点结巴,却又一本正经,“国公爷切莫……切莫误会……” “我兄弟二人虽只是进京赶考的秀才,而国公爷又身为此次恩科的副考官,可此番追上来,却并不是为了,想要能借此攀附上考官大人,以求能在恩科中榜上有名,或是将来能得国公爷青睐重用!” “君子固穷,却也当有骨气,绝不做那为求功名而攀附权贵之事!” “况且,母亲从小便教导我兄弟二人,男儿当无愧于天地,无愧于本心!” 王老爷眉头又拧成了两只大麻花,有点懵! 张逊正了正色,又朗声道,“我兄弟二人叨扰冒犯国公爷,只为两件事!” “其一,当面向国公爷致歉!” 又是双双一躬身,“虽今日方才能够有幸,能面见楚国公……” “可国公爷主政临州,仁爱百姓,又为社稷屡建奇功,这推进医学院创办一事,更是宁愿背负天下骂名,也当建千秋之功,我兄弟二人可是早已对国公爷敬重有加!” “刚在水云间,不知国公爷身份,出言不逊,更是辱骂国公爷为咱大康罪大恶极之徒!” “细细想来,倒令我兄弟二人无地自容得很,因此,特地向国公爷赔罪!” 可没想到,紧跟着,却又迅速一脸严肃,语气都加重不少。 目光灼灼,浩然正气,“其二,却是有言要谏!” 一字一顿,“楚国公今日之言行,有违君子之道,有大过失也!学生斗胆,指正出来。” 第320章 论打架,国公爷不是我俩的对手 “啥玩意?”王修顿时脑袋一昂,惊得一哆嗦。 张逊一拂袖,腰板挺得笔直,“今日于水云间,那柳俊彦柳兄,广召京城众多文人士子,欲对楚国公行口诛笔伐之举。” “以文章为刀剑,肆意诋毁楚国公为民为社稷大无私之行,凭空污蔑楚国公之清誉。” “包藏祸心,陷害忠良,其言,其行,自是为天下正义之士所不齿!” “可圣人有云,惟天下之至诚,为能化。君子之行,当正,当诚也。” 目光如炬,满脸如同八十岁老儒生的刚正固执,“楚国公横遭如此诋毁,纵然心中愤恨……” “自是可以以笔墨为盾,或是凛然不惧,于这水云间与这些儒生士子们当面对质,一番雄辩,扞卫自身清誉便可!” “纵然众口难辩,可大丈夫问心无愧,即便背一身诋毁骂名,为天下读书人所误解又如何?” “更何况,君子坦荡荡……” “因此,楚国公千不该万不该,却是不该以今日之言行,反其道而行之,如此羞辱于那柳俊彦以及在场诸多儒生士子!” “此举,算不得君子正道,有违君子坦荡也!” 顿了顿,倒是明显又对他王老爷几分敬畏,“当然,学生也自知,学生不过一介穷酸秀才……” “不仅才疏学浅,更位卑言轻,自是不敢再楚国公面前造次冒犯。” “可是,圣人又云,知道他人之过,却碍于情面或畏惧,不加以指正,反倒同流合污阿谀奉承,让他人有错而不自知,甚至继续犯错,那自己也就同样有了过错,同样非君子所为也!” “因此,这才斗胆追上前来,特地指出,楚国公今日之过失!” 然后,就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于是乎,王老爷更一下子愣住了! 讪讪望着这货,嘴巴张得老大,眼睛都直了! 哎哟卧槽!这都什么鬼? 这浩然正气的一番之乎者也,又是圣人有云,又是君子坦荡荡的……琢磨了半天,倒是总算听明白了。 说简单点,不就是那柳大才子包藏祸心召集众多文人士子,企图以文章为利剑对老子口诛笔伐,让老子落得身败名裂万人唾骂的下场…… 老子纵然心中愤怒,纵然心中委屈,大可以同样写文章来为自己辩解,或者今日在水云间里,亮明身份跟人家唇枪舌剑辩解一番便是了。 却反倒隐瞒着身份,跑上台去,清君侧除奸佞的口号喊得贼响,还一个劲怂恿人家带头召集更多天下儒生给皇帝上万民书的…… 这根本就是一种,对那柳大才子以及今天在场所有文人士子的一种戏弄,而且手段很不光彩,也是小人行径! 这不是君子坦荡荡,是小人长戚戚! 这也就罢了,也不知是哪个圣人又说了,知道他人犯错却不指出来,那自己便同样有了过错,也不是君子行为。 于是乎,就屁颠屁颠跑来指正老子的过错了! 好吧,老子也不得不承认,说得好像还挺有道理的咧! 可关键是…… 这特么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两个极品愣头青? 算是看出来了,这兄弟俩,家中老娘倒是教得好呀,那绝对是放眼天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两个正义之士,一片浩然正气宁死不屈的啊! 也难怪刚才,竟能做出直接冲进水云间,一副就算被活生生打死,也要将那些文人士子一顿臭骂的事来! 不仅如此,这头也真不是一般的铁呀! 相当的憨呐,是一点不懂人情世故呀! 区区两个进京赶考的穷酸秀才,放在这偌大的京城中,浪花都砸不出一个来,明知道老子是今年春闱的副考官,还位列当朝国公官拜当朝四品大员…… 要换做别人,恐怕早就想尽办法来巴结讨好老子了。 就算不阿谀奉承,恐也开始想方设法,怎么才能在老子引起老子的注意和赏识了! 他俩倒好,专门跑来指正老子的过失之处来了! 这怼天怼地的劲头,就这头铁的样,如果这次恩科侥幸高中了,不去御史台当差,那是真暴殄天物了! 以后,看见狗皇帝批阅奏章打瞌睡了,怼一顿,看见丞相多吃了两块肉,又怼一顿,看见太子进青楼了,再劈头盖脸骂一顿。 嗯,前途大大的有,官场上一定平步青云,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这些统统也就罢了…… 老子位列当朝国公,是有大格局大胸襟的人,自是没工夫跟这两个头铁玩意一般见识。 可本国公啥时候说过自己是坦荡君子了? 况且,刚才在水云间,老子隐瞒身份除奸佞的口号喊得贼响亮,还一个劲逼迫那柳大才子做领头羊,召集更多天下读书人给皇帝上万民书…… 到底是为了啥,你俩懂个锤子啊! 关键时候坏了老子大好事,看在你俩也算铮铮铁骨刚正不屈的份上,刚才没弄死你俩,就偷着乐吧! 居然,还敢又追上来,给老子找不痛快? 还大街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老子不要脸的吗? 信不信,老子分分钟让你俩在这大康再无立足之地? 一时间,身边这三个二球货,又何尝不是彻底呆住了。 赵太白眼珠子瞪得老大,那表情,简直如同朗朗乾坤看见几千头老母猪从天空中缓缓飘过。 半晌,一声惊叹,“我的个阿娘也,这才是真正的正义之士,头不是一般的铁呐!” 陈进脑袋使劲往前伸,不说话。 程虎这次脑瓜子转动得贼快,“啧啧,这两兄弟今天,怕是要被王兄活生生打死在大街上吧!” 就连那不带把的翩翩“赵公子”,又何尝不是一脸愕然? 只是紧跟着,却又似乎再忍不住,强憋着笑意,憋得那娘们脸通红,肥硕的胸大肌上下起伏个不停。 望着他王老爷,眼波流转,目光怪异得出奇,也看不清是幸灾乐祸,还是饶有兴致。 可这时,眼见王老爷一句话不说,那张谦却是涨红着脸站了出来。 支支吾吾憋出一句,“舍弟所言极是!明知楚国公有了过错,我兄弟二人若不及时指正,反倒阿谀逢迎,亦非坦荡之举也!” 于是刹那,王老爷一下子就怒了! 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肺都快要炸裂! 大爷的!没完了是吧? 今天,要是不把你们屎都打出来,让你们好好体会一下社会的黑暗,你当老子儒雅好脾气! 一声破口大骂,“我坦荡你姐夫!” “殿下,退后,看本老爷今天亲手弄死他俩!” 说时迟那时快,铁青着脸,一个箭步便猛扑过去,砂锅大的拳头照着两人便使唤过去。 暴跳如雷,嘴里更一声声大骂,“老子忍你俩很久了知不知道?” “刚才在水云间没搭理你们,反倒还给老子来劲了!” “我让你们君子之道,让你们圣人有云……” 顷刻间,只见兄弟二人,脸色也是齐刷刷变了! 一阵惊慌,噔噔后退两步。 可出乎意料,也不知二人脑子到底怎么长的,不但不还手,竟也不赶紧闪躲或者拔腿就跑。 相反,双双把胸膛挺得笔直,只是抱着脑袋硬扛着,任凭他王老爷拳打脚踢往身上使唤。 俨然又是一副,为真理为正义,舍身宁死的浩然正气! 那愣头愣脑的张谦,这下倒是话多起来了,一边忍着痛,还昂着头嚷嚷,“楚……楚国公若是对我兄弟二人心中有气,尽管打就是了……” “但是,别瞧咱兄弟二人身子削瘦,但是从小帮着母亲地里刨食,什么苦活累活都干,有的是力气!” “论打架,国公爷不是我俩的对手的!” “我们之所以不还手,只是因为敬重楚国公乃是于百姓于社稷有大功劳之人!” 反倒更让场面,一下子说不出的滑稽热闹。 瞬间,王老爷更气得快吐血! 耻辱!简直太羞辱人了! 双目喷火,又一声大骂,“哟呵?瞧不起老子是吧……” “就你俩从小天天干农活有力气?也不去打听打听,老子从小爬树掏鸟窝的……” 可同样就在这时,才刚刚又一脚狠狠踹在那张逊屁股上,直踹得他一个踉跄差点摔个饿狗吃屎…… 或许因为动作弧度过大,只听得“啪”的一声。 混乱的局面,戛然而止。 王修猛地收住动作,条件反射伸手向怀里摸去,心中顿时一个激灵! 待到低头看清楚,更是一下子呆住了! 只见跟前,正躺着一本厚厚的画册! 正是今日刚刚才从赵太白这二球货那里得来的,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好好研究学习的,那本圣贤学问。 摔在地上,画册还被翻开了! 清晰可见,页面上不但色彩鲜艳,画得栩栩如生,内容那更是极有学问呐! 第321章 没办法,本国公就是这样宅心仁厚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混乱的场面一度呆滞,画面似乎彻底定格! 顷刻间,所有人都只是死死盯着地上躺着的这本,内容丰富多彩且又一点不枯燥乏味的圣贤典籍,呆若木鸡! 那是一种惊为天人的震撼! 陈进程虎这两副颜色倒还好说,只是愣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 对面那不带把的翩翩“赵公子”,瞬间惊得一声惊呼,本能后退两步! 只看了一眼那画册上风骚卓绝的内容,脸颊瞬间一片绯红,那柔嫩得毛细血管都清晰可见的腮帮,更红得如此刻天边的夕阳,都快滴出水来。 再不敢看向那圣贤典籍,只是抬头望向王修,雪白牙齿死死咬着下嘴唇,一片愠怒恼羞之色。 特别他身后紧跟着的,那个同样脸蛋姣好精致得比娘们还要清秀的小书童,那更是瞬间差点原地跳起来。 死死瞪着王老爷,咬牙切齿得厉害,目光之中,已是赤裸裸一片鄙夷与厌恶,甚至滔天愤怒! 那神情,就好像这面前站着的,根本就是一个罄竹难书无恶不作,还下流肮脏至极的采花大盗! 呃,以及人渣、败类、畜生! 张氏兄弟何尝不是一下子愣住了? 刚一身舍生宁死的浩然正气,站在那儿硬生生扛着王老爷一顿劈头盖脸暴揍,依然还痛得龇牙咧嘴的。 可此刻,双双盯着跟前地上这画册,瞬间惊得差点原地跳起来。 身为从小便饱受家中老母亲“大丈夫当顶天立地”教育的熏陶,哪能容忍得了这个? 瞬间,只如同见到了这天下最阴暗肮脏之物,多看一眼就会让他们纯净的心灵受到污染。 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竟是支支吾吾一句话说不出来。 特别那张谦,更是一只手死死指着地上这玩意,本来营养不良蜡黄的脸颊,顿时涨得如猪肝,身子都直哆嗦。 “这……这个……” 赵太白眼珠子瞪得滚圆,又开始便秘拉不出屎了。 左瞧瞧,右瞧瞧,吞了吞口水,几分尴尬。 抬头瞅了瞅翩翩“赵公子”,明显顿时一阵心虚。 二话不说,脑袋一昂,“咦?地上这是什么东西?谁的?” 一跺脚,痛心疾首使劲跺脚,“哎哟,有伤风化,有伤风化呐,这光天化日之下,地上怎么平白无故多了本这种画册?” “本王与这类污秽之物,不共戴天!” 一身正气直冲云霄,俨然摇身一变,已成了扞卫先贤圣人之道的铁血卫士! 直看得王修都一愣一愣的! 可此时,心中又何尝不是一阵欲哭无泪? 卧槽!大意了! 刚才光顾着想要把这两个二愣子兄弟屎打出来,忘了怀里还揣了本圣贤学问了。 其实,这倒也没什么…… 虽说,在这个思想还极其传统保守的时代,就连夫妻闺房之乐,从来都是人们羞于启齿的禁忌话题。 这类风骚异类的画册或读本,那自然更是天下人严重,冒天下之大不韪触碰逆鳞的东西。 老子堂堂当朝国公,居然私藏着这样一本妖邪之物…… 要是传了出去,恐怕不仅天下人耻笑,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恐怕那些儒生士子,又得一顿口诛笔伐。 但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又被世人骂上两句龌龊下流,还能让老子晚上多吃两碗饭不成? 老子身上背的骂名还少么? 可关键是…… 眼前还矗着两个女扮男装的妹儿呐! 虽说对这位什么清河郡主,心中很不待见,一点不感冒,也尿不到一起去,更没什么想法跟她交个朋友以后探讨诗词歌赋人生哲学的! 至少,从来都没什么想法,跟这身份高贵的皇室郡主牵扯不清。 自然更不会在乎自己在这婆娘眼中的形象! 可是……老子多少也还是个要脸的人呐! 要是其他方面也就罢了!私藏这类羞于启齿的画册,居然还大白天的就揣在身上,然后还被两个妹儿逮个正着…… 这未免,是不是有点太……尴尬了? 可尽管如此,王老爷却是一点不慌! 只是没好气瞪了赵太白一眼,一副看白痴的表情。 废物,不就是不想在你堂姐面前丢脸吗,你慌锤子呀,赶紧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的? 你看老子是不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怂批? 紧跟着,却是二话不说,抬头望向张氏兄弟,脸上瞬间已是一片勃然大怒。 一手指着二人,那叫一个情绪激动,带着一个顶天立地正人君子,面对世间最罄竹难书的下流龌龊之辈,最本能的愤怒与控诉。 一拂袖,一声呵斥,“哟?哟?哟?” “荒唐!简直荒唐!有伤风化,礼崩乐坏呀!” 双目圆瞪,激愤得身子都不停哆嗦,“亏得你们兄弟二人,还自诩家中老母亲铮铮教诲,还成天叫嚷着君子当至诚至正!” “亏得刚才在水云间,面对那么多文人士子,表现得一身浩然正气,此时更是及时指出本国公言行过失之处!” “本来,本老爷对你们二人,还几分赏识与敬重!” “只觉得,纵然你二人学业不精,可也绝对算得上深得圣贤之道,无愧于心顶天立地的男儿,刚正不阿胸有正气!” 摇了摇头,目光之中更多的,更已是一片痛心疾首的悲凉,以及浓浓的失望,“可没想到,你二人竟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道貌岸然之徒!” “表面正经,装着一副天地正气之浩然,实则满肚子龌龊污秽!”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随身揣着这等污秽之物,堂而皇之招摇过市……” 扼腕顿足,狠狠一跺脚,“咦?本国公都羞于启齿!” “你们心中,还有圣人之道吗?你们眼里,还有道德纲常吗?” “进京赶考,难不成今年恩科的考题,会有这上面的内容不成?” 一声悲愤大呼,“这大康朝,怎就出了尔等这般文人?” “身为此次恩科的副考官,我都为有尔等这般考生,脸上蒙羞啊!” 悲天悯人之态,又是一声长叹,“哎,也得亏本国公向来宅心仁厚,又体谅你兄弟二人出身贫苦,举债千里迢迢进京赶考实属不易……” “也宁愿相信你二人,只是一时糊涂,才被这些声色犬马的东西迷了心智,因此才走上歪路!” “因此,也愿意给你们二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否则,本考官非得取消你二人的科考资格!” 使劲掳了掳胸口,似乎总算让自己愤怒激动的心脏,稍微缓过劲来,没气得晕厥过去。 不紧不慢弯下腰,将地上那圣贤典籍捡起来。 拍了拍灰尘,堂而皇之揣入怀中,“罢了,依本老爷看,你兄弟二人愿意的话,从此就拜我为师吧……” “以后本老爷亲自教导教导你们,就不信了,教导不出两个顶天立地无愧于心的正人君子来!” “年轻人一时糊涂走上歪路不可怕,可怕的是,没能及时得名师指正,一错再错最终酿成大祸,走上邪路,毁了一生,甚至成为千古罪人!” “至于这本……这本……”突然又是狠狠一跺脚,满面厌恶恼羞,“这本画册,咦,本国公都羞于启齿,多看一眼都害怕污了眼睛。” “为师就先没收了,带回去有空仔细研究研究,定要好好批判谴责一番这等下作之物!” 又一声叹息,“哎,没办法,谁让本国公,一向宅心仁厚且高风亮节,还大公无私!” 第322章 看,他们都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于是刹那,在场几人便彻底呆住了。 画面再度安静下来。 “翩翩公子”赵书纵然始终一副饱读诗书雍容儒雅的富家公子气度,可此时,也忍不住小口微张,满面愕然惊诧。 明显脑子有点不够用了,可那张娇美得丧心病狂的脸颊,依然通红得厉害。 倒是他身后那青衣纶巾的小书童,虽清秀脸蛋同样满缀红晕,可瞬间却是气得够呛。 怒目圆瞪,娇小身子哆嗦不已,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死死瞪着王修,喷火的目光中,不再是赤裸裸的鄙夷与厌恶! 根本就是滔天怒火与悲愤! 那是一种,对于这天下最罄竹难书卑鄙下流的罪大恶极之徒,近乎本能的愤怒与敌意! 陈进却是石化当场。 嘴巴张大得都能塞下一头老黄牛,满脸看神仙的表情。 半晌,面色却突然微微一红,有点语无伦次,“王……王兄所言极是……” 脑袋使劲往前伸了伸,“吾兄弟四人,是……是羞与这般道貌岸然之辈为伍的!” “圣人云,君子恪其心,慎其行,当明也!二位张兄,还望你们能痛改前非好好做人,莫要辜负了我王兄的一番良苦用心!” 程虎明显脑子已经被烧坏了,傻乎乎矗在那儿,神情呆滞一头雾水。 倒是赶紧跟上一句,“我也这样觉得……” 赵太白又何尝不是惊诧万分? 直看得眼睛都直了,再望向他王老爷,错愕之余,眼里金光直冒,已是满脸崇拜仰慕。 使劲吞了吞口水,怏怏一声呢喃,“我的个阿娘也,王兄果然不愧天下大才……” “这操作就很完美啊,本王怎就没想到呢?” 可紧跟着,哪还有丝毫迟疑? “嗖”的一声蹿出来,与王老爷刚才的正气凛然悲天悯人截然不同,眨眼已是滔天悲愤与怒火。 杀气腾腾瞪着张氏兄弟二人,气急之下似乎连话都快说不出来。 半天,才一声呵斥,“荒唐!简直荒唐!” “本王身为东宫太子,刚在水云间内,见尔等不顾生死仗义执言,又不为权势折腰,对我王兄言行过失之处直言不讳……” “本还以为,你兄弟二人,刚正不阿铮铮傲骨,跟我王兄一样,乃是这天下难得一见的正直之人!” “为此,本王还颇感欣慰,只觉若所有的文人才子们,皆能如你二人这般,这大康朝何愁不能国富民强,无敌于天下?” 不停摇着头,羞愤交加中已是浓浓的失望,“可没想到,本王还是看走眼了!” “俗语云,读书可明理。饱读圣贤书,身为圣人子弟,你兄弟二人,怎能做出如此……” “如此龌龊不堪之事来?竟然私藏这等污秽下作的毒物,简直不堪入目!” “咦?本王都替尔等脸上臊得慌!” “你们这般行为,对得起你们读过的那些圣贤书吗?对得起含辛茹苦将你们养育成人的老母亲吗?” 狠狠一拳捶在胸口,“本王真的,太痛心了!” 却又话锋一转,“还好我王兄,虽位列当朝国公,却从小宅心仁厚,也体谅你兄弟二人家境贫苦读书不易,也愿意相信你们,只是一时间迷乱了心智,才走上了歪路,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 “还不快赶紧磕头拜师,让我王兄以后好好教导你们,争取早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走上正道!” 唯独王修,倒是不再言语,双手抱胸,浩然正气之下,依然满面严肃。 反正只要老子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而同样这时,张氏兄弟二人又何尝不是惊得如遭雷击? 那本就内向木讷不善言辞的张谦,木头桩子般矗在那,本就涨红得脸,更瞬间如一副悬在房梁上的腊猪肝,红中带紫,紫中带青! 双目圆瞪,身子哆嗦得厉害。 那模样,似乎一口气顺不上来就要嗝屁,嘴唇不停蠕动着,想要辩解两句,可偏偏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张逊更是恼羞得厉害,额头青筋条条暴起,一手拽着兄长,一手指着对面兄弟四人。 大口喘气,“你们……你们……” “你们凭什么胡乱污人清白,你们这是栽赃污蔑,你们不能这样……” 没想到,纵然刚在水云间,面对几百名儒生士子,一身舍生宁死的慷慨之态,丝毫不惧,可此时,说着说着,眼泪却是唰的一下就滚了出来。 望着对面乌泱泱凑在一起的四颗脑袋,手指颤抖得厉害,声音哆嗦歇斯底里,“你们太欺负老实人了……” “楚国公,你不是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我们兄弟二人,就算死在京城,也绝不会拜你为师的,你休想!” 随即,拽着兄长,竟是狼狈不堪朝前方跑去。 破衣烂衫,夕阳下跌跌撞撞的狂奔,依然没能跑出鲜衣怒马正少年的味道。 直看得王老爷一愣一愣的。 半晌,直到两人身影彻底消失在大街来来往往的行人中,才终于讪讪收回目光。 摸了摸鼻子,苦笑,“咋的?老子这么正直的人,难道不配做他二人之师吗?” 扭过头,却见那不带把的翩翩赵公子,绝美近妖的脸蛋依然红云朵朵,正直勾勾望着他,目光羞中含愤,可又似笑非笑,说不出的古怪。 让他顿时更一阵尴尬。 即便如此,却也脸不红气不喘,依然满面正气,“让赵兄见笑了,我也没料到,这兄弟二人表面看着高风亮节正直不阿,可实则竟是这般道貌岸然之辈!” 大手一挥,“不过放心……” “相信经过本国公今日一番训斥,他们定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迷途知返重新走上正道!” “你也看见了,他们都已经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随即,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对了,赵兄刚才说到哪儿了?” 一拍脑门,“哦,想起来了,赵兄说,有意结识一番,交个朋友……” 眼珠子咕噜一转,闪过一丝奸诈,却又迅速恢复如常。 脸上更迅速泛起一片热情笑容,“赵兄真是太过谦了!实不相瞒,在下虽与赵兄初次相识,可也颇感相见恨晚呐!” “赵兄不但一表人才,翩翩风度,谈吐更是温文尔雅,秉性豪爽正直,想必也定是博学多才之人!更难能可贵的,不为权势声名所累,此番洒脱,已非常人矣。” “赵兄所言,更是深得我意呐!” “在下虽忝为当朝国公,但能与赵兄这般志趣高洁之人一见如故引为知己……” “日后闲暇之余,一起煮酒品茶,一起谈诗论道,一起畅怀天下,岂不人生一大快事?” 然而紧跟着,话锋一转,“对了,眼见天快黑了,在下与太子殿下,以及东坡兄子美兄,正要前往凤仪阁!” 满面殷切热情,“赵兄要不一同前往?” “一起喝点小酒,听听小曲儿,聊聊家长里短,或者一起探讨探讨诗作或天下局势,怡然自乐岂不也是一件美事!” “趁此机会,也可加深一下彼此的认识!” 只是说着说着,却又脑袋使劲向前凑了凑,脸上已是一片猥琐至极的贱笑。 挤眉弄眼,压低声音,“当然,这个不重要,更重要的是,在下虽刚迁来京城,可是早已听闻,凤仪阁可是京城中最有名的花楼……” “听说那里面的姑娘,个个都长得美若天仙的……” 吞了吞口水,已是一脸向往神态,还不忘双手使劲比划一下,“啧啧,听说那身材,那脸蛋,简直绝了,不仅如此,还特会伺候人!” “特别往怀里一搂,啧啧,那滋味,简直……” “人不风流枉少年,到时候,在下替赵兄挑个最漂亮的?保证让赵兄……嘿嘿,你懂的……” “放心,今晚全场消费,本国公买单!” 呃,瞧瞧老子这思路,清晰不清晰?这逻辑,严密不严密? 老子果然是个天才啊! 还得亏刚才怀里那本圣贤学问掉在地上,给了本老爷灵光一现呐! 这个时代就是如此,那些夫妻闺房密事,从来都是天下人眼中的洪水猛兽,谁胆敢谈论提及,那就是下流龌龊,甚至就连妇人分娩之事,都是禁忌之谈。 可极为讽刺的,文人才子们留恋风月场所,甚至为了青楼女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反倒屡见不鲜。 前者叫下流,后者叫风流。 因此古往今来,才有了多少穷酸书生与青楼歌姬两情相悦的佳话。 甚至据他王老爷所知,不少花楼诸如七夕这般节日,还会举办一些针对文人才子的活动。 诸如诗词比拼,谁能夺得魁首,奖品便是可以和某位花魁春宵一度之类,以此来提高名气。 这让那些自诩风流的才子们,趋之若鹜。 哪怕不能夺得头名,可要是自己的才华能被哪位姑娘看上,不但也可能换得一场风流韵事,还更视作一种无上荣耀,友人面前还可吹嘘一番。 而眼下,虽然也想不明白,跟前这娘们,也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线,或者闲得没事干…… 好端端的,怎就偏偏找到本老爷身上来了,还张嘴闭嘴想要交个朋友,以后一起谈论诗词歌赋! 本老爷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跟你一个皇室郡主牵扯不清勾勾搭搭的。 别的不说,你爹是可是皇帝的亲兄弟,能是个好招惹的主? 要是闹出个什么闲话来,够本老爷喝一大壶的! 得,现在本老爷自污名声…… 就不信了,你一个娘们,还真能有兴趣跟一个明明家中好几个如花似玉的夫人,还偏偏成天留恋风月场所,沉迷青楼女子的男人,交朋友? 还能不赶紧敬而远之,从此离本老爷远远的? 大白天的,怀里揣着本内容丰富多彩的画册,被个娘们逮个正着,刚才实在是让老子很尴尬。 但沉迷风月场所的风流名声,小爷还是背得起的,而且脸都不得红! 一时间,王老爷便不再说话了,只是笑盈盈望着“赵公子”。 依然满是热情希冀! 来,接着装,接着演,不要停! 接下来,就看阁下如何应对! 第323章 我们都是正经人 其实,王老爷虽也看得出来,这娘们似乎也并没什么恶意。 甚至,之所以主动找上门,可能也仅仅是,真有心想要与他认识一番,交个朋友,以后可常常探讨一些诗词学问而已。 而且要换做别人,能跟皇室郡主扯上点交情,若是再能趁机搭上赵王爷这条线,那绝对算是天大的造化,祖坟冒青烟的荣幸之事。 从此以后,仕途官位必然平步青云。 可偏偏,对于他王老爷这种做梦都想着早点告老还乡提前退休的人来说,这造化跟他有几毛关系? 况且,就算要找点背景靠山,家里那位官拜大都护手握兵权的女王爷,不够大不够挺吗? 呃,身边还矗一个二球货! 这两位除外,其实最烦的,就是跟皇室的人打交道。 破烂规矩一大堆不说,关键,若是一不留神卷入什么皇权争斗中,最后脑袋是怎么掉的都不知道! 据说当年,景隆皇帝能登上龙椅,夺嫡之争,太阿宫的鲜血都洗了三天三夜才冲刷干净,那是何等的腥风血雨步步惊心? 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而且鬼知道景隆老儿与赵王爷虽是亲兄弟,可到底有没有貌合神离? 所以,对于眼前这娘们,敬而远之才是上上策! 没想到,正当他一脸笑盈盈望着这翩翩“赵公子”,还在为自己自侮名声的绝妙好计而沾沾自喜,赵太白却一个箭步就冲过来。 如踩着尾巴的猫,神色说不出的慌张,眼珠子凸起得老大,“咦?王兄,你胡言乱语什么呢?” “去什么凤仪阁?本王岂能去那种污秽不堪之所?” 又一个哆嗦,“哦不对,凤仪阁是做什么的地方?本王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京城还有这么个地方?难道是米粮店?” “怎么?国公府上那么多丫鬟下人,难道还需要王兄你亲自买米回去做饭不成?” 一边嚷嚷,一边朝他使劲挤眉弄眼,“咱们现在不是去你府上吗……” “不是说好了,王兄要给本王好好讲一讲,圣人学问中,这君与臣与民的关系?” “我身为国之储君,自然得潜心学习这治国之学,日后才能不负百姓的厚望,才能做一代明君呐!” 又猴急猴急,扭头望向翩翩“赵公子”,说不出的尴尬,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赵兄,你切莫听王兄胡言乱语!” “吾等四人,虽是过命的好兄弟,可绝对不是沆瀣一气的狐朋狗友!” “待在一起,除了喝点小酒畅谈叙旧,那便是潜心学问,或针砭时弊各抒己见,或探讨诗词歌赋与圣人先贤治世之学问!” “至于那什么花楼,什么美若天仙的姑娘,什么特会伺候人……” 脑袋一昂,一摆手,“咦,我等听都没听过!” “我们都是正经人!” 顷刻间,王修气得快吐血! 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双目喷火杀气腾腾瞪着这货,硬是满腔怒火腾腾地烧! 卧槽!这狗东西是有毛病呐? 怎么哪儿都有你? 不就是害怕被你这堂姐,知道你天天往风月场所跑,不仅尴尬丢脸,万一再一不留神传到你爹耳朵里,又得被吊起来抽吗? 刚才那本彩色的圣贤学问掉在地上,是如此,现在又是如此! 你慌个鸡毛啊? 况且,你自己是什么货色,人家心里没数啊?装什么正人君子呢? 在临州的时候,隔三差五就往燕来楼跑,四架自行车往门口一停,全城百姓都知道了,太守与判司大人,领着二位师爷又去青楼喝酒听曲儿了…… 那时候你怎么不说自己是正经人? 就你这副怂货德行,还想本官这个太子伴读,以后不在你爹面前告状? 可同样这时,不等他气急败坏一脚踹这憨怂屁股上,接下来的情形,却更让他一下子懵了! 只见任凭他刚一个劲热情撺掇,一起前往凤仪阁潇洒潇洒,还贱兮兮地嚷嚷着找两个前挺后翘的姑娘,这“赵公子”居然也不尴尬。 压根没如他所料,立马吓得不知所措,赶紧面红耳赤找个理由拒绝,灰溜溜地离开…… 或是干脆将头上丝带一扯,将乌黑长发挥洒下来,再胸脯一挺,不装了,摊牌了,本公子是不带把的,乃是当朝清河郡主…… 然后再带着一个女子对一个成天混迹青楼风流快活的龌龊男人,最本能的厌恶唾弃,骂上一句,“楚国公,没想到你竟是这般龌龊污秽之人,本郡主看走眼了,就算死也不会跟你交朋友的!” 呃,从此世界清净了! 相反,只是那张美得有点过分的脸蛋,又微微一阵发红。 可随即,手中折扇一摇,依然那般气度不凡,依然将那翩翩公子的儒雅与看淡世俗名利的不羁风范,演绎得淋漓尽致。 任何一个女子看了,都得眼冒金星直呼一声,“哇,好俊朗潇洒的小哥儿,简直迷死人了!” 望向赵太白这憨怂,一拱手,“唉,殿下不必紧张!” “虽说殿下乃是国之储君,身份特殊,自有诸多不便……” “但是放心,家父虽在朝中任个一官半职,可在下这嘴巴一向严得很,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定然不会传到陛下的耳中的!” “况且,刚才王兄说得没错,人不风流枉少年嘛!” “看得出来,几位兄台皆是性情中人,志趣相投而已!殿下不必遮遮掩掩!” 又望向他王修,似笑非笑,目光说不出的耐人寻味。 可紧跟着,上前一步,还左右瞅瞅,眼见身边无外人,神情却又突然变得说不出的古怪。 那味道,简直比他王老爷刚才还要几分贱兮兮的,“王兄这提议,在下就觉得非常不错……” “好吧,在下也不装了……” 压低声音,“实不相瞒,别看在下在外面,装得一本正经,可早就对那凤仪阁神往已久了……” “而且早就听闻,那里面,不但姑娘个个长得如花似玉,而且各种舞曲节目那也是精彩至极。特别那花魁柳如月,据说看她跳一支舞,都能把男人的魂都勾走!” “要是能被她看中青睐,请为座上宾,啧啧,简直死也值了!” 脸色还微微一红,似乎几分尴尬,“只奈何,我这人又好点虚名,生怕一不小心被人认了出来,这就……” “说到底,一直有那贼心没那贼胆!” “本来,还生怕被王兄看轻,没想到,几位仁兄竟也是同道中人,俗话说,哪个才子不风流?” 几分猥琐,哈哈一笑,“有几位兄台同去,那在下也就不怕了!” “王兄盛情相邀,正中下怀呀!” 折扇一守,又说不出的豪爽,“不过,王兄太客气了……” “在下与几位仁兄初次相识,志趣相投,且承蒙盛情相邀,那绝对是王兄与殿下看得起在下,从此真心将在下当知己朋友!” “所以,今晚的消费,在下来买单!” “谁也不能跟我抢!” 说着说着,更已是一脸猴急猴急,使劲撺掇,“时间不早了,走,走,咱这就一同前往!” “到时候几位仁兄若是看上哪个姑娘,尽管言语一声,哪怕花再多钱,也定让几位兄台玩得尽兴!” “在下家境,虽比不得王兄的万通商行这般日进斗金,可这点小钱,还是拿得出来的!” “在下也正好,可以见识见识这早就神往已久的,京城最出名的快活地!” “男人嘛,就得喝最烈的酒,搂最美的姑娘,那才不枉人间走一遭!” “殿下,王兄,请!” 第324章 今晚我们要通宵学习文化知识,告辞 “噗……” 刹那间,王修眼前猛地一黑,差点一跟头栽倒在地。 瞪着眼前这翩翩“赵公子”,一下子怔住了,脑瓜子都嗡嗡地响。 卧槽!不对呀,完全不对劲啊! 怎么跟想象的不一样,这娘们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 作为一个妹子,本老爷在你面前使劲撺掇,一起去烟花之地潇洒潇洒,还高谈阔论姑娘们,那身材那脸蛋那伺候人的火辣劲的…… 按照常理,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被羞得面红耳赤,然后赶紧捂着脸跑开骂? 或者恼羞交加,愤怒厌恶地骂上本老爷一顿,从此视本老爷为好色下流的千年人渣,在内心狠狠地鄙视,一提起就恶心反胃那种,从此对本老爷敬而远之。 你怎能这么干脆就答应下来呢? 而且比老子还显得猴急猴急的。一提起那凤仪阁,一提起凤仪阁中的姑娘,两眼都冒金光了! 又是爽朗阔气地要求让自己买单,又是“哪有才子不风流”的,还使劲嚷嚷“喝最烈的酒,搂最美的姑娘”。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就是一娘们? 去了那烟花之地,就算搂了最美的姑娘,就算被那什么花魁柳如月请为座上宾了,根本就无趁手的兵器可用。 况且就算本老爷和身边这三副颜色,也只是喝喝小酒,听听小曲儿,最多再凑在一块对那些莺莺燕燕的姑娘品头论足一番,逞逞口舌之欲罢了! 要真说真枪实弹干点啥,也不可能呀! 皇室出身的女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这般彪悍的吗,道行都这么深的吗? 赵澜那婆娘如此,赵婉也不是盏省油的灯,眼前这位又是如此! 如此一来,倒显得身边这位东宫太子,就是个废物! 可关键是,现在怎么搞? 有点骑虎难下,进退两难呀! 若是反悔,或者夹着尾巴拔腿就跑,好丢脸的! 若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到时候,面对着花枝招展热情似火的姑娘,老子却只能面红耳赤表现得像个未经人事的纯情小男生…… 那刚才一个劲吹嘘叫嚷的,什么“又会伺候人”,什么“往怀里一搂,再捏上两把,那滋味”……啪啪打脸呀! 更何况,领着皇室郡主去烟花之地,老子是有多嫌弃自己命太长? 或者,压根就是老子看错了? 眼前这根本就不是娘们,而是个货真价实带把的,只是长得娘娘腔了一些? 难道这货根本就不是水云间的东家,不是那什么清河郡主? 赵太白这二球货,刚才又是暗中递眼色,又是使劲指向水云间给暗示的,根本是本老爷想多了领会错了? 可也不应该呀! 老子的判断,绝对不会有错啊! 至少,“赵公子”这过于发达的胸大肌,就很不对劲! 扭头望向赵太白,却见这废物,何尝不是呆滞得如同一只淋了雨的老母鸡? 比他还要惊诧万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条牛腿,眼珠子使劲向外凸起。 那神情,简直就像看到了天上一群神仙在打架。 唯独程虎,明显不是一般的憨,还在那傻愣愣的,咧着嘴直乐。 两眼放光,激动得使劲搓手,“既然赵兄也愿一同前往,那再好不过了……” 陈进也有点云里雾里,脑袋使劲往后面缩。 就连那身材娇小相貌清秀的小书童,也是满面错愕震惊。 然而,任凭他王老爷在这呆若木鸡的,cpu都要被干坏了,这胸大肌发达无比的“赵公子”,却脸色都没变一下。 除了腮帮依然点点红晕,硬是看不出丝毫异常。 眼波盈盈望着王老爷,嘴角微微上扬,只是目光又似乎总带着些捉摸不透的味道。 几分诧异,“王兄这是怎么了?” 一拱手,“殿下,王兄,还请前面带路!” 眨眼又恢复了刚才那猴急猴急的模样,压低声音,“说实话,一想到今晚便可以与几位仁兄,一起去领略领略那神往已久的凤仪阁的快活……” “在下虽还从未去过,一想起王兄刚才所言,里面姑娘们那身段,那腰,那脸蛋,还有那股伺候起人来,热情似火的劲,在下这心里还挺激动的!” 一脸豪爽,义薄云天,“放心,今晚在下做东,咱兄弟几人,定要玩个痛快!” 于是顷刻,王老爷便彻底崩溃了!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 卧槽!牛皮! 果然不愧是皇帝的亲侄女,与那有着什么“女诸生”之称的曹璟齐名的京城大才女啊,道行不是一般的深啊! 这特么谁招架得住? 可怜兮兮盯着这娘们,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使劲吞了吞口水。 半晌,才有些毫无底气,支支吾吾憋出一句,“这个……对了……” “上午出门的时候,家里还炖了卤肘子,忘了关火了,恐怕锅都快烧烂了!” “哦,不对,突然想起来了,刚好像的确答应过殿下,今晚去我府上,给他好好……讲一讲先贤学问中的治世之道,讲一讲君与臣与民的关系。” “殿下身为东宫太子,一向勤敏好学,且仁爱百姓,洁身自好品德高尚,将来定会是一代明君!” 随即,一巴掌抽在赵太白后脑勺,破口大骂,“还愣着干什么?” “还不赶紧跟我回国公府,咱们探讨先贤圣人学问去!” 又望向陈进程虎,气急败坏得很,“还有你们,也得好好听……” “今晚通宵达旦学习文化知识,天不亮谁也不准休息!” 又朝“赵公子”尴尬一笑,“赵兄,你也看见了,我们现在的确有事,只能辜负赵兄的一番盛情了……” “要不改天,改天本国公做东,请赵兄再去那凤仪阁,好好潇洒潇洒!” “赵兄不是对那花魁柳如月情有独钟吗,到时候,本国公就算绑,也非得把她绑到赵兄的榻上来!” “告辞!” 话音未落,哪还有丝毫迟疑,拽着这三个二球货,拔腿就朝前面跑去。 第325章 这大康朝,怎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没想到,才刚走两步,身后又传来“赵公子”的急切大喊,“王兄,王兄,怎就这么走了?” “择日不如撞日,那文化知识,可以明天再学习的嘛!” 于是乎,王老爷脸色一变,跑得更快了。 特么的,这娘们老子惹不起,还是赶紧躲远点为妙! 唯独程虎这憨怂,一边老老实实跟着,还满脸失望,“王兄,不是说好的去凤仪阁吗?” “咱什么时候说过,要去你府上学圣贤学问了?” 陈进有点似懂非懂,“太白兄,王兄,我咋总觉得这位赵公子,有点不大对劲,不像是个男人?” 而此时,谁也没看见的,翩翩赵公子站在原地,怔怔望着兄弟四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却哪还有刚才那副表面正经实则闷骚,一提起凤仪阁的姑娘就两眼放光的浪荡公子模样? 那张美得比娘们还要倾国倾城的脸蛋,唰的一下,已是一片醉人的红晕,似乎连耳根都滚烫得厉害。 可偏偏,面含浅笑,神色又说不清道不明的玩味古怪。 几分嗔怪恼羞,更多的,却似乎满是一种奸计得逞的得意! 一时间,倒是他身后那从来默不作声的小书童,似乎再也忍不住了。 羞愤交加恶狠狠瞪着王修几人消失的方向,小拳头攥得咯咯直响,双眼喷着火,更是深入骨髓的厌恶嫌弃与愤怒。 咬牙切齿,愤愤不平得厉害,“真是气死我了!” “郡主,奴婢都替您感到不值!想想您,不但金枝玉叶身份高贵,更是长得美若天仙,而且还是京城第一才女……” “好端端的,王爷怎就会满脑子琢磨着,想将郡主您下嫁给这个下流胚子?” “不得不承认,这楚国公长得倒是一表人才,人模狗样的,应该也算学识渊博,可是您瞧瞧,您瞧瞧,这都是个什么无耻之徒呐……” “今天您也看见了,在水云间里,与太子殿下就色眯眯地看着那些漂亮姑娘指指点点的,肯定满脑子龌龊心思,下流!” “隐瞒身份,坑蒙拐骗卑鄙无耻,将那柳公子与那些文人才子耍得团团转也就罢了……” “还有那张氏兄弟二人,多么刚正不阿还胸怀百姓社稷的秀才啊,不就是因为穷困了些吗,不就是因为没什么名气吗,不就是因为仗义执言指出了他的过失之处,让他没了面子吗?” “他竟然,就对人家兄弟大打出手,简直性情暴虐!” 一时间,越说越是气愤,腮帮鼓得老高,“而且,他竟然……” “光天化日的,他竟然还随身揣着一本那……那种画册。奴婢只看了一眼,咦,恶心死奴婢了……” “太下流,太不要脸了,简直就是个满脑子龌龊污秽的流氓!” “这还不算,奴婢刚才明明清楚地看见,那画册就是从他怀里掉出来的……” 满腔激愤得,娇小身子都颤抖不已,“他竟然,竟然还伙同太子殿下,扭曲事实,颠倒黑白,栽赃给那可怜的张氏兄弟,竟还逼着人家拜他这样的人为师!” “瞧把兄弟二人给冤枉得,都气哭了!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当朝国公,还是圣上钦点的今年恩科副考官,眼见那兄弟二人又贫寒又在京城中无权无势吗?” “简直太卑鄙无耻了,臭不要脸!” “这大康朝,怎就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居然还能深得陛下的恩宠,平步青云!” 狠狠一跺脚,“哦对,说到这里,我还想起了……” “他一听郡主提起,家父在朝廷任职,立马就迫不及待地打听,您父亲在哪个衙门当值,官拜几品,一副巴结讨好的模样,还嚷嚷着日后请多照拂提点……满脑子就想着升官!” “结果呢,一听郡主说,您父亲在朝中并无官衔,只是个小吏员……” “郡主,你是没瞧见,他那脸色,立马就嫌弃了,失望了!” “就知道为了当更大的官,四处巴结讨好,嘴脸太丑恶了!” “这还不算,他明明都已经好几位夫人了,就连奴婢都听说,他那几位夫人不但个个身份不俗,而且还美若天仙的……” “结果呢,他竟然还成天就琢磨着,去凤仪阁那种……咦,乌烟瘴气的地方风流快活!” “您也瞧见了,一说起凤仪阁,还有里面那些不要脸的女子,他那副嘴脸,那鼓兴奋激动得样子……” 嘴巴嘟囔得老高,悲愤交加得脸蛋都铁青一片。 又一跺脚,“真不知道,殿下刚才是怎么忍住的!” “就凭他刚才说的那什么,又是脸蛋,又是身材,又是往怀里一搂身上一捏,那滋味……哎,奴婢都羞于启齿……” “就凭这般污言秽语的话,要换做别人,殿下恐怕早就让人掌他的嘴了!” 一声怒骂,“真不知道,王爷到底怎么想的……” “竟然,还会对这样一个表面正经,实则满肚子男娼女盗下流龌龊心思的道貌岸然之徒,赞不绝口的,还想着让郡主您……” 骂着骂着,气得浑身发抖,都已经骂不下去了。 第326章 跟本郡主斗,你还嫩了点 没想到,任凭小书童一边控诉着当朝楚国公一条条罄竹难书的罪状,一边气得直跺脚,翩翩公子却根本神色不变。 望着王修几人消失的方向,目光依然说不出的耐人寻味。 良久,才盈盈回过头来,没好气暼了小书童一眼。 几分责备语气,“你一小丫头,知道什么?” “记得早就跟你说过,看一个人的脾气秉性如何,不能只看表象!” “不说天下之大,仅仅是这朝堂之上,有多少表面谦谦君子满嘴仁义道德,可实在满肚子男娼女盗为了权势不择手段之辈?” “也从来不缺,表面看着大奸大恶,可实则满腔正气心忧百姓社稷之股肱!” 轻声笑道,“这楚国公,虽的确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 “就比如明明家中都好几位如花似玉的夫人了,可刚在水云间,还对着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指指点点品头论足,举止轻佻,实在不是什么好人!” “今日这文人集会上,隐瞒身份胡搅蛮缠,硬是将那柳俊彦与几百名文人才子戏耍得团团转……也的确手段无耻了一些,算不得光明磊落!” “还有这光天化日的,居然还随身揣着那样一本画册……” 瞬间,那张娇美得足以让万千男人都抓狂的脸蛋,唰的一下,又是一片红霞。 一阵恼羞,轻啐娇骂,“呸,简直就是个下流的登徒子……” 话锋一转,“可实则,他又哪有你这丫头说的那般不堪?” 眉头浅皱,轻声呢喃,“记得前几日,父亲还跟我说过,言这楚国公啊,别看为朝廷屡建奇功,可实则对朝堂之事,对权势名利极为淡泊!” “说到底,压根就对入朝为官,天下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官位权势,毫无兴趣极其反感,就连当初上任临州判司一职,尚且还是被圣上逼迫无奈,最终赶鸭子上架。” “如今进京升迁,据说年前,更是一连给圣上写了七八份折子,各种理由借口,只求圣上能收回旨意,允许他卸任官职,或者留在临州继续任判司一职!” “为此,圣上还不知发了多少火,一提起王修这名字,就气得浑身发抖,直破口大骂这就是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犟驴,是乱臣贼子!” “年纪轻轻,就凭这份淡泊名利的心境,他就已经超过了天下绝大多数青年才俊!” “若非如此,本郡主刚也不至于,会追出来,有兴趣跟他会一会!” “哦?”小书童有点茫然,似懂非懂。 却见翩翩公子淡然一笑,“所以如果所料不假,刚在文人集会上,他那般作为,恐还真不是小肚鸡肠,为了戏弄那柳俊彦一番……” “恐怕,只是想要借着天下万千儒生士子的悠悠之口,来迫使圣上不得不下旨将其罢官!” “如此,他也就能举家迁回临州,继续做他的悠闲大富商了。” “虽奸猾了一些,倒还真是个好手段!” “只奈何,千算万算,他唯独没算到,那柳俊彦也就是个爱慕虚荣之辈,只会嘴上嚷嚷着慷慨之词,可实则胆小怕死,哪敢做那什么一呼百应的领头人?” “更没算计到,好端端的,半路还杀出来张氏兄弟这么两个愣头青。” “哦,还有圣上,倒是果真将他算计得死死的!那今年恩科副考官的旨意,早不来晩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了!” “刚才,看他那副恼羞成怒模样,倒是快将本郡主给乐死了!” 小书童嘟囔着嘴,不说话。 然而,翩翩公子又玩味狡黠一笑,“至于你所说的,这楚国公为了做大官,到处巴结讨好,还沉迷烟花之地,留恋青楼女子,简直下流龌龊……” “你就真看错他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刚才他在见到本郡主的第一眼,就已经认出了本郡主的乃是女儿身!” “甚至极有可能,我这吃里扒外的堂弟,早已偷偷给过他暗示,他已经知道了本郡主的身份!” “之所以没挑明,是给本郡主留着面子呢!” 微微一顿,“你说,就这么一个做梦都想着被圣上罢官,然后无官一身轻回临州过闲散生活的男人……” “会为了权势官位,而四处巴结拉拢权臣吗?” “何况,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还有圣上与娘娘的恩宠,与太子又这般情谊,我那堂妹赵婉又乃是手握兵权的郡王,他还需要去巴结讨好别人吗?” 几分羞愤之色,幽幽一声轻叹,“刚才与我相处,他之所以这种种言行,说到底,只不过是抱着对本郡主敬而远之的想法而已……” “又是故作龌龊之态,一个劲邀请前往那……凤仪阁,又是嚷嚷着人不风流枉少年的,还高谈阔论与那些青楼女子厮混在一起多快活……” “自污名声,就是要让本郡主,对他看轻,心中反感甚至愤怒,从此自然就离他远远的!” 更已是满面奸诈得意的笑,“倒不愧是个连圣上一提起来,都大发雷霆的奸猾之人,打得一手好算盘,各种奸诈伎俩层出不穷!” “本郡主何不将计就计?” “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胆量,真敢领着本郡主前往那污秽之地!” “就算去了,更要看看,他到底敢不敢对那些青楼女子搂搂抱抱,做那些龌龊之事?” 一时间,那叫一个神采飞扬,那叫一个阴谋得逞的得意,“怎么样?这不一下子,就吓得灰溜溜,赶紧拔腿跑了?” 只是说着说着,更一下子憋不住了。 “噗嗤”一声,脸蛋依然酡红,已是笑得前俯后仰,花枝乱颤。 捂着小嘴,满面如花笑靥之下,那略显娇柔的身子,都已是颤抖不已。 “跟本郡主斗智斗勇,他还嫩着点……” “咯咯,你是没瞧见,刚才他拔腿就跑,那副吃瘪的脸色,都快把本郡主给乐死了!” “想这么轻易就把本郡主给打发了,他是不是未免太小瞧我赵书意了?” “活该!” 顷刻间,那小书童更一下子愣住了。 小嘴微张,依然一头雾水,可半晌,却也不知是不是脑子犯抽,喃喃憋出一句,“郡主,您……您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翩翩公子顿时不笑了。 脸蛋又是一红,没好气一声骂,“你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瞎说什么呢?” “暂且不论,本郡主与他尚且才初次见面。而且我也说过,我赵书意这辈子要嫁的男人,不但要才华横溢,上马能安邦,下马能定国的盖世奇才……” “更重要的,必须对本郡主一心一意!” “他都已经好几位夫人了,本郡主怎会对他有那样的心思?” “我只是觉得,此人的确妙趣至极,与京中那些或者木讷迂腐张嘴闭嘴圣人之道,或者满肚子名利世俗的青年才俊截然不同……” “若能与之以朋友知己相交,时常往来,一起聊聊诗词歌赋或是天下之事,日后定是不少乐趣吧!” 可紧跟着,又神色一怔,“哦对了,还有刚才,那进京赶考的张氏兄弟……” “这楚国公虽是对人家,恼羞成怒又是打又是骂的,还那般恬不知耻栽赃污蔑人家,实在不要脸!” “但我看得出来,就凭兄弟二人骨子里这份正直与不畏权贵的刚烈,楚国公却是动了怜悯或是惜才之心!” “否则,也不会莫名其妙,提出让二人拜他为师!” 些许惋惜苦笑,“要换做其他才子,能拜在当朝楚国公门下为亲传弟子,那可是登天的造化,早就已经感恩戴德了!” “唯独这兄弟二人,大好的机会就这么浪费了,倒实在可惜了……” …… 二月十七。 临州府的仲春,早已没了丝毫凉意,绿树新花,暖阳普照大地。 才刚上午时分,可此时,凤鸣山下,一条宽敞笔直的水泥大道上,正缓缓行驶着一辆马车。 四马并驱的极高规格,再加依照朝廷礼制严格制造的四房顶檐造型,一看就绝非寻常身份的人可以乘坐的。 顿时,自是惹得路上来往车辆马匹与行人,指指点点议论个不停。 宽敞且极为庄重考究的车厢内,曹璟身着一袭淡蓝色羞青兰花拖地素裙,正盈盈端坐在一侧位置上,葱段小手轻轻将轿帘掀起一条缝,怔怔望着窗外。 娴静而又内敛,沉静似水。 第327章 你对楚国公,可有什么看法? 只见车窗外,一座座砖石水泥建造而成的崭新房舍或作坊,错落有致。 大道两侧的水泥柱子上,一块块上面写着“新临州,新气象,好客临州欢迎您”或“临州工业园区”醒目字样的巨大展牌,整整齐齐一直延伸至远方,煞是气派。 或是在这做工的匠人们,或是运送货品与原材料的牛车马车,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除此之外,其中也不少外地商贾,也许是前来采购货品,也许是前来洽谈合作。 左侧隔着老远,用院墙围起来的一大片地方,前方门坊上方一块“万通商行产业示范园区”的牌匾,更在暖阳之下,格外刺眼。 倒是让这凤鸣山下方圆近十里,曾经根本荒无人烟杂草乱树丛生的区域,变得好一片繁华热闹而又欣欣向荣的景象。 其实说实话,水泥在这大康朝,早已不是什么新鲜物事了。 至少在京城中,无论勋贵还是百姓家,若是重新建造房屋,都已经有不少,更趋向于采用这种全新的建筑方式了。 毕竟相较于传统的木质结构来说,砖石水泥建造的房舍,不但成本低,而且明显更加牢固。 更重要的,还不必每隔一两年就需得修葺翻新。 只奈何,虽然万通商行早已将制造水泥的技术,无偿地拿了出来,帮助临州府的乡里民间的百姓,自建作坊生产售卖,可这水泥似乎依然显得供不应求。 从外地前来采购的,络绎不绝。 只唯独没想到,这么多砖石水泥建造的房舍汇聚在一起,竟是一番以前从未见过的天地。 这让曹璟,顿时有些走神。 虽是自繁华京城而来,更是当朝右丞相之女,可不知为何,此时反倒突然有一种乡下人进城的感受。 其实不仅如此,这两天她也并没闲着。 而是与父亲一道,在临州府无论乡野民间还是城内,到处走走看看。 这才是此番到来临州府,除了前往医学院报到入学之外,最重要的目的。 原因也简单,自去年年初,那楚国公王修,上任临州判司一职,年纪轻轻便大权独揽主政偌大一州府…… 紧随其后,便推出一系列骇人听闻的全新政令,堪称惊天动地,引得朝廷一片攻伐谩骂。 哪怕最终被天子强行压住,可这临州新政,至今依然备受议论褒贬不一。 而那一条条政令,不仅亘古未闻,更绝对堪称离经叛道,却让她曹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研究了很久,也做过多次推演。 依然琢磨不明白,临州的新政,到底会将这个有着百万人丁的大州府带向何方。 可听他人议论万千,终究不如亲眼一见。 而这两日,与父亲四处游走,所见所闻,却终究还是始料不及,带给她太多震撼。 其实当日京城出发,自从进入临州府地界,仿佛就进入了一片全新的天地。 一路行来,乡野田间,便是好一片生机蓬勃景象。 诸多以往荒废的贫地山丘,也早已被农人开垦了出来,或种上了可以卖钱的花草绿蔬,或是被挖成了鱼塘。 就连不少实在没法耕种的荒山,也被有些外来的商贾承包下来,或是放养牛羊,或是种上了瓜果与药材。 还有那些乡野民间的农人,自行筹措创办的各种小作坊,诸如烧制砖石水泥,或者生产一些小吃食,或者为那些大商行提供一些原材料的粗加工之类,也是遍地生花。 而令她印象最为深刻的,却是昨日去了下属一个名叫秋山的县府乡间。 在一个名叫牛毛荡的村子里,有一座由当地二十多户村民自发筹措建起来的作坊,专门为一家主营胭脂水粉的大商行,生产用以货品包装的定制小陶瓷瓶。 作坊内干活的,基本都是当地农户家妇人,或者一些伤残没法下地干活的。 青壮劳力也有,可需得在农闲时才行,毕竟地里的庄稼也不能耽搁。 这作坊的规模很小,每月能交付的货品也很少。 可据那管事的老者说,能建起这样一座作坊,能拿到人家那么大一家商行的订单,尚且还是县衙从中撮合的结果。 其实对那种大商行来说,除了生产主营的货品,诸如这些用以包装的陶瓷品之类,一般都是对外采购,不屑于自己另建作坊生产的。 不仅费时费力,还节约不了多少成本。 况且府衙有政令,这些大商行若是从这些民间小作坊定向采购半成品或下游货品,可抵扣一定商税。 而且不仅他们家,附近十里八村还有足十多家同样的小作坊,也都是干着同样的活。 小作坊虽才不到半年,即便如此,倒也已经能为村民们带来一些额外的收入。 若是往年,光指望地里那点庄稼,遇到风调雨顺还好说,加上点野菜还能勉强填饱肚子,若遇上灾荒年,那日子可就难熬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家家户户都能挣点钱了,不仅吃饱饭不用愁了,而且十天半月还能见上一回荤腥了。 她曹璟虽出身丞相府,却也不是那种十指不沾泥的千金大小姐。 如何不清楚,这样的小作坊,虽还不足以让这些贫苦百姓大富大贵,可至少日子,总归一天天好了起来,有了希望与盼头。 而在那座脏乱不堪的作坊内,蹲在地上与那些满身污泥的农家匠人交谈时,听得最多的,也莫过于,一个个都在神情激动地感慨,临州出了一个百年难遇的好父母官。 而最令人难过的,莫过于这位父母官才仅仅任了一年,便被调走了。 唯独值得庆幸的,新来的这位太守大人张渠,到任第一天便公开表示,无论多大的阻力,临州都将继续坚定不移实施新政。 而至于临州城内,入目所见,更是一片繁华景象。 大街上商铺酒肆林立,百姓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商贾经营活动兴盛,随处可见外地前来的行商与匠人。 繁荣热闹程度,比起京城竟也是丝毫不差! 甚至严格来说,让她总有一种感触,相对于生机焕发的临州城,作为一国军政核心的京城,似乎更显得暮气沉沉,缺了些生气。 只是此时,也丝毫没料到,初来这凤鸣山下,所见之处,竟又是一番别开生面的景象。 “璟儿,在发呆琢磨些什么呢?”然而这时,一声轻呼总算打破车厢内的沉寂。 曹璟终于收回心神,放下帘子,扭过头,便见父亲端坐主位,正似笑非笑望着她,“这几日与为父,在临州府四处转悠,也看了不少……” “璟儿心中可有什么想法?或者,对于楚国公王修,,此人,你可有什么看法?” 第328章 临州医学院,梦启航的地方! 曹璟先是一怔。 对着父亲盈盈欠了欠身,才温婉浅笑道,“这两日在临州府四处闲逛,无论与那些田间农夫,或是市井商贩,亦或商贾世绅包括儒生学子闲聊,听得最多的,便是这楚国公王修了。” “或其才学比试之时,何等鲜衣怒马如天神降临,让那群趾高气扬的南楚学子,最终铩羽而归如丧家之犬。” “或其知行合一演说会上,独自面对稷下学宫五百弟子与上千儒生文人的口诛笔伐,是何等浑然不惧慷慨激昂,将那天下大儒李舍人骂得狗血淋头,差点昏死当场。” “或其上任临州判司以来,虽对那些拒不执行新政令的手下官员,从来都是拳打脚踢凶神恶煞,硬是与太子殿下将几乎整个临州府的大小官员都挨个挨个收拾了一遍,却唯独对那些贫苦百姓或市井小民,礼遇有加。” “或其身为朝廷命官,却是丝毫不顾官声名誉,隔三差五老爱与太子殿下几人,跑去风月之地喝酒听曲儿。搞得但凡只要有人看见那燕来楼门口,听着四辆自行车,那保证不出两个时辰,全临州百姓都知道了,判司大人又与太子殿下去喝花酒了,倒令人啼笑皆非。” “津津乐道,众说纷纭。” “推崇者视其为名垂千古的大英雄,敬重敬仰如神灵,批判者视其为遗臭万年的妖孽,恨之入骨地唾弃。” 峨眉浅皱,轻轻摇了摇头,又几分哑然失笑,“可说实话,越是听人议论得多,越是在临州看得多,女儿却反倒觉得,越来越迷糊了,根本看不透他。” “可若真要对其做一个评价,女儿也只能说,此乃是一个百年难得的治世能臣,可令一国兴,可令一国衰,更是一个天下罕见的奇人,行事偏颇却足矣搅动天下风云。” 曹牧神情一滞。 总算坐直身子,对这样的回答似乎颇有些意外。 毕竟,身为一个父亲,更身为当朝位极人臣的右相,何曾见过向来心高气傲,有着“女诸生”之称哪怕足不出户却也对朝堂局势了如指掌的女儿,会对一个男人给出如此高的评价? 可半晌,也只得苦笑着一声叹息,“是啊,为父何尝不是如此感受?” “为父执掌的吏部,行使考核全国文武百官政绩之责。谁都知道,临州府历经六年前的天灾,再加紧随其后那场声势浩大的民变,早已是民不聊生千疮百孔。” “郑明礼临危受命,出任临州太守,短短五年,已算是政绩卓绝。” “可去年看见吏部关于临州的各项政绩考核文书之时,已是颇感骇然,实在没料到,那小儿仅仅主政临州一年,竟已有着如此惊人的成绩。” “可此番亲自来走走看看,依然心中如滔天骇浪。” “此时的临州,或许还算不得富甲天下人间天堂,毕竟新政的推出才仅仅一年。可相对于此更难能可贵的,却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气象。” “相较于此,哪怕最繁华的京城大兴,似乎都显得暮气沉沉了一些。” “这样的临州府,只要新政不变,何愁不能洗筋伐髓,翻天覆地?甚至连为父,也根本不敢想象,再过三五年,临州府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长叹,“此子旷世大才也!” “除此之外,暂且不论其为朝廷立下这一桩桩盖世奇功,仅仅其从默默无闻,到如今名扬天下这一年多,所折腾出的这些事儿……” “那什么花露水面膜膏,那什么活字印刷术,创办的《临州日报》,可免费读书的图书馆,再瞧瞧如今正倍受追捧的那什么自行车……” “才对外售卖仅仅几个月,如今不但临州城,哪怕是京城大街小巷,也随处可见那些有钱的商贾士绅,骑着自行车来来往往,并以有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引以为傲。” “甚至连朝中不少文武官员,前来各部衙当值,都不喜骑马坐轿,反倒更热衷于骑自行车,六部衙门外,都已经腾出了一大片空地,供这些官员们停放自行车。” “而且听闻,民间都已掀起一股风潮,婚姻嫁娶,若是不以一辆自行车为聘,那是会被人瞧不起的。” 自嘲地笑笑,“那小子,倒是晋爵升官,与经商赚钱两不耽误!” “丫头你这评判,倒也确切。” “哦,对了,还有刚才我们所前往的那蒸汽机研究所,什么利用茶壶烧水的道理,想要研制出不用划桨自己边能在水上跑的船只,不用马拉人推就能自己跑的马车……” 没想到,话未说完,曹璟却是一声轻笑,“父亲有所不知,这什么不用人划桨的船只,不用马拉的马车,不用牛拉的耕地机,虽听起来甚是荒诞无比。” “可女儿连自己都颇为惊讶,居然心中相信,那些闻所未闻的东西,有朝一日定会制造成功的。” “或许,那只因为,那亦是楚国公所一手推动的而已。” 曹牧又一阵哑然。 倒是不置可否,叹道,“是啊,就这样一个人,若是有朝一日直达中枢甚至封相,连为父都不敢想象,他会将大康带向何方。” “说实话,若不是迫不得已,为父也是断然不愿与这样一个人为敌的!” 曹璟沉默不语。 良久,贝齿轻咬下嘴唇,“父亲,女儿决定了,想要入朝为官!” 瞬间,曹牧神情一愣,颇有些诧异。 却见曹璟又一声轻叹,婉婉道,“记得父亲,曾多少次劝说与我,入朝为仕。” “即便咱大康与北方庆国不同,可古往今来女子为官,甚至直达中枢封侯拜相者也不在少数。” “我知道,除了为曹家的将来,父亲也是为女儿着想。以女儿的心性眼界,自是不愿找个门当户对的男子,从此做个相夫教子洗衣做饭的深宅妇人。” “或许只有朝堂,才是女儿一展才学不枉此生的地方。” 无奈笑笑,“可偏偏女儿,志不在此,只想着能潜心多读些书,写写字做做画,这辈子做个闲云野鹤也轻松自在,倒是多少次让父亲失望了。” 顿了顿,“可就在现在,女儿突然改变主意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何如此……” “或许,只是因为这几天在临州府,所见所闻,令我感触颇多吧。” 曹牧没说话,若有所思。 然而,曹璟又轻声叹道,“当然,既然如今陛下已经手腕强硬正式对承袭几百年的取仕制度下手了,渐渐取缔举荐制,女儿自是也不愿令父亲与太后为难。” “眼下,不正有一条最合适的道路么?” “陛下的召令中,进入医学院学习医术,并且取得重大贡献者,可取仕入朝么?” “女儿决定一试!” “我知道,通过这条路入朝为仕,会很难,不仅需要天分,还更需要付出比别人多太多的艰辛。” “可女儿若是连这都做不到,又何谈什么女诸生的虚名?” “又何谈日后在朝堂上,可与那楚国公争上一争?” 曹牧又是神色一滞! 坐直着身子,几分欲言又止,目光在女儿身上打量着。 可半晌,却是爽朗出声,“好!果然不愧是我曹牧的女儿,有血性,亦有胆魄!” 所有阴霾似乎一扫而空,“为父那就拭目以待!” 四马并驱的马车依然在笔直水泥大道上缓缓前行。 不知多久,只听得前面马夫隔着厢帘恭声禀报,“禀国公爷,大小姐,到地方了。” 而当父女二人跳下马车,便只见眼前,一座高耸院墙围起来的巨大院落。 恢宏气派的正大门外,立着一块巨大青岗石,上龙飞凤舞雕几个朱红大字。 “临州医学院!” 门坊上方,并排两条巨大横幅,上书: “临州医学院全体教习与工作人员,热烈欢迎第一届新学员!” “临州医学院,您梦启航的地方!” 第329章 开学 这两条醒目巨大的条幅,倒令曹璟有些好笑。 此外,建造得极为气派恢宏的正大门外,更好一番热闹景象。 前方空地上,早已整整齐齐摆放好了一张张桌案。 桌面上还铺着大红绸缎,看着还挺喜庆,也不知是为了显得隆重一些,还是为了让前来报道就学的学子们,心中能好受一些。 至少据她曹璟所知,纵然有着天子颁布的各种召令激励,什么顺利结业后若从事救死扶伤的活计,造册之后,每月皆可从地方州府领取一笔不菲的补贴,在医学领域有重大贡献者,可直接入朝为官等等…… 可这第一届学员的招生,依然很不顺利。 毕竟,这行医治病之术,在天下学子眼中,根本就是上不得台面的旁门左道。 不潜心学习先贤圣人学问,却来学习这玩意,那是要遭人耻笑的。 即便这也算除了科考以及举荐以外,又一条入朝为官的道路,那也终究算不得正道。 不仅如此,据说前段时间,皇宫明德殿外,更是跪满了自家闺女被天子点名必须前来医学院就读的文武官员,一把鼻涕一把泪求情。 历经波折,好不容易,这第一届前来就读的学员,才终于招收到女二百,男八百余。 女学员倒还好说,因为是皇帝手腕强硬直接指派人选,无一例外,自然都是官家小姐。 可至于男学员,就有点一言难尽了。 会选择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宁愿被人耻笑放着圣人学问不学,偏偏自甘堕落跑来学这下九流学问的……绝大多数,都是些不但家境贫困,而且在学业上还算不得精进,甚至连乡试秀才都中不了的半吊子学子。 受过一次又一次社会的毒打,终于认清了现实,自知靠科考或举荐入朝为官这条路根本行不通,退而求其次才不得不选择如此而已。 毕竟,家境又贫苦,学业又不精,偏偏还读过一些书,去做低贱的走卒贩夫又放不下身段,进作坊上工或归乡种地,好像又浪费了一身半吊子学问。 倒是前来学医,虽实在丢人了些,可好歹也算在学习一门技艺。 日后从事行医治病的活计,也总算是个能赚钱养家糊口还稍微体面一点的营生。 况且,万一真祖坟上冒了青烟,一不留神真在医学领域折腾出什么大成绩了呢? 从此走上仕途,吃上朝廷俸禄,也不是不可能。 何况,在这里读书,不但不交学费,听说连食堂吃饭都特便宜。 关键,打饭菜的师傅手还不抖。 当然,其中也不排除,有个别的,纯粹就是单纯喜爱医术。 因为今明两天,便是学员报道的日子,所以前方那一张张铺着红绸的桌案前,早已挤满了人。 打听过后才知道,这报道的流程还挺复杂。 先得排队,在第一个摊子前,核对自己的学员信息,登记造册,并且缴纳第一年的书本费。 然后再去领取一份什么《学员手册》,以及一张什么“学生证”。 紧跟着,再去最后一个摊点,凭着报道的一张盖了印章的回执单,免费领取接下来在医学院内所需的被褥枕头脸盆甚至包括毛巾之类,杂七杂八的物事。 这些,都是统一定制的。 再然后,便有工作人员,会领着先去学院内部四处逛逛,介绍熟悉熟悉情况。 等到去学员住宿大楼安顿好了,再去学院图书馆一楼,领取这第一年的各种课本。 如此,便算完成了全部报道流程,从此真正成为了医学院一名学生。 不仅如此,这里更采用什么全封闭式管理。 所有学员,平常上课期间,衣食住行都必须在学院内部。学员食堂,男女学员分开的宿舍与沐浴间,图书馆,医馆,应有尽有。 每隔十天,会有两天的休假,这期间,学员可以出去游山玩水,或者去临州城四处逛逛,采购一些生活用品。 而每到年中最酷热的时节,以及过年左右,各会有一个长达一个多月的休沐期,被称作暑假寒假。 趁着这长假,学员可以回乡探亲与家人团聚。 这让曹璟顿时一阵神情恍惚。 天下之大,古往今来,何曾听闻过这般新奇的教学授课方式? 别说地方官学,就连朝廷最高学府国子监,也没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花样啊。 而此时,只见前方拥挤不堪,正忙着报道的人群中,那些男学员倒还好…… 虽然这下九流的行医治病之术法,如今堂而皇之进入官学学堂,还被某位大奸大恶之徒大肆推崇,实在离经叛道礼崩乐坏。 可路终究是自己不得已选择的,最多,也只能一边排队忙着报道流程,一边涨红着脸,之乎者也两句。 “唉,惭愧,惭愧啊,若不是对楚国公心中心中敬仰,在下就算是回乡种地,也断然不会来此,读这下九流之学问的……” “谁说不是呢?读书人当胸怀天下,修身养性习圣人之道,岂能……咦,先生,这脸盆能不能多给学生送一个?” 可夹杂其中,那些打扮得花红柳绿的年轻女学员,可就没这么客气了。 一边排队,一边苦大仇深怒骂不停。 扼腕顿足,满腔愤恨,“王修恶贼,本姑娘此生与你势不两立!” “奸臣当道!奸臣当道啊!若不是因为这奸贼,本姑娘岂会被陛下钦点,不得不来临州学那妇人生产的肮脏之事?” “就是就是!当本小姐在第一批女学员名单中,消息传回来,阿爹当场都被气得大病一场!” “王修恶贼,总有一天本小姐要宰了你!” “嘘,小声一点,这里可正是那奸贼的地盘。他虽然入京为官了,可听说这新任临州太守张渠,却是那奸贼在陛下面前大力举荐上来的!要是传到太守大人的耳朵,到时候惹上麻烦就不好了!” 那架势,估计等到哪次休假,就非得组个团,一起去把老王家祖坟给翘了。 倒是直看得曹璟一愣一愣的,有点哭笑不得。 仅凭一人之力,眨眼间便能惹得全天下人神共愤的,那也是需要本事的! 当然夹杂其中,也不少或京城或各地州府赶来的朝廷官员。 无疑,与曹牧如出一辙,也都是亲自送自家闺女前来报道的。 一个个更是脸色难看得厉害,反正似乎一提起那奸臣的名字,就吹胡子瞪眼牙根痒痒。 此刻,倒是有好几个朝官,看见了这边的曹牧。 面对当今位高权重的右相,哪敢丝毫怠慢? 自然赶紧上前来,毕恭毕敬躬身施礼,“下官拜见曹公!” 几声寒暄过后,其中两人却终于再忍不住了,愤愤不平一声长叹,“唉,说句僭越的话,曹公此举,实在令下官等人迷糊啊!” “那王修小儿,向来狂悖,仗着自己贼朝廷立了点功劳,便狂妄无知,倒行逆施……” “而圣上又宠信此小人,致乾坤污浊,奸佞当道。曹公身为当朝右相,本当上谏天子,下惩奸佞,带领百官们共同弹劾此恶贼,拨云见日,还朝堂一个清明乾坤!” “可那日大朝会上,曹公怎会对那奸佞方言支持?” “下官之女位卑身贱倒还好说,不得不前来学医,我等纵然心中悲愤,可也只能忍了。” “可曹小姐,千金之躯,又是曹公最宠爱之独女,怎能……” “我等,实在为曹小姐鸣不平啊!” 第330章 曹璟的人生路 没想到,曹牧顿时面色一沉。 甚至几分不近人情的愠怒之色,呵斥,“尔等一派胡言!” “那楚国公王修,虽年纪尚浅,行事也难免诸多偏颇之处,可终究乃是咱大康功勋卓着之人,朝廷之股肱!” “更难能可贵,年纪轻轻,不但一身经世济国之谋略,更志趣高尚高风亮节,不为名利权势所羁,不为铜臭世俗之物所困,为社稷为百姓,一片赤城之心可昭天地日月!” 目光如炬,“楚国公此番谏言陛下,宁为世人所误解,宁遭天下儒生攻伐谩骂,创办这医学院……” “提振行医治病之法之教化传承,更是心系百姓疾苦,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胜举,此乃大功德!” “尔等身为朝廷命官,不思全心全力予以支持,尽力协助配合这医学院的创办与日后正常运转……” “反倒在这胡言乱语,挑拨离间,又是何等居心?” “至于小女璟儿,自幼养尊处优也没错,可也不能因为她乃是本相最宠爱的女儿,便可有何特权!” “别人家的女儿,可以抛头露面,可以被耽搁婚嫁大事,背井离乡来这医学院潜心读书,她为何就不能?” “况且,本官身为当朝右相,更当以身作则,否则,令满朝文武与天下人,当如何看待于吾?” 一声冷哼,“哼!不知所谓!此番胡言乱语,此后万万不可再提!” 随即,一拂袖,板着一张脸,大步朝前方那登记核对新学员信息,缴费领取报到回执单的摊位而去,开始排队。 顿时,直搞得那几名中年官员吃瘪不已,灰头土脸大眼瞪小眼,“曹公,这……这……” 曹璟却是小手捂嘴,娇笑个不停。 足一个时辰,才终于忙完了新学员报到的一应流程。 直到此时,大致浏览了一遍刚领到手那《学员手册》,才终于得知,眼前这大康朝乃至全天下,唯一一所专门教授行医治病之术法的官学,就连制定的教学授课方式,都与以往所见截然不同。 采用的竟是什么学分制的模式! 诸如她曹璟所要就读的那产科专业,《学员手册》上就明确规定了,一共需学习四年,并且在这四年内,必须取得三百六十分的学分,并且通过最终的结业考试,方可领取一本由朝廷礼部与学院共同颁发的《结业证书》。 这才代表,真正的学成结业! 而学分的取得,主要分两种方式。 其一,便是专业课程的学习。 这四年,共分为八学期,每学期都会循序渐进开设一些专业课程。 学员必须学习,并且通过考试,获得相应的学分。 若有任何一门专业课程考试不通过,皆需要重新学习考试,直到通过为止。 否则,将无法取得《结业证书》。 当然,仅仅靠专业课程的学习考试,离三百六十分的总学分,是远远不够的。 其次,除专业课程外,学院还开设了诸多选修课程。 诸如,营养学,小儿教育学,诗词鉴赏,恪物学,人体结构学,甚至包括音律骑射等等,诸多她连听都未曾听过的学科。 足几十门选修课程之多! 任何一个学员,除必须学习规定的专业课程外,还可根据自己的兴趣喜好,自由选择所喜欢的选修课程进行学习。 通过考核并取得学分。 当然除此之外,学院每年还会举办一些各种各样比赛活动,所能获得奖项,或者在自己所学专业领域获得重大研究突破,也可获得学分。 这让曹璟一下子便愣住了。 纵然出身名门,见多识广,睿智从容,却也瞬间惊诧得一塌糊涂。 从小到大,何曾听闻过任何一所学堂,乃至于国子监,这般新奇的教学模式? 简直闻所未闻呐! 更重要的,那楚国公王修,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竟制定出来这么一整套新颖的规则? 一时间,就连曹牧,也忍不住一阵诧异称奇。 也正是在此时,曹璟第一次见到了那位名扬天下无人不知的神医孙无道。 这位已年过七旬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精神抖擞,几分仙风道骨的老人,作为医学院院长,此刻正领着几位同样作为学院授课先生的门下弟子,在大门口接受学员们的弟子之礼。 这个时代,孝道师道大于天。 包括朝廷最高官学国子监,不仅新学生,哪怕东宫太子刚进入学习,那也得向祭酒大人行弟子之礼。 曹璟更不敢因为自己乃当朝右相之女,千金之躯,便有所怠慢轻视。 相反,其实对于这位倾其一生,悬壶济世救治过无数百姓于病痛的老人,她更心中敬重。 自然赶紧上前,理了理裙摆,盈盈躬身施礼,“弟子曹璟,见过先生!” 其实心中更称奇的,也深知,眼前这位老人,那可谓是真正的两袖清风视名利金钱为粪土,不仅大康,包括周边诸国皇室曾盛情相邀为客卿,许以高官厚禄甚至爵位封地,皆被断然拒绝。 而且脾气还更不是一般的倔。 如今,反倒是甘心放弃了游历天下,留在了临州担任这医学院院长。 也不知那楚国公王修,是如何做到的。 而最终,曹牧却并没有继续陪着女儿去学院里面参观以及去宿舍楼安顿。 些许怅然,叹道,“璟儿,为父便送你到这里了。” “你这丫头,从小到大便一直待在为父身边,也没吃过什么苦,更没有长时间离京求学。本来,为父应该留在临州再多陪你几日的,但为父知道,我的女儿有自己的主见与胆识魄力,不是那种娇生惯养之人。” “更重要的,昨日便有京中传来的消息,陛下已经下了旨,任命为父与那小儿,分别担任今年春闱的主副考官,全权主持今年的恩科。” “说实话,这是连为父也意想不到的!” “今年乃是陛下,大刀阔斧堪称强硬手腕,削弱举荐制,重视科考取仕,变革的第一年。” “今年的恩科,于陛下的声名或是日后在朝廷的威望来说,都极其重要,万不能出一点差错。” “按照常理,这主考官人选,当是左丞相陈无相才最为合适,副考官,也应当从国子监或者弘文馆挑选学识渊博德高望重之人来担当才是……” “万万没想到,陛下竟做了如此决断。” “抛开为父不说,那楚国公虽也算才学惊人,也算声名显赫,可终究太年轻,在朝廷也无多少底蕴。” “如今,却偏偏不仅被陛下安排进入吏部就职,还更钦点为副考官……” “陛下的心思,是越来越让人难揣摩了!” “但今年恩科,事关重大,万万不可出了什么岔子。因此,为父这就得立马启程回京了!” 曹璟神情一滞,眉头浅皱,若有所思。 欲言又止,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可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只是淡然笑笑,毕恭毕敬一躬身,“那女儿,就此拜别父亲!还望父亲多多保重身子,待到暑假时,女儿再回京,父亲跟前尽孝。” 曹牧欣慰点头。 再没说话,扭头大步便朝前方走去。 直到那辆停放在远处,四马并驱规格极高的马车,缓缓驶出,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视线中。 曹璟这才缓缓收回目光。 转过身,背着刚刚领取到的学院统一发放的被褥脸盆枕头等一应物事,大步朝学院大门里面走去。 可突然间,心中一阵恍惚。 既然决定了,学医以入仕,日后庙堂之上一番作为,自是不会后悔。 但此刻,不知为何,却突然有些迷茫。 她也不知道,从此成为这医学院的一名学员,等待自己的,是怎样一条人生道路! 第331章 奴婢不敢说! 二月二十。 京城,太阿宫。 “混账!简直混账!” 每十天一次的大朝会,才刚散朝不久。 可此时,皇后寝宫德政殿内,景隆皇帝却是脸色说不出的难看,阴郁得都能刮下来两斤寒霜。 端起面前桌案上,宫女刚奉上来的一盏热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大半,才又咬牙切齿阵阵大骂,“皇后,你说说,你说说,这狗东西,现在胆子是不是越来越大了?” “举家迁来京城,住进国公府内,都已经好几天了……” “就连苏晚晴那丫头,出身商贾之家,可作为楚国公府上的主母,尚且都还知道,备上点暖心的礼物,以诰命夫人的身份,前来宫中陪你说说话。” “也算感念朕与皇后的恩宠,以及当初那狗东西身陷庆国梁都,皇后你凤驾亲自前往临州探望之恩!” “可这混账东西,这么多天了,硬是连皇宫大门都没踏进来过!” “朕与程贵妃,好歹也是他的岳丈岳母!亲的!” “更不必说,地方官员回京,又即将调任六部右侍郎这样的京官大员,上任之前,按照惯例,也许进宫面见天子,谢恩接受垂训!” 一时间,咬牙切齿得厉害,“不仅如此,再瞧瞧如今……” “自从他那什么破自行车,正式开始对外售卖,现在都风靡成什么样了?” “不但京城大街上,随处可见那些有钱的商贾或地主士绅,骑着自行车到处晃悠……” “就连朝中不少官员,都开始热衷于此,平常不再乘坐马车轿子前来当值,而改骑自行车了,就连各大衙门值司外,都已经专门开辟出空地来用以停放自行车。” “皆言,这自行车不但新奇,而且用以代步,可比车马轿子轻便多了!” “朕身为天子,自是对这类奇淫巧技的东西,没什么兴趣,出宫巡视也自是不可能骑自行车……” “可那混账小儿,竟也不知给朕进献上一架来,也算对朕的一份孝心?” 陈皇后身着一件米黄色拖地长裙,盈盈款款端坐一侧。 母仪天下,举手投足间依然那般端庄典雅。 可此时,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司礼监太监总管张三千,胖墩墩的身子侍立一侧,更是缩着脑袋,噤若寒蝉得厉害。 没想到,景隆帝情绪顿时还有些激动起来,吹胡子瞪眼一声冷哼,“朕算是看出来了,这就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不就是还在耿耿于怀,朕当初在他面前隐瞒身份吗?这都多久了,翻不了篇了是吧?他那心眼就针尖那么点大!” “这也就罢了,反正朕也没指望,这乱臣贼子对朕能有多大孝心!” “可关键是,皇后你再瞧瞧,他这几天,都干了些什么破事?” 阴沉着脸,双目火光迸出,“哟呵,不得了啊,不愧是大康的楚国公,朝廷的股肱之臣,朕的好女婿,景阳那丫头的好夫婿呀……” “进京第二天,竟是跑到清河那丫头的水云间里,隐姓埋名混迹到那声势浩大的文人集会上!” “那些成天满嘴仁义道德之乎者也的酸腐才子,在那柳俊彦的召集下,欲口诛笔伐于他,令他身败名裂!” 咧着嘴冷笑,“哟,可咱的楚国公倒好,身为群起而攻之的对象,不但不据理力争,反倒还煽风点火……” “竟然,还正义之士自诩,大张旗鼓怂恿那柳俊彦做领头人,号召天下更多文人士子,号召昔日稷下学宫几千弟子,向朕上万言书,逼朕罢了他的官!” “这番举动,那硬是把朕都给看傻眼了呐,这真是个人才呀!” “若不是当日水云间内的一举一动,皆有探子随时向朕禀报,朕情急之下赶紧派张谨去宣读了圣旨,顺道揭穿了他丑恶无耻的嘴脸……” “闹到最后,还真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 当下,更狠狠一巴掌拍在桌案上,“不就是费尽心思,想要被朕罢官,或者被贬官发回临州吗?” “朕就不明白了,好歹也是当朝国公了,怎么还是一点没变,跟两年前一个臭德行?” “朕在他眼里,就是那喜怒无常专横嗜杀的暴君,是洪水猛兽吗,这么不想在京城为官,不想在朕眼皮子底下待着?” “空有一身经世济国之才学,空有一腔忧国忧民之情怀!待在区区一个临州府,能让他有多大作为?” 胡须都快一根根翘起,长吸一口气,“除此之外,这几日,竟是天天领着太子与皇后你那娘家侄儿,以及程家那牛高马大的小子……” “四个混账,沆瀣一气蛇鼠一窝,要么就是骑着自行车满大街晃悠,遇着那些不顺眼的朝臣家的纨绔子弟,劈头盖脸就揍!” “俨然,已经都成了京城四大恶霸了!” “要么,就是混迹于那些风月场所,喝酒听曲儿,一点不注意影响!” “短短几天,御史台那些言官弹劾的折子,都已经在朕面前堆了一山了!” “一个东宫太子,一个当朝国公,两个国公府郡公府的小公爷,天天厮混于烟花之地,让朕都羞于启齿,脸上臊得慌!” “更何况,难道那混账都忘了,身上还背着太子伴读的官职,有着指正太子言行,端正太子德行的职责?” “成何体统?” 于是顷刻,陈皇后更欲哭无泪了。 半晌,才没好气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圣上也真是的,都早已当祖父的人了,又何必跟这么一个年轻小儿斤斤计较?” “谁还没有个年少狂妄的时候?况且,这小子虽行事乖张了些,常有狂悖之举动,却也不是无知无畏毫无底线之人,这不也没闹出什么乱子来吗?” “大不了,过些时日找个合适机会,妾身干脆将其收为弟子,以后好生管教一番?” 又轻啐一声,“妾身算是看出来了,您与这小子,恐就是上辈子的冤家,两人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却奈何,话音未落,景隆帝又是眼珠子一瞪。 呵斥,“都几个孩子的爹了,下巴都开始留短须了,他还年轻?” 垮着一张脸,气急败坏得厉害,“这些统统也就罢了,就他干的这些破烂事,朕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道!” “就连御史台呈上来那些弹劾折子,朕也可以替他压着!” “可是你再瞧瞧,今天不仅是朕的旨意中,他必须正式上任太子伴读与吏部右侍郎的最后期限,更是大朝会!” “按照规定,每逢大朝会,京城中除京兆尹衙门以及国子监弘文馆这些衙门值司之外,凡六品以上官员,若无特殊情况,皆需参加!” “昨天下午,朕还专门派人去了他府上传话,要求他今日大朝会必须到场……” “结果他倒好,硬是没来。就派人递了个条子来,还美其名曰,自己今日偶感风寒,身子不适,告假!” 吹胡子瞪眼,身子都气得直哆嗦,“狗屁!他以为朕不知道,昨晚又与太子在那燕来楼,喝酒听曲儿浪荡到大半夜!” “偷摸回府的时候,还被负责宵禁巡夜的京城城防司兵丁逮了个正着!” “然后四个恶霸,又把人家领头的兵丁给揍了!” “什么身子不适?压根就是想睡懒觉,没起来床而已!” “你说说,你说说,他这眼里,还有朝廷吗,还有朕吗?” 牙根咬得咯咯直响,扭着头冷哼,“等着吧,总有一天,朕非得把他脑袋给剁了当蹴鞠踢!” “这……”于是乎,陈皇后更是满面苦笑,也不知该说点什么了。 然而同样这时,不等景隆帝继续气急败坏罗列那乱臣贼子的罪状,却只听得殿外,一阵嘈杂声音。 司礼监太监总管张三千自是赶紧大步冲了出去。 又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片刻间功夫,倒又折身返回。 可出乎意料,脸色竟是变得说不出的难看,站在皇帝皇后跟前,战战兢兢面色都有些苍白。 嘴唇蠕动个不停,欲言又止一副拉不出屎的表情。 景隆帝顿时一阵疑惑,“说吧,又出什么事了?” 可没想到,话音未落,却见张三千,更是吓得一个哆嗦。 脸色唰的变了,如看到洪水猛兽般,“噗通”一声竟瞬间匍匐在地上,肥胖身子哆嗦个不停,“禀……禀圣上,是楚国公……” 却又赶紧住嘴,“奴婢不敢说!” 第332章 曹牧今天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吧 景隆帝瞬间心中猛地一紧。 瞪着这太监总管这死没出息的样,眉头都拧成了两只大麻花。 眼见皇帝已然动了怒气,张三千才终于颤颤巍巍抬起头来。 脸色更煞白得吓人,“禀……禀圣上……” “圣上也知晓,卫国公兼右丞相曹公,昨天傍晚方才自临州返回京城。年事已高,再加一路舟车劳顿,所以这才告假,今日没来上朝。” “可谁知……” 声音颤抖都已带着哭腔,“有消息传到宫中,就在刚才,天才蒙蒙亮,楚国公也不知因为什么……” “竟然备了厚礼,大张旗鼓前往曹公府上!” “据说,那厚礼都足足备了五六车之多……什么古玩陶器,什么名人字画,什么珍珠玉器,就连金锭都是拳头那么大一个个的……” “估计,是将他从临州府带来的,所有值钱的玩意全都搬出来了!” “这也就罢了……别人送礼装车,都是用棚子盖得严严实实的,可楚国公倒好,竟然一点也不遮掩,就那么露天堆在马车上,让京城百姓全都看得真真切切的!” 吞了吞口水,“而且,随行还领了二十多名侍卫,几十个府上下人……” “一路上,那是敲锣打鼓,彩旗飘飘。这也就罢了,还请了好几个燕来楼的风尘女子,在队伍里弹奏着曲子。” “那架势,那阵仗……竟是比起当年二公主殿下大婚出阁,送亲的队伍还要气派庞大。” “队伍浩浩荡荡,煞是吓人,而楚国公在最前面,领着队伍一边走,还一边扯开嗓门嚷嚷。” “嚷嚷什么,自己年少轻狂,又初入官场,懵懂无知。不但敬重曹公为国为民一片公心,更感念曹公对他临州医学院创办的大力支持……因此,愿拜入曹牧曹公门下,为弟子门生,从此执弟子礼,听凭差遣!” 一边战战兢兢说着,肥胖身子趴在地上更颤抖如筛糠,“不仅如此,听说那队伍,还专门绕着道,大街小巷游了足足一个时辰。” “似乎生怕全京城百姓有谁不知道似的,然后这才直奔卫国公府而去!” “搞得现在,京城已经是人尽皆知,传得沸沸扬扬,大街上百姓争相议论津津乐道!” 总算结结巴巴说了个大概,可此时,身上袍服都已被冷汗湿透了。 顷刻间,德政殿内陷入一片寂静! 景隆帝便彻底愣住了! 与皇后面面相觑,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嘴巴微张,眼珠子瞪得滚圆。 硬是惊诧得脑瓜子嗡嗡地响,一脸见鬼的表情!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可紧跟着,却是一下子怒了! 那叫一个怒气冲天,脸色阴沉如寒霜,额头青筋赫然已条条爆起。 “嗖”的一声蹿了起来,狠狠一巴掌拍在面前桌案上,一声暴喝,“混账!” 瞬间,不仅趴在地上的张三千,就连门口侍奉着的几个宫女,都吓得俏脸煞白,大气都不敢出。 脸色铁青发紫,身子都颤抖个不停,“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这狗东西,他疯了?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是要公然结盟党羽,还是要向朕示威?” “他与曹牧,同样位列当朝国公,哪来什么拜为弟子门生?还这样大张旗鼓的,搞得京城乌烟瘴气!” “他这眼里,还有朕吗,还有朝廷吗?” “其他事情也就罢了,这涉及当朝右相,涉及朝廷颜面,岂能如此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这混账东西,是不是未免胆子太大了,他是真以为,朕不敢剁了他的脑袋吗?” 可没想到,任凭他大口喘着气,勃然大怒咆哮得厉害,陈皇后却是眉头紧锁。 虽同样一脸愕然,半晌,款款起身朝皇帝一施礼,“圣上息怒,妾身倒是觉得,此事另有蹊跷!” “哦?”景隆帝脸色依然难看得很。 却见陈皇后,又一声苦笑,“这小子,别人不清楚,可圣上与妾身难道还不够了解?” “就连当初上任临州判司一职,尚且都还是圣上刀架在脖子上相逼,这一年多,呈给圣上请求辞官的折子都不下二十本……” “圣上是一时气昏了头。就这么个小子,又怎会为了官场前途,结盟党羽。” “况且,他就算要给自己找个靠山,妾身那兄长,当朝宰辅,岂不是远比曹牧更加合适?” 若有所思,却又突然一阵忍俊不禁,“更何况,这小子虽秉性顽劣了些,却也绝不是那种狂妄无知之人,相反,心思极其缜密!” “哦,对了,难道圣上都忘了,当初圣上颁布诏令,大举推动那医学院创办之时……” “满朝文武皆视这小子为生死仇敌,大肆弹劾攻伐,可唯独曹牧在朝堂之上,公然表态支持,甚至还不惜将自己唯一的闺女送去了临州学医。” “为了让圣上对那小子心生间隙,甚至警惕,曹牧一招捧杀之计,也算是恶毒!” “而圣上别忘了,咱这位楚国公,虽胆小怕死,可偏偏又是个不愿吃一点亏睚眦必报的人!” “所以,如果妾身没猜错的话,这小子之所以突然搞这么一出,根本就是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身,狠狠地恶心一下那曹牧,出口恶气罢了!” 景隆帝倒再没说话,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陈皇后又嫣然一笑,缓缓道,“更何况,虽说依照祖制,后宫不得干政,妾身自是不敢对朝局妄加评论……” “圣上之所以责令这小子兼任吏部右侍郎一职,不就是因为如今的朝堂,门阀势力根深蒂固?” “再加圣上励精图治,想要彻底改变朝廷取仕制度,而吏部又长年被曹牧握在手中,因此才想着,将这小子安插进去。这是个不按常理出招的人,在曹牧的手下扑腾点浪花出来,也未尝不是什么坏事!” “倒是这小子,也不知脑袋怎么长的,竟想出了这么一招来!” “虽说实在荒唐无理取闹了些,哪有一丁点堂堂国公的样,倒是着实有效。” “如果妾身没猜错的话,这曹牧今日吃这么大个哑巴亏,日子怕是不好过吧!” “如果他聪明一点的话,恐怕现在,就该派人递折子来弹劾那小子了!” 没想到,话音刚落,依然还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张三千,却一下子来了精神。 仰起头,语无伦次,“娘娘说得没错……” “刚传来的消息还说,楚国公领着那浩浩荡荡的队伍,刚到卫国公府大门口……” “卫国公却是吓得不轻,别说开中门迎楚国公入府了,自己硬是连面都没敢露。” “而且,还第一时间下了令,吩咐府上这几天紧闭府门,谁都不准出去。自己更是接下来几日,访客一律不见!” “不仅如此,据说即便这样,那楚国公还是不依不饶,就领着手下站在人家大门口,大声嚷嚷要执弟子之礼拜为门生弟子。” “更是将卫国公府上那老管家曹三,吓得半死!” “一个劲地好言相劝,苦苦哀求。人家堂堂一快七十岁的老人家,硬是眼泪哗哗地掉,就差没给楚国公给跪下了!” 而同样这时,还不等张三千把话说完,却听得殿外,有太监小声禀报。 “禀圣上,右丞相派人前来,有折子要呈于圣上。” “其一,说是卫国公偶感风寒,身子不适,想要告假三日,还请圣上恩准。” “其二,卫国公欲状告楚国公,身为太子伴读,肩负指正太子言行之责,却不思谨言慎行严省自身,反倒日日领着殿下出入烟花风流之地,请圣上明察并严惩!” 第333章 正式上任 景隆帝顿时又是一怔。 与陈皇后对视一眼,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半晌,才一声叹息,“曹牧的动作倒还挺快!” “朕又何尝不知,那狗东西虽平常实在混账了些,还犟得跟头驴似的,随时都能把朕气个半死……” “可也绝不是如吴正德郑卓那般,为了官场得意平步青云,为了权势,满心钻营谄媚附和之人。” “皇后所言也不假,朕之所以还让他兼任着吏部右侍郎一职,也是故意为之,想瞧瞧他能不能在曹牧的手底下扑腾出点水花来。” “包括此次之所以任命这混账东西为恩科副考官,也更是有意想给他一些恩赐。毕竟这一届恩科,无论是哪些人最终高中进士入仕,总得念着些两位考官的恩情,日后他在官场做事,也能容易一些。” “这小子虽位列国公,可在朝堂上,终究还是少了些底蕴。” “至于朕命曹牧为主考官,也只因为这一两年,为了取仕制度的变革,重科举轻举荐制,步子终究迈得太快了些,包括去年曹牧一派所举荐的诸多门生弟子,都被朕驳回了。为了朝纲安定,朕总得给他些颜面。” 可说着说着,却又皱眉一声苦笑,“可今日之事,这狗东西是不是太胡搅蛮缠行事幼稚了些?”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好歹皆是当朝国公,朝中勋贵,却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来,瞧把这曹牧给吓得……还让百姓们都看了朝廷的笑话。” “而且更重要的,难道他不知道,这曹牧可是太后的亲侄子?今日为了出口恶气,倒是将人家恶心得够呛,颜面尽失。可朕更担心的,老祖宗从此怕是对他心中猜忌不满。” 然而紧跟着,又一阵愤愤不平,没好气骂道,“还有,难道他真以为朕不知道,包括此次这临州医学院的创办,他所谏言的那些举措,一下子便将满朝文武得罪个精光,口诛笔伐怨声载道,人人视其为仇敌,根本就是他故意为之?” “说到底,就是居屿关大捷,担心功高盖主,引得朕心中忌惮。不得不承认,自污声名,闹得朝堂之上人人喊打,四面皆敌,倒绝对是个明哲保身的绝佳手段。” 又一阵咬牙切齿,气急败坏怒骂,“朕虽算不得千古明君,可在他眼里,难道就是个小肚鸡肠专横嗜杀的昏君暴君?” “这混账东西,简直乱臣贼子,一点聪慧心思,就全用在这些歪门邪道上了!” 牙根又开始痒痒,“总有一天,朕非得好好收拾收拾他!” 陈皇后倒再没说话,依然有些哭笑不得。 …… 太阿宫的总体布局,大致分为内庭中庭与外庭三部分。 内庭由整体呈狭长型的明月湖隔开,自然乃是皇帝与后宫各位贵人的住所寝宫,当然也包括皇家花园之类的休闲场所。 而中庭,才算得上真正意义,这个国家军政大权的心脏所在。每次大小朝会所在的太阿殿,以及皇帝日常处理政务批阅奏章召见重臣的明德殿,皆是位于这里。 至于外庭,规模几乎占了整座太阿宫的一半,那便是三省六部,以及如弘文馆国子监各之类值司衙门的办公地。 而太子府,虽作为国之储君平常读书学习,以及协助天子处理一些政务的独立机构,却也同样坐落于外庭。 而且从总体看,还处于整座太阿宫的最东面。却也不知这“东宫太子”的称谓,是不是因此而来。 其实自大康立国,太子府的建制,是非常繁琐的。 其中不但包括太子师太子傅太子保,以及少师少傅少保,太子宾客之类各种二三品大员,更有左坊右坊,以及詹事府、太子十率各类值司机构,用于辅佐太子协理国政处理各类事务,以及维持日常运转。 不仅如此,太子府还同样拥有近万府兵,仅供太子差遣。 如此规模,不可谓不庞大。 只奈何,自从本朝景隆皇帝登基以来,册封太子,太子府的建制就被削减了太多。 不仅诸多值司机构的人员,包括太子府兵也被削减到只剩下两三千。 至于原因,或许与先帝晚年时期,五子夺嫡之争有关。 景隆皇帝赵泰,最终在程老将军以及陈无相等人支持,尽心辅佐下,以并不得宠的皇子身份,最终却杀出重围,将先太子以及其他几位皇子踩在脚下,最终登上太阿殿内那张椅子。 可这毕竟是一场腥风血雨! 或许是为了避免,以后再重蹈二十多年前的覆辙,子孙为了那张龙椅而自相残杀甚至动荡囯祚,景隆帝才做出如此决断吧。 而且不仅如此,本朝以来,众多亲王皇子,自到了及冠之年,绝大多数也都早早地被皇帝勒令去了封地就藩。除了皇帝皇后与太后诞辰,没有天子召令,不得回京。 当然,至于二十多年前那场据说风起云涌,最后太阿宫血流成河的皇位之争,究竟有多惨烈悲壮,又有多少无辜者被牵连掉了脑袋,具体的内幕,从来都是禁忌之谈。 因此,王修也所知甚少。 倒不至于对那狗皇帝多么谴责批判,毕竟自古皇权争夺,本就免不了腥风血雨,妇人之仁只会让自己掉了脑袋。 因此,远在庆国梁都那个权倾天下的女子,才会那般担心,他王老爷有朝一日会卷入皇权争夺之中,没得个好下场。 可这并不影响他心中腹诽。 那狗皇帝当年福大命大,倒是将先太子与其他几位兄弟踩在脚下,结果转过头就先对自己的儿孙下手了。 太子府被削弱,其他皇子亲王几乎全部赶出京城。 今日已是皇帝的旨意中,勒令他必须上任的最后期限! 时间已是半晌午,王老爷大街上悠哉悠哉骑着自行车,心中却是欲哭无泪,早已将狗皇帝从头到脚骂了好多遍。 纵然已身为当朝四品官员,可一年到头那点微薄俸禄,还比不得自己万通商行两三天的纯利润。 不仅如此,还领着一份工资,干着两份活。 前世那些万恶的资本家,都远不及那狗皇帝心狠。 就想不明白了,天底下为何还那么多人,一门心思挤破脑袋都想着做官。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成天忙不完的政务,还搞不到两个钱。 如本老爷之前那般,怡然自得,天天院子里一躺,俊俏丫鬟伺候着,暖洋洋的太阳晒着,小酒喝着,卤肘子啃着,一个月再挣上二三十万两银子,做个快乐的富家翁,不香吗? 做个贪官倒是能搞不少钱,可又容易掉脑袋! 要不是实在害怕,真把那狗皇帝惹毛了,会把他拎到明德殿去吊起来打,他绝对还会想方设法再拖延几天,才去走马上任的。 思虑半天,最终决定今天还是先去太子府报到点卯。 毕竟那吏部,被曹牧抓在手中十来年,用屁股想都知道,从上到下绝大多数恐怕都早已是那老贼的人了。 而自己,刚才带着厚礼,敲锣打鼓招摇过市跑去曹牧府上,一片赤诚之心想要拜为门生弟子,结果人家不但不领情,反倒被吓得连门都不敢出了。 他王老爷向来口碑贼好,当初说过的事,就必然做到。 这就跑去吏部报到,必然没啥好日子过。 可太子府不一样,是赵太白那二球货的地盘,在里面浑水摸鱼,日子就要舒坦多了。 而当他刚到达太子府,在门口那空地上锁好自行车,便见里面,大步冲出来一三十来岁的男子。 短须,削瘦,长得有点丑……好吧,英俊得不大明显,穿一身青色官服。 眨眼就猴急猴急冲到跟前,恭敬一施礼,缀满了点点繁星的脸上堆着一片谄媚的笑,“下官郑文才,乃是太子仆寺丞,见过楚国公!” “殿下早已吩咐过,说国公爷今日将来太子府上任,令下官在这候着。” “对了,按照日常,殿下此时应该正在听课进学,国公爷请随我来。” 随即,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前方带路。 第334章 太子师 王修顿时了解一些。 倒也多少了解一些,这太子仆寺,不过太子府内一个小衙门,专门负责些车马车驾乘与仪仗的琐碎事务。 至于这仆寺丞,虽只是个从七品,但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有品阶还有点小权权的官员。 至少比那猴子在天庭担任的弼马温,要高级不少。 更重要的,太子府内这么多官员与太监,那二球货却偏偏吩咐这么个养马管车乘的货在这里候着自己…… 如果没猜错的话,眼前这郑文才恐怕不但八面玲珑,更绝对是那狗东西身边的亲信。 果然,才刚走两步,便见这家伙又贼眉鼠眼地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国公爷,一会儿在府内人多眼杂,有些话不方便说……” “今天一大早,国公爷可谓是运筹帷幄算计如神,气慨震天如大江雄浑之势,狠狠恶心了卫国公一顿,这才片刻功夫,不但已是满朝皆知,下官更是对国公爷敬佩之心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脸红了红,又清了清嗓子,“但是,卫国公气急之下,迫不及待便已给陛下递了折子,言辞激烈状告您身为当朝国公,更领太子伴读一职,却不知严于律己,反倒频频蛊惑太子,出入烟花风流之地,实在有失朝廷体面,有损太子威仪……” “阵仗闹得挺大,殿下紧跟着就被陛下传到了明德殿,挨了一顿抽,这才刚回来。” “所以,殿下特命下官转告国公爷一声,现在风口浪尖上,昨天和您约好的,今天下值之后一起又前去凤仪阁体察民间女子疾苦之事,怕是……” “怎么?”王老爷眉头一皱,“取消了?” 可没想到,话音未落,却见这郑文才眼珠子瞪得比他还大。 一声惊呼,“怎么可能?” “殿下就是担心国公爷,被这点风雨给吓着了,会打了退堂鼓,所以才特让下官转告一声,今晚计划不变。” “殿下说了,身为国之储君,岂能因为这么点小小的风雨困难,便畏首畏尾?那成何体统?凤仪阁的姑娘们,岂不是会很失望?” “别说只是被陛下揍了一顿,区区皮肉之苦,就算是被打折了腿,今晚爬也得爬到凤仪阁门口去!” 又四周小心翼翼张望,眼见无人,才继续道,“只是,今天这事毕竟闹得有点大,风口浪尖上……” “因此殿下说,这两天还是低调一点较好。 “下值之后,稍微晚点,太子府东南门会合,再一起去。” “不仅如此,自行车怕是不能骑了,毕竟有点太招摇。” “而且,下官还自作主张,专门安排了一辆普通马车,到时候专门接送殿下与国公爷往返。” “虽说按照规定,太子府内一车一马的任何调度使用,皆需登记造册,并且不得私用,可下官作为仆寺丞,恰恰就管这事的,这还搞不定吗?” “而且,负责宵禁巡夜的城防司那边,下官也派人去打点好了,保证不会发生如昨晚那种事了,被逮个正着,还传到陛下的耳朵里!” “到时候,哪怕大半夜殿下与国公爷,一人搂两个姑娘在街上横着走,城防司的人就算撞上了,也保证眼睛立马就瞎!” 说完,还不忘阿谀谄媚地加上一句,“为殿下与国公爷排忧解难,乃下官职责所在!” “咦?”于是乎,王老爷便彻底惊呆了。 眼珠子瞪得滚圆,一脸看妖怪的表情,更一下子乐了! 哟呵,果然没看错啊,别瞧这仆寺丞官不大,果然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呐,一看就很讨人喜欢嘛,而且很有前途嘛。 还有赵太白那二球货,果然不愧是国之储君呐,意志坚定非同常人呐,哪怕才刚挨了一顿毒打,也丝毫不忘初心呐! 嗯,大康的百姓有福了! 太子府的整体规模很庞大,布局又与整座皇宫类似。 大致分为内外两庭,其中内庭自是太子妃以及各位侧妃的寝宫住所。 而外庭,便是左右两坊、家令寺、仆寺以及詹事府这些值司衙门所在地了。 而他王老爷所任的伴读一职,虽与太子师太子傅太子保如出一辙,并不隶属于其中任何一个值司机构,也同样有一间自己专属的办公值房。 而在郑文才一边带路一边介绍下,才有所了解,太子虽有着统领太子府协理国政之责,无论在地方官员的任命或者一些政令的颁布上,皆有一定实权,临机专断之时甚至可调动地方驻军,也有独立的钱库账目…… 可学业与功课,照样不能耽搁。 不仅每日上午,皆须在太子府内听太子师授课,而且每十天一次的国子监授课大讲,也同样须得参加。 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太子师的授课,除了算学与经义诗词,更侧重于治国之道。 太子师负责教授太子学业,太子傅负责辅佐太子政务。 而他王老爷身为伴读,不仅肩负着指正匡扶太子言行品德之职,更有着辅导太子学业精进之责。 这方面,他倒更像是景隆帝给自己儿子请的个家教老师。 而因此,每日太子师的授课,他这个伴读自然也必须得陪同旁听。 对此,王老爷倒是无所谓。 上课就上课呗,反正都是摸鱼混日子,大不了就呼呼睡觉。 足小半刻钟,穿过重重院落,才终于到达一座名为“问圣阁”的殿阁前。 无疑,这里便是那二球货每天上课学文化知识的地方了。 郑文才因为是仆寺官员,自然是无权随意进入的,只能躬身行礼之后便匆匆告退。 好在紧随其后,便有一府兵侍卫,上前领着他往殿内而去。 而当进入内殿,上到二楼,王修又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眼前,倒是好一间空旷的书堂,装饰极其典雅别致,又丝毫不缺厚重书香之气。 一张张排列整齐的书案上,笔墨纸砚样样齐全,而且早已盘腿而坐着足十多人。 有老有少,有的还穿着朝服。 对此,他王老爷也不觉惊讶。 尽管,这太子府内的授课,只针对太子一人。 可堂堂一国储君,上课之时自然少不了有太子舍人与侍读之类的人员陪同,相当于书童或秘书吧。 况且,也会有专门的官员,对授课的内容包括发生的大小事宜,包括太子听课的情况,记录造册。 赵太白那二球货,自然坐在正前方中央。 只是,昨晚与自己在凤仪阁体察民间女子疾苦一直到大半夜,没睡好,在那打盹犯困,昏昏欲睡。 而且明显,还真如那郑文才所言,刚恐怕才被皇帝叫去,又被吊起来抽在一顿。 鼻青脸肿,手背上还有两道新鲜的血痕,说不出的狼狈。 而真正让他王老爷有点愕然愣神的,正前方那高高讲台上,正有一老头,滔滔不绝讲得激情满怀。 只见这老头,恐都已七十出头的年纪,穿一身紫色绣鹤官袍,身材削瘦,须发皆白。 看着,却是精神抖擞。 可更多的,浑身上下无处不散发着,一种满腹圣人学问的老学究,浓浓的酸腐与顽固严苛味道。 无疑,正是太子师,东宫太子的授业恩师。 虽与左右丞相或六部尚书不同,并没什么实权,可却是实打实的正二品大员! 第335章 看得出来,他已经很克制了 王修大步流星走进去。 这群太子侍读与舍人,或记录太子日常起居与学业情况的官员,顿时齐刷刷神色一凛。 倒是纷纷站起身来,慌忙躬身行礼,“下官等见过伴读大人!” 虽然明显对这位,现今在朝野上下已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臭名昭着的新任太子伴读,很不感冒,甚至极为嫌弃与愤恨……可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 何况,以后不仅要同在太子府为官做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而且谁人不知,这位更与太子爷乃是穿一条裤衩的兄弟。 为官运前程着想,忍一忍还是可以的。 然而这时,高高讲台上,那须发皆白的太子师,却是目光如炬望着他王老爷,满面阴霾不悦。 看着本就满身老学究的酸腐顽固味道,秉性本就严肃无趣,此刻脸色更是说不出的阴沉严苛。 一拂袖,“伴读大人倒是好大威风!” 攥着一本有些老旧的授课书册,背负着双手,“既然为陛下恩典,拜以太子伴读一职……” “除匡正太子殿下言行,身上更肩负着辅佐精进殿下学业之责,问圣阁老夫每日的讲学,尔自当随从旁听。否则,殿下学业上有所困惑或理解偏颇之处,尔当如何斧正?” “可咱的伴读大人倒好,第一天上任,老夫的授课都已进行大半,方才姗姗来迟!” 板着脸又一声训斥,“这里是太子府,自有规矩,不是你为临州判司时的州府衙门!”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不知所谓!” 于是顷刻,王修便一下子愣住了! 眉头紧皱,瞪着这声色俱厉的老头,脑瓜子有点犯懵。 这老头多少是有点啥毛病吧? 本老爷跟你无冤无仇的,从官职上也跟你没啥利益冲突,甚至连你姓啥名谁都不知道,初次见面,咋个一上来,就给老子个下马威,还一点面子不留? 这当官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 你负责给太子讲课,我负责给太子课后辅导,互不相干,你好我好,大家一起在太子府开心快乐地摸鱼混日子不好吗? 一时间,就连那群侍读与舍人,也不由得几分错愕。 可没想到,不等他王老爷气急败坏跳起来对质两句,赵太白却一下子急了。 “嗖”的一声从地上蹿起来,顾不得刚又体验了一把父慈子孝,动作剧烈扯着身上伤口,痛得直龇牙咧嘴。 先是朝他一阵挤眉弄眼地暗示,随即朝老头弟子之礼一作揖,正了正色,“先生请息怒!” “本王这兄弟,尚且刚进京任职,又第一天上任,或许尚有诸多不懂之处,若是冲撞先生之处,还望恕罪!” “另外,本王与王兄有两句话要说,还请先生恩准!” 随即,一脸猴急相,拽着他王老爷便朝殿外而去。 这让王老爷顿时更一阵懵,看得眼睛都直了。 哟呵,别看这狗东西,平常一副不服就干生死看淡的德行,没想到在这老头面前,还挺尊师重道的! 在他那慈祥老父亲面前,恐怕都没这么规矩老实吧! 片刻功夫,两人便已到了外面,只见这二球货,喝退了门口守着的亲兵侍卫,才皱着眉头,苦哈哈一脸哭丧样望着他。 “哎,息怒,兄弟先息怒啊!” “本王也知道,这老头脾气古怪还心眼贼小,王兄这第一天来太子府上任,他就先给个下马威,说话还贼难听……” “别说以王兄的小暴脾气,要换做其他人,胆敢这么不给咱兄弟几人面子……” 一拍胸膛,义薄云天,“不劳王兄出面,今天他回家的路上,本王都必须从后面把麻袋安排上,拖小树林去搞了!” “管他多大年纪了,必须教会他做人的道理,必须让他深刻认识到,卤肘子是猪蹄子做的!” 可紧跟着,却又一跺脚,搂着他肩膀一脸讨好的笑,“可这老头不一样,咱是万万不能搞的啊,得罪不起呐!” “王兄有所不知,这老头名庄书墨,不仅是我爹给我钦点的太子师……” “不仅如此,我爹当年还是皇子时,他便已经在弘文馆担任典授,负责教授诸位皇子公主学业,算起来还是我爹的授业之师!” “一辈子潜心钻研圣人学问,连我爹都极为敬重,在他面前都会礼让三分!” “你说身份牛不牛皮?” 使劲吞了吞口水,“当然,这都不是最主要的……” “最关键是,这老头不是一般的严苛啊,做人是一点不懂圆滑变通呐!” “别说寻常这问圣阁的授课,本王但凡有一丁点走神不认真,或者浮躁贪玩了,哪怕是一言一行有任何不妥之处,他都得管呐!” “轻则劈头盖脸,毫不留情一通训斥,重则,直接就跑我爹那儿去告状了!” “关键,他告状就告状吧,在我爹面前,每次还都要死要活的!” “每次都这样,一边眼泪哗哗地流,一边捶胸顿足地嚷嚷,‘老臣实在愚钝无能,辜负了陛下的厚望,还请陛下责罚,另请高明,允许老臣辞去太子师一职告老还乡,殿下这样的学生,老臣实在教不了了’。” 漆黑着脸,一摊手一耸肩,“然后不出意外的话,我又得挨抽了!” “你说这扛不扛得住嘛!” “现在总算知道,本王之前为何隔三差五,总爱往临州跑了?” “在这太子府待着,哪有在临州,咱兄弟几个天天喝酒吃肉听曲儿来得快乐?” 于是乎,王老爷一下子乐了! 上下打量着他,咧着嘴,眼睛都快笑成了两道缝。 哟呵?一物降一物呐!没想到这狗东西,平常天大地大老子最大,居然也会被这么个老头收拾得服服帖帖啊! 顿时,使劲搓手,两眼金光直冒,“快,这老头平时都怎么收拾你的,再详细说说,让兄弟乐呵乐呵。” 赵太白更一下子急了。 气急败坏一瞪眼,“咱是荣辱与共的好兄弟啊,你怎能如此幸灾乐祸?” 还挺嘴硬,“而且,难道你以为,本王真是怕了这老头?本王这暴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今天就算又被我爹吊起来抽一顿,也非得跟他好好说叨说叨,替王兄你找回场子来!” 老脸一红,“可这……这不实在是……你也知道的,本王刚刚才挨了一顿,新鲜着呢,身子实在有点扛不住了!” 如丧考妣一声长叹,“而且本王就想不明白了,今日之时,明明是王兄你大张旗鼓地,跑去惹是生非恶心那曹牧,闹得满城风雨!” “然后那曹老头,转过来就给我爹上折子告你的状……” “结果闹到最后,本王挨顿毒打,飞来横祸……你说我招谁惹谁了?” 然而,顿了顿,这货又投给他一记白眼,“况且,你真以为这老头,跟你无冤无仇?” “实话告诉你,王兄你与他今日乃初次见面没错!” “可这老头,对你可是早已积怨颇深,恐怕晚上做梦都想着将你碎尸万段呢!” “刚才没冲上来咬你两口,然后拖着你从这二楼跳下去同归于尽,才只是劈头盖脸将你冷嘲热讽一顿!” “看得出来,他已经很克制了!” “咦?”于是乎,王老爷又瞬间怔住了! 一下子欢乐不起来了,眼睛瞪得老大! 第336章 忍忍,再忍一忍 赵太白委屈巴巴,像个天天独守空房的深闺怨妇。 “唉,实话就跟你说了吧……” “别看这老头姓庄,可实则与那李舍人,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据说当年,是二人的母亲守寡,带着才两三岁的李舍人改嫁到了庄家,次年才生下了这庄书墨。” “二人虽是同父异母所生,可自幼兄弟感情颇深。而且在天下儒生士子中,还有诸多兄弟二人的佳话相传,被视作兄弟恭谦的典范。” “甚至当年,还正是因为李舍人的辗转走动大力引荐,这庄书墨才能得以进入弘文馆任职!” 脑袋一昂,又一瞪眼,“结果现在倒好……那李舍人,被王兄你一顿如虎似狼的操作……” “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几百门生弟子与上千文人士子的面,把人家劈头盖脸一顿通批,骂得一文不值,还被冠上了‘大康朝的罪人’之名。” “最后被气得怒急攻心,当场口喷鲜血。稷下学宫就此解散,自己从此灰溜溜跑回老家去种地养鸡了!” “你说这庄书墨,会不会喜欢你?” 王修嘴角一抽,哭笑不得。 呃,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大意了! 当初那“知行合一”演说会上,一番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倒是酣畅淋漓了,痛快了。 完全没料到,那李舍人不愧是名动天下的大儒,被天下学子视为半圣的人物呐,这后劲不是一般的大啊! 前几天的柳俊彦,现在又撞上这个老头子。 然而,赵太白又使劲吞了吞口水,惨兮兮道,“这还只是其一,王兄有所不知……” “虽然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庄书墨虽在名气上,远比不得李舍人,可也绝对算得上这大康朝,一个巴掌都数得出来的,几个真正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的大儒之一!” “与他兄长如出一辙,毕生心血研究先贤圣人学问,如痴如狂。” “再加兄弟二人又师出同门,所以在京城儒生士子中,影响力比起你那师兄孔令先,还要略胜一筹的!” “千百年从来都是如此,儒生士子的口诛笔伐堪比洪水猛兽,这也是为何连我爹都不敢轻易得罪那些儒生的原因。” “最最关键的……王兄,听好了,关键问题来了!” “这庄书墨醉心圣人学问大半辈子,着书立传锦绣文章无数,本本堪称经典,可此生最大的成就,也是他最引以为傲的……” “却是花了足足十九年时间,领着近十名弟子学生,给上古先贤庄圣人的《杂草集》做注并详解,取名《杂草集论注》,共四十八册,近三百万字。” “可谓是将《杂草集》上上下下逐字逐句,都挨着挨着详解了一番,并以此发扬圣人学问提出了诸多自己的观点!” “仅是这一件事,便称得上是开宗立派!” “可谓是呕心沥血,直到四年前,这部长篇巨着才终于完成。” “一经问世,那可算是轰动文坛,天下儒生竞相追捧。不仅皇室经史馆第一时间收录珍藏,就连李舍人都毫不避嫌地盛赞……” “‘《杂草集论注》之后,天下再无盛典’” “你说人家牛不牛皮?” 可紧跟着,却是一摊手,“可谁知道,还不到两年……王兄你与孔先生便提出了知行合一学说,并且还大行其道,轰动天下!” “而且天下谁人不知,庄圣人那《杂草集》最核心的论点,便是君子之德,重在修心!” “而孔先生的知行合一,毫无疑问,这绝对是给了庄圣人的学问一记当头棒喝,完全背道而驰甚至堪称颠覆!” “现在王兄你总算知道,当初在临州那演说会上,为何会引起那般轰动了吧?” “对于这庄书墨来说,那更无疑是明目张胆地告诉人家……” “‘你,老庄,你这一辈子潜心研究并视为生命的圣人学问,全错了!不仅如此,你呕心沥血花费足足十九年为圣人典籍做注,也全是一派胡言狗屁不通!” “杀人诛心,杀人诛心呐!” “你说说,换做你,能不能受得了?” “更何况如今,自孔先生的知行合一学说问世,并且全国各州府四处演说,已有越来越多的文人学子,开始质疑《杂草集论注》中的诸多学问观点了!” “不过还好,这老头似乎比本王想象的,要坚强一些……” “据说当初知行合一学说刚问世,这老头只是被气得大病一场,在床上躺了七八天而已。” 王老爷脸色漆黑,嘴角抽搐得厉害。 说实话,还真有点小瞧了这老头。 至少,无论换做是谁,能够花费足足十九年时间,倾尽心血只为做一件事,那都是百年难遇的狠人呐。 可没想到,说着说着,眼前这二球货一反刚才的幽怨,竟一下子乐了。 咧着嘴,颇有点幸灾乐祸,“这还不算完,刚说的这些,还只是点陈年旧账……” “这老头因为醉心学问,这辈子只娶了一妻一妾,子嗣单薄,膝下仅有三个儿子!” “其中嫡子庄重,正是在吏部任员外郎一职,王兄你的属下,仅有一儿一女。其中女儿庄月,更是这庄老头膝下唯一的孙女了,宠爱得很,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然后,你说凑巧不凑巧……” “就因为王兄你这次向我爹谏言创办医学院,那庄月刚好就在第一批女学员名单上!” “算算时间,老头这宝贝孙女,现在恐怕都已经坐在医学院的教室里,学习给妇人接生剪脐带了吧!” 勾着他肩膀,贱兮兮乐道,“旧恨未了,新仇又来……” “王兄,你说说,老庄先生会不会特崇拜你?” 于是乎,王老爷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卧槽!这特么都什么情况? 听这狗东西这么一说,那老头刚才没直接扑上来,两刀子把老子给活生生捅死,才只是冷嘲热讽给了个下马威,的确已经算是相当克制,心胸开阔啊! 而且好端端的,咋个就把这个身份特殊的老头,得罪得如此之深? 这一通,楚国公与庄家兄弟不得不说的爱恨情仇,搞得老子现在都有点愧疚了! 可关键是……本还琢磨着,这太子府好歹也是这二球货的地盘,从此就可以在这里摸鱼混日子。 这下子,以后还怎么混? 还有,这狗东西,此刻这么幸灾乐祸做啥? 难道他就不明白,咱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半晌,才讪讪憋出一句,“说了半天,你这意思,就是从此在这太子府内,不管那老头说话怎么难听,怎么冷嘲热讽……” “我尽量都忍着点?” 果然,只见这狗东西,一下子眉开眼笑了。 “哟喂,对咯,王兄,你的理解能力提高了不少哇!” “没办法呀,这老头乃太子师,本王也得罪不起呀!” “最关键是,我算是看出来了,每次你惹了祸,到最后铁定是本王遭殃,被我爹拎过去一顿抽,父慈子孝得很!” “实在不行,忍忍,再忍忍,等过两天本王身上的伤好点……” 一拍胸脯,“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大不了今晚凤仪阁,全部消费,本王买单?” 随即,拽着他便又朝殿内回去。 正主太子都已离开,授课自然也被中断了。 而当两人勾肩搭背回到书堂,便见那老头,根本与刚才如出一辙,依然挺直着腰板,攥着那本授课的书册,背负着双手站在讲台上。 面色依然十分不善,阴沉如寒霜,至少跟眉善目慈四个字沾不上半点关系。 对此,王老爷倒也无所谓! 你恨就恨着呗,反正也不会让本老爷今晚少啃两根酱大骨! 可没想到,不等他这位新任太子伴读,紧挨着赵太白在旁边一张桌案前盘腿坐下,却见庄书墨又是面色一沉。 反正一副,摆明了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的模样。 一拂袖,鼻孔朝天又一声冷哼,“本官就想不明白,此等狂悖无知行事粗鲁尚且还乳臭未干之辈,怎就会被圣上看中,任了这伴读一职?” 第337章 来打我嘛,英雄! 瞬间,王修嘴角一抽,印堂黑得发紫。 讪讪望着庄书墨,砂锅大的拳头已咯咯直响。 哎哟卧槽!好歹也是在圣贤学问上,着书立传的一代宗师,更官拜太子师,妥妥的当朝二品大员……怎么娘们唧唧的? 不就是你那同父异母的兄长李舍人,被本老爷一顿操作猛如虎,弄得颜面尽失,最后灰溜溜跑回老家种地养鸡去了么? 而且当初,根本就是他自己,浩浩荡荡带着五百名稷下学宫弟子,跑来临州兴师问罪找老子的麻烦,自找的好吧? 不就是你花费了十九年功夫,呕心沥血写了本《杂草集注解》……结果成书不到两年,就被本老爷与孔令先所提出的“知行合一”学说,核心思想被全部推翻,摁在地上摩擦了么? 关键……二十一年前,你决定给那上古圣人的《杂草集》做注解的时候,也没来跟我商量商量啊! 不就是你那最宝贝的乖孙女,又被钦点在了前往临州医学院念书的第一批名单里了么? 这怪我咯?那是天子亲自做的决定好吧! 况且,学医不好吗?没前途吗? 读满四年顺利结业,以后只要主业从事行医治病的工作,不但能赚钱养家糊口,每月还能从衙门领取一笔补贴,也相当于半块铁饭碗了好吧? 以后给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妇人接生分娩,肯定红包都拿到手软! 而且,不是所有人都能那般荣幸,成为我那师兄,一代神医孙无道的名义上的学生弟子的! 瞧瞧人家曹老头,心思多活络,想得多通透……皇帝的诏令刚颁布,立马主动就吭哧吭哧把自家闺女送去临州了! 还是眼界格局的问题呐! 就算心里苦大仇深的,恨不得将本老爷千刀万剐饮血吃肉的……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嘛! 撸起袖子,咱俩今天撕衣服抓头发干一架啊! 来打我嘛,英雄! 实在不行,跑去皇帝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啊,写折子参老子啊,逼皇帝罢了本老爷的官,贬回临州去啊! 你要真把这事办成了,我敲锣打鼓给你送份厚礼,还亲自登门道谢! 在这叽叽歪歪含沙射影的,算个什么好汉? 同在太子府为官,一笑泯恩仇,从此大家一起快乐地摸鱼混朝廷俸禄,不好吗? 还好,这老头倒也并没揪着不放,除了冷嘲热讽两句,倒也并没做出啥过激举动来。 太子府的日常授课,自然继续。 他这个新任太子伴读,本就有职责陪同太子一同旁听,所以也很快有人,呈上来一份今日授课的书册典籍。 这问圣阁内,很快又充斥在一片浓浓的讲学授道的氛围中。 而且不得不承认,这老头别瞧着一副生人勿近狗都嫌的阴沉严苛模样,倒果真不愧是连皇帝都极为推崇的太子师,名声更胜孔令先一筹的大儒……满腹经纶,学问就是渊博深厚! 讲起课来,通篇之乎者也,那是引经据典洋洋洒洒。 反正他王老爷听了半天,就听懂了那么一两句,其余的全是一头雾水。 不到片刻,就眼皮子打架有点昏昏欲睡。 幸运的是,因为本就姗姗来迟,所以不到半个时辰,今日的授课便宣告结束。 这让王老爷倒是长舒一口气! 庄书墨收拾好书册揣入怀中,才径直走到赵太白跟前,毕恭毕敬一施礼,清了清沙哑嗓子,“殿下,今日老臣的授课,便是这些了!” “还望殿下,勤敏奋学,切莫误了学业!” 对此,王老爷倒也不觉诧异。 这太子师,虽为东宫太子的讲学授课恩师,而这大康又极尊师重道,可君臣之仪同样不可废。 可没想到,紧跟着,只见这老头,又几分严厉道,“老臣承蒙陛下信任,拜为太子师,虽职责乃是教授殿下学业……可有些权责之外的话,还是应当提点殿下两句!” “最近老臣也多有耳闻,曰殿下与某些离经叛道之徒,日日厮混且举止狂悖,甚至频频出入烟花风流之地!” “虽说天下文人皆风流,且自古也多有才子佳人被传为佳话……” “可殿下乃储君,身份特殊,一言一行代表着的可是朝廷与皇室威仪……还望殿下,此后能日日谨省自身!” “更重要的,圣人有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老臣斗胆谏言殿下,亲君子,远小人!切莫受了某些奸佞小人的蛊惑,最终走上歧途,误了社稷!” 随即,铁青着一张脸,双目喷火恶狠狠瞪他王老爷一眼。 一拂袖,鼻孔朝天一声冷哼,挺着腰板背负着双手,大步便朝外面走去。 于是刹那,王老爷更气得够呛! 老脸惨绿惨绿的,差点当场蹦起来,砂锅大的拳头又开始咯咯地响! 大爷的!这老头没完了是吧,还来劲了是吧? 一会儿不含沙射影骂老子两句,是浑身不舒坦是吧? 看在你一把老骨头的份上,今天没搭理你,还真以为本老爷蹲着撒尿的是吧? 惹毛了,今天下了值,回家路上,非得从后面把麻袋给你安排上! 太子师又如何,二品大员又如何?你去当面问问老曹头,人家堂堂一品右丞相,今天这日子好不好过? 然而,眼见他铁青着脸暴跳如雷,都开始掳袖子了,赵太白却是吓得够呛。 脸色惨白,一把搂住他肩膀,急得都快哭了,“王兄息怒,千万息怒啊……” “就因为你大早上跑去恶心曹牧,我爹现在还在气头上。要是再闹出点什么幺蛾子,我今天非得被活生生打死呀!” 脑袋一昂,吞了吞口水,“况且……况且,这老头口中的奸佞小人,说的肯定不是王兄你!” “王兄一向志趣高雅,品行高尚且高风亮节,天下人皆知,怎么会是奸佞小人呢?” “他说的,肯定是……太子妃……” “咦?这老头子坏得很,竟然挑拨本王夫妻感情!” “对了,突然想起来了,本王那里,还有一本珍藏多年的圣贤学问。同样彩色的,那叫一个栩栩如生,最关键是,比当初送给王兄那本,里面学问还要高深许多……” “本王也看不懂,给我个面子,一会儿派人送到你值房来,你替我多研究研究?” 于是乎,王老爷一下子消停了。 刚撸起来的袖子又放下去,老脸微微一红,“那我就给你个面子?” “其实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挺好奇,那得多高深的圣贤学问,连殿下都研究不明白?” …… 接下来,倒也平淡无奇。 一下午的时间,也无非待在自己那专属的值房内,研究研究圣贤学问,或者呼呼睡觉。 虽说值房内,也早已堆积如山,下面属官呈上来的,关于赵太白这段时间在太子府内,听课学业与协理国政甚至一言一行的起居记录文书…… 以便于他这位伴读大人详细查阅,查漏补疏,以实际行动辅导太子学业,指正太子言行举止与德行,甚至与皇帝奏疏。 这活还挺累人的! 可他王老爷,自然也没那闲得蛋疼的功夫,真老老实实窝在这里干活! 睡了两觉,才终于熬到傍晚下值时分。 而当他迫不及待换下官服,按照约定,走出值房到达东南门,果然只见门口街道对面,正停着一辆极为普通的马车。 厢帘紧闭,没有太子府的任何标志,只有前面坐着一车夫。 刹那间,王老爷一下子乐了! 啧啧,那仆寺臣郑文才,别瞧着只是个负责掌管车架马匹与仪仗的七品小官……可果然办事很牢靠,很有前途的呀! 就这么一辆破马车,往那凤仪阁门口一停,谁知道本老爷又领着太子殿下去体察民间女子疾苦了? 然而同样这时,当他王老爷精神抖擞,还不忘四下撇了撇,眼见无人,大步走到那马车前,掀开帘子钻进去,脸色却一下子变了! 首先引入眼帘的,竟是一张长得倾国倾城比娘们还要勾魂摄魄的脸蛋! 赫然竟是那日在水云间外大街上,所遇见的,那不带把的“翩翩公子”,赵书! 第338章 男儿本色嘛 与那日所见如出一辙。 “小哥儿”穿一件剪裁十分合体的宝蓝色长衫,乌黑长发系白色丝带,腰间缀一块上等羊脂玉吊坠。 手持精美折扇,至少精致俊俏的面孔,再加浑身上下那股翩翩公子的儒雅从容气度,大街上无论哪个嘤嘤嘤的年轻妹儿见了,恐也都得两眼冒金光,哭着嚷着要给人家生猴子。 此刻,倒是正怡然自得端坐在车厢一侧。 轻摇折扇,眼见他王老爷钻进车来,也不觉意外,儒雅气度下面含浅笑,目光说不出的耐人寻味。 不仅如此,她那俊俏小书童也在。 着一身青色布衫,头戴纶巾,身材娇柔眉清目秀。 唯独,明显对他王老爷很不感冒。 虽还不至于如庄书墨那般苦大仇深,却也面色很是不善,大眼睛圆瞪,满是厌恶嫌弃之色,就如同正面对着一个狼心狗肺卑鄙无耻十恶不赦的大奸之徒。 就差没往他身上吐口水扔鸡蛋了! 对此,王修倒也无所谓。 而真正意外的,赵太白这二球货也在里面。 无疑,是早已为了一会儿去凤仪阁体察民间女子疾苦,做好了充足准备。 早已脱下那绣龙爪的太子衮服与头上远游冠,而换上了一套素色长衫。 可就是不知,刚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此刻哪还有一丁点鲜衣怒马正少年的锐气? 中规中矩坐在“赵公子”对面,要多老实有多老实,耷拉着脑袋,一脸如丧考妣的苍凉。 却又瞬间如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见到了一丝黎明前的曙光,朝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又不忘偷偷朝他努嘴不停递眼色,那意思,他秒懂,“王兄,救我……” 于是乎,王兄便彻底傻眼了! 愣在那儿,嘴巴张得老大。 我是谁?我在哪儿?这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不是跟这二球货约好了,下值之后这东南门汇合,一起去……的吗?这个胸大肌好发达的“赵公子”怎么会在马车里? 这要真是个带把的爷们,倒也无所谓,一起玩耍呗,还多个买单的冤大头! 可关键……这不但是个如假包换的娘们,还根本就是个皇室郡主啊! 这还怎么去陶冶情操? 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左瞅瞅,右瞅瞅,半晌,才咽了咽口水,挤出一丝比赵太白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哟,原来是赵公子,好久不见,幸会,幸会……” “不过,本国公好像是上错马车了!” 一拱手,“告辞!” 话音未落,转过身拔腿就要往车厢外跑! 大爷的!风紧,扯呼,出了变故,原计划取消。 至于赵太白 ……好兄弟,自求多福吧! 可没想到,不等他撂下帘子跳下马车,翩翩“赵公子”终于开口了。 神色不变,贝齿轻启,“王兄四处张望,可是在找那太子府仆寺丞郑文才,郑大人?” 王老爷身形一个踉跄,眼珠子瞪得滚圆。 却见“赵公子”又浅浅一笑,“哦,王兄不必意外……” “上次相见,便跟王兄提起过,家父在朝中有个闲散差事,与这仆寺丞打过几次交道。” “再加上在下,时常写上两篇花花文章,或者吟上两句诗作,在京城才子中也算有点小名气。而这郑大人,虽书读得不多,却也总爱舞文弄墨一下……” “所以久而久之,也就熟络了不少!” 语气不急不缓,“而在下听闻王兄今日,将正式上任太子伴读一职……” “真是可喜可贺!而上次有幸与王兄偶遇,你我志趣相投志同道合,便已结为至交好友,又今日在下又闲来无事。” “因此便琢磨着前来为王兄道贺,待到下值之后,再找个地方小酌一番,岂不快哉?” 还不忘朝对面赵太白一拱手,“只奈何,这太子府乃是殿下的府邸,守备森严,又岂是在下能随意进出的?” “凑巧的是,刚好便在这里,遇上郑大人!” “一番询问,才得知,王兄竟是与太子殿下早已约好,下值之后前往凤仪阁放松放松,并且还令他准备好了这样一辆马车!” 声音淡然温婉,“这让在下,更顿时喜从心来!” “记得上次相见,王兄便曾盛情相邀在下,一同前往凤仪阁快活快活,还说那里面的姑娘,不仅个个长得如花似玉,脸蛋身段更是无可挑剔,往怀里一搂,那叫一个神仙滋味……” “再加上人不风流枉少年,在下又何尝不是对凤仪阁这般神仙风流的地方,神往已久?” 一声长叹,“只奈何上次,王兄临时有急事,又匆匆离开。至今向来,倍感遗憾!” “而今日,难得凑巧,刚好又遇上王兄要与殿下一同,前往凤仪阁!” “择日不如撞日,因此才冒昧,在这里等着二位兄台,只往能一同前往,领略领略那个中滋味!” “至于郑大人,在下便自作主张,让他先回家了,有在下陪同二位兄台一起前往,也是一样的!” “对了,王兄今日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急事了吧?” 又望向赵太白,神色古怪,“还有殿下,应该不会介意在下唐突冒昧,扰了二位的雅兴吧?” 满面豪迈之气,“放心,为表示在下一片赤诚的结交之心,还是那句话,今晚的所有花销,在下一力承担!” “士为知己者死!人生难得遇上两个志同道合的兄弟至交,纵然倾尽家产,今晚也定让二位兄台玩得尽兴!” “喝最烈的酒,搂最美的姑娘,方显男儿本色嘛!” 却也不知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给赵太白使了什么神仙法术…… 只见这二球货,缩在车厢里,身体又是一哆嗦。 脸色煞白,额头汗水都滚出来了,偏偏还只能使劲点头,声音直哆嗦,“赵兄言重了,赵兄言重了……” “本王虽为东宫太子,可也……也不是那般势利庸俗之人,又岂会嫌弃赵兄唐突?” “况且,君子之交,志同道合,不问出身。能与赵兄结识,还能如此志趣相投,又何尝不是本王与王兄的荣幸?” 只是说着说着,都已带着哭腔! “赵公子”顿时倍感欣慰,脸上笑得更如沐春风了,“如此甚好,那咱们现在就赶紧出发?” “在下可是早就迫不及待,想要去那凤仪阁开开眼界了!” 第339章 难道他爹,爱上了本国公? 这一刻,王修是极度崩溃的。 神情呆滞一脸憨傻,眉头都快拧成两只大麻花。 说实话,对于这位翩翩“赵公子”的这番话…… 什么因为时常舞文弄墨写点花花文章,与那仆寺丞郑文才也算志趣相投,关系熟络; 什么此时前来,乃是特地为恭贺他第一天正式上任太子伴读一职; 什么对那凤仪阁神往已久,早盼着能去快活快活,领略一番销魂滋味; 他绝对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那郑文才,虽看着很牢靠很有前途的样子,脑瓜子也挺灵活,还挺会来事,可终究区区一个太子府七品小属官……能与你一个皇室郡主,关系多熟络? 说到底,你能从他口中,连本老爷与太子约好了,下值以后前往凤仪阁体察民情,这等堪比国政军机的机密要事都问了出来…… 就算没对人家屈打成招,怕也没少威逼利诱恐吓吧! 恐怕就连外面驾车的马夫,都换成她的人了吧。 而且现在,不会已经被你灭口抛尸荒野了吧?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这姐妹还真是阴魂不散呐! 上次才刚亲身领略了一番她的神仙手段,要滋味,要多酸爽要多酸爽。 老子堂堂一当朝国公,好歹也是福寿大街装过比、州府衙门殴打过朝廷命官、庆国朝堂怒骂过女皇帝的狠角色,硬是被个娘们三两句话搞得拔腿就跑落荒而逃,那叫一个狼狈。 现在都还没缓过劲来,咋个又找上门来了嘛? 胸大肌勒又勒不住,还偏偏爱扮个男装,装得跟个富贵人家的少爷似的,老子都不忍心戳穿你! 关键是……她到底想干什么? 难道真只是单纯地,想要结交一番,以后时常一起探讨诗词歌赋与人生哲学? 也不应该啊……要交朋友,至少应该坦诚一点吧!女扮男装,还张嘴就是胡言乱语,为人就很不诚恳嘛! 何况,你要真是个带把的,本老爷也就忍了! 老子是有多嫌弃自己命长,才会跟个皇室郡主牵扯不清,隔三差五关在一个房间里,秉烛夜谈诗词歌赋? 或者,根本就是闲得寂寞无聊,想从老子身上找点乐子? 这也太羞辱人了好吧! 能不能放过老子,换个人玩弄? 好吧,这些都暂且不论……你现在又张嘴闭嘴,要一起去凤仪阁潇洒潇洒,还一副非去不可的态度…… 又是几个意思? 你一个娘们,把都不带,就算真去了,那里面的姑娘再美再火辣,你能快活得起来吗? 瞧把可爱的太子殿下都吓成什么样了? 而且,现在怎么搞? 讪讪朝赵太白望去,没想到,这狗东西脸色比他还难看。 与他目光一对视,神情苦哈哈的,随即装作没看见,缩着脑袋又开始四十五度角望车顶。 顿时,更把他气得,差点吐血。 这怂货,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不中用! 废物! 然而这时,正当他眼珠子咕噜转,正琢磨着找个什么鳖足理由,然后拔腿就跑…… 没想到,“赵公子”却压根不给他机会。 依然从容儒雅气度不凡,面含浅笑目光说不出的耐人寻味,“王兄不会又如上次那般,突然想起来,还有什么急事要处理,然后扭头就跑吧?” 又朝帘外车夫一声吩咐,“吴叔,出发吧!” 看嘛,果然连车夫,都换成了她的人! 马车自然很快出发,朝前方不紧不慢驶去。 这本来就是郑文才刻意给安排的一架极为低调普通的车驾,车厢本就简陋狭小,偏偏还挤了四个人,更让车厢内的气氛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赵太白这废物,也不知被他这堂姐,到底使了什么神仙法术,被拿捏得死死的。 老实巴交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垂着脑袋哭丧着一张脸,如同死了亲爹! 那眉清目秀“小书童”,从始至终,依然双目喷着火,一副如看生死仇敌的目光,恶狠狠瞪着他王老爷。 除了嫌弃厌恶,甚至还浓浓的愤怒敌意。 那阵仗,就好像被他王老爷从后面安排了麻袋,拖进小树林弄了一顿一般! 唯独“赵公子”,手摇折扇,似笑非笑,气定神闲得很! 而王修,此时更是心中叫苦不迭得厉害。 虽说到现在,倒几乎能确定,对面这娘们,虽叫嚷得厉害,还装得一副猴急猴急老色鬼模样……但绝不是真要与他二人前往凤仪阁去风流快活。 至少其一,此时马车的行进的方向,根本与凤仪阁南辕北辙,倒更像是前去赵王府。 其二,他是绝不相信,这姐妹真对那凤仪阁有多神往的! 但是……她到底是要领老子去哪儿? 难不成……是因为他爹,爱上了本国公? 所以就琢磨着,把老子给坑蒙拐骗去王府,然后再施以手段,把老子弄晕了,脱光了洗干净了,送到他爹床上去? 倒是好一个大孝女! 想想当初,他爹跑到临州去,到处私下打听,本老爷对府上几位夫人好不好,有没有养外宅,有没有与青楼女子厮混…… 卧槽!大有可能呐! 这不是想打老子身子的主意,是什么?毕竟自古以来,皇室的勋贵有点什么恶趣味特殊癖好,史书上早就见怪不怪。 那“小书童”为何对老子这般敌意?难道她又暗恋赵王爷? “嘶……”王老爷瞬间一个哆嗦。 赶紧把衣衫拽得紧实一下,眼珠子圆瞪,脸色一下子就绿了。 这特么如何了得哟? 等等……可也不对啊,即便真是这样……那为何还要带上赵太白这废物? 那赵王爷就算再癖好特殊,总不能对自己亲侄子下手吧! 不管了……一会儿到了地方,要是稍有风吹草动形势不对,找个理由拔腿就开溜。 反正是彻底看出来了,眼前这位清河郡主,道行高深得很,绝不是他能招惹的…… 至少,敬而远之,保持井水不犯河水,总没什么坏处! 而同样这时,正当他满脑子浮想联翩,却只听得外面车夫一声“吁”声,马车随即停下。 而前方,传来阵阵嘈杂喊闹声。 有起哄的,有叫骂的,还有哄堂大笑的。 随即,便听得车夫禀报,“郡……少爷,前面好像有进京赶考的学子斗殴闹事,看热闹的把路都堵住了,咱们过不去了!” 便见“赵公子”神色一愣。 倒是一拱手,“殿下,王兄,待在下去看看情况。”便领着小书童下了车。 而当他王修紧跟着跳下马车,往前面挤了挤,却是一下子乐了。 只因为前方,一眼便看见了张逊张谦兄弟二人。 第340章 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眼前所在,这是一条名为“麻衣巷”的小巷子。 自然比不得皇宫周围,诸如朱雀大街玄武大街那般气派繁华,却也算店铺林立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而正前方,是一座酒楼,“鸿运搂”的三字招牌还颇为显眼。 酒楼虽算不得多奢华高端,而且看着也很有些年头了,木质阁楼颇为陈旧,但贵在规模不小,足足三层。 可此时,只见酒楼大门口空地上,倒是热闹得很。 一个身材滚圆长得肥头大耳、穿着一件价值不菲丝绸华服的中年男子,正腆着大肚子站在人群中央…… 一边忙着使唤两个青衣乌帽的跑堂小厮,将几个装满破旧衣物与皱巴巴书本的包裹,从酒楼里搬出来,扔在外面地上,一边凶神恶煞颐指气使,对着两个穷酸秀才骂骂咧咧训斥个不停。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便正是这座酒楼的掌柜了。 除此之外,旁边还站着一青年男子。 只见青年,约摸二十二三的年纪,虽相貌平平长得不算多俊朗,可身材欣长。 特别那一身上等越缎剪裁的锦绣长衫,腰间挂一块镂金的温润玉佩,手持一把精美画梅花折扇,一看便知家境不凡非富即贵,还颇有几分翩翩公子气度。 可就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桀骜模样,实在令人有点不敢恭维。 此时,正一边摇晃着手中折扇,与那胖得跟头肥猪一样的酒楼掌柜一道,对那俩穷酸秀才颐指气使着。 神态傲慢至极,满脸冷嘲热讽与小人得意之态。 而那两个穷酸秀才,不正是张逊张谦兄弟,又会是谁? 好几天时间没见,只见这千里迢迢从南方永州府前来赶考的兄弟二人,依然骨瘦如柴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浆洗得发白,满是补丁的长衫,还有脚边被店小二扔出来的破烂包裹,散落一地的皱巴巴书本,在傍晚的夕阳下格外刺眼,甚至与这座繁华京城都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兄弟二人就那样木讷地站在那里,几分愤慨,几分茫然,或许更带着些因为家境的自卑拘谨,任凭那青年与酒楼掌柜骂骂咧咧颐指气使。 张逊双目圆瞪,额头青筋都条条绽出,大口喘着气瞪着那青年。 怒急之下,似乎想要反驳争辩两句,偏偏又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气得身子直哆嗦。 那性格更木讷内向的张谦,却是低垂着头,脸涨得通红,完全不知所措。 不仅如此,周围更早已围满了文人才子,竟足足一两百人之多。 看穿着打扮,基本都全是从外地陆陆续续来到京城赶考的学子。早将那里围得水泄不通,指手画脚议论个不停。 一个个神情各异,有事不关己目光冷漠的,有幸灾乐祸起哄的,也有几分恻隐、对那华服青年满面愤怒之色的。 当然,更有看热闹的百姓。 熙熙攘攘,硬是将这条本就不宽敞的小巷子,堵了个拥挤不堪。 这让王修一阵错愕。 至于这里,为何会聚集这么多进京赶考的学子,倒也并不觉诧异。 虽然未参加过春闱科考,可也多少了解过一些。 在这个交通极其不发达的时代,秀才学子要进京赶考,基本都会提前十天甚至一个月出发,到达京城。 其一,怕路上出事,最后耽搁了恩科的时间。 其二,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更怕会水土不服,因此也需要一定时间适应。 而这些学子们,来到京城后,也向来喜欢扎堆住在一些大的酒楼里。 不仅是方便互相交流学问,一起刻苦用功复习功课,也更方便能及时获取朝廷关于本届恩科的一些政令与事宜。 当然,众多赶考的学子,家世家境各不一样,这种酒楼为了生意,也会提供价格高低不同的厢房。 有钱人家的公子可以大鱼大肉睡天字号厢房,穷人家的孩子就十多人挤一间大通铺,顿顿啃粟米馍馍喝凉水呗。 可说实话,上次在水云间才子集会上,就因为这头铁的张氏兄弟,半路杀出来胡搅蛮缠,坏了他王老爷的完美计划,紧跟着居然还有脸屁颠屁颠跑来,指正他王老爷的过失之处,还连“大白天身上揣着栩栩如生的下流画册”的黑锅都不愿意替他背…… 差点把他气个半死。 可也不至于心中多大仇怨愤怒。 相反,对两人那一身刚正不阿的执拗劲,几分欣赏! 更重要的,有热闹不看,王八蛋。 哪还丝毫犹豫,拽过旁边一个身材矮瘦的年轻学子,堆起一脸笑,搓了搓手,“兄台,这发生什么事了?” 热闹看得正起劲,被人打扰,那学子明显有些不悦。 歪着脑袋在他身上使劲打量两眼,几分狐疑,“阁下也是这次进京赶考的才子?可看着也不像啊!” 嘴巴一撇,“还能什么事?” 又伸手一指前方张氏兄弟,“瞧见了吗,那兄弟俩,是永州府进京的秀才……” “据说,不仅啥背景没有,家里还穷得叮当响,这次来京城赶考,都是一路挨饿受冻。” “而且,因为穷嘛,这兄弟二人,别说吃饭了,身上就连住大通铺的一天十文钱都掏不出来……” “听别人说,最后,这两兄弟,还是好说歹说苦苦哀求,每天帮着酒楼干活,刷碗洗盘子担水劈柴的,来当着酬劳,那胖子掌柜才勉强答应他们在店里住下。” “有大通铺睡,每顿有口饭吃,就这样!” “这件事,咱们这些住在这‘鸿运楼’的同学,都知道,还成为大家的笑谈。” 这家伙虽有些不耐烦,倒是几分善良,“我跟你说,这胖掌柜,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货色!” “寻常一个酒楼的跑堂小厮,一天的薪俸怎么也得五六十文吧,还包吃食和住宿……” “结果轮到这兄弟二人,见是人家有求于自己,便往死里压榨啊!啥脏活累活都让他们干,从天不亮一直忙到半夜,不但一文钱薪俸不给,还吆五喝六的,尖酸刻薄得很!” 王修皱眉听着,没说话。 然而,却见这家伙,又一声恻隐长叹,“说起来,这张氏兄弟已经够可怜了……” “可谁知道,在这京城中,竟还一点不知道老实本分消停,捻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还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非要多管闲事,硬是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张嘴闭嘴非要维护什么圣人正气啊!” “这下子好了,被人家搞得走投无路了!” 第341章 朱琅背景很大 王修顿时一阵诧异。 只见这瘦弱学子,又一声唏嘘,伸手一指前面那华服青年,“兄弟,看见这个人了吗?” “我跟你说,此人名为朱琅,虽同样是永州府士子,论起来与那张家兄弟还是同乡……但身份可了不得。” 有些愤愤不平,“我也是近几日才得知,这孙昭,其父可是官任永州府判司,实打实的六品官员呐!” “而且据说,他还有个表舅,乃是如今门下省给事中孙昭,正五品了呀!” “我听说,就那楚国公王修,为朝廷立了那么多大功劳,又深得皇帝赏识,这般天下皆知的风云人物,累死累活也才勉强混了个正四品的太子伴读。” “就问你,这朱琅的背景大不大?” 王修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点头如捣蒜。 瘦弱学子眉头一皱,“本来按理说,大家都是永州府学子,出门在外,更应该抱团在一起才是……” “可这朱琅不一样啊,仗着自己乃是官家子弟,背景深厚,对咱们这些家世普通的学子,从来都没放在眼里啊!” “同住在这鸿运楼里,成天趾高气扬,嚣张跋扈得很!” “本来这也没什么,虽然很多人都受过他的嘲弄轻贱,可也只能忍着……毕竟,这种有背景的官家子弟,可不是谁都得罪得起的!” “当然,也很多士子,成天跟在这朱琅后面阿谀奉承巴结讨好,恨不得跪下来给人家添鞋。” 顿了顿,才又继续小声道,“可这张氏兄弟倒好,本来自己就没钱没势没背景的,在京城这种随便扔块砖头都能砸中两个七八品官员的地方,硬是一点不懂低调!” “这不,就昨天……兄台你或许有所不知,咱们这些读书人就是这样,总喜欢聚在一起,或高谈阔论一些朝廷时政,或探讨一些诗作学问……” “而昨天,在酒楼里,大家天南海北的学子们又聚在一起,也不知谁开了个头,话题就扯到了咱们十年寒窗苦读,究竟为何目的。” “那朱琅本就为人高调,爱出风头,自是首当其冲就站出来,一番高谈阔论……” “说什么自古士农工商,唯有读书人,那才是人上人,其余都是低贱卑微之人。” “说什么,若能借读书考得功名,不仅人人尊敬,更可以入朝为官,从此光耀门楣。” “说什么他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本来出身农家,可就是因为寒窗苦读刻苦用功,虽未能高中科考,却因为写得一手华丽文章,而意外得到了京城某位官员的赏识……” “拜为门下弟子,再受到举荐,这才做了官,在永州那一亩三分地上,别说寻常百姓,哪怕是那些商贾士绅见了,也得点头哈腰的!” “因此,赢取功名入朝为官光耀门楣,才能高人一等,才是读书的目的!” 一撇嘴,几分嘲讽,“虽然这哥们,说的倒是实话,咱们这些士子学子,这么多年寒窗苦读,谁不是想着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可他这……这般高谈阔论,是不是未免太有辱咱读书人的斯文了?” “但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旁边正忙着收拾碗筷的张家兄弟,看不下去了……” “被他这番话气得浑身直发抖,硬是冲上台去,那叫一个舍生忘死浩然正气,将那朱琅劈头盖脸便是一通训斥!” “张嘴闭嘴,什么读书的目的,是明理,是明礼,什么先贤有云,读书人当以国家社稷与百姓为己任!” “说什么即便考取了功名,那也当一心造福百姓,而不是一心追求权势,只为高官厚禄!” “痛骂他,心中无圣人正道,枉为读书人!” “反正,劈头盖脸,那是将那朱琅,骂得灰头土脸面红耳赤!” “而那朱琅,不仅为人傲慢,谁都不放在眼里,可偏偏又是个睚眦必报心胸狭隘之人……五六天前,就曾有个济州府的同学,因为一点小事跟他拌了两句口角,就被他整得狼狈不堪,狠狠侮辱了一番……” “堂堂一州府判司家的公子,哪能容忍得了,竟被两个一贫如洗的穷酸秀才,当着一两百人的面骂得狗血淋头,颜面扫地?” “所以这不,今天就报复了?” “听说,就是直接威胁那胖掌柜,将这兄弟二人撵出去,不准再收留……” “还扬言什么,若是不从,就要让这鸿运楼倒闭关门,让那胖掌柜去蹲大牢!” “兄弟你想想,这胖掌柜虽也算有点家底,可终究区区一介商贾,而那朱琅的表舅,可是当今门下省给事中,稍微动动手段,要弄死一个酒楼掌柜,那还不比踩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还不忘愤愤不平骂一声,“哎,投胎真的很重要啊!” “只可怜这张家兄弟,铁定是要被这朱琅逼得走投无路,谁也不敢收留的。” “要么睡大街,饿死在这京城,要么放弃此次恩科,灰溜溜回老家去!” 于是乎,王老爷便一下子愣住了。 还真有点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哎哟卧槽,那张谦张逊,牛皮呀! 当初在水云间,就已经亲身体会了,这兄弟俩,脑袋是真的铁啊,一根筋得很呐,没想到,还真有点小瞧了这俩狗东西那股子劲呐! 眼前这哥们,说得是真没错啊……没钱没势的,又在这天子脚下,自己连饭都吃不上了,闲事还管得挺宽! 人家不就是嚷嚷两句,读书就是为了高官俸禄光宗耀祖么?哪个进京赶考的学子不是抱着这个目的? 就算自己有不同意见,就不知道忍着憋着? 管闲事也就罢了,也不瞧瞧对方是谁! 那是他俩得罪得起的吗? 圣人正气倒是匡扶了,刚正不阿的气节倒是扞卫了,这下子好了,把自己玩进去了? 就这德行,日后哪怕是祖坟冒青烟,高中了,入朝为官了,那肯定也是两个刺猬,到处扎人的呐! 扭过头,却见赵太白这二球货,又何尝不是眼珠子瞪得老大,一脸看神仙的表情? 哪还有刚才在马车里,那副要死不活如丧考妣的模样? 一下子来了精神,咧着嘴笑得贼欢乐,“哟呵,王兄,这俩哥们有点意思哟!” 猴急猴急直搓手,“脾气是真的爆哇,个性是真的犟呐!上次在水云间,把王兄给得罪了,这次又惹上这么个货色了!” “走!走!咱也上去落井下石,跟着乐呵乐呵!” 而那翩翩“赵公子”,却是一脸浅笑,说不出的意味深长望着他,一拱手,“好歹也算老朋友再次相遇了,怎么,王兄不想上前去瞧瞧?” 唯独他身后那俊俏“小书童”,气呼呼的鼓着腮帮,嫉恶如仇得很,咬牙切齿一声骂,“那朱琅真不是个好东西,卑鄙,无耻!” 随即,便恶狠狠一脸嫌弃厌恶,狠狠瞪着他王修。 顷刻,把王老爷气得够呛! 哟呵!这家伙是脑子有啥毛病吧? 你嫉恶如仇,你高尚,你正直……可你骂那朱琅就骂朱琅,凶神恶煞样子瞪着老子做啥? 老子已经忍你很久了好吧? 招惹不起你家主子,还招惹不起你吗? 要不是看你身子骨又长得娇小,又根本是个不带把的,小姑娘……信不信,一拳整你脸上,能让你嘤嘤嘤哭好久? 尽管如此,也懒得跟“他”一般见识,自是猴急猴急,大步便朝那张氏兄弟走去。 第342章 走,我们去打他 扒开人群走到近前,果然只见那胖掌柜,正一手叉腰,挺着滚圆大肚皮,怒气冲冲朝那张氏兄弟数落个不停。 尖锐嗓门很是刻薄,“你们说说,你们都说说……” “当初若不是见你们兄弟俩,千里迢迢进京赶考又身无分文,实在可怜,又在我面前苦苦哀求,才好心收留你们,就当是积善行德了。” “结果你们倒好,这才几天时间,就给我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别以为自己乡试中了个秀才,就多不得了了。说实话,我这人虽读书不多,可像你们这种自认为读了两天书,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半吊子才子,我见得多了。” “要是因为你们两个,我这酒楼被查封倒闭了,就算把你俩卖了,赔得起吗?” 一声尖酸冷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如朱公子这样的人物,那是你们就得罪得起的吗?” 颇为不耐烦,不停摆手,“行了,行了……” “我这忙着做生意,也不跟你俩废话了,赶紧给朱公子磕头赔礼道歉,然后带着你们这些破烂杂碎有多远滚多远!” “真是晦气!” 可紧跟着,扭头望向那华服青年,却是迅速堆起一脸谄媚笑容。 点头哈腰个不停,“朱公子,哎哟朱公子,您先消消气,消消气。” “朱公子不但仪表堂堂,而且才华横溢,堪称人中龙凤,又何必跟这么两个瞎了狗眼的穷酸秀才一般见识?” “放心,朱公子您也看见了,在下保证,这兄弟二人绝对不可能再踏入我这鸿运楼一步!” “而且从此以后,朱公子在咱酒楼的所有花费,全部买单,在下还另备了份薄礼,算是一份心意!” 而那朱琅,虽明显对胖掌柜这一顿讨好巴结,很是受用,却也只是轻蔑地瞥了他一眼。 毕竟这天下绝大多数文人士子,对这种奔走逐利的商贾,是打心眼子瞧不起的。 只是一边惬意地摇晃着折扇,讥诮不屑地望着张氏兄弟二人。 说不出的傲慢得意,“怎么?现在知道怂了,不说话了?” “昨天当着众人的面,将本公子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不是很意气风发很狂妄吗?” “来,接着狂妄!” 斜着眼睛,还故作阴阳怪气,一瘪嘴,“哎哟,不得了,不得了……” “就你们俩清高,就你们俩满身正气,嘴里嚷嚷着读书人当舍身护天下正气,当以身报国为己任!” 还不忘朝周围一声狂笑,“诸位同学,昨日你们也都听见了吧……” “咱们千里迢迢进京科考,谁不是为了高中科举入朝为官光宗耀祖,为自己谋一个好的前程?可他们不一样啊,高尚得很,满脑子想的是为官以富国强民,为百姓谋福啊!” “哈哈,快笑死我了!” 瞬间,更惹来周围才子们一顿轻蔑嘲讽的狂笑声。 张谦性子木讷,依然低垂着头,望着脚边被扔出来的破旧行囊,神情呆滞茫然,完全不知所措。 张逊却是更气得够呛。 身子不停哆嗦,双目充血死死瞪着朱琅,双拳攥得咯咯直响,那架势,就要扑上去跟他拼命。 可没想到,越是这样,那朱琅反倒越是快乐。 很是享受这种将对方踩在脚下狠狠摩擦的快感,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两道缝,“哟?瞧瞧,瞧瞧,怎么还生气了?” “是不是很想来揍我?恨不得将本公子大卸八块?” “来,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看你们会不会直接去蹲了京兆尹的大狱?” 满脸已是嚣张至极的狂妄傲慢,“就想不明白了,就你们这两个,要钱没钱要背景没背景的穷鬼……” “拿什么来跟本公子斗?” “别说在永州府,我爹乃是永州判司,就算是在京城,本公子要弄死你俩,照样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也不打听打听,得罪了本公子,都是什么下场?” “实话告诉你们俩,这才仅仅是个开始……放心,接下来在这偌大的京城,恐怕没有任何一家酒楼胆敢收留你们!” “我倒想看看,你们怎么活下去,怎么撑到下月恩科!” 又一声嘲笑,“还有……” “咱永州学子谁不知道,你俩不仅穷得叮当响,连饭都吃不上,而且还是两个,连区区乡试都考了五六次才勉强考中的废柴。” “怎么?待在这京城,还异想天开琢磨着,今年能够高中不成?” “每次进京赶考的,哪个不是各地出类拔萃数一数二的大才子?更别说今年同场参考的,还有国子监与太学的学子……” “这帮人,哪个不是博学多才的精锐,又岂是你们两个废物比得上的?” “真是无知无畏!” 说着说着,还来劲了,一拍脑门,“哟,还差点忘了……” “听说前几日,你兄弟二人居然还去了水云间,在几百名京城才子面前,那是慷慨正气面不改色,驳斥群雄为那楚国公的名声辩论呐!” “看不出来,别瞧着你们两个穷鬼别的本事没有,可还是很有想法的嘛!” “不就是想用这样的手段,闹出点动静来,去巴结讨好一下那楚国公吗,甚至希望能得到人家的赏识,从而谋一个机遇吗?” “何况人家,还是此次恩科的副考官!” “可结果呢……哈哈哈,你们那点花花肠子,得逞了吗?人家搭理你们了吗?” “人家楚国公是什么人?那可是当朝国公,景阳郡王之夫,太子殿下的好兄弟,如今更官拜太子伴读与吏部右侍郎,陛下跟前炙手可热的人物!” “能瞧得上你们这么两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轻蔑冷笑着,“行了,本公子也懒得跟你们俩废话了!” “也别说本公子心眼小,赶尽杀绝!” “给你们一个机会,跪在地上给本公子磕三个头,再当着大家的面学三声狗叫,本公子或许可以大度一点,考虑考虑昨天的事一笔勾销!” “允许你们继续留在这鸿运楼靠刷盘子挑水劈柴,混个饱暖!” “否则,要么接下来就等着流落大街饿肚子,要么就赶紧灰溜溜滚回家,别在这给咱永州学子丢脸了!” 一时间,举止那叫一个耀武扬威,那叫一个咄咄逼人,连王修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瞪大着眼睛,颇有种惊为天人的震撼。 说实话,对于那胖掌柜的举动,倒不觉意外,甚至还挺理解。 毕竟,这位朱琅朱公子,虽然他爹乃是山高水远永州府判司。 可他那表舅的身份,可就实在有些吓人了! 尽管大大小小的商贾,尽贵京兆尹商律司衙门管理,可堂堂门下省给事中,要想弄得一个区区商贾生意被查封,一家老小蹲大狱,还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谁也不愿因为区区两个穷酸秀才,而得罪不该得罪的人,最后自己落得个凄惨下场。 倒是这位朱公子自己……哟呵,有点意思嘛,今天这热闹看得值啊! 没想到,旁边赵太白,比他还要激动,笑得贼欢乐。 一把勾住他的肩膀,“哟呵?王兄,这姓朱的狗东西,很嚣张嘛……” “居然比咱兄弟几个,还要猖狂呀?这你能忍?反正本王是忍不了了!” “走,干他!” 又丢出一句,“揍完这狗东西,咱们再欺负欺负老实人?” “上次算这兄弟两跑得快,但今天,要是胆敢不老老实实拜王兄你为师,本王非亲手打死他俩!” “这样两个,光天化日之下怀揣那般污秽不堪的画册,心思龌龊下流道貌岸然之徒,竟不知赶紧拜我王兄为师,从此老老实实接受我王兄心中正义的感化与教育,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走上人间正道……” “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这大康还有朗朗乾坤吗?” 顿时那叫一个猴急猴急,两眼直冒金光,都开始撸起袖子准备开搞! 第343章 秀才会武术,谁也挡不住 王修顿时一阵气结。 牙根直痒痒,没好气大骂,“你慌个鸡毛哇?” “咱都是读书人,是有身份的人,跟着本老爷混这么久了,就没学到一点我身上的斯文儒雅?” “打人是不文雅的行为,有辱圣人教诲,你懂不懂?” 这狗东西从来都这样,做啥事都猴急猴急的,一点不稳重。 咱既然是来看热闹的,那能不能多看会再说? 赵太白瞬间蔫了,脑瓜子有点懵。 可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王老爷也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前方,张氏兄弟更瞬间被朱琅这一番赤裸裸的侮辱之言,更气得够呛。 就连那木讷不善言辞的张谦,也终于一改刚才那副惶恐不知所措的唯唯诺诺模样。 缓缓抬起头来,瞪着朱公子,大口喘着气,牙根咬得咯咯直响。 张逊更是气得脸色惨白,双目充血赤红得可怕,双拳紧握,身子哆嗦个不停。 那副即将濒临暴走的模样,倒是惹得朱琅又一阵猖狂大笑,“哟,瞧瞧,都瞧瞧,还真的发怒了……” “怎么?你们敢动本公子一下吗?” 顿时,周围密密麻麻的才子中,更一阵哄堂大笑。 然而同样这时,却见那张谦,终于彻底暴走了。 声音嘶哑一声暴喝,“我忍不了了!兄弟,动手,打他!” 话音未落,竟是那般毫无征兆,身子虽瘦弱,却像极了一头大草原上发狂的猛兽…… 倒也没什么高深的武学招式,就是身子前倾,昂着脑袋,朝着那朱琅便硬碰硬撞了上去。 还真一下子,不歪不斜便撞在对方面门上。 “啊……” 朱琅那细皮嫩肉的脸颊,哪受得住这般铁头功的冲击? 一声酸爽无比的惨叫,身子猛地便朝后面倒了下去。 “噗通”倒在地上,鼻血唰的一下就飙了出来。 而张谦,却根本动作不停,竟是又一个俯冲,三两下便一屁股跨坐在对方身上。 一把拧着朱琅的衣领,面目狰狞得可怕,额头与手臂上青筋条条爆起,砂锅大的拳头照着他便使唤过去。 与此同时,张逊同样一声怒喝,“朱琅,老子跟你拼了!” “士可杀不可辱!阿娘从小就教导我们,大丈夫顶天立地,舍命事小,失节事大!” “吾与兄长,虽才疏学浅,虽出身贫苦,但岂能容尔如此侮辱?” “今日,吾兄弟二人纵然舍了性命,哪怕坐牢,也定要打你一顿!” 一边嗷嗷叫着,同样三两下就冲到近前。 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揍起人来,那就是比他王老爷与赵太白,要配合默契得多! 与兄长张谦一起,将那朱琅死死摁在地上不能动弹,虎虎生风只如狂风暴雨,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大风起兮云飞扬,仲春傍晚的落日余晖下,兄弟二人一拳接着一拳,硬是揍出了意气风发正少年的轻狂! 可怜那朱公子,纵然家世不凡的翩翩公子,可哪扛得住这兄弟二人的猛如虎? 硬是如同杀年猪般,被摁在地上,根本挣脱不出去,甚至连想要护住面部都无能为力。 秀才会武术,谁也挡不住哇! 只能阵阵痛苦嚎叫,“姓张的,疯了,你们疯了……” “住手!大胆,竟连本公子都敢打!” “本公子可是堂堂永州判司之子,表舅更乃是当今门下省给事中,你们完了!” “等着吧,全都等着进大狱被流放吧!” “哎哟,疼啊……放开我,快放开我!” “饶命!求求你们,饶命啊……你们等着,本公子非得弄死你们!” 顷刻间,周围乌泱泱水泄不通看热闹的才子们,也是彻底懵了! 齐刷刷张大嘴巴,满脸不可思议的错愕震惊,硬是再发不出丝毫声音。 如何料得到,这样两个要钱没钱要权没权的穷酸秀才,竟是胆大包天到了如此地步,竟胆敢当街殴打堂堂朝廷命官之子? 或许,还真给兄弟二人这副同归于尽的气势给吓住了,硬是没一人胆敢上前劝阻。 足足盏茶功夫,张氏兄弟似乎总算心满意足了。 终于松开朱公子,先后站起身来,一番操作猛如虎之下,也是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那张逊似乎还不解气,又一脚踹在人家屁股上,大骂,“呸,晦气!” 而此刻,只见那朱琅,却哪还有刚才那趾高气扬耀武扬威的傲慢与刻薄模样? 双手死死抱着脑袋,如死猪般躺在地上,不停扭动着身子,喉咙里阵阵哀嚎。 身上锦绣华服,早已凌乱不堪,沾满泥土,那张虽不算俊朗却还算白净的脸颊,更是早已浮肿淤青得厉害,被鼻血浸染得红一片紫一片的。 浑身上下那钻心的痛,让他似乎都快昏死过去,想要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又毫无力气。 那叫一个凄厉,那叫一个狼狈,实在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于是乎,王老爷便彻底愣住了。 眼珠子瞪得滚圆,直勾勾望着这一幕,那是一种惊为天人的震撼。 心中却是一下子乐了! 哟呵?还真没看出来啊,别看这兄弟两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哪怕上次被老子一顿拳打脚踢,都硬是活生生扛着,不还手也不闪躲,还张嘴嚷嚷“吾兄弟二人之所以不还手,是敬重楚国公为国为民立下大功”,嚷嚷“要真论打架,楚国公打不过我们的”…… 实在头铁得很! 可骨子里,竟还有这般“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血性与妖气! 他们这个样子,就很讨人喜欢嘛! 倒也难怪,上次在水云间,作为外地进京赶考的穷酸秀才,竟胆敢直闯几百人的才子集会,慷慨激昂一副舍身取义之态,怒骂群儒! 那翩翩“赵公子”,又何尝不是满面错愕? 赵太白更是激动得手舞足蹈,两眼金光直冒。 搂着他的肩膀,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哟呵,王兄,可以!这俩哥们相当可以啊!” “本王今天大开眼界呐,如此有个性的两兄弟,就很对本王的胃口,很讨本王喜欢嘛!” 王修又没好气朝他一瞪眼。 根本懒得搭理他,紧跟着,却已是一脸灿烂至极的笑容,大步走上前去,“哟,没想到,挺热闹呀!” 第344章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呐 忍无可忍之下,将这位背景深厚的朱公子摁在地上,一顿惨无人道的摩擦,张氏兄弟二人本来正累得吭哧吭哧直喘气。 可一瞧见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王老爷与赵太白,不但不知赶紧上前恭恭敬敬行礼,阿谀巴结一番东宫太子与当朝楚国公兼此次恩科的副考官,也好为自己谋得一个好造化。 反倒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 那架势,那姿态,简直就如突然看见了让自己饱受凌辱的生死仇敌,吃人不吐骨头的大魔王。 噔噔后退两步,嘴巴张得老大,额头青筋再次条条绽起。 明显比刚才面对朱公子肆无忌惮挑衅侮辱时,还要情绪激动。 张逊身子又开始使劲哆嗦,忌惮惶恐之中,更满是愤慨恼羞。 张谦更是眼珠子使劲向外凸起,一脸惊惧之色,一只手指着他二人,喉咙使劲鼓动,话都说不利索,“你们,你们……” 对此,王修倒也不介意。 相反,心中颇感欣慰。 嗯,如果没看错的话,这两兄弟之所以情绪这般激动,肯定就是因为上次在水云间门外大街上,他们光天化日之下怀揣着那等污秽下流不堪入目的画册…… 身为读书人,饱读圣贤书,却做出此等下贱龌龊之事……本国公以圣人正气的一番谆谆训导,起作用了! 看嘛,很明显,他们已经知道错了,已经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 而这时,那朱琅倒是好不容易从地上爬了起来。 狼狈不堪,惨不忍睹,一手捂着被打得浮肿淤青的腮帮子,痛得龇牙咧嘴眼泪都快往外滚。 可堂堂一州府判司之子,表舅更是五品京官,放眼整个大康也绝对算得上能入流的官二代了……哪能容忍得了,竟被两个一无是处满身补丁的穷酸秀才,摁在大街上如此惨无人道地摩擦? 还大庭广众,当着这么多文人才子的面。 满腔恼羞愤怒之下,通红着眼,大口喘气,挣扎着就要扑上来拼命。 奈何,刚刚才挨了顿毒打,身上还痛得很,根本不敢上前,只得嘴里嚷嚷个不停,“姓张得,我跟你们拼了,我要宰了你们……” “你们等着,你们完了,这梁子结下了!得罪了本公子,我要这大康,再无你们立足之地!” 可没想到,嚷嚷得正起劲,一旁早就擦拳磨掌猴急猴急的赵太白,哪还按捺得住? 虎躯一震,一声大骂,“你在这嚎个鸡毛呐?” 与此同时,一个箭步,便是一脚踹了上去。 不愧是打遍京城官二代的国之储君,动作就是比张氏兄弟要老辣熟练,那叫一个威猛霸气。 于是乎,朱公子又躺地上了! 即便如此,赵太白动作却是丝毫不停,依葫芦画瓢三两下又将这货,一屁股坐在地上。 砂锅大的拳头,又如狂风暴雨般,一拳接着一拳,照着人家便劈头盖脸整了过去。 一边狂揍,嘴里更阵阵破口大骂,“我让你嚎,我让你再嚎……” “说实话,老子看你不顺眼很久了,早就想弄你了!” “哟呵,不得了哟,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竟还有比老子还嚣张跋扈的货色?” “那还得了?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今天不整死你个杂碎,你当你爹我是趴着撒尿的?” 还不忘扭过头,大喊,“王兄,说好的有福同享,难道你不想上来踹两脚,过过瘾吗?” “哟呵?我能亲自动手揍他,那是他祖坟冒青烟三辈子修来的福分!狗东西,不但不知道感激涕零,老老实实把脸摆正让我打,竟然还敢挣扎闪躲?” “一点不给我面子,不像话呀!” 顿时将王老爷气得够呛! 看着这狗东西那副张牙舞爪的德行,一脸嫌弃。 咦,好歹也是一国储君,又这么多人看着,能不能稍微稳重一点,像八辈子没打过架似的,让人看了笑话! 咱也是要脸的人呐! 当下,气急败坏之下,也只得赶紧上前,“哎哟,这可如何使得……” “兄弟,咱是读书人呐,怎能大街上肆意殴打他人呢?不体面,实在不体面……”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呐!” “差不多就行了,哎哟,别打脸了啊,再打他这脸就实在没法看了,以后还怎么见人?” 一边狠狠照着这朱琅狠狠踹上几脚! 于是顷刻,不仅张氏兄弟,在场里三层外三层的文人才子与百姓,也是彻底懵了! 瞪大着眼睛,直勾勾望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完全一脸懵逼茫然。 “兄弟,这都什么情况?” “这两哥们是谁呀?看着跟那朱公子也无冤无仇啊,怎么一言不合就动起手了?” 就连那翩翩“赵公子”,与那“小书童”一道,也是一脸错愕? 可尽管如此,却并没有上前劝解。 长得比娘们都还好看的脸蛋上,隐约几点红晕,啼笑皆非之余,讪讪望着这一幕,目光说不出的古怪玩味。 而此刻,那朱琅又何尝不是震惊得厉害?明显脑瓜子都是嗡嗡地响。 这到底都什么情况? 刚刚才挨了一顿,怎么这么快就挨第二轮了? 关键,这两哥们到底是谁?素不相识也无冤无仇啊? 可此时,哪还顾得了那许多?只得一边竭尽全力挣扎,一边鬼哭狼嚎个不停。 “哎哟,住手……” “你们到底是谁?本公子何曾得罪过你们,竟下如此狠手?” “疯子!你们都是疯子!快来人呐,把这两个疯子抓起来!” “告诉你们,我爹可是永州府判司,我表舅……我表舅更是朝廷五品大员……得罪了我,你们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却奈何,越是嚷嚷得厉害,赵太白反倒更兴奋来劲! 一拳接着一拳,节奏感十足! 虽然这也是个体力活,累得吭哧吭哧的,但这一刻,心中一定是欢乐的! 足足盏茶功夫,眼见这货连怒嚎与求饶声都弱了许多,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才总算舒坦了,心满意足了! 与王老爷双双将他放开,站起身来,还不忘又朝他屁股踹上一脚,“呸!不长眼的狗东西,惹老子生气!” 而那朱琅连遭两劫,哪还有一丁点趾高气扬公子哥风采? 比起刚才,还要更凄惨悲壮太多。 如死狗般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已是面目全非,喉咙有气无力痛苦哀嚎着,眼神涣散,实在直看得周围那些看热闹的文人才子,都有些于心不忍。 目光之中,只剩下浓浓的绝望与恐惧,眼泪更是早已簌簌地滚了出来。 还是那酒楼胖掌柜,赶紧上前,张罗着两个手下小厮,卯足了劲好不容易才将他搀扶着从地上站起来。 浑身那火燎火烧的疼痛,更让他一阵呲牙,脸上再无丝毫血色,似乎随时都可能晕死过去。 虽然明显,到现在还是搞不明白,咋个好端端的,又遭此一劫…… 可好不容易喘上两口气,再神情呆滞望向面前这两个素不相识的男子,又一阵恼羞与仇怨。 声音含糊不清,“你们……” 可没想到,话未出口,赵太白却怒目一瞪,着势又要一拳头整过去,大骂,“你们什么你们?怎么?不服气,再来练练?” 顿时吓得人家一个哆嗦,又差点昏过去,赶紧闭上嘴。 而同样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更那般始料不及,让在场所有人都懵了。 只见这个突然冒出来,无冤无仇却上前摁着人家又一顿暴打的青年,又没好气一撇嘴。 朝那朱琅投过去一记看白痴的眼神,几分不耐烦,“行了,朱……你叫朱琅是吧……” “你也别觉得委屈,说实话,今天这两顿打你挨得不冤!” 又伸手一指旁边还傻站着的张氏兄弟,“来,来,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老子重新给你介绍介绍……” “给老子记住了,这兄弟二人,从现在起,就是我王兄的亲传弟子了,被收入门下了!” “当然,也就是老子的两位乖乖师侄儿!” 第345章 京城太凶险,太险恶了! 朱公子依然只是大口喘着粗气,如一只斗红了眼的雄鸡公,死死瞪着这两个突然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疯子。 却奈何,任凭他龇牙咧嘴苦大仇深得厉害,赵太白却根本一脸嫌弃。 反正就是一副,就喜欢看你明明心里恨不得杀了老子,还偏偏拿老子没办法的样子。 一时间还更来劲了,尾巴都快翘上天。 堆起满脸猖狂的笑,脑袋使劲向前凑了凑,“哦,可能老子表述得有点不大清楚,让你有点听不懂……” “说到底,从此以后,这张家兄弟二人,在这大康,就是由本王和我王兄罩着了!” “怎么样?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又使劲一拍脑袋,“哎哟,你瞧瞧我这记性,光顾着打你了,都忘了自我介绍!” 伸手一指旁边他王兄,“睁大你的狗眼瞧好了,这位,便是刚才你口中那位当朝国公,景阳郡王之夫君,当今天子跟前炙手可热的人物,楚国公王修了!” “哦,对了,还是你进京前来参加本次恩科的副考官!” “至于本王的身份,你猜一猜,若是老子要收拾你那六品的爹和五品的表舅,会不会很轻松?” 一耸肩,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两道缝,“哎,小朱同学,本王也知道,此时此刻,你心中有痛,心中有恨!” “不管换做是谁,这么会功夫,大街上连续挨两顿毒打,肯定心里不好受,对不对?” “不过没关系,我这人主打就是一个以德服人胸襟宽广,总不可能跋扈霸道到,把人家打了,还不允许人家来报复!” “你那表舅不是官挺大的吗,所以,有什么招式,尽管朝我王兄的楚国公府使唤过来就行!” “当然,本王的太子府,也随时欢迎!” 于是刹那,在场所有人便彻底呆住了! 周围瞬间化作一片死寂,不但这乌泱泱一大片进京赶考的学子,就连那早围得水泄不通纯属看热闹的百姓,也是瞬间呆若木鸡。 直勾勾望着这两个突然冲出来,无冤无仇将人家朱公子摁在地上便是一顿暴打的青年男子,硬是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何料得到,跟前站着的,竟是当今东宫太子,以及如今天下人尽皆知的楚国公? 毕竟,别说对于这些外地进京的学子,以及京城寻常百姓,哪怕是在那些六品七品官员面前,这二位那可也是登天的神仙人物呐! 哪是轻而易举就能见上一面的? 仅仅就是今日,能有幸亲眼目睹一番当今太子与风云人物楚国公的真容,都足够能在亲戚朋友面前吹嘘好一阵的呐! 这也就罢了…… 还有这永州府来的张氏兄弟二人,说到底,无权无势无背景,甚至穷困得连进京赶考的盘缠都没有,只能寄人篱下在酒楼干苦力混口饭吃,论才学,好像也没什么过人之处,连个乡试都考了五六次才勉强中个秀才…… 这到底是哪座祖坟冒了青烟,到底是走了什么神仙狗屎运? 竟能被东宫太子与堂堂楚国公看重,主动提出要收入门下做亲传弟子? 这可绝对是天下无数人,做梦都不敢想的惊天造化与际遇呐! 东宫太子是谁?那可是国之储君,未来的天子! 而这楚国公,天下又谁人不知,不仅与太子亲若兄弟,不仅乃是当朝手握兵权的唯一一位女王爷的夫婿,那更是深得皇帝圣宠的风云人物呐! 能被楚国公收为亲传弟子,再称呼堂堂太子一声师叔,就算是头猪,以后还能少得了飞黄腾达的前程? 一时间,一个个再望向那张氏兄弟二人,已是满脸赤裸裸的羡慕。 甚至不少人,嫉妒得两眼通红,都已带着些愤恨。 “天呐……” 然而这时,人群中也不知是谁,一声失声惊呼,总算彻底打破沉寂。 交头接耳议论声,惊叫声,场面变得一片哗然。 “天呐,我竟然见着太子殿下与楚国公王修王大人了……” “早就听说,楚国公与太子殿下可是亲如兄弟,今日看来,所言不虚呀!” “谁人不知,这楚国公乃是今年恩科的副考官,咱们能不能考得中,还得看人家的心情呐!” “呼,吓死在下了!刚才那张家兄弟殴打朱琅的时候,我还想着上前去将他们拉开的……幸好没一时冲动,要是得罪了这二位爷,我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 “谁说不是呢?不过话说回来,这朱琅不就是仗着他爹是六品地方官,表舅又是门下省给事中,哪怕是住在这鸿运楼也是成天趾高气扬,一副鼻子都长在脑门上的德行,横行霸道……” “在下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只奈何实在得罪不起人家,只能忍气吞声!这下好了,踢到铁板上了!” “就是,就是,活该!他那表舅五品京官又如何,还能奈何得了太子殿下与楚国公不成?” “这张谦与张逊,这是走了什么洪福大运,竟然……” “苍天不公,苍天不公呐!这般际遇,怎就没落到在下头上呐!”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强壮的才子,更是捶胸顿足得厉害,哀嚎不已,“哎,看来还是这朱琅刚说的没错,这张家兄弟,不就是因为当初在水云间,冒着被活生生打死的危险,不惜与几百名京城才子为敌,为楚国公的名声雄辩,最后闹出了动静,才得了楚国公的赏识,才有了这番造化吗?” “说实话,当初水云间那场才子集会,我也知道的啊,奈何都走到门口了,又折返回来……” “虽然,身为圣贤弟子,饱读圣人学问,在下也对那临州医学院创办一事,不敢苟同,此绝对乃是离经叛道辱没先贤之举……” “但是,我也可以昧着良心,去那水云间为楚国公争辩一番的嘛!” “不然的话,被楚国公与太子殿下看重要收为弟子的,便是不才在下了啊!” “我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嚎着嚎着,悔恨的泪水唰的一下就滚了出来。 当然也不少人,蠢蠢欲动只想着上得近前,来之乎者也说上两句什么。 至少,若能借此机会,在这二位爷面前混个脸熟,那也是极好的! 而此时,朱琅朱公子又何尝不是瞠目结舌? 尽管依然鼻青脸肿面目全非,全身上下火辣辣钻心疼得厉害,可哪还有刚才那副苦大仇深模样? 整个人如遭雷击,呆滞当场,被那两个酒楼小厮搀扶着,目光呆滞,只剩下一片浓浓的绝望! 身为官家子弟,而且还背景不俗,见识自然绝不是其他寻常才子所能比拟的! 自然绝不会怀疑,眼前这个张牙舞爪嚣张至极的青年男子,一番话不过是虚张声势坑蒙拐骗! 冒充东宫太子与当朝国公,那可是灭族的大罪! 可如何想得到,不过是狠狠报复一番,两个一无是处还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的穷酸秀才而已…… 不得不承认,刚才趾高气扬对这兄弟二人肆意侮辱欺凌,看着二人被自己轻而易举便逼迫得走投无路,只能矗在那里不知所措呆头呆脑的样子,的确很有满足感,很快乐! 可好端端的,怎就得罪到这两尊大神的头上了? 别人不知道,可他朱琅却一清二楚,刚到京城前去拜访表舅,表舅可就耳提面命再三交代过…… 这楚国公别瞧着现在才只是官拜吏部右侍郎兼太子伴读,可绝对是皇帝皇后跟前炙手可热的人物,而且还有景阳郡王这般手握军权的夫人,更是天子钦点的恩科副考官…… 没有机会哪怕创造机会,也千万要得到这楚国公的赏识,能与之交好当然再好不过! 至于太子,那更不用说了。 门下省乃朝廷中枢衙门,表舅又是个八面玲珑之人,自然看得比谁都透彻! 为此,他还早已备好了两车厚礼,就打算过两日便去楚国公府上拜会一番! 谁知道,现在事情闹成这个样子了! 搞得不好,还极有可能会将自己父亲与表舅给牵连进来! 京城,真的太凶险,太险恶了! 更重要的,这张家兄弟,没权没背景的,往祖上挖十代恐怕都数不出两个读过书的人,学问也是个半吊子,长得还不乖……他朱琅究竟哪里比不上这两个一无是处的货了? 凭什么,偏偏这两兄弟被赏识看重了,得了这番惊天际遇? 没道理,完全没道理呀! 然而,赵太白却根本就没心情再搭理他! 只是气不打一处来,扭头望向那张氏兄弟,铁青着脸坡口大骂,“你两个狗东西还愣着干什么?” “还不赶紧过来,给我王兄磕头拜师,然后再乖乖对本王叫声师叔?” “一点礼貌都没有,回头本王好好教导教导你们!” 可紧跟着,接下来的一幕,却彻底让所有人大跌眼镜了! 第346章 楚国公,你是土匪,是恶霸 只见那张氏兄弟二人,本来正木头桩子般傻愣愣矗在那儿。 面对众人指指点点与七嘴八舌议论,低垂着头又开始变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可一听这话,却是当场就彪了! 那架势,就好像一个正值二八芳华的俊俏姑娘,走在大街上被一群地痞恶霸捏了胸大肌。 双双猛地后退一步,眼珠子瞪得滚圆,只如同遭受到难以忍受的奇耻大辱。 张谦脸颊涨得如猪肝,一声惊呼,“你……你们休想……” 张逊更是瞬间如临大敌,眼睛都直了,一脸羞愤与惶恐之色,暴喝,“不可能!” “圣人有云,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三省其身,当养浩然之气!” “阿娘更从小便教导吾兄弟二人,君子固穷,却也当铮铮傲骨,为气节为正气,宁死也!” 吞了吞口水,老脸惨绿得发紫,声音哆嗦得厉害,“圣人又云,亲君子远小人……” “吾兄弟二人虽……虽敬重楚国公,为社稷为百姓立下不朽奇功,不惜背负一身骂名,大力创办医学院,更乃一片公心……” “可昔日在水云间,与太子殿下以那般手段将几百名京城才子戏弄与股掌间,而且……而且,竟还随身携带那等污秽不堪之画册,不仅如此,汝二人还栽赃凭空污人清白!” “实在算不得光明磊落的君子!” 胸膛一挺,“吾兄弟二人虽才疏学浅,虽穷困潦倒……” “可纵然饿死在这京城中,纵然这辈子都考不中恩科,无法一展心中为国为民之抱负,只能终生抑郁不得志……” “也绝不会拜入尔等门下,认贼作父,同流合污,做这般令祖上九泉蒙羞之事!” “否则,吾兄弟即便有朝一日衣锦还乡,也无颜面对家中老母!” 张谦更是往弟弟跟前一横,“对!你们想都别想!” 嚎着嚎着,如同即将惨遭魔手荼毒,惶恐惊骇之余,那更叫一个恼怒激愤。 于是顷刻,在场所有人更彻底惊呆了! 不仅四周密密麻麻赶考的才子,就连那围得水泄不通看热闹的百姓,也是彻底懵了! 齐刷刷的,那硬是一脸看妖怪的表情! 如何能料到,这兄弟二人竟会是这般反应? 这可是全天下多少人,连白日做梦都不敢想的,天大的造化与际遇呐!祖坟冒青烟都换不来的呀! 拿着金玉当粪土呐!这两人是真傻还是假傻? 这也就罢了,区区两个毫无背景的穷酸秀才,竟公然怒骂东宫太子与当朝国公,算不得光明磊落的君子,是不是未免太不知死活了? 那朱琅朱公子,更是如遭雷击。 连续挨了两顿毒打,又心理上遭受此等重创,本就已是心如死灰,只感人生何其灰暗了。 强忍着满身钻心的疼痛与心中绝望,抬头望向兄弟二人…… 凭什么?这究竟都凭什么? 这等得天独厚的造化,莫名其妙会落在这样两个一无是处的穷酸秀才身上,也就罢了! 可他们凭什么,竟还不屑一顾,直接义正严辞拒绝? 要换做他朱公子,早就受宠若惊,立马感恩戴德赶紧上前来磕头了! 不仅如此,眼前这二位贵人,从此那就是我亲爹……不,本公子肯定鞍前马后,比对待亲爹还要更孝顺他们! 苍天不公!苍天不公呐! 侮辱人!太侮辱人了! 突然之间,一阵悲从心来,竟是让他身形一个踉跄,差点直接昏死过去。 而此刻,站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王修,却是气得够呛! 瞪着这兄弟二人,瞬间硬是砂锅大的拳头咯咯直响,心肝尖尖都快炸裂! 卧槽!这特么到底哪里冒出来的两个极品犟种? 头的确不是一般的铁呀! 兄弟二人,张嘴圣人有云,闭嘴先贤曾曰的,表面看着刚直正气,可实则满脑子污秽下流,当初怀揣那种下贱的彩色画册,被逮个人赃俱获,还打死不承认…… 本国公胸怀宽广为人正直,不愿跟你们一般计较,就当你们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误入歧途了! 现在,难得心情不错,就怀着好歹也是当朝国公,提携后进的心思,琢磨着将你二人收入门下做弟子,好好调教一番,争取早日让你们改邪归正,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从此走上人间正途,也不枉费尔等家中老母亲的殷切期望! 结果,竟还胆敢当众拒绝?连认贼作父同流合污这等言辞都出来了? 还敢倒打一耙,污蔑老子不是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 这么多人看着,老子不要脸面的吗? 唯独那不带把还胸大肌格外发达的“赵公子”,一边从容摇着手中精美折扇,一边似笑非笑在他王老爷身上打量着。 腮帮隐约两点酡红,神色看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其他。 而此时,赵太白这二球货,又何尝不是气得牙根痒痒? 似乎整个人都不大好了,“嗖”的一声,原地蹦了起来。 袖子一掳,气急败坏,“哟呵?” “也不去打听打听,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还有谁,竟然连本王的决定都敢站出来拒绝?” “本王与王兄,好不容易心情好,想收两个关门弟子玩玩,你们竟胆敢不给面子?” “有个性!本王喜欢!” 凶神恶煞,上蹿下跳得厉害,“瞧老子今天不整死你俩,你们当本王是蹲着撒尿的!” “就不信了,凭我与王兄的本事,还收拾不了你们两个狗东西!” 倒也忍住了,没二话不说再冲上前去,将这两犟种劈头盖脸一顿暴揍。 倒是扭过头,杀气腾腾朝那本就已经被吓得快尿裤子的酒楼胖掌柜一声破口大骂,“还愣着干什么?” “没见着本王与王兄,今日要开宗立派收弟子?” “还不赶紧把你店里的杂役小厮都叫出来,赶紧把这两个狗东西绑了,然后送到我王兄的楚国公府去!” “这师,他俩拜也得拜,不拜也得拜!” “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信不信本王马上把你的酒楼查封了?” 刹那间,更是将胖掌柜吓得,脸色惨白身子如筛糠。 面前站着的,都是他惹不起的煞神呐! 哪还敢丝毫迟疑,赶紧颤颤巍巍,吩咐着手下那群杂役小厮。 那张氏兄弟,纵然刚才忍无可忍之下,将那朱公子摁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也算凶狠荡气回肠,可终究不过两个文弱书生,哪架得住一群小厮的围攻? 当下,更是满面惊骇,嘴里声声杀猪般的嚎叫,“放手!放开我兄弟二人……” “有本事杀了我们,吾二人就算是死,也绝不会拜你为师的!” “楚国公,汝非正人君子也,你就是土匪,是恶霸,吾二人看错你了!” 却奈何,即便鬼哭狼嚎着,卯足了劲挣扎着,却也根本无可奈何。 众目睽睽之下,双手被扣得严严实实,架着就朝前方而去。 于是一时间,在场所有人更一下子懵了。 面面相觑,颇有种惊人天人的震撼。 光天化日,见过地痞恶霸抢强民女,还没见过强行把人绑回家做弟子的! 第347章 王爷相邀做客 四周顿时又一片哗然,众人七嘴八舌议论不停。 可对于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与东宫太子狼狈为奸,强抢民男,强行逼迫人家拜自己为师……这等丧尽天良罄竹难书的恶霸行径,王修却也丝毫不觉愧疚。 相反,眼见这张氏兄弟二人,纵然也算有着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血性与胆魄,可此时也不得不只如两头过年待宰的大肥猪,被那七八个酒楼跑堂小厮生拉硬拽强行往前拖着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竟是说不出的心满意足。 与赵太白勾肩搭背,咧嘴笑得脸上都快绽放出一大片狗尾巴花。 可紧跟着,眼珠子又咕噜一转,扭头望向那翩翩“赵公子”,视线在他那极为发达的胸大肌上扫过。 倒是正了正色,又迅速堆起几分遗憾为难之色,还不忘一拱手,“哎,赵兄,你看这事闹得……” “说实话,本国公与殿下今日,那是真的一片至诚之心,想与赵公子一同前往那凤仪阁,好好潇洒快活一番。” “诚然如赵公子所言,喝最烈的酒,搂最美的姑娘,那才方显男儿本色!” “借此机会,再一起把酒言欢,一起畅谈诗词歌赋与天下大事,又岂不快哉?” 眉头一皱,一耸肩,“只奈何,好端端的,半路怎又遇上这样的事?” “这张氏兄弟二人,自从当初一时误入歧途,被那些霏迷之物了心智,竟明目张胆私藏那般污秽下流的彩色画册……咦,实在非君子所为,本国公都羞于启齿!” “可那天被本国公一番严厉呵斥与训导之后……” “瞧瞧,不仅已有所悔悟,已经深深地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了!” “还更是被本国公高尚正直的品行与广阔的胸襟所折服,现在又哭着喊着,非要拜入本国公门下做关门弟子……” “希望从此以后,能在本国公的悉心教导下,早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早日走上圣人正道!” 一本正经,“而且刚才这架势,赵兄也瞧见了……” “这两兄弟,犟啊,劝都劝不住啊,一哭二闹三上吊哇,完全一副,若是本国公不答应收下他们为弟子,他们就自裁于当场的架势!” 满面惆怅为难,长叹,“哎,我这人虽品性正直,志趣高雅,可还从来没有过开宗立派收弟子门生的想法……” “主要是我这人向来比较谦逊,生怕自己才疏学浅,反而误人子弟了!” 眉头都快皱成两只大麻花,“可这……这,实在又招架不住,这兄弟二人的一片赤诚之心呐!” “所以,也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话锋一转,“可赵兄也知,千百年来,大康最重尊师重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既然是勉为其难收了人家做弟子,暂且不论此后当悉心教导,一刻不敢懈怠,仅仅是这拜师之议程典礼,都足够繁琐的!” “恐怕光是给几位师娘磕头敬茶,都够这两兄弟磕半天的!” “偏偏事发突然,府上又什么都没准备……” 老脸微微一红,“咳,所以,赵兄,看来今日相约一起前往凤仪阁之事,恐怕又只能暂时取消了!” “本国公这还得忙着,赶紧回府,主持这拜师仪式,顺便再好好教导教导他们!” 随即,倒是又胸膛一挺,说不出的豪气冲天,“不过,赵兄放心……” “下次,改天,兄弟我做东,定请赵兄去那凤仪阁好好快活一番!” “赵兄不是对那花魁柳如月神往已久吗,放心,兄弟我定为你安排得妥妥的!” 与此同时,赵太白更一下子来了精神。 张牙舞爪蹿了过来,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 “王兄所言极是也!” “而且,虽为王兄收门生弟子,可本王这个做师叔的,又岂能不在场观礼?” “所以赵……兄,吾二人这便告辞了!” 话音未落,压根不给这“赵公子”说话的机会,猴急猴急,如获重赦,两人拔腿便朝前方跑去。 只留下“赵公子”与那“小书童”,讪讪站在原地,硬是一脸呆滞愕然。 足半晌,直到两人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却见那“赵公子”,似乎才总算回过神。 可瞬间,哪还有之前那副手持折扇翩翩公子的从容气度,“果然是个奸猾之徒,跑得比兔子还快!” 那张比娘们还要勾魂摄魄的绝美脸蛋上,竟也难得几分嗔怒之色,咬牙切齿一声啐骂,“难道本郡主在他眼里,比那吃人的妖怪还可怕?” “本来还想着,一会儿到了王府,便恢复女装,重新与他相识一番,免得他老在心中嘀咕,腹诽本郡主为人不真诚……” “谁知,这又让他逮着机会跑掉了!” 而身后那“小书童”,更一阵愤愤不平。 瞪着王老爷消失的方向,满面鄙夷恼羞,腮帮鼓得老高,“无耻之徒,简直臭不要脸!” “当初,明明奴婢亲眼所见,那……那不堪入目的画册,就是从他怀里掉出来的……居然还如此厚颜无耻,栽赃诬陷于那张氏兄弟二人!” “这也就罢了,那兄弟二人,明明对他的所作所为极为不齿,不愿拜入他门下为弟子!“ “结果他倒好,仗着自己乃是当朝国公,有权有势,硬是逼迫人家如此!” “这天底下,哪有欺行霸市硬逼着人家给自己做弟子的道理?” “竟还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什么是那张家兄弟,非得哭着喊着拜他为师,他才勉为其难接受了!” “与那些不择手段的恶霸强盗,有何区别?只可怜这兄弟二人,身无分文进京赶考,本就已经走投无路了,竟还遭受如此境遇……” 说着说着,情绪又无比激动起来,“这也就罢了……” “就这么一个颠倒黑白,卑鄙无耻,还下流龌龊之徒,王爷怎就如此对他另眼高看了?” “今日,竟还吩咐郡主您,一定要不惜手段,将他请到王府做客,结识走动一番!” “连奴婢都看得出来,王爷还是一门心思,只想要撮合郡主您,下嫁于这登徒子!” “依郡主您的容貌与才华,这偌大的大康,什么样的青年才俊找不到?王爷怎就非得铁了心……奴婢虽为下人,可也为郡主感到不值。” 鼓着腮帮,嘴巴翘得老高,“关键,奴婢更想不到,郡主竟还答应了王爷,亲自前去太子府相邀……” “郡主,您不会真被王爷说动了,喜欢上这么一个登徒子了吧?” “还有,王爷好歹也是当今圣上的亲兄弟,当朝一品亲王,身份那是何其尊贵,能够主动相邀王府做客,已经算是给足他面子了……” “他不但不知感恩戴德,竟还胡乱找个机会,半道拔腿就跑了!” “真是一点没将王爷与郡主放在眼里!” 第348章 你不该对他那般无礼的 然而,任凭“小书童”嘟囔着嘴抱怨不停,“赵公子”却是从容淡然。 转过头,几分嗔怪之色瞪她一眼,那美艳得足以魅惑万千众生的脸蛋微微一红,轻啐,“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呢?” “你这丫头从来都是这样,对人有了成见,便很难再改变!” “难道你不觉得,这正是楚国公异于常人之处?” “虽说有时候,行事乖张了些,不按常理了些,也常有令人啼笑皆非的无耻下作之举……” “可至少在本郡主看来,远比那些表面道貌岸然,实则包藏祸心一肚子男娼女盗的朝廷官员,或是那些满嘴仁义道德,时刻嚷嚷着读书人当以天下为重,可实则酸腐不堪一无是处的所谓青年才俊,率直得多,也有趣得多!” 温婉抿嘴一笑,轻声吟道,“而且你怎会以为,今日他与太子不择手段,逼迫人家拜入门下为弟子,只是欺男霸女的恶徒行径,而不是因为动了惜才之心?” “虽说这张氏兄弟,难得一身正气,刚直不阿,有朝一日若能为朝廷所用,定然会是两位真正大公无私,鞠躬尽瘁一心为社稷为百姓的铁血铮臣……” “于社稷于朝廷,这样的人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可是,难道你以为,暂且不论是否能高中恩科,就凭这兄弟二人,一无权势背景,二不懂圆滑处事之道……” “偏偏还这副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的倔强脾气,纵然跻身朝堂,可若背后没有一座坚实的靠山,在这满是尔虞我诈与算计的朝堂上,能落得一个好下场?” “今日之事,一个区区永州判司之子,仅仅靠着对酒楼掌柜的恐吓威胁,便能逼得他们走投无路,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毫无疑问,这一点,楚国公与太子比谁都看得透彻!” “至于什么手段,重要吗?” “更何况,此人若真如你这丫头所说那般不堪,道德败坏下流龌龊,圣上又岂会将太子伴读一职交付于他?” “甚至就连他,时常与太子二人勾肩搭背跑去凤仪阁喝酒听曲儿,早已是朝中公开的秘密了,可陛下依然选择视而不见。” 然而紧跟着,脸上又几分嗔怒之色,没好气一阵娇骂,“倒是这家伙,平常看着狂悖,可实际上,却实在是个胆小如鼠之辈!” “太子与他穿一条裤子的,他自然是早知道本郡主的身份,只是装作糊涂,不愿揭穿而已!” “因此无疑,今日刚一见面,本郡主故意调侃打趣于他,所说什么择日不如撞日,前去凤仪阁潇洒快活一番,他自然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再加上马车行进的路线,他肯定也早已猜到,本郡主真正目的,不过是想要相邀他前往王府做客而已!” “为了避嫌,我甚至还特地将我太子也强行拽着,一同前往!” “毕竟一个堂堂国公,又在朝中担任要职,若私下与一个王爷走得太近,陛下面前终究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引起猜忌!” 顿时有些啼笑皆非,“可谁知道,这家伙还是胆小谨慎得很,还是让他找着机会拔腿就跑了……” “只是不知,他是不愿与王府牵扯上关系,还是不愿与本郡主走得太近!” “可这让本郡主回去后,如何向父亲交差?父亲可是亲自张罗,府上连好酒好菜都已备上了。” 又一阵抿嘴浅笑,“而至于你所言,父亲之所以如此,依然还是铁了心,想要一心撮合我与他……本郡主又何尝不知?” “可这又有何关系?” “虽然我绝不会听从父亲之言,委屈自己嫁于一个已有好几位妻室的男子,但本郡主也从不否认,这倒是一个颇为有趣之人!” “尽管与他相处,必须得处处留着小心,可偏偏又诸多乐趣,给人一种很是轻松愉快的感觉,没那么多利益上的算计。” “至少从今日之事,我更加坚信,若能与之成了真正的至交好友,绝对是人生一大乐事!” “相反,我若是因为父亲那点心思,而扭扭捏捏的小女子之态,岂不反而落了下乘,被他瞧不起了?” 然而,说着说着,神色却是一下子淡了下来。 顿了顿,语气不急不缓,“倒是你,青竹,算起来你跟在我身边也已好几年了吧,我也从没将你当丫鬟下人看待过……” “他楚国公,道貌岸然也罢,无耻下流德行败坏也罢,行事举动非君子所为也罢……” “可说到底,他终究是我那堂弟,当今太子的至交兄弟,是父亲盛情相邀的贵客,是本郡主的朋友!” “你不该对他如此失礼,更不该三番两次在我面前非议于他的!” “他之所以装作没看见,只是不愿跟你一个小丫头计较而已!” 刹那间,这个名叫青竹的“小书童”,娇柔身子猛地一颤。 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额头汗珠唰的一下便冒了出来,神色说不出的慌张恐惧。 低垂着头,声音哆嗦得厉害,“禀郡主殿下,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 临州府的仲春,从来都是那般暖人。 这才刚到午时,可坐落于“万通商行产业示范园”旁边的临州医学院内,更已是一片欣欣向荣的喧闹景象。 宽广的校区内,一座座错落有致的大楼,阳光下显得极为气派。 去年冬天才从各处移栽而来的一棵棵大树,也终于脱胎换骨,换上了绿装,生机盎然。 蜿蜒曲折的林荫小道中,还有学院正中央挖出的一片人工湖两侧,一个个穿着青色长衫头戴纶巾的学子,或行色匆匆或悠闲惬意,来来往往。 不仅如此,因为以后每年都要招录上千名新学员,整座学院一侧,用高高院墙围起来的扩建工作,也正热火朝天进行着。 而这时,一阵洪亮得足以让学院内每个角落都听得清楚的钟声响起。 学院内每个人都知道,这代表着,一节课时刚刚结束了。 身着一件淡蓝色素雅长裙的曹璟,手捧着几册书本,缓缓走出这座名为“杏林楼”的教学大楼。 当然,与她一同走出大楼的,还有乌泱泱一大片穿得花红柳绿的年轻姑娘。 毕竟,就读于产科专业的,全都是因为朝廷诏令,再经过天子亲笔御批的朝廷官员家的女子。 与她如出一辙,手捧书本,一边蜂拥着走出来,一边三五成群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 刚刚结束的,是产科专业的一科必修课程,《孕期妇女的营养与禁忌》。 名字取得挺新颖,负责授课的,是一个都已年近六旬的老妇人,姓柳,看着其貌不扬,却极为严格。 更重要的,听说这位老妇人,前来医学院从事教习之前,根本就是皇宫中的一位从事了足四十多年的产婆,专门为宫中那些有了身孕的嫔妃贵人接生,也包括平常的照顾。 经验很是丰富! 至于授课的课本,据说也是医学院内众多教习,共同编纂,并且用那活字印刷术印刷出来的。 而更为新颖的,却是学院内读书学习,各个专业与分班,并没有固定的场所。 从来都是一张发放都每个人的一张课程安排表上,写明了某个具体时间有什么课程,在哪一座教学大楼的哪一间教室。 这真是闻所未闻之事! 以至于刚开学那两天,她曹璟还有过两次,跑错了教室或者错过了上课时间,闹了笑话。 第349章 本姑娘跟他的仇结大了 “杏林楼”的正前方,是一片颇为宽阔的广场。 与其说是广场空地,其实这里的名字叫做“学院篮球场”。 至于这什么“篮球”,据说也正是那楚国公王修,在去年所研究出来的一种全新的娱乐或竞赛项目。 万通商行的那些产品研究人员,利用在昔日宋吕国旧地所建立的什么橡胶生产基地,源源不断产出的橡胶制品,然后再加工,生产出了一种内部充气的圆球。 比起寻常所见的蹴鞠不同,不但又圆又轻,而且还极有弹性。 人员分为人数相同的队伍,抢夺、突围、运球,最终投入对方阵地那钢铁制成的高高篮筐中,哪一方获得的分数多,哪一方便最终获胜。 每投进一次,获得的分数,又分为一分两分三分不等。 具体的规则,其实她曹璟也了解得不多。 但这篮球运动一经推出,便迅速在医学院内引起了一片狂热与追捧。 热衷参与的,自然全都是那些男学员,只要遇上没课的时候,这篮球场上便人满为患。 当然,是打球的少,看热闹的多。 而且听说,学院还已经开始准备,下月将在学院内部,以班级为单位,举办一场篮球比赛。 当然,作为女儿身,她曹璟对此自然也是没什么兴趣的。 除了这篮球场,据说待到将来规模扩大,学院还要兴建更多的运动场地,诸如蹴鞠场,诸如骑射靶场之类,以供学生们消遣。 而此时,这篮球场的四周,自然也早已围满了学生们。 呐喊声,叫好声,还有大笑声,好不热闹。 只是眼见一个个穿得花红柳绿的女学员,接二连三从教学楼中下课出来,顿时,场面却又一下子安静下来。 篮球场上围得乌泱泱的男学员们,身着长衫头戴纶巾,齐刷刷便朝这边望过来。 或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或摇头晃脑吟上两句憋足诗句,或手摇折扇故作一番儒雅饱学才子之态,甚至不少人,蠢蠢欲动想要上前来搭讪两句,企图引起某个女子的注意。 对此情形,她曹璟也早已见怪不怪了! 毕竟这医学院内,第一届女学员本就只有两百名而已。 而且除了少数二三十个,被调配到了儿科专业,其余的皆在产科与妇科专业就读。 不仅如此,这两百来名女学员,无一例外还个个都身份不凡,都是出身朝廷官宦家庭,最差的也得是个七品县令家的女儿。 因此,对于这些几乎全部都出身小商贩或作坊匠人或普通农家的男学员来说…… 若是能借着在医学院就读的机会,上演一段那些话本中才子佳人的戏码,获得某个女学员的芳心青睐,最好还能爱得死去活来那种…… 这可就不仅仅是抱得美人归那么简单了,有一个朝中为官的老丈人,还用担心以后没有好前程? 所以,每当全是女学员的产科与妇科专业,有必修课程,就必然会看见教学楼下,莫名奇妙男学员围一大片。 包括她曹璟自己,从开学到现在,才仅仅不到十天,就已有三四个男学员,校园中总是隔三差五就“偶遇”上。 其中一个就读于肛肠专业名为程利的,临州府本地人,家境还不错,据说父亲还是临州府刑律司衙门一个吏员,纯属因为兴趣喜好行医治病之术,才报名来了医学院…… 就老是三番五次跑来她面前献殷勤,要么嘘寒问暖的,要么就装作请教一些药物学方面的问题,要么就拿着两句刚作的憋足诗句,“虚心”向她请教点评。 要么……就一个劲吹嘘,楚国公王修当初还在临州判司任上时,对那连品阶都没有的吏员爹,有多赏识,视作心腹。 对此,她曹璟倒也并不觉厌烦。 或者确切来说,这种幼稚的把戏,还不足以在她心中引起多大涟漪。 甚至只觉好笑! “曹姐姐,曹姐姐……”然而这时,却听得身后,一阵叫喊声。 慢悠悠转过头,便见后方大门口台阶上,正急匆匆大步追上来一身着浅粉色烟纱长裙的女子。 与她年龄相仿,约摸十七八岁,身段娇小却生得前挺后翘,五官玲珑精致,好一个可人的小美人。 举止大大咧咧的,又丝毫没有官宦家庭大家闺秀该有的温柔文静之态。 眨眼便追到她跟前,嘴巴撅得老高,“曹姐姐,不是说好了,下课后一起回宿舍的么,你怎么先走了?” 紧跟着,又双手抓着头发,一跺脚,一副快要发疯暴走的样子,“啊,这医学院里待着,都快要把人逼疯了!” “这些课程,枯燥又乏味,一点意思都没有,完全学不懂呐,这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早知道这么折磨人,当初一哭二闹三上吊,哪怕让我爹被陛下问罪丢了官衔,也打死都不来这医学院读书!” 这女子,她自然认识。 名为庄月,其父现任吏部员外郎一职,虽然官职不高,但其祖父,却是官拜太子师,东宫太子的授业恩师,实打实的二品大员,连天子都得礼让三分的京城大儒。 现在不仅与她同在产科专业就读,而且还是住同一寝室的舍友,平常在医学院内,也就属这庄月与她关系最亲近了。 其实当初,刚来医学院报道入学时,父亲曹牧就曾一个劲张罗着,想要为她在旁边不远那由万通商行修建的什么“临州工业园区惠民小区”,买上一套房舍,再置办上全新的家具,雇两个丫鬟……以便她曹璟这四年就读期间,可以住得舒服一些。 反正又不差那点钱。 可最终,还是被她拒绝了! 既然学院是封闭式管理,要求所有学生上课期间必须吃住都在校园内,她即便身为当朝宰辅右相之嫡女,也不便坏了规矩落人口舌。 况且,虽说学院的寝室,四个女孩子一间,住起来自然比不上在外面置办一套房舍,那般舒坦惬意……可是上下课,以及平常没课之时,去图书馆看书学习,却要方便快捷很多。 学院内,可是有一座建得极为气派宏大的图书馆。 里面的书籍,除了医学类的,经史子集甚至各种话本与农学工匠技术类的,更是应有尽有。 这可不是卫国公府的私家藏书,能比得上的。 最关键,每个学员凭借《学员证》,便可以免费随便阅读,还可以限期借出来。 这让她曹璟可是如获至宝,没有课程的时候,几乎全是待在图书馆内。 而此时,眼见庄月这副即将崩溃骂骂咧咧模样,曹璟也只是淡然笑笑。 可没想到,这女子顿时还情绪更激动起来。 咬牙切齿直跺脚,“曹姐姐,你还笑得出来?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天生脑袋就聪明,先生授的课一听就懂,那些药理读几遍就能倒背如流?” 愤愤不平,激愤得很,“别的不说,就这两天刚学的把脉入门课程……” “书本上说了一大堆,各种脉象。可我怎么感觉,把谁的脉都是一个样?根本没区别呀!” “还有这些必修课程,几乎所有的书本,都是要求能够全篇背诵!” “你说说,你说说,那么多书本,还全都那么厚,谁能背得下来呀?” “不行了,这才不到十天,我快要疯掉了!” 气呼呼的,胸前饱满都上下起伏厉害,牙根咬得咯咯直响,“归根结底,都怪那死王修!” “这下子,本姑娘跟他的仇结大了!” “要不是因为这个恶贼,本姑娘大好的年华,何至于遭这个罪?” “等着吧,等放暑假回了京城,本姑娘非得去楚国公府,亲手宰了他!” “畜生!恶贯满盈!罄竹难书!这就是天下第一祸害!” 第350章 令尊能有好日子过? 出乎意料,尽管这小妮子越说越激动,悲愤懊恼得恨不能马上就跑回京城,去将那丧尽天良的罪魁祸首大卸八块,曹璟却丝毫不为所动。 甚至有些忍俊不禁,抿嘴浅笑几分打趣,“怎么?你连那楚国公长啥样都没见过,便这么恨他?” 顷刻,倒让这庄月一下子愣住了。 瞪大着眼睛,一脸不可思议,“怎么?难道曹姐姐,不觉得这家伙实在太可恨了?” “不仅是本姑娘,咱妇科产科专业那些姐妹们,谁不是对那杀千刀的恶贼恨之入骨,做梦都想着食其肉饮其血?” “只是碍于这医学院内诸多授课先生,皆与那恶贼熟识,担心一时口舌之快惹了麻烦,最后被穿小鞋拿不到结业证书,不能早日脱离苦海,一个个敢怒不敢言而已!” “而且据我所知,仅咱产科专业,起码有二十个姐妹,都在背地里偷偷缝了草人,写上那恶贼的名字,然后天天用针使劲扎,一天扎几遍!” 又是狠狠一跺脚,气冲冲声讨,“你想想,咱们这些女学员,哪一个不是官家大小姐,从小便锦衣玉食的?” “本来大好的年纪,闲暇之余待在府上读读那些有趣的话本,或是做做女红,或是逛逛街去买些好看的首饰裙子胭脂水粉……” “或者心中,早已有了心仪的小郎君,就等着有朝一日能与心仪之人成双成对举案齐眉!” “不论何时,身边都有丫鬟下人伺候着!” 咬牙切齿,“结果现在好了……” “就因为那畜生,咱们都沦落到现在这地步!” “接下来四年,除了寒暑假都必须待在这鬼地方,天天听那些教习先生讲那些枯燥生涩至极的行医治病之术,练习把脉,尝药……” “一本接着一本的医书,背不完,根本背不完!” “上课要稍有走神,还得挨先生的戒尺!” “这也就罢了,几个人住一间宿舍,做啥都不方便。吃饭都得自己去食堂,脏衣服还得自己洗!” “你说这换谁能受得了?” “本姑娘就想不明白了,咱们这些姐妹,到底哪里招惹那恶贼了?” “好端端的,怎就莫名其妙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创办个什么医学院,关键,陛下还听信了他的蛊惑!” 紧跟着,却又似乎突然想起什么。 娥眉拧在一起,在她身上上下打量着,“等等,曹姐姐,不应该呀……” “你可是右相曹公之女,论起来还是当今太后的侄孙女,身份何其尊显?” “出身名门大家闺秀,难道你就甘心,从此待在这鬼地方老老实实,学习这些给妇人接生之法?” “而且别人不知,我庄月却清楚得很,祖父也曾跟我提过,朝堂之上,那王修恶贼可也是三番五次惹得曹伯父不喜!” “可那恶贼,还偏偏仗着自己与太子殿下感情深厚,又深得陛下与皇后恩宠,更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与你们曹家,也算得上死对头!” “所以说到底,你才应该是那个最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之人呐!” “快告诉我,你有没有也跟她们一样,背地里偷偷缝草人,扎那恶贼?” “放心,我庄月嘴巴严得很,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可随即,却又死咬牙关气呼呼一阵嘀咕,“哎呀不管了……” “那祸害现在不是春风得意,进京上任太子伴读一职去了吗?” “曹姐姐你也知道的,祖父身任太子师一职,而且为人严厉严苛得很,可是个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的人,而且早就对那祸害所干那些离经叛道丧尽天良之事,深恶痛绝了!” “区区一个太子伴读而已,同在太子府为官,祖父就算无权罢免他的官职,也定然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的!” “说不定过两天,就被祖父用手段给赶出太子府,然后哭着鼻子灰溜溜滚回临州府来了!” “活该!” “到时候,咱们一起去临州城他那府上,落井下石看他笑话去!” 可没想到,曹璟反倒一下子乐了。 笑盈盈望着这妮子,神色玩味,轻啐一声,“你胡说什么呢?我每日听先生授课,温习功课,再加去图书馆看书,时间都已经够紧迫了!” “哪有什么清闲功夫,做这些无聊的事,缝草人扎人家?” 正了正色,“况且,我曹璟与楚国公无冤无仇,又为何要仇恨于他?” “他与家父于朝堂之上,颇有间隙是没错!可同朝为官,皆是为大康的社稷与百姓鞠躬尽瘁,皆是为天子尽忠……” “充其量,也不过算是政见不同而已,哪有什么要死要活的仇怨?” “这些话,妹妹以后莫要再说为好!” 神情复杂,“更何况,我倒与妹妹,有不同的看法……” “这医学院的创办,虽的确骇人听闻了些,也的确堪称离经叛道,引得满朝文武与天下儒生一片口诛笔伐。包括女学员的招生,手段偏激强硬,也的确让咱们这些姐妹们吃尽了苦头。” “可在我看来,这恰恰才是楚国公的过人之处!” “至少,与那些只会左右逢源的朝廷官员,以及那些只会满嘴之乎者也仁义道德的儒生士子不同,他是实实在在地,在为这个国家,为大康的百姓谋福,做一件功在千秋的大事!” “其实这一点上,我是挺敬佩于他的!” “另外,既来之则安之,这医学院之事,陛下极为重视!你我既然来了这医学院就读,那就自当勤奋求学!” “所以以后,还望妹妹切莫如此消极,多花些心思在学业上,若有何不懂之处,也可与我多多探讨交流才是!” 可紧跟着,却又芜尔一笑,“而至于妹妹所言,太子府内,令祖父庄先生定然不会让那王修有好日子过……” “甚至稍加手段,定能将他赶出太子府,辞去太子伴读一职!” “妹妹恐怕要失望了……” “实不相瞒,来临州的路上,我曾与楚国公有过一面之缘,此人行事偏激,且爱剑走偏锋,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更何况,即便令祖父能令其在太子府内四处碰壁举步维艰……” “可别忘了,此人身上还担任着吏部右侍郎一职!” “这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巧了,令尊身为吏部员外郎,恰恰在他手下做事!” “此人又睚眦必报,不愿受一点窝囊气的,你说,到时候令尊又能有好日子过?” “嘶……”话音未落,庄月却是一下子愣住了! 檀口微张,眼珠子瞪得老大。 俏脸一阵红一阵紫,随即,攥着小拳头,歇斯底里一声娇喝,“他敢?” “本姑娘非剁了他!” 然而同样这时,不等曹璟再调侃两句什么,却见正前方,大步走来一身着长衫胳膊夹着厚厚一摞教案书册的中年男子。 径直走到跟前,倒是和颜悦色几分赞赏,轻声道,“曹璟同学,孙夫子特吩咐吾前来寻你!” “让你去找他一趟,说是有要是相商!” 第351章 孙夫子 眼前此人,名魏伦,职务乃是产科专业的系正。 说到底,就是全权负责产科专业所有学员的日常管理与辅导,以及各科目课程的安排。 当然同时,还负责人体经络与针灸学课程的教习。 不仅如此,据说这魏先生,之前本是南方州府的一位名医,医术了得颇有名气,乃是受了那楚国公感召,才来了这医学院担任系正与教习。 虽在课程教授上,极为严苛严厉,动辄便是戒尺伺候,可平常为人却极为随和,没什么架子,倒挺受学生的喜欢。 至于其口中所说的孙夫子,无疑,自然便是现任医学院院长孙无道了。 对于这位早已医道称圣名满天下的一代神医,她曹璟自然如雷贯耳。 前来医学院就读到现在,也就当初报到入学那天,在校门口远远地见到过一次。 而且据说从明年开始,她们产科专业,还会有孙神医亲自教授的课程,这让她也很是期待。 其实与那些十指不沾泥的文人士子,或是那些自命清高的酸腐儒生截然不同,在她曹璟的眼里,行医治病之术并不比那些仁爱道德的圣人学问,显得低贱。 临州医学院这些学习医术的学子,也并不比那些天天钻研史书经义的儒生士子,要低人一等。 因此,对于这位倾尽一生心血研习行医治病之法,拯救了无数百姓于病痛中的孙神医,她内心是极为敬重敬佩的。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如他这般,视功名利禄为粪土,放弃了周边多少国家皇室许以高官厚禄甚至爵位的盛情相邀,而几十年如一日,一边四方游历一边行医治病。 可就这样一位闲云野鹤般的世外高人,最终却心甘情愿留在这临州府,任了这医学院院长,还与那楚国公以师兄弟相称。 众人皆云,是因为当初那礼部尚书唐明之子唐子聪身患肠痈恶疾,病入膏肓回天乏术之时,那楚国公运用那千百年来闻所未闻开膛破肚切除之法,将其活生生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宛若神仙惊世骇俗…… 令孙神医心中折服,方才如此。 可她曹璟却并不这样认为……心中折服肯定是有的,但恐还不至于令这样一位,过惯了一袭青衫一口药箱四处游历生活的闲云野鹤,就此甘心留在临州任了医学院院长。 一定是因为这位老人,怀着一颗悲悯之心,有着一份真正想要将医术发扬光大,拯救万千百姓于病痛的心思。 只是此时,心中颇感诧异惊奇。 想不明白,身份上,自己不过是产科专业一位普普通通的女学员,而对方却是堂堂学院院长,平常想要见上一面都困难的,会有什么要事主动找自己相商? 可也只得朝这魏伦,以弟子之仪盈盈一揖,“多谢先生相告,学生这便前往!” 随即撇下那还在咬牙切齿跺脚生闷气的庄月,匆匆朝前方走去。 孙夫子所处的地方,自然是学院办公大楼。 位于整个医学院靠后侧,一栋修得足五层高的楼房,还挺气派,是学院的教习先生以及工作人员,平常当值或准备授课教案的地方。 径直到达顶楼最靠近里侧一间房屋跟前,轻轻敲门,得到应允,再推门进去,便见眼前,倒是一间颇为宽敞的值房。 可是与想象的截然不同,这好歹也是堂堂院长的专属值房,却算不得多么奢华气派。 甚至显得有些寒酸。 一张大桌案,一把竹藤椅子,外加一座巨大书架,都不过是市面上再常见不过的廉价木制家具,屋子里光线也有些昏暗。 除此之外,便是书了! 很多很多的书,书架上,乃至桌案上都堆得满当当的,有用活字印刷术印制的崭新书本,也有老旧的线装手抄本典籍,有些甚至皱巴巴的连纸张都已发黄。 但无一例外,全是些药方与医术方面的书本。 这些,恐怕便是这位名满天下的杏林圣手,这辈子积攒的所有家当了。 老人虽已年过七旬的高龄,身形矍瘦,须发皆白,但却红光满面精神抖擞,看起来身子骨颇为硬朗。 也与报到开学那日所见如出一辙,没有什么锦缎华服,也没有什么价值千金的金银玉石装扮……不过一身素青色长衫,头上扎一根灰色布帕,很是朴素。 此刻,正坐在那张竹藤椅子上,微微弓着背眉头轻皱,奋笔疾书誊抄着一份应该是从某个古医典籍上寻得的药方。 书写很认真,一笔一划一丝不苟。 眼见她推门进来,倒是迅速放下手中毛笔。 这位传言中性子倔强得像头牛的老人,也并没有什么身为院长盛气凌人的架势。 抬头朝她和蔼地笑笑,显得很是随意,道,“你便是曹璟同学了吧,快请坐!” 只是刚伸手示意,又突然意识到这值房简陋,并没有多余的坐具,顿时颇有几分尴尬,自嘲,“上了年纪了,瞧老夫这脑子……” 这让曹璟顿时一阵受宠若惊! 纵然身为当朝右相之嫡女,可在这般神仙人物面前,不敢丝毫冒犯。 何况,大康从来尊师重道。 倒是赶紧正了正色,执弟子之礼作揖,神态恭敬,“学生曹璟,见过夫子!” “夫子折煞学生了!夫子面前,学生不敢造次,站着接受垂训便好!” 孙无道笑笑,脸上颇有几分如同一个老夫子面对最得意学生时的欣赏,倒也不扭扭捏捏,“如此也好!” 声音平淡道,“曹同学不必紧张,其实刚托魏伦魏先生寻你前来,只是老夫有件事,想要与你商议!“ 可紧跟着,却从面前一摞书册中,抽出来一封信件,递到她跟前。 “你先看看这个,这是今日一大早收到的,楚国公王修给老夫的一封回信,而这里面,他便提到了你……” 而随即又解释道,“不知曹同学是否曾听说过,前任临州判司、现已入京为官的楚国公,与老夫乃是师兄弟相称!” “而相信你也知道,这临州医学院,乃是我那师弟承受着巨大压力,甚至不惜得罪满朝文武与天下儒生,被口诛笔伐,好不容易才创办起来的!” “这也绝对算是楚国公的心血!” “因此,老夫虽受太子殿下与楚国公所托,任了这院长一职,而楚国公已去了京城,但我们依然常有书信往来!” “包括学院内一些重大决定举措,老夫也都会与他商量着来,征求他的意见!” 第352章 吾那师弟,真乃神仙也 这让曹璟更一阵疑惑,有些不明所以。 尽管如此,却并没有伸手去接那封信,只是举止谦卑躬身再揖,“既是夫子与楚国公的私信往来,学生又岂敢僭越窥探?” 孙无道又和善一笑,倒也不勉强。 顿了顿,才又平缓说道,“但曹同学或许有所不知……” “尤记得决心修建这医学院之初,楚国公曾与老夫说起过,他之所以如此,并不仅仅只是想创办一座单纯的传授行医治病之术的官学而已!” “除了将千百年来无数妙医圣手流传下来的各种珍贵学问,查漏补缺系统化专业化地传播开来,发扬光大……” “更重要的,还要承担起研究与开拓的责任!” “说得更直白一些,这行医治病之术,虽在那些自命清高的酸腐儒生眼里,上不得台面,甚至被诋为旁门左道,比不得五经六传等圣人学问……” “可也同样如那恪物一学,如圣人学问般,浩瀚如汪洋大海,如天宇苍穹。” “就诸如学院内人尽皆知的,当初正是楚国公用了那开膛破肚取出脏腑腐肉的法子,才治好了那唐子聪的肠痈恶疾……这样的行医治病之法,不仅老夫闻所未闻,翻遍了各类古书巨着,也从不见有所记载,这也足以让老夫亲眼见证了,这医学一道的高深浩瀚!” “纵然老夫一辈子悬壶济世,也算小有些名气,恐也不过只窥得冰山一角!” “所以,除了先辈们流传下来的典籍药方,我们还会投入很大的精力,用在潜心研究新的治病理论与方法!” “用楚国公的话说,他心目中的临州医学院,未来一定是一座,集合传道授业与医学研究以及系统诊治为一体的,综合性医科大学堂!” “尽管这样的称谓,老夫也颇感惊奇,但我那师弟总是有着超越常人的卓绝远见的!” 曹璟屏息听着,不敢丝毫走神。 这样一位名扬天下足以称圣的一代神医,尚且都自诩只窥得医学一道的冰山一角,她更不敢丝毫造次。 短暂沉默,老夫子才又继续道,“因此,咱们医学院,除了日常授课教习……” “还专门修建了一座实验大楼,专门用于学院内,进行医学专研以及各种药物药方试验所用,也包括对各种古医典籍的药方与理论,进行反复试验修正。” “甚至在学院外的后山上,还专门开辟了一大块地,专门用于各种草药的种植栽培。” “在这方面,不仅是朝廷户部,包括临州府衙,也投入了大量的钱财支持!” “咱们医学院的很多先生,包括老夫在内,除了平常授课之外,绝大多数时间也都是待在这试验大楼里面,潜心各种研究!” “当然,在这方面,从那实验大楼刚建好到现在,才短短几个月,我们也已经有了不菲的成果!” 顿时一脸神往敬佩,“吾那师弟,真乃是神仙也……” “明明据他自己坦言,自己根本从未读过什么医书典籍,可在这方面总有奇思妙想!” “暂且不提他当初在老夫面前,亲自验证的,用开刀之法诊治肠痈恶疾……” “后来又提出一种全新的构想,无论前线将士或者寻常百姓身体受伤,甚至包括临盆分娩的妇人,仅因为失血过多便丢了性命者,可谓不计其数。” “可咱们能不能找到一种方法,来对这类重症伤患进行诊治?” “诸如,当伤患已经开始大量失血时,迅速将他人身体中的新鲜血液,输入伤患体内,或许便可救人一命?” “而人体的血液,看着都是一样,可是否又分为不同的类型?” 说着说着,红光满面两眼放光,还有些激动起来,“而如今,在老夫领着几名学生,夜以继日长达几个月的研究与反复试验后,才发现……” “事实还果真如此!” “人体的血液,虽看着都一样,闻起来也没什么区别,却总体分为甲乙丙丁四个不同类型,而相同类型的血液,是可以相融合在一起的!” “而这一点,也很偶然地论证了,自古以来民间一直推崇的滴血认亲之法,仅靠两滴血液便判断两人是否有血缘关系,是错误的!” “而当有人身体受伤失血过多时,只需要运用专门特殊的手法,将他人的同类型血液注入伤患体内,竟真有着足起死回生的功效!” 啧啧出声,“神了!真是神了!” “而且目前,我们已经在七八个重伤疾患的身上进行过试验,几乎都成功了!” “只是,这医学一道,精通者可救人,昏聩者可夺命,一切皆需谨慎,不敢半点马虎!” “所以,这种法子,我们必须在无数次反复试验,并且有了更加成熟稳健的技术之后,才胆敢公开,才敢写入课本传授教学!” 于是刹那间,纵然她曹璟出身名门,优渥的家世令其见识非凡,且自幼心思聪慧性子稳重,却也不由得瞬间呆住了! 学院那座试验大楼,她虽从未进去过……倒是也能猜测到其用途。 应该根本与临州府那座,同样是那楚国公王修时任临州判司时,花费无数心血一手创办起来的什么“临州科学研究院”如出一辙,皆是用于专门从事学问上的研究。 而且那“科学研究院”,虽同样有侍卫森严把守,任何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可当初父亲陪同她前来临州时,还是凭借当朝右相的职权,领着她进去转了半天。 说实话,很是震撼! 里面全是一群,也不知到那家伙从哪里搜集来的各个领域的精锐人才。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简直全是疯子,就专门从事一些稀奇古怪学问的研究! 有研究天上月亮星星的,有研究山河气候的,有研究泥土泉水的……要么就是在捣鼓一些奇奇怪怪的物件。 唯一不同的,医学院这座实验大楼,应该只是专门从事医术药理方面的研究而已。 可关键是…… 那楚国公王修,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妖怪? 昔日为朝廷立下那一桩桩盖世奇功也就罢了…… 在这行医治病之术方面,怎么也同样有着如此高深见解,就连神医孙无道,都直呼神仙人物? 那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的开膛破肚诊治肠痈之法,都已经够惊世骇俗了。 结果现在,又提出来这什么给人身体内输入血液,用以诊治失血过多的重伤患者的法子来? 而且瞧着眼前孙神医这眉飞色舞的激动模样,无疑,此技法已经验证成功了! 还有,创办一座专门教授医术的官府学堂,都已经算是离经叛道骇人听闻了…… 自古以来,又哪听过一座学堂,不但要授课,还要一边投入大量财力人力进行研究? 那个男人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 可此时,尽管心中惊诧万分,也只得小心翼翼道,“楚国公真乃经天纬地之奇才也,令学生也心中敬佩!” “只是不知,夫子唤学生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学生谨听夫子教诲!” 依然猜测不透,眼前这神仙人物,此番叫自己前来,究竟是为何。 可至少,绝不仅仅是想跟她介绍一下,学院的办学宗旨与基本情况那么简单。 第353章 大康朝第一位医学研究生 孙夫子依然和颜悦色红光满面。 乐呵呵道,“今日请你前来,只是想征询一下你的意见,不知曹同学是否愿意,一边完成学业的同时,一边加入到学院的医学研究中来?” 曹璟顿时更一阵疑惑,有些不明所以。 却见孙夫子又满面含笑,耐心解释道,“吾那师弟,不惜背负满身骂名,昔日决定创办这医学院,初衷,不仅仅是想要创建一座专门教授行医治病之术的学堂。” “其有宏图大志与卓越远见,真正的目的,是要打造一所集传播学问与医学研究以及系统诊治为一体的,综合性医科大学堂!” “而至于医学研究……” “刚才老夫已大致讲过了!在楚国公的大力推动下,无论朝廷或是临州府衙,都在咱医学院内,投入了大量的财力!” “目前不但已进入正轨,且已经有了不小的收获!” 话锋一转,“可是,仅仅靠着老夫,以及咱学院内一些教习先生们,给学生授课之余,汇聚在一起或集思广益,或反复试验论证,是远远不够的!” “而且,吾那师弟也曾说过……” “既然是综合性医科大学堂,要想这样的办学模式代代传承下去并发扬光大,更重要的,更需要一个又一个出类拔萃的学生,参与进来!” “如此一来,不但可以调动所有学生的积极性,也算给了这些品学兼优的优秀学子,一个更高的平台与机会!” “为此,吾那师弟早在几个月前,便已拟定了一份举措方略……” “以后,学院将在每一届即将结业的学员中,组织一场专门的考试。” “与结业考试不同,学员自愿报名参加,考试难度也会很大。但若通过考试,便可被录用留在学院内,一边继续学习深造,一边从事医学方面的研究!” “楚国公还给这样的优秀学子,取了一个名字,叫研究生,倒也新颖得很!” “这研究生在学院内继续学习,不但不用交一文钱,每月还可领取一笔不菲的生活补贴。” “不仅如此,顺利结业之后,不但可以直接留在医学院担任教习先生,即便入朝为官,朝廷也将优先录用!” 只是说着说着,又一阵尴尬苦笑,“只是现在,咱医学院才刚刚建立开学,才招收了第一届学员……” “学员即将结业时,通过专门的考试来录用研究生,自然还无法开展!” “所以,唯一的办法,便是先通过对所有学员的考察,来挑选优秀人才!” “其实从开学到现在,咱学院内,每一位教习先生,对自己的学生都有私下观察与考评!” 长叹一声,“只奈何,曹同学你也知道的,咱们这第一届学员……” “八百余名男学员,绝大多数,皆是些出身小商贩或农家的子弟,念过一些书,奈何又学业不精,自知科考入仕无望。” “想着能学一点医术,顺利混到结业,将来若从事行医治病之业,也算有个谋生之道。” “况且在不少人眼中,这行医治病之术,终究比不得先贤学问,下九流难登大雅之堂!” “至于女学员……” “才学倒是都有,甚至不少,可谓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幼饱读诗书!” “可偏偏,因为是女儿身,又皆出身官宦之家,哪怕来这就读,也只因为陛下强硬的政令而已!” “绝大多数,心中还颇有怨气,最大的念头,也不过顺利混够学分,顺利拿到结业证书,不至于令父祖蒙羞甚至被朝廷问罪而已!” “又有几人,真正能潜下心来,苦心求学?” “要改变这一局面,非一日之功!” 可紧跟着,抬头望向她曹璟,迅速泛起一片赞赏之色,“可唯独曹同学……” “不仅在开学时的摸底考试中,上千名新学员中,名列第一。一手文章,连学院一众阅卷先生都直呼精妙绝伦。” “而且自开学到现在,不但与绝大多数学员不同,各科目课程从未曾丝毫懈怠,所有的教习先生,无一不赞不绝口……” “甚至就连难得的闲暇之余,也从来都是待在图书馆,博览群书,潜心好学!” “更加难能可贵的,身为官家千金,却无半点骄纵之态,同学在学业上有任何不懂,也从来都是耐心辅导!” “不仅如此,据说,你不仅在产科专业的学习上极为优异,同时还学习旁听了儿科专业的所有课程,而且比人家本专业的还要学得精通!” 顿了顿,继续一本正经道,“因此,就在三天前,在学院诸多先生的同意下,老夫便将你在学院内的所有情况,向我那师弟楚国公去了一封信!” “极力举荐于你,为咱临州医学院,甚至大康朝第一位医学研究生,征求他的意见!” “从此以后,加入到咱学院的医学研究工作中来,先从协助老夫一些小事做起!” “当然接下来,也将同样会有一些精挑细选的品学兼优的学员,被破格选拔为研究生,进入咱学院实验大楼!” “没想到,今日一早,便收到了他的回信!” 可没想到,说着说着,这老头还故意卖个关子。 笑盈盈几分玩味打趣之色,“可是,纵然我这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老头,对朝廷之事素无兴趣……” “可我那师弟多次与我的信件往来中,也曾提到过,当朝右丞相曹牧对他甚为不喜,颇为排挤,而他自己,对那曹……” 一时失言,顿时有点尴尬,“好吧,还望曹同学莫怪,他在老夫面前,从来都是称呼令尊为曹老匹夫的!” “说他对令尊,也横竖看不顺眼,两人颇有间隙貌合神离的,朝堂上大有将要掐得你死我活的态势!” “而曹同学,却又身为曹大人之嫡女!” “可偏偏老夫,又如此推崇举荐于你,难道曹同学就不想知道,吾那师弟这封回信,都说了什么,又持何种态度?” 第354章 他们不仅神离,貌也不合的 曹璟先是神情一滞。 然而,却也不生气。相反,一阵忍俊不禁的芜尔,贝齿轻启,“以学生对楚国公的了解,才只是称呼家父一声曹老匹夫,倒算是相当客气了!” 可紧跟着,又盈盈欠身施了一礼。 正了正色,落落大方道,“至于楚国公的这封信……” “既然夫子今日,都已将学生叫到跟前,推心置腹教诲良多,如果没猜错的话,对于夫子的赏识举荐,楚国公定也没有横加阻拦刁难。” “甚至同样持支持态度!” 略微沉思,语气平静继续道,“不过想想也是,楚国公虽向来秉性古怪刁钻,常有乖张偏颇之举,且又小气得很,睚眦必报从来不愿吃一点亏的。” “可在大是大非面前,却又是个重情重义,且极有原则的性情中人!” “事之可为不可为,从来心如明镜。贪财好利颇为奸猾,又从不缺一颗为国为民可昭日月的公心。” “否则,即便为朝廷为社稷屡建奇功,又怎会得圣上与皇后娘娘如此恩宠与信任,得当朝长公主殿下如此之赏识?” “这一点,倒是与夫子您几分相似……” “据闻,夫子您倾尽一生钻研医学之道,一身医术出神入化可称圣,被世人奉为一代神医,却又淡泊名利如闲云野鹤,一辈子只醉心于悬壶济世治病救人。” “不仅先帝,乃至周边诸国皇室,多次盛情相邀许以高官俸禄甚至爵位,也皆为夫子所拒。” “可最终,却心甘情愿留在这临州医学院内,做了院长,潜心于医学钻研与传道授业,已令学生万分敬仰。” “而夫子既与楚国公以师兄弟相称,也算惺惺相惜忘年之交……” “可如今,明知家父与楚国公在朝堂上,政见不合颇有间隙,甚至几分明争暗斗之势,却依然大力举荐于学生……” “又何尝不是一片公心?” “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 顿了顿,又正色道,“更何况,以学生的了解,楚国公当初不遗余力,大力推动这医学院的创办,除了也有他自己一点私心之外……” “更多的,却是其忧国忧民,体恤百姓疾苦,想要真正为大康,为子孙后代的百姓做一件事情而已!” “诚然如夫子所言,这也算楚国公的一片心血!” “他又怎会公私不分?” “相反,若是仅仅因为,他与家父朝堂之上政见不合也罢,纯粹横竖看不顺眼心中怨恨也罢,便夹带私怨迁怒于学生……” “反倒只证明,学生对他看走眼了!” 然而说着说着,又忍不住一阵芜尔,娇笑,“不过有一点,楚国公说错了!” “什么颇有间隙貌合神离?其实他与家父,不仅神离,貌也不合的……” “前几日有消息传来,说家父自临州返回京城,那楚国公便浩浩荡荡备着好几车厚礼,敲锣打鼓跑去府上拜会,还大肆嚷嚷,曰要拜入家父门下做弟子,听凭差遣!” “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听说,家父不但被吓得,将自己关在书房三天,连门都没敢出,更是被气得长吁短叹茶饭不思,连珍藏多年最喜爱的古珍花瓶都摔烂了好几只!” “直骂那楚国公,就是个奸佞小儿,无耻恶贼!” “噗嗤”一声,“至少从这件事以后,他们貌也不会合了!” 瞬间,孙无道一阵哑然。 抬头望着她,一脸愕然诧异。 半晌,却是爽朗一声大笑,“曾听闻,曹同学自幼聪慧且才情极高,足不出户却对天下之事了如指掌颇有见识,乃是京城难得的才女,素有‘女诸生’之称。” “今日,倒是真令老夫大开眼界!” “你猜测一点没错,因为老夫大力举荐于你,我那师弟这回信中,倒是又将令尊狠狠地数落了一番。” “可是最终,他又言,临州医学院乃是做学问的地方,是传道授业之所,应当是纯粹的!” “且对你自入学以来的表现,赞赏有加!” 曹璟也不觉意外。 只温婉笑笑,短暂沉思,才又正了正色。 后退一步,郑重其事以弟子之礼,躬身盈盈一拜,“既然如此,那学生便先谢过夫子的赏识与抬爱!” “能得夫子与楚国公信任,破格录用为医学院第一位研究生,学生受宠若惊!” “自此以后,定当在学好专业课程之余,尽心尽责协助夫子于医学研究,不敢丝毫懈怠!” …… 第二天。 连续晴了十来天的京城,却突然下起了连绵细雨。 皆云春雨贵如油,可楚国公王老爷却没感到一丝欢乐。 毕竟,只要是身处在京城天子脚下,成天不得不在狗皇帝眼皮子底下晃荡着,哪比得上在临州做土皇帝那样快乐? 更何况,天上下着雨,就连去宫中当值,都没法骑自行车前往了。 这让他有些着急,也不知唐子聪那狗东西,带着一大帮助手团队,蒸汽机技术的研究到底进展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突破。 而当他乘坐按照朝廷礼制,国公出行的三马并驱马车,到达太子府,又已经是半上午了。 说实话,这还真不是他故意迟到,摆烂躺平磨洋工,其实自昨天正式京官上任,他也想过从现在起,要好好当差,努力工作,加班加点争取早日让皇帝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可就是早上被被窝封印了,实在起不来。 好吧,从明天开始,一定要痛改前非努力奋斗了! 然而,当他刚踏入太子府大门,却见那仆寺丞郑文才,根本与昨天他前来报到上任时如出一辙,猴急猴急大步便迎了上来。 很明显,又是早就在这里等着他了。 瘦骨嶙峋的身材,搭配那俊朗得很不明显的脸颊,被一身青色官袍支棱得有点滑稽。 眨眼间大步冲到跟前,倒是毕恭毕敬又赶紧躬身施礼,“下官郑文才,见过伴读大人!” 可出乎意料,却并没继续嚷嚷,“下官对伴读大人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然后点头哈腰一通溜须拍马。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矗在他面前,涨红着脸,就开始一副好像已经十天没能拉出屎来的模样。 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又好像一个做错了事害怕责罚的孩子。 第355章 太子之过,太子伴读领罚 只见这郑文才,低垂着头,小女人之态扭扭捏捏半天,才终于牙关一咬,脸色一横。 战战兢兢憋出一句,“昨日是下官办事不力,请伴读大人责罚!” 可哭丧着脸又明显几分不甘,“但是,国公爷明鉴,下官真的冤枉呐!” “太子殿下交代的事,下官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丝毫纰漏,更不敢出卖殿下与国公爷呀……” “苍天可见,昨天,下官不但早早地,便为殿下与国公爷备好了马车,而且保证,谁也查不出来,殿下与国公爷是乘坐太子府的车驾前往的凤仪阁!” “没办法,下官虽官职轻微,但身为仆寺丞,干的就是掌管太子府车驾仪乘之事,这点小事还不轻而易举?” “不仅如此,为了不耽搁殿下与国公爷的兴致,才刚半下午,下官便早早在东南门外候着了!” 耷拉着脑袋,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可谁知道,殿下与国公爷没等来,先等来了一男装打扮的女公子!” “那女公子一上来,直接便是赵王府的郡主令牌一亮……” “这才得知,眼前站着的,可是清河郡主殿下呐!” 脑袋一昂,“但是,下官虽官职卑微,却也深知,这辈子生是太子殿下的人,死是太子殿下的鬼!” “其实一开始,下官也是做好了哪怕舍身赴死,也定守口如瓶不出卖殿下……与国公爷的决心的!” 可说着说着,快哭了,“结果……结果,实在架不住郡主一番威胁恐吓!” “所以,就只能将殿下与国公爷,要前往凤仪阁体察民间女子疾苦的事,给招了!” “然后,她便让下官赶紧滚了!” 紧跟着,倒是又赶紧丢出一句,“不过禀国公爷,早上时,殿下已经惩戒过下官了!” 刹那间,王修是直接气笑了。 瞪着这货,硬是气不打一处来。 哟呵?昨天傍晚的事,老子还没找他算账,他倒好意思先跑来委屈哭诉了? 亏得昨日初次见面,老子还认为,这家伙虽只是个比弼马温略微高级一些的七品小官,可八面玲珑做事周全,实在是个很讨人喜欢很有前途的人! 结果转眼就掉链子了? 虽说无论换做是谁,王府的郡主令牌在眼前一亮,当场吓尿都算是轻的! 但是,能不能稍微有点骨气,有点舍身取义的英雄气概? 清河郡主又怎么了?皇帝的亲侄女又怎么了?说到底,不就是个娘们嘛! 你看老子昨天有没有怂? 半道上逮着个机会,拔腿就跑,只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 尽管如此,也根本懒得搭理他,只没好气一撇嘴,“太子刚才,是如何惩戒于你的?” 却见这家伙,顿时一阵吃瘪。 脸颊又涨红如猪肝,羞愧难当了半天,“也没怎么惩戒,只踹了下官两脚……” “顺带……还顺带问候了一下我那家中老父亲,身体是否康健!” 可没想到,眼见他王老爷一脸幸灾乐祸,正要大步朝里面走去,这家伙却又一下子急了。 冲上前,一把拽住他,急得直跺脚,“国公爷,不可,万万不可进去呀……” 顿时让他又一阵诧异,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转过头,却见这家伙,又变得一副拉不出屎来的模样,面色说不出的难看。 眼见他王老爷歪着脑袋一脸审视,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又一跺脚难为情道,“哎,国公爷,实话就跟您说了吧……” “是殿下,是殿下吩咐下官,专门在这大门口候着。说若是看见国公爷前来当值,可千万拦着,让国公爷不要进去,最好最近这两天都不要在太子府露面!” “殿下还说了,国公爷可以先去吏部衙门坐坐,若实在无聊,也可去街上找个酒肆喝点小酒,或去凤仪阁听听小曲儿……” “先避避风头再说,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所有花费,他全部承担!” “至于原因……” 左右为难,结结巴巴,“下官刚才也了解了些……” “刚才,就刚才,‘问圣阁’每日的授课上,太子师庄先生,也不知是心情欠佳还是谁招惹了他,竟比以往还要严厉万分!” “授课还未开始,竟先责令殿下,要求一字不差背诵前段时间刚讲授完的《太学》与《国子经》两本书,还要当场检查昨日授课结束时,给殿下留的,以‘论无为治国’为题的文章!” 吞了吞口水,“国公爷博览群书,自然也知道,那《太学》与《国子经》,乃是上古先贤所着,两本书加起来都得快两寸厚,文字更是生涩拗口得很!” “这玩意,谁能背得下来?何况,殿下日理万机的,还要忙于……忙于体察民间女子疾苦的!” “所以,殿下自然是一句也背诵不出来!” “还有那文章,昨日才刚布置的功课,今日就得检查,殿下又怎交得出来?” 一摊手,心有余悸,“结果,听说庄先生,可是当场就怒了!” “虽说为人臣,可毕竟是殿下的授业之师,那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啊!” “将殿下,当场劈头盖脸一通训斥,还当即决定,要亲自打二十戒尺,并且面壁思过一天,以示惩戒!” “我的个阿娘也,听说问圣阁内,就连那些太子侍读与史官,都吓得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吱声!” 顷刻,王修更加懵了,眉头都拧成两只大麻花。 这狗东西,脑壳有病吧?还是昨天傍晚,被清河郡主一番恐吓威胁给吓傻了? 那太子侍庄书墨突然发神经,又是抽背书本,又是要检查昨天课后作文的…… 赵太白那废物,书背不了,作文也交不出,这样的坏孩子,被老师严厉惩戒训斥,再挨顿手板,很正常的嘛! 跟老子有什么关系? 然而,眼见他这副云里雾里的模样,郑文才更瞬间急了。 一边拦着他,额头汗水都快滚出来了,带着哭腔,“国公爷,我的国公爷,您怎就不明白呀……” “庄先生纵然为殿下的授业之师,纵然对殿下学业要求再严格,可殿下终究乃国之储君!” “自古君臣有别,岂有为人臣者,对东宫太子用刑典的道理?” “而国公爷,身为太子伴读,肩负着监督与辅导太子学业的职责,今日殿下背不出书交不出文章,国公爷您也难辞其咎呐!” “而且,太子府素有规矩,太子学业不精,先生责罚,是由太子伴读代领的呀!” “所以说到底,这二十记戒尺,还有面壁思过一天,是要落在国公爷您身上的呀!” 第356章 针尖对麦芒 “啥玩意?” 王修差点当场原地蹦起来。 郑文才吓得一哆嗦,“国公爷息怒,国公爷千万息怒呀……” “别说旁人,就连下官都看得出来,庄先生此番发难,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检验殿下学业是假,故意刁难国公爷才是真,多少有点夹带私仇的意思!” 带着哭腔,苦口婆心地劝,“殿下也知道,这件事上,国公爷受委屈了!” “国公爷您是什么人?那可是大康朝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在庆国朝堂上,连那心狠手辣女皇帝都敢劈头盖脸痛骂的……纯爷们!” 大拇指一竖,“铁血真汉子!” “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竟被一个酸腐老头子骑在头上拉屎拉尿,如此挑衅?” “要换做别人,别说太子殿下,就算是下官,凭着对国公爷这份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仰慕敬佩之意,哪怕舍掉这身官袍不要,也非得跟他说叨说叨,掰扯个子丑寅卯来!” 哭丧着脸却又一跺脚,“可这庄先生,实在非同常人呐!” “虽身无爵位,却是京城有名的大儒,圣上钦点的太子师,正二品大员,殿下的授业恩师呐!” “不仅如此,当年在弘文馆任职,还做过圣上的教习先生,连陛下见了都得赶紧赐座上茶的呀!” “咱也实在得罪不起呀!” 拽着他胳膊,一耸肩,“所以这不,刚出了这档子事,殿下眼见形势不对,课堂上才赶紧找了个借口溜出来,让下官在这里候着!” “殿下交代了,无论如何也得拦着国公爷您,这两天可千万别在太子府露面,暂避锋芒才是上策呀!” “殿下说了,国公爷是谁?那是他过命的兄弟!凤仪阁里一起喝过酒,临州城内一起装过比,水云间内一起把过妹的,亲兄弟!” “是可忍,孰不可忍!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要换做别人,胆敢如此欺负他兄弟,他肯定立即麻袋安排上,再拖到小树林去搞一顿,非得看看,多大个粟米馍馍,脾气这么彪?” “但是……但是这庄先生,实在身份特殊呀!” “倒不是担心国公爷您会吃亏……” “以国公爷的脾气,老老实实代领二十戒尺,再面壁思过一天,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士可杀不可辱!” “可一见面,与那老头针尖对麦芒,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的呀!” “而且想都不用想,闹到最后,挨打受伤的肯定又是他!” 可怜兮兮,一脸苦苦哀求样,“所以殿下又说了……” “只要这两天,国公爷您能忍气吞声一点,不来太子府露面,不跟庄先生撕衣服抓头发干起来,你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恩人!” “从今以后,在凤仪阁别说喝酒听曲儿,所有花费他全部承担,就算您对那花魁柳如月动了心思,他拿银子砸,也得把那娘们乖乖砸到您床榻上来!” 于是乎,王老爷彻底笑不出来了! 矗在大门口,瞬间硬是气得心肝尖尖都在颤! 大爷的!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情况? 那太子师庄书墨,多少是有点啥大病吧? 郑文才说得一点没错,这老头费劲巴力折腾出这么大阵仗,压根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哇! 考验太子学业是假,根本就是针对本老爷而来的呀! 这伎俩,这手段,明显是花了心思的呀,看着还挺高级的样子呢! 身为太子师,借着检验太子学业的名义,趁机大发雷霆严加惩戒……然后这又是挨戒尺又是面壁思过的,就顺理成章落到老子这个太子伴读身上了! 对这死老头来说,又出了口恶气,又立了威,还名正言顺,落得一个刚正严师之美名! 这老头,是没完了是吧? 昨天前来报到上任,初次见面,对本老爷又是含沙射影又是指桑骂槐的,又是怒目训斥的,看在赵太白那二球货面子上,已经忍他很久了好吧! 竟还一点不知收敛,更加得寸进尺了? 这架势,是不想让本老爷在太子府有一天好日子过啊! 二十戒尺再加一天面壁思过,伤害性虽不大,可侮辱性极强啊! 本老爷要真认领了,那从此可就真在他面前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了! 可关键是…… 不就是他那同母异父的兄长李舍人,被本老爷骂得狗血淋头,身败名裂灰溜溜回老家种地养鸡去了吗? 不就是他倾尽一生钻研的先贤学问,花费近二十年心血所写的长篇论注《杂草集论注》,被本老爷所提出“知行合一”,摁在地上摩擦,批得狗屁不通么? 不就是他那乖乖孙女儿,又因为老子,不得不跑去临州医学院学给婆娘接生么? 多大仇多大怨呐? 至于这样不依不饶的么? 握手言欢,一笑泯恩仇,从此大家一起愉快地在太子府摸鱼混俸禄不好么? 咋就非搞得你死我活的? 大不了从此以后,本老爷与太子去凤仪阁快活,把你也捎带上,还不用你花钱? 而且,要真是苦大仇深,心里有怨有气的…… 直接跑去皇帝面前,弹劾告状啊,罗列罪状啊,一哭二闹三上吊逼迫皇帝把本老爷贬回临州啊! 搞这些花花伎俩,算什么好汉? 亏得还是官拜太子师的当朝大儒,一点胸怀与格局都没有! 而且,是哪个烂舅子规定的,太子学业不精,就得由伴读来代领惩戒? 老子招谁惹谁了? 还有赵太白那狗东西,连两本书都背不下来,课后作业都不知道认真完成,把本伴读的脸面都丢光了,也就罢了……居然还怂了! 不就是害怕,如果事情闹大了,他那慈祥老父亲又要心狠手辣吗? 怕个毛啊!又不是没挨过,就当是锤炼筋骨松松皮了呗! 没用的废物! 一时间,更是气急败坏得厉害,头发都快一根根炸裂! 当下,哪还丝毫迟疑,铁青着脸,大步便要朝里面问圣阁方向走去! 管他大爷的! 老子这小暴脾气,人家都已经欺负到头上来了,哪有做缩头乌龟的道理? 否则传了出去,世人还真当本国公是蹲着撒尿的! 第357章 王兄,汝非人也! 郑文才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嗖”的一声横在他跟前,又开始带着哭腔,“哎哟,国公爷,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 “那庄先生虽不近人情了些,虽过于严苛了些,可终究是太子之师京城名儒!” “而国公爷是谁?那是有大胸怀大气度的人!咱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对不对?” 急得直上蹿下跳,“而且殿下刚才,可是给我下了死命令!” “殿下说了,今天若是不能劝住国公爷,最后闹出什么大乱子来,他可非得把下官活生生打死的啊!” “要不这样?眼瞅着今日这天气……小雨沥沥的,实在有些清寒,下官陪国公爷去找家上等的酒肆,一起喝点小酒去去寒,解解闷?” “哦,对了,下官寒舍中,还珍藏了一幅前朝书画大家沈醉的《猛虎图》,下官愚钝才学疏浅,也看不出是真迹还是赝品……” “国公爷要不移驾前往,帮下官鉴别鉴别?” 瞬间,王修更气不打一处来。 气急败坏破口大骂,“闭嘴!” “哟呵?害怕被太子殿下责罚,就不怕本国公先扒了你的皮?” “再拦着,信不信老子也踹你两脚,再顺带问候一下你家中老父亲,是否康健?” 不想跟他再废话,铁青着脸大步便朝里面走去。 而当他大摇大摆到达问圣阁,进入内殿直上二楼,推开书堂大门进去,便见眼前,倒是与昨日初次前来上任时所见,如出一辙。 太子府内,每天上午针对东宫太子的日常授课,正在如火如荼进行。 古色古香底蕴厚朴的偌大书堂内,一张张排列整齐的书案前,陪同太子读书的侍读与负责记录太子日常学习情况的史官,足十多人盘腿而坐。 庄书墨身着紫色绣鹤官袍,站在前方高台上,手握三尺戒尺,也不知今日的授课内容是什么,正讲得口若悬河激情迸发。 这位已年过七旬的京城名儒,浑身依然满是老学究不苟言笑的古板味道,很不好亲近。 而且也不知是哪位杀千刀的,惹得这位老先生心情不美好了,面色更是说不出的阴沉严厉。 不仅如此,书堂内的气氛,似乎总显得有些说不出的诡异压抑。 不但赵太白这二球货,前方最中央位置正襟危坐,面对这般之乎者也枯燥乏味的授课,破天荒的竟没有双目无神打瞌睡。 相反,竟还装着一副求学奋进的乖乖好学生模样。 就连那群太子府属官,一个个也是低垂着头,不敢发出丝毫声音,总显得有点噤若寒蝉。 看得出来,对这老头也是颇为忌惮。 没办法,按照朝廷建制,谁让人家是太子府内官阶最高的正二品官员? 这时,倒是赵太白率先发现了他王老爷的到来。 紧跟着,便见这家伙,惊得猛地一个踉跄,差点一跟头栽倒在地。 一脸见鬼的表情,望着他,脸色更瞬间惨绿得如青青草原。 那阵仗,就好像眼睁睁看着一道惊雷,即将劈在自己后脑勺,偏偏还无处可逃! 再然后,就一副苦哈哈的哀求模样,一个劲朝他使劲挤眉弄眼暗示。 这么长时间的称兄道弟,早已有了默契,意思他秒懂,“兄弟,求求你了,快走吧!” “要是事情闹得不可收拾,遭殃的又是本王!” “昨天才挨了打,身体实在扛不住了呀!” “实在不行,缓两天,等本王身上的伤好些,能扛得住揍……”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大哥,我亲大哥!” 其实自从昨天初次前来报到上任之后,对于这位大康朝的东宫太子,王老爷心中是颇为同情的。 不但要协理国政,主掌太子府一切事务,每天还要接受这样一位古板严苛的老学究枯燥乏味的精神折磨,一言一行还有一大群头铁的御史台言官喷子盯着,就连拉屎吃饭都有史官记录在册。 哦……隔三差五,还得接受慈祥老父亲的谆谆教诲! 这种处境,注定是很难灵魂悬空放飞自我的! 因此,他王老爷是暗自下了决心的,以后对这狗东西还是稍微好点,不要动不动就给他爹上折子告状,除非实在忍不住! 当然,这并不影响他此刻,朝他丢过去一记鄙视眼神。 然后大摇大摆走到他旁边那书案前盘腿坐下,再压低声音骂上一句,“怂货废物!” “不就是书背不出来,课后作业交不上来,被先生罚挨戒尺加面壁思过么,你慌个什么?” “大不了一会儿,就这件事本伴读给陛下上个折子,再参你一本!” “咦?”顷刻,赵太白又是一哆嗦。 怒目圆瞪,眼珠子都直了,悲呼,“王兄,汝非人也!” 与此同时,身后那群侍读与史官,又如何不是惊诧万分? 抬起头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觑,神色说不出的古怪。 说实话,能在太子府做属官,虽比不得三省六部衙门那般手握实权光鲜威风,可也绝对算是很有前途的职业。 毕竟将来有朝一日,若太子继位坐上那张椅子,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有从龙之功的亲信。 这也是为何,记得当初,那吏部左侍郎吴正德,可是花费了无数心思,才总算给那很是争气的儿子吴子俊,搞到一个太子府做官的机会。 只奈何还没等到上任,官职又被搞丢了! 当然,跟官职大小无关,这里有一个算一个,谁又不是成了精的老狐狸? 这庄先生作为太子之师,虽向来眼里揉不得沙子,做事一板一眼不近人情,对待太子学业很是严苛,可终究为人臣子。 往日里,哪怕是太子学业上顽劣疏漏,也最多只是严厉训斥两句。 何曾如今日这般,又是抽背书本,又是检查文章的,紧跟着便大发雷霆,决定送上二十戒尺外加面壁思过一天? 刚才那阵仗,可谓是山雨欲来风起云涌,很是吓人! 在场谁也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来,这庄先生之所以如此,那便是针对这位新上任的太子伴读而来! 毕竟哪有国之储君,被臣子打了戒尺的道理? 公报私仇或许算不上,但至少下马威是有的! 就是要让这位伴读大人,从此在这太子府内,在他这位二品太子师面前,是条龙也得盘着,是只虎也得老实蹲着,夹着尾巴过日子! 甚至,今天可能还只是道开胃菜,接下来还有的是精彩戏码。 不将这位秉性顽劣不服管教的新任伴读,逼迫得灰溜溜辞官滚出太子府,是不会罢休的! 刚才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绝对不小,肯定早已在太子府内传得人尽皆知! 可谁知,这位伴读大人,不但不知赶紧躲着点,暂避锋芒…… 嗯……称病告假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反倒还自己送上门来了? 当然,这其中绝大多数,是持幸灾乐祸的态度的! 毕竟,大家都是读过书的人,都是受过圣人学问熏陶的,而这位伴读王大人,这两年所作所为,实在大逆不道背弃祖宗了些…… 再加在临州医学院这件事上,更算是将满朝文武都得罪个精光! 自然是不遭人待见的,狗都嫌的那种! 见着面了,能行个礼,假惺惺叫上一句“下官见过伴读大人”,还只是因为同在太子府为官,而人家官职比自己大,跟太子还亲近得穿一条裤子…… 有点招惹不起,仅此而已! 可现在好了,恶人自有恶人磨! 太子师与太子伴读杠起来了,神仙打架,只要不殃及池鱼,看看热闹,还是有助于身心愉悦的! 而这时,眼见王修六亲不认屁股一甩,大咧咧便在书案前坐下,果然只见庄书墨脸色顿时猛地一沉,阴霾得很。 一道穿透灵魂的声音传来,“伴读大人倒是好生清闲!” 第358章 这责罚,伴读大人是领,还是不领? 不等王修有所反应,却见庄先生又是面色一冷。 那阵仗,只如同面对着的,乃是一个扰乱朝纲祸国殃民的大奸大恶之徒。 阴沉道,“领太子伴读一职,却不知奋勉勤政,以报朝廷之恩,以昭青云之志。” “昨日初次上任,便讪讪来迟!” “不思悔过,今日亦是这般,都已日上三竿才慢悠悠前来当值!” “如此这般,尔对得起陛下的信任,对得起身上这身官袍吗?” 顿时声音都陡然冷冽不少,“不仅如此,一大早,老夫便听闻……” “伴读大人身为此次春闱恩科,陛下钦点的副考官,昨日傍晚下值之后,竟领着太子殿下,于京城大街之上,堂而皇之卷入进京赶考学子的争狠斗勇。” “众目睽睽之下,当街殴打其中一名赴考学子!” “何其粗鲁野蛮,何其狂悖刁横?如此行径,与那些欺男霸女之恶徒又有何区别?” “不仅如此,竟还霸道无理仗势欺人,以强硬手段,逼迫两名走投无路的才子拜入自己门下为弟子!” “天地昭昭,自古以来,哪有强迫别人拜自己为师的道理?此举又是何等的粗鄙?” “只可怜那永州府张氏兄弟二人,本就实属不幸,竟还遭受如此欺凌!” 满腔愤恨之下,本就不苟言笑的脸颊更已阴沉至极。 一拂袖,鼻孔一声冷哼,“此事,不仅在赴京赶考的一众学子中,就连百姓口中,也已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伴读大人果真好大的名声呐!” 于是顷刻,王老爷也是一下子怔住了。 硬是被这一番义正言辞之言,唬得一愣一愣的,眼睛都直了。 哟呵,这老头吃错药了吧? 说实话,之所以哪怕那仆寺丞郑文才,刚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拦着,就差没给自己跪下磕头了,千方百计劝着,可本老爷还是坚持来了这问圣阁…… 最根本原因,既然人家横竖看自己不顺眼,摆明了以后要让本老爷在太子府没好日子过,都已明目张胆欺负到头上来了,哪有当缩头乌龟的道理? 传出去,好丢人的好吧! 可看在这老头,好歹也一把年纪了,还是饱读圣贤学问的京城大儒,更是赵太白这废物的授业之师,也没想过跟他撕衣服扯头发地干起来。 大家都是体面人,读过书的,怎能做出如此有辱斯文之事? 可关键……是一点面子不留啊? 而且,典型的没话找话说啊! 抓着本老爷上班迟到死咬不放也就罢了! 昨天傍晚在麻衣巷,暴揍那背景很大很了不起的朱琅朱公子,根本是你教出来的好学生太子先动手的好吧? 本老爷一边踹黑脚的同时,还使劲劝他不要打了呢! 还有那张谦张逊,你又哪只眼睛看见,是本老爷强迫他们拜师了? 而且,你现在就可以去我府上,亲口问问那两兄弟,我有没有强迫他们?看看他们现在是不是心服口服得很,直呼能做楚国公的弟子,他们都感到很幸福? 扭头朝赵太白望去,只见这废物,都已顾不得朝他挤眉弄眼苦苦哀求了。 印堂漆黑,如同屁股上有钉子,扭扭捏捏,脑袋都快缩到书案下面。 紧跟着,庄书墨满腔激愤深恶痛绝之下,又是一声冷哼,“虽说这些,皆是王大人的私事,老夫纵然愧对天子厚望,领太子师一职,也无权处置或指手画脚。” “而且朝中勋贵官员的作风言行,也自有御史台加以监察!” “但王大人作为太子伴读,却公然伙同太子殿下,做出如此荒诞狂悖之事,岂不有失体面,更令太子府蒙羞?” “这让天下学子,以及京中百姓,日后如何看待咱太子府,又如何看待国之储君?” “往大了说,王大人此举,乃是蛊惑东宫太子,祸乱大康国祚!” “因此,老夫今日,自会有一份折子上呈天子,以状告伴读大人!” 而顿了顿,却又威严十足喝道,“但是,在此之前,还有一事,也不知伴读大人是否已有耳闻……” “老夫才疏学浅,却承蒙陛下信任,拜以太子师一职,已十余载之久!” “十余年来,诚惶诚恐,潜心教授太子殿下先贤圣人学问,教授经史子集,教授诗词文章,教授做人的道理,不敢丝毫懈怠!” “不敢以名师圣人自居,却也自认不负皇恩浩荡。殿下虽秉性顽劣,却也腹有诗书博学多才,更难能可怪,怀有一个体恤悲悯之心!” “可就在今日一大早,老夫例行授课之前,检验殿下学业……” “却奈何太子殿下,对老夫这段时间所悉心教授的《太学》与《国子经》二书,不但一句不能背诵,不能奏对,昨天授课结束之时,老夫所责令殿下撰写的‘论无为治国’的文章,也无法交出!” 语气已是说不出的严厉,“太子府无人不知,老夫之于殿下的学业,执教甚严!” “殿下这段时间,却与王大人留恋于风月之地,荒废于学业!” “因此,老夫斗胆冒犯天颜,不惜忤逆君臣之道,当机立断,决意以二十戒尺,再加面壁思过一天,惩戒于殿下!” “以殷殷期盼,殿下能痛改前非严于律己,勤勉于圣人学问!” 话锋一转,“然,王大人乃太子伴读,肩负辅教殿下学业精进,匡正殿下言行之责!” “可殿下如今,圣人典籍不能奏对,文章不能交出,学业荒废,王大人又岂能脱得了干系?” “更何况,殿下为君,吾等为臣,自古以来,又岂有为人臣者,忤逆冒犯的道理?” “而太子府向来有规矩,殿下犯错,先生责罚,当由伴读代领!” 一字一顿,已颇有几分咄咄逼人之势,“所以,老夫今日,只问一句……” “这二十戒尺,以及面壁思过一天的惩戒,伴读大人是领,还是不领?” 腰板挺得笔直,凭空朝着明德殿方向一拱手,“当然,王大人若心中不服,也自可去圣上面前,参上老夫一本!” 第359章 庄先生,汝愧为人师也! 书堂之内,顿时一片哑然。 那十多名太子府侍读与史官,本就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更是满面惶恐。 如何看不出来,庄先生此番话,已绝对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一点情面不留? 齐刷刷望向这边,错愕惊诧之余,再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这让场面的气氛,更瞬间变得有些剑拔弩张起来,大有一番天雷勾动地火之态! 当然更多的,依然抱定着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毕竟这位新上任的伴读大人,实在有些不受人待见。 这两年,无论是主政临州时推出的一条条新政举措,大肆鼓励商贾经营,或者在临州医学院创办之事上,都狠狠刺痛着太多人的神经。 关键,就这么个离经叛道狗都嫌弃的祸害玩意,还硬是凭着一件件功劳与天子的恩宠,爵位越升越高,官越做越大。 你说气人不气人? 现在好了,恶人自有恶人磨,终于踢到铁板上了。 别说太子府,纵然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这庄先生,那可是出了名的做事严苛不近人情,一身傲骨还脾气臭。 关键,人家官拜太子师正二品,连陛下见了,都得赶紧赐座上茶的。 现在,直接被这样一个臭脾气倔老头盯上了,咄咄逼人干上了,这祸害玩意还能有好日子过? 更何况,老头虽少不了些许公报私仇故意发难的意思,可毕竟有理有据名正言顺。 太子学业荒废,因此严加惩戒而已! 奈何太子为君,因此这惩戒,只能由太子伴读受着。 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大拇指一竖,直夸赞庄先生刚正不阿执教严格,真乃师者楷模也! 因此看这架势,二十戒尺再加面壁思过一天,伴读大人是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了! 跑都跑不掉的! 惩戒虽算不得多严重多狠辣,但颜面尽失,从此以后,在庄先生面前,在太子府,还能不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 怕是都只能将脑袋勾进裤裆里走路吧! 一时间,眼见这问圣阁内的气氛,顷刻已是剑拔弩张阴云密布,赵太白更是老脸惨绿两眼发直。 神经紧绷,明显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使劲吞了吞口水,眼珠子一转,一骨碌站起身来。 倒是以弟子之礼躬身一揖,颤颤巍巍,“禀先生,今日学业之考教,学生未能按时呈上先生预留的文章,无能奏对《太学》与《国子经》二书……” “实乃学生愚钝无知,再加顽劣荒废,学生之过也!” “而先生执教,兢兢业业,严苛不怠,人生能遇一严师,学生之大幸也!” “然,尤记得先生曾教诲,大丈夫贵于担当,当顶天立地无愧于心也!” “而今日之事,本就因学生荒废顽劣,先生加以惩戒,自是理所当然,学生愧疚且感激涕零!” “可是,学生虽为储君,太子府也素有规矩,太子犯错,先生责罚,需由太子伴读代领,但学生却认为,此举极为不妥不公!” “学生之过失,岂有他人代为受罚的道理?” “因此,先生之惩戒,学生愿亲自领受!此举,亦无愧于男儿之担当也!” 这番话倒是说得有条有理,既是给兄弟解围,也算是给足了庄先生颜面与台阶。 而且尽管这二球货,平常张牙舞爪,脾气那是相当暴躁,看谁不顺眼就要上去踹上两脚,收拾起人来毫不手软……要换做别人,恐怕早就一记京城无影脚踹上去了,可唯独在这庄先生面前,哪敢胡乱造次? 倒还真不是因为,昨天才刚被慈祥老父亲疼爱了一番,伤还没好,身子有点扛不住。 而是大康素来极重孝道,尊师自也是孝道之一。 即便贵为东宫太子,国之储君,可又岂能真做出顶撞先生大逆不道之事来? 那是要遗臭万年,要浸猪笼的,甚至朝野震荡! 所以,也只能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可没想到,纵然就连太子都已站出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提出愿亲自受领责罚,庄书墨却丝毫不为所动。 只是脸色微微变了变,冷哼一声,“殿下言重了,老夫为臣,殿下为君,老夫又岂敢对殿下戒尺加身?” “此举,又岂不扰乱了君臣纲常?” 旋即一拂袖,背负着双手,那张本就古板得像木头的苍老脸颊,更已阴沉严苛至极。 再没说话,依然死死望着王修,双目如炬气势如虹。 于是顷刻间,空旷的书堂内,气氛更紧张冷凝到极致。 周围安静得出奇,空气似乎都快凝结。 就连那群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幸灾乐祸心态的侍读与史官,顿时也是面面相觑错愕不已。 抬头望着这边,大气都不敢出。 似乎也颇感意外,没想到这庄先生,竟是不近人情六亲刻板到了如此地步,连太子的出面解围都丝毫不顾。 可同样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让所有人一下子懵了。 只见面对庄先生咄咄逼人的气势,王修竟也一点不生气。 没有如预料那般,对这位太子师穷追猛打的故意刁难,今日非得狠狠给他一个下马威的架势,而感到恼羞成怒,立马气急败坏暴跳如雷。 也没有面红耳赤地窘迫沮丧。 相反,竟是荡漾着满脸如沐春风的笑。 乐呵呵的,可紧跟着,不急不慢站起身来。 竟还破天荒地,朝庄书墨一拱手,“庄先生言重了……” “庄先生身为殿下的授业之师,十余年尽心尽责教导殿下,兢兢业业不敢丝毫懈怠。而教不严,师之惰……” “殿下学业荒废,未能悉心领会先生教授的课程,先生严加责罚,自然合情合理!” “先生执教之严厉,不因殿下太子的身份便姑息放纵,下官对先生更是敬佩有加!” 笑盈盈一搓手,“而且先生说得没错!” “殿下为君,岂能被为臣者戒尺加身?” “更何况,下官承蒙天子信任,拜以太子伴读一职,本就有着辅导督促太子学业精进,匡正太子言行之责!” “殿下学业懈怠,下官自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因此,这二十戒尺,以及面壁思过一天的惩戒,下官领了!” 脸上依然笑得悠哉悠哉的,可是随即,却那般始料不及,话锋一转。 “但是……这番惩戒,下官之所以愿意受领,只是因为身为太子伴读,职责所在而已,并不代表,下官对先生多么认同!” “相反,在下官看来,庄先生,汝愧为人师也!” 第360章 我送先生四个字,狗屁不通! 此言一出,只如平静的湖面扔下一枚重磅巨石。 书堂之内,瞬间一片哗然。 那群侍读与史官,齐刷刷抬起头来,眼珠子瞪得老大,已是惊骇得无以复加。 就连赵太白,也是惊得一个踉跄,差点一跟头躺在地上,满脸看洪水猛兽的表情。 “汝愧为人师也!”看似轻描淡写一句话,不痛不痒…… 可自古以来皆如是,名声这东西,在天下儒生眼里,那可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这位庄书墨庄先生,自幼饱读诗书,几乎算得上倾尽一生,醉心于先贤圣人学问的研究与传授,终成京城一代名儒,万人敬仰。 而承蒙两位先帝与当今圣上器重,先于国子监担任教习,后入弘文馆,专门负责给众位皇子皇孙启蒙讲学,如今更是贵为正二品太子师,东宫太子的授业恩师! 虽实权不大,可对于一个深得先帝真传的儒生来说,那是何等的荣耀? 哪怕有朝一日驾鹤西归,皇帝都得亲写祭文,追加谥号的,坟墓四周都得竖雕龙刻凤华柱的! 对于这样一位,任了大半辈子授业传道名师的大儒,你可以说他长得丑,可以骂他迂腐,甚至也可以怒斥其品行不端…… 可唯独不能说他,愧为人师呐! 这是精准无比,直接往人家心窝子正中间捅刀子,比杀了他还难受的啊! 刹那间,果然只见庄先生,脸色唰的一下变了。 苍老身子猛地一阵摇晃,面色惨白已是难看至极。 怒目圆瞪之下,脸颊都已扭曲得近乎狰狞,大有一副一口气提不上来就要抽搐过去的态势。 声音沙哑发抖,一声惊呼,“你……你说什么?” 然而,却见王修,似乎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轻描淡写一句话,这是捅了多大一个马蜂窝。 乐呵呵的,脸上依然笑得云淡风轻,只是一撇嘴,“我说,庄先生,你误人子弟,愧为人师也!” 话音未落,顷刻,便见庄先生更是脸色剧变。 满腔愤慨羞愤交加之下,情绪已彻底失控。 一手指着台下的伴读王大人,双目充血,歇斯底里一声暴喝,“竖子无知,竖子猖狂!” 可与此同时,接下来的一幕,却更那般始料不及,让在场所有人惊呆了。 只见不等有人反应过来,王大人却也脸色猛地变了。 刚才那满面如沐春风的笑容戛然而止,换之而来,同样一片滔天震怒! 狠狠一巴掌拍在面前书案上,一声厉喝,“本官今日,还就无知,还就猖狂了!” 一甩身上官袍下摆,昂首立于台下,浑然不惧迎上庄书墨的狰狞目光,赫然已是一副针尖麦芒之态。 你不让我有好日子过,那就撕破脸皮,大家都别过了! 瞬间,庄书墨更是气急败坏。 如何料得到,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竟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竟胆敢当面冒犯顶撞? 脸颊狰狞恐怖,大口喘着粗气,语无伦次,“反了!反了!” “来人!快来人呐!将这无知小儿,给老夫架出去!” 可没想到,任凭他暴跳如雷,气得浑身直发抖,王修却是面不改色。 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怎么?庄先生好歹也是自诩深得圣人真传的一代名儒,连陛下都礼遇有加,这就沉不住气了?” 脸上已是赤裸裸的讥诮嘲讽,“或者,只是因为这么多年,饱受推崇盛赞,为声名所累,便听不得一点逆耳之言,受不了他人一点质疑了?” “如此,可不是大儒风范呐,有悖逆于圣人教诲呐!” 庄书墨顿时更恼羞得厉害。 涨红着脸,雪白胡须都快一根根翘起,“你,你,你胡言乱语……” 可怒气直冲脑门之下,似乎一时间又不知当如何争辩。 然而,却见王修倒是面色沉静下来,声音不急不缓,“说实话,本宫昨日才与庄先生初次相见,自认也算无冤无仇,至少是无私怨!” “甚至严格来说,对于先生这般,不谋权势俗利,而只是倾尽一生醉心于先贤圣人学问与教书育人的大儒来说,本官还是多少心存敬佩的!” “暂且不论先生的学问,是否为圣人正道,暂且不论先生身为太子师,又是否德才广播……” “仅仅就凭先生,能花费足十九年呕心沥血,只为给庄圣人一部《杂草集》做论注,这份常人难以企及的意志,便值得天下人敬仰!” “这道理,就如同先生今日检验殿下学业,并严加惩戒。本官纵然心中偏颇,可既然身为太子伴读,按照君臣纲常,这惩戒也当受领,而且毫无怨言!” 可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可是,这并不代表,本官对先生这位太子师,有多苟同!” “本官之言,先生既然不服,那今日我这个猖狂小儿,便斗胆冒犯,与先生好好说叨说叨!” 顿了顿,却是负手而立,一字一顿,“自古以来,为人师者,无非六个字!” “传道,授业,与解惑也!” “就诚然如你刚才所言,先生承蒙陛下信任,拜为太子师,教授太子殿下圣人学问,教授经史子集,教授诗词文章,教授做人的道理,至今十余载,诚惶诚恐,不敢丝毫懈怠!” 又是一声冷笑,声音已冷凝得出奇,“可今日,本官倒要斗胆问一问,这十余年,先生都教了殿下些什么?” 脸上顿时已是一片嘲讽不屑之色,“圣人学问?” “先生为太子师,所要教授殿下的,自然无非上孝父母,下爱黎民,德行端正,勤于政务,朝堂清明,是也不是?” “很不巧,本官昨日下午于太子府当值,闲得无聊,倒也翻了翻史官们呈上来的,这些年所记录的,先生每日的授课的档案详记,多少也有所了解!” “我送先生四个字,狗屁不通!” 话音未落,刹那间,四周又是一片哗然。 所有人面面相觑,满面惶恐甚至惊魂未定。 赵太白更是一哆嗦,老脸惨绿得发紫,木头桩子般坐在那里,扭头瞪大眼睛望着王大人,瑟瑟发抖。 第361章 昏聩的太子师,社稷之大奸佞也 庄书墨在那台上,气得面色苍白浑身发抖。 然而,王修脸色却变得无比沉静,不卑不亢继续道,“去年,在临州城,在那‘知行合一’演说会上,名满天下的大儒李舍人……” “哦,对了,其好像还是庄先生同母异父的兄长,与庄先生的兄弟情义感人肺腑,甚至引为一段佳话传颂。” “其曾亲自带领着,现已解散的稷下学宫五百弟子,声势浩大亲临现场,以誓死扞卫圣人正道为由,口诛笔伐声讨于本官,以及吾那师兄孔令先。” “记得,我曾说过……上古圣人的学问,本没有错!” “可是,大道由简!” “圣人说,要孝道,那我们便亲近孝顺长辈,上到倾尽家产业当让父母衣食无忧可颐养天年,下到病榻之前一声嘘寒问暖。” “圣人说,要仁爱,那我们便去仁爱百姓,仁爱身边每一个人。上到高居庙堂封侯拜相,为民请命,让百姓富足安康,下到遇上寒灾洪灾,能为灾民递上一碗清水,熬上一口稀粥,皆为仁爱!” “就这么简单,仅此而已!” 声音不急不缓,却已冷凝得出奇,“而这番话,今日同样赠与庄先生!” “庄先生身为太子殿下之授业之师,教授殿下圣人学问,训诫殿下当上孝父母下爱黎民,自没有错!” “可孝道与仁爱,从来都那么简单!圣人先贤的思想,从来都在字面上,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 “我们知道了,要孝顺父母,要仁爱百姓,那我们用自身行为去做便是了!” “可庄先生,这么多年来,就围绕着这点东西,讲了一通又一通,又臭又长的大道理……诸如什么是孝道,什么是仁爱,诸如为何要孝道,为何要仁爱……” “还引经据典,以多少贤能典范为例,夸夸其谈!” “却从来没有教授过殿下,我们当如何去做,并训诫殿下当以自身行为为重!” 脸上泛起一丝不屑讥诮,“同样,先生讲君王统御万民治国之道……” “又是以史为鉴,又是圣人典籍,又是通达文章,喋喋不休弯弯绕绕,一个劲地讲啊讲,一个劲地告诉殿下,一个贤明的储君,一个圣明的君王,当是什么样的!” “可从始至终,从没有告诉过殿下,要如何做,才能成为一个贤明的储君,一个圣明的君王!” “讲授为人君者,当亲君子远小人,却从不告知殿下,如何才能亲君子远小人……” “讲授为人君者,当勤勉政务,以富国强民为己任,却从不知教育殿下,当如何去做,才能富国强民!” “更别提,领着殿下一起,去山野民间走一走,去市井街坊逛一逛,去北境的军营中瞧一瞧,去看一看殿下将来要挑起的这份重担,到底是什么样的,再一起研究研究,可有什么富国强民之策?” “却是成天背着那京城名儒的盛赞荣耀,仰着那高傲的脑袋,满嘴之乎者也,空洞苍白地夸夸其谈,还一边为自己的严师风范而沉醉其中!” “包括先生日日讲授的勤于政务,殊不知,勤奋从不是什么美德!一个勤劳的昏庸之君,绝不会是百姓之福!” 话音未落,双目直视庄书墨,一拂袖,已是一番咄咄逼人之态。 声音陡然提高不少,“传而不习乎,不如不传!” “林林总总,你庄书墨,此罪一也!” 刹那间,书堂内鸦雀无声。 沉默半晌,却见王修又只是正了正身上官袍,才又一字一顿道,“其次,说到庄先生检验殿下学业,其中昨日预留的文章,殿下未能按时呈与先生……” “可依我看,这狗屁文章,不写也罢!” 一声讥讽冷笑,已是满面不屑,“如果本官没记错的话,庄先生不到三十岁便已入朝为仕……” “以饱学大儒之身,先任通事舍人,再入国子监担任助教、教习,又受先帝赏识,进弘文馆教授众皇子皇孙与公主学业,后拜为太子师,至今已四十载有余!” “先生之盛名,不仅在于通晓先贤圣人之学问,还在于写得一手锦绣文章!” “可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自从进入弘文馆为官以来,便大肆推崇于文章的锦绣华丽,教授学生们在文章的用词,用典上,大作功夫!” “而且谁都知道,这弘文馆与太子府的教学授课,从来都是天下文人竞相追捧的风向标!” “再加上先生京城大儒的名气,因此,短短几年功夫,不仅是国子监与太学这般大康最高等官学,乃至于各地官学,文人士子们,迅速掀起一股文风浪潮!” “甚至包括这二十年来的春闱恩科,才子们的文章,都无所不用其极,一个劲地追求于用词的华丽,用典的生僻精巧,行文的锦绣!” 可顷刻间,脸色骤变,已是满面怒不可遏。 再次狠狠一巴掌拍在面前书案上,气势如虹一声暴喝,“先生你错了,大谬也!” “先生难道都忘了,文章的本身,在于言之有物,言之有理,在于思想的传播,在于事物的讲述!” “而不应该是,只知道一味追求辞藻的华丽,追求引经据典!” “如此文章,空洞乏味,无病呻吟,那与嚼蜡有何区别?” “可如今的大康,从上至下,才子儒生的文风变得如此华而不实,走上一条歪路……” “庄书墨,你是始作俑者,你罪不可恕!” 眨眼间,面色已是阴沉愤怒至极,“今日实话告诉你,本官承天子信任,拜以此次恩科的副考官,肩负着为朝廷选拔人才的重担……” “本官就是要杀一杀这大康浮躁空洞的文风,就是要告诉这天下的读书人,文,当以承道也!” “说白了,今年恩科,无论哪位考生的文章,若是言之无物,即便行文再华丽,他也高中不了!” 说着说着,面色竟是几分凝重凄然。 望向哑口无言的庄书墨,声音已是尖锐如钢刀,“如今大康的文风变得如此……” “庄书墨,你其罪二也!” “因此,本官今日骂你误人子弟,愧为人师,你可服气?” “这还算是骂轻了,你庄书墨身为太子师,教授的学生可是东宫太子,未来将要挑起社稷重担的储君……” “严格来说,昏聩的太子师,社稷之大奸佞,千古罪人也!” “仅为此,本官今日,也非得在圣上面前,参你一本!” 第362章 王兄,我现在心里好乱,我想静静 四周一片哑然,安静得掉落一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楚。 然而王大人,依然负手而立八风不动,目光如炬死死望着庄先生,气吞山河咄咄逼人。 半晌,才又满面轻蔑不屑,言辞锐利如尖刀,继续一字一顿道,“因此,此时倒想反问先生一声……” “本官今日,言及先生此两大罪状,你庄书墨是认,还是不认?” 一声冷哼,“更别提先生……呵,倒是好一位德高望重,自诩已窥得圣人真传的大家名儒。” “十九年,花费足足十九年呐,可谓是呕心沥血鞠躬尽瘁,为上古着典《杂草集》做论注,终于成书《杂草集论注》,被天下学子竞相追捧奉为至宝。” “倒是好生令人感动!” 话锋一转,又一声厉喝,“可暂且不论,那《杂草集》,通篇就一个论调,君子之德,重在修心。” “却忘了,德之修心,当更重于行。心中有君子之德,却不重在约束行为,不以自身为彰品,那又与那些成天满嘴仁义道德,背地里却一肚子蝇营狗苟的伪君子,有何区别?” “亏得庄先生,还洋洋洒洒几百万字,为其逐字逐句作注,还自我陶醉,沾沾自喜,自诩为开宗立派的大家!” “可在本官看来,那算不得圣人正道!” “因此,本官再骂先生一句……” “你庄书墨这位大儒,虚有其名,徒有其表,你又认还是不认?” 顷刻间,偌大的书堂内,变得一片死寂,空气压抑得似乎都快凝结。 那群太子府侍读与史官,一个个却是呆若木鸡。 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再齐刷刷望向这边,一时间诚惶诚恐得,再连大气都不敢出,那是一种涤荡灵魂的震惊。 虽然绝大多数,都抱定着看热闹不嫌事大幸灾乐祸的心态,而且对这位为朝廷社稷屡建奇功名扬天下的新任太子伴读,或多或少早有耳闻,也深知这绝对不是个轻易好招惹的主…… 可如何料得到,事态转眼竟已到了如此地步? 前方台上站着的,那可是几乎与李舍人齐名,连天子见了都得敬畏三分的京城名儒呐! 这样的人,谁不是把名声与脸面,看得比性命还重要? 竟然当众被这样一番劈头盖脸的臭骂! 杀人先诛心,也莫过于此呐! 而且还骂得如此声色俱厉,那是一点情面也不留啊! 最起码,那好歹也是太子府官衔最高的当朝大员呐! 这位新任太子伴读,是不是太胆大狂妄了些? 而与此同时,却见台上庄先生,面色已是难看至极。 也不知是满腔悲愤怒气,或是心中羞愧难当,那苍老满是沟壑的脸颊,刚还苍白得如一张白纸,可此时,竟涨红如一块腊猪肝。 堂堂正二品太子师,享誉京师的大儒,如何受得了被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如此这般? 嘴唇发紫哆嗦个不停,双目充血赤红得吓人。 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死死攥着手中戒尺,喉咙上下鼓动着,似乎想要暴跳如雷雄辩一番,可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半天,才狰狞着脸,一声沙哑嘶吼,“竖子无礼,竖子狂悖呐……” 怒急攻心之下,身形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可能脑袋一歪昏厥过去,“老夫为官四十年,一生清名,自问无愧于心,岂能容尔等狂妄跋扈之徒,如此肆意侮辱诋毁?” “反了!反了!王修小儿,老夫今日跟你拼了!” 可紧随其后,又是狠狠一跺脚,仰天怆然大呼,“纲常逆转,奸佞当道哇……” “圣上一代明君,怎就如此宠信于这般狂悖无知之徒,长此以往,国之不国,大康危矣!” “对,老夫要去面见圣上,老夫这就去求见陛下,老夫这就请求辞官,告老还乡!” “如此纲常混乱,奸佞当道,这太子师,老夫不做也罢!” 一时间,情绪激愤恼羞得,竟是连站都快站不稳。 话音未落,大步便朝书堂外奔去。 身形踉跄摇曳,跌跌撞撞,众人目光注视下,眨眼便已消失在门外。 只是隐约,外面楼道中还传来阵阵语无伦次的悲呼,“让开,快让开,老夫要去面圣……” “陛下,老臣无能,未能教好太子殿下,还请陛下另请高明,恩准老臣告老还乡!” 于是刹那间,在场所有人更一下子愣住了。 那群侍读与史官,满面惊诧,甚至惊魂未定。 倒是有两人,似乎想要起身赶紧追上去,再宽慰相劝两句,可战战兢兢望一眼王大人,又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只得面面相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完全不知所措。 而此时,王修又何尝不是一阵错愕? 讪讪望着那老头踉踉跄跄离开的方向,也有点脑袋犯懵,硬是惊诧的眼珠子都直了。 哟呵?这老头这又是什么路子? 昨天初次见面,便对本国公含沙射影冷嘲热讽的,今天更是变本加厉咄咄逼人,要借惩戒太子之名,狠狠给本老爷一个下马威,让老子以后在太子府都没好日子过…… 不是挺威风挺霸气的吗? 咋个这么快,就扛不住了? 一把年纪了,好歹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这心理素质也不行呐! 本老爷都还没好好发挥呢! 可关键是……吵架吵不赢,嘴炮打不过,大不了今晚回去,再好好整理下思路,明天咱俩接着干便是了嘛! 跑到皇帝跟前去要死要活,撒泼打滚闹着要辞官,算什么爷们? 尽管如此,也只得百无聊赖一撇嘴一耸肩。 扭头朝身边赵太白望去,却见这二球货,此时却哪还有寻常那副张牙舞爪耀武扬威德行? 脸色比刚才还难看十倍百倍,青一阵紫一阵,只如同一只被拔光了毛的雄鸡公,耷拉着脑袋瘫坐在书案前。 一脸如丧考妣的悲凉怆然,双目无光神情呆滞,瑟瑟发抖,一副人生了然无趣的模样。 王大人顿时一阵气结。 恨铁不成钢,恶狠狠朝他一瞪眼,“废物,瞧你窝囊模样?” 却又一脸沾沾自喜,“怎么样?这事不就完美解决了?瞧见没有,这个就叫技术活,以后学着点。” “一会儿下了值,老规矩,凤仪阁庆祝庆祝?” 赵太白倒是终于有了反应,抬起头,讪讪望一眼庄先生离开的方向,再看他一眼。 朝他露出一个比死了亲爹还难看的笑容,“不了……” 带着哭腔,“王兄,我现在心里好乱,我想静静!” 吞了吞口水,“你不懂……不出意料的话,一会儿我爹就得派人来传我过去了,今天这顿打,肯定是跑不掉了……” “王兄,你害我苦矣!” …… 第363章 太后老祖宗 已临近傍晚时分。 淅淅沥沥的小雨已下了快一整天,让这座历经几百年历史的古老皇城宫殿,更笼罩在一片烟雨蒙蒙中。 从太阿宫的整体布局来看,甘露殿正坐落于那分割内庭与外庭,狭长的明月湖畔。 可与明德殿长明殿之类不同,这里并不是什么军政机要之所,而仅仅是供天子日常消遣娱乐的地方。 因此,只要政务不算繁忙,几乎每个下午,在批阅完奏章之后,景隆皇帝都会移驾于此,或是小做休憩午睡,或是看看书,写写字。 而此时,那雕龙描凤建造得金碧辉煌却又丝毫不失典雅庄重的内殿正中央,那纯梨花木打造的低矮四方案几之上,摆放着一副星罗密布的棋盘。 黑白棋子皆为上等佳玉打造,晶莹剔透,质地上乘。 一番金戈铁马的反复厮杀之后,棋局已近尾声残局。 景隆皇帝赵泰着一身宫中常服,端坐于朝正南方的主位上,手捻一粒白子,冥思苦想,犹豫迟疑中,却又迟迟不敢落子。 而且不知为何,似乎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眉头轻皱,时而轻叹出声,甚至显得有些说不出的烦闷与阴郁。 棋盘对面那精美羊皮坐垫上,正跪坐着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 与皇帝长得几分相似,身材高大魁梧,身穿一件深紫色官袍,胸口绣五爪蟒纹。 器宇轩昂,颇具令人不敢冒犯的威严之气,可举手投足间,又总充满着一种不拘小节洒脱的大大咧咧。 一边搓着手,一边笑呵呵望着眼前棋局。 红光满面,似乎就等着皇帝一招走错,便乘胜追击将对方杀个片甲不留。 可奈何,眼巴巴等了半天,却见皇帝依然捻着那粒棋子冥思苦想,甚至有些走神。 这让他顿时便有些急了,眼珠子一瞪,“咦?二哥,这都多久了,怎么还不落子?” “你这不会是故意拖延时间,眼见着自己落了下风快要输了,就想耍赖吧!” 又眉毛一挑,满面疑惑之色,“二哥向来棋艺精湛,当年咱都还是皇子时,便大杀四方无敌手……” “可今日,这才不到两个时辰,便连输三局了,二哥看着是有心事,兴致不高呐!” “怎么?朝中出什么烦神的事了?” 景隆帝总算回过神来。 出乎意料,却也并不辩解,反倒将手中棋子缓缓放下。 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哎,你这人,成天不是斗鸡遛狗便是吟诗作画的,朝中事务一概不沾手,倒是闲散得很,所以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 “今天的事,你应该也多少听说了些吧!” “发生了这样的事,你让朕如何心情愉悦得起来?” 男子顿时一愣,“二哥是说,太子府那件事?” “唉,我赵衡虽就一闲散王爷,早就不过问朝政之事,也更没那闲情逸致去搭理朝中那些鸡飞狗跳,让人脑袋疼……这哪有喝点小酒写写诗作作画,来得轻松自在,可我也不是聋子……” “这才半天功夫,别说是我了,朝廷上下早已是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 大咧咧一摆手,“不过话说回来,不就是楚国公,姓王那小崽子,将庄书墨那老头,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吗?” “闹到最后,那老头吵架吵不过,便要死要活的,哭着喊着要辞官告老还乡吗?” “这多大点事,怎就让二哥你如此劳神费心了?” “况且,姓庄那老头,当年还在弘文馆教咱兄弟几人念书的时候,我就看他很不顺眼了。” “不就是仗着自己多读了点书吗,就敢自诩得圣人真传了?成天板着张脸,好像谁都欠他银子似的,还古板酸腐得很吗,一点趣味都没有,哪比得上姓王那小子讨人喜欢?” “做了太子师,才十来年,瞧把我那大侄儿教得……” “曾经多乖巧多有灵气的一个娃儿,现在都变木讷了,眼里没有光了!” “来,继续下棋,下棋,放心,天塌不了!” 这让景隆帝顿时更一阵气结。 没好气一瞪眼,“你说得倒是轻松!”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庄书墨是谁,那可是京城最有名的大儒,着书立传的饱学之士。” “其名声与影响力,别说朕见了,都得礼遇三分,称上一声庄先生,在天下儒生中也算一呼百应,就连太后老祖宗,都对其所着之书爱不释手赞誉有加!” “结果现在好了,就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儒,当朝正二品太子师……” “竟被那混账小儿,劈头盖脸一通臭骂,那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啊,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啊!” “你说,朝中那些成天之乎者也的文官们,还有那些文人学子们,本就对那混账东西恨之入骨,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还能坐得住?” 一声长叹,苦笑连连,“等着吧,没猜错的话,就现在,明德殿内呈上来那些弹劾状告那狗东西的折子,恐怕都已经堆成山了!” 眉头都快拧成两只大麻花,还颇有几分心有余悸的后怕,“而且,上午的时候,那庄书墨前来见朕,你是没瞧着那阵仗呐……” “这么一个大把年纪,都已七十岁的老人家了,头发胡子都全白了,都已经做曾祖父的人了。” “披头散发的,从太子府跌跌撞撞一路过来,也不知摔了多少跟头,身上朝服也乱糟糟的满是泥巴。噗通一声,趴在朕面前,那硬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泣不成声呐!” “朕当时,脑子都是乱的!” “最后,无论朕怎么好言劝慰,可就是坚持要辞去太子师一职,要告老还乡啊!” “一边哭就一边嚷嚷,说自己无能,没能教好太子,愧为人师,说对不起朕的信任!” “最后实在没辙了,朕也只能恩准了他,准他卸去官职颐养天年!” 满是疲惫使劲揉了揉太阳穴,愁容满面,“这还不算什么,紧跟着,太后老祖宗便召朕去问话了……” “咱娘可是破天荒的,亲自过问了这件事,虽然当时没表态,但朕看得出来,老祖宗已经对那混账小子,心中颇为不满了!” 第364章 都不是好东西 着五爪金蟒袍服男子顿时眉毛一挑,半眯着眼睛,似乎有点愣神。 司礼监太监总管张三千在殿门口伺候着,肥胖滚圆的身子微微弓着腰,如履薄冰像个饱受委屈的小媳妇。 闻言也是抬起头来,讪讪朝这边瞅一眼,又赶紧将脑袋耷拉下去。 然而,却见景隆帝又一声长叹,“这两日太子府的事,朕也找人调查清楚了!” “可朕就想不明白了,这庄书墨庄先生,好歹也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无论朝堂之上或者天下儒生眼里,也算德高望重!” “而且这么多年无论在弘文馆还是太子府任职,一直也算胸有沟壑颇有大家风范……” “可偏偏怎就跟那混账小儿横竖不对眼,小肚鸡肠给杠上了?” “朕也知道,无论是当初他那兄长李舍人的事,或是如今他那唯一的孙女儿去了临州医学院学医,让这老头心中多少有些愤恨,憋着些窝囊气。” “再加那混账小儿的乖张狂悖的秉性,又是明目张胆鼓励商贾经营,又是成天跟太子混迹风月场所喝酒听曲儿的,也的确不讨人喜欢。” “可难道他就没打听过,那混账小儿,可压根就是个一点不愿吃亏,你瞪他一眼,他能跳起来追着你骂上一天一夜,一言不合就得炸毛的货色?” “连朕有时候,都得顺着他的毛来捋!” 眉头都快皱成了一团,明显脑瓜子疼得厉害,“况且,别提身为正二品大员,仅仅论年纪,好歹也是能给人家当祖父的长者长辈了……” “既然如今同在太子府为官,看不顺眼也罢,心中有怨气也罢,就先忍忍呗!”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安心教导太子学业,他安心做他的太子伴读,日子也勉强能过……” “结果这老头倒好,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啊,一点情面不给人家留啊!” “昨天人家才刚来上任,就先是一顿指桑骂槐的下马威,咄咄逼人训斥人家第一天到任便姗姗来迟,骂人家德行败坏枉为读书人。” “这一次,人家看在太子面子上,还真忍着没发作!” “结果他还感觉不过瘾,今日一早,又非得借着检验太子学业为由,趁机发难,又是要将人家戒尺加身,又是要面壁思过的。” 满面苦笑一摊手,“结果,把那狗东西惹炸毛了!” “现在好了,一大把年纪了,有头有脸的京城名儒,硬是被人家一个二十出头的黄毛小儿,指着鼻子一通破口大骂!” “关键,还骂得有理有据,条理清晰的,还硬是找不出理由来反驳!” “最后,不但再无颜面继续在太子府待下去了,被迫不得不辞官告老,而且还一世美名尽毁,出尽洋相成了笑话。” “你说,他,还有李舍人,这两兄弟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怎就全折在这混账小儿手上了?” 然而,王爷却是双手插袖,一脸乐呵呵的。 可没想到,不等他附和说上两句什么,景隆帝又一阵长吁短叹。 眉头紧锁着,脸色变得一阵愤恨震怒,“至于那混账小儿,更不是东西!” “好歹也是当爹的人了,都位列当朝国公了,脾气还是一点不知收敛,一点不知沉稳大度做事!” “那庄书墨,不就是为人古板了些么,不就是不近人情了些么……” “可说到底,太子背不出书,呈不上来文章,是事实,学业上有些荒废是事实,人家身为太子师,严厉执教,对太子施以惩戒,也算合情合理。” “而他身为太子伴读,代太子领罚,也向来是太子府的规矩!” “他就算咽不下这口气,不愿领受这责罚,也大可以前来求见于朕,朕周旋一番嘛!” 一时间,咬牙切齿,双眼已经开始在喷火,“结果他倒好……” “毛一炸,直接就干上了!” “那庄先生,纵有迂腐顽固之处,教授太子学问,或许也有失了偏颇之处……” “可说到底,那终究是德高望重的长者,是一位真正不为权势所动,倾尽一身钻研圣人学问的饱学之士,连太后都盛赞有加的大儒啊!” “无论任职弘文馆,或是这些年为太子师,教授学生也从来都是兢兢业业,颇具严师名师风范!” “可是赵王,你听听,他都字字重锤骂了人家什么?” “骂人家,十余年教授太子学业,满嘴之乎者也弯弯绕绕,实则夸夸其谈无病呻吟,愧为人师。” “骂人家,倾尽十九年心血所着之巨着典籍《杂草集论注》,实则狗屁不通,误人子弟!” “骂人家昏聩的太子师,实则社稷之大奸佞,千古之罪人,骂他虚有其名徒有其表!” “那是字字诛心,言辞如刀,撸起袖子就狠狠地往人家心脏上捅呐!” “捅得鲜血淋漓,还笑眯眯地问人家舒不舒服!” “你说说,这庄书墨,他能受得了?” “就刚才午后,便有消息传来,说庄先生被家人接回府上之后,就病倒在塌了!” 说着说着,情绪顿时更激动起来,额头青筋条条暴起,满面阴沉震怒。 气急败坏声声呵斥,“赵王,你说说,你说说,这狗东西,他像话吗?” “他不像话!这就是个刺头,逮谁咬谁,简直乱臣贼子!” “举家迁来京城之后,正式上任这才两天,就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 “他想干什么?是不是过两天,又得把天都给朕捅个大窟窿?” “朕钦点的太子师,说被他逼走就逼走!搞得现在,朝野上下沸沸扬扬,太子府里人人自危!” “别的不说,接下来几天,文武百官弹劾的折子,恐怕都足够朕焦头烂额的!” “更重要的,现在太子师一职出缺,谁来出任新的太子师?” “孔令先倒是个合适人选,可人家早已告老辞官,现在正忙着全国各州府办演说会……” “而弘文馆与国子监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朕上午也挨个召见了,试探了一下,一听闻朕的口风,吓得立马就直摇头,如见洪水猛兽!” “究其原因,还不是怕步了庄书墨的后尘,落得个昏聩无能的名声?” 越说越激动,狠狠一巴掌拍在面前棋盘上,“这混账东西,是一天惹事,就浑身不痒痒,是不想让朕过一天舒心日子!” “早知如此,朕去年就该找个合适的机会,把他脑袋给剁了!” “或者,压根就不该调他进京任职,就该让他继续待在临州府,抑郁不得志,一辈子做个没前途的临州判司,继续游手好闲碌碌无为下去!” 第365章 士子文风之变革 王爷先是小心翼翼瞅皇帝一眼,随即也是满面愤慨之色。 气急败坏得很,点头如捣蒜使劲附和,“是啊!是啊!那王修小儿,简直太不是好东西了!” “二哥您是有所不知,就昨日下午,我可是怀着一片善意诚心,想要请他前来府上做客。” “不为别的,就是早有耳闻,这小子身怀旷古烁今之才。昔日临州城中秋诗会上,一口气洋洋洒洒二十五首旷古烁今之诗作,可谓天下文坛振动,与南楚学子的比试更是一举成名天下知,狠狠扬我大康国威。” “况且,他又是景阳那丫头的夫婿,好歹也是我的侄女婿,也算一家人。” “再加上,昨天又是他到京后上任初次上任……” “所以就琢磨着,请他来府上一聚。庆祝庆祝他新官上任,一边把酒言欢,一边探讨诗词歌赋,岂不美哉?” “为此,我不仅一大早就吩咐府上杀鸡宰牛,精心准备了一大桌子菜,样样山珍海味,就连晚膳要用的食材,都是我与王妃亲自挑选采办的。” “除此,我还特意吩咐书意那丫头,亲自前往太子府相邀。” 脑袋一昂,咬牙切齿,“结果二哥,您猜怎么着?” “请倒是请到了,坐着马车往王府来了。可谁知道,那混账东西,奸滑得很,竟是半道上找了个机会,拔腿就开溜了!” “纵然我就是一闲散王爷,已许久不再过问朝政之事,可好歹也是当朝一品亲王,是他媳妇的亲叔父……” 一时间,满腔激愤之下,硬是怒目圆瞪胡须都快一根根翘起,“害本王与王妃,昨晚就对着那一大桌子菜大眼瞪小眼!” “不像话,简直不像话,他是一点没将我这个长辈放在眼里啊!” “一转眼,今天又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 “依我看,二哥,也不必心慈手软了,就该好好惩戒一下这乱臣贼子了!” “削爵!罢官!实在不行,流放三千里!” “真是气死本王了!” 可没想到,任他吹胡子瞪眼气急败坏得厉害,景隆帝阴郁脸色反倒缓和不少。 上下打量他几眼,神色说不出的古怪,“行了,赵王,你也别在这避重就轻浑水摸鱼地替那狗东西开解了!” 又没好气一瞪眼,“还有,你昨日相邀,真只是单纯想着跟那小儿探讨诗词歌赋吗?”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还有,你也真是的,成天这么闲散着也就不了,却也不知没事常去福寿宫坐坐,看看太后老祖宗,陪她老人家说说话。” “阿娘现在年纪也大了,走动也已诸多不便了!” 于是顷刻,却见赵王爷一下子消停了。 老脸满是尴尬之色,使劲搓手陪着笑,闭嘴闭得紧紧的。 可半晌,又涨红着脸,讪讪憋出一句,“别,二哥,您又不是不知道咱娘那脾气……” “我跟她老人家,每次都这样,说不上几句话,就得针尖对麦芒吵起来,最后不欢而散。” “搞得不好,还得挨她两拐杖。” 然而,景隆帝满面惆怅,又一声苦笑,“今日之事,既然已经发生了,再追究下去也无益处了!” “引得朝中沸沸扬扬怨声载道,朝臣大肆弹劾,倒还是其次……” “反正给那混账擦屁股的事,朕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习惯了,大不了就是多费些神,再落得个偏听偏信奸佞的名声。” “最重要的,却还是那狗东西,痛骂那庄书墨,曾声色俱厉痛斥其当初弘文馆任职时,一时偏颇,大肆推崇于文章的华丽。” “从而导致,接下来短短十年间,大康从上至下的才子文风,彻底走向一条浮躁空洞的歪路,痛骂其为祸害大康万千文人教化的千古罪人。” “说实话,这一番话,即便是朕,也是如梦初醒醍醐灌顶呐!” “细细想来,这二十年来,无论是有头有脸名儒大家的文章,或是每届恩科,学子们呈上来的考卷习文,都已是不遗余力在追求用词语句的华丽,追求用典的精巧,追求行文的美感?” “到头来,却根本就忘了,文章的本身,当言之有物,当承载思想!” “这也就导致了,如今那些备受推崇追捧的所谓好文章,乍一看,华美绝伦,可仔细品读,却根本是空洞乏味如同嚼蜡,甚至压根就不知道,其到底想要表述何物!” “这样的文章,即便用词用典再华丽妙绝,可有何用?” “好一句,文当承道也!” 揉了揉满是疲惫的眼眶,“可朕现在最为担忧的,却还是这小子在痛骂庄先生时,曾提起过……” “言其既然已被朕钦点为此次恩科的副考官,就是要狠狠杀一杀如今大康朝这空洞浮躁却言之无物的文风。” “甚至公然叫嚣,今年的恩科,如果哪位考生的文章再如此,一定不能被点中。” “朕也不知,那是他气头之上一时口不择言,或根本就是有的放矢,根本心中也是这般想的,而且就是要借着痛骂这庄书墨,故意放出话来,给所有考生先狠狠敲上一记钟。” 黑着一张脸,苦笑连连,“朕也不得不承认,如今大康从上至下士子文风的变革,确已迫在眉睫了。” “诚然如这小子所言,文章就该回归本来的样子!” “可这小子,若真是要借今年朝廷的恩科取仕来开刀,这步子是不是太大了些,手段会不会激进了些?” 眼中泛起一片浓浓的忧虑,“这恩科,可是现如今朝廷选拔人才录用官员最主要的手段了,不仅这一届考生,天下文人才子可都眼巴巴看着的。” “而现在,这才半天时间,此事就已经传得人尽皆知,据说京城中各大客栈酒楼暂住的赶考考生,已经全都炸了锅……” “人心惶惶不安,甚至都已成群结队,一窝蜂去了曹牧府上,将卫国公府围得水泄不通,就想找这位主考官大人,公开出来给个说法。” “所以朕最担心的,是怕此次恩科若真如那小子所言,大刀阔斧一改以往,最后怕是要生出大乱子的啊!” 赵王爷赵衡没说话,只是低头沉思。 然而,景隆帝倒也再没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抱怨下去。 愣神半晌,才又疲惫长叹,“唉,现在说这些有何用?走一步看一步吧。” “朕既然钦点了这个刺头做恩科副考官,自然也当用人不疑。” 可随即,又一撇嘴,径直站起身来,一声吩咐,“张三千,备车,摆驾楚国公府。” “这棋不下了,没劲!” 第366章 天子亲临 赵王爷顿时神情一滞,有点云里雾里。 却见皇帝又一阵咬牙切齿的愤恨,没好气骂骂咧咧,“这混账东西,举家迁来京城都这么久了,也不知进宫来瞧瞧朕,简直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这狗东西倒还挺有点本事,明明从来不闲着,隔三差五总会找点事来,把朕给气个半死,直恨不得剁了他的脑袋,以泄心头之恨……” “可偏偏一段时间不见,还挺让人想着念着。” “而且今天又刚好阴雨连绵的,去他府上,让他下厨做两道小菜,再喝上两杯他自酿的那‘闷倒牛’烈酒,倒也一番享受。” “更重要的,今天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该好好敲打敲打他了,否则,鬼知道过两天,他又会捅出什么篓子来!” 话音未落,铁青着脸又一声冷哼,“还有就是太子……” “这逆子,哟,赵王,咱大康的东宫太子,自从跟那混账小儿厮混在一起,天天招摇过市跟个市井恶霸一样,天天混迹于风月烟花之地喝酒听曲儿也就罢了,现在更是越来越长进了啊,翅膀硬了呐!” “今天太子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朕得到消息,立马便派人去宣他前来问话……” “结果你猜怎么着?他居然先跑到那混账东西府上去了,硬是抗旨没来见朕!” “还美其名曰,说什么今日庄先生检验学业,他《太学》与《国子经》二书无能奏对,先生预留的功课文章未能呈上,先生严厉训诫之后,他已深刻认识到自己学业上的荒废,领悟到了自己的过错……” “还说什么,追悔莫及之下,决定从此痛改前非,勤敏奋学。” “因此,便去了那混账府上,潜心研究功课学业去了!” “狗屁!朕还没老糊涂,会信了他的鬼话?他就是跑去躲风头去了!” “怎么?就这么害怕来见朕,难道朕会吃了他不成?” “哼!朕倒要亲自去看看,这逆子跟那混账鬼混在一起,研究的哪门子学问?” 赵王爷又是一愣。 可紧跟着,却是一下子来了精神,面前棋盘一推,“对!对!二哥说得是!” “刚好趁此机会,我也非得跟姓王那小王八蛋,好好对质一番……” “非得好好问问他,本王到底哪里得罪他了,到底哪里让他瞧不顺心了,还是他压根就没将我这个当朝王爷放在眼里?” “我一番好意盛情相邀,杀鸡宰羊与王妃亲自操劳,准备了一大桌子好酒好菜,甚至还特地吩咐清河那丫头前去相迎……” “结果他倒好,半道上硬是拔腿就跑了,是一点面子不给呐!” “简直混账,不像话!” …… 阴雨天的夜幕,总会来得早一些。 才刚到傍晚,蒙蒙细雨下,天色就已变得黑压压阴沉沉的。 一辆华贵无比的马车缓缓行驶,在乌泱泱一群身着银灰色盔甲手持长矛的宫中侍卫的严密护卫下,缓缓停在楚国公府门外。 古往今来,对于任何一个臣子来说,天子移驾亲临府邸,那绝对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光宗耀祖光耀门楣的事,死后碑文都要刻上去使劲鼓吹的。 或是因为响动太大,尚不等有侍卫前去扣门,国公府那扇威严的铜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除了府上护卫,匆匆出来的自然还有门房,一个年过五旬身材精瘦的老头。 尽管整座国公府,里里外外所有的丫鬟下人包括管家账房,几乎都被长公主赵澜换了个遍,可能在堂堂国公府做门房先生,自然也是八面玲珑之人。 眼瞅着大门外这阵仗,上百名凶神恶煞的宫中侍卫,簇拥护卫着两人。 那身着五爪金蟒深紫色袍服的中年男子,却寸步不离跟在一个身穿锦缎华服器宇轩昂的男子身后,仪态举止恭敬。 就算用屁股想,也知是天子驾临。 自然瞬间吓得够呛,颤颤巍巍赶紧上前躬身行礼,连话都说不利索。 紧随其后,一边吩咐跟出来的下人,速去府内通报国公爷出来迎驾,一边赶紧张罗准备迎皇帝进府。 其实按照朝廷礼仪,天子亲临臣子府邸,那是有许多繁琐礼仪的。 比如前往中庭的必经之路,必须赶紧清扫,再护卫戒备,比如臣子与诰命夫人,必须身着朝服门外相迎…… 甚至就连中门的门槛都要锯掉,示为尊崇与君臣纲常,待到天子离开后,才能重新安装上。 否则,那便是大不敬之罪,御史台言官是要出来参奏的! 可没想到,不等府上热闹起来,却被皇帝摆手拒绝了,“不必了,朕面前,没那么多规矩,前面带路便是!” 这让那门房先生顿时又一阵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可既然天子都发话了,自然也不敢忤逆。 只得赶紧挥手命令那群下人退去,随即战战兢兢带路,领着皇帝二人进门。 那一大群侍卫,自然只能在外面候着。 其实作为当朝国公的府邸,本就是朝廷所建造,自然与寻常百姓或官员富商的宅子截然不同。 除了按照朝廷建制,中门的朝向、门楣高低、牌匾大小,包括上方檐棱样式,都有严格的规定,整座宅子也严格分为内院外院的。 比如内院,那就是主子与诸位夫人的就寝之所,男丁下人与护院,是绝对不能进入的。 穿过好几重院落,足足一炷香功夫,才终于到达外院侧面一座独立院落。 院子很小,建造得也颇为简单,而且看样子以前是空闲着的,刚刚才收拾出来。 那门房老头,领着两人径直便到了院子底楼一间厢房外面,才如获重赦赶紧匆匆告退。 厢房房门半开着,里面灯火通明,还有阵阵嘈杂声传出来。 可当景隆帝背负双手走上前,只往里面瞅了一眼,里面的景象,却让他一下子呆住了。 只见厢房里面,也很是简陋,只有正中央摆着一张长条形木桌子,外加两侧几张椅子。 那姓王的乱臣贼子与太子,果然都在里面。 可除此之外,还有两个看着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长相相似,应该是兄弟二人。 长得骨瘦如柴,明显长期营养不良,面带菜色。 头戴纶巾,身上粗布长衫都不知穿了多少年,早已浆洗得发白,甚至到处还打着补丁。 典型的一副穷酸秀才打扮! 第367章 不争气的孽徒 只见这秀才兄弟二人,正并排坐在长条木桌前。 面前却各自摆放着厚厚一摞纸张。像是什么考卷,隔着老远,都能看见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题目。 当然还有笔墨砚台。 两人正手握毛笔,对着那考卷纸张,时而眉头紧锁苦思,时而在上面奋笔疾书,倒是像极了国子监或太学中那些刻苦好学的勤奋学子。 可更令人匪夷所思的,两人一边思索答题,脸色却是说不出的苦不堪言。 那神情,那架势,只如同两个身娇体弱的小娘子,正在遭受某位魁梧恶霸非人的屈辱折磨。 偏偏还无力反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特别那位看着稍微年长一些的,默默做着题,更是满面如丧考妣的苍凉绝望。 写上两个字,又抬起头来,苦哈哈地朝对面望上两眼,欲言又止,似乎想要苦苦哀求两句什么,可又没有胆量。 可相对兄弟二人的凄凉悲苦,那乱臣贼子与太子,却轻松惬意太多。 舒坦无比并肩躺在对面两把椅子上,高高翘着二郎腿,面前摆着好几份精美糕点,悠哉悠哉,倒是好生享受。 特别那姓王的混账小儿,更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歪着脑袋,嘴里还碎碎念个不停。 “唉,唉,我说你们两个,做题时能不能认真一点?” “东张西望看什么呢?为师脸上有答案呐?” “就你们这副样子,信不信为师马上清理门户,逐你们出师门?” “还有你,张逊,你在那憋着嘴,想要嘀咕什么呢?” “看考卷,看考卷,盯着为师干什么?瞧瞧你那道题,都答的什么玩意?牛头不对马嘴的!” 太子更是趾高气扬得很,凶神恶煞嚷嚷,“就是就是……” “我王兄是什么人?当朝国公,官拜太子伴读兼吏部右侍郎,论起来好歹也算朝廷大员,成天政务很忙的!” “昨天要不是你们俩一把鼻涕一把泪苦苦哀求,他会同意收你们俩为亲传弟子?” “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如今这大康朝,多少士子秀才,哇哇叫着想要拜在我王兄门下?” “还有,这套《两年科考三年模拟》,可是王兄昨晚熬了个通宵直到天亮,翻遍了历年恩科所有的卷宗真卷,再结合当下时政,才为你们量身定制的……” “王兄说了,这放眼天下,都绝对是独一无二的模拟密卷!” “没瞧见我王兄都有黑眼圈了,连今日前去太子府当值都迟到了,为此还被太子师一番训斥,受尽了委屈!” “结果你们,就是如此对待他一片心血的?” “惹毛了,信不信本王现在,就先替王兄教训教训你们这两个不孝弟子?” 而这时,那看着年轻一点的秀才,终于再忍不住了。 有愤恨,有恼羞,更多的是一种绝望迷茫,有似乎带着些对命运的不甘与挣扎,“恩……恩师……” 话刚一出口,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羞愧难当,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似乎这“恩师”二字,根本就是自己人生最大的耻辱,令祖上蒙羞的事。 尽管如此,还是咬了咬牙,“恩师,还有殿下,求求你们了,就放过吾与兄长吧。” 都已带着哭腔,“虽不得不承认,昨日于麻衣巷,那朱琅咄咄逼人赶尽杀绝,若不是恩师与殿下出面解围与收留……” “吾兄弟二人,别说参加恩科,恐怕就连活着离开京城都是奢望。” “可眼瞅着,仅仅还有半个月便是恩科考试了……” “这般时候,吾兄弟二人,是应该夜以继日,赶紧将《国子经》、《上书》、《礼注》等诸多先贤圣人典籍,熟背于心且日日醒悟。” “方能有少许希望,能够高中,以便日后为国为民报效!” “可恩师与殿下,却逼着吾与兄长,日日做这些没用的题目,那真的是万万不行的呀!” 那个年长木讷的,也抬起头来,哭丧着脸,“舍弟所言甚是!” “虽说圣人有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吾与舍弟昨日既已被殿下用刀架在脖子上,逼迫着,祭告了上苍,行了仪典,给师娘奉了茶,就算是正式拜在了恩师门下……” “此后,自当执弟子之仪,侍奉孝敬于恩师,万不该违背师命!” “否则,便为不敬不孝!” “可是……从小母亲便教导吾兄弟二人,君子固穷,当行光明磊落之事,当养浩然正气,方能立于天地间!” “吾等虽敬仰恩师为社稷为百姓,屡次立下奇功……” “可恩师与殿下,行事偏颇,黑白颠倒是非不分,实在算不得光明磊落之君子。” “拜入恩师门下,这让吾兄弟二人,此后如何有颜面对圣人教诲,如何有脸去见家中老母亲?” “而且眼下,恩科在即,吾与舍弟更当秉烛夜读,熟读圣人典籍才是……” “实在不能,再如此荒废懈怠时间了啊!” 可没想到,话音未落,却见那姓王的孽障,竟是一下子勃然大怒。 “嗖”的一下站起身来,隔着桌子狠狠一巴掌抽在他后脑勺,破口大骂。 “放你娘的狗屁!” “什么叫拜入本老爷门下,从此便无颜面对圣人教诲,无颜面对家中母亲与泉下祖宗了?” “为师不要脸面的吗?” “况且,为师向来德行端正,刚正不阿且志趣高雅,天下人尽皆知!不信的话,现在就去太子府打听打听,看里面一众属官,谁敢说一句本国公不是正人君子?” “能收留你们在府上吃饱穿暖,还收你们为亲传弟子,那还是本国公本着提携后进的好意……” “想要让你们早日改邪归正,回归圣人正道而已!” 怒目圆瞪,气急败坏得很,“至于此次恩科……” “哟,说得倒是好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几斤几两,扪心自问一下,就凭你们身上那点半吊子学问,连乡试都得考个五六次的,今年拿什么去高中?” “今年恩科,连国子监与太学的精锐学子,几乎全都参加了,你俩不名次垫底,恐怕都已经算祖上积德烧高香了!” “而且实话告诉你们,为师虽为今年恩科的副考官,可也绝对不会对你俩有任何徇私关照!” “都这个时候了,临时抱佛脚,天天就知道啃那些破烂书本,有什么前途?” “刷题!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无休无止地刷题!” 满脸不耐烦,“老子也懒得跟你们废话,赶紧做题!今天这三套模拟卷做不完,晚上别想吃饭!” “等这套《两年科考三年模拟》做完了,为师再给你们弄两套《楚国公密卷》尝尝鲜!” “不争气的孽徒!” 第368章 题海战术能有什么用? 于是乎,景隆帝便彻底愣住了。 站在门口,直勾勾望着这一幕,脸色漆黑,心中更是一股怒火腾腾地烧。 虽贵为天子九五之尊,可因为这混账小儿的缘故,对眼前这张氏兄弟二人,倒也多少有些耳闻。 当初在水云间,那号称“京城第一才子”、当朝御史台谏议大夫柳正道之子柳俊彦,召集上百名京城学子,欲对这混账小儿口诛笔伐大肆声讨,一副不将其弄得身败名裂人人喊打誓不罢休的架势…… 却正是这两个来自南方永州府籍籍无名的穷酸秀才,浑然不惧据理力争,言辞灼灼将当场几百名学子训斥得狗血淋头。 而在麻衣巷那座住满了各地进京赶考的才子的“鸿运楼”,更是不畏强权,一番“读书人当以报效社稷造福百姓为己任,而不是为了权势与高官厚禄”的言论,令那永州府判司之子朱琅颜面扫地,随后便遭到其惨无人道堪称狠毒的报复。 若不是太子与这混账小儿解围收留,恐怕走投无路只能露宿街头,甚至活生生饿死在京城。 说实话,对于这样两个行事莽撞的愣头青,他景隆帝只觉啼笑皆非。 可更多的,却是满心赏识。 若是天下所有儒生士子,皆能如这张氏兄弟二人,纵然寂寂无名,纵然贫困潦倒得吃不饱穿不暖,可依然满身浩然正气,恪守读书人之大道…… 若是朝中所有官员,皆能如这般,刚正不阿一片公心…… 这大康朝何愁不能国富民强,打造一个前所未有之盛世? 更重要的,兄弟二人虽不知变通酸腐了些,在才学上也算不得满腹经纶出类拔萃,却又与那些成天张嘴闭嘴仁义道德圣人学问、实则不知所谓的儒生士子截然不同。 至少昔日在水云间,驳斥群儒时那一番言论,公然喊出临州医学院的创办乃是功在千秋之举的口号,便可见一斑。 至少,也算颇有一番见地。 若是放在往日,本着惜才爱才之心,他景隆帝恐还真会破格,赏他们一番造化。 先一道旨意破格招录入太学读书,再入翰林院磨炼两年,再外放到地方做上两任县令,再调任回京进入六部,最后锻造出两个铁骨铮铮的能臣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只奈何如今,正是他景隆帝,大力推动朝廷取仕制度变革的关键时期。 取消举荐制,已成定论,且时机已经成熟。 从此以后,即便当朝一品宰辅或是公卿宗室子弟,想要入朝为官,想要得到重用,也必须通过公平公正的恩科考试。 身为天子,自然也不便破例,否则难免引起朝中诟病。 唯独值得庆幸的,这兄弟二人,却终究被楚国公收入门下做了弟子。 说起来,也算是天下无数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一场造化。 这混账小儿从来都是如此,虽平常无耻混蛋了些,常能将人气个半死,实在不讨他这皇帝的喜欢,可也从来都深知事有可为不可为。 可就是这收徒的方式手段……实在难以启齿了些,让他这皇帝都跟着脸上臊得慌。 人家都是逼良为娼……他与太子这两个狗东西倒好,逼良为徒。 可此刻,真正让他怒火焚烧,肺都快要炸裂的…… 既然都已经如土匪恶霸似的,逼迫这兄弟二人拜入门下做了弟子,那自然就当做好为人师者之职责。 潜心教导经史子集,耐心传授圣人之学问。 更何况,两人本就是要参加今年恩科的考生,且本来在学问学识上就没什么优势…… 眼瞅着距离科考,只剩下半个月时间,此时更应当夜以继日全力以赴,一心扎在将那些圣人典籍熟读熟背之上。 别说这样两个,连永州府乡试都要考个五六次的,就算国子监与太学那些顶尖学子,这段时间谁不是头悬梁锥刺股,捧着各种经史典籍,读得头晕眼花口吐白沫的,为半月后的科考做最后努力? 结果这狗东西倒好,不赶紧给弟子教授讲解典籍学问也就罢了,竟还强行拦着,不让人家读书背书! 反倒是搞了厚厚一大摞试卷,逼着人家解答,还美其名曰什么《两年科考三年模拟》,什么题海战术…… 这有狗屁用处呐? 难不成这混账东西,还指望今年的恩科考卷,上面会全是他自己研究写出来的现成题目吗? 这不是荒唐瞎扯淡的事吗? 要知道,纵然这狗东西被钦点为今年恩科的副考官,可说到底,主要职责乃是辅佐主考官,统领考场监习官员维护考场纪律,统领阅卷官员公平公正为批阅每位考生的考卷,然后拟定进士名单。 而至于正式的考卷考题…… 按照大康自立国传承下来的科考制度,结合当下取仕制度的变革,今年的恩科考试不但严格采用糊名制,且共分为两张考卷。 明经与策论。 其中明经,考题主要涉及经史子集、大康律法、算学之类,当然,再结合当年这混账小儿所提出的“科技兴国”战略,还会加入一些恪物学方面的内容。 而考卷,则已经有礼部与国子监一道,指派诸多官员,住进礼部礼教院,共同斟酌出题。 且所有参与编纂考题的官员,自住进礼教院起,一直到恩科考试结束,任何人是不得出入的,更不得与外界有任何联系。 谁敢事先泄露考题,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而至于策论,说到底,那便是写文章了。 一般来说,无非一些治国策论的考核,诸如军营改制,诸如田亩赋税,诸如与他国之外交……考生由给出的题目,各抒己见呈上文章。 至于考题,却是由天子亲自拟定! 而且,还是在科考正式开始,所有考生都进入贡院到位之后,会有司礼监的太监亲自拿着天子密封的考题进入考场,鸣锣当场宣读。 因此,这狗东西纵然身为副考官,可眼下也是绝对不知道任何一道考题的! 所以,逼迫这兄弟二人,没日没夜做这些乱七八糟的题目,能有什么用? 是不是太荒唐了些? 这样搞下去,这张氏兄弟,怎么可能有机会高中? 说小点,这是误人子弟。 往大了说,这可是恩科副考官,祸乱考生呐,影响朝廷选拔人才呐! 这让他景隆帝,如何不心中愤恨? 尽管如此,却还是强忍冲动,没有当场大手一挥,下旨等候在国公府外的宫中侍卫一窝蜂冲进来,将这胡作非为之徒当场打死。 只是铁青着脸,背负着双手领着赵王爷赵衡,大步朝厢房内走进去。 第369章 霸道王爷爱上我 国公爷本来正忙着,对这两个不争气的孽徒谆谆教诲,房内大步走进来两人,顿时也是惊了一跳。 说实话,天子圣驾能亲临府邸,若换做其他朝臣,那绝对是光耀门楣名留青史无上荣光的大好事,哪怕将来脑袋一歪去了地府,也足以在阎王爷面前吹嘘上两天两夜。 可对他王老爷来说,却并不感到多么受用。 暂且不论,一大堆繁琐得近乎严苛的君臣之仪,稍有疏忽怠慢之处,御史台那群成天闲得抠脚、怼天怼地怼空气的言官,就得张牙舞爪哇哇叫…… 整个府邸从上到下,恐怕就连墙壁缝里的蚂蚁,都得瑟瑟发抖随时候命。 实在麻烦得很! 而且对于眼前这位景隆皇帝,他心中也并不多么待见的。 至少,自己从来都不觉得,这辈子能跟他尿到一个壶里去。 可当他目光停留在皇帝身后这中年男子身上,却又一下子怔住了。 虽是第一次相见,可但凡脑袋没长在屁股上,又如何不能瞬间猜出对方的身份? 放眼整个大康王朝,能穿着这一身绣五爪金蟒的袍服,还能如此亲近地跟在皇帝身后招摇过市的…… 除了几个早已被勒令前往封地就藩,没有天子诏令不得归京的皇子,那就只可能是大名鼎鼎的赵王爷赵衡了。 其实举家迁来京城,自遇上那位裤裆不带把的翩翩“赵公子”之后,私下对这位当朝一品亲王,也多少了解过一些。 扪心自问,或多或少有些佩服。 作为当今天子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虽以北方赵地为封号,可早在先帝时期,那也是朝野上下一号响当当的人物。 文能吟诗作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写得一手好字,堪比大家。且颇有经世治国之才,曾执掌户部兵部,颇有一番作为。 甚至毫不夸张地讲,昔年先帝昏聩无道,朝纲不振,再加连年天灾,各地民变四起,北有虎狼庆国大举进犯…… 若不是这位赵王爷当机立断,堪称扶大厦之将倾,大康王朝恐早已换了姓氏,或者只能迁都南下偏安一隅,从此一蹶不振。 武能统御万军,战场之上所向披靡。 先帝时期,也曾先后三次,临危受命执帅印虎符,统帅数十万大军北上,抗击庆国之虎狼之军。 虽因大康国库空虚军械老旧,且国力相差甚远,未能取得如去年居屿关那般大捷,可也连番几场大胜仗,成功阻拦庆国大军南下攻掠的步伐。 那可是救国于危难,实打实的赫赫战功。 不仅如此,据说更一身武艺高强,哪怕赤手空拳对阵五名虎背熊腰的宫中侍卫,也可丝毫不落下风。 而就在先帝末年病入膏肓,那场腥风血雨、朝中至今无人敢提及的夺嫡之争中,这位赵王爷却毅然决然站在了他这位亲兄长身后。 与当今宰辅陈无相与程老将军一道,运筹帷幄,亲力亲为策划了那一场血流成河的宫廷剧变,活生生将先太子拽下马来,将景隆帝这位并不受宠的皇子,扶上了那张人人梦寐以求的椅子。 可更令人大跌眼镜的,就这样一位文韬武略的生猛牛人,却在几年之后,朝纲初定百废待兴之时,选择了功成身退。 毫无保留卸下了朝中一切职务,上呈了兵权虎符,彻底做了个闲散王爷。 成天无所事事,作作诗,写写字,遛遛狗逗逗鸡,或者就是在大街上闲逛。 哪怕是有附庸风雅的朝臣,登门拜访求上一幅字画,收了润笔费也是来者不拒。 哪怕是每十日一次的大朝会,会前往位列旁听,可也基本都是到点就去,下朝就走,对那些国政大事从不发表任何看法。 说实话,这才是真正令他王老爷心中佩服的地方。 屡建奇功身居高位容易,可要真正放下,难! 人心使然! 可关键是…… 这位即便再无一官半职,可在朝中依然极具影响力的堂堂一品亲王,跟自己并没半点瓜葛牵扯,今天怎么也屁颠屁颠跟在皇帝身后跑来了? 尤记得当初身陷庆国梁都沦为阶下囚,生死未卜之际,皇后前往临州他王老爷府上,这货也跟着去了。 人家皇后是去探视,抚慰一番当时正怀有身孕的苏晚晴,也算彰显皇恩浩荡。 结果这货,一到了临州,便到处私下打听,他王老爷品行作风如何,有没有跟外面的女子偷偷摸摸乱搞,有没有养歌姬外宅,有没有欺侮霸凌俊俏丫鬟。 再加上昨天,天都快黑了,更是唆使自己宝贝闺女,企图把他老王骗到王府去。 难不成……当初猜测的没错? 这位贵不可言的当朝王爷,果真是有着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变态恶趣味? 得知本老爷长得又英俊好看,又写得一手好诗,典型的年轻小鲜肉,便动了歪心思,想要上演一出“霸道王爷爱上我”的精彩戏码? 昨晚没能得逞,今天还不死心,所以登门来了? 刹那间,只感觉后背一股冷汗,直冲天灵盖! 可即便如此,也只能强行镇定。 越是这种事关名节贞操的时候,越不能慌张乱了方寸! 况且家中已经有个霸道王爷了,实在不能再多了! 一时间,脸色阴晴不定朝景隆帝瞅上两眼。 再扭头讪讪望向身边太子,却见这二球货,哪还有刚才面对张氏兄弟时,那副张牙舞爪耀武扬威德行? 那架势,就好像春风得意少年郎,刚在他乡遇上故知,紧跟着高中状元,又在久旱逢甘霖的时节,敲锣打鼓迎娶美娇娘…… 可洞房花烛夜,猴急猴急饮完合卺酒,一挑开盖头,却只见面前穿着大红喜服的,是一个牙齿都掉光奇丑无比的八旬老太。 一下子蔫了,如霜打的茄子,缩着脑袋,眼神闪烁漂浮不定,一脸万念俱灰的绝望悲凉。 迎上慈祥老父亲那慈祥目光,更是吓得一个哆嗦。 倒是赶紧颤颤巍巍站起来,迎了上去,规规矩矩躬身施礼。 连说话都已经不利索了,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句,“儿子见过父亲,见过四叔!” 第370章 瞧这马屁,拍得多有水平 王修顿时白眼一翻,瞪着赵太白,已是满脸嫌弃与鄙视。 唉,悲哀,太悲哀了! 瞧这二球货这副怂了吧唧没出息的样,怕是彻底没救了。 不就是今天一大早,太子师抽查功课作业,结果该背的书背不出来,该交的课后作文也没写,顺带着太子府引发了一点小小的风波吗,不就是个爹吗…… 说好的父慈子孝呢? 他怕个毛线呐? 就这个德行,以后如何干大事? 你看本老爷,会不会像你这般唯唯诺诺怂得一批? 没想到,景隆帝尽管近乎本能地,明显一见着这个不孝逆子,心中就来气,却也并没当场发作。 只是背负着双手,鼻孔朝天“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可目光却始终死死锁定在他王老爷身上,面色不善得很,阴郁得都能刮出好几斤寒霜来! 垮着张脸,一副随时都可能一记砂锅大的拳头整过来,给他这个乱臣贼子一个大逼斗的德行! 唯独赵王爷,却是双手插在宽大衣袖里,咧着嘴一脸幸灾乐祸。 刹那间,王老爷吓得一个激灵。 眼珠子咕噜一转,哪还敢丝毫迟疑,瞬间已堆起满脸如沐春风的笑。 “嗖”的一声从椅子上蹿起来,大步迎上去,热情似火得很,“哟,陛下来了!” “臣刚才还在纳闷,今日一大早,这府上的喜鹊怎就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一直到傍晚了,也丝毫不知停歇……” “搞半天,原来是陛下亲临寒舍呐!” 当下,扭着脑袋对门外便是一通大声嚷嚷,“管家,管家,快来人呐……” “还不赶紧派人,将中门的门槛锯掉,再将府上从里到外好好打扫一遍?对,对,还有,快伺候本老爷更衣换上朝服?” “一群瞎了眼的狗东西,不知道天子圣驾驾临,那可是咱府上天大的荣耀呐?” “还有,天子亲临,你们这群狗东西竟也不知提前来禀报,以便本老爷与夫人着朝服,中门外恭迎圣驾!” “陛下面前,失了君臣礼仪,这可如何是好?” “有一个算一个,这个月的月钱,全部扣了!” 随即,一把勾着皇帝肩膀,咧嘴笑得那叫一个谄媚,眼睛都快眯成两道缝,“哎哟陛下,您是有所不知……” “自去年中秋臣与景阳郡王殿下的大婚之典,前往宫中给陛下与娘娘请安,算算时间,已有大半年没见着陛下了!” “这大半年,臣对陛下的想念,那是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呐!” “没日没夜,那是茶不思饭不想,就想着念着,陛下近日食欲可佳,陛下整日为国事操劳,有没有好好休息,成天惦念着陛下可有什么烦心事?” “终日却只痛恨自己,才疏学浅且平庸泛泛,无力为陛下解忧!” “没办法,臣向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处江湖之远则忧其民,居庙堂之高则忧其君!” 紧跟着,也顾不得皇帝脸色好不好看,扭头又望向赵王爷。 依然笑得谄媚至极,“这位,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便是大名鼎鼎的赵王爷了吧!” “哎哟,您瞧瞧,瞧瞧,臣素有耳闻,王爷虽早已不再过问朝政之事,可放眼整个天下,那也是人中龙凤!” “不仅学富五车,身怀旷世惊奇之大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写得一手好字,自成一派堪称大家风范。” “且武艺高强,身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昔年统御万军,沙场之上更是运筹帷幄所向披靡,打得庆国虎狼之军丢盔弃甲,那是何等的英武霸气?” “因此,下官对王爷的敬仰敬重之意,那犹如淮如河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呐!” 咽了咽口水,“王爷不但贵为当朝一品亲王,而且更是下官那夫人,景阳郡王殿下的亲叔父……“ “下官自从举家迁来京城,那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挑个黄道吉日,备上些薄礼,领着夫人前往王府拜会一番,瞻仰一番王爷文韬武略的风姿!” “奈何,近日不但俗事缠身,刚刚朝中上任,又政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 “且心中又实在惶恐,毕竟下官身卑位轻,唐突之举反倒惹得王爷不喜!” 话音未落,又使劲一拍脑袋,“哎哟,瞧下官这脑子……” “光顾着一时激动,都忘了给王爷见礼了!” 一番滔滔不绝,直到口干舌燥,终于满足了,笑呵呵地闭上嘴不说话了! 啧啧,老王啊老王,本老爷现在是越来越佩服你了! 瞧瞧这思路,多清晰,瞧瞧这言辞,多滴水不漏? 瞧瞧这马屁,拍得多有水平! 唉,没办法了,面前站着的这二位,都不是老子一个寒碜磕碜的区区国公,能得罪得起的主呐! 而且瞧狗皇帝这副好像有人欠他几百万两银子的脸色,明显来者不善呐! 老子就不信了,这样一串连环屁崩过去,这两兄弟还不得心中立马就乐开了花?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嘛! 本老爷会像赵太白那般,吓得瑟瑟发抖连话都不敢说? 转过头,却见这废物怂货,眼珠子瞪得老大,已是满脸崇拜敬仰之色。 倒是张谦张逊兄弟二人,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哪还顾得上面前那厚厚的一摞《两年科考三年模拟》,以及刚被劈头盖脸训得灰头土脸,讪讪望着这边,完全一脸愕然不知所措。 本就是南方永州府进京赶考的秀才,家境极度清苦贫寒,哪见过什么世面? 此次能见到天下人尽皆知的楚国公以及东宫太子,并且还稀里糊涂就被收入门下做了弟子,就已经算是命运的齿轮胡乱扭曲转动了。 如何想得到,竟是有幸得见天子真颜龙威? 纵然一身刚正之气,可此时,当今天子面前,又如何不是诚惶诚恐得很? 一时间,竟也不知该不该赶紧站起来躬身行礼,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 只是陡然间,也不知是想到自己兄弟二人,饱受圣人教诲,自幼便立志要做顶天立地的正人君子,却偏偏饱受命运摧残,被逼无奈拜了这么一个厚颜无耻之徒为恩师,实在没脸见人了…… 或是目睹恩师在天子与王爷面前,这一番阿谀奉承谄媚之态,身为弟子都跟着臊得慌…… 两人脸色唰的一下,涨得通红。 丢人,太丢人了! 第371章 本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然而,对于王老爷这一长串高水准的连环马屁,景隆帝却并不显得多么受用。 相反,脸色更加漆黑阴沉,只死死瞪着他,一言不发,目光中怒火隐约又开始在熊熊燃烧,似乎心肝尖尖都在颤。 这丧尽天良的乱臣贼子,是迫不及待想要掉脑袋了吧? 这滔滔不绝一番谄媚阿谀之言,是想要恶心谁呢? 说的比唱的好听,还什么“处江湖之远则忧其民,居庙堂之高则忧其君”,可你是什么货色,朕心里会没点数? 也好意思脸不红气不喘的,夸夸其谈说什么“臣对陛下的思念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你要真茶不思饭不想地挂念着朕,会至于举家迁来京城都这么久了,成天游手好闲,也不知拎两坛子好酒进宫来看看朕? 不天天在背地里骂朕脑子有病,朕就已经烧高香了! 还什么“一大早府上喜鹊就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今天蒙蒙细雨压根就没停过,你家傻喜鹊才会淋着雨在枝头叫上一整天呐? 而这时,倒是赵王爷赵衡按捺不住了。 “嗖”的一声蹿了出来,怒目圆瞪。 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啊呸!你这小儿,少打马虎眼,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本王不吃这一套!” “今日随陛下一同前来,就是想跟你当面对质一番,讨个说法!” “本王昨天可是费了好一番心思,还与王妃一道,又是上街采买挑选食材的,又是守着下人将王府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精心准备了满满一大桌子好酒好菜,就为了宴请你这小子!” “甚至,还责令我那宝贝闺女,亲自去了太子府相迎!” “其一,论起来你这小子,好歹也是本王的侄女婿,以后时常走动来往,也是情理。” “其次,昨日又时逢你京城为官初次上任,也算庆贺一番!” “把酒言欢不醉不归,一起畅谈诗词歌赋,岂不快哉?” 越说越激动,龇牙咧嘴气急败坏得很,“结果你这狗东西倒好,人倒是随着清河丫头一同前来了,可半道上又找个机会拔腿就跑了!” “害得本王,昨晚与王妃对着满满一大桌子菜,大眼瞪小眼!” “就问问你,是本王哪儿得罪你,惹得你心中不满了,还是你压根就没将我这个王爷放在眼里?” “你这狗东西,今天要是说不出个之乎者也来,本王非得好好拾掇拾掇你,扒了你的皮!” 吹胡子瞪眼骂骂咧咧,“本王算是看出来了,你这狗东西,不是个好东西!” “还有你那些老丈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一肚子坏水……” 只是话未说完,却是一个激灵,心虚地瞟一眼旁边景隆帝,赶紧将嘴巴闭上。 于是乎,王修一下子谄媚笑不出来了。 讪讪望着皇帝与赵王,老脸微红,眉头都快拧成两只麻花。 这不愧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脑子多少都有点啥毛病吧? 本老爷自从进京,一直秉承低调老实本分的原则,不惹事不生非的……结果这哥俩倒好,莫名其妙就跑到府上来,甩脸色骂骂咧咧。 要不是看在你俩,老子的确一个都招惹不起,会这么能屈能伸的,连脸都不要了? 要换做别人,早就麻袋安排上了! 刚才那连番彩虹马屁,难道拍得不够真诚吗,这哥俩看上去怎么一点也不开心快乐? 还有这赵王…… 昨天倒果然没有猜错,那不带把的翩翩“赵公子”,又是激将法又是嚷嚷着要结伴前往凤仪阁潇洒一番,喝最烈的酒搂最美的妞……而真实目的,就是想把老子骗去王府做客。 可关键是,我一个小小国公爷,还任着朝中要职,是有多缺心眼,才会跟你一个当朝王爷私交过甚,引人猜忌? 况且,鬼知道你这背地里,到底憋着一肚子什么坏心思? 我要是信了你所说的,什么又是亲戚,又仰慕本老爷才华,因此才盛情相邀,那才是见鬼了! 亲身领教过清河郡主那娘们的高深道行,跟赵王府敬而远之保持点距离,那才是上上策呐! 尽管如此,当下却是脑袋一昂,眼珠子瞪得比牛还大,“哎哟,王爷,您这可冤枉下官了……” “我都不知道王爷您在说什么!” “实不相瞒,昨日乃是下官初次上任不假,可一整天都在太子府内,操劳忙碌于政务,辅佐太子殿下的学业精进,匡正殿下言行德操,忙得腰酸背痛心力交瘁。” “一直到傍晚,且下值之后,便与殿下一道离开……” 老脸又一阵泛红,“咳,当然,是与殿下相约,一同前往凤仪阁喝点小酒听会小曲儿,都是男人嘛,你懂的!” “但是,从始至终,却并未收到过王爷的请帖,或者有王府的下人来报,也更未见到过郡主殿下呐!” 面色一横,“王爷,您这可不能胡乱冤枉好人呐!” “王爷是谁?那可是当朝一品亲王,陛下的亲兄弟,贵不可言。” “能得王爷盛情相邀,那是下官八辈子修来得福分,那是看得起我,又怎可能会如此不识好歹?” 可没想到,赵王却更一脸愤慨,气得大口喘气直跺脚。 大骂,“装!接着装!你看本王信不信你的连篇鬼话!” 胡子都快一根根翘起,“昨日的事,本王可是打听得清清楚楚!” “本王没有发请帖,也没派下人来传话,没错,可就问你,你与殿下下值之后,可曾遇上过一个身着男装的俊朗才子?” 鼻孔朝天一摆手,“懒得跟你扯,你就说吧,这事怎么解决?” “本王现在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于是乎,王老爷哑然了。 然而同样这时,还不等他涨红着脸,打算重新整理一下思路组织一下语言,继续胡搅蛮缠一番,却只听得门外,“噗嗤”一声娇笑。 紧随其后,传来一个女子如银铃般的声音,“早就知道,楚国公不但满腹经纶学富五车,且是个奸猾之徒。” “只是没料到,装傻充愣张嘴说瞎话这方面,竟也是一把好手!” “我猜楚国公,接下来是不是又要说,从始至终压根就不知道本郡主的身份,没看出我乃女儿身?” “不过没关系,那请楚国公现在瞧清楚了,本郡主着女装的样子。” “也免得一直在心中嘀咕,骂本郡主为人不够真诚!” 第372章 这娘们果然不是好娘们 紧跟着,便见虚掩的房门再次被推开,缓缓走进来一倾国倾城的女子。 不正是那日在水云间外大街上所见,那自称名为“赵书”的翩翩赵公子,又会是谁? 只是与前两次所见时截然不同,再不是那一副腰悬玉坠手持折扇锦绣华服的富家风流公子打扮。 一袭宝蓝色曳地长裙,领口绣青兰花图案,腰系流苏,勾勒着那略显丰韵却又婀娜柔软的魅人身段。 唇若点玉,双眼如墨,弯弯的月牙眉,再搭配那白皙如凝脂吹弹可破的肌肤,娇艳迷人的脸颊,那是一种堪称勾魂摄魄的美。 纵然他王修自从见其第一眼,便已知其女儿身,也早见识过其风华绝代之貌,可瞬间也不由得一阵心神激荡,看得有些痴了。 妖怪,这娘们绝对是个祸国殃民的妖怪! 特别是莲步轻移下,头戴璀璨朱钗,举手投足间浑身散发着的那种端庄与贵气,更如众星拱月,令人不敢直视。 而今日,却并没领着那模样清秀“小书童”。 身后只是亦步亦趋跟着一五十多岁清瘦老头,正是府上门房先生。 明显生怕他王老爷怪罪责罚,颤颤巍巍赶紧一躬身,结结巴巴,“禀老爷……” “是……是郡主殿下,不让老奴通报,老奴不敢不从,所以这……” 随即夹着尾巴,赶紧狼狈退了出去。 而清河郡主,自然径直便走到皇帝二人跟前,倒是面色恭谦,盈盈一欠身,音波婉婉,“书意见过圣上,见过父亲!” 景隆帝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受了礼。 倒是那赵王爷赵衡,一脸错愕诧异,皱眉嚷嚷,“咦?丫头,好端端的,你怎么跑来这里了?” 没想到,赵书意却是一抿嘴,似乎有些憋不住想笑,“女儿在家中,得知父亲随陛下圣驾,一起来了这楚国公府……” “突然想起昨日,受父亲之命前往太子府盛情相迎某人王府做客,可半道上,这个奸猾无耻还胆小如鼠的恶人,却胡乱找个理由,落荒而逃跑了。” “害得女儿只身一人回了王府,还受得父亲好一顿数落!” “女儿是越想越生气,这不,便也琢磨着,前来当面对质一番,因此便立马赶来了。” “也免得这奸猾之徒,胡搅蛮缠装傻充愣,还装得一脸无辜呢!” 也不再与父亲多说什么,只是扭过头,一双如明月的眼睛在王老爷身上上下打量着,红唇微翘,一脸似笑非笑。 眼波流转,目光中总带着些令人浑身不自在的玩味,甚至几分咄咄逼人的调侃味道。 半晌,直盯得他王老爷后背直冒冷汗,才又莞尔一笑。 贝齿轻启,“所以猜得没错的话,若本郡主此时没来,以楚国公这身撒起慌来连脸都不会红一下的通天本事,是不是又要说,从始至终都没看出本郡主乃是女儿身?” “或者,你本性淳厚且脑子愚钝,压根就没猜出昨日本郡主前来,只为盛情相邀前往王府做客?” 于是乎,王老爷一下子蔫了。 老脸微红,闭上嘴不说话了。 大爷的!再一次印证,这娘们果真不是个好娘们呐! 硬是如同老子肚子里的蛔虫一般,三两句话,就把老子继续狡辩的思路给打乱了! 赵太白这二球货,眼见这阵仗,更是缩在旁边角落,耷拉着脑袋瑟瑟发抖,屁都不敢放一声。 可没想到,紧跟着,却也不知哪来的胆量与勇气。 硬是一咬牙,“嗖”的一声便蹿了出来,脖子一昂。 眼珠子瞪得滚圆,嘴巴张得老大,故作一脸惊为天人的震撼,望着赵书意,“咦,堂姐……” 伸着一根手指,晃动个不停,“我想起来了,我总算想起来了,你……你不正是前几日,我与王兄在大街上,偶然遇见的那位名为赵书的赵公子吗?” 猛地一拍脑袋,“我说那天,初见那赵公子,怎就觉得那般眼熟,还倍感亲切!” “可实在没想到,那根本就是堂姐你扮做男装呐!” 扯开嗓门使劲嚷嚷,“唉,都怪本王,实在本性淳厚且脑子愚钝,硬是没能看出,那赵公子正是堂姐!” “否则,也不至于令王兄蒙在鼓里,一直都不知堂姐身份呐!” 一边嚷嚷,还不忘使劲朝他王老爷挤眉弄眼。 得意洋洋,一脸邀功表情。 可没想到,话音未落,不仅赵书意,就连景隆帝,也是面色迅速一沉。 扭过头,一副看不孝逆子祸害人渣的眼神,恶狠狠瞪着他。 这货顿时吓得一哆嗦,脸色唰的一下惨白无血色。 二十多年的父慈子孝,近乎本能,猛地闭上嘴,使劲往后面缩了缩,如斗败的雄鸡公,又开始瑟瑟发抖如丧考妣。 王老爷更一阵气结。 看着这狗东西,硬是牙根直痒痒。 唉,这废物,不但怂,脑子还不大好使…… 彻底没救了! 可眼见这阵仗,也只得赶紧站出来打着圆场转移话题,“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陛下与王爷,以及郡主殿下亲临寒舍,那是为臣者莫大的荣幸!” “又难得今天春暖花开晴空万里,月明星稀好风景,要不一会儿,臣亲自下厨做几道小菜,再温上几壶好酒?” 一边使劲张罗几人,朝厢房外走去。 皇帝依然垮着张脸,一副生人勿近模样。 赵王爷却是一脸不买账,鼻孔朝天脑袋扬得老高,背负着双手跟在皇帝身后,一声冷哼,“你小子,少来这套!” “饭肯定要吃,酒肯定要喝,但别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 “这事没完!” 顿时更将他王老爷气得,差点没忍住,一脚踹过去。 眨眼间功夫,简陋厢房内,便只剩下两个穷酸秀才,依然面对着那厚厚一摞模拟考卷,大眼瞪小眼。 “唉,羞煞先人,羞煞先人也……” “兄长,你也瞧见了,恩师他……纵然古人有云,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圣人教诲,君臣之仪不可废……” “可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也当铁骨铮铮,刚正之气万不可失也。” “可恩师他……不仅行事偏颇,为人奸猾,为吾等读书人所不齿,为了明哲保身与荣华,更是在陛下与王爷面前,极尽阿谀奉承之态。” “点头哈腰,谄媚至极,与那些靠着溜须拍马而荣华富贵的大奸大恶之徒又有何异?连气节与脸面都不要了!” “而吾兄弟二人,还偏偏就被迫拜了这样一个人为师,这下子,是彻底没脸见人了!” 张谦脸色依然涨红如猪肝。 半晌,才讪讪憋出一句,“是啊,丢死人了!” “嘘,快别说了,赶紧做题吧!” “今日三套模拟卷做不完,明天又得挨收拾了!” 第373章 这官当得可还习惯? 不出意外的话,往往傍晚时分过后,夜幕便会降临,而距离上一次天黑,仿佛才只过去了一天。 国公府中庭专门用于招待贵宾稀客的膳堂内,已是灯火通明。 四根长条木凳围着的那张颇为阔气的梨花木大方桌上,已摆上了八九道精致小菜。 虽比不得昨日赵王爷府上所精心准备的那般美味珍肴山珍海味,甚至显得有些寒酸,可贵在这乃是他王修王老爷亲自下厨。 其实不仅大康朝,乃至千百年来,寻常百姓与商贾之家除外,勋贵或重臣之家,宴请宾客用膳,为彰显诚意与庄重,都是绝对不会如这般,所有人皆围坐在一张大木桌前的。 而是会在专门的膳堂,按照宾客人数,两侧整整齐齐布置上一张张约摸三尺见方的低矮案几,当然还有榻垫。 客人依次分列跪坐两侧,吃食也是每人一份,旁边当然也会有下人斟酒伺候。 甚至诸如国公郡公这般顶级贵胄之家,宾客一边尽情享用美食美酒之余,中间还会有歌伎或是鼓乐助兴。 包括天子若是宴请重臣赏膳,也会是如此,只是规矩更加繁多。 只奈何在老王看来,这等方式,虽是显得庄重正式了,可宾主们一个个各占着一张案几,隔着老远,连说句话都得大声嚷嚷,终究显得无趣了些。 况且跪坐着吃饭,终究别扭至极,哪有长条凳子大木桌舒服? 所以才早在迁来京城定居的第二天,便吩咐府上下人,将那些低矮案几全部撤了。 景隆帝早已不是第一次来他王老爷府上蹭吃蹭喝了,只是以往隐瞒着身份而已,所以也不介怀。 而作为天子九五之尊,自是独自坐在正中间主位。 赵王爷心安理得一屁股在皇帝正对面下首位置坐下,左侧是赵书意这坏娘们,王修与赵太白并肩挤在一侧作陪。 晚膳自然很快开始。 皇帝也不知是最近便秘,或是有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欠他银子,反正从始至终脸色都不大好看,阴郁得很。 但即便如此,一筷子一筷子往嘴里塞菜,倒也不闲着,有人敬酒也来者不拒。 倒是赵王爷,颇有几分浪荡不羁游戏人间的风范,撩起袖子,猴急猴急率先便抓起一块酱大骨,就着一盏酒啃了一大口。 瞬间脸色就变了,眼珠子一瞪,“咦?啧啧,不错哦!就这么个再寻常不过的猪骨头,竟也能做得如此美味可口,且还没有丝毫腥臊之气……” “你这小子,倒还真有点本事呐!” 他这番话,倒也不是夸张之言。 其实从古至今,猪从来被视作愚笨好吃懒做的下作之物,再加其肉质,如果烂炖与火烤,再加上一点细盐与少许佐料,会有一种奇怪的腥臊气,因此,是不受世人待见的。 至少勋贵与士人,甚至包括一些乡绅富商,都是不屑于食用猪肉的,更不会以此待客。 可话音未落,却又神色一凛。 翻脸比翻书还快,立马半眯着眼睛,一撇嘴,满面不屑,“错了,错了!亏得二哥还时常提及,言你这小子亲手做的饭菜,那可是难得的人间美味,哪怕在宫中也是吃不到的!” “结果依本王看,也不过如此嘛!一般得很,一般得很!” 然后又开始鼻孔朝天,一副气急败坏之态,哼哼唧唧,说些诸如“竟拿些破猪骨头来招待本王,这是一点没将本王放在眼里”、“本王现在很生气,你小子自己看着办吧”之类的话。 可就是手上动作不停,三两下功夫,已经满嘴飙油,一块酱大骨已被啃得稀巴烂,随即又抓起了第二根。 这让王老爷顿时气得,只感觉心肝脾肺肾都很不舒服。 这堂堂一品亲王,据说还是当今太后最为喜爱宠溺的儿子,要不是实在惹不起,哪个龟儿子才不立马一个菜盆子扣他脑袋上。 而清河郡主赵书意,虽也明显颇为惊诧,就这些再普通寻常不过、甚至大户人家都不屑一顾的食材,什么猪肝猪肠子羊腰子之类,竟能化腐朽为神奇,成为如此难得的美味。 甚至颇有些惊为天人的震撼。 可终究女儿身,还背着个京城第一才女的虚名,终究不可能如父亲那般张牙舞爪。 只是就着一小杯酒,举止温婉优雅,小口尝着菜品。 可奈何,也不知是不是赵家祖上传下来的基因就有问题,女子酒量都弱得很。 才大半杯酒下了肚,就脸色一片酡红,不敢再饮了。 这却让王老爷陡然想起,那个老爱拎他耳朵,却又那般成熟温婉,曾仅仅因为担心他的安危,不惜只身独闯庆国朝堂的女子。 她也是这般,酒量小得感人,一杯下肚就俏脸绯红。 猛然发现,自从去年中秋迎娶赵婉那婆娘,于皇宫中给皇后请安时曾见过一面,简单说过两句话,至今已半年未见了。 甚至严格来说,只在去年年底时,偶然听赵太白这二球货提过一嘴,她好像出远门了。 从此,就再没了她的消息。 不知为何,这让王老爷,突然心中有些莫名烦躁,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可此时,眼前这坏娘们一边小口吃着菜,却又偏偏似乎有意无意,目光总时不时停留在王修身上。 眼神说不出的古怪,甚至带着些赤裸裸的幸灾乐祸与打趣。 甚至有时候,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还抿嘴憋着一脸笑意。 搞得他王老爷,浑身不自在,后背凉飕飕的。 唯独赵太白这货,纵然平常那般耀武扬威,拳打官二代脚踩纨绔子的货色,可今日在慈祥老父亲面前,却怂得像根小爬虫。 像个逆来顺受的童养媳似的,从始至终土灰着脸,一声不敢吭,脑袋都快缩裤裆里去了。 就连夹菜,手都不敢伸长了,若碰着皇帝咳嗽一声,他就跟着哆嗦一下。 眼里也彻底没光了! 这反倒更让整个膳堂,总充斥着一种诡异气氛。 时间流逝,不知不觉,推杯置盏下,呈上来的三壶“闷倒牛”干掉了两壶,菜也吃得七零八落…… 景隆帝似乎终于酒足饭饱了,神清气爽了,就连寒霜般黑灰的脸色,似乎都显得稍微红润了些。 这才终于放下筷子,扭头望向王修,目光灼灼眼神复杂。 倒也不失帝王威仪,眉头轻皱,半晌,终于开口。 “爱卿昨日便正式京官上任,据说目前才只是去了太子府,只是不知,这太子伴读一职,爱卿当得可还习惯?” 又一声轻叹,“这京城中做事,终究与在临州府为官,诸多不同!” 第374章 太子府,该变一变了 说实话,皇帝这还真不是闲得无聊没话找话。 此番圣驾亲临,除了想着出来散散心,着实有些怀念这小儿府上的饭菜美酒,更重要的,却还是因为今日上午太子府之事。 毫无征兆发生这样的事情,当朝正二品大员、堂堂太子师,众目睽睽之下却被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劈头盖脸惨无人道一顿臭骂,言辞如刀字字见血…… 一代京城名儒,一世英名尽毁,闹得沸沸扬扬满朝皆知。 特别其一句“文章就该是其本来的样子,以承道也”,更是搞得满京城赶考的学子,人心惶惶。 虽说事已成定局,而且身为天子,纵然接下来满朝文武与御史台群起而攻大肆弹劾,他也同样可以用独断强硬手段,将此事平息下来。 就如当初,这小儿上任临州判司所推出的一系列新政,以及大力推动临州医学院的创办。 皆言最是皇家最薄情,可没办法,谁让这就是他与皇后所认准的,稍加锤炼未来可匡扶太子,成就一番大功业的股肱之臣? 否则,若换做他人,无论今日骂那庄书墨骂得是否有理有据,仅仅是为平息众怒,现在恐怕也已经在大理寺监牢角落的草堆上蹲着以泪洗面了。 可尽管如此,好好敲打敲打这成天惹是生非的玩意,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才仅仅正式上任第二天,便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惹出如此大的祸事,那还得了? 再过些时日,岂不是得把天都捅个大窟窿? 况且,他景隆帝从来都清楚,刀子磨得太利,用起来顺手,可也容易折断。 锋芒毕露,对一个初涉朝堂根基未稳的后生来说,从来不是什么好事。 而除此之外,今天这么一闹,太子府的烂摊子,也实在令人焦头烂额。 庄先生是打死不愿再回去了,新任太子师的人选,就成了最棘手的难题。 而眼前这小儿,虽实在可恶可恨了些,却从来都头脑清奇,常有奇思妙想与卓绝见识,探探他的口风,或能柳暗花明也不一定。 至少,惹了这么大的祸,连朕给他擦屁股都擦得脑瓜子生疼,他总不能当没事人一般,还继续悠哉悠哉吃得香睡得着吧。 可没想到,这家伙一筷子夹起两片爆炒腰花塞进嘴里,使劲嚼上两下。 随即便一脸懵地望着他,眼神充满着纯真无邪,“习惯?什么意思?” 当下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咧嘴笑得贼灿烂,“哦,陛下原来这是担心臣,刚从临州调任进京,不能适应京城为官的生活?” 二郎腿一翘,大咧咧一口酒下肚,张嘴便开始嚷嚷,“唉,陛下这就多虑了!” “实话说了吧,臣虽然还没来得及去吏部衙门报到,但在太子府待这两天,感觉还是挺舒服的!” “感觉比在临州府衙,还要得心应手不少!最主要的,太子府的一众属官,个个为人又谦虚,说话又好听,一见到我都是客客气气的!” “这点,太子殿下可以作证,我超喜欢那里的!” 还不忘加上一句,“不过,还是得感谢陛下的挂念了,令臣真是受宠若惊!” 于是顷刻,景隆帝脸色又不红润了。 只斜眼瞪着他,也不说话,突然只感觉周身气血不畅,胃里在冒酸水。 这杀千刀的狗东西,是纯粹嫌自己活得太腻歪了,迫不及待想要朕给追封个谥号了? 插科打诨装傻充愣,装什么懵懂纯情少年呢? 谁关心你是否适应京官的生活了?朕想说什么,你心里没数啊? 也好意思腆着张脸,沾沾自喜说什么,太子府那些属官,个个在你面前都是客客气气的? 就你今天干那事,官阶比你高了不知好几个等级的二品太子师,都被你骂得狗血临头告老还乡了,那些属官被吓得人人自危,还敢不在你面前客客气气的吗? 赵王爷本来抱着一根卤肘子啃得正凶猛,却是瞬间来了精神。 眼珠子一瞪,扯开嗓门便开始煽风点火,“哟呵?二哥,我瞧着这小子,一点不老实,奸猾得很呐!” “今天闹出这么大的事,请罪的折子都不知道给您呈上一封也就罢了,当着您的面,竟还想着浑水摸鱼蒙混过关,一句交代都没有!” “一身反骨,当面欺君,这样的佞臣奸臣……” “依我看,要不还是直接绑了,交大理寺衙门审理,先打上三十大板,再充军发配吧,不然留着过年啊?” 而赵书意那娘们,又开始捂嘴憋笑,贼幸灾乐祸。 顿时更将他王老爷气得,下巴短须都在一根根发抖。 可眼见皇帝脸色已越来越不好看,目光锋利如刀,却终于一下子老实了。 红着脸,总算憋出一句,“哦,原来陛下是为今日太子府之事,问罪于臣来了?” 然而紧跟着,又一下子急了,“可臣实在冤枉呐!” 脑袋一昂,开始喊冤,“陛下明察秋毫,应该很清楚的,自从接到陛下圣旨,调臣进京任职太子伴读兼吏部右侍郎二职,臣那是受宠若惊,激动得整日惶惶不能眠!” “无时无刻,不在感念陛下的恩宠!” “因此,自昨日上任太子伴读,更是克勤克俭,尽心尽责辅佐殿下于学业,匡正殿下之言行,操劳于政务片刻不敢耽搁……” “生恐尸位素餐,辜负了陛下的一片信任!” “所幸还好,在臣的悉心辅佐下,短短两日,殿下便已经洗筋伐髓,德行高进,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真乃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圣明储君也!” “只奈何,臣也不知哪里得罪了那庄先生,引得他心中记恨……” “同在太子府为官,对臣却是一再刁难,今日更是借题发挥咄咄逼人!” 可怜巴巴一摊手,“臣就是还了两句嘴,结果谁知道,一不小心,事情就闹成这个样子了!” “这庄先生,心里承受能力也不行呐,怪我咯?” 景隆帝嘴角一抽,依然不说话,半眯着眼睛,目光如炬脸色依然阴郁得很。 忽悠!继续胡搅蛮缠! 还什么自从接到朕的旨意调任进京,受宠若惊激动得夜不能眠,还什么无时无刻不在感念朕的恩宠…… 朕怎么半个字都不信呢? 不天天在背后骂朕,就已经算你有良心了! 还有,你杀人诛心,把人家一个把名声看得比性命还重的得道大儒,都骂成那个样子了,反倒还怪上人家心理承受能力不行了? 可同样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又让他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这乱臣贼子,眼珠子咕噜一转,却是腰板一挺,仿佛一下子硬气了不少。 “除此之外,瞧陛下脸色,想必是在为新任太子师的人选而发愁吧!” “可臣有言要谏,臣以为,这太子师,不要也罢!” “甚至严格来说,太子府的建制,当变上一变了!” 第375章 走出去,赚进来 这一次,不仅是景隆帝,就连从一坐上饭桌就一直将脑袋埋在裤裆里的赵太白,也是一下子怔住了。 身子一哆嗦,眼珠使劲向外凸起,一脸“我跟他不熟”的表情。 妄议太子府的建制,这哥们几杯马尿下肚,是啥话都敢往外撂呀! 没想到,楚国公却是换个姿势又二郎腿一翘,哪还有刚才那窝囊模样? 一块肥瘦相间的回锅肉塞进嘴里,嚼得满嘴彪油,“臣也能理解,这天下哪怕是最底层的穷苦百姓,尚且还怀着一份望子成龙的心思。” “为人父母者,谁又不希望自己子孙能为人中龙凤,前程无量光宗耀祖?” “更何况,东宫太子乃是一国之储君……” “自然更是承载着陛下最深切之厚望,文治武功乃至一言一行,都管教甚为严苛,只盼着将来,能统御群臣万民,缔造一番盛世成就一代圣君明主!” “陛下这番心思,亦是人之常情!” 可紧跟着,却话锋一转,“但臣今日,斗胆请问陛下,这太子府职责功能何在?” “无疑,自然是协理朝政辅佐陛下,同时为朝廷进言献策。当然,亦是太子接受教导研习学问之所。” “而太子师一职,乃是陛下钦点,殿下的授业之师,肩负着教授太子圣人学问,传授先贤明君治国之策的责任。” “可陛下却忘了,这古往今来,又有哪一个青史留名人人传颂、或开疆拓土或国富民强打造盛世的圣君明君,是从书上学来?” “若真是如此,千百年来还哪会有什么昏聩无能的君王?” “就如前朝衰帝,荒淫无道挥霍无度,宠信奸臣放任外戚把持朝政,且性情暴戾又无治国之能,在位不到十年,便沦落到国破家亡的地步,做了亡国之君……” “难道只是因为,其尚且还是皇子时,授其课业的先生学问不精?” 景隆帝嘴巴微张,讪讪望着他,只感觉脑袋有点晕乎乎的。 然而,只见这家伙,又一块葱爆羊肉塞进嘴里,一边使劲嚼,一边含糊不清继续扯,“而臣今日,痛骂……哦不对,是与庄先生意见不合,起了点小小的争执,所言还真不是信口开河!” “教授殿下先贤圣人学问,端正殿下品行,传授殿下治国之策本没错……” “可十多年了,天天就围绕着那些史书经义,绕啊绕,讲啊讲。” “诸如讲孝道,就拽着何为孝,为何孝,引经据典洋洋洒洒,讲得口若悬河,最后大家都迷糊了。” “诸如讲为君者当仁爱,当以百姓为重,就死死拽着为何要仁爱,为何要以体悯百姓,将史书上那些明君圣君仁爱百姓之举,讲了一遍又一遍。” “可到头来,这与纸上谈兵隔囊挠痒,又有何异?” “搞到最后,无非是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而已!” 膳堂之内,一片寂静。 就连赵王爷,也是终于停止了骂骂咧咧,瞪大眼睛望着这边。 短暂沉默,王老爷总算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还是那句话,心中有了孝,有了仁爱,是为良知,立马去实践,乃为行也……” “此才是知行合一也!” “而且不仅如此,殿下乃是国之储君,身系着国之兴衰与国祚绵延,仅仅心中有勤政爱民四个字,恐还远远不够!” “更重要的,当有宽广的胸怀,卓越的远见,以及一身经世治国之才学!” “一个心中真正装着百姓疾苦,且真正有能力强国富民的储君,才是百姓与社稷之福也!” 一撇嘴,几分不屑,“而这些本事,又岂是靠着书本上那点东西能学来的?” “又岂是靠着一个七老八十,除了满嘴之乎者也圣人学问,却压根连大康朝有多少户籍人丁、百姓靠什么过活、边境将士如何排兵布阵、行商贩夫又是如何经营,什么都一概不知的老头,能教得会的?” 腰板一挺,一字一顿,“一个合格的储君,一定是靠着一步一步去丈量过大康的河山,亲身去体验过百姓的疾苦,亲自去前线洒过汗流过血,千锤百炼而来!” “而不是闭门造车,仅仅靠着满嘴仁爱!” “斗胆说句忤逆的话,一个储君若克继大统,却压根连所挑起的这份重担,是个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又如何指望,其能开疆拓土富国强民,成为一代名垂青史的圣明君主?” “这就如同,空有一颗仁爱百姓之心,却是非忠奸不分,国策政令南辕北辙,这绝非是社稷之福!” “因此,依我看,眼下这太子师一职,不要也罢!” 眼见皇帝依然不吭声,只瞪着牛眼睛望着自己,眉头都快拧成两只大麻花,当下,王老爷又是一咬牙,扯开嗓门嚷嚷,“而同样的道理,太子府也该变一变了!” “太子府无论詹事府,还是左坊右坊以及十率,各职司衙门也罢,从上至下一众属官也罢,不仅政务在身,更肩负着为储君为陛下进言献策之责!” “其中不少人,更可能是将来殿下的左膀右臂!” “可就是这样一群,同样连百姓每天吃什么,一亩地能有多少收成,要交多少租都不知道,只知关在衙门里闭门造车的官员,又如何能为朝廷为殿下,进献出治国之良策来?” “因此依臣之见,太子府是时候变一变了,这些属官们,都应该派出去……” “全国各地,山野民间,前线军营,甚至行商的车队中,去走一走,看一看,去做些调查!” 扭过头,恨铁不成钢瞪一眼身边这个,又开始把脑袋往裤裆里缩的废物怂货,轻叹一声继续道,“举个再简单不过的例子……” “殿下不仅远见卓绝,胸襟宽广,学富五车满腹经纶,更难得的,心中始终装着百姓疾苦,实在是千年难寻的圣明储君也!” “记得今日我们一起钻研圣人学问时,殿下曾说过……” “咱大康,虽说如今也算蒸蒸日上,也算国库充盈,可仅仅靠着大兴商贾与农事,还远远不够!” “要打造一个真正前所未有的盛世,要让所有百姓都衣食无忧,咱大康就必须要走出去,赚进来。” 第376章 我一说胡话,脸就要红 景隆帝嘴角一抽,与赵王爷对视一眼,更只觉脑袋眩晕得厉害。 这“走出去,赚进来”,是个什么意思? 然而,只见这乱臣贼子,总算放下筷子,摸了摸撑得滚圆的肚皮,才又继续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谁都清楚,我们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这方天下,咱大康总体处于居中位置……” “东面,是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南方,是南楚与昔日宋吕西诏之地,以及其余一些弹丸小国,那里丛山峻岭瘴疠横行,再往南,又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北方,紧邻疆域辽阔千里沃土的虎狼庆国。随后,便同样是几个弱小国家,作为庆国的藩属附庸。” “可是再往北,便是终年不化的冰雪之地,人畜不存!” “而西面,除了夏国,便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广袤草原,再以西,据说便是无边无际的荒漠之地,寸草不生!” 满面严肃得很,“可陛下与王爷想一想,难道这就是整个天下了吗?” “臣天生愚钝性情憨厚,自然是想不到这么深远的。” “可太子殿下不一样呐,他自幼聪慧且博览群书。” “记得殿下曾经还对臣提起过,他说,他心中一直有些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太阳每天都从东方升起,自西方落下,周而复始从不间断,为什么月亮有时皎洁如玉盘,有时却又只剩弯弯月牙?” “殿下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人类所生存的大地,其实根本就是一个漂浮在空中的巨大圆球?” “包括太阳月亮,甚至苍穹间的点点繁星,也是如此?” “可要真是这样的话,咱们大康也罢,或是我们目前所知的这方天下也罢,恐怕也不过是这巨大圆球上的一粒粟米罢了!” “而在那沙尘漫天的荒漠外,在那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之外,是否还有着更加肥沃的土地,是否还会有着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强大富庶国家?” “而殿下又说了,记得曾经在民间一本杂野史书上见到过,早在两百多年前,就曾有过一队外域人氏,九死一生穿过万里沙漠,最后来到了庆国的大梁府!” “他们与我们这方土地的人长得很不一样,黄头发,蓝色的眼睛,身材高大,语言文字也完全不通。” “只在大梁府待了十多天,卖了些稀奇古怪的货物,便又匆匆向西返回。” 瞪大着眼睛,一本正经继续道,“虽只是杂史野记,却也说明,咱们所知的这方土地之外,可能还真存在着一些我们所不知的国家。” “而殿下所说的,走出去,赚进来……” “倒也简单,那便是未来,必须要将咱大康所盛产的丝绸瓷器之物,甚至臣万通商行的花露水面膜膏与自行车,卖向天下诸国。” “再低价换取咱所需要的物资,铜铁矿石甚至牛羊粮食!” “说白了,那就是要加强与他国的贸易往来,借他国的鸡,生自己的蛋。只有这样,大康才能真正的国富民强,成就一番盛世!” 一边说着,还不忘使劲朝身边这窝囊废物狠狠一竖大拇指,由衷感叹,“殿下之远见卓识,真乃天下无双也!” 可紧跟着,又一声轻叹,“只奈何,目光仅仅盯着庆国以及周边诸国,是远远不够的!” “丝绸瓷器之物,庆国的货物也同样丝毫不差,只有咱们的蜀锦能勉强算得上奇货可居。而其余,除了草原夏国,皆是些国势衰微的贫困小国,更没多大购买能力。” “说白了,市场还是太小!” “因此,茫茫大海之外,万里沙漠以西,那些我们尚且不知的异族国家,才是我们真正的目标!” 一摊手一耸肩,“而很凑巧,陛下是知道的,臣耗费巨资建造那蒸汽机研究所,唐子聪唐兄不是正率领着上百人的团队,紧锣密鼓进行着蒸汽机的研究?” “一旦这玩意研制成功,咱们不但可以生产出不用人力畜力的马车,耕地机。” “我们还将在海上,建造巨大的舰船,不用杨帆划桨,便可茫茫大海上疾速行驶,更可抵抗滔天巨浪!” “等到这样的巨型舰船研制成功,还将由臣来出资,太子府出面,组建专门的机构,负责咱大康的海上贸易,甚至名字,殿下都已经取好了……” “就叫大康海运司衙门!” “到时候,陛下将会见到,咱大康一艘艘巨型舰船,一会儿排成个一字,一会儿排成个人字,承载着咱大康成千上万的将士,以及咱们盛产的各类货物……” “在那浩瀚苍茫的大海上,搏风打浪,威武雄壮,去与那些万里汪洋之外的国家做生意,去大肆宣扬我大康国威!” 然而说着说着,又神情一蔫,“只奈何咱们太子府的一众机构与属官,成天只知闭门造车,就连那海上的气候,如何辨别方向,如何做生意,什么都不知……” “如何担当得起,组建大康海运司衙门,全力打理与海外诸国往来的事宜?” “要真正做到这,可不是成天关在值房里,能写两本折子,能批阅上两篇公文就能行的!” 一拍桌子,语气坚定无比,“所以,太子府必须得改变了,这些属官们,也必须改变了!” “有一个算一个,必须发配到地方上,到乡野民间,去做调查,去磨炼!” “十指不沾泥,如何能做一个真正为民请命的好官?” 寂静!于是刹那间,整间饭堂内,化作一片死寂,再没人说话。 就连从始至终,也不知是微醺或因为其他,绯红着一张脸笑得贼幸灾乐祸的清河郡主赵书意,都是完全愣住了! 直勾勾望着楚国公,檀口微张,一脸头晕目眩找不着北的样子。 赵王爷赵衡更是眼珠子瞪得滚圆,刚抓在手里的一根冰冷的卤肘子,都已经掉在地上。 半晌,才终于吞了吞口水,朝赵书意投过去一记询问眼神,弱弱憋出一句,“闺女,你书读得多,你听明白这小子说的什么意思了吗?” 可紧跟着,又扭头望向皇帝,急了,“咦?二哥,您说这混账小子,是如何做到信口开河胡言乱语的同时,还能如此掷地有声,脸不红气不喘的?” “反正我是做不到,我一说胡话,脸就要红!” “他该不会是脑疾癔症又复发了吧?” 唯独赵太白这二球货,扭头望着他王老爷,眼珠子使劲向外凸起,已是一脸看神仙的表情。 可随即,身子又猛地一哆嗦,又开始瑟瑟发抖如筛糠。 满面悲怆凄凉,一边偷偷在桌子下拽他的衣袖,压低声音,“王兄,我……我啥时候说过大地是个圆球,还有那什么黄头发蓝眼睛的异域人士什么的……” “本王咋个不记得了?” “这要是传出去,满朝文武都会骂本王是个疯子的!” 带着哭腔,眼泪都快滚出来,“实在不行,你让我现在就随我爹回去,被他又吊起来抽一顿算了!” 第377章 果然还是个很会做梦的人哩! 景隆帝并没搭理赵王爷的话茬。 只是歪着脑袋讪讪望着王修,眉头紧拧着,嘴巴微张着,神情呆滞。 一时间,还真有种不知该雷霆大怒还是该捧腹大笑的荒诞感受。 这混账小儿,脑子怕是或多或少有点啥毛病吧? 不就是今天上午,在太子府内,将那太子师庄书墨一通劈头盖脸字字见血的臭骂,闹得沸沸扬扬满朝轰动,一心想为自己开脱辩解吗? 可是说实话,他景隆帝圣驾亲临国公府,的确打定着趁酒足饭饱之际,顺带敲打敲打这狗东西的主意。 毕竟这货,如今早已把自己混成了满朝文武的眼中钉肉中刺,再顶着个恩科副考官的职务,所有人可都眼巴巴看着呢。 不然,谁知道过两天,他又会惹出什么祸事来。 但说到底,朕也没想过要治他的罪啊。 否则,现在他还能逍遥自在坐在这里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朕敲打垂训两句,你老老实实听着,然后认个错表个态,这事不就过去了吗? 大家脸上也都好看! 至于如此长篇大论胡搅蛮缠的吗? 又是将那庄书墨批得一文不值的,又是大谈特谈什么才叫一个合格储君,又是扯到太子府的建制上…… 累不累啊? 关键吧,这小子还真不是一般得神奇。 明知道他就是在插科打诨强词夺理,可偏偏一番夸夸其谈下来,听着还让人觉得挺有道理,句句都是安邦定国的真知灼见。 唯独,前面听着还一本正经,可越到后面,就越说越离谱玄乎了。 什么万里黄沙与汪洋大海之外,极可能还存在着一些未知的强大国家与肥沃土地。 什么走出去赚进来的。 扪心自问,朕还是皇子,少年鲜衣怒马之时,也不是琢磨过这等虚无缥缈之事,也曾胡思乱想过,天外是否还有天。 可千百年来,暂且不论民间传闻,至少流传下来的各种史书典籍,是没什么记载的。 也好意思信口开河胡咧咧,言什么黄头发蓝眼睛。 若真有人长得这副鬼样子,那还算是个人吗,走在大街上,还不得被当做妖怪活生生打死? 这些统统也就罢了…… 居然还惦记着,利用茶壶烧水时水汽推动茶壶盖上下跳动的原理,研制出那什么狗屁蒸汽机呐? 与那礼部尚书唐明之子唐子聪,两个疯子凑在一起,是活在梦中无法自拔了,醒不过来了? 暂且不论,从古至今,哪有车辆舟船不用人力畜力的道理? 据朕所知,自那所谓蒸汽机研究所建立,唐子聪率领着近百名助手夜以继日地投身其中…… 到现在也快一年了吧,你真金白银投进去也至少四五十万两了吧。 结果,研究出个鬼来了呀? 哟呵,现在更了不起了啊,胃口大了啊,已经不满足于运用蒸汽机研制那什么耕地机抽水机收割机了! 还琢磨着建造海上大型舰船,太子府出面组建什么“大康海运司衙门”,从此声势浩荡的舰船在波涛汹涌的万里海洋上,不用帆不用桨,嗷嗷地跑去跟那些未知的国度做生意,宣扬国威。 果然还是个很会做梦的人哩! 可是,你瞧着朕像不像个憨子,会信了你这些胡言乱语? 哦,还有,这狗东西是真啥都敢说呀! 以前在临州府,也曾听他与那唐子聪讨论过,言咱们所生存的大地,极有可能是一个漂浮在空中的大圆球。 结果,现在还挂在嘴边呢? 荒唐不荒唐?可笑不可笑。 就问你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信不信? 上千年来,上至那些名满天下的圣人先贤,下至大字不识的穷苦百姓,谁人不知天圆地方的道理? 大地要真是个漂浮在空中的圆球,为何不往下面掉? 也好意思,将这一大堆荒诞之言,全冠在太子的头上。 朕的儿子,虽顽劣了些,但脑子没病! 可即便如此,脸色阴晴不定瞪着这混账,嘴角不停抽搐着,一副欲言又止模样,却也并没多说什么。 足足盏茶功夫,才终于正了正色, 憋出一句,“爱卿果真不愧是朕的股肱,国之栋梁!” “此番卓绝远见与经世济国之言,便是令朕,也耳目一新颇有感触!” “而眼下,那庄先生请旨欲辞去太子师一职颐养天年的折子,朕已经准了!” “事已至此,且一时间朕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接替,那便如爱卿所言吧,这太子府便不再设太子师一职!” 语气平淡,看不出是怒是喜,“包括爱卿所言,太子府该变一变了!” “朕听着,倒也觉得颇有几分道理!” “是啊,一群连百姓一日三餐吃什么,一亩地能种出多少粮食,前线军营是如何排兵布阵,都一问三不知的官员,又怎可能真正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真正能为朝廷建言纳策?” “哦,也包括爱卿所言,那什么组建海运司衙门,走出去赚进来的大略,他们又如何能担当重任?” “既然爱卿心中对此事已有沟壑,那朕也一并准了,你便与太子一起去实施吧!” “但是有一点,若三年之内见不着成效,朕好好收拾你二人!” 板着一张脸,缓缓站起身来,整了整身上华服,天子威严不减。 “另外,朕虽然准了,太子府可暂不设太子师一职,但太子的学业,依然一日不可荒废。” “从明日起,国子监每十天一次的授课大讲,包括每天的日常讲学,太子不得缺席!” “还有王爱卿,也算朝中正式上任两天了,虽说这太子府内政务繁多,但吏部的差事也不得耽搁!” “也是时候,该去吏部衙门走走,熟悉熟悉政事,尽快挑起重担来!” 又一声长叹,“还有,那庄先生,即便为人古板酸腐了些,即便诸多不是……” “但终究是名满京城的当代大儒,德高望重,更深得先帝与太后赏识,其所着那《杂草集论注》,包括其他一些锦绣文章,连太后都赞不绝口喜欢得很。” “可朕听闻,先生辞官回府之后,便重病卧床了!” “抽个时间,你二人还是前去探望一番吧!” “老祖宗那里,也能有个交代!” 第378章 你喜欢哪一个? 皇帝再没多说什么,只是踱着步子,满面威仪吩咐了一声,“时候不早了,赵王,清河丫头,陪朕回宫吧!” 随即,背负着双手,大步便朝膳堂门外走去。 然而刚走两步,却又停下脚步,神色复杂望向王修,叹道,“另外,王爱卿新收入门下这两位亲传弟子,张谦张逊兄弟二人,朕倒也有所耳闻。” “虽才学见识浅薄了些,但难能可贵,身贫却不坠青云之志,且一身刚正浩然之气!” “能拜入爱卿门下,却也算是一番际遇造化。” “然而,朕以为,爱卿还是当多花些时间,诗作文章方面,多多教导一番。” “眼瞅着恩科在即,至少也当令这兄弟二人,如其余那些秀才举子一般,夜以继日多多熟读背诵些经史典籍,方为上策。” “以这二人的才学功底,若是这段时日能发奋苦读,运气好的话,或许还有些渺茫希望,能得个同进士出身。” “可现在,却成天对着那些不知所谓的什么模拟考卷。” “对二人的学业功课,能有什么用?不过是荒废时日罢了!” 紧跟着,又扭头望向赵太白。 只是脸色,唰的一下变得几分阴郁,满是恨铁不成钢,鼻孔一声冷哼,“太子还是应该多读些先贤圣人典籍,少看点那些乱七八糟的山野杂谈为妙!” 话音刚落,便已昂首阔步消失在房门外。 赵王爷赵衡脑袋一昂,如一只勤奋打鸣的公鸡,咧着嘴朝王老爷一阵嚷嚷,“咦?我说你这小兔崽子,还挺有本事啊……” “本王以前也打听了解过不少,知道你这小子不是好东西,臭不要脸的。” “可还真没料到,信口开河无中生有的本事,也是登峰造极呐!” “一顿胡言乱语,连咱生活的大地是个圆球,这般荒诞的话都扯出来了……” “这也就罢了,陛下居然也没龙颜大怒,直接治你个欺君之罪,先将你拖出去先打上三十大板再说!” “这让本王实在太失望了!” 脸色又猛地一沉,气急败坏得很,“看在你小子,今晚这几道小菜做得实在还挺美味的份上,那‘闷倒牛’美酒也够劲够烈,本王今天暂且就不跟你计较了……” “但是别以为,昨天本王与王妃一番精心准备,盛情相邀,你却半路逃跑,一点不给本王面子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这事没完!” “至少以后,再叫你来王府喝酒,你小子要是再敢扭扭捏捏的……” “不用圣上动手,本王亲自弄死你!” “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本王年轻时候,脾气可是相当暴躁的,发起浑来连自己都打的!” 又鼻孔朝天一声冷哼,嘴巴都快歪到房梁上去了,骂骂咧咧也大步消失在门外。 而清河郡主赵书意,却是再也憋不住了,葱段玉手捂着嘴,幸灾乐祸笑得花枝微颤。 再望向他王老爷的眼神,比刚才还要更加古怪莫名其妙,让人瘆得慌。 可偏偏,也不知是酒劲未消退,还是因为其他,那嫩滑如凝脂的腮帮更酡红得厉害。 半晌,才好不容易强忍住笑意,“本郡主倒是很期待,楚国公有朝一日,真能造出那什么不用帆不用人力划桨,却更在汪洋大海上急速前行的超大舰船来!” “若能有幸的话,更想去乘坐一番,也瞧一瞧那茫茫大海之外,是一副什么光景!” “而如今,楚国公也已见到了本郡主着女装的样子,想必也不会再在心中编排,暗骂本郡主做人不够诚恳坦荡了吧!” 又堆着一脸调侃打趣,“且想必日后,本郡主再相邀楚国公,一起去那凤仪阁潇洒快活,见识一番……” “楚国公断然再不会半道撒腿就跑了吧!” 紧跟着,自然跟上皇帝与父亲。 于是眨眼间,空旷膳堂之内,便只剩下王老爷与赵太白二人,大眼瞪小眼。 半晌,王老爷才涨红着脸,瞟一眼那坏娘们款款离开的方向,讪讪呢喃一句,“这娘们,没完了是吧!” 赵太白却是一脸悲苦凄凉,如同死了亲爹般。 如同一条打了败仗的土狗,苦哈哈望着王老爷。 半天,似乎才总算回过神,使劲吞了吞口水,“唉,王兄,你说我爹刚临走时,对我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想不明白?” 就是声音依然哆嗦得厉害。 可随即,更一下子急了,狠狠一拍大腿,“他……他不会真信了,那什么大地是圆球,那什么黄头发蓝眼睛的异域人士,是出自本王之口了吧!” 急得上蹿下跳,“哎哟,王兄,你害我苦矣!” “本来今天,太子府出那么大的事情,本王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因为背不出《太学》与《国子经》学业荒废,被我爹叫去抽一顿了!” “可你非得拽着我,跑来国公府避风头,还嚷嚷什么,殿下莫慌张,天塌了本老爷撑着,这顿打你挨不了!” “结果现在好了……” 面若土灰,都已带着哭腔,“照今晚这情况来看,这顿抽好像是不用挨了……” “可我爹现在,肯定以为,我脑子也有癔症之疾了,成天就知道琢磨些胡思乱想的事!” “而且,王兄你胡言乱语忽悠我爹也就罢了,为何偏偏还非得提出那些荒诞的想法来?” “什么太子府要变一变了,从上到下的属官都当派到各地州府乃至山野民间,去磨炼一番。” “什么创建海运司衙门,将咱大康盛产的丝绸瓷器,源源不断卖到万里大海之外去……” 带着哭腔,又使劲吞了吞口水,“王兄,你不了解我爹!” “你也听见了我爹刚才那番话!我跟你说,如果两三年内,在这两件事上,咱们领着太子府做不出让他满意的政绩来……” “他是真的会打死我的……还有你!” “你说这下怎么搞?咱俩这纯粹是抓起一把屎,往自己脸上抹哇!” 可没想到,王老爷却是一下子怒了! 没好气瞪着他,破口大骂,“闭嘴!” “谁告诉你,本老爷今晚所言,是在胡咧咧了?” 一脸看白痴的表情,“还有,今天被你爹吊起来打个半死,还是两三年后,被直接打死,你更喜欢哪一个?” 于是乎,这二球货一下子消停了。 讪讪望着他,半晌才红着脸,憋出一句,“我好像都不喜欢!” 王老爷不说话了,彻底不想搭理他了! 唉,这怂货,越活越倒退了! …… 第379章 男人的八卦 吏部衙门值司所在,其实距离太子府并不太远。 紧邻一座皇家园林之外,一眼望不到头的高深院墙,围起来一大片重重院落。 可巍峨大门外,层层台阶拾级而上,左右整整齐齐并列着的那一座座威武石狮,以及大铜门上方那一块雕刻着雄浑“吏部”二字的朱红色大匾,却更让这里显得无比庄重肃穆。 而作为掌管着整个大康文官任免、升降、调动以及勋封的值司部衙,虽然自从景隆皇帝登基以来,机构与人员便削减了不少,可这依然并不影响,其乃是六部之中最有实权的部门。 当然最有油水的肥差部门,还得是户部。 总体来说,下设吏部司、考功司、司封司与司勋司等好几个分工不同的机构,由正三品尚书统领。 至于官员建制,尚书之下,便是正四品的左右侍郎,以及几个郎中与员外郎。 而除此之外,便是各司机构的主事与令史大人,以及大大小小近三百名属官吏员。 转眼已是二月二十五。 临近晚春时节,万物复苏气温已骤然升高不少,特别遇上艳阳高照的日子,一到中午还颇有些燥热。 典正堂大致坐落于整个吏部衙门的中央位置,其并不隶属于任何一个机构衙门,却算得上整个吏部日常运转最核心所在。 尽管诸如左右侍郎这般核心官员,甚至包括郎中员外郎以及各值司机构主事大人,都有配备有自己独立的一间值房…… 可大多数时候,却都会聚集在这里当值办公,以便于各值司机构之间,更好地协调配合互通有无,包括各种政务文书的归纳汇总。 这才大清早辰时刚到,可这典正堂偌大的值房内,却已是热闹非凡。 一张张堆放着各类政务文书的桌案间,二十多个身着各色官服的官员们,并没有忙着翻阅处理各类政务。 相反,却是乌泱泱汇聚在一起,正七嘴八舌议论个不停。 一个个神色各异,说不出的古怪。 “咦,诸位同僚,你们都听说了吗?如今太子府,可是出大事了……”其中一个着蓝色官服白面无须的壮年官员,扬着脑袋扯着大嗓门嚷嚷。 “那姓王的小儿,以下犯上行那悖逆之事,将太子师庄先生逼迫得狼狈辞官隐退,闹得满朝震动沸沸扬扬之后,紧跟着……” 没想到,一个身材精瘦的中年官员却一下子站了出来,几分不屑,“京城朝廷,说小不小,可说大也不大……” “这事,谁或多或少没听说过一些?” “本官可是打听清楚了,就在前天,太子府突然毫无征兆,颁布了新的政令!” “说是什么,不但暂时不再设立太子师一职,甚至就连左右两坊、太子十率这些下属衙门,都将重新改制。” “不仅如此,那诏令还说了,太子府从上到下所有属官,接下来都必须分批次,前往各地州府各个领域最底层的地方历练一番。” “还提出了个口号,叫什么‘深入基层,改良思想’。” “具体本官倒也不太懂,可说到底,好像就是要求那些属官们,都必须分批次地,离开京城前往各地州府民间……” “一乡一里,甚至一村,去与那些山野农夫打交道,去学习他们犁地挖田打理庄稼的本事,甚至去帮助他们提高收入。” “或者去到那些商贾作坊与行商车队中,去学习了解货品的生产与运送售卖之类。” “甚至还有些人,将会被派往北方军营,去跟那些大字不识几个满身污垢臭汗的粗鲁兵丁同吃同睡,去了解他们的日常操练与排兵布阵。” “说是为期两年,期满之时,没人还必须要上交一份什么调查报告。” “凡是不愿去的,或者期满回京时所交上的调查报告不合格的,一律降职处理!” 刹那间,四周一片哗然。 其实男人有时候,往往比女人还要八卦。而且一旦一群男人聚集在一起,不出意外的话,恐怕就有人即将要身败名裂了! 其中一个矮小瘦弱汉子,却是嗖的一声跳了起来。 嘴巴张得老大,满面错愕震惊,嘴里一声尖叫,“什么?还有这等事……” 一时间,瞠目结舌之余,甚至已是一片愤慨恼羞之色,“这,这……这都叫什么事啊?” “诸位上官都听听,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荒唐,简直荒唐!” “无论是吾等,亦或是太子府内那些官员,谁不是靠着诗书文章,或者饱读圣人学问,最后通过举荐,或者过五关斩六将的恩科考试,杀出重围,才终于得了这身官服。” “所图的,不就是士农工商,朝中为官不但俸禄丰厚,而且还风光体面,可光宗耀祖!” “结果现在倒好,又活回去了……” “都是些饱读圣贤学问,有头有脸体面的人,结果还必须得去与那些山野农夫泥腿子打交道,跟那些满身铜臭的商贾与作坊匠人混杂在一起,去跟军营那些大字不识的粗鄙汉子同吃同睡……” “甚至去干那些低贱丢脸的活!” “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呐!” 此言一出,倒是引得周围一片附和声,“是啊,是啊……” “这不简直胡闹吗?从古至今,哪有下令有头有脸的朝廷命官,去做这等事的?” “本官就不信了,太子府那些同僚们,会没有半点怨言!” 可没想到,刚才那中年官员,反倒是一撇嘴,“有怨言呐!谁说没怨言的?” “如今太子府内,那是怨声载道人人自危。谁愿意放着这京城中舒服的日子不过,跑去山野民间吃两年苦,还失了体面?” “可那又能怎么样?” “据说,这新的政令,可根本就是太子殿下以太子令的名义所颁布的。” “太子令意味着什么,咱们谁都清楚,谁要是敢违抗不从,可就不仅仅是身上这套官服保不保得住的问题了!” 紧跟着,又是一拍脑门,“哦,对了,听说整个太子府,倒是有一人,不但没怨言,还主动请缨积极得很!” 第380章 庄大人,庄重庄大人 瞬间,这话更引得周围众人好一阵惊诧好奇,竞相追问个不停。 “谁?是谁?” “此人怕是脑子糊涂了吧?这般荒唐可笑的政令,他竟还想着法子往上赶?” 那精瘦中年官员还故意卖个关子,吊足了众人胃口,才撇了撇嘴道,“诸位谁都想不到吧,此人便是太子仆寺丞,郑文才,一个小小的从七品。” “本官可是听说,自太子府这诏令张贴颁布,正当所有属官都还在惊诧万分敢怒不敢言的时候,这郑文才却是第一个站了出来。” “不但公然表示支持,居然还主动请求,愿做第一批前往山野民间……” “你们说说,这不是脑子糊涂了是什么?待在京城,待在太子府 ,好好养他的马,管理车驾仪仗,日子不舒坦吗?” “虽然官不大,可好歹也算个肥差!” 话音未落,人群中却又有一人猴急猴急站了出来,“诸位,这可丝毫不出乎下官所料啊!” 几分邀功表情,“说起这仆寺丞,诸位可能都不认识,可论起来,此人还算是下官一位远房表亲,偶尔甚至还有些走动。” “我这位远房表亲,别瞧着官不大,太子仆寺也不是个什么实权衙门,可这却是个圆滑至极的人呐!” “在太子府,那不仅是左右逢源,做事更是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连太子殿下都甚为喜欢,将其视作心腹,有什么不便出面的事,皆是交给他来处理。” “你们说说,就这么个人,如今太子殿下颁布如此诏令,他怎可能表露出半点不满?” “这还不算什么……” “最重要的,我跟你们说,这郑文才别瞧着精得跟个猴子似的,却偏偏是个极其惧内之人。” “而他那位夫人,不但长得腰圆膀粗孔武有力,且性子极其彪悍霸道,稍有不如意之处,对这郑文才,那是又打又骂的。” “至于纳个妾室,那更是想都别想!” “那日子过得……唉,实在……” 泛起满脸贱笑,“而眼下,这机会不就来了?” “主动请缨,愿听从调遣为第一批前往各地历练之人,不但可在太子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更可名正言顺出去躲清净,至少两年都不用天天被媳妇骑在胯下拳打脚踢了呀!” “甚至,还可以去外面偷个腥,尝上一口野味,岂不美哉?” “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刹那间,四周一片哄堂大笑声。 一个个官员们,笑得前仆后仰,让典正堂内,顿时更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然而就在这时,正当所有人都幸灾乐祸笑得欢乐,旁边一个着蓝色官服须发皆白的老头,板着一张脸,却是一声冷哼,“诸位同僚认为,这很好笑吗?” “有这闲情雅致,看那些太子府属官的笑话,同情人家的遭遇,还是多想想接下来咱们自己的处境吧!” 周围大笑声戛然而止,众人满面错愕望向他。 却见老头满面严肃,朗声道,“诸位同僚,如今太子府这些新政令,虽明面上看着皆为太子殿下做主,可但凡用点脑子,谁看不出来……” “这恐怕根本就是那楚国公王修,暗中所唆使促成的!” “而大家别忘了,这姓王的小儿,身上还同时还背着个咱吏部右侍郎的职务!” “堂堂正四品,官职论起来,可是咱所有人的上官呐!虽说其上,还有尚书大人与左侍郎吴公……” “但大家又别忘了,此人还封爵国公,又深得陛下恩宠,与太子殿下又情同手足。” “到时候,恐怕连尚书大人,都得给上几分薄面,不便轻易得罪!” 苍老满是沟壑的脸上,更泛起一阵忧虑之色,“而此人,吾等虽从未见过,但老夫倒是早看出来了!” “说到底,这根本就是个刺头!走在哪里,就必然引得哪里一片乌烟瘴气!” “恐怕也就这两日,于情于理他恐怕也该来咱吏部上任了……” “到时候,咱们谁能保证,这个狂悖小儿,不会依葫芦画瓢的,一封折子呈给陛下,然后也给咱吏部来上这么出?” 浮肿的眼皮子哆嗦两下,“老夫一把年纪了,也不指望能再往上爬一爬了,大不了到时候,就辞去这司勋司主事一职,回家颐养天年。” “可诸位,到时候怎么办?” “是抗旨不遵,最后被降了官职,这辈子恐都再晋升无望?还是忍气吞声,与那些太子府的属官一般,老老实实离京去做那些低贱有失身份之事?” 又一声伤感长叹,“还是怀念当初,上任右侍郎大人还在的时候呐……” “只可惜郑大人……有小道消息说,郑大人在前来当值,刚一出门,便被长公主殿下亲自领着典昭司衙门的人给带走了。” “具体犯了什么事,咱们谁也不敢胡乱揣摩!” “也不知郑大人,现在在流放路上过得好不好……” “这……”于是刹那间,在场众官员,一下子便笑不出来了。 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惶然不安。 可紧跟着,却是一片众怒,群情激愤得厉害,怒吼声谩骂声一片。 “他敢?” “无知小儿,他胆敢如此,本官与他势不两立,必与他拼了!” “朗朗乾坤岂能由得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如此胡作非为?” “身居高位又如何,位列国公又如何,我就不信了,到时候若真如此,尚书大人与左侍郎吴公,岂能放任不管……” “更何况,还有右相曹公!” “对!咱吏部,不是太子府,咱尚书大人,也不是手中无实权的太子师庄先生!这里,不是那小儿撒野的地方!” “况且,尚书大人之上,还有曹公……” “我就不信了,曹公乃是当朝右相,会任由他胡来?” 而这时,却又听得人群中,有人一声嚷嚷,“对啊,陈大人这句话倒提醒下官了……” “咱们谁也没见过那姓王的小儿,也不了解其为人秉性,在这胡乱猜测自己吓自己也诸多无用。” “但是太子师庄先生,可是见过那小儿的啊,且又刚发生了那样的事……而员外郎庄大人,乃是庄先生之嫡子。” “他应该对那狂悖小儿,多少了解一些吧!” 这番话,倒是瞬间令众人一阵恍然大悟。 哪还顾得上在这义愤填膺骂骂咧咧,纷纷扭头四处张望。 紧跟着,目光齐刷刷便停留在大堂最角落一张桌案前,端坐着的一个中年男子身上。 “庄大人,庄重庄大人……” 随即,一窝蜂便朝那边涌了过去 。 第381章 朝中为官,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中年男子身材适中,脸型方正,下巴留寸余短须,着一身宝蓝色绣鹤官服。 模样看着似乎总显得有些内向木讷,至少是个老实巴交极度无趣之人。 即便周围都已吵翻了天,却独自一人坐在这角落里,面对着那厚厚一大摞都快将他埋起来的卷宗文牍,明显正在整理摘录什么。 像是个另类,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而且不仅如此,似乎眼睛也有些不大好使了。 翻阅那些卷宗,读起来显得几分吃力。 眼珠子都快凑上去了,半晌才又在面前一本册子上,摘录写上几个字。 眼见诸位同僚乌泱泱围拢过来,顿时也一阵惊诧。 总算放下手中卷宗与毛笔,愕然抬起头来,竟显得有些无以适从的慌张无措。 然而,不等他开口,却见刚才那自称与太子仆寺丞郑文才是远房表亲的精瘦官员,一下子急了。 挤到他桌案跟前,“庄大人,哎哟,我的庄大人也,让在下怎么说你才好?” “我们大家都知道,你这人向来勤勉于政务,在这吏部衙门一待就是十多年,就像那犁地的老黄牛一样,任劳任怨。” “天天对着这些各司衙门呈上来的乱七八糟的卷宗,搞得眼睛都快瞎了。” “咱吏部上至尚书大人,下到那些没品没阶的书吏杂务,一提起你庄大人,谁不竖个大拇指?” 满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态,急得直跺脚,“我们也都知道,你这人性子老实,又不善与人交道……” “十余年如一日,一到下值,从来都是径直回家,休沐之日更是足不出户的。” “别说咱吏部诸位同僚间,时常的小聚消遣,你从不参与,就连逢年过节的,朝中些重臣上官,你也是从来不走动!” “而且这么多年,也从来不给人留什么闲言碎语。” 又一跺脚,“可是庄大人呐,在朝中为官,不应是你这个样子的呀……” “只知埋头苦干,光有政务上的勤敏,那是万万不行的呀!” “不然你仔细琢磨琢磨,凭着你的才学……如果在下没记错的话,你可是景隆元年的二甲第五吧,尤其写得一手锦绣文章,人人称是。” “再凭着你的家世,令尊庄先生,可是天子钦点的太子师,又深得先帝与太后老祖宗赏识。” “虽说太子师不是什么实权官职,可好歹也是当朝正二品大员,且又是人人尊仰的京城大儒,连陛下见着也得给上三分薄面。” “可为何,你在这吏部衙门兢兢业业干了十多年了,头发都快干白了……” “至今却还只是个六品员外郎?” “再瞧瞧某些黄毛小儿,乳臭尚未干,且还无知无畏,连皇宫大门朝哪开都不清楚……” “却就靠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会讨陛下与皇后欢心,会跟太子殿下套近乎拉拢感情,再立上点微末之功……” “瞧瞧人家现在,那是平步青云春风得意。不仅封了国公,才二十出头,下巴胡须都还没长两根,直接就坐上了正四品的椅子,骑在咱们头上拉屎拉尿了!” 苦口婆心得很,“庄大人呐,你怎就不明白呢?” “在这大康朝做官,靠的不是勤奋刻苦,不是功劳贡献……” “是人情世故!” 情绪竟还越说越激动起来,“这些统统也就罢了,而眼下,太子府这乱七八糟的新诏令,你应该也听说了吧!” “而姓王那狂悖小儿,同时还任着咱吏部右侍郎一职,随时都可能前来报到。” “谁知道那祸害,会不会一封折子呈给陛下,然后依葫芦画瓢也给咱吏部衙门来上这么一出?” “到时候,你能放下身段,跑去山野民间去跟那些低贱的农夫走卒打交道啊?” “都火烧眉毛了,你竟还能坐得住,在这埋头搞这些卷宗文牍,也不着急?” 刹那间,周围一片激烈附和声。 “是啊!是啊!曹主事所言极是呐!” “况且,就算咱们能忍气吞声,可庄大人别忘了,令尊庄先生落得今日这地步,可全是拜那姓王的小儿所赐啊!” “想想庄先生何许人也?太子殿下的授业恩师,京城德高望重的大儒,所着文章与刊籍连太后老祖宗都爱不释手,我等更是尊崇有加!” “岂能由得一个黄毛小儿,如此肆意侮辱与诋毁?” “对!对!听闻庄先生,自那日之后,便病倒了,也不知现今是否已康复。” “还有,庄大人更别忘了……” “令千金正值年华,不仅才学过人且貌若天仙,可如今,却还在临州医学院,学那给妇人接生的下九流学问。” “若不是因为那狂悖小儿,庄姑娘又岂能沦落至此?” “是啊,如此血海深仇,庄大人难道就能无动于衷?” “而我们之中,唯有庄先生与那祸害打过交道,想必庄大人,或多或少从令尊口中了解一些吧。” “知彼知己,我们当同仇敌忾,共商对策与那小儿周旋,才是万全之策呀!” 一时间,七嘴八舌的附和声,更是此起彼伏,快将房顶掀开。 然而,任凭周围乱做一团,群情激奋得厉害,庄重却依然只是木讷端坐桌案前。 似乎还有些被这阵仗给吓着了,白净脸颊涨得通红,根本一阵不知所措。 局促得就连双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只是额头青筋绽出,嘴唇蠕动着。 可支支吾吾了半晌,却终于憋出一句,“我……我……我还有诸多政务……” “就这些刚从各地州府呈上来的卷宗,今日必须得归类摘录,不敢有丝毫纰漏,然后呈送左右二位侍郎大人的值房。” “而且,承诸位同僚关心,家父身子已经好多了,已勉强能下地走动了,只是大夫吩咐,尚需多多静养!” “这……”于是刹那,众人一下子哑然了。 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面面相觑,硬是完全不知该再说点什么了。 然而同样这时,正当场面一度尴尬,却只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哟,看来诸位同僚,都挺清闲呐。” “早知如此,本官就该先来这里报到上任了。如今看来,相对于太子府,我还是更喜欢吏部的氛围一些!” 第382章 你们继续,继续 众人齐刷刷转过头来,却是瞬间怔住了。 只见不知何时,大门口已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 虽下巴留着短须,却好一个潇洒俊朗的小哥儿,星眉剑目,身材欣长挺拔,穿一身崭新朱红色官袍,头戴镶玉乌纱官帽。 倒是精神抖擞,几分少年得志的意气风华。 也不知是否得以听见,刚才众人七嘴八舌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辞,可也丝毫没有恼羞愤恨之色。 相反,根本一副悠闲自得模样,双手抱胸身子斜靠在那门柱上,只是笑眯眯望着众人。 咧着嘴,眼睛都快眯成两道缝。 可越是如此,反倒总让人觉得有些心里没底后背发毛。 尽管都还是初次见面,可此时,这乌泱泱一大群吏部核心官员,又岂能猜测不出此人究竟何方神圣? 然而,别瞅着众人刚才骂骂咧咧得厉害,争先恐后又是嚷嚷“姓王的狂悖小儿”,又是嚷嚷着“本官与他势不两立,必与他拼了”的…… 但出乎意料,此时,一个个反倒闭上嘴不说话了。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或面露几分慌张,或悄无声息赶紧将脑袋向后缩了缩,或通红着脸不知所措。 场面反倒一度变得安静下来,连空气都弥漫着几分尴尬。 其实这倒还真不能怪这群吏部要员,只会嘴上开花,没一点读书人宁折不弯的气节。 毕竟,这么一大群年龄都能称得上人家父辈祖父辈、而且还是朝中有身份的人,却乌泱泱围拢在一起,跟个长舌妇一般说他人是非,还群策群力商讨着如何与之周旋为敌……还被人家逮个正着。 这要传出去,终究有失体面,羞煞祖宗的! 然而这时,倒是那庄重庄大人,虽依然显得老实巴交满身书呆子气,完全不懂与人交道,却是几分手足无措之下,赶紧撂下手里卷宗。 从桌案前站起身来,三步并着两步踉踉跄跄奔到跟前。 眼睛视力不好,的确极其不方便。 伸长着脑袋使劲往前凑了凑,待看清小哥儿样貌以及那一身朱红色官袍胸前所绣图案,又一阵慌乱之色。 赶紧一本正经躬身施礼,“下官吏部员外郎庄重,见过侍郎大人!” 其实吏部衙门虽官员吏员众多,但相对于太子府的建制,则相对简单不少。 左右两位侍郎的职责,皆是协助辅佐尚书,统领管理整个吏部的各个机构衙门,共同司职全国文官特别是各地州府官员的政绩考核、任免与调动事宜。 说白了,就是尚书大人的左膀右臂,且在官员任免调动方面,是有重大决策权的。 这可就是真正的实权官职了,包括每次的大小朝会,也须与其他各部衙左右侍郎一般,列席太阿殿,参与朝政商议。 而自古以来,以左为尊,因此无论在实权或是地位上,左侍郎吴正德自然是要比这位狂悖小儿右侍郎,要高出不少。 包括官阶,也是要高出一级的,正四品上。 只是一般情况下,为显尊崇,衙门各官员见了,皆会称呼一声“侍郎大人” 当然,至于武将的任免调动,吏部是没有权力干涉的。 可没想到,对于庄重一本正经的施礼,这位新任右侍郎大人却也并没表现出多少受用。 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目光盈盈望着这二十来名吏部要员,依然笑得贼灿烂,甚至有些没心没肺。 半晌,才悠哉悠哉踱着步子,径直走到众人跟前,总算开口。 也没有丝毫作为上官的趾高气扬与官威做派,竟还一拱手,“虽然这还是本官初次上任……” “但如果没猜错的话,诸位同僚应该便是这吏部衙门中,郎中、员外郎,以及各司衙门的主事了吧。” “诸位皆是吏部的股肱栋梁,久仰久仰!” 又搓了搓手,还不忘尽量让自己显得平易近人一些,“各位不要紧张拘束嘛!” “虽说官职不同,但都是为朝廷效命,所以大家相处还是随便一些的好!” 鼓大着眼睛,满脸诚恳之色,“你们可能对本官不大了解……” “但与本官打过交道的都知道,我这人是出了名的脾气温顺,谦和有礼。任谁见了,都得夸赞一声好一个温文尔雅斯文的小郎哥。” “况且,咱们虽都还是初次见面,但以后同部衙为官,大家一起摸鱼混日子,开开心心地混朝廷俸禄,岂不也算缘分?” 正当所有人愣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际,却见这狂悖小儿话锋一转又乐呵呵道。 “对了,大家也不要胡乱猜测了,刚才诸位纷纷议论慷慨激昂之言,本官也都听了个大概!” “其实我觉得挺好……” “相对于太子府那种肃穆古板,我更喜欢吏部衙门,这种所有人同仇敌忾团结一心,畅所欲言群策群力的氛围。” “至少让人感觉很舒服,不拘束!” 可紧跟着,却径直望向那位自称与郑文才乃是远房表亲,随即又对着庄重一通恨铁不成钢的数落的精瘦中年官员。 依然笑得人畜无害,“这位同僚,刚才说得就很好,一针见血!” “在这大康朝做官呐,不是打打杀杀是非曲直,也不是政务勤敏,是人情世故!” “不过,说得还不够直白。朝中做事,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要抱准一条大腿,是要找到一座靠山!” “很明显,庄大人在这方面,做得还是不够好啊,甚至毫无建树!” “至少比起本官,还差得远……” “不仅与太子殿下交好,还深谙讨陛下欢心之道,这还不够,大家应该也都知道……” “初来京城时,本官还曾备了好几车厚礼,敲锣打鼓浩浩荡荡登门去拜访了当朝右相,一番赤城之心,欲拜在曹公门下听凭差遣。” “就为了多一座靠山!” 一声轻叹,“只奈何,本官实在位卑身轻了些,没能入了曹公法眼,被拒之门外!” 又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一时遗憾感慨,多念叨了几句。” “其实本官此时前来,只是单纯与诸位同僚见个面,彼此熟悉熟悉而已。” “你们继续畅所欲言,猜测本官会不会将太子府新诏令那一套,依葫芦画瓢搬到吏部来……” “继续讨论,如何同仇敌忾对付本官,最好能将本官撵出吏部衙门!” “昨晚教导两位孽徒,睡得晚了,有些犯困了。” “本官就不打扰诸位的雅兴了,先回值房睡一会儿去!” “你们继续,继续!” 随即,转过身,大摇大摆便走了出去,消失在门外。 第383章 新官上任 于是乎,在场这群吏部官员更一下子愣住了。 近二十根木头桩子密密麻麻矗在那里,直勾勾望着空荡荡的大门方向,硬是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都是什么情况? 众人皆云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这家伙倒好,跑来嬉皮笑脸地寒暄一通,然后掉头就走了? 可关键是…… 好歹也是一群有阶有品有身份的朝廷官员,还是手握实权的那种,却跟那些山野市井长舌妇那般,聚在一起滔滔不绝说一个年仅二十出头的小儿的是非,还张嘴就大骂什么“狂悖无知小儿”,叫嚷着要群策群力对付人家…… 被人家逮个正着,就已经够尴尬够有失体面了。 结果,人家非但不愠不怒,反倒还和颜悦色笑眯眯的,还热情招呼大家继续。 还说什么……就喜欢这种所有人团结一心同仇敌忾的氛围,感觉很舒服? 这是不是未免太侮辱人了? 半晌,倒是那位太子仆寺丞郑文才的远房表亲,率先反应过来。 颧骨高高凸起的黝黑老脸,唰的一下涨得通红,一手指着大门方向直哆嗦,语无伦次,“这,这……” 旁边一名中年官员,却是狠狠一跺脚,“唉,这都叫什么事呐,丢死人了!” “咱们刚才说的那些话,他怕是全听进去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而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头,却是满面羞愤之色,浑浊双眼使劲向外凸起,“你们不懂,他这就是无形之中,先给咱们所有人一个下马威呀!” “欺人太甚!狂妄小儿,实在欺人太甚呐!” “若不是官职在我等之上,又深得陛下恩宠,老夫今日,岂能由得他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如此猖狂放肆?” …… 而此时,王修王侍郎又何尝不是满肚子苦水无处倒? 说实话,直到现在,都还想不明白,那狗皇帝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线,亦或是起了什么坏心思,怎就非得逼着自己上任太子伴读的同时,还兼着这么个吏部右侍郎的职务。 就算是前世那些黑心资本家,拼命压榨剥削劳苦大众,也没他这么干的呀! 难不成这偌大的大康朝廷,就找不到一个比本老爷更合适的,可上任吏部右侍郎的人选了? 况且,狗皇帝就算要使劲压榨,抓着本老爷这么一棵鲜嫩的韭菜使劲割,非得在六部衙门中塞个职位让老子干……可能不能换个部衙? 实在不行,礼部也可以啊! 那是本老爷新任老丈人唐明的地盘,那才是摸鱼混俸禄的好去处。 至少昨晚还跟唐娇,在被窝里你侬我侬感情深得很哩! 还真别说,别瞧着那妹儿以往从来都是一副嫉恶如仇女侠风范,还脑子却根弦的样子,可自从大婚娶过门,一个被窝里搂着,那副又娇羞无限又粘人的劲头,实在令人欲罢不能呐! 而朝中谁人不知,这吏部与工部农部一样,从来都牢牢掌握在那右相曹牧手中? 十余载的苦心经营,就算用屁股想也知道,这吏部衙门从上至下,早已是铁板一块。 倒不至于说,从上至下大大小小官员,皆如那左侍郎吴正德,要么出身曹家宗亲,要么拜入曹贼门下做了门生…… 一般身份的人,倒还真不够资格,攀上当朝右相这棵参天大树。 可至少,摘下丝瓜连着藤,不听话不懂事的,恐怕早已淘汰出局。 更重要的,满朝上下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谁人不知,那曹牧老贼与吴正德,从来都跟本老爷不对付,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 我这么一个柔弱小男生,朝中又无人脉又无根基,还臭名昭着人人喊打的,跑来这吏部当差,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 尚书大人暂且不说,仅仅吴正德,恐怕都够老子喝一壶的。 右侍郎这么个官职,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虽说看着似乎还颇有实权,名义上是与左侍郎一起,辅佐于尚书大人,统领整个吏部诸多事宜…… 可也架不住上面故意刁难,下面郎中员外郎与各主事阳奉阴违啊。 成个摆设空架子倒还无所谓,反正老子也没指望干出多大个名堂,然后平步青云再往上爬一爬。 权势名利皆为云烟,摸鱼混俸禄才是主旋律! 可要是最后惨遭陷害,落得个惹火烧身锒铛入狱的下场……那就亏大了! 唉,归根结底,那狗皇帝脑子有病。 身为右侍郎,整个吏部衙门仅次于尚书大人与左侍郎的实权官员,自然有一间专属办公的值房,而且规模还不小。 不仅如此,按照建制,还配备有四个专属的典吏,只听从他王老爷吩咐。 说白了,倒更像是智囊秘书与助理,负责协助侍郎大人,做一些卷宗文书的查阅摘录以及上下级协调传话的活,当然也包括端茶递水。 本来按照常理,新官初次前来到任,皆需先去求见拜会上官,这是情理也是规矩。 可听闻尚书大人,自从一大早被曹牧传去议事,不知何时才会回衙门。 况且,对这位素未谋面的顶头上司,也没什么了解,除了从赵太白口中得知,其名为舒渠梁,其余一概不知。 至于左侍郎吴正德…… 好吧,扪心自问,其实还真有点期待,去见一见这位昔日宿敌,可又实在害怕,万一到时候没忍住,把人家给摁在地上打一顿! 这样不好,毕竟当爹的人了,而且还跻身当朝四品大员了,要斯文,要儒雅。 当然,也更没什么心情,又回去典正堂内,听那帮郎中员外郎与主事,群策群力一起头脑风暴商讨如何对付自己,到底讨论出个方案来没有。 因此接下来一整天,王老爷也只是将自己关在值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无非随便翻一翻往日各司机构按照惯例,呈上来的各类卷宗文牍,或者研究学习一番,从赵太白手中得来的那两本栩栩如生的圣人学问。 悠哉悠哉,倒也乐得清闲。 时间转眼,已是半下午,临近下值。 可没想到,这时,却有手下典吏来报,说是员外郎庄重前来上呈摘录整理的卷宗,且有事求见。 第384章 誓死追随王大人 王修顿时几分诧异。 至于这庄重,还是当初刚到太子府上任时,从赵太白那废物口中,知其为太子师庄书墨之嫡子。 按理说,在这个极重孝道的时代,父亲受辱,形同杀妻掳子之仇! 那天在太子府,他王老爷一顿操作猛如虎,将庄书墨狗血淋头都骂成了那副德行。 更别提他那宝贝闺女,好像叫什么庄月的,如今还苦哈哈待在临州医学院学那给妇人接生的学问,名单虽是皇帝敲定的,可终究也因他王老爷而起。 如此血海深仇,还能不恨得咬牙切齿,做梦都想着将他王老爷饮血食肉? 今日初次见面,纵然顾及着场合与作为下官的身份,即便不至于与他抓头发扯衣服拼命,也定然免不了甩点仇恨脸色。 因此,在踏入这吏部大门之前,就早做好心理准备,领教过了老庄,再来跟小庄同志过过招。 结果谁知道,人家连屁都没放一个,反倒还上前来行礼。 甚至所有人都在热火朝天,头脑风暴着如何与他这位新任侍郎周旋对抗,他却独自一人坐在角落,忙着搞那些卷宗文牍,好像事不关己似的。 反倒让他老王有些无所适从了。 不过从刚才,倒也多少看出来些,这位小庄同志,恐怕根本就是个极其不善与人交道的人。 纵然朝中为官,也只知埋头苦干,其余事宜甚至就连基本的与人交往,都一窍不通。 这也就合理解释了,为何待在这吏部衙门都十多年了,还勤勤恳恳的,可至今却依然还是个员外郎。 尽管官衔也不低,正六品,又身在实权衙门,放在地方州府,即便太守判司之类见着,那也得毕恭毕敬的…… 可依照其景隆元年恩科二甲第五名的成绩,又是太子师庄书墨嫡子的身份,即便不递门贴苦心钻营,正常情况下,也不该仅仅才混个正六品的。 不过倒也能理解…… 其同祖母不同祖父的伯父,乃是名扬天下的大儒李舍人,其父又是京城名儒太子师。 作为庄氏唯一的嫡子,庄书墨自然是对其倾注了全部的心血与期望,以承其衣钵承续庄氏文脉,光耀门楣。 这就如同前世,数不尽望子成龙的家长,直恨不得自家娃儿一岁就能熟读经史子集,三岁就能通晓古今,五岁就能上清北。 因此就严厉到变态地管教,做不完的题目,上不完的培训班。 但凡哪次考试成绩差了,那是又打又骂,“废物,瞧瞧别人家的孩子……” 然后慢慢的,娃儿眼里都没光了! 那典吏通报之后,片刻功夫,便见庄重缓缓走了进来。 与刚才所见无异,依然一副木讷拘束模样,手里捧着厚厚一摞案册,甚至就连走路都显得有些谨小慎微。 那架势,根本像一个极度自卑怯懦且内向的小学生,被严厉的老师叫到办公室训话一般。 半晌,才终于走到近前。 又是做足了身为下臣该有的礼节,拱手欠身施礼,可又明显看得出来,全身神经都紧绷着。 唯唯诺诺,声音都有些发抖,“下……下官庄重,前来给侍郎大人呈送,今日所摘录的卷宗,请大人过目……” 倒是又赶紧将那一摞案册,放在案桌上。 可即便这么简单的小事,似乎对他来说,如临大敌般,额头甚至都冒出些许汗珠。 王老爷倒是彻底验证了刚才的猜测。 这庄重一把年纪了,之所以如此,还真不是害怕说错话做错事,惹得他这位上官不悦责骂…… 而实在是心中惧怕与人交谈,特别是面对陌生人,那是一种本能的恐惧。 甚至很可能,就连这简单的一句话,都是在路上揣摩了许久的。 这让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即便如此,也并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准备继续钻研那本几乎每天都随身揣在怀里的彩色圣人学问。 自认是一个性格温和儒雅斯文之人,既然人家都没有因为父亲与女儿的深仇大恨,来跟自己龇牙咧嘴,自然也不至于先发制人去把人家咬一口。 可没想到,卷宗已送到,这庄重虽几分如获重赦,却并没有立即告退离开之意。 依然木头桩子般矗在跟前,嘴唇微微蠕动着,有些手足失措。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可偏偏似乎又不知如何开口,反倒将自己憋得满脸通红。 半晌,才总算支支吾吾憋出一句,“想必……想必王大人也已知道,前任太子师庄书墨,正是……正是下官家父。” “其实自那日……那日在太子府,家父被王大人一顿训斥,圣上面前辞官回府之后,的确大病了一场。” “不过经过这几日调养,身子已经好多了。” 王老爷有些愣神。 而紧跟着,却见他又结结巴巴道,“还有……还有小女庄月……” “她虽远在临州,可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这个做父亲的,自然也不便瞒着,因此也早在前天,下官便已给她修书一封,告知了原委。” 又赶紧补上一句,“不过王大人放心,小女虽秉性骄纵,但下官已严辞责令她……” “令她在医学院内,定要勤敏于学业,不要因为家中出了事,便有所分心。” 于是乎,王老爷更彻底愣住了。 眼珠子瞪得滚圆,直愣愣望着这家伙,硬是一头雾水。 这都是什么路子? 瞧瞧那老庄同志,一大把年纪了,那叫一个怜牙悧齿,针锋相对含沙射影骂起本老爷来,一口一个“某些奸佞之人”,借着考教太子学业趁机对本老爷发难起来,那是老母猪戴罩罩,一套一套的…… 可怎就生了这么个怯懦内向,连话都不敢说的儿子? 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难不成,是指望着聊聊自己家里目前的状况,企图让本老爷良心发现,为那天痛骂他老爹的事,内心受到谴责深感自责? 可同样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一下子惊得五雷轰顶。 只见这庄重,似乎也明显感觉到,自己好像说了一大通词不达意的话。 也不知自卑羞愧,还是紧张,脸颊更涨红得如腊猪肝,一手死死攥着官袍,指节都发白。 可随即,却又似乎鼓足着莫大的勇气,甚至几分慷慨赴死的气概。 一咬牙,“其实……其实下官想说的是……” “下官想要拜入王大人门下为门生,从此誓死追随于王大人!” 第385章 其实我不是傻子 “噗……”刹那间,王大人惊得一个踉跄,差点直接从椅子上摔下来。 眼珠子瞪得滚圆,瞬间硬是有一种亲眼目睹鲁智深赤膊大战七仙女的感觉。 这小庄同志,不但性子怯懦内向,怕是多少还有点缺心眼吧? 瞧瞧,瞧瞧……这光天化日的,说的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 刚才在典正堂内,本老爷倒是念叨过两句,什么“在朝中做事,最重要的,是要抱准一条大腿,找准一个靠山。” 可说到底,也不过是趁机调侃那群官员几句,臊一臊他们的脸皮而已。 结果他倒好,竟是当真了,这么快就付诸行动了? 可关键是…… 就算这小庄同志,突然开窍了,幡然醒悟了,总算一下子找到自己明明背景也不俗,又是当初新皇登基第一次恩科的二甲第五,勤勤恳恳待在这吏部衙门十多年,至今才只混了个六品员外郎的症结所在,总算明白了,在朝中做官,抱准一条大腿才是最重要的…… 但本老爷一个区区四品侍郎,这条腿也不够粗哇! 仅仅在吏部,上面还有尚书舒渠梁与左侍郎吴正德啊! 曹牧老贼以及陈无相,这两位位高权重的一品宰辅,那才根真正又粗又壮的大腿啊! 更何况,难不成他都忘了,他那年迈老父亲,是被谁一顿字字诛心的臭骂,被逼辞去太子师的官职,还沦为京城笑柄? 他那风华正茂的宝闺女,又是因为谁,如今不得不被迫待在临州学那给妇人接生的学问,过着凄惨日子? 咱们是仇敌,是仇敌啊! 父亲与女儿的仇,不想报了吗? 更别提,这小庄同志看着应该也四十五六了吧,若真要拜在本老爷这样一个纯情小男生门下……这要传出去,滑稽不滑稽? 这统统也就罢了,更重要的,就算你真有心递门贴找靠山的,本老爷也没那胆量收呐! 目前皇帝手腕堪称铁血,又是重恩科,又是取缔举荐制的,其目的,就是要彻底改革朝廷取仕制度,避免步了前朝权臣门阀把持朝政的后尘。 而在这个关头,朝中谁还敢拉帮结党……是真嫌自己活得太腻歪了,还是觉得皇帝年纪大了,拔不动天子剑了? 不然,你以为为何,当初本老爷准备了好几车金玉珠宝与字画,又是敲锣打鼓的,大张旗鼓跑到曹牧府上,公然嚷嚷着要拜入其门下听凭差遣…… 那曹老贼,堂堂当朝右相,会竟被吓得连面都不敢露? 又是称病告假,又是勒令府上所有人一律不准出门的。 这不是典型的缺心眼吗? 可没想到,不等他义正严辞训斥一番,这庄重却更加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本就怯懦不善言辞,支支吾吾着,似乎肚子里一大堆话,可就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反倒更把自己憋得满脸通红。 半晌,才语无伦次憋出一句,“这,这……” 居然还急了,一跺脚,“唉,王大人误会了,其实……其实下官想说的,不是这意思……” “我,我……我也不知该怎么说。” “下官知道……” “家父当日正是被王大人一番训斥痛骂,自觉颜面扫地才辞了官职,还因此大病一场,且名声受辱。” “百善孝为先,而父母受辱,为人子却不思为父雪恨找回颜面,是要遭人唾弃耻笑的。” “因此,王大人定然心中疑惑,下官怎会……怎会说出这番话来。” 倒是总算稍微镇定了些。 一本正经,“下官虽……虽不大会说话,甚至惧怕与人打交道。” “就,就如刚才那位同僚所言,成天在这衙门就只知忙碌于那些繁琐政务与卷宗文牍,别说与朝中……重臣来往走动,哪怕是同僚间闲暇时的小聚,也一概不去的。” “哪怕是休沐之日,也从来都是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研读那些圣人典籍。” 结结巴巴,“可……可我也并不是那种不辨是非的迂腐之人。” “其实诸多事情,下官心中都明白,只是不知该如何说而已。” “就诸如在这吏部衙门十余载,虽说……虽说不但历经几任尚书,包括诸位侍郎郎中大人,向来对下官也算客客气气,少有刁难轻薄之举……” “可下官也知道,这无非是因为家父昔日乃是官居太子师,给些面子而已。” “其实他们,是打心眼瞧不起下官的,甚至背地里议论嘲讽,我就是个一无是处的书呆子而已。” 庄重低垂着头,依然显得有些紧张,声音都有些哆嗦,“而王大人有所不知……” “纵然满朝文武,甚至……甚至天下无数儒生士子,皆诽您谤您,口诛笔伐痛骂王大人乃国之奸佞,祸国殃民之臣,离经叛道背弃祖宗与圣人先贤。” “可下官……下官对王大人,却从来向往已久,心中敬仰!” “无论是医学院的创办,或是临州新政鼓励商贾经营之策,或是临州科学研究院的成立……甚至王大人前几日与家父对峙时所提及的,文以承道,今年的恩科将不再以文章华丽而取仕。” “家父虽对王大人诸多误解不满……” “可下官……下官坐在这吏部衙门,天天面对那数不清的事关各地州府治理的文牍卷宗,一坐便是十余载,也不是毫无收获!” “至少我知道,王大人如此这些,可都是利国利民功在千秋之举!” “而王大人,乃是百年难遇治世之能臣也!” 又吞了吞口水,“包括那日于太子府,王大人痛斥家父,虽言辞狠辣不留情面了些……” “可我也知道,王大人所言,罗列家父三大罪状,痛斥得字字在理!” “至少自从家父入了弘文馆为官,教导诸位皇子公主学业,便大力推崇于文章辞藻的华丽,用典的巧妙,从而……从而便导致整个大康从上至下,文人士子的文章一片浮躁风气,言之无物,下官也是深恶痛绝的。” “包括前任国子监祭酒孔先生这两年所着,关于那知行合一学问的所有典籍,下官是废寝忘食精读了一遍又一遍……” “每读一次,便只觉有一番新的感悟。” “如此,才是真正的圣人大道呐!” 王老爷依然有点不明所以。 倒是总算听明白了,这小庄同志前言不搭后语扯了大半天,无非就是想说,“其实我不是傻子,而且思想还很前卫,只是害怕跟人打交道,有社恐症而已!” 可关键……这跟要追随本老爷,有什么关系? 第386章 本官有一法,可治社恐症 小庄同志依然紧张惶恐得很,矗在那里,双手都止不住直发抖。 通红着脸,额头更满是汗珠。 很明显,对于这样一个社恐症晚期患者来说,能一口气说上这么多话,且还是面对着一个初次打交道之人,已经实属是太为难他了。 可即便如此,却又丝毫没有临阵逃脱之意。 攥紧着拳头,眼中甚至还多了那么一丝丝的坚毅之色,“无论一州一府的治理,或是……或是诸如临州医学院的创办,甚至如今所推动的太子府那些全新政令……” “无论是胸中有沟壑,这些经世济国之谋略,或是纵然与满朝文武、全天下儒生士子为敌,也浑然不惧,这份气度与胸怀。” “王大人皆令下官深为折服,神往已久也!” “因此,下官这才决意,从此以后愿誓死追随于王大人。” 倒不愧是读过书的文化人,说话还文绉绉的,“天下熙攘,无非名利。” “这天下士子文人,十余载寒窗苦读,谁不是为了出人头地?或精研圣人学问,成人人尊崇的名儒大家,或庙堂为官身居高位。” “可下官对此,不敢苟同!” “圣人有云,丈夫立于世,当穷则善其身,修其行,德行如玉,达则济天下,为国,为民,身死亦无憾矣!” 吞了吞口水,依然显得诚惶诚恐,“因此,自二十年前恩科高中,初涉朝堂,下官便立下志向……” “不求闻达于天下,不求富贵名利,但求此生无愧于圣人教诲,无愧于这身官袍。” 然而说着说着,脸颊却更加涨红了,满是羞愧之色,“只奈何,却实在……实在……” “就因为身有隐疾,最为惧怕与人打交道,甚至就连跟人说上几句话,都只觉头晕目眩心慌至极,更别提这朝堂之上何其复杂?” “因此,纵然胸有抱负,纵然也深知如今朝廷政令之诸多弊端,却根本不知该如何下手。” “最终,不但只能碌碌无为,待在这吏部衙门,成天面对着那些杂七杂八的文牍卷宗,一坐便是十余载,甚至还沦为同僚的笑柄!” 一声长叹,“下官今年,四十有六了……” “实在不想,空有一腔报国热血,却只能继续如此碌碌无为下去了。” “因此这才……这才斗胆相求于王大人,此后能承蒙不弃,鞍前马后听凭差遣。” “即便牵马执蹬,即便过河之卒,可若是能协助于王大人,为社稷,为百姓,成就一番大事……” “也算是无愧于毕生所学,也就无憾了!” 而紧跟着,却又似乎生怕他王老爷误会什么,还不忘赶紧加上一句,“其实……其实……” “下官孩童之时,不这样的。三岁……三岁启蒙,常有巧辩,五岁便已熟背上百首大家诗作,众人……众人皆云,此子智慧超群口齿伶俐。” “而身为庄氏一脉唯一嫡子,家父更是对下官寄予厚望,只盼着将来能承其衣钵,学问之上称圣称贤。” “特别在学业上,更是严厉管教,时常亲自督守……尤记得,当儿时玩伴追逐嬉戏,尽情打闹,东风纸鸢,可我却只能被关在书房,面对着那数不尽的经史典籍!” “不知为何,不知不觉的,渐渐的,就……就变得如此了。” 于是顷刻,王老爷硬是差点被他气笑了。 直勾勾望着这胡须都已三寸长的中年男人,直有一种看神仙妖怪的感觉。 倒是总算听明白了,这小庄同志在这唯唯诺诺了半天,到底是个啥意思了。 无非就是自己,自幼饱读圣人学问,哪怕是入朝为官,也是与其他那些脸都不要的人截然不同。 别人都是削尖了脑袋,只想着如何升官,光宗耀祖,他却是满腔热血与抱负,一心只想为国为民鞠躬尽瘁。 可奈何,就是因为这无药可救的社恐症,纵然胸怀抱负,纵然思想还很前卫,纵然心里跟明镜似的,也不少利国利民之策……也根本无法一展抱负宏图。 反倒只能十多年如一日,窝在这吏部衙门,誊誊写写那些卷宗,搞点文职后勤工作。 这倒也能理解…… 就他这种情况,跟人说话都直哆嗦,一跟陌生人打交道就心跳加速大脑一片空白,就算一身才学,又能如何? 说个最简单的,就算心中有治国之良策,可连说都不敢在上官与皇帝面前说出来,又如何能得以实施? 更别提这还是在朝堂做事。 而如今,眼见着本老爷入京为官了,且还是个很有前途的能臣干吏,所以这才下定决心了,要跟着本老爷混了! 就算是充当马前卒,就算是打打下手跑跑腿,也算是遂了自己为国为民的理想,奉献了一点力量。 哟呵,看不出来,这小庄同志别瞧着闷头闷脑一副书呆子模样,还很有想法的人呢。 可关键是……他是不是对本老爷有什么误解? 暂且不论,本老爷到底有没有什么经世济国之才,难道他就没看出来,本老爷上任这太子伴读与吏部右侍郎二职,成天也是只想着摸鱼混俸禄的吗? 就连进京,都还是被那狗皇帝逼的! 展个鸡毛抱负啊,一起快乐地摸鱼不好吗? 倒是总算彻底印证了自己刚才的猜想。 这家伙之所以变成这副模样,这么严重的心理疾病,果然就跟从小的家庭教育有很大关系呐。 庄书墨那老匹夫,天天把娃儿关在书房里,写不完的作业,背不完的功课,稍有顽皮则是戒尺加身。 恐怕晚上做梦,都是那些圣人典籍。 这下好了,娃儿废了! 除了考试考了个好成绩,当年新皇登基初次恩科第五名,却连跟别人打交道说话都不敢,眼里都没光了! 望子成龙,高压式教育,果然害死人呐! 然而,既然人家这么严重的一个社恐症患者,反倒一片诚意,鼓足了这么大的勇气,自然也不便嘲笑两句。 相反,还正了正色,“难得庄大人不但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且还胸怀一腔青云报国之志,心系社稷与苍生……” “对此,本官亦是满心敬佩!” 又赶紧理了理身上官服,悄悄将桌案上那本彩色圣人学问塞进一堆卷宗里面。 一本正经,长叹,“是啊,本官又何尝不是如此?” 堆起满面苍凉之色,“眼瞅着如今,这大康尚不富裕,依然还诸多百姓食不果腹,病不得医,寒不得衣,北方庆国依然虎视眈眈……” “本官又何尝不是忧心忡忡夜不能寐,只恨自己不能三头六臂,为君解忧,为百姓谋福,成就一番功在千秋的大业?” “日后能得庄大人鼎力相助,又何尝不是本官的荣幸?” 又眉头一皱,“只是眼下,最重要的,且还是庄大人这隐疾……” 只是紧跟着,眼珠子咕噜一转,“哦,对了,要诊治庄大人这隐疾,本官倒想到了一个法子……” “只是不知,庄大人是否愿意一试?” 第387章 放飞自我,主打一个叛逆 瞬间,便见庄大人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 一脸嗷嗷待哺,若不是中间隔着张桌案,怕是都已忍不住扑了上来,下巴三寸长的胡须都哆嗦个不停,“什……什么法子?” “还请……请王大人示下!” 然而,王老爷却是一点不着急。 坐直了身子,挺了挺腰板,眼瞅着人家都快急得跺脚了,才清了清嗓子道,“庄大人刚才自己也曾言语……” “年幼时并非如此,且口齿伶俐常有巧辩,只是在启蒙入学之后,才渐渐变得如此。” “不仅极其不善与人交道,甚至与人说上两句话,都心中无比惶恐,头脑空白不知所措。” “因此,毫无疑问,这根本就是一种心理上的疾病,寻常汤药自是无计可施!” 一本正经,“想必,从小到大,令尊庄先生对庄大人的管教,定是严厉严苛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不仅每当别的同龄玩伴,可以尽情嬉戏打闹、东风纸鸢、踏青戏雪之时,而庄大人却只有背不完的经史典籍,写不完的锦绣文章。” “甚至就连文章写错一个字,典籍背错一句话,令尊定也是戒尺加身,严以惩戒,打得皮开肉绽!” “严格来说,从小到大,令尊,庄书墨这个名字,恐怕根本就如同一座大山,压在庄大人的头上,令你喘不过气来。” “久而久之,才终究导致了庄大人,这种心疾愈加严重,变成了如今这样!” 庄重不说话,低垂着头若有所思。 而短暂沉默,王老爷又继续道,“不过,庄大人也不必担忧……” “古语有云,心病还需心药治!本官闲暇之余,就爱读些山野杂谈,曾在一本也不知何朝何代何人所着的典籍上,读到过庄大人这般情况。” “书云,每一个人内心深处,都有着一份张扬自我的渴望。” “就如同悲极之时,嚎啕大哭一场,反倒心里会好受太多,长期艰辛劳累之时,随心所欲放纵一番,便会顿感轻松太多!” “说白了,就是压抑的情绪,需要及时的发泄出来!” 老脸微微一红,摸了摸鼻子,“嗯,这本书说得还挺玄乎……” 又旋即正了正色一本正经道,“而庄大人正是因为在令尊的严苛管教下,根本如行尸走肉,不得丝毫逾越之举,心中烦闷从未发泄出来!” “因此,要彻底治好庄大人的心疾,只有一个办法!” 一字一顿,铿锵有力,“那就是,发泄,放纵,主打就是一个,怎么随心所欲怎么舒服,怎么来!” “挣脱牢笼,张扬自我,就是要叛逆!” “今日觉得天气不错,想要出去踏青走走,那衙门这些卷宗文档,一扔,说走就走,再骂上一句,去他娘的!” “明日大街上见着谁不顺眼了,撸起袖子上去,干了再说!” 话锋一转,“而古语又云了,重病还需猛药!” “庄大人这心疾,已无比严重了,仅有这些,还不够!” “还需要尽情地,让身心得到放松,感受到愉悦!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就是最好的良药!” 一拍脑袋,“哦,对了……” “凑巧今日,本官与太子殿下约好了,下值之后,一起去那凤仪阁,好好潇洒放松一番!” “庄大人要不与我等一道前往?” 胸脯一挺,满脸豪气,“到时候,吾与殿下,定为庄大人挑上两个最美的姑娘,一边饮酒听曲儿,一边左拥右抱……” “晚上,就不必回府了,良辰美景,美酒佳人相伴,好好放松放松,想必对庄大人的病情,定有所裨益!” 大手一挥,“就这么定了,所有花销,本官来买单!” 然后紧跟着,就不再说话了,只笑眯眯望着他。 嗯,瞧瞧,瞧瞧,什么叫天才,什么叫技术? 老王啊老王,老子现在是越来越佩服你了! 这小庄同志,不是强行控制着心中恐惧惶恐,嚷嚷着要追随本老爷,哪怕牵马执蹬也要为社稷百姓添砖加瓦么? 一大把年纪了,一点都不稳重,不脚踏实地,净想着些天马行空的事! 关键,还一片可歌可泣的赤城之态,搞得老子都不好意思直接拒绝了! 没关系嘛…… 先对你那满腔为国为民的热血抱负,狠狠夸赞一番,再表达一下能得庄大人追随相助,心中荣幸。 再接着,回到最实际的问题来……要追随本老爷干大事,本老爷自然欢迎,但是,你这么个情况,连跟人打交道说话都不敢,跟着本老爷混,也毫无用处啊! 然而,还是没关系……治疗社恐症的法子,都给你想好了! 社恐症治好了,咱们一起干大事! 反正本老爷不但诚意满满,还热心肠连治疗社恐症的法子都为你找到了! 可要是你却连实施本老爷的治疗方案的勇气都没有,心疾依然毫无好转,那就不能怪我嫌弃你咯! 以后就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 呵,本老爷就不信了…… 就凭庄书墨那老头,那副迂腐得近乎古板的德行,你身为他的嫡子,暂且不论从小到大所受的圣人先贤教导,所受的惨无人道的折磨。 恐怕到现在,胡子都三寸长了,都入朝为官了,闺女都到嫁人的年纪了……还依然活在老爹的高压管教之下。 一言一行,政务惰懒了要被训斥,学问懈怠了要挨骂,甚至恐怕就连出门上班衣服没穿端正,都得被之乎者也训斥一番! 哪可能会真有勇气,离经叛道张扬自我一回? 这不瞎扯淡嘛! 所以,这所谓的治疗方案,根本就是个伪命题嘛! 果然,只见小庄同志,一下子怔住了! 刚才那几分激动欣喜之色,戛然而止。 先是瞪大着眼睛,一脸如看洪水猛兽的神态,紧跟着,脸颊臊得一片绯红。 声音直哆嗦,“这……这……” 完全如惊弓之鸟,明显大脑都快烧坏了,“吾……吾乃读书人,自幼……自幼深得圣人教诲……” “岂能……岂能……” 一跺脚,“唉,不可语,不可语,羞煞人也,王大人万万不可再说这些话了!” “下官还有……还有事……先告退了!” 紧跟着,竟是一手掩面,惊慌失措踉踉跄跄,拔腿就朝外面跑了出去。 一时间,硬是直看得他王老爷一愣一愣的。 倒是一下子乐了! 完美!这事,不就愉快地搞定了? 只是,被这社恐症晚期还偏偏一腔热血抱负的小庄同志这么一折腾,倒也没什么心情待在这值房内,继续学习彩色圣人学问了。 况且,也已到了傍晚时分,快下值的时候。 自然简单收拾收拾,便朝外面走去。 这吏部衙门重重院落最外面,有一大片新划定出来的空地,用来停放各位官员的自行车。 甚至为此,还专门派了人,全天候看管。 可当王老爷从密密麻麻一大堆车辆中,拖出自己那辆自行车,推着走出吏部雄浑大门,正要骑上去,却是瞬间神色一变。 只见前方,正一动不动站着一个大约二十六七岁的女子。 此刻,正笑盈盈望着他。 眼波流转,目光似水。 半年未见,那圆润绝美的脸蛋,依然只如千树万树梨花绽放。 第388章 姐想吃你做的菜了 女子一袭米黄色曳地长裙,勾勒着那丰韵成熟的完美身段。 腰系流苏,如云的发髻也并没过多的缀饰,无非一根碧玉珠钗,落落大方。 即便如此,却丝毫遮掩不住举手投足间,那种与生俱来的温婉端庄与典雅,如众星邀月。 唯一美中不足的,明显刚经历过长途跋涉,些许风尘仆仆,神色显得有些疲惫。 就这么俏生生站在那里,笑靥如花望着他,与曾经多少次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画面似曾相识。 眼眸生光,略带几分调侃奚落,而更多的,却是一种嗔怪宠溺。 说实话,哪怕直到现在,他王老爷都依然无法,将眼前这个虽酒量欠佳,却每次都会陪他小酌一杯,又总爱拧着他的耳朵嗔怪责骂的女子,与那日庆国朝堂之上,那位以气吞山河之势与庆国女帝争锋相对,不卑不亢浑然不惧只为护他周全的当朝嫡长公主,联系在一起。 而更令他有些惊诧的……却是不知为何,此时心中竟涌起一种莫名的紧张,甚至有些惶恐不知所措。 这是他自认识这个女子以来,多少次相见甚至独处,从未有过的。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女子身后,还毕恭毕敬垂手而立着,当初在庆国梁都他所见过的,那个名叫翠莲的丫鬟。 “怎么?这才半年不见,就不认识姐了?”然而,正当他王老爷依然木头桩子般矗在那里,赵澜却步履款款迎了上来。 径直走到跟前,丢给他一记愠怒嗔怪眼神,“你这没良心的,亏得姐连日连夜赶路,刚一回到京城,连公主府都还来不及回,只进宫去探望了一下圣上与阿娘,便立马跑来看你!” 抿嘴轻笑,又一阵调侃奚落,“哟,倒是忘了,某个没良心的,去年中秋才刚刚又迎娶了两位夫人。” “一个是堂堂当朝礼部尚书之嫡女,一个是大康自立国以来,唯一一位手握兵权的女王爷。” “如此算来,家中可是有着足足六位夫人了,且还个个都长得如花似玉如天仙下凡。” “纵享齐人之福,那是羡煞天下多少男儿,又怎可能会将奴家这么一个年老色衰且还死了两任未婚夫君的寡妇记在心上?” “怕是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 长叹,“唉,只可怜奴家……” “知道某人将入京为官,再无多余精力亲自打理生意之事,为了将他所研制的自行车,卖往周边诸国,站稳脚跟建好货运渠道,那是风餐露宿舟车劳顿。” 王修讪讪望着眼前她,有些欲哭无泪。 这婆娘从来都是如此,每次见面,不打趣奚落他两句,是浑身不自在。 自认也不是小庄同志那种社恐症晚期患者,已有了六位夫人,也再不是当年那每次一看见女孩子就面红耳赤不敢说话的懵懂少年。 可此时,还真不知该说点什么。 甚至都不知道,是否应该躬身施礼,叫上一声“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毕竟这里,可是皇宫吏部衙门。 可没想到,不等他有所动作,赵澜却是面色一变。 一手叉腰,像极了一个怒气不消的泼妇,没好气一声怒骂,“你想干什么?” “一天不惹姐生气,就浑身难受是吧?你要是敢施以君臣之礼,信不信姐非得剁了你的脑袋?” “这是吏部衙门所在又如何?我倒要看看,这朝中百官,谁敢乱嚼本公主的舌根?” 于是乎,王修又不敢轻举妄动了。 老脸微微泛红,更有些手足无措。 然而,眼见他那一副可怜巴巴吃瘪模样,赵澜却又“噗嗤”一声娇笑。 如花笑靥满是洋洋得意,再微微上前一步,一双葱段小手轻车熟路替他理了理官袍衣领,踮起脚尖再替他正了正头顶乌纱帽。 “站好了,让姐好好看看,这段时间变瘦了没有!” 又恶狠狠一记白眼,娇骂道,“你也真是的,当初是如此,现在都已经好几个孩子的爹了,都位列当朝国公了,还是如此!” “这才刚回到京城,你这段时间的那些丰功伟绩,就全传到姐的耳朵里来了!” “又是临州医学院的事,将满朝文武得罪个精光,惹得天下儒生士子口诛笔伐的,又是大张旗鼓跑去恶心膈应堂堂当朝右相曹牧的。” “又是将那京城名儒庄书墨骂得狗血临头的,又是成天蛊惑太子,两人狼狈为奸跑去那些烟花之地鬼混的!” “搞得现在,那状告弹劾你的折子,都不知在明德殿内堆了多高了!” “一点不知消停,一点不让姐省心!” 然后就苦口婆心念叨,“姐也知道,你这人心思重,骨子里还偏偏不愿吃一点亏。” “虽百般不愿朝中为官,就连此番进京,尚且都还是圣上逼迫,可偏偏心中又不忍百姓疾苦,想要为他们做点什么。” “可在京城做事,朝堂复杂千丝万缕,终究不比在临州府!” “相对于位极人臣风光无限,姐更只想见你平安无事。” “所以日后,凡事还是要诸多小心,步步为营,切莫意气用事。” 一边碎碎念着,直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个仔细,还不忘在他胳膊上捏了两下,才终于心满意足了。 “总体还不错,没让姐失望,看来这段时间过得还挺潇洒,吃得饱睡得香的,连身板都比以前结实了些!” “最重要的,不愧是当爹的人了,看着比以前也要沉稳了许多!” “尤记得姐初次见你之时,你还只是个毛头小子,咋咋呼呼的,骑着个不成型的烂自行车一扭一扭的,就惹得姐忍不住想笑。” “为了在两家商行的合作中占到更多的便宜,更是奸诈无耻,狡猾得像个泥鳅一样,算计起姐来毫不手软,惹人生气!” 轻叹,“而如今转眼间……” “当初那个身无一官半职的闲散侯爷,一身才华张扬的少年,也渐渐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不但已位列当朝国公,且已官拜正四品,身居太子伴读与吏部侍郎二职,就连下巴都开始蓄上短须了!” “真好!” 只是突然间,神色之中,隐约几分莫名感怀。 眼眸流转盈盈望着他,半晌,才又幽幽道,“行了,天色不早了。” “走,坐姐的马车,陪姐回府,姐都好久没跟你好好说说话了。” “另外,姐想吃你做的菜了!” 相对于以前,似乎终究少了些命令的口吻。 第389章 我见了庆国女帝,李轻眉 王修矗在原地,从始至终不发一言。 可不知为何,总感觉有些无所适从,至少再没有以往多少次与这个婆娘单独相处时,那般轻松随意。 这让他心中突然有些感伤。 尽管自认为,并不是那种小儿女矫情的人,也深知,这女子无论是京城康泰商行背后掌舵人也罢,或是身份尊贵无比的当朝嫡长公主也罢,对他的那份情意却从未变过。 至少,那一天,于庆国朝堂之上,她身着贵不可言象征着身份的五爪蟒袍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样子,终究显得那样陌生。 毕竟,她对他来说,终究与赵太白那怂货不同。 而此时更让他有些惶然的,尽管这婆娘依然与往常如出一辙,如知己又如贤妻良母般,碎碎念个不停,可又不知为何,总感觉揣着些沉重心事。 与路途遥远长途跋涉的疲惫无关,似乎总显得有些忧郁,心力交瘁。 可最终,也只能轻轻点了点头,撂下自行车,缓缓钻进她那辆华丽马车。 …… 静安街五号,长公主府。 亭台楼阁,重重殿落,内院之中有一座饭堂。 规模很小,可极为难得的,装饰得极其别致,颇有一番温馨韵调。 无疑,应该便是这位身份至高无上的嫡长公主,平常府中用膳的地方。 夜色已浓。 而此时,这饭堂之内,却灯火通明。 自是王修亲自下厨,几道精致家常小菜很快便端上了桌。 不仅如此,还温了两壶酒。虽比不得他王老爷府上,自酿的“闷倒牛”那样烈,那样醇厚,可贵在是宫中所赐。 而真正让他有些愣神诧异的,却是没想到,这婆娘会将用膳的地方,选在这内院之中。 毕竟堂堂长公主府,自然有专门用来招待来客的膳堂。 更何况,还是孤男寡女月黑风高的,同处在这内院之中,若是传了出去,惹人口舌还是小事。 若被人借题发挥,甚至惹来祸事。 毕竟,以前不知其身份,无知无畏,自可以以江湖儿女生意合作伙伴的关系随意相处。 可现在不同了,君臣有别,且还事关公主名节与皇室威仪。 况且,身为臣子,大晚上跑到一个尚未出嫁的公主府上,就已经算是出格僭越之举了。 可没想到,赵澜俏脸微微一红,随即便是一片奚落调侃。 “记得当初在庆国梁都,姐那‘花间居’别院中,某个好色无耻之徒,可是脸皮厚得很,胆子大得很!” “又是对姐动手动脚的,又是嚷嚷着,被那庆国女皇帝吓得六神无主天天,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天天做噩梦,非得赖在姐的房中不走,满脑子歪心思。” “怎么?现在反倒还害怕起来了?” “难不成,姐一个死了两任未婚夫君的寡妇都不怕,你还怕传出去会损了名节?” “或者,根本就是害怕被圣上知道了,会被砍了脑袋?” 王修顿时一阵吃瘪,老脸发红有些哭笑不得。 可大老爷们一个,既然人家都这样说了,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晚饭自然很快开始,而这个婆娘,同样选择陪他小酌一番。 然而,实在因为酒量感人,尽管这宫中所赐的甘露美酒,远比不上他王老爷府上的烈酒,可也仅仅才两杯下肚,便已有了些醉意。 圆润如凝脂的脸蛋,顿时酡红一片。 放下酒盏,便不敢再饮了。 可也不知是孤男寡女共处,这气氛实在有些令人浮想联翩,还是因为刚回到府上时,这女子便先回房沐浴,换上了一套淡紫色烟纱长裙,少了些刚才那风尘仆仆的疲惫,多了些温婉成熟的味道…… 竟让王老爷,一时间有些心猿意马。 特别此时,柔和烛光下,这娘们一边优雅娴静吃着菜,隐约可见那婀娜丰韵性感至极的身段,还有那如凝脂吹弹可破缀满了红晕的脸蛋,更让他顿时有些痴了。 不知不觉,直到几道小菜吃了近半,赵澜似乎总算满足了。 悠然放下筷子,还不忘温柔至极替他再斟上一杯酒,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幽幽望着他。 眼波盈盈,酡红的脸蛋依然几分浅笑,在他身上使劲打量着。 可目光,满是令人捉摸不透的复杂意味。 直搞得他有些浑身不自在,然而良久,才终于贝齿轻启,轻叹,“姐这才回到京城半天,你这半年来,做的那些骇人听闻之事,差不多便悉数知道了。” “三番五次,搅动得朝堂上沸沸扬扬怨声载道,更是将满朝文武与天下儒生得罪了个精光!” “甚至就因为你一句文以承道,以至于如今满京城那些即将参加恩科的学子,更是人心惶惶!” “其实这些,都无所谓……” “虽说弹劾你的折子不少,更背着一身骂名,人人咬牙切齿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可是放心,还出不了什么大事!” “可是,你不该那般去招惹右相曹牧的。” “尽管曹牧一派也曾多少次背地里使绊子,哪怕当初南楚国王朱举驾薨,作为朝廷正使前往那凶险之地吊唁,也正是他们所推动,结果害你差点命陨鄢城……” “这让你心中有气!” “可至少,你实在不应该用那样的方式去恶心他,甚至羞辱于他的!” 又温婉笑笑,“或许你有所不知……” “这曹牧,乃是太后的娘家亲侄,你如此,又置老祖宗的颜面于何地?” “有些话,圣上不方便说,但姐可以说。” “皇祖母性子倔强,且又是个极其护短之人,这辈子又极其宠爱于这个侄子。” “你如此举动,难免引得她老人家心中不快!” 王修有些尴尬,没说话,只是认真听着,若有所思。 没想到,这女子又话锋一转,“当然,姐也只是提醒提醒你,日后当谨言慎行些为好。” “另外,我此次出远门,一走就是大半年,除了草原夏国与北方两个弹丸小国,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庆国。” “为了咱们两家的生意,此次在梁都待了两个多月。” “而这期间,我见了庆国那位女皇帝,李轻眉。” 第390章 姐真的累了 王修顿时神色一怔。 然而,赵澜只是几分自嘲笑笑,淡然轻吟道,“当然,庆国皇室自有宗室礼法,女帝尚未大婚下嫁圣王之前,是不得以真容面见除宗亲之外的人的。” “即便是朝廷重臣,亦是如此!” “因此,我也未能有幸,得见这位天下第一大国号称百年难见的一代圣主的风采。” “严格说来,还是她得知我在梁都逗留,派人相邀进宫一叙。” “最后,选在了她寻常休憩读书的‘清泉涧’,隔着一道屏风,听说也正是在那里,她曾两次召见于你。” 王修没说话,只认真听着。 短暂沉默,赵澜才继续悠然道,“当然,为了避嫌,不涉两国邦交,也不涉国政之事。” “可即便如此,记得那一天,我们依然聊了很久,也聊了很多。” “谈及过诗词歌赋,聊起过你曾于临州中秋诗会上,洋洋洒洒一气呵成那些旷古烁今的诗作,也一起探讨过,如今已在庆国文人士子中,渐渐被追捧盛行起来,那知行合一的学问。” “然而,她毕竟为庆国统御万民至高无上的君王,而我为大康公主,我与她之间,终究也做不到如知己故交那般无话不谈。” “当然,她也曾提起过你!” 朝他温婉笑笑,“可看得出来,这位庆国女帝,对你,那可真是恨之入骨啊!” “说什么悔不当初,将你俘虏带到梁都,没有果断立即砍了你的脑袋,以祭她庆国军旗,结果闹到最后,反倒只能放虎归山!” “说什么如你这般天下难寻经世济国之大才,回了大康再受朝廷重用,有朝一日,必然会是庆国之大患,以至于如今庆国朝堂乃至宗室,对她这位君王依然诸多诟病。” “甚至直言不讳,若将来再有机会,定不再犯下此等错误。” “尽管你如今,已为庆国永宁郡主的郡马,论起来还是她的堂妹夫……” “可相对于一国之安危兴衰,这又算得了什么?” 满是调侃打趣的味道,“没办法,谁让你可是当初,导致庆国损兵折将数万,于居屿关惨败的罪魁祸首?” “别说是她堂堂一代帝王,哪怕是庆国那些文武百官与儒生士子,谁又不是恨不能将你饮血食肉?” 王修有点愣神,只能抱以苦笑。 却见这婆娘又一声轻叹,“虽未见其真容,也不过闲聊些琐碎之事,不过我却看得出来,这个女人很不简单。” “至少城府极深,且颇有手段!” “不过想想也是,堂堂天下第一大国的帝王,以女儿身仅仅十八九岁便克继大统登上皇位……” “紧随其后,堪称铁血霸道手腕荡清宫廷之乱,扫除异己大权在握。” “随即便主导着一系列变革举措,鼓励商贾经营,减赋税,兴科举,重教化。” “短短几年,便令庆国朝堂清明,国库充盈,兵强马壮,国力蒸蒸日上颇有吞吐天下之气象。” “这样的女子,又怎会是平庸之辈?” 王修依然沉默不语,神色古怪。 只是突然之间,心中涌起几分怅然若失。 也不知远在北方庆国,巍峨皇城内那个倾国倾城气吞山河的女子,如今过得如何? 奈何造化弄人,她为庆国之君,自己却为大康之臣,当初一别,竟如永别,谁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然而当他再抬起头来,却不由得又是一愣。 只见对面这女人,不知为何,竟也突然变得有些黯然神伤。 再没说话,只是幽幽凝视着他,目光盈盈,竟有些惆怅哀怨。 半晌,才投过来一记艰涩浅笑,“修,让我在你怀里靠会儿……” “姐真的累了!” …… 这公主府内院之中,同样有一座凉亭。 朱红圆柱,八角青檐,立于那一汪弯弯如月牙的小小湖面上,湖中翠莲已露出尖尖角,更让这里有了几分晓风明月的清雅韵致。 唯一美中不足,时值月底,天空无明月。 王修斜坐在那长椅上,只是任凭这温婉成熟的女子,静静靠在他的怀里,脑袋轻轻枕在他肩膀上。 可这一次,却再也没有如当初,猴急猴急趁机占些手脚上的便宜。 尽管不得不承认……每次搂着这婆娘,再铤而走险偷摸捏上两把,那滋味…… 嗯,妙不可言! 而只是双手轻轻揽着她那柔软腰身,纵然软香在怀,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却也再不敢轻举妄动。 听她婉婉述说着这次出远门,旅途中所遇上的件件趣事,述说着此次为了将自行车推向庆国,所遭受到的当地官员百般刁难。 也听她又碎碎念着,如今京城为官,万事当谨言慎行才好。 可没想到,念叨着念叨着,竟已窝在他怀里,渐渐睡着了。 昏暗夜色下,王修怔怔望着怀里这个女子,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蛋,望着她即便熟睡着,可眉宇之间依然隐藏不住的疲惫之态,一时之间,竟有些莫名伤感。 而当赵澜再次睁眼醒来,却已是子时已过。 尽管已是暖春时节,可深夜的露气,依然有些刺骨寒意。 小憩片刻,那疲惫之色终于缓和不少。 倒是不紧不慢从他怀里站起身来,还不忘朝他抿嘴一笑,“还不错,今天总算老实了许多,没像前两次那般,非得动手动脚在姐身上占便宜!” 王修老脸微微一红,苦笑。 而最终,也并没有留宿在这公主府内,更没有如上次在庆国梁都她那名叫“花间居”的别院中,开始嚷嚷着上次在太子府,被那庄书墨借题发挥,吓得噩梦不断心理受到了极大的创伤,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然后就死缠烂打非得赖着跟她睡在同一个被窝。 而是选择起身告辞。 赵澜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自然很快,便有公主府的丫鬟,拎着灯笼前面带路送他离开。 只是此时,他也没看见的,那座八角凉亭之下,那个温婉端庄的女子,依然静静站在那儿,久久没有离去。 怔怔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圆润绝美的脸上,却哪还有刚才那沉稳娴静韵味? 一片心力交瘁之下,美目之中,竟隐约有泪花在闪烁。 “殿下,国公爷已经走远了!”而不知何时,那名为翠莲的贴身丫鬟,已站在身后。 第391章 除非…… 赵澜似乎浑然不觉丫鬟到来,静立于原地,神情呆滞若有所思。 翠莲却突然一阵悲戚之色,上前一步,“连奴婢都看得出来,国公爷在殿下面前,似乎变得疏远了太多。” “至少已远不如当初在庆国梁都时,那般亲近了。” “可殿下,您为何不告诉他,这半年来,成天想着他念着他?” “成天担心着,害怕他刚进京为官,不懂朝堂险恶,会一不小心便闯下什么大祸?” “哪怕这半年四处奔波劳累,也只是为了让他少为生意上的事而劳神分心。” “至少奴婢伺候殿下这么多年了,除了太子殿下,奴婢还从未见您对谁如此牵怀过,也从未见您对谁这般好过!” 赵澜总算回过神来,幽幽收回目光,然而,却也只是自嘲笑笑,“你这丫头懂什么?” “他这人虽看着大大咧咧,行事乖张狂悖,可心思又极其细腻敏感!” “本宫知道,在他心中,我早就是那个他可以毫无戒备无话不谈,甚至最信任最亲近之人!” “可最终,我却还是骗了他,从来都在他面前隐瞒着身份。” “这又让他心中如何不介怀?” “至少当初在梁都,本宫身着大康嫡公主蟒袍朝服,踏入庆国朝堂的那一刻,我就料到会是如此!” 翠莲低垂着头,隐约有些神伤。 然而,赵澜又是一丝苦笑。 几分疲惫之态,葱段般的玉手揉了揉太阳穴,“其实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他这人虽心思敏感了些,还小心眼了些,可也不是那般矫情之人!” “更重要的,他心中便比谁都清楚,他与我已经,注定此生有缘无分!” “若本宫的身份,仅仅只是康泰商行的掌舵人,倒还无所谓。可若是当朝长公主,那我们便绝无可能了!” “宗室自有礼法,朝廷自有纲常,哪怕天子,也不得乱了纲常礼法!” “否则,朝纲必然震荡,生出大乱,甚至祸及国祚!” “赵氏宗亲也罢,满朝文武也罢,是绝不会允许一位当朝公主,下嫁于一个已经有了几位夫人的臣子的!” “哪怕是景阳妹子,即便是先有草原夏国的赫赫军功在身,再有废公主称号改封郡王,更手握京畿大营十万兵权……” “当初也依然遭到宗室强烈反对,尚且还是圣上想方设法从中斡旋,才终于下嫁于他!” 短暂沉默,又抬起头来望向那人离开的方向,幽幽轻吟,“或许这世上,我才是最了解他的人……” “他虽有时候胆小如鼠怕死得要命,却又是个极其重情意之人,偶尔也是会有一身敢把皇帝拉下马的血性胆魄的!” “若换做以前,那股子犟驴脾气一上来,再气血一上头,可能还真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之事来。” “用他的话说,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 “可如今,他已有了六位夫人,已是好几个孩子的爹,牵扯着府上老老少少几百口子人……” “他又怎可能,仅仅为了一己私念儿女情长,再不知轻重鲁莽行事?” “况且,那朱家的妹子,还是南楚的新王!” “闹到最后,南方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局面,可能就真的功亏一篑,再起刀兵动乱,这也绝不是他愿意看见的!” 翠莲更加悲戚神伤,眼里甚至已撅着泪花。 声音哽咽,“奴婢只是为殿下感到委屈不值……” “天下人皆知殿下乃嫡长公主,身份贵不可言,哪怕如今再不涉朝堂之事,可不仅文武百官,纵然是那些国公郡公离京就藩的王爷见了,谁不得敬畏三分?” “可是,又有谁人知殿下心中之苦?” “昔年太子年幼,殿下为国操劳,协助圣上处理国政大事,日理万机任劳任怨,才有了这些年来,大康朝纲稳固蒸蒸日上的局面。” “而后太子及冠成人,开太子府,殿下急流勇退,从此便专心打理着康泰商行,全权负责着皇室与皇宫的一应开支用度,一日也不得闲。” “可反倒,就连二公主三公主都已大婚驸马……” “而殿下您,却依然还孤身一人,连个能互相照拂的人都没有,反倒还落得个未亡人的名声。” “如今倒是总算有了个合适的小郎哥,也算是两情相悦,国公爷虽在朝中名声不好,却也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 “可是偏偏,造化弄人……” 说着说着,纱袖掩面,竟有些泣不成声。 可没想到,眼见她如此,赵澜反倒笑了。 转过头,投过去一记责怪眼神,“你这丫头,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又一声轻叹,“其实,我与他之间,就如现在这般,也挺好!” “反正本宫也早已决意终身不嫁了,况且就我这么一个死了两任未婚夫君的寡妇,也不受人待见!” “从今以后,我就默默护着他,看着他!谁欺他辱他,我便替他把耳光抽回去,他若把天捅个窟窿,我想方设法,替他把窟窿补上便是!” “累了,倦了,实在扛不住了,可以让他如今晚这般,做上两道小菜,陪他喝点小酒,再说些体己的话,就够了!” 却又话锋一转,悠然轻吟道,“若要说做夫妇,举案齐眉,自是绝无可能,除非……” 瞬间,翠莲神色一紧,满面急切脱口而出,“除非什么?” 然而,赵澜却只是夜色之下,扭头幽幽望向远方皇城太阿宫的方向。 旋即又轻轻摇了摇头,再不说话。 眼见主子不言语,翠莲自然也不敢多问什么。 一时间,倒让周围显得有些寂寥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却见赵澜又一声长叹。 可不知不觉,眉宇之间,哪还有刚才那份娴静淡然?神色之中,隐约已是一片浓浓的忧郁之色,甚至面色变得无比凝重。 “而现在,他最让本宫担心,最让本宫心力交瘁的,不是在大康朝堂,而是在庆国!” “庆国女皇帝,那个叫李轻眉的女子!” 第392章 这辈子,真是姐欠你的! 翠莲顿时神情一滞,有些不明所以。 赵澜满是疲惫之态揉了揉太阳穴,脸上泛起一丝愁容,“其实刚才,我又骗了他……” “此次前往庆国梁都,本宫的确见了这位威仪天下的女皇陛下没错。” “清泉涧内,隔着那道翠绿屏风,我们的确聊了些诗词文章,聊起过先贤圣人的学问,也探讨过那知行合一的学说。” “甚至无关痛痒不涉政事,闲聊过两国朝臣与勋贵们的一些风雅趣事。” “但唯独,从始至终,她根本从未有一言半语提及过他。” “可越是如此,反倒越显得反常!” “毕竟咱们的这位楚国公,不仅在大康,哪怕是在庆国,那也是无人不知名声斐然。” “去年两国之间那场战事,也正是因为他,居屿关一战,才令庆国不得不退兵求和,大军铁蹄无力再南下。” “按理来说,这让这位女帝怎可能不痛恨仇怨?” “更何况,去年两国战事胶着,虎牢关失守,太子与数万大军被困郸城之际,他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一手主导居屿关大捷,彻底解除大康亡国之危……” “可自己,却独自一人身陷囹圄,先是流落庆国大梁府,女帝的中军大帐,再是辗转被带到京师梁都。” “即便是这李轻眉,起了爱才惜才之心,想要高官厚禄令他倒戈为庆国效力……” “可她又怎可能不知,这根本是绝无可能之事,若是强行相逼,反倒只会令庆国沦为天下诸国的笑柄?” “而两国相争,此消彼长。若侥幸让这位一身经世济国之能的大才回到大康,更注定只会是庆国的隐患!” “然而,这位女帝虽曾亲口放出话来,将要设祭台,要用咱们这位楚国公的项上人头与鲜血,祭告在居屿关一战中折剑黄沙的几万亡魂……” “可终究,一拖再拖,反倒拖到了咱大康大兵压境,就连贫弱的南楚也几万大军浩荡北上。” “至少,夜长梦多与放虎归山的道理,这位女皇帝不可能不懂。” “因此从那时候,本宫便总有一种荒诞滑稽的想法……” “或许,她从未有过想要夺他性命之心!” “兜兜转转,虚虚实实,她只是想要看见咱大康朝廷,特别是皇室的一个态度而已!” 翠莲眉头轻皱,若有所思。 然沉默良久,赵澜才又满面苦笑,幽幽呢喃道,“不仅如此,羁留梁都这两个月,本宫还得到消息……” “自去年中秋至今,短短几月,这庆国朝中已诸多变故。” “先是那女皇帝,几乎用最短的时间,将御前凡是能近身伺候的宫娥太监,从上至下来了个大换血,全部换成了自己能绝对信任的亲信!” “再紧跟着,护卫皇城安危的侍卫与禁军,内部也调动整肃,动作不小。” “包括拱卫京师的京畿大营,诸多将领官员,也同样调动频繁!” “这让本宫,总有一种预感,或许过不了多久,庆国会生出一场大乱来。” “而这一切,根本就是那个女子,已经在开始着手准备,提前布局了!” 翠莲依然缄默不语,面色疑惑,有些似懂非懂。 然而赵澜又轻声道,“当然,庆国朝堂之事,自是与咱大康无关。” “可真正最为致命的……” “如今的梁都城内,已有了些坊传的闲言碎语,说是这位尚未大婚圣王的女皇帝,实际已经有了身孕,且都已经足七八月,不日便会诞下庆国的第一位皇子或公主。” “虽说不过是市井的流言蜚语,且无凭无据,虚虚实实当不得真,可毕竟无风不起浪。” “而且偏偏,据本宫所知……” “咱这位楚国公与庆国永宁郡主大婚盛典之后,离开梁都返回大康之时,刚走不远却又突然只身折返,只令随行车队与侍卫前方驿站等候。” “而更为凑巧的是,也就在这一天,咱康泰商行位于梁都城内一家店铺的执事,却曾亲眼所见……” “他与一位貌若天仙堪称倾国倾城,更气度不凡的女子,在大街上结伴而行。” “不但购置了不少杂货吃食胭脂水粉之类,且两人手牵着手举止亲密,瞅着倒是颇为恩爱。” “紧随其后,傍晚时分两人便回了女皇帝所赐的那座宅子!” “算算时间,距今刚好七八月有余!” 只是说着说着,更已是一片心力交瘁的疲惫之态。 满面阴云愁容,扭头望向身后丫鬟,“翠莲,你不懂。” “此事虽颇为荒诞,且处处透着蹊跷,可若是本宫的推断无误,此事千真万确……” “那是要出大事的啊!” “堂堂大康的重臣,当朝国公,却与敌国女皇帝,诞下子嗣……” “暂且不论庆国朝廷上下,会生出怎样的变故,仅仅是咱大康,别提满朝文武,恐怕就连皇室宗亲,也容不下他的啊!” “到时候,他会逼得疯掉的!” “就连本宫也无法想象,到时候,会生出怎样的乱子来!” 再扭过头来,昏暗夜色下,盈盈望着那男人刚离开的方向。 不知不觉,那圆润美艳不可方物的脸蛋上,隐约间,已是点点晶莹泪珠。 声音更已变得沙哑哽咽至极,鼻息之中一声轻呼,“你这呆子,你让姐到底该怎么办?” “你虽秉性乖张,偶有狂悖之举,却也向来行事谨慎,可偏偏为何,在这件事上,如此糊涂哇?” “若真有那一天,姐到底要如何做,才能护你周全?” “你要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让姐又怎么办?” 顷刻间,翠莲也是动容不已。 抬起头来,满面错愕惊诧之余,何尝不是满面沉重与惶恐。 时间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却见赵澜,才终于讪讪收回目光。 一片无力回天的疲惫,半晌,才又淡淡沉吟道,“行了,伺候本宫回房休息吧!” “唯独只希望,这一切,都是本宫多虑了吧!” “另外,明日一早,本宫便进宫,我已决定了,要向圣上讨要典昭司衙门的执掌大权!” “这一辈子,真是姐欠你的!” 第393章 吏部尚书舒渠梁 第二天,王修又是直到日上三竿,才一边揉着后腰,一边推着自行车,哭丧着一张脸磨磨蹭蹭出了国公府。 说实话,这倒还真不是他尸位素餐消极怠工,成天只想着摸鱼混日子。 至少自从进京为官,也曾多少次在心中暗暗发过誓,从今以后,一定要改掉以往懒散的臭毛病。 从此发奋图强勤于政务,争取能早日干出一番大事业来,让皇帝过上夜夜笙歌花天酒地的好日子。 可实在是……赵婉因为这段时间忙于京畿大营的调度换防,以及推进将士们的操练整顿,在军营中忙碌了好几天,直到昨天才总算回来了。 然而即便他王老爷,昨晚在长公主府吃肉喝酒拉扯,直到深夜才回府…… 可谁知,刚一回到内院,就被那娘们给拽到了自己房间。 然后就一手叉腰,颐指气使凶巴巴叫嚷着什么小别胜新婚。 说什么府上几个姐妹都已经当娘的人了,就连庆国嫁过来的李乐瑶,小丫头片子一个,现在都天天孕吐得哇啦哇啦的了…… 那位南楚新任国王朱妙语,如今更是挺着个大肚子,成天在府上招摇过市,后面跟着一大群南楚王室随从而来的老妈婆子,得意洋洋一见到她就说些诸如“唉,这女人怀上孩子呀,真是造孽,连走路都不方便”、“瞧瞧,瞧瞧,他又踢我了,真是一点不让我这个当娘的省心”之类虚情假意的话,实在让人气愤得很! 更别提苏晚晴,都已为府上诞下了一位小公爷,这才过了多久,小腹又开始隐隐隆起了。 可唯独她,肚子还是一点动静没有。 还说什么,她好歹也是公主出身的当朝郡王,都已成婚大半年了,肚子还没个动静,是要遭人笑话的。 然后就通红着一张脸,非得拽着他,在被窝里打架。 本来一开始,他王老爷是拒绝的,毕竟很晚了,况且他这人向来不喜欢被动。 可没办法 ,谁叫这娘们,不仅身为王爷,在爵位上比他高出一大个档次,手握兵权,而且还一身武艺高强,一只手都能打十个王修。 这换谁能扛得住? 结果这一架,战事胶着,就直接打到了凌晨拂晓,鸡都打鸣了! 然后一觉醒来,已经半上午了! 唉,看来只有从明天开始,再好好努力奋斗了! 而当他到达吏部衙门,刚在前方大院那空坝子里停好自行车,便见有一身材精瘦书吏大步奔来。 虽只是一个连品阶都没有,也注定没什么晋升前途的小吏,哪怕待在吏部衙门也无非干些誊抄文牍或跑腿磨墨的杂活,可明显对他王老爷恭谦贤良秉性随和人见人爱的美名,早已如雷贯耳。 先是诚惶诚恐见了礼,紧张得额头豆大的汗珠都一颗颗往下滚,再哆嗦着身子说了些溜须奉承的话,最后才告知,尚书大人请他前往清正堂一叙。 对此,王老爷倒也不觉意外。 他这个右侍郎初次走马上任,无论规矩还是情理,自然都该前去拜会一番顶头上司,客套数落一番,也示尊重之意。 奈何昨日,据说这位尚书大人,被右相曹牧唤去议事了,整日未归,自然不得见。 那书吏所言的清正堂,位于整座巍峨庞大的吏部衙门正中央,正是尚书大人日常处理政务的值房所在。 而紧随其后,便是在这里,他王老爷第一次见到了舒渠梁。 只见这位执掌着大康朝最具权势部衙的吏部尚书,约摸六十出头的年纪。 虽年纪不轻,可看着却精气神十足。身子颇为肥胖,腆着滚圆的大肚皮,走起路来肥肉一颤一颤的,支棱着那身大红色官袍,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肥嘟嘟的脸颊颇为白净,下巴留一小撮花白胡须。 说实话,这两日通过各种渠道,对他倒也多少了解过一些。 其祖上本为武将出身,昔年圣武皇帝时期,南征北战因立下过赫赫战功,曾一度被封侯爵。 奈何依照朝廷规制,爵位承袭当逐级递减,因此传了个两三代,到了他这里,就勉强只剩下个小小子爵了。 可即便如此,也丝毫不影响其靠着祖上蒙荫,以及一身才学,几十年如一日官场浮沉,最终一步步登上这吏部尚书的位置。 而真正出乎意料的,这位在朝中可谓呼风唤雨权势滔天的正三品大员,却并没有如他想象那般,显得多么迂腐严苛,一副老气横秋官威十足的模样。 也更没有诸如当初太子师庄书墨那般,一见着就立马冷嘲热讽一通训斥,来上一通下马威。 甚至就连他今日都快晌午时分了才前来当值,也是只字不提。 相反,不但没有一丁点官架子,居然还很是热情。 一见他王老爷推门进来,竟还主动起身,为他倒了一杯水。 一番简单见礼之后,然后对着他便是一通嘘寒问暖的唠叨。 诸如什么,本官虽为尚书,可大家同朝为官,皆是为朝廷效力,为陛下尽忠。 诸如什么,本官与你的两位老丈人,户部左侍郎郑明礼以及礼部尚书唐明唐公,皆是多年的故交了,私交甚密,论起来,王侍郎还该叫我一声叔伯,日后私下也当常往来才是。 诸如什么,本官一把年纪了,老了,再过几年也该告老还乡了,日后这大康朝,可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而王侍郎年纪轻轻,便已官拜吏部侍郎,也足见陛下的恩宠与信任,殷切期望你能为国为民谋一份福,日后在吏部,但凡有用得上我这把老骨头的地方,王侍郎尽管知会一声,本官自当全力相助。 当然也不忘,顺带着将吏部衙门内的下属机构框架 ,以及各种职责与各级官员的情况,一应俱全介绍了一通。 这让王老爷,还真惊诧万分。 还真没料到,这位顶头上司,会是这般热情反应。 尽管据他所知,这舒渠梁虽与他无冤无仇,也没有女儿孙女什么的,因为他王老爷而被迫跑去临州学给妇人接生,可身为当朝正三品大员,还绝不至于对一个下属官员如此客气得过分。 至少,对于其口中所说,与自己那两位老丈人皆是多年故交私交甚密,他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况且,自己什么德行自己最清楚。就凭这两年,自己所干的那些事,朝中文武百官谁不是对自己恨得咬牙切齿的,狗都嫌的那种? 更不用提,这吏部,可是十余年如一日,被牢牢掌握在右相曹牧的手中,早就坚如磐石一块。 自己与那曹老贼百般不对付,别说是朝野上下,恐怕就连在京城百姓中,都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这舒渠梁纵然不是那曹老贼的心腹爪牙,也多少总得掂量着点,不至于给自己这么个小小侍郎什么好脸色,而得罪了当朝右相。 甚至严格来说,从始至终,他都看不透,这老头到底是圆滑世故城府颇深笑里藏刀,还是天生性格如此,对谁都客客气气的,随时笑眯眯和颜悦色的。 可尽管如此,也只能恰到分寸,找了个合适的时机,告辞离开。 然而,当他刚悠哉悠哉,回到自己的值房,却又不由得一愣。 只见此时,值房大门外,正弓着腰老实巴交矗着一个中年男子。 赫然竟是庄重! 很明显,根本就是在这里专门等着他。 第394章 就是要放纵 ,就是要叛逆 小庄同志弓着腰缩着头木讷站在那里,依然一副十足的木讷书呆子模样。 特别因为眼神又很不好使,就连一边耐心等着,一边朝这边张望,都显得极为吃力,更是换谁见了,都忍不住想上去欺负一番。 这让王侍郎顿时多少有些诧异。 至少还真没料到,这家伙怎么还有点阴魂不散的味道。 这样一个才五六百个月大的孩子,在老爹望子成龙高压式教育的荼毒下,年纪轻轻就患上了社恐症晚期,连最基本的与人交道都无能为力 …… 好不容易在吏部这个实权衙门有了个很体面的铁饭碗工作,不知道珍惜当下,快乐地摸鱼混俸禄,竟还成天琢磨着要为国为民干一番事业,实现一番宏图志向。 一点都不稳重,不脚踏实地,净想些天马行空的事,有个什么前途? 说实话,你爱做梦,心中有宏图抱负,你就去折腾呗……跟本老爷有鸡毛关系? 却偏偏连自己老爹的仇都不报了,莫名其妙跑来,哭着喊着,从此以后要唯本老爷马前是詹,哪怕牵马执蹬充当马前卒,也得誓死追随一起干大事业! 你瞧本老爷长得像不像大事业? 可关键是,昨日折腾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把他打发走了,怎么今天又来了? 况且这才晌午,也不到每日呈交整理好的卷宗文牍的时候。 难不成,是昨天话说得太弯弯绕绕,他没听明白其中的拒绝之意? 可即便如此,隔着老远,也只得堆起一脸还算亲和的笑容,主动打个招呼,“哟,这不是庄大人吗?怎么 ,找本官有事?”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人家那是一片赤诚之心,愿意追随左右,就算不愿接受,可也总不能直接上去给他两拳头再踹两脚吧! 果然,便见这社恐症晚期患者,瞬间精神一振。 拍了拍身上官袍,再正了正头顶官袍,跌跌撞撞大步便朝这边奔来。 三两下冲到跟前,歪着脑袋,极为吃力地半眯着眼睛,待到总算看清楚他面容,才赶紧又九十度弯腰一个施礼,“下官吏部员外郎庄重,见过侍郎大人!” 王修顿感有些莫名想笑。 突然发现了,这货好像只有在给上级官员躬身行礼的时候,说话才稍微显得不那么磕磕巴巴。 倒也能理解,毕竟这是长达二十年练出来的! 却也只得面含春风般温暖的微笑,轻轻点头心安理得应了礼,随即大步走进值房,庄重自然亦步亦趋跟了上来。 然而,当他刚大摇大摆在身为一部侍郎那张专属的官椅上坐下,却又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小庄同志,虽依然与昨日所见如出一辙,严重的社恐症让他无所适从得连双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却又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 那阵仗,就好像心中藏着个惊天秘密一般。 先是将脑袋探出门外,小心翼翼使劲张望半晌,才赶紧关上门,还不忘从里面插上了足足三道门栓。 确认万无一失不会有人闯进来偷听到两人谈话,这才径直走到跟前。 然后,就木头桩子般矗在那儿了! 很明显,他这社恐症又上头了。 嘴角不停蠕动着,一副欲言又止模样,可偏偏心中严重的恐惧,让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开口。 眨眼间,反倒把自己憋得老脸涨红如猪肝,身子不停颤抖,似乎随时都可能倒地抽过去。 直搞得他王老爷都有些不耐烦了,才总算憋出一句,“下官实在……实在是有要事相谈……” 既然鼓足着勇气好不容易开了口,与人打交道时内心那本能的惊惧,倒总算瞬间平复了不少。 却依然拘束惶恐得很,磕磕巴巴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昨日……昨日求见……” “下官也知道,王大人这般百年难寻的大才,虽嘴上不说,可实则心中也是轻贱瞧不起下官的。” “毕竟下官这隐疾……” 指节发白死死抓着官袍腰带,强迫自己镇定一些,“包括王大人所言那番话,先是称颂吾难得一片忧国忧民之心……” “又耐心分析诊断下官这病情,又是热心肠给出治疗之法。” “可下官心里……心里也明白,这也不过是王大人,不便直接拒绝吾于千里之外,给下官留着些颜面而已!” “下官若还继续死缠烂打,反倒显得不识趣了!” “咦?”刹那间,王修却一下子乐了。 哟呵?没看出来啊,这小庄同志所言不假呀! 他果然不是个傻子,只是不善与人交道,一与人说话就惊惧得大脑一片空白而已,可心里亮堂着呢。 只见这货吞了吞口水,又结结巴巴道,“但是……” “昨晚下官回府之后,琢磨了很久,也翻了很多书册,几乎彻夜未眠。” “越琢磨,便越觉得,王大人关于吾这隐疾病情的判断,极其有道理!” “下官孩童之时,口齿伶俐,秉性开朗。可最终,就是因为家父严厉严苛至极的管教……” “成天面对着那背不完的经史典籍,写不完的文章,做不完的学问,每当儿时玩伴尽情嬉戏打闹之时,吾却只能被关在书房心中羡慕。” “还不仅是学业上,哪怕是寻常,或与人交道有失言之处,或面对长者有丝毫失仪态,甚至就连用膳时不小心掉了筷子,都免不了被家父一顿责罚戒尺加身。” “从小到大,哪怕是到如今都已年过四旬,上至恩科为官与娶妻纳妾,下至吃饭穿衣,事无巨细,皆全在家父极其苛责的条条框框之中……” “不得有丝毫偏颇之处!” “久而久之,才导致下官变成如今这模样!” 王修歪着脑袋不说话,一脸看大神的表情。 可紧跟着,却见这小庄同志,竟是胸膛一挺,“而王大人所言有理……” “依下官这种情况,要想一展宏图,一报心中……心中青云之志,为国为民谋一番青史留名之大业,不至于碌碌无为一辈子,最终抱憾而终!” “哪怕只是为王大人牵马执蹬追随左右,就必须要治好下官这隐疾!” “而王大人说得对,心病还得心药治,重病就当下猛药!” 突然之间,王老爷竟从他那一双惶恐的小眼睛中,看到了那么一丢丢坚毅决绝。 连说话,都坚定有力了那么一丁点,“所以,下官决定了,完全听从王大人的建议……” “从此以后,就要挣脱束缚,就是要放纵,就是要叛逆!” “因此,下官此时求见,还有一事……” “今晚,就今晚,下官已迫不及待想要付诸行动了,诚挚相邀王大人,下值之后,与太子殿下,咱们三人,一同去那凤仪阁,好好潇洒一番!” “殿下那儿,下官已经写了便条,托人呈了过去相邀!” 第395章 小庄同志彻底放飞了自我 刹那间,王修一下子便怔住了。 一脸如亲眼目睹几百头母猪乌泱泱爬上树的表情,硬是嘴巴张得老大,眼睛都直了。 然而,却见小庄同志,反倒更来了精神。 再朝紧锁的房门瞧了瞧,然后又将脑袋使劲向前凑了凑,“王大人果真神人也,不仅……不仅一身拨弄乾坤之才,更是见识超凡!” “自打昨晚下官查阅各种野史典籍,琢磨研究彻夜未眠,最终决意听从王大人的建议,挣脱束缚遵从本心……” 做贼心虚般神秘兮兮压低声音,“今日一大早,与家父共进早膳时,下官便已经试过了!” “实不相瞒,尤记得尚且年幼时,家中便有严苛规矩。” “只要不是重病卧床不起,无论严寒酷暑,每日一大早,吾身为家中嫡子,起床之后第一件事,都必须得前往父母房前请安。” “先叩门垂询父亲母亲是否安好身体无恙,征得同意后,再上前行礼问安。” “紧随其后,便陪父母亲共同用膳,是为恪守孝道,几十年如一日从未变过!” “不仅如此,即便是用膳之时,也是诸多规矩!” “诸如,不得衣冠不整;诸如,进食之时不得发出声音,更不得吧唧嘴;诸如,不得有饭菜洒落在桌案上……” “甚至就连一不小心,筷子掉落在地上,都免不了被父亲一顿严厉训斥责罚。” “家父乃是京城名儒,倾尽一生研究那些经史子集先贤学问,而在他老人家看来,这些行为都是粗鄙庸俗不堪之举,有辱斯文有辱圣人教化。” 一时间,也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声音更哆嗦得厉害。 “可今天,吾就不遵守,吾就偏要违背!” “用膳之时,当着家父的面,吾不仅要使劲吧唧嘴,还连续三次,故意装着不慎将筷子掉在了地上,还故意大声嚷嚷,令府上下人更换碗筷!” “正如王大人所言,就是要放纵,叛逆,就是要随心所欲!” “连圣人都云,口腹之欲,人之常情也!可如果连吃饭时,都须得如履薄冰,一大堆条条框框的规矩,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吧唧嘴,那饭食吃起来,怎会有香味?” 吞了吞口水,“结果您猜怎么着?” “家父那是当场被气得,身子哆嗦个不停,面色苍白直喘气,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吾不尊圣人教化,骂吾不配为读书人。” “然后,更是严厉苛责,勒令下官回房面壁思过,再默写《庄氏男戒》十遍以示惩戒。” “可是,吾偏不听从!” 一时间,惊为天人的,那张任谁见了都想欺负一下的唯唯诺诺的面孔,竟还几分眉飞色舞的沾沾自喜起来,“王大人您是有所不知。” “任凭家父在那气得浑身发抖,直呼不孝逆子,可从膳堂扔了碗筷大摇大摆出来……” “下官虽早已紧张得一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大汗淋漓内衫都湿透了,可从小到大,还从未感到如此心旷神怡全身通泰过!” “那真是一种从未感受过得舒坦惬意呐!” “就连随后前来衙门当值的路上,感觉腰板都能挺得直了许多。” “由此可见,王大人的诊治之法,果真有奇效啊!” 王老爷张大着嘴巴,依然不说话。 不知为何,脑袋总感觉有些嗡嗡作响。 没想到,庄重几分得意与坚毅决绝面色下,还更来劲了。 脑袋凑到跟前,又神秘兮兮道,“下官之所以诚恳相邀王大人与太子殿下,今晚下值之后,结伴前去潇洒快活一番……” “除了决心听从王大人所言,重病还需猛药治!” 脸颊突然唰的一下涨得通红,又开始磕磕巴巴起来,一副羞答答难为情模样,“其实……其实……” “别瞅着下官平常无论在衙门里,还是外人面前,中规中矩一本正经。” “可实则,自打少年时期,便早就对那些风花雪月之所,心中神往已久了!” “曾经多少次,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能去好好快活一番,体验体验挥金如土那美酒配佳人左拥右抱的神仙日子!” “只奈何,家父向来管教严苛至极,别提是混迹风月之所了,就连进食之时吧唧两下嘴,都免不得一顿严厉责罚。” “吾纵然心中神往,可也只能恪守家规,不敢有丝毫逾越之举!” 一咬牙,红着脸神色更坚毅不少,“可现在,不一样了!” 却又小声道,“另外……另外,下官以为,这凤仪阁倒并不是上乘之选!” “王大人才刚迁来京城不久,而太子殿下身为储君,真正能交心无话不谈的知己甚少,或许有所不知……” “这凤仪阁虽乃是京城最有名气的花楼,可也只是因为其规模恢弘,再加里面的姑娘来自天南海北皆有,以及时常会举办一些选花魁赛诗会而已!” “其实前往里面花钱快活的,大多数都是些外地的商贾,虽有些银子,却丝毫不懂情趣。” “要么,便是各州府进京述职办事的地方官员,被这凤仪阁的名气所骗而已!” 两眼开始放光,又咽了咽口水,“而京城中,真正最值得一去的,最令男人销魂流连忘返的,还得数城南的清月楼。” “下官虽从未进去过,可实不相瞒……” “在这吏部衙门里,吾虽因为这隐疾,在诸位同僚眼里就是个一无是处的书呆子,就是个不合群的异类。” “但时常听他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口无遮拦说些有损读书人体面的话,昨晚与谁又去哪儿快活了,哪家花楼又新来了一群姑娘之类!” “听得最多的,便是这清月楼了!” “言这清月楼里的姑娘,不但风姿各异,且伺候起人来那是个个有绝活,那是能把人的魂都给勾走!” “每当这时,下官虽都是装作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副心无杂念无欲无求的模样,专心摘录那些卷宗文牍,可实则早就听得心猿意马心神惶惶了!” “而且,京城的官员,不仅是咱吏部衙门中,包括其余各部各司的官员,也都是选择这清月楼的!” “下官保证,今晚定不会让王大人与殿下失望的!” 倒是不再多废话,满面真诚,“此事,就这么定了!” “下值之后,太子府南门外会合,还望王大人切莫忘了!” 随即,又施了一礼,便缩着脑袋告退离开。 第396章 仇人相见 于是乎,王大人已是彻底哭笑不得了。 至少这一刻,内心多少是有些崩溃的,有如一万匹高头骏马奔腾而过。 眼珠子滚圆,直勾勾瞪着这家伙告退离开的方向,硬是老半天,才稍微回过神来。 卧槽!这到底什么情况? 虽不得不承认,昨日逻辑清晰头头是道地,给这小庄同志详细分析了一番病情,再顺带提出了治疗方案,还真不是信口开河胡咧咧。 毕竟他这社恐症晚期,根本就是从小到大,几十年如一日因为家中父亲严苛到近乎变态的高压式教育所致。 可说到底,却也不过是听他在前言不搭后语,絮絮叨叨了大半年,又是嚷嚷着心中有猛虎胸有青云之志的,又是哭着喊着要追随本老爷牵马执蹬的。 瞧着他那嗷嗷待哺诚恳的小眼神,实在不便直接冷言拒绝,只琢磨着这家伙能知难而退,从此不再没事就跑来胡搅蛮缠的。 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不知待在这吏部衙门里愉快地摸鱼混俸禄,待到年迈时再告老还乡平安上岸,还能领取一大笔养老金…… 成天净琢磨些不着边际的事,有个什么前途? 而且至少,他是绝不相信,这么一个别说做学问写文章,就连平常吃饭走路穿衣都在家中老爹一系列条条框框的管教下,中规中矩被压迫了大半辈子还饱读圣贤书的半老头子,即便是相信了他的“放飞自我主打一个随心所欲”治疗心病的法子,会真有那胆量付诸实施,做出任何叛逆逾越之事的! 别说是跑去烟花之地风流快活,恐怕就连平常穿衣时纽扣少扣了一颗,在他老爹眼里,那绝对也是大逆不道有损读书人体面的事的! 至少,庄书墨那老头的迂腐臭脾气与本事,他王老爷是亲身领教过的! 就连赵太白,那么刁的一个刁民,在老庄同志面前不也照样老老实实的? 结果谁知道,这是看走了眼呐! 这小庄同志,别瞧着唯唯诺诺屁都不放一个,任谁见了都忍不住想欺负一下的德行,却是心中真有猛虎呐! 不仅是个狠人,骨子里还藏着一股子闷骚劲啊! 一把年纪了,还什么“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能去体验体验美酒配佳人的神仙日子”,还什么“京城中最令男人销魂的,还得数城南的清月楼”。 这不是一般的闷骚哇! 而且看这样子,那已经是彻底放飞自我了呀! 别瞧着今天早上,又是吃饭吧唧嘴,又是故意将筷子往地上丢的,只是小小地叛逆了一下…… 可实际,那是朝灵魂悬空越来越骚的道路上,狠狠迈出了一大步啊! 其实,这些倒也都无所谓,可重要的是…… 今天早上,这家伙才只是那么小小地叛逆了一下,瞧瞧就已经将老爹给气成了那副德行。 要是知道了自己儿子,竟还胆敢跑去清月楼风流快活,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来,老庄同志还不得立马七窍生烟嗝屁了? 老庄同志这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哟? 而且最关键的……若是知道儿子,根本就是受了自己的蛊惑,才干出这些事来,那老头就算命大,侥幸没被气死,那肯定也是立马就得扛着棺材板跑来跟老子拼命的! 这下子怎么搞?唉,脑壳疼! 然而这时,正当他王老爷满脑子晕乎乎的,完全只觉欲哭无泪,却突然听得门外,有他这个右侍郎大人专属配备的其中一个典吏小声禀报。 “禀大人,吴公吴大人听闻大人已来了衙门当值,特差人前来询问,不知大人是否有空。若是方便的话,还请大人前往一叙。” 这让他顿时又一阵疑惑。 典吏口中的吴公吴大人,自然正是左侍郎吴正德。 其实他王老爷,倒是早已对这位同样出身临州府的老乡,颇有些了解。 据他所知,其祖上家境颇为丰裕,乃是本地知名的乡绅士族,且自幼聪慧,又饱读诗书。 尚且少年时,就已经是临州府极具名气的大才子,翩翩少年郎好不风流倜傥。 仅二十岁,便因在临州府举办的中秋诗会上一首《月夜行》夺得头魁,而被举荐入朝。 再随后,进京为官,先入翰林院。 没过两年,也不知是因为善于结交与处事圆滑,或是因为写得一手好文章,偶然机会得了当今右相曹牧所赏识,拜入其门下做了门生。 从此之后,仕途之上,一路平步青云。 才刚年过四十的年纪,就已官拜吏部左侍郎,正四品上。 论官阶,论实权,仅次于尚书大人,这已绝对是真正令无数人眼红仰望不可及的高度,真正的当朝大员! 至少在临州府百姓心目中,那更是被视作整个临州府的骄傲,茶余饭后的谈资。 包括多少年来,临州府多少文人士子竞相追捧,无论是进京赶考或是侥幸入仕,到了京城,首先第一件大事,也一定是去这吴正德府上递门贴拜会一番。 以示尊崇,或能求得一番照拂。 而此时,令他王老爷颇有些诧异的,倒还不是其会主动相邀一叙。 毕竟历朝历代以来,朝廷为官向来如此,无论师出同门或同届恩科进士者,亦或出身同一州府的老乡,皆会抱团在一起亲近一些。 而这吴正德不但与他皆出身于临州府,且眼下又同在吏部任职。 主动相邀,见上一面,说些老乡见老乡的话,倒也是情理之中。 况且,他这位右侍郎新官上任,上司召见面谈熟悉一番,也是规矩。 而真正令他颇感耐人寻味的,却还是老吴同志派人前来相邀的这番措辞。 不得不说,极为客气 ,是给足了面子! 毕竟,自己与吴家的深仇大恨,那可是两年前就早已结下的! 本来从一开始,是没打算专程前去面见一番自己的这位顶头上司兼仇人的。 倒不是因为担心害怕对方仗着左侍郎的身份,权力与官阶比自己大那么一点点,就趁机发难公报私仇,给自己穿点小鞋之类,弄得自己在吏部狼狈不堪走投无路。 而实在是害怕,万一一言不合吵起来,再一个忍不住,把人家摁在地上揍一顿,影响就不大好了! 毕竟现在,是当爹的人了 ,要注意影响,一言一行要儒雅斯文! 可眼下,人家既然主动相邀,自然也不便推脱拒绝! 因此,也只得起身,径直朝外面走去。 第397章 吴公子的惨淡人生 左侍郎大人的值房,就位于离着不远一处阁楼。 自然有小吏前方通报引路。 而当王修推门进去,便见这间极为气派且庄重的值房内,中央那张摆满了各类卷宗册子的桌案前,正端坐一位中年男子。 这还是他王老爷,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位势同水火的仇敌。 一身整洁光鲜的朱红色官袍,身材板正欣长,轮廓分明白净的面孔,下巴留着一小撮乌黑短须。 虽已是四十五六的年纪,却也不难看出,年轻时定然也是一个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翩翩公子,还令无数女子为之倾倒的那种。 且浑身上下,无处不散发着一种作为真正手握实权的当朝大员,令人不敢怠慢的威严之气。 本来正微微弓着身子,似乎正全神贯注一册文书,可此时,眼见他进来,倒是眼皮微微一抬,迅速放下手中毛笔。 出乎意料,并没有仇人相见时,该有的分外眼红剑拔弩张,立即苦大仇深怒不可遏,嚷嚷上两句诸如“有朝一日吾定要让尔身败名裂,在这京城再无立足之地”之类的话。 甚至都没有表现出丝毫愤恨不悦与官腔做派。 相反,竟是迅速堆起一脸热情似火的笑容,二话不说站起身来,眨眼就迎到跟前。 一边在他身上使劲打量着,似乎还带着几分激动之色,“初次相见,王公子果然是生得一表人才呐!” “实不相瞒,王公子经世之才天资卓绝,且又为朝廷屡建奇功,本官对王公子那也是早已如雷贯耳呐!” “心中神往,本官更是早就盼着能有幸一见了。” 滔滔不绝热情得很,“本官去年过年时,倒也回过一次临州府,祭祖扫墓再打理一下祖宅。” “本来都已决定了,前往王公子府上拜会一番,只奈何时间紧迫,俗事缠身实在抽不出空来,又生恐冒昧打扰到王公子。” “而昨日王公子初次来吏部上任,又极为不凑巧……” “恰逢右丞相曹公差人前来,传尚书舒大人前去议事,顺带也令本官一同前往,结果一直忙到天黑。” “因此拖到今日,这才相邀王公子前来一叙,还望莫要怪罪!” 而说着说着,却又一拍脑袋,恍然醒悟,“唉,你瞧本官这记性……” “初次与王公子相见,光顾着心中激动了,竟忘了招呼。” 伸手指着旁边一张椅子,“快快请坐,快快请坐,咱也别站着说话了!” “本官虽为左侍郎,可你我更是同乡,没那么多俗套规矩!” 于是顷刻,王修更一下子愣住了,心中甚至颇有些惊诧。 说实话 ,自当初接到皇帝下达的圣旨,兼任这户部右侍郎一职,也曾在脑中想象过与这家伙仇人相见时的场景。 要么针尖对麦芒拍桌子摔板凳吵上一架,要么索性撸起袖子扯衣服抓头发干一架。 可还真没料到,会是此时这副光景! 这老吴同志不但热情得过分,甚至就连身为上官的架子都没有,哪有一丁点仇人相见该有的样子? 至少,一口一个“王公子”,而不是“王大人”,这称呼一下子就把关系拉近了不少啊。 然而,就算他王老爷脑子被牛啃过,最近有些膨胀,飘了,也还不至于会天真无邪地相信,这老吴同志看在同是临州老乡的面子上,如今有同衙门为官…… 就一笑泯恩仇,对他多亲近掏心掏肺,从此肝胆相照。 或者瞧着他王老爷如今位列国公,又深得皇帝信任,又与太子交好,从而就琢磨着笼络讨好一番,加深一下感情! 毕竟,依照他的了解,包括从临州百姓的口口相传,这老吴同志可绝不是个胸怀宽广的善茬。 相反,心胸极其狭隘,睚眦必报! 更何况,自己与吴家的梁子,那是早就结下的! 他那唯一的宝贝儿子吴子俊,当初在临州中秋诗会上,可正是因为他王老爷,不但丢尽脸面成为笑柄,更彻底丢了都已板上钉钉的太子府官职。 然后没多久,又仗着自己身为吏部左侍郎的公子,勾连府衙官员公报私仇,意图将他王老爷弄得死无葬身之地。 结果,又被上了生动且刻骨铭心的一课! 据说那吴公子,自从受了那场打击之后,状况就一直……不怎么乐观。 好吧……是很凄惨! 有百姓经常在大街上遇见,其披头散发跌跌撞撞的,时而手舞足蹈仰天大笑,时而嚎啕大哭。 嘴里还含糊不清不停念叨些什么,诸如“凭什么他一个患有癔症的憨子,竟能晋封侯爵”、“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或者就抓着路人,面露凶相歇斯底里地嚎,“快告诉本公子,那都是假的,那王憨子封侯加官的圣旨是假的对不对……” “我要见陛下,我要告状,有人假传圣旨!” 常把些妇孺孩童 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四处逃窜。 后来,才被送到京城侍郎府看管起来,听说也找过不少名医,花了不少钱,却依然不见好转。 那吴子俊,可是吴家唯一的嫡子! 本来人又长得帅,书又读得快,挺有才名且还前途一片光明的一个翩翩公子大少爷,结果变成了现在这副鸟样。 换谁能咽的下这口气? 用屁股想都知道,这老吴同志怕是每晚做梦都想着,要将他王老爷弄得蹲大狱流放三千里,以泄心头之恨! 而不愧是宦海沉浮了二十多年,早已成了精的老狐狸,心机城府就是要高深太多! 不像他那宝贝儿子,在本老爷面前就知道趾高气扬张牙舞爪,嚷嚷什么“你一个小小的商贾,无权无势的,拿什么跟本公子斗”,“本公子要弄死你,就跟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更何况,别瞧着这老狐狸表面熟络热情得很,甚至还主动放低身段,不知道的还以为本老爷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妹夫。 但对方越是如此,反倒更令他王老爷心中戒备警惕。 这样的角色,往往才是最危险的! 至少,这一番熟络客套,其中那句“右丞相曹公差人前来,传尚书大人前去议事,也令本官一同参与”,就挺耐人寻味。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就透露出两层意思。 其一,那舒渠梁纵然身为吏部尚书,可这吏部,终究是牢牢掌握在右相曹牧的手中。 其二,我老吴与曹老贼的关系,可远比你想象还要牢固深厚,真正算得上人家的心腹。 可眼下,既然这老狐狸如此热情似火,他自然也不便多说什么。 面不改色,大咧咧便在那椅子上坐下。 第398章 不知令郎吴公子,可还安好? 吴正德自然也迅速回到自己位置坐下。 脸上依然笑盈盈的,眼睛都快眯成两道缝。 可不知为何,越是如此,却越是让人感觉到一种笑里藏刀的深沉。 半晌,才又继续寒暄道,“王公子大可不必介怀,本官之所以相邀一叙,除了互相见个面,认识一下……” “毕竟你我如今同在吏部为官,且又为左右侍郎,同为尚书大人的左膀右臂,同心同德为朝廷效力为陛下尽忠,哪怕只为了往后公务上的往来也当如此!” “更重要的,你我又皆是出身于临州府!” “同乡之谊最为难得,于情于理日后我们两家,也当常往来常走动,互相照拂才是!” “何况,王公子少年英才,为朝廷屡建盖世奇功,年纪轻轻更已贵为当朝国公,何等意气风华,绝对算得上临州所有百姓的骄傲。” “纵然是我这个从临州府走出来的吏部左侍郎,心中也是以王公子为熬呐!” 王修摸了摸鼻子,闭紧嘴巴不说话。 而短暂沉默,只见吴正德又轻叹一声,“另外,借此机会,本官也想与王公子说上些知心的话。” “王公子年纪轻轻便被陛下委以重任,不仅官领太子伴读兼吏部右侍郎,更被拜以今年恩科副考官,也足见陛下对王公子的信任与器重!” “这是好事,可喜可贺,本官也由衷为王公子感到心悦!” “别的不说,仅仅这恩科副考官一职,别瞧只是个临时的虚职,那可是朝中多少位高权重之人,挤破脑袋也不可得的!” 紧跟着,却又话锋一转,“然而有些话,本官以为还是有必要多念叨两句。” “王公子年纪尚轻,初涉朝堂不久,如今又是刚入京为官,或许诸多事心中尚不透彻。” “这京城为官,终究与在临州府不同!” “在地方州府做官,讲究的是什么?教化、税收、农耕以及治安,靠的是政绩!” “可京城之中,天子脚下,三省六部皇亲贵胄,还有诸多直司衙门如弘文馆国子监鸿胪寺,方方面面牵连甚广。” 又和颜悦色笑笑,可笑容之中似乎总带着些耐人寻味的东西,“就拿咱吏部衙门来说……” “说复杂吧,好像也谈不上。虽掌管着全国各地官员的选拔考核与调动,可也不过七八个下属值司机构,大大小小官吏几百人。” “要说简单吧,可这大大小小几百名官吏,能够安稳在吏部衙门待到现在的,谁又不是早成了精的老狐狸?” “更不用提,尚书舒大人之上,当朝右丞相曹牧曹公统领吏部工部农部多年。” “曹公老成谋国殚精竭虑十余载,当之无愧国之柱石也,当今太后对其更是圣宠信赖有加!” “也正因为如此,这吏部衙门才得十余年无重大变故动荡!” 隔着桌案,目光灼灼望着他,“而王公子初到吏部上任,且又身任如此要职。” “因此,本官以为,王公子日后说话行事,还是当谨慎些为好。” “有时候官场之中,就是如此,树大难免招风,做得越多,反倒错得越多!” “很多时候,谦虚一些谨慎一些,不是什么坏事!” 满面苦口婆心之态,“当然,本官也只是因为与王公子乃是同乡,且在这吏部衙门也算待了好几个年头了,托大自称一声前辈……” “才多说了几句,还望王公子莫要嫌本官唠叨!” “临州府本是个好地方呐,人杰地灵沃土千里政务清明教化通达,只奈何,实在气运不佳……” “自大康立国以来,也出过好几位声名显赫的高官,可最终亨通长远得善终的没几个。” “当然,日后在这吏部衙门,王公子政务上若有何不懂的,或有用得上本官的,尽管知会一声便是!” “本官自当全力以助!” 顷刻间,王修一下子乐了。 直直望着对方,嘴角微微上扬,脸上已是一片耐人寻味的古怪之色。 就算早上出门时脑袋都被门挤扁了,却又如何再不明白,这老吴同志将自己叫来,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说到底,这根本就是给老子上眼药水,敲山震虎立威来了呀! 又是热情似火的,又是苦口婆心的,絮絮叨叨大半天,可言下之意,却也不过…… 其一,昔日你待在临州府,我虽为吏部侍郎手握实权,可终究还不便将手伸到地方州府去,暂时还拿你没办法。 可眼下不一样了,你这个昔日旧敌,来了京城吏部衙门,那就是撞到我老吴手中来了! 其二,这吏部衙门,可远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在右相曹牧十余年的掌控下,里面从上到下几百名官吏,早已是铁板一块,就连尚书舒渠梁也得受曹牧的钳制。 你这样一个外人,来了这吏部,从此是条龙也得乖乖盘着,是条虎也得卧着。 别想着瞎折腾,在这好好的一锅粥里搅动出什么来,否则,怕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其三,你这黄毛小儿,不要天真地以为得了皇帝恩宠与信任,又是位列国公又是身兼数职的,我老吴就拿你没办法了。 别忘了,这吏部可是当朝右丞相曹牧的吏部,而这曹牧,可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儿! 若真出个什么事,闹出什么大动静来,恐怕连皇帝都保不住你! 特别最后那句“临州府自大康立国以来,也出过好几位声名显赫的高官,可最终亨通长远得善终的没几个”…… 无疑,这已是极其露骨赤裸裸的威胁了! 瞧瞧,瞧瞧,不愧是宦海浮沉二十年的老狐狸,这番话说得多条理清晰有水平,就是比他那宝贝儿子高明多了! 而最为重要的,这恐怕还只是这老吴同志,展开他的报复行动的前奏而已。 瞧这模样,接下来恐怕就要上手段了! 可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又是满脸热情,又是张嘴闭嘴同乡之谊的,自然也不可能像个神经病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就冲上去两拳头整上。 最终,也只是不紧不慢站起身来,如沐春风笑笑,“既然如此,下官便多谢吴大人的关照爱护了!” “时辰已不早,便不打扰吴大人忙碌公务了!” 然而,话音刚落,还不等转身告退离开,却又眼珠子咕噜一转,“哦,对了,下官还有一事。” “只不知令郎吴公子,最近可还安好?” 第399章 本官倒要看看,你还能嚣张多久 其实作为大康朝十大杰出青年之一兼优秀民营企业家,王老爷是从来不信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 就如迟到的正义,报晚了的仇还叫报仇吗? 万一哪天一不留神嗝屁了,下了阴曹地府,却突然想起上辈子还有仇没来得及报,那心里得多憋屈呀! 这老吴同志大费周章把自己叫来,还美其名曰盛情相邀,又是热情似火的,又是虚头巴脑套近乎的,装得跟个十世大善人似的。 可实则憋着一肚子阴险,给老子上眼药水立威风来了,甚至连赤裸裸的威胁都用上了。 这本老爷能忍? 你想给我心里添点堵,那好了,日子别过了,大家都堵上算了! 顷刻,果然只见吴正德神色猛地一滞。 刚才那满面笑容戛然而止,笑不出来了,抬头望着他,目光突然说不出的冷凝。 然而,王修双手往衣袖里一插,反倒笑得更加和煦阳光了,“吴大人虽长期身在京城,可或许也听说过。” “当初在临州府,下官与令郎那可是感情颇深的故交啊!” “尤记得吴公子,不但一表人才风流倜傥,更是博学多才学富五车,尤其写得一手好诗,不仅在临州府那是赫赫有名的大才子,就连天下大儒李舍人也是赞不绝口呐!” “不但如此,其更是为人儒雅温和有礼,胸襟开阔且乐于助人!” “提起吴子俊吴公子的大名,那全临州府的文人才子,谁不得竖个大拇指,佩服得五体投地?” 目光灼灼,满面诚挚之色,“别的不说,尤其记得当初下官脑疾初愈……” “砸锅卖铁好不容易,才建起了生产花露水面膜膏的破败作坊,可正当实在凑不出银两投入生产,举步维艰一筹莫展之际……” “正是吴公子,在中秋诗会上,得知了下官郎中羞涩的艰难处境,当机立断一口气便无私赠予了下官足两万五千两银子!” “就这份气魄,这份胸襟,天下谁人不折服?” “而且,也正是因为吴公子豪掷千金的倾囊相助,我那万通商行才能那么顺利便正式投产且扩大经营,才得以发展至今生意是越做越大呀!” “令郎吴公子,那可是下官这辈子的大恩人呐!” 说着说着,却又一声长叹,几分愧疚之色,“只是后来才得知……” “吴公子为了资助下官这笔银两,偷偷变卖了吴家不少地产房产,甚至还偷了吴大人藏在老宅的不少宝玉字画出来变卖!” “每每想起,下官这心里……唉,惭愧得很!” 瞬间,吴正德更脸色一变,双拳紧握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不少。 却奈何,王大人似乎压根没瞧见吴大人的异样神色。 依然神情诚恳得很,沉默半晌,才又几分扼腕惋惜叹道,“唉,只可惜世道不公,天妒英才。” “后来,竟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睛的,竟害得吴公子……” “听闻吴公子,是受了奸人所害,不但在大街上遭了一顿惨无人道的毒打,精神上更受到了莫大的打击创伤。” “一时接受不了,才变得如今这样,神志不清,成天胡言乱语,甚至就连穿衣吃饭都无法再自理,寻遍了名医也花了不少银两,依然不见病情好转。” “其实当初,下官为临州判司时,也曾多少次,想要前往吴家老宅,探望一下令郎。” “毕竟吴公子,对下官那可是有大恩之人呐!” “吾要是不闻不问,那还算个人吗?” “只奈何,初涉官场又实在政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 “再后来,便得知他已被吴大人,接到了京城长住。” 不停地摇着头,满面戚然忧伤,“这么一个才高八斗英俊潇洒且还胸襟宽广乐善好施的俊秀之才,且本该有着大好的前程,可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 “真的,吴大人,每每想起,下官这心里就百般不是滋味,锥心之痛!” 可紧跟着,却又一脸迫切,“哦对了,吴公子现在这情况……” “还请吴大人可千万责令贵府的下人,将令郎看管好了。他这病情,身边是一刻也离不得人的呐!” “万一啥时候,一不留神蹿到大街上来,神志不清又惹到那些心狠手辣的奸人……再有个什么岔子,这可如何是好?” “毕竟这京城,天子脚下,朝廷重臣乃至皇亲贵胄云集,终究与在临州府不同! “而吴公子可是吴大人膝下唯一的嫡子呐,偌大的家业还等着他继承呐,还等着他为吴家传宗接代啊……” “另外,他这病情,还是不能轻言放弃呐,哪怕只有一线渺茫的希望,哪怕花再多银子,那也得治呐!” 越说脸上越是写满着黯然神伤的怆然,一时间,声音竟还有些哽咽起来,“哎,下官也只是突然心中唏嘘,才多言了几句,冒昧之处还望吴大人莫怪!” “吴大人的提点,下官铭记于心,感激不尽了!” 随即,转身便不紧不慢走了出去。 哦,完活! 只留下吴正德,依然端坐在椅子上。 可此时,却哪还有刚才那副“热情熟络笑盈盈”模样? 笑是肯定笑不出来了,脸色已是难看到极致。 双目如刀,死死瞪着王老爷离开的方向,一双拳头紧握指节都已苍白,额头青筋更是条条绽起。 大口喘着粗气,脸颊狰狞扭曲得可怕,双眼更已充血得赤红! 良久,却终于再忍不住了,“嗖”的一声蹿起来,狠狠一巴掌拍在桌案上,一声怒不可遏暴喝,“竖子猖狂!竖子猖狂!” 情绪在这一刻,似乎已彻底失控,猛地一把,将面前桌案上那堆满了的文牍书册一扫,散落得到处都是,乱作一团! 可随即,脑袋又一阵眩晕,身子猛地一阵摇晃差点昏死过去。 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欺人太甚!狂悖小儿,欺人太甚!”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知不觉,赤红的双眼中,已是一片刺骨的寒意与狠辣。 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本官倒要看看,你还能嚣张多久!” …… 第400章 去晚了,就没那么快活了 右侍郎一职,虽说论起来,好歹也是整个吏部衙门中,仅位于尚书与左侍郎之下的实权大员,可作为刚上任的新官,注定是无所事事且悠闲的。 至少,无论是一些实质性的政务,或者诸如各类文书的朱批决策,是轮不到他的。 说白了,根本就像是一个权力被架空边缘化的闲杂人员。 毕竟,这吏部衙门在曹牧老贼手中,早已是铁板一块,又岂容得下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与外人,跑来指手画脚叽叽歪歪? 何况,距离郑卓当初锒铛入了典昭司衙门的大狱,这职位出缺都已大半年,大家也早已习惯没有右侍郎的日常运转。 更不用说,就他王老爷这根搅屎棍,注定在吏部上上下下几百名官吏面前,也是不怎么受待见的。 因此,一整个下午,都只是待在他那专属值房内,或研究研究从赵太白手中得来的那两本圣人学问,或百无聊赖翻一翻这吏部以往的一些卷宗文书。 摸鱼混俸禄的日子,总归是平淡无奇的。 转眼已是傍晚,王修这才意犹未尽收好那两本彩色画册,换上一套青色素衫,点卯下值骑着自行车,出了吏部衙门,直奔太子府南门而去。 毕竟晚上,还有相当重要的国政大事要处理,小庄同志可是早就约好了会合地点。 摸着良心说,他王老爷此刻是多少有些忐忑与哭笑不得的。 至少昨日面对小庄同志满脸嗷嗷待哺,一边表着衷心一边嚷嚷着要鞍前马后追随他王老爷干大事,一顿操作猛如虎,有意刁难拒绝…… 还真没料到,事情竟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样一个长期生活在家中老爹的阴影压迫下且还从小饱受先贤圣人学问熏陶的社恐症晚期患者,竟真有那胆魄与勇气,迈出了人生的一大步! 很明显,不按常理出牌嘛! 可既然人家,又是盛情相邀,又是拍着胸脯保证“今晚定不会令王大人与太子殿下失望”的,若是再借故推脱拒绝,反倒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毕竟,这终究与当初清河郡主赵书意,打扮得像个游戏红尘的风流公子哥似的,做人一点不诚恳,张嘴闭嘴嚷嚷着“在下可是早就对那凤仪阁神往已久,早想要领略一番个中销魂滋味”、“男人嘛,就得喝最烈的酒搂最美的姑娘”,截然不同。 那娘们就不是个好人,根本就是在故意拿他王老爷消遣找乐子! 况且,他王老爷是有多缺心眼,有多嫌自己活得太腻歪了,才敢领着堂堂当朝郡主前往烟花之地搂姑娘? 唉,管不了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而当他到达太子府南门,却见赵太白早已在那等着了。 这二球货明显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接受过来自慈祥老父亲爱的鞭挞了,几天时间不见,脸色竟还红润了不少! 一身上等越缎华服,站在门口,一边悠哉摇晃着手中精美折扇,一边做贼心虚似的朝这边使劲张望。 这让王老爷就很好奇,这货究竟是如何做到,能将一个翩翩儒雅的公子哥气度,与贼眉鼠眼的猥琐,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的。 实在令人唾弃! 然而不等他上前去,照着他屁股先踹上一脚,找找熟悉的感觉,却见庄重竟也已经到了。 可是瞬间,惊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只见这货,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撅着屁股一扭一扭的,蹬得很是卖力,可那一身造型,实在…… 明显为了今晚在清月楼的放飞自我,做足了充分的准备,早换下了那套象征身份的官袍与乌纱帽。 可令人大跌眼镜的,这货竟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套粗布麻衣穿上,胸前与下摆还好几处扎眼至极的补丁。 这也就罢了,今晚阳光明媚的,又不刮风又不下雨的,头上还戴着一顶有些破烂的斗笠,肩膀披着一件蓑衣。 本就已经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了,偏偏,还找了一块黑布,将脸蒙上了,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面。 若不仔细瞅,还真认不出来! 这副模样,若是腰间再配上一把长剑或横刀,简直活脱脱一个武功高强满腔侠义行走江湖的……采花大盗! 顿时,把赵太白这二球货,惊得一个哆嗦,手中折扇都掉在了地上。 瞪大着一对牛眼睛,一脸看妖怪的表情。 王老爷更是瞬间被气笑了! 这小庄同志多少是有点啥毛病吧? 虽说身为朝廷命官,且还是出身名门大家的读书人,跑去烟花之地风流快活的确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偷偷摸摸遮遮掩掩也是应该,可也不至于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今晚要去绑票老鸨呢! 本老爷与太子不要脸面的吗? 庄重眨眼间便已到了跟前,手脚麻利支好自行车脚架,倒是丝毫不敢怠慢。 先是凑到跟前,那不大好使的眼睛使劲瞅,待到看清二人,才赶紧躬身施礼,颇有些密谋造反的乱党大街上接头的味道,压低声音,“下官……下官拜见太子殿下,见过王大人。” 可是,那晚期社恐症又患了。 仅仅这么简单一句话,硬是直哆嗦结结巴巴,说得语无伦次的,紧张得连额头汗水都滚了出来。 而紧跟着,明显又瞬间意识到自己这副造型,的确有点不伦不类。 隔着蒙面黑布,王老爷都能猜得到,这货脸色肯定已红得像一块烟熏猪肝。 双手死死拽着粗布麻衣下摆,支支吾吾,“殿……殿下与王大人莫怪……” “虽……虽然别提整个朝廷,哪怕……哪怕是咱吏部衙门中,时常……时常去那清月楼销魂快活的官员都不少,算不得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即便……即便偶尔碰上熟识的同僚,大家也都会心照不宣装着不认识!” “可……可这终究还是下官……第一次,下官以为还是谨慎些为好!” 最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明明都已紧张惶恐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露在外那对眼睛中,偏偏还隐约几分“生死看淡,人死球朝天”的坚毅决绝。 还有点迫不及待,“时辰不早了,殿下……王大人,咱这便赶紧前往吧!” “下官虽还从未去过清月楼,可早已听得吏部的同僚言及,那里面最漂亮最会伺候人的姑娘,可是很紧俏的。” “去晚了,就没那么快活了!” 第401章 算本王求你了,还是做个人吧 王修倒还没说话,只是嘴角抽搐得厉害。 赵太白却是歪着头瞪着小庄同志,明显脑袋是懵的。 终于再忍不住了,一把将他拽到一旁,漆黑着脸终于压低声音,“不是……王兄,这到底什么情况?” “你是不知道啊,收到这家伙托人递上来的便条,一片肺腑诚挚之言,相邀今晚结伴前往那什么清月楼放松放松……” “本王那是惊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抽过去呀!” 使劲吞了吞口水,“这庄重,因为太子师庄先生的缘故,本王也多少了解些!” “论先贤圣人学问与文章,那绝对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朝中鲜有能出其左右者。” “可偏偏,又极其木讷不善言辞,甚至就连简单的与人交道都极其困难。” “不仅如此,据本王所知,吾那授业之师庄先生,更是对其管教甚为严厉!” “别提是寻欢作乐了,恐就连在府上偶有衣衫不整举止不端,也少不了一顿严苛责罚,被冠上个不尊圣人教化有损读书人体面离经叛道的罪名!” “因此,这家伙待在吏部衙门,十多年如一日从来都是,大早上到时辰便来当值,下值便回府读书,是从来不与朝中其他官员往来的。” “再加上他那隐疾,一与人说话便脑袋发怵浑身冒汗……” “否则……依照他新皇初立首次恩科二甲第五名的背景,以及庄先生的声望,又怎会在吏部衙门待了十多年,还只是个小小的员外郎?” “可今日……” 王老爷何尝不是欲哭无泪得很? 一副拉不出屎的模样,没好气瞪他一眼,可也只得将原委简单讲了一遍。 然而紧跟着,却见这二球货,惊得差点原地蹿了起来。 瞬间嘴巴张得老大,完全一脸如突然遭到好几个粗狂大汉猛烈撞击输出的表情。 半晌,啧啧称奇一声悲呼,“王兄,你可真是个人才!” 眼珠子鼓得滚圆,“还有,算本王求你了,你还是做个人吧,饶了庄先生吧!” “要是让那老头得知,你把他儿子蛊惑成这样,他真的会被活生生气得两腿一瞪,然后撒手西去的!” 又使劲咽口水,“还有,哟呵,没看出来了,这家伙一把年纪了,平常装得一本正经,实则还很风骚哇!” 可随即,终于放开他,大步走到庄重跟前。 正了正色,拿捏一下身为储君的气质,“咳……我说庄……庄兄啊……” 虽说这小庄同志已是一把年纪,可毕竟庄书墨乃是其授业之师,叫上一声“庄兄”倒也勉强合理。 再清了清嗓子,“汝今日能如此盛情相邀,一番忠君之意,令本王很是感动!” “但是……咳……但是来了哈……” “本王身为东宫太子,自幼兢兢业业从不敢丝毫无状之举。为储君者,当德行高洁志趣高雅,当为朝臣与众兄弟亲王之表率。” “更何况,吾自幼便拜令尊为师,深得庄先生之铮铮教诲,饱受圣人先贤之教化,且日日三省其身。” “因此,本王向来对这种留恋风月场所之事,向来是深恶痛绝的!” 满面浩然正气,“还有,庄兄身为吏部员外郎……” “咳,虽然这只是个闲散职务,成天与那些卷宗文书打交道,可毕竟也是朝廷六品命官,且吏部掌管全国文官调动任命罢免之责,关系重大!” “因此,更当以职责为己任,心系百姓与社稷安定才是!” “又怎能……” “因此,以本王之见,要不……这什么清月楼咱就不去了?” “找个地方……哦对,就王兄府上,吾以为就很合适,咱们一起探讨学习一番经史子集,多读点书充实一下自己,岂不妙哉?” 可没想到,小庄同志却丝毫不为所动。 虽木讷得很,可蒙面只露在外面的双眼,却满是倔强执拗,望着他,也不说话。 完全一副“我只是患有隐疾不善言辞,但不是傻,你是什么角色,我心里跟明镜一样”的表情。 于是乎,赵太白一下子闭上嘴不说话了,老脸涨得通红。 …… 这清月楼虽名气比不得凤仪阁那般响亮,却果然也不是个等闲之地呀! 至少仅仅建筑规模,比起凤仪阁也并不逊色多少。 典型的三层花楼酒肆造型,贴花描凤装饰得很是出彩且极具特色,特别是二楼三楼临街檐台上,那些穿得花红柳绿的姑娘莺莺燕燕娇笑声不断,更是令来往路过的男人们频频侧目。 奈何很明显,这地方与凤仪阁一样,可绝不是没点家底的寻常百姓能消费得起的。 夜幕才刚降临华灯初上,挂满灯笼灯火通明的大门口,就已是热闹非凡,客人们络绎不绝。 虽大多数都不过丝绸华服做普通商贾打扮,可从举止与气度上,王修还是一眼能看出,其中不乏一些朝中官员或家世不凡的风流公子。 而当三人刚停好自行车,便见前方,快步奔来一穿着淡紫色轻纱长裙,身段妖娆无比风韵犹存的妇人。 无疑,自然是门口迎客的老鸨。 堆着一脸热情似火的笑,眼睛眯做两道弯弯的月牙儿,眼波迷离都快将人魂勾走了似的。 手持一把雕花圆扇,一边摇晃着,声音更是甜得齁死人,“哟,几位公子,快里面请,快里面请!” 虽瞬间,明显被小庄同志这身火辣妖异的造型给吓得一愣,可在这种场合混的,啥样的人没见过? 笑容瞬间恢复如初,“几位小哥儿看着面生得很呐,怎么,这还是第一次来咱们清月楼?” “不过没关系,来了那就是贵客,那就是看得起奴家!” “奴家今晚就算豁出命去,那也得让咱们的姑娘,将三位公子伺候满意了啊!” 一边将三人往里面迎,“而且三位公子,来得可是巧得很!” “就今天,咱这里刚从南方来了一批姑娘……奴家跟你们说,这些姑娘虽还未接过客,但一个个的,那身段,那脸蛋,还有那股子劲……” “保证让三位,那是念念不忘意犹未尽呐!” 第402章 难道今晚要折在这里不成? 于是乎,王老爷便一下子愣住了。 自打来了这大康朝,也算是见过不少大世面的人了,可也忍不住一阵瞠目结舌。 卧槽!小庄同志果然没有撒谎啊,这清月楼与凤仪阁比起来,那果真是大有不同呐! 至少,那凤仪阁内,虽也号称是来自各地的女子皆有,且风姿各异各有一番滋味,也同样绝大多数主顾,都会留下过夜,挑选个中意的姑娘辛勤耕耘…… 可终究,主打还是一个风花雪月的情调雅致。 别的不说,至少隔三差五好歹还举办一些诸如花魁大赛、花魁才艺比拼,或者针对那些风流才子的诗会选婿的活动,搞点噱头,附庸一下风雅…… 唉,这格调一下子就上来了! 包括每次与身边这二球货,或再加上陈进程虎那一对卧龙凤雏前去,那门口迎客的老鸨一边热情往里面迎,一边客套叫嚷着的…… 好歹也是诸如“哟,几位公子,咱这里刚从南方运来了几坛上等的桂花酿,今日可一定得好好尝尝”、“凑巧得很,咱们的花魁柳如月柳姑娘,刚新谱了一首曲子,几位公子可一定得指点一二”、“上次一别,蝶儿姑娘可是对公子想念得很,成天茶饭不思的,要不奴家这就将她唤来,陪公子好好喝点?”之类。 可这清月楼不一样啊,生猛直接啊,主打就是一个“废话不多说,直接干就完了”啊! 门都还没进,张嘴便是“必须把三位公子伺候满意了”、“那身段那脸蛋还有那股子劲”的。 无论二三楼檐台,或者一楼大厅来来往往那些姑娘,不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个个还都着薄如蝉翼的轻纱装,搞得里面那水蛇般玲珑身段都若隐若现的。 还一个劲扭啊扭的,眼里那股媚劲实在勾人得很呐! 更别提这自称凤娘的老鸨一边热情似火将三人往里面领,还一边绘声绘色介绍姑娘们伺候人的各种花活绝技,那更是搞得人口干舌燥直呼招架不住啊! 也难怪,小庄同志一大把年纪了,儿子都已成婚,闺女都已进临州医学院就读了,可每天坐在吏部衙门里,光听那些同僚谈起这清月楼的快活事情,都能听得心猿意马心神惶惶的。 这换谁能扛得住嘛? 倒也难怪,如小庄所言,这朝中的大小官吏,出来花钱买快乐,反倒极少会去凤仪阁,而都会选择这清月楼的! 果然不愧是京城的官员,那就是见过大世面,有大格局大风骨的呐! 但关键是…… 说实话,与赵太白这二球货,无论是临州的燕来楼,或者京城的凤仪阁,虽也早已不是第一次进出这种烟花之地的雏儿了,可也终究不过只是兄弟几人,要上两壶好酒,再要些精致的点心吃食,小聚一番而已。 虽也会叫上两个姑娘,可也不过是让姑娘一旁弹奏些曲儿,或者佐上两支舞蹈以助兴而已。 要的就是个悠闲快活,有美酒有美曲儿可放松身心的氛围。 毕竟这个时代,娱乐项目是极其匮乏的。 虽也免不了如一群流氓般,凑在一起对姑娘们品头论足指指点点,甚至开些半荤半素的玩笑,可也终究不过口上花花而已。 要真说如其他主顾,挑上个狐媚子劲腻死人的姑娘,留下过夜疯狂输出一番,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是原则与底线! 毕竟他王老爷,已有着六位夫人,而且赵太白不但有太子妃,更是侧妃都好几个了! 可眼下……这怎么搞? 一时间,还真有些欲哭无泪。 扭头讪讪朝身边望去,却见小庄同志只木讷地跟在后面。 可也不知是因为终究下定决心,要彻底灵魂悬空放飞自我,踏出人生的第一步,而心中紧张,还是因为被眼前这旖旎阵仗又搞得心猿意马的…… 即便头戴斗笠肩披蓑衣面蒙黑巾,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可也忍不住身子直哆嗦,喘气如牛。 模样有些好笑。 而赵太白,也明显被这阵仗惊得一愣一愣的,也早看出来了,这里的姑娘呐是个个都要吃人的。 眼珠子瞪得滚圆,呼吸急促,老脸滚烫微红。 只能借着不停摇晃折扇,来让自己镇定一些,显得不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雏儿。 嘴里一声骂咧,“他娘的,亏得这些朝臣,个个都嚷嚷着忠君之心可诏天地……” “可有这么快活销魂的地方,却个个都瞒着从不告诉本王!” 可骂着骂着,老脸更突然红得如腊猪肝,使劲往他旁边凑了凑。 吞了吞口水,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压低声音,“王兄,汝害吾苦矣!” “好端端的,你在庄兄面前吹什么牛?言咱兄弟二人时常在凤仪阁内,提枪上马那是夜夜笙歌好不快活!” “这下好了?” “瞧着这阵仗,咱要是只如以往那般,要上两壶小酒,再点上两个姑娘弹两首小曲儿跳两支舞蹈,而不来点实际的……” “在这里好像是件很丢人的事呐,那是要被人耻笑的呐,连庄兄都会瞧不起咱们的啊!” “难道,本王誓死扞卫了二十多年的贞操与清白,今晚就要折在这里不成?” 王老爷顿时一阵气结,压根不想搭理他。 眨眼间功夫,老鸨便领着三人,径直上了二楼。 可这时,眼瞅着老鸨一声使唤,便唤来了乌泱泱一大群花红柳绿风姿各异的姑娘,开始热情似火地介绍任凭挑选…… 赵太白再扛不住了,通红着一张老脸,惊魂未定不停摆手使劲拒绝。 最终,只是坚持要了一间空厢房,再命人送上来些好酒与吃食。 哪还顾得上木头桩子般矗在那里的小庄同志,如被踩着尾巴的猫,故作镇定只吩咐了一句“没有本公子的吩咐,谁也不得进来打扰”。 随即,拽着他王老爷,一股脑就钻进了厢房内。 似乎生怕跑慢一点,就会扛不住这要吃人的可怕阵仗,二十多年的清白身子与贞操,一塌糊涂溃败在这里,从此就不干净了! 这让王老爷顿时又一阵哭笑不得。 唉,这废物怂货,彻底没救了! 瞧瞧本老爷,虽然也有点扛不住这销魂阵了,早想着拔腿撒丫子跑路了…… 可有没有表现出一丁点慌张嘛,有没有怂成这样嘛? 然而就在这时,钻进厢房赶紧把房门关上的一刹那,却只见那老鸨凤娘看着两人,脸色竟是说不出的古怪。 几分戏谑,一脸“哟,原来如此”的表情。 第403章 庄大人,是你吗? 果真不愧是连朝中诸多官员都趋之若鹜的快活之所呀,随便要的一间厢房,都着实不错。 不仅颇为宽敞,且红烛高燃,装扮极具旖旎情调。 特别那张造型独特的月牙床,以及那薄如蝉翼半透明的粉红罗帐,更是令人浮想联翩。 当然,这对王老爷与赵怂货来说,自然是用不上的。 只能坐在厢房中央那张梨花木方桌前,面对着刚送上来的两壶小酒与几分精致点心,大眼瞪着小眼。 若是如每次在凤仪阁那般,吩咐那老鸨叫两个姑娘进来,弹奏两首小曲儿听听,或是再一时兴起,给当下诸多花肆酒楼盛行的曲儿再谱上一首新的唱词,再让姑娘试着唱出来,也算一番乐趣…… 自然是行不通的! 毕竟算是看出来了,在这清月楼里,这些文人雅士的游戏,是上不得台面的,要被人笑话的! 猥琐地八卦一下家长里短稀奇事,京城谁家的老母牛生了两头小猪仔,或是朝中又哪个官员刚纳的小妾被管家偷塔了……好像一时又没了那兴致。 而这时,对面这二球货似乎再扛不住这种无聊得想抠脚丫子的氛围了。 咧着嘴,朝他露出一个拉不出屎来的表情,“咳,王兄,好像就这么干坐着,浑身不得劲呐!” 脑袋又使劲向前凑了凑,“对了,你不是时常跟本王说,要想做生意搞银子,就一定要多动脑子吗?” “想常人不敢想,干常人不敢干!” “本王最近就一直在想一个生意门道……你想一想,这天下不少大户人家,都故作风雅都酷爱饮茶。” 一摊手,“可每次煮茶之时,都得在旁边支个炉子,再烧上一壶开水。” “周而复始,每次都这般,那得多麻烦多浪费时间?” “因此,咱们何不建一个巨大的作坊,不生产别的,就烧开水。” “烧好待冷却之后,再用陶瓷瓶密封分装起来,然后对外售卖!” “这些人买回去,要饮茶之时,只需要将现成的开水倒出来,再在炉子上加热一下,直接就可以用了,岂不是方便了很多?” “天下饮茶人何其多,这生意能搞大钱呐!” “咦?”瞬间,王老爷嘴角一抽,朝他竖起大拇指,投过去一记崇拜的眼神。 随即,就不搭理他了。 嗯,这家伙又成长了! 于是乎,这二球货又无聊了。 而最终,两人就这么干巴巴枯坐了大半个时辰,直到那两壶小酒都进了肚子,才讪讪起身离开。 然而刚离开厢房下到一楼,莺莺燕燕川流不息中,正巧又遇上那老鸨风娘。 出乎意料,一如既往的热情,堆着满脸狐媚子的笑,声音依然甜得齁死人。 水蛇腰一扭,手中圆扇一摇,“哟,二位公子这么快就出来了?” “怎么样,可还玩得尽兴?以后若有需要,可常来啊,咱这里的厢房随便借用!” “而且放心,咱清月楼的规矩,对每个主顾的隐秘之事绝对是守口如瓶,嘴巴严得很!” 又不忘压低声音加上一句,“不过有机会的话,也可以试一试咱这里的姑娘,保证不一样的滋味!” “噗!”刹那间,王老爷脸色唰的一下就绿了! 卧槽!总算是明白了,这娘们刚才看自己二人那眼神,为何如此古怪别有深意了! 造孽啊!有毛病呐? 身边二球货更是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眼珠子瞪得滚圆。 可同样这时,不等他说点啥,却凑巧看见小庄同志正从二楼楼梯走下来。 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瞬间一愣。 只见这货,哪还有一丁点坐在吏部衙门里,身着官服对着那一大摞卷宗文书时的正派模样? 倒是依然头戴斗笠肩披蓑衣面蒙黑巾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 可明显,刚刚经历了一番不同寻常的劫难呐,斗笠蓑衣东倒西歪着,那身不知从哪儿寻来满是补丁的粗布麻衣也皱巴巴的,衣衫凌乱就连腰间两颗扣子都还没系好! 不仅如此,那隐约露在外面的脖子以及额头上,甚至胸前衣衫上,好几个朱红色的唇印清晰可见。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付出的太多,眼神空洞无神,一手叉着后腰,一手扶着护栏,似乎连下楼梯迈腿都极为困难。 那样子……实在有点不忍直视! 这也就罢了…… 更重要的,与刚才几乎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神情呆滞失魂落魄,一边扶着楼梯往下走,身体哆嗦如筛糠,额头大汗一颗一颗往下滚。 于是刹那,王老爷哪还顾得上老鸨风娘那玩味目光,一下子惊呆了! 哟呵?没看出来啊,别瞅着这小庄同志平常唯唯诺诺不善言辞,跟人说两句话都直哆嗦的……可属实是个又骚又狠之人呐! 那是说到做到,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呐! 这才是真正的,主打一个遵从本心,灵魂悬空彻底放飞了自我,天王老子也拦不住了啊! 一时间,直看得他王老爷一愣一愣的,下巴都快滚到地上来,那是一种惊为天人的震撼呐。 短短的距离,可对小庄同志来说仿佛无比漫长,老半天,才终于一步一拐,拖着被掏空的身子走到两人跟前。 依然神情呆滞双目无神,面色苍白大口喘着粗气,汗水将衣襟都浸湿了。 抬头用那实在不大好使的眼睛,看清跟前二人,终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是一种如一个从来中规中矩的乖孩子,突然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滔天罪行时的惶恐不安。 嘴唇不停蠕动着,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可硬是半天没憋出一个字来。 随即,呆滞着眼神,如七魂六魄尽失,木讷面无表情继续朝前方艰难挪动着步子。 只留下王老爷与赵太白二人呆滞在原地,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一脸茫然。 半晌,赵太白才使劲咽了咽口水,惊魂未定憋出一句,“完了,庄兄不会受不了丢失了贞操与清白身子的打击,傻了吧?” “王兄,你完了,你彻底完了……” “庄先生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肯定会活生生打死你的!” 一拍胸脯,豪气冲天,“不过放心,你我弟兄辈子弟兄,以后逢年过节,本王定会拎上美酒与香蜡来看望你的!” 王老爷顿时气得够呛,顺势便是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然而同样这时,不等两人朝小庄同志追去,却只听得身后,一阵破锣嗓子大喊。 “庄大人!庄重庄大人!” “庄大人,是你吗……” 第404章 别以为你蒙着面,吾便不认识你了! 王修扭头循声望去,却一下子乐了。 但见那极为宽敞气派的木质楼梯上,正从二楼缓缓走下来三个中年男子。 最前面的,赫然正是吏部衙门初次上任时所见,那自称与太子府仆寺丞郑文才为远房表亲的精瘦官员。 尤记得当时在那典正堂内,乌泱泱二十多名吏部官员,那是汇聚一堂好不同仇敌忾,群策群力商讨着如何对付他王老爷…… 正是眼前这家伙,在小庄同志跟前一通苦口婆心的数落教导。 嚷嚷什么“朝中为官,不应是你这样子的呀”,“要想步步高升,靠的不是勤奋刻苦,不是功劳贡献,是人情世故!” 如果没记错,这货好像姓曹,乃是吏部下属司勋司衙门一名主事。 只是此时,自然没有穿着那一身宝蓝色官服,而是一套绣淡蓝花纹丝绸长袍,头戴镶玉圆帽,一副有钱富商打扮。 不仅如此,明显与小庄同志如出一辙,刚刚才逍遥快活了一番,且还搂着姑娘输出奉献了不少,衣衫凌乱,脸上脖子上包括胸前,好几处朱红色唇印极为惹眼。 身子本就瘦弱,皮包骨头的那种,而且看样子,似乎还喝了不少酒,几分醉醺醺之态。 一边扶着栏杆往下走,东倒西歪步履漂浮,眼神更显得空洞无力。 其余两人,他王老爷倒并未见过,可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朝廷某个部衙的官员。 且明显同样已经花钱买过快乐了,一边左右搀扶着那精瘦官员,一边极尽阿谀讨好之态说些奉承的话,引得其一脸满足与陶醉。 而这时,那精瘦官员,竟是一眼便瞅见了前方正失魂落魄木然往前挪动着步子,刚一脚踏出这清月楼大门的庄重。 毕竟,就凭小庄同志这副斗笠蓑衣还蒙面的江洋采花大盗的装束打扮,走在哪里也必然是最为惹眼的存在。 瞬间,这家伙一下子便来了精神。 带着醉醺醺酒意,扯开嗓门便是一阵大声嚷嚷,“庄大人!庄重庄大人……” 顷刻,闻得身后有人叫唤,只见小庄同志身子猛地一滞。 哪怕隔着不近,且还蒙着面,王老爷也清晰看见,这家伙本来丢了魂般呆滞的目光,闪过一道惊慌之色。 仓促之际,赶紧将脸上黑巾往上在提了提,又将身上蓑衣裹得更紧了,装着没听见,继续埋着头往前走,只是步子更加快了些。 然而眼见如此,那精瘦官员反倒更来劲了。 也不知是不是酒意上头,眼皮一翻,“咦?同僚一场,庄大人怎如此无礼?” 二话不说,三两下便挣脱两名同伴的搀扶,如打了鸡血般,三步并做两步,疾速便朝小庄同志追了上去。 还有些急了,“庄重大人,留步,速速留步!” “别装了,在下都瞧见你了!” 别瞅着刚刚连下楼梯都步子虚浮东倒西歪的,此刻,却是说不出的敏捷矫健。 硬是直看得王老爷一愣一愣的,与身边赵太白大眼瞪着小眼,颇有些荡气回肠的震撼。 而接下来的情形,却更让人哭笑不得了。 只见那精瘦官员,眨眼间功夫便已冲出大门,一个风骚走位,便已横生生拦在了小庄跟前,挡住他的去路。 也丝毫没注意到,旁边不远还矗着王老爷与赵太白二人,只上下打量一番他那身装束……更瞬间乐了。 醉意朦胧中,咧嘴笑得贼欢乐,唾沫星子乱贱,破锣嗓子更嚷嚷得有劲,“咦?我的个阿娘也,庄大人,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子了?” “哟哟,这斗笠,这蓑衣,没想到庄大人还是个挺有能耐的人呐,居然连这么稀奇的玩意都能找来!” “啧啧,不得不说,穿在身上还挺别具一格的!” “咦?奇怪,庄大人,大晚上你怎么还蒙着面呐?” “对了,庄大人,回头能把这斗笠蓑衣借在下也穿两天么?” 与此同时,那两名与之结伴的中年男子,也追了上来。 于是乎,庄大人便更加慌了! 活了半辈子,这还是人生第一次在烟花之地风月之所将灵魂悬空,哪遭得住被人如此指名道姓嚷嚷? 纵然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还黑巾蒙着面,也清晰可见,额头开始充血涨红得厉害 ,青筋都已条条暴起。 目光闪烁,只如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那叫一个迷茫与绝望,眼神写满了对苦难人生最悲凉的控诉。 却奈何,被三人挡着去路,还被精瘦官员一手拽着他胳膊,一边啧啧称奇一边打量,实在有点脱不开身。 最终,却是含糊不清憋出一句,“兄台……兄台认错人了……” “吾……吾不是什么庄大人,也不认识什么庄重!” “告辞!” 眼神漂浮,扭过头,躲躲藏藏压根不敢与之对视。 可没想到,闻得此言,精瘦官员却惊得差点原地跳起来。 那架势,就仿佛见到这世上最匪夷所思之事。 眼珠子瞪得滚圆,一声尖锐惊叫,“怎么可能?” 一拍胸脯,自信满满,“庄大人,你可别开玩笑了!” “咱俩可是同僚,同在吏部衙门共事也已七八年了,吾怎可能会认错人?” “别以为你用黑巾蒙着面,吾便认不出你了!” 嘴里念念有词,“话说庄大人,你这是为哪样啊?” “吾与尔同衙门共事,也未曾得罪过你,为何好生无礼,非得装着不认识吾呢?” 更使劲往前凑了凑,小庄将脑袋向左撇,他便向左凑,小庄将脑袋往右扭,他便往右边凑,“瞧瞧,你都不敢看吾一眼……” “你若不是庄大人,为何不敢将黑巾摘了,让吾看个清楚?” 一时那场面,说不出的滑稽。 还不忘朝同伴二人介绍,“来,给二位介绍一下……” “这位,正是咱吏部员外郎的同僚,庄重庄大人。其父,正是前任太子师庄书墨庄先生!” 而同样这时,正当这精瘦官员越来越起劲,破锣嗓子大声嚷嚷,引得周围来往主顾与那些花红柳绿的姑娘们都频频侧目,接下来的情形,却那般始料不及,让人彻底惊呆了! 只见小庄同志,已经完全崩溃了!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瞬间已如一头狂飙暴走的洪水猛兽。 双眼充血赤红得可怕,毫无征兆,嘴里一声暴喝,“放你娘的犬屁!” “凎,瞧本官今日,非得打死你个杂碎!” 说时迟那时快,竟是无比生猛一脚,朝着那精瘦官员便踹了上去! 第405章 我庄兄是心中有妖气的狠人呐! 实践证明,人在极尽崩溃时的爆发,往往是最为可怕的。 就如在大庭广众之下想要憋住一个响屁,憋到最后,极有可能会崩出一点金黄好东西。 别瞅着小庄同志刚还一副七魂六魄尽失要死不活的模样,可恼羞怒极之下,这一脚踹出,竟是极具摧枯拉朽之势。 那精瘦官员本就精瘦,皮包骨头的,且还饮了不少酒,哪扛得住如此这般? 实际根本连反应闪躲都没来得及,活生生便被一脚踹在了肚子上。 “噗通”,直挺挺便摔在地上,“哎哟”一声叫唤,直摔了个四脚朝天人仰马翻。 然而小庄同志狂怒暴躁之下,双目充血通红得吓人,似乎连头发都快炸裂竖立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纵然头戴斗笠肩披蓑衣行动不便,却是一个箭步冲上去,屁股一甩便将这姓曹的司勋司主事大人压在身下。 喉咙嘶哑如雄狮呜咽,又一声大喝,“聒噪小贼,吃我一拳!” 手背青筋绽出,怒目圆瞪下眼珠子使劲向外凸起,左手一把拧着他的衣领,右手砂锅的拳头,虎虎生风便朝他使唤过去。 一边暴揍,大口喘着粗气,嘴里更是声声咆哮。 “吾叫你两壶猫尿一进肚子,就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 “在衙门典正堂内共事,不时时常听得尔等谈及,来这清月楼潇洒快活,哪怕偶然遇上熟识的同僚,也皆会心有默契,装作不认识么?” “可为何到了你这里,一点不懂规矩?” “认出本官就认出来了呗,还非得嚷嚷,非得嚷嚷……” “一口一个庄重庄大人,一口一个庄重庄大人!” “装作没听见,不搭理你,你还来劲!” “还有脸在这叫唤,别以为你蒙着面,吾就不认识你了……” “哎哟曹主事,你好生厉害,要不要本官竖个大拇指好好夸赞你两句,或在尚书大人面前去为你邀功一番?” “我让你聒噪,我让你聒噪!瞧本官今日,不打死你这杂碎!” 如狂风暴雨,又如山河崩塌,一拳接着一拳劈头盖脸直往精瘦官员身上使唤。 于是刹那,本来井然有序的场面,一下子乱成一锅粥。 这清月楼的大门口,本就人来人往,一时间,惊叫声,叫喊声震耳欲聋。 那些花红柳绿扭着水蛇腰的姑娘们,一个个被吓得花容失色四处逃窜。 “打人了!打人了!” 包括不少打扮得光鲜体面,却正左拥右抱搂着姑娘,两眼放光说些不堪入耳话语的主顾们,也是纷纷围了过来。 指指点点,有热闹不看是王八蛋! 倒是那老鸨凤娘,闻得外面喧闹声,火急火燎从里面冲出来。 扒开人群只看了一眼,顿时吓得脸蛋苍白。 手中小圆扇一丢,叫嚷得呼天抢地,“哎哟,二位爷,二位爷,你们这是怎么了?” “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可千万不能伤了和气!” “哎哟,算奴家求你们了,快快停手吧,奴家请你们喝酒!” 倒也能理解,作为老鸨,自然是火眼金睛八面玲珑,也很是清楚,寻常来这里搂姑娘花钱买快活的主顾,其中不少可都是朝中的官员。 甚至严格来说,不少老主顾,别瞅着来这里,都是做普通商贾或士绅打扮,可究竟什么身份,朝中官位极品都了如指掌。 哪怕是一些面生的新主顾,但凡观其谈吐举止,或旁敲侧击两句,心中也有个大概。 只是因为,来这清月楼逍遥快活,毕竟不是什么值得宣扬夸赞的体面事,因此无论是她凤娘,或者里面接客的姑娘,皆都会装作不知而已。 可眼下……这戴斗笠披蓑衣的采花大盗,尚且不论,但那瘦骨嶙峋的,可是这里的老主顾了啊,焉能不知其身份? 若换做寻常百姓在这滋事打闹也就罢了,大不了赶紧报官,京兆尹衙门的官兵跑得贼快,也最爱严办这类既涉及花肆酒楼又涉及老百姓的案子,左右都能吃点荤腥油水。 可牵扯到朝廷命官,还是带品的大官……若闹得一发不可收拾,最后甚至搞出伤残性命来…… 那可就不好办了呀! 至少她这清月楼,是免不了被牵连的! 而这曹主事,本就身材瘦弱皮包骨头,还刚刚被掏空了身子,连走路都脚步虚浮,哪能承受得住如此厚爱? 被死死压在地上,竭尽全力猛烈挣扎着,却奈何根本挣脱不开。 只能双手死死抱着脑袋,任凭那拳头如冰雹往身上砸,满面骇然惊恐之色,嘴里声声撕心裂肺叫唤。 “停手,快快停手……” “哎哟,疼!” “庄大人,哎哟庄大人也,吾与尔无冤无仇,你这是何故呐,快快住手吧!” “咱都是饱读圣贤书的读书人,且多年共事的同僚,岂能如此相待?实在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呐!” 而他那两名同伴,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得呆若木鸡。 如木头桩子般矗在那里,双目圆瞪,硬是满面骇然,手足无措。 半晌,才总算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双双上前,从后面拽着小庄同志的胳膊,就想赶紧将他拉扯开。 可匪夷所思的,纵然卯足了吃奶的劲,面对已经彻底狂怒暴走的小庄同志,竟未能得逞,反倒自己差点栽个跟头。 场面一度极其滑稽! 而王修王老爷,又何尝不是瞬间惊诧万分,目瞪口呆? 倒也不至于上去劝架,可直愣愣望着这画面,一时间,硬是只感觉脑瓜子都嗡嗡地响,有种荡气回肠涤荡灵魂的深切感受! 扭过头,却见身边二球货,张大着嘴巴都快塞进两只臭鸡蛋。 满面唏嘘惊魂未定,与他对视一眼,使劲吞了吞口水,半晌,才讪讪憋出一句,“哎哟王兄,我的个阿娘也……” “刚才还真没瞧出来呀,我庄兄别瞧着平常老实木讷,跟个闷葫芦似的,却是个心中有妖气的狠人呐!” “一言不合,那是真要撸起袖子就开干的啊!” “嗯……本王喜欢!” 却又皱眉几分疑惑,“还有,你有没有察觉……” “他好像说话利索了好多,也不磕磕巴巴了?” 顿时满面幸灾乐祸,“难道,你忽悠他那诊治隐疾的法子,真有奇效?” “如此一来,你猜,庄先生会不会带上厚礼来酬谢你,从此便对你感恩戴德?” 王老爷面色漆黑,没好气瞪他一眼 ,压根不想搭理他。 第406章 啊呸,你是什么玩意? 而那边,单方面虐菜行动依然热火朝天。 一片仓皇混乱中,尽管那姓曹的主事早已没了力气挣扎反抗,可奈何小庄同志根本动作不停。 如同内心压抑了几十年的魔鬼猛兽,终于在这一刻要挣脱牢笼,狰狞着脸双眼通红得吓人,依然一拳接着一拳不停朝人家身上使唤。 沙哑着喉咙,声声怒喝,“聒噪杂碎!” “你也别觉得今日,这顿打挨得挺冤!实话告诉你个狗东西,本官已忍你很久,早就想整死你了!” “臭不要脸的,也好意思言什么,与吾同在吏部衙门共事,乃七八年的同僚之谊!” “可这七八年共事,你都干了些什么?” “隔三差五跑来本官跟前,当着众人的面,不是装得一副热心肠,就是一番苦口婆心训导的……” “张嘴闭嘴就是什么,‘哎哟,庄大人,你这成天只知对着这些卷宗文牍,却不知多与同僚上官们多多走动,那是万万不行的呐……’” “要么就是嚷嚷,庄大人,你怎就不明白呐,在这大康朝为官,靠的不是功劳奉献,是人情世故!”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曹主事是多关心吾的前程官运!” 反正身份也已暴露了,瞒不住了,索性一把将头顶斗笠扔得老远,将脸上黑巾一扯。 一口浓痰,“tui……” “杂碎!本官只是患有隐疾,不善言辞,不善与人交道而已,可脑子不傻!” “别以为吾不知,尔如此这般,根本就是故意想让本官在诸位同僚跟前出丑而已!” “你这根本就是想借数落本官,来让自己心中舒畅满足一些,实则早不知在心中将吾轻贱嘲讽了多少遍了!” “不就是想说,哎哟,姓庄的,瞧你那没出息的样,从小到大读那么多书又如何,陛下登基初年恩科二甲第五又如何,父辈为京城大儒当朝二品太子师又如何……” “有什么用?入朝取仕都二十余年了,混到现在,不照样还只是个区区员外郎?成天只知对着那些卷宗文书,一无是处!” “可自己呢,书是读得不多,恩科也没考上,也没个在朝中任二品大员的爹……” “当年还只是个连品阶都没有的典吏,可结果呢,就靠着四处走动人情往来,靠着递门贴找靠山,不照样混到了六品官位?” “且还任着司勋司主事的实权官职,走在哪里,那都是左拥右簇,一大群人争相巴结讨好的,日子过得可比吾快活多了!” 又是一拳,直砸在他左侧腮帮,“哎哟,曹主事,你好了不起哟,本官对你好敬佩哟……” 面色一横,破口大骂,“啊呸!” “圣人有云,勿以己心度人。子非吾,安知吾之志?” “我庄重,与你不一样!” “读先贤之书,悟圣人之道,是为明志,明礼,是为修其身,端其行!” “借恩科以入仕,那不是为了前程官运,不是为了飞黄腾达与权势名利,而是为安社稷,以谋百姓,造一番千秋功业也!” “昨日于那典正堂,尔何来的脸面,撺掇本官与尔等群策群力共商对策,同仇敌忾与楚国公右侍郎大人相抗衡?” “实话告诉你,在我庄重看来,楚国公真正堪称国之柱石,经世济国之才,乃社稷百姓之福也!” “暂不论其诸多功绩,包括与太子殿下在太子府所推动的那些变革举措……” “在吾看来,那也是利在千秋老成谋国之策也!” “可你姓曹的,为何物也?” 一时间,劈头盖脸如狂风暴雨,直揍得人家只能双手抱头,一边哇哇叫一边哀嚎求饶,才终于满足了! 阴沉狰狞着一张脸,嘴里依然还骂骂咧咧着,倒是总算将他放开,站起身来。 一顿操作猛如虎,纵然自己也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上那粗布麻衣都被汗水湿透,可还不忘又是一脚踹在人家大腿上。 又一口浓痰,“啊呸,什么玩意?” 于是乎,王老爷更彻底怔住了。 站在一旁,直愣愣望着这画面,只如亲眼目睹着好几百头母猪在天空自由飞翔,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硬是眼睛都直了! 这小庄同志,果真非凡人也,虽看着木讷,可脑瓜子聪明着呢。 连人家隔三差五就跑到跟前来苦口婆心一番数落,装得一副关心模样,可实则根本就是故意想让他出丑,从他身上找些优越感,人性中这么高深的东西都看出来了! 这也就罢了…… 实在是捉摸不透,这家伙是如何做到,刚刚才搂着清月楼的姑娘,灵魂悬空疯狂输出了一番,脸上衣服上还满是朱红唇印…… 转过头来就能满身慷慨正气地嚷嚷“读先贤书,悟圣人道,是为修其身端其行”……还能脸不红气不喘的! 而此时,却见那曹主事,哪还有刚才那逍遥快活模样? 四仰八叉躺在地上,那丝绸长袍沾满着泥泞,衣衫凌乱。 一顿惨无人道的折磨下来,披头散发,脸上更是淤青浮肿得厉害,嘴角甚至还淌着一丝血丝。 模样实在有些凄惨悲凉,正所谓闻者流泪听者伤心。 双手依然死死抱着脑袋,痛得“哎哟哎哟”直呻吟,已是连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倒是他那两名同伴,赶紧冲上前去,一左一右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惊魂未定瞅一眼依然面色凶神恶煞的小庄同志,似乎生怕一不小心又惹得这尊菩萨不高兴,赶紧在两名同伴的搀扶下,灰溜溜朝前方而去。 只是此时,神情黯然悲怆,目光写满着对苦难人生无尽的沧桑。 一边落荒而逃,还一边茫然呢喃个不停。 “唉,庄大人……你这是为哪般呐?” “咦?不对呀,庄大人向来老实木讷,这么多年不是在衙门当值,便是在家中读书的,从未有过丝毫不端之举……” “今日怎么来了这清月楼?” “不仅动手打人,且还口齿变得如此伶俐了?” “难不成,真是本官认错人了?可也不对呀,明明就是他啊!” “难道喝多了,出幻觉了?” 片刻间,一瘸一拐便消失在黑夜中。 直看得王老爷一愣一愣的,直感慨这京城果真人才多呀! 转过头,又不由得猛地一怔。 却见小庄同志,根本与刚才从楼上下来时,那副七魂六魄尽失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大有一副“反正身份已经暴露了,藏也藏不住了,反正这些事老子已经干了,爱咋咋地”的酣畅淋漓。 反正已经彻底放飞自我了,架也打了,姑娘也搂了,人死球朝天! 长吸一口气,昂着脑袋,随即大步便朝他走过来。 出乎意料,竟是九十度弯腰,拱手盈盈一拜,“王……王公子果真神仙人也!” “今晚如此这般下来,下官竟突然只觉得,浑身从未有过的通泰舒畅!” “就如同心中从小到大堵着的一块巨石,突然消失了!”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请受下官一拜!” 然而同样这时,还不等他王老爷黑着脸说点啥,却只听得耳边,传来一个女子的惊呼声。 声音很是动听美妙,“啊,爹爹,您这是……” 第407章 这个就很尴尬了 通常情况下,活得久的人大多都比较长寿。 就如同长得漂亮的姑娘,往往看着就比较美。 王修循声望去,只见身后不远,正俏生生站着一年轻女子。 约摸十八九岁芳华,着一身浅粉色烟纱长裙,身段虽略显娇小,却是生得前挺后翘好不勾人。 特别那柔嫩吹弹可破的肌肤,腮帮毛细血管都清晰可见,再搭配那玲珑精致的五官,任谁见了,恐也得由衷喊一声,好一个玲珑可人的小美人儿。 倒也丝毫不显小女子扭捏之态。 明显是刚刚到来不久,可此时,一双闪烁明亮大眼睛,死死瞪着小庄同志,已是满面惶恐惊诧之色。 如遭雷击,如见到妖怪,一脸不可思议的震惊! 又是一声惊叫,“爹爹,您这是……” 而刹那间,更是声音都哆嗦得含糊不清,“前几日收到爹爹来信,得知家中出了变故。” “祖父在太子府当值,教授太子殿下学业时,与新任太子伴读起了争执……” “反被那泼皮无赖之人,无理取闹胡搅蛮缠,劈头盖脸一顿痛斥,最终颜面尽失悲愤难平之下,不但主动向陛下请辞了太子师一职,还被气得大病一场!” “虽爹爹在书信中言及,祖父经过几日悉心调养,身子已无大碍……可女儿还是放心不下!” 说话都已带着哭腔,“更重要的……” “谁人不知,那楚国公王修,就是当今天下第一大恶人。” “仗着与太子殿下交好,又深受陛下信任,因此便娇纵跋扈胡作非为,且手段极其卑劣无耻,声名狼藉。” “可偏偏,此人还兼任着吏部右侍郎一职,正是爹爹您的上官……” “如今咱庄家与其起了冲突,得罪于他。” “惹上这么个大麻烦,而爹爹又生性老实本分不善言辞,同在吏部任职,还不得被他各种卑劣手段陷害,寸步难行?” “女儿实在担心……这才告了假,匆匆从临州赶回来!” 一时间,满面急切与羞愤,泪水都不停在眼眶打转,“然而,刚风尘仆仆回到家中,便得知……” “爹爹今日不知为何,只如变了个人似的,早上用膳之时,不但诸多悖逆偏颇之举,甚至还不惜顶撞了祖父,忤逆了其训导责罚!” “要知道从女儿记事以来,这还是爹爹第一次顶撞于他老人家呐!” “为此,祖父今日一整天,都是茶不思饭不想的,被气得待在书房长吁短叹。” 一双葱段般白嫩的小手,死死掐着裙摆,“不仅如此……” “若是以往,爹爹衙门下值之后,便径直回家,先去祖父面前请安,用过晚膳后,便将自己关在书房中读书。” “从不在外逗留游荡,更不与那些同僚官员小聚饮酒作乐……多少年来,从来都是如此!” “可唯独今日,都已过了下值的时辰许久,天都黑了,却依然不见爹爹回府!” “女儿实在担忧爹爹安危,这才赶紧带了府上下人,满京城找寻。” “眼下见爹爹平安无事,女儿倒是心安了!” 带着哭腔一声悲呼,“可是爹爹……” “在祖父的谆谆教导下,爹爹自幼便饱读先贤典籍,饱受圣人教诲,日日三省其身,端德品,正衣冠,从来以先贤圣人为彰以约束自己,从不曾有丝毫不端不状。” “可为何今日,竟变得如此?” “不但顶撞悖逆于祖父,不但当街殴打于他人,行为实在无端无状,有失读书人之体面……” “竟还……还来这……这等沆瀣污秽之地,做出那般……那般……” 说着说着,却是直接哭了,泪珠子唰的一下便顺着脸蛋滚落下来。 毕竟,即便还是个未经人事的黄花大姑娘,可亲眼目睹着父亲出没于这烟花之地,且脸上脖子上还好几处朱红唇印格外醒目……又如何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乎,王老爷一下子便愣住了。 直勾勾望着这一幕,不知为何,突然竟有种脑袋晕乎乎不知自己置身何处的感觉。 虽还是第一次见,倒也瞬间便也猜到,这小妹儿到底是谁。 不就是小庄同志膝下,如今正在临州医学院就读产科专业的那个唯一宝贝闺女……身边赵太白二球货以前提过一嘴,名叫庄什么玩意来着? 可……这尼玛到底都什么情况? 虽说在这大康朝,一些商贾士绅之流,酷爱混迹于风花雪月之所,早不是什么忌讳莫深之事。 甚至那些自诩风流的才子们,还更以能用才学诗作获得某位花魁的青睐招为入幕之宾,才子佳人春宵一度,作为吹嘘骄傲的资本。 可这终究,也算不得什么值得夸赞颂扬的体面事。 若是素不相识毫无瓜葛的陌生人,倒也无所谓。 可眼下,还被衙门同僚的闺女,这么个小妞儿给撞个正着…… 好像还是有点尴尬的哈! 还有,瞧这妹儿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什么叫“那楚国公王修,就是当今天下第一大恶人,手段极其卑劣无耻,声名狼藉”? 老子与她……好吧,论起来好像也有那么点仇怨……至少若不是老子大力推动医学院的创办,她也不至于正当情窦初开如花朵初放的大好年华,却只能待在临州苦哈哈地学习给妇人接生。 可你当着本老爷的面,就说得这么直白,连遮都不遮一下…… 是不是稍微过分了一点? 老子不要脸的吗? 更重要的,这小庄同志今日犯下这种种罄竹难书的罪行,虽皆是因他自己心中突然悟了圣人大道,决心从此灵魂悬空放飞自我…… 可似乎也跟本老爷脱不了干系呐! 结果……老庄同志还没扛着棺材板来跟老子拼命,倒是先撞上小庄妹了。 这个就实在不是一丁点的尴尬了! 而小庄同志,此刻又何尝不是惊诧万分? 即便现在已彻底放飞了自我,完全拽都拽不住了,可作为一个父亲,在女儿心目中本该是端庄正派且伟岸的形象…… 结果现在,跑来烟花之地刚花钱买完快乐,就被女儿撞个正着。 这咋个扛得住嘛? 刹那间,也是如遭雷击呆滞当场,完全茫然不知所措了。 别瞧着刚才,暴揍那姓曹的主事,猛得批爆,可此时,老脸却是唰的一下涨得通红。 矗在那里,额头青筋又开始条条绽出,眼神恍惚压根不敢与女儿对视,羞愧得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408章 我突然觉得,没脸见人了 可此时,王老爷自然是没啥闲情逸致,悲悯一番小庄同志这苍凉苦难人生的。 这种情况下,拔腿就开溜,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与身边赵太白对视一眼,称兄道弟狼狈为奸这么久,心有灵犀自然默契得很。 二话不说,便要撂下小庄同志,悄无声息开溜。 可没想到,不等有所动作,却又听得一声惊呼,“等等,你们……” 反倒将两人吓了一跳。 扭过头,便见小庄妹妹,似乎总算注意到他二位大神的存在。 望向两人,虽因为父亲今日所犯下的这等倒行逆施离经叛道之事,恼羞急切之下,依然梨花带雨的…… 可出乎意料,待到看清他王老爷的长相,更是突然惊得娇躯一颤。 目光灼灼盯着他,错愕惊诧之余,更是连瞳孔都骤然放大不少。 又一声惊呼,“是你?” “你就是那恶……楚国公王修?” 瞬间,满面如临大敌的惶恐,那阵仗,只如一个手无寸铁的娇柔女子,半夜里突然被江湖中恶贯满盈臭名昭着的采花大盗闯进了闺房。 而紧跟着,瞟一眼依然还红着脸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的父亲,又似乎突然瞬间意识到什么…… 脸色更唰的一下就变了! 撅着泪花的大眼睛瞪得滚圆,牙关紧咬……那目光那眼神,王老爷读得懂……那是一种如杀父夺母的苦大仇深。 于是刹那,王老爷便彻底懵了。 哟呵?这又是什么情况? 天地良心,老子跟这小妹儿素不相识从未见过面呐,她咋就一眼能认出老子来的? 难不成,就因为瞧咱长得比较好看,英俊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所以就基本断定本老爷的身份了? 还有,你这般愤怒仇怨,似乎都恨不能立马扑上来抱着老子咬两口,是几个意思? 好吧……不得不承认,老子跟你们老庄家的梁子,好像是结得有点……复杂。 可你这愤怒的小眼神,能不能稍微掩饰一下? 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呐! 然而扭过头,却见身边赵太白这二球货,竟比他还要惊诧万分。 老脸瞬间有些发白,满是慌张之色,火急火燎便将他拽到一边。 嘴唇都有些哆嗦,压低声音,“完了,王兄,完了……” “真是奇了怪了,这妹子也没见过你啊,咋就认出你来了?” “这倒无所谓,可重要的是,这天下谁人不知,咱俩情同手足随时都勾肩搭背出双入对的?” “她肯定也能轻松就能猜到本王的身份了对不对?” “逛青楼不可怕,可逛完青楼却被人家一个良家妹子给撞见,关键这妹子长得还娇滴滴的挺漂亮,还被人家认出来,就实在太可怕了!” “完了,本王觉得她现在看咱俩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我突然觉得,没脸见人了!” 一跺脚,“咦,王兄,你害我苦矣!” 顷刻间,王修更气得快吐血。 凶神恶煞瞪着他,砂锅大的拳头都开始咯咯地响。 唉,瞧这点出息,真是把本老爷的脸都给丢光了。 可即便如此,却也只是朝他投过去一记看白痴的眼神, “殿下莫要惊慌!” “咱俩是谁?那是过命的兄弟,一起福寿大街装过比,麻衣巷里打过架,凤仪阁内调戏过姑娘的……” “天塌了,还有本老爷顶着!” 一拍胸脯,义薄云天,“放心,本老爷绝对处理得妥妥的,保证不会让你在这妹儿跟前丢脸!” 赵太白顿时点头如捣蒜,感动得眼眶都有些湿润,“嗯,好兄弟,靠你了!” 只见王老爷倒是不再搭理他,终于转过身来,径直走到小庄妹妹跟前。 再理了理素色儒衫,俨然已是一副饱学儒雅正派之士风范,露出一个如沐春风且谦和诚挚的笑容。 还不忘一拱手,“咳,这位姑娘,小生有礼了!” “吾为南方永州府人氏,乃是进京参加今年恩科的书生,贱名张逊,不值一提!” “见姑娘天生丽质且衣着华贵气质不凡,想必定是出身于富贵之家的大家闺秀……怎么,姑娘认识在下?” 顿时一皱眉,满面疑惑之色,“可也不应该啊,吾与姑娘素未蒙面……” “哦对了,刚隐约听得姑娘,唤了一声,楚国公王修?” 一拍脑门,瞬间恍然大悟,“哦,在下知道了,想必姑娘,定是将在下,误认为是那大名鼎鼎的楚国公,现任太子伴读兼吏部右侍郎的王修王大人了!” 举止谦逊有礼,还略带几分书生酸腐气,“倒也难怪,天下谁人不知楚国公之威名?” “不但少年英才,才学高进,年纪轻轻便为国为社稷屡建奇功。” “出使南楚,平定鄢都之乱,灭宋吕与西诏两国,开疆拓土,何其壮怀?” “居屿关一战,运筹帷幄用兵如神,决胜于千里,解我大康亡国之危,救百姓于水火,又是何等神武?” “不仅如此,听闻那楚国公,更是为人谦卑有礼,德行高尚……” “实乃天下读书人之楷模也!” 脸上顿时泛起几分遗憾之色,长叹道,“在下对楚国公,也是神往已久,心中敬仰有加,做梦都盼着有幸能一睹其真容!” “只奈何,那楚国公何等人也?那是心系百姓疾苦,日理万机奔波忙碌于政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又岂是我这等小小秀才能见到的?” “想必姑娘,也定是对那楚国公心中仰慕,日日想着能与之一见,思念成灾,才会误将在下错认于他吧……” 眼见小庄妹妹依然一脸又惊惧惶恐又苦大仇深的表情瞪着自己,王老爷顿时又神色一滞。 有点木讷错愕,眉头轻皱,“咦?姑娘瞧在下的目光,怎生得如此古怪?” 紧跟着,又是一拍脑门,豁然开朗,“哦,在下明白了,想必定是因为令尊之事!” 一跺脚,急切道,“唉,姑娘,你实在是冤枉误会在下了啊!” 伸手一指旁边庄重与赵太白,“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在下与令尊,以及这位公子,素不相识以前也从未见过!” 第409章 好兄弟!果真本王的好兄弟也! 一时间,王老爷更满面诚恳。 略带些“被人冤枉毁了清白名声”的急切,“唉,说来惭愧……” “其实姑娘有所不知,在下虽为进京赶考的才子,可家中实在清贫困苦。” “祖上世代为农,只能靠着租种一小地主家的两亩薄田勉强度日,且家父又早亡……” “纵然勉强读了些书,可也是靠着打柴挖地闲暇之余,跑去私塾墙外偷听先生讲课,或四处求人借来些书本典籍!” “哪怕此番进京赶考,山高路远的盘缠,尚且也是东拼西凑借来的。” “一路上靠着干粮与野菜,饿着肚子总算到了这京城,可也早没了余钱住店吃饭。” “唯独幸运,天无绝人之路,最终还是那鸿运楼的大掌柜心善,答应让在下平常干些挑水劈柴擦桌子的杂活,以抵吃住的费用,这才勉强在京城安顿下来。” 老脸微微一红,还不忘憋出些一七尺男儿却囊中无比羞涩的窘迫,“在下虽没见过什么世面,可也从其余诸学子口中听闻,这清月楼可是京城中出了名的挥金如土之所。” “听闻仅仅只是简单消遣一番,再要上两壶小酒,就得花费上十两银子。” “又岂是吾这般穷困小子所能惦念的?” 紧跟着,却又话锋一转,已是满面慷慨正气,“更重要的,圣人有云,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养浩然之气……” “当正其行,端其状,穷则修其身,达则当心系万民也!” “更何况,母亲虽只是一普通农妇,也没念过书,却从小谆谆教诲于在下……” “大丈夫顶天立地,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身正方能行天下!” “因此,我辈读书人,受先贤圣人之垂训,又岂能做出如此这般,混迹于烟花风流之所,花天酒地污秽戚戚之事来?” “若如是,吾愧对先贤圣人之学问,亦愧对母亲之教诲也!” 又一声长叹,目光灼灼诚挚得很,“实不相瞒,吾今晚,也只是因为在客栈里挑完水劈完柴,身子有些疲惫了……” “再加这几日,学业上诸多困惑而不得解,心中烦闷,这才出来四处走走散心而已。” 又伸手一指赵太白,“哦对了,刚才路过这清月楼之时,凑巧正见到令尊与这位公子,肩搂着肩从里面出来。” “二人满面意犹未尽之态,略带些无端无状,一边走,还听得二人一边兴致颇高议论什么……” “言刚才里面那位姑娘如何如何,那谁谁小娘子模样又生得何等俊俏,还商讨着过两日再结伴前来……咦,在下实在说不出口。” “本来对于这些,在下虽心中不屑,可也不敢造次多管闲事,走开便是。” “可谁知刚走两步,又听得这边嘈杂声四起。” “便见令尊不知何故,与人起了冲突大打出手起来。吾虽一文不名小小书生,却也不是心中冷漠之人,自是赶紧前来劝架。” “毕竟若是出了人命,或惹来了官兵,就不好了!” “再然后,姑娘便来了,这才惹了姑娘误会!” 可没想到,说着说着,脸上竟还突然泛起一片悲悯义愤之色。 转身望向庄重与赵太白二人,腰板一挺,那浩然正气都快直冲云霄,“既然说到这里,那在下斗胆唐突,再多说两句!” “刚听二人言语行为,想必也定是读了些书,见过世面之人!” “大丈夫当光明磊落,行得端坐得正,方能无愧于心?尔等又岂能受不住这些红颜祸水的诱惑,沉迷于这般风流之地?” 目光如炬望着赵太白,愤愤一拱手,“特别这位兄台……” “吾与汝虽不相识,可观汝之翩翩气度,闻汝出口皆文章,但想必定是才高八斗的饱学之士!” “可汝今日之所为,对得起先贤圣人的教诲,当得起读书人之清名吗?” “若汝与吾一样,皆是参加今年恩科的才子,即便将来一同高中……” “吾也是羞与汝为伍,不愿与汝同僚为官的!” 义愤之色,一拂袖,脑袋四十五度角一昂,“哼!” 于是刹那,赵太白便彻底惊呆了! 木头桩子般矗在那里,嘴巴张得老大,直愣愣望着王老爷,手中折扇都“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老脸青一阵红一阵,一对牛眼睛左瞧瞧右瞧瞧,完全一副云里雾里找不着北的样子。 愣是过了半晌,才吞了吞口水,怏怏一声呢喃,“我的个阿娘也……” “好兄弟!果然本王的生死兄弟也!” “还能有这样的操作?唉唉,王兄这就很厉害,他是如何做到信口开河胡言乱语,还能脸不红气不喘的?” 就连一直如丧考妣般耷拉着脑袋,老脸涨红滚烫得吓人,羞愧难当却又完全不知所措的小庄同志,也是瞬间愣住了。 抬起头来,讪讪望着王老爷,更是嘴巴微张,悲苦苍凉之中,小眼神迷茫得很! 可没想到,任凭他王老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更满身浩然正气直冲天灵盖,小庄妹妹却丝毫不为所动。 眼角几点未干的泪珠,一双葱段小手死死抓着裙摆,那双闪亮的大眼睛依然死死瞪着他。 目光之中,那刻骨铭心的仇怨之色,反倒更浓郁了不少。 贝齿死死咬着下嘴唇,一时竟恼羞气得身子都不住哆嗦。 可半晌,却也不知是忌惮,或是顾及身份,倒并没立马猛扑上来抱着他便狠狠咬上两口,只是咬牙切齿憋出一句,“你认为,我庄月会信了你的连篇鬼话吗?” “本以为,大名鼎鼎的楚国公,虽声名不佳,且骄纵跋扈横行霸道……” “但好歹也位列当朝国公,且朝中身居高位,至少也当是个磊落光明之人!” “可没想到,今日一见,竟是如此厚颜无耻,行事狡猾无状,且还坑蒙拐骗满口胡言乱语……” “不仅如此,还睚眦必报,手段卑鄙无耻至极,实在人神共愤也!” “小女子承认,我庄家与是有过节。昔日家祖父于太子府,对国公爷故意刁难咄咄逼人,确有冒犯之处……” “可如今,他老人家都已经这样了,不但被迫主动辞去了朝中官职,大病了一场,到老了还落得个声名狼狈的下场……可你为何,还是不肯放过我们庄家?” “家父自幼饱受祖父教导,谨小慎微,上顺长辈,恪守礼法,虽老实木讷了些,可也是饱读圣贤书,从未有过丝毫无端之举……” “可如今……” 第410章 咦?太恶心了! “咦?”霎时,王老爷脸都绿了。 直勾勾瞪着这妹儿,眉头都快拧成两只大麻花。 她怎么就不相信呢? 本老爷费劲巴力念叨了这么一大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有人设有故事有情感上的共鸣,且还逻辑严密条理清晰的,她为什么就不相信呢?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难道是眼神不够真诚? 尤记得当初,唐娇那小妞千里迢迢大老远从京城跑去临州城,为她那兄长唐子聪的事,杀气腾腾登门兴师问罪…… 本老爷也是如此操作的啊,她就信得很彻底啊! 至少,若不是唐子聪那猪队友坏了事,当时那一顿忽悠就相当成功的呀! 没想到,正当他惨绿着脸,尴尬得想抠脚丫子,庄重却突然站了出来。 尽管作为一个父亲,且还是一个自幼饱读圣贤书,上顺长辈恪守礼法,在女儿心目中树立了高大形象的父亲,刚才又是于青楼花肆花钱买快乐搂着姑娘放空自我,又是大街上举止粗鄙跟人撕衣服抓头发干架的,被宝贝闺女逮个正着…… 实在无地自容,恐怕连死的心都有了。 可眼见场面变得如此,一下子更急了。 投过来一记惶恐且迷茫的小眼神,似乎生怕因此而惹得他王老爷不高兴,从此就不带他一起干大事业,就实现不了为国为民的宏图抱负了。 尽管老脸依然涨得如一块腊猪肝,却扭头朝宝贝闺女便一声训斥,“月儿,太子殿下与楚国公面前,休得无礼,也不得胡言!” 又满面急切一跺脚,“唉,月儿,你实在误会王大人了!” 虽怂头怂尾的,倒也一副舍我其谁的慷慨激昂之态,“今日之事,实则因为父而起也。” “包括来……来这清月楼,亦是为父主动相邀太子殿下与王大人而已!” “可即便如此,二位也只是实在推脱不过,不便拂了为父的颜面,因此才答应一通前来而已!” “且殿下与王大人何等身份?那是国之储君与当朝国公,又岂会真沉迷于那些烟花残柳?” “因此,二位即便来了这清月楼,也不过是要了一间空厢房,两人反锁着门,在里面待了近一个时辰才出来而已……”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还不快上前行礼,见过殿下与国公爷?” “噗……”刹那间,王老爷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直接四脚朝天抽过去! 瞪着小庄同志,硬是眼珠子滚圆,老脸绿得都已泛天蓝色。 卧槽!这家伙不是说好的,只是不善与人交道,平常一与人说话便紧张得头晕目眩而已,实际心中比谁都亮堂吗? 这怎么瞅着,跟实际情况严重不符呐! 什么叫“两人反锁着门,在里面待了近一个时辰才出来而已”? 且又是在这销魂快活之地,你让人家一娇滴滴的小妹儿,听了会如何想? 老东西,你还是赶紧闭嘴吧! 赵太白更是惊得原地“嗖”的一声蹦起来,老脸漆黑! 左瞧瞧右瞧瞧,仓皇之余,一把勾住他的肩膀,声音直哆嗦,“咦,完了,王兄,这下子彻底没脸见人了……” “这庄重是有点啥毛病吧?要不一会儿,咱们一起上,打死这祸害算了!” 王老爷哪有功夫搭理他? 扭过头,果然只见小庄妹妹,脸色一下子变了。 虽依然一脸苦大仇深凶巴巴瞪着他,一双小手死死攥着裙摆,鼓着腮帮连胸前圆鼓鼓的饱满不停颤抖,满面悲愤恼羞之色,又带着几分忌惮与惊惧。 可娇小勾人的身子,却是噔噔便后退两步。 再望向他二人,眉头一皱,明显一阵恶寒反胃,神色更是说不出的古怪。 咦?太恶心了! 场面一下子,似乎更加尴尬了! 而此时,庄月又何尝不是满心愤怒仇怨,气得大口喘气浑身直发抖,脑瓜子都嗡嗡的响? 倒不是因为,眼前这两尊大神,一个堂堂东宫太子,一个当朝贵不可言的国公爷,勾肩搭背来了这肮脏污秽不堪的烟花之地,要了间厢房,锁着门在里面待了近一个时辰,到底干了些什么。 自幼京城长大,虽还只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可什么世面没见过? 自古以来,特别是那些勋贵士绅,甚至皇亲国戚中的男人,即便妻妾成群且个个貌美如花,可依然有着些见不得人的特殊癖好的,也早不是什么新鲜事。 仅仅史书中有记载的,都不在少数。 尽管一琢磨起来,就让人头皮发麻反胃,实在太恶心了! 可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她也管不着。 而实在是…… 本来对眼前这姓王的恶霸,就颇为不待见,甚至每每一想起来就没什么好心情,牙根痒痒直跺脚。 至少,若不是因为这狗贼,吃饱了撑得非得蛊惑皇帝,大力推进那医学院的创办……她一个十八九岁正如花初放的姑娘,会沦落到如今这地步? 待在临州医学院内,苦哈哈地嗷日子。 再没了丫鬟伺候,衣物要自己洗,饭菜要自己去食堂买,水要自己拧,倒还都是小事。 虽出身官宦之家,又是庄家唯一的孙女,从小被祖父视作珍宝,捧在手心怕掉,含在嘴里怕化的……可她也不是那种矫情得做女工时手被针扎一下,就能嘤嘤嘤哭半天的女子。 可实在是……那学医,真不是人干的活呐! 本来就算不得天资异禀,更比不得医学院内同寝室那姐妹,当朝右相曹公之女曹璟。 人家天资聪慧啊,读书那是过目不忘啊,无论啥课程一学就会啊,一不留神就成了医学院内第一位研究生呐! 而她庄月,就连从小在祖父教导下读书,短短一篇文章都得背上半天。 结果现在,那产科专业,又是专业技能,又是药理学,又是各种古法药方…… 那么厚一本本的医书,全都要求倒背如流啊,还得考试啊,不合格就不能顺利结业呐! 成天背医书,背得头发都一把一把地掉呐! 真是要人老命,造孽啊! 这个千古第一祸害,实在不是个好东西,这让她如何不恨之入骨? 第411章 来,大侄女,让叔抱抱 其实不仅她庄月,学院内产科及儿科专业两百多名女学员,一提起这“楚国公王修”的大名,谁不得咬牙切齿暗骂一声“狗贼”? 前两日收到父亲来信,得知家中生了变故,自是立马告了假。 不仅是实在担忧祖父的身子,毕竟老人家已七旬高龄,且倾尽一生研习圣人学问,向来将名声看得比命还重。 如何能受得了这般打击? 也更担心父亲的处境。 毕竟就连曹璟这位京城大名鼎鼎的“女诸生”都坦言,这姓王的狗贼可睚眦必报小肚鸡肠得很,是个一点不愿吃亏的主。 眼下庄家与其结下这般仇怨,而父亲身为吏部员外郎,偏偏还在其手下做事。 从此还能有好日子过? 还不得被这无耻狗贼各种手段迫害,玩弄于股掌拿捏得死死的,从此在吏部寸步难行,甚至惹来牢狱之灾? 而父亲,偏偏又向来性子老实憨厚不善言辞,更不懂官场那些弯弯绕绕…… 可万万没想到……纵然她马不停蹄赶回来,可一切还是晚了! 祖父倒还好,虽被气得大病一场,可经过几天悉心调养,身子已无大碍。 可父亲…… 想想父亲,在祖父严苛教导下,那是从小饱读圣贤书,深得先贤圣人真传。 恪守礼法,上顺长辈,谨遵庄家祖训。 别说是留恋风月烟花之地,哪怕在家中,都从没有过诸如衣衫不正或口出粗鄙之言的时候。 那绝对是她庄月心目中,最完美最伟岸的父亲形象! 可再瞧瞧如今,这狗贼才去吏部上任两天,父亲就成了什么样子? 不仅用膳时,这辈子第一次顶撞忤逆了祖父的训斥,居然还大摇大摆来了这清月楼,沉迷于那些烟花女子。 甚至还一言不合,就与他人在大街上大打出手,举止无端粗鲁不堪。 若不是受了眼前这狗贼的蛊惑蒙骗,她庄月是绝对不信的! 甚至基本可断定,压根就是这狗贼勾连太子,利用手中职权故意逼迫父亲做出这些不堪之事来! 其目的,就是要因为祖父的事而报复庄家! 这不但是要打击祸害庄家,更是要令庄家几代人积累下来的儒学大家的清名,彻底毁于一旦,从此门楣蒙羞饱受骂名呐! 恶毒!手段实在太恶毒了! 人神共愤呐! 这也就罢了…… 这无耻恶霸蛊惑或逼迫父亲做出这般离经叛道有损门楣之事来,被自己撞个正着,不但没一丁点羞愧之意,竟还在那满口胡言乱语坑蒙拐骗! 絮絮叨叨一大堆,倒是三两下就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还满嘴仁义道德装得跟个正人君子似的。 见过不要脸的,这天下就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 也好意思,给自己胡诌了个身份,什么永州府进京赶考的穷酸秀才。 难道这狗贼就不知,在医学院内,他的画像都被那些女学员,争相购买,炒到了五百个铜板一幅? 倒不是心中仰慕而私藏……而只是为了能对照着画像做小草人,然后偷偷用针扎! 而且很凑巧,她庄大小姐也刚买了一幅,还正打算也对照着缝个草人呢! 也不害臊,大言不惭什么,“想必姑娘也定是对那楚国公仰慕得很,思念成灾……” 吾思念你大爷啊! 可一时间,尽管心中恼怒仇恨至极,只恨不得直接冲上去,将这无耻狗贼扒皮抽筋大卸八块,哪怕能咬上一口,也是极好的…… 可偏偏,还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虽年纪尚轻,且从小也算锦衣玉食,可她庄月也绝不是那种做事完全不计后果莽撞的女子。 没办法呀……谁让这狗贼,如今小人正得志? 不仅位列当朝国公,且还身兼太子伴读与吏部右侍郎两大要职。不仅与东宫太子亲若兄弟,且就连府上的一位夫人都是当朝唯一一位手握兵权的女王爷! 而庄家,祖父已被迫辞去太子师一职,父亲只是个小小吏部员外郎,几位叔父与堂兄,在朝中也不过任些书吏典吏的闲职。 蜉蚁撼树,这怎么斗得过人家嘛? 因为一时意气,而连累到整个庄家飞来横祸妻离子散,那就不好了。 若是上去见礼,再委曲求全忍辱负重,违心说些巴结讨好的话,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可没想到这时,却见那狗贼一番信口开河胡咧咧,被自己戳穿虚伪面孔,竟是一点不觉害臊。 连脸都没红一下,只是一阵愣神错愕。 紧跟着,却是腰板一挺,俨然已是一副朝廷重臣的老辣之态。 颔首点头,老气横秋得很,“嗯,不错,真是后生可畏呀!” “虽然吾也不知,本官与你素未蒙面,可你为何就如此笃定本官的身份……” “可年轻人,能如此坚定自己的主张判断,就很了不起了嘛!” “不过,见礼问安就不必了!” “本官虽受陛下圣恩,封为国公,可也不是那种拘泥于繁文缛节之人!” 随即,又扭头望向又开始木讷矗在那里的庄重,装腔作势捻了捻下巴还不够半寸长的短须,“庄兄,这便是令千金了?” “庄兄你也真是的,咱们一起出来放松放松,你也不知派人给家中知会一声,瞧把咱大侄女给急得!” “只是没想到,咱俩才同衙门共事多久,你家闺女都长这么大了!” 又咧嘴慈祥无比朝她一乐,“来,大侄女,让叔抱抱!” 说着说着,又一拍脑门,“哎哟,瞧本官这记性……” “突然想起,殿下提起过,庄兄家的千金,如今正在临州医学院发奋苦读产科专业……算起来,大侄女也应该是近双十年华的大姑娘了嘛!” 于是刹那,庄月更气得快吐血。 熊熊怒火直冲天灵盖,攥着裙摆的指节咯咯直响,一双大眼睛都已充血得厉害! 畜生!简直畜生呐! 这万里江山大康朝,怎就出了这么一个下流无耻之恶毒,天上打大雷没将他活生生劈死,反倒还身居高位逍遥自在? 满口轻薄之言也就罢了…… 叫谁大侄女呢? 你虽与父亲同在吏部为官,且还是其上官……可论年龄,你好像也比本姑娘只年长两三岁吧! 你张嘴叫本姑娘一声大侄女,先在辈分上使劲占便宜…… 到底还能不能要点脸? 第412章 狗贼,我庄月这辈子与你势不两立! 尽管小庄妹妹在那气得双眼通红直大喘气,可老王同志却一点不慌。 虽然刚刚才被这妹儿,无情地揭穿了虚伪的谎言与伪善的面孔,但毕竟……只要老子不尴尬,尴尬的肯定就是别人。 况且,仅凭本老爷与她爹同在吏部衙门为官,同僚之谊,论起来好歹也算她的叔伯长辈吧。 见了长辈,不知赶紧过来欠身施礼,再温婉甜美地唤上一声,“侄女见过王叔叔”,竟还龇牙咧嘴地瞪眼。 是不是太没礼貌了? 这也就罢了,老子这么大一个当朝国公爷,朝廷之重臣,能够屈尊身段,那样一番长篇大论地忽悠蒙骗她一个小丫头片子…… 又是永州府进京赶考的穷酸秀才,又是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养浩然正气的,还那般逻辑严密条理清晰头头是道的…… 她竟然一点面子不给,不知赶紧选择相信,竟还出言戳穿老子的谎言。 这又礼貌吗? 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说好的互相尊重呢? 很明显,这非常不像话嘛! 要不是看在小庄同志的面子上,就这么一个不懂事的小妹儿,老子今天非得一拳头整在她那勾人的小瑶鼻上,让她嘤嘤嘤地哭好久! 反正就目前这形势,就凭她那副好像被本老爷拖进小树林干了啥伤天害理的事,吃干抹净还不认账,仇怨悲苦的小眼神…… 看样子,在她心目中,老子蛊惑或逼迫她老爹做出今天这些离经叛道之事的罪名,甚至与东宫太子两个大老爷们还有着啥不可描述的亲密关系的污名,是彻底洗刷不掉了? 反正已经没脸面了,那就索性不要咯? 你不让老子好过,那大家都别过咯? 更重要的……若说当初,面对着赵婉与唐娇的杀气腾腾找茬时,的确心里慌得一批。 那也没办法呀,谁让这两个婆娘,都是一身武艺高强,动不动就一只手能打十个八个王修的那种。 这如何惹得起嘛! 但眼前这妹儿不一样啊,长得娇娇柔柔的,一看就是好欺负的,本老爷一拳都能打哭两个的那种! 于是乎,王老爷更加乐了。 望着小庄妹妹,脸上已满是耐人寻味老奸巨猾的笑,“也罢……” “大侄女呀,本来还想以一个普通读书人的身份与你说话,找些乐子,可既然事已至此,那本官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果真还是个很聪敏的后生呢……” “你猜得一点没错,令尊之所以突然变得如此,今日又是顶撞忤逆庄老先生,又是大庭广众之下与人大打出手,行为举止无端粗鄙,实在有失读书人的体面。” “包括来这清月楼烟花之地,做出那般霏迷难以启齿之事来……” “皆是本官手段强硬相逼迫而已!” 一耸肩一撇嘴,“没办法,谁让本官官任右侍郎,而令尊不过一个小小员外郎,在吏部衙门内还无权无势,且还憨厚老实,更不懂官场圆滑事故。” “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句话,难道大侄女就没听过?” “依照本官的职权以及在朝中的背景,要想弄得你爹走投无路,甚至惹上牢狱之灾,那不根本就比踩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本官相逼迫,他又岂有不从的道理?” 一时间,神色更已说不出的欠抽,“至于本国公为何如此,想必凭大侄女这股子聪明劲,定然也同样已猜到!” 胸膛一挺,“没错!那就是要让你们庄家,几代人的清名毁于一旦,彻底沦为文人士子眼中的笑话!” “没办法嘛,谁让令祖父当初在太子府,那般咄咄逼人地得罪于吾,且是一点颜面都不给,这让本官很不喜欢呐!” “而且很凑巧,本官虽为当朝国公,正四品重臣,可偏偏心眼小得很,主打就是一个有仇必报,除非实在报不了!” “而你们庄家是什么?那可是书香门第京城大儒之家,儒学渊源甚至可追溯到前朝。” “特别令祖父庄老头,那可是倾尽一生研习先贤学问,号称真正得圣人大道的一代大儒……” “可若是,这样一位连先帝与当今太后都青睐有加的儒学大家,自幼铮铮教导引以为傲,唯一能承袭其衣钵学问的嫡子……” “哦,也就是你爹……却成了一个成天混迹于花肆酒楼,举止无端无状且粗鄙放荡之人……” “你想想,从此以后,无论令祖父,甚至整个庄家,还能在朝廷与天下读书人面前,抬起头来?” “杀人诛心!这样的报复,不比简简单单让你爹丢个六品官职,或者去蹲两年大牢,来的更痛快?” “从此以后,你庄家,还能以儒学大家而自诩?” 然而,任凭小庄妹妹气得娇躯直发抖,傲人的胸脯都上下起伏得厉害,王老爷反倒笑得更放荡嚣张了。 又一抿嘴,“当然,这还只是个开始……” “本官听闻,你还有几个叔伯兄长,也在朝中任职,找个时间,再去会会他们!” “哦,对了,还有你,大侄女……” “在医学院内,这几年可千万要勤敏上进,好好学习产科专业的文化知识哦,更不要做出什么违反医学院校规的事来!” “别到时候一不留神,诸多课程考试没通过,没凑够学分,不能顺利结业,可就不好了!” “别忘了,这医学院虽为朝廷出面创办,可终究是本国公一手推动,吾在里面还是很有话语权的,而你们这些女学员,可是陛下钦点的!” “万一到时候,你拿不到结业证,本官再顺手给陛下上个折子,参你一个欺君违逆皇名,也够你们庄家喝一壶的嘛!” 与此同时,更眼珠子一瞪,扯开嗓门,“哟,哟……” “大侄女,你这又是怎么了?” “好端端的,聊着聊着,你怎么还急眼了?” 苦口婆心,“哎呀,本官也知道,你现在很生气,心中很愤怒,肯定恨不得直接把本官碎尸万段了!” “有本事来打我嘛,你敢动我一下,我就往地上躺,然后顺手就在陛下面前告你一个欺侮当朝国公,对朝廷大不敬!” “没办法呀,你们庄家现在斗不过我,偏偏我还就是这么个不要脸的人!” “你能拿我怎么办?” 倒是总算心满意足了,“行了,时辰不早了,本官就陪你到这里了!” 还不忘扭头朝小庄同志颐指气使一声使唤,“庄大人,明晚咱换个地方,凤仪阁,咱去领会领会那花魁柳如月的风姿!” “要是胆敢不从,哼哼……后果你是知道的!” 又朝身边赵太白一声嚷嚷,“殿下,我们走!” 随即,双手背在身后,大摇大摆便朝前方走去。 嗯,完美,收工! 只留下小庄妹妹父女二人,傻愣愣矗在那里。 不知多久,走了老远,才听得身后大街上,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怒喝。 “狗贼!无耻狗贼!” “我庄月这辈子与你势不两立!” 第413章 恩科开考 转眼已是三月初十。 这是大康自立国,朝廷便定下的,每届恩科的开考之日,雷打不动。 虽然科考的方式与内容,皆是沿袭于前朝时期,无非明经与策论两科…… 明经一科,题目众多且繁杂,经史子集、圣人先贤文章典籍、算学甚至御射,皆有所涉猎。 而策论,则要简单许多,说到底,无非一些治国策论的考核。 诸如田亩税赋、军营改制、与他国外交往来,甚至一州一县的治理。 考生能否根据题目,给出独到的见解甚至令人喝彩的谏言论点是一方面,文章的功底也尤其重要。 至于考题,却是由皇帝亲自拟定。 且为了防止出现考题泄露与考场舞弊之事,往往是在正式开考之后,才会有司礼监的总管太监亲自捧着天子密封的考题旨意,进入考场进行宣读。 可今年的恩科,却又似乎与往年大不相同。 毕竟,这可是景隆皇帝大刀阔斧推动取仕制度变革以来,朝廷第一次大规模取仕。 为了彰显朝廷的公平公正,不仅将采用糊名制,且还在以往的基础上,全新制定了一整套严苛的选拔录用方案。 诸如考卷从送达考场,到考试结束后的密封存档,皆有严密的押送制度。 诸如策论文章的批阅,将会由多人交叉阅卷,最终评定得分。 不仅如此,明经制科中还将加入恪物学的题目,且占比不少。 再加上对于众多勋贵或官宦士绅子弟来说,靠着举荐入朝为官的路子基本已堵死,就连每年中秋各地州府的“小春闱”都已取缔,因此国子监与太学的不少精锐学子,也将参加今年的恩科考试。 林林总总算起来,竟有八九千人之多。 绝对算得上盛况空前。 至于科考的地点,自然是位于礼部贡院。 其实作为今年恩科皇帝钦点的副考官,王老爷打内心里,是十分同情这些学子的。 贡院重重院落内,早已搭建好一个个考棚。 所谓考棚,或者说是囚笼更为贴切。 每个囚笼……哦,考棚,不过屁股那么大块地方,三面密不透风,只留正前方一道口子,刚好能容得下一个考生在里面坐着答题。 且足足持续两天的考试,考生是绝对不能离开自己考棚半步的。 角落备有一个恭桶,这两天的吃喝拉撒睡,就全在里面了。 偏偏又恰逢,三月晚春时节。 北方的天气本就炎热,阴雨天倒还好,若是遇上艳阳高照晴空万里的日子,那考棚就跟蒸笼一般。 不到半天功夫,整个考场臭气熏天苍蝇蚊虫乱飞。 这哪是人过的日子? 这也是为何,每届春闱之时,都会有不少考生,实在承受不住,活生生晕倒在考棚里,或干脆交白卷放弃。 这也就罢了,八九千人参加科考,最终赐进士与同进士出身的录用名额,加起来不过区区三四百人。 绝对算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了! 这才卯时刚过,天边都尚未显鱼肚白。 可此时,贡院南门外空旷广场上,早已是水泄不通热闹非凡。 密密麻麻自然有上千名皇城侍卫,身着铠甲手持长矛,严阵以待维护秩序。 而进入考场的大门外,更早已排起了好几列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一个个打扮各异,或着绸缎华服,或着寒衣素衫的考生,手里拎着考篮,左顾右盼正焦急等待着进场。 既然是朝廷的恩科取仕,决定着每个考生的命运前程,因此哪怕仅仅是进入考场前的流程,也是无比繁琐且严苛的。 先是要出具查验地方州府所开具的,象征着参考资格的谢状文书,包括详细信息,籍贯姓名甚至出身,也皆得一一应对。 然后才是滴水不漏地检查,随身所携带的所有物品,甚至就连衣物靴子都得脱下来查看一遍,才能得以放行,以防有夹带。 甚至包括考篮内的物事,除了这两日所需的干粮与水囊,其余任何东西也是不能带进去的。 即便是干粮,也同样有严格规定,比如糕点或烙饼之类,中间容易藏匿夹带小抄的,也是绝对不行的。 一时间,倒更让考场外,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 考生们一边排着队,焦急等待着查资验身进场,一边交头接耳议论个不停。 其中,也夹杂着阵阵长吁短叹之声。 “唉,这已经是在下第五次参加恩科了。瞧着这情形,怕是又要榜上无名一无所获了。” “只可怜吾,寒窗苦读二十余载,如今都已鬓上生雪了,自诩也从不敢丝毫懈怠,可为何这恩科考试……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呐!” “今年要是再如此,又让吾再有何脸面,回去面对家中殷殷相盼的父老妻儿?” “咦,孙兄何出此言?这还未开考,孙兄怎可如此妄自菲薄?” “谁人不知,孙兄好歹也算青州府颇有名气的才子,经史子集那是样样精通,尤其写得一手锦绣文章……” “往年不中,不过少些运气罢了!” 然而,那人却更是满面苦笑,“李兄就莫要再说些违心的话,来哄骗安慰在下了!” “说得倒是轻巧,可李兄难道就没瞧见,今年可与往年不同。” “不但参考的才子多出不少,且就连国子监与太学的学子,也近半数都来了!” “心中谁人不知,国子监与太学是什么地方?名师出高徒,里面的学子,那是个个博古通今满腹经纶。” “咱们这些寒门学子,又拿什么去跟他们相争?” “这也就罢了,李兄又不是不知,前段时间,那副考官楚国公在与前任太子师庄先生冲撞之时,可是放出过话来……” “言什么文以承道也,说什么今年的恩科,无论哪位考生的文章,即便用词再华丽,用典再精妙,可若是言之无物,则一律不得录用。” “这一下子,可是在所有考生中,引起一片轩然大波。” “谁也猜测不透,这番言辞,那楚国公到底是真有其事,或只是痛骂庄先生的一时口不择言。” “紧随其后,咱们多少考生,都结伴汇聚去了主考官右相曹公的府前,只为求证一番。” “包括在下也去了,可结果,根本连曹公的面都没见着。” “如此一来,今年这策论文章,可是不好写呀!” 于是乎,那姓李的才子,也是一下子蔫巴了。 低垂着脑袋,满面愁容。 第414章 这货没文人风骨 可相对于众人的紧张、焦虑,甚至惶恐不安,夹杂在队伍中的柳俊彦,心中却有些五味杂陈 。 着一身上等越缎长袍,脚踏绣莲花图案流云靴,腰系一根镶金丝菱带,再点缀一块上等羊脂玉吊坠,再配着脸上温和谦卑的浅笑,依然显得那般儒雅风流气度非凡。 可说实话,等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从小到大,他柳大公子可一直都是朝廷百官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自幼天资聪慧,三岁启蒙过目不忘,七岁可作诗,九岁可文章,琴棋书画乃至韵律样样精通。 就连名动天下的大儒李舍人,也对其赞不绝口青睐有加,收为亲传弟子,承袭衣钵。 哪怕后来进入国子监念书,每半年一次的学业考核,那也从来都是第一名,从无例外。 尽管京城中,能与他这位“第一才子”齐名的,尚且还有清河郡主赵书意这位“第一才女”,以及当朝右相曹牧之嫡女曹璟这位“女诸生”。 可他从来都认为,两个女流之辈而已,论学问论文章,能有多少真材实料? 说到底,这二人怕也只不过是因为独特的身份,才被人吹捧,徒有些虚名罢了。 因此,即便所有考生此时皆如临大敌般惶恐,他又怎会有丝毫不安? 尽管这可是朝廷最大规模的恩科取仕,且今年不仅参考人数众多,竞争史无前例的激烈,可作为他这样一位天下大才,是根本无需焦虑担忧能否高中的。 不仅那些来自外地州府的才子是垃圾……今年所有考生,包括国子监与太学那些学子,都是垃圾! 至少,就算用屁股答题,考个二甲前十名,也是毫无压力的。 甚至严格来说,只需稍微发挥一下,进入一甲前三名,也压根就是瓮中捉鳖信手拈来的事。 因此,真正值得他柳大才子担忧的,只有一件事……能否拿下今年恩科的头名状元宝座! 然而说实话,他还真不是多在乎,这个状元的身份,能为将来的人生与仕途,带来多大前程。 虽然如今,朝廷变革取仕制度…… 可他爹是谁? 那可是执掌御史台,监察百官言行的当朝谏议大夫,他柳公子只需考中,哪怕只是两三百名开外一个区区同进士出身,拿到步入官场的门票…… 还用担心将来仕途上,不能如鱼得水平步青云? 然而……没办法呀! 自打临州府,前两年出了一个变态的妖怪,中秋诗会上一口气二十五首震古烁今的诗作,声名鹊起,紧随其后一人之力独占南楚二十多名精锐学子而名动天下…… 他柳大才子的悲苦日子就开始了! 特别那死变态,举家前来京城之后,他更是成天焦虑不安,整宿整宿睡不着觉,连头发都大把大把的掉啊! 别说是寻常上街,或者去到那些才子集会,那些好友文人见了自己,说些诸如“柳公子不愧是满腹经纶之大才”之类的恭维话,他都感觉全是讽刺味道。 就连府上的丫鬟下人,都总感觉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甚至已经好多次被噩梦惊醒,梦中,以往那些成天仰慕追随自己的文人才子们,齐聚一堂朝他尽情地嘲讽着,谩骂着…… “什么狗屁京城第一才子,吾看不过徒有虚名罢了!” “就是就是,那楚国公王修才是当真国士无双,天下奇才也!” 都快把人折磨得疯掉了! 一山尚且不能容二虎,一个京城又岂能容下两大才子? 奈何上次在水云间,会大费周章号召京城众多文人才子,只为以笔为剑以墨为刀,弄的那死变态臭名昭着人人喊打! 结果不但失败了,还当众被戏弄一番,又被两个不知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憋足秀才,骂了个狗血淋头,丢尽了脸面。 这换谁能受得了? 命运总是悲苦且苍凉的! 因此……状元头衔,只有这状元头衔,才是治病的良药啊! 也只有如此,才能挽回颜面,才能在所有人面前证明,自己这个京城第一才子是有真材实料的,不是徒有虚名啊! 至少,论才学论文章,丝毫不比那死变态逊色! 而至于眼下,不仅这近万名考生,乃至全天下的才子都议论纷纷彷徨不安的,那死变态作为副考官,所提出的“文以承道”,什么今年恩科,无论是谁,文章即便再用词华丽用典再讲究,可若言之无物,是绝不可能高中…… 他也与父亲探讨过! 至少,不仅是他,包括父亲柳正道,也是绝对不信,那死变态真有那胆量如此的! 毕竟,这可不是小事! 那是与天下读书人公然为敌啊,那是要将天下文人士子得罪个精光,被人刨祖坟戳脊梁骨的事呐! 甚至,是要出大乱子的! 而此时,跟前还站着一个约摸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 模样虽算不得多俊朗,但身材挺拔,着一身锦绣华服,倒也几分家世不俗的翩翩公子气度。 正一手拎着考篮,一手握着一把精美折扇,堆着满面谄媚讨好的笑,朝他聒噪个不停。 “柳公子果真人中龙凤也,大考在即,仅仅是这份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那也是在下敬佩万分的啊!” “不过倒也难怪,谁人不知,柳兄可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大才子,国子监最拔尖的学子,想必定早已是胸有成竹,今年的状元,非柳兄莫属啊!” “不过话说回来,家父对令尊柳大人,那也是如雷贯耳敬仰有加啊!” “只奈何,远在永州为官,身不由己,不得机会亲自登门拜会令尊一番,倒是颇为遗憾!” “只是以后,若在下也能侥幸高中,同朝为官,还望柳公子能多多照拂于小弟呀!” 此人,他柳大才子认识。 十来天前,在一次小型的文人集会上,“偶然”结识的。 名为朱琅,与那两个憋足穷酸秀才一样,皆是南方永州府进京赶考的才子。 据说,其父亲好像还官任永州判司,官位不大不小。 本来吧,文人集会上初次相识,即便称兄道弟,可也不过场面上客套一番而已,毕竟各自圈子不同。 可谁知道,这货不懂事啊,自从得知他乃当朝谏议大夫之子后,那是热情得很呐,天天像个狗皮膏药一番跟在后面啊,一副掏心掏肺愿为牛马的德行啊! 因此,他很不喜欢这位朱公子! 文人之间的结交,谈的是才学,讲的是情义,谈的是诗词歌赋风花雪月的风流,与指点江山抨击时政的豪情! 怎能借此趋炎附势? 这货没一点文人风骨! 可是……不得不承认,此时他这句“今年的状元,定非柳兄莫属”,还是让他心里比较受用的! 但是……做人还是要谦虚一点为好。 只得赶紧一阵唏嘘,不停摆手,“咦?朱兄何出此言?” “不敢当!不敢当!在下才疏学浅,即便读了两年书,也不过半吊子水罢了。” “况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今年参考的,哪一个不是满腹经纶才学卓绝之士?” “吾若能侥幸,求得个榜末的同进士出身,就已经算是祖上庇佑,无愧于家父厚望了!” 然而同样这时,不等他再引经据典,将话题深入地客套一下,却只听得远处,一阵躁动。 “副考官大人来了,副考官大人来了……” 第415章 凄凉悲苦的张氏兄弟 柳俊彦顿时一愣。 扭头过来,便见嘈杂熙攘的人群中,已自发散开让出一条道。 破晓朦胧的夜色下,前方正不紧不慢走过来一男子。 头戴镶宝蓝玉乌纱帽,下巴留半寸短须,虽生得是眉清目秀面如冠玉,可实在太过年轻的面孔搭配那身惹眼的朱红色官袍,实在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不是那来自临州府的死变态,又会是谁? 手里还推着一辆自行车,虽走起路来也没摇头摆尾的,举止仪态也没显露出丝毫张牙舞爪耀武扬威的官威做派,但反正让他柳大才子看着就很不舒服,突然感觉胃有点疼。 虽然这货,因为这一年多来,一系列的骚操作…… 主政临州时,一系列新政举措,不仅大肆鼓励商贾经营,甚至大放厥词,商贾当与农家同等地位; 又蛊惑勾连前任国子监祭酒孔令先,提出那“知行合一”学说,公然挑衅圣人先贤之学问,实属离经叛道背弃祖宗之举; 再大力推动临州医学院的创办,将那上不得台面的下九流行医治病之术,搬进官学,堪比刨了天下读书人的祖坟。 实在不讨人喜欢,在天下儒生士子面前,名声也不怎么……优美…… 好吧,就是声名狼藉,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可没办法呀,谁让人家现在,不仅贵为国公,朝廷重臣,且还是此届恩科的副考官,是有足够实权可以左右每一个考生的前程命运的。 更何况,对于绝大多数考生,特别那些外地进京赶考的才子,这辈子哪有机会见过这么大的官员? 因此,纵然这密密麻麻的考生们,一个个如临大敌愤懑得很,可又哪敢有丝毫怠慢不敬之举? 乌泱泱的,赶紧执学生后进之礼,高呼说些诸如“某某籍学子某某见过副考官大人”之类恭维的话。 当然也不少考生,还是有点读书人的气节与傲骨的。 不畏强权,打死不愿对离经叛道背弃圣人的奸佞之人屈膝弯腰。 一个个挺直着腰板,昂着个脑袋,鼻孔朝上,嘴巴都快歪到天上去。 然而没料到,对于此,那死变态倒也丝毫不生气。 推着自行车一边慢吞吞朝这边走来,荡漾着满脸如沐春风的笑,还不忘一边乐呵呵地回应着众学子的见礼。 不仅如此,这家伙身后,还亦步亦趋紧跟着两人。 正是那日在水云间才子集会上,不知突然从哪里冒出来,冲上高台便俨然一副“君子为正义宁死也”的慷慨舍身之态,劈头盖脸将他柳公子与好几百名文人才子,骂得狗血临头的那两个愣头青,永州府进京赶考的穷酸秀才。 同样拎着考篮,虽再不像之前那般,早洗得发白的破烂衣衫到处是补丁,靴子张着嘴都能看见脚丫子,而是着青色儒衫,却依然掩饰不住浑身上下那种骨子里的穷酸味道。 这兄弟二人,后来被那死变态双双收入门下,三叩九拜烧了黄纸行了拜师礼,做了亲传弟子,他柳俊彦是知道的。 毕竟,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且这事,也早已在京城的文人才子中传得人尽皆知。 一时间,倒让场面变得更骚动喧哗起来。 乌泱泱的考生们,齐刷刷望向这兄弟二人,神色姿态各异,议论个不停。 有羡慕得两眼通红,甚至捶胸顿足的。 “唉,这张家兄弟二人,到底是走了什么气运,竟能得楚国公如此看重,得了如此一番造化,真是羡煞我也!” “是啊是啊,只悲叹那日在麻衣巷落难的,为何不是我?否则,被器重拜入楚国公门下的,便很可能是不才在下了!” 也有人说些酸溜溜的话。 “呵,有什么好神气的?” “虽说能拜入国公府做关门弟子,那是咱多少考生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可如今朝廷变革取仕,没了举荐制,他二人要想入朝为仕,不照样也得跟咱们一样,参加恩科考试?” “就是就是,若是考不中,最多也只能靠着国公府的关系,去做个没介没品的吏员,丢人现眼!” 当然,也有人愤怒仇怨不已,咬牙切齿骂骂咧咧。 “那日在水云间,为那离经叛道的奸佞辩解,好一副慷慨激昂舍身忘死之态势,亏得吾当时还心存敬佩,以为这兄弟虽贫困了些,可好歹一身铮铮傲骨,大英雄哉!” “岂料,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算是看出来了,如此那般,竟只是为了讨好巴结于那大奸臣,来为自己换一个好前程!” “果真好手段,好算计!” “呸!脸都不要了,他们愧为读书人!” 出乎意料,对于众人的七嘴八舌,兄弟二人倒根本无暇顾及。 可跟在那死变态身后,双双却是满面如丧考妣,迷茫的眼神,写满了面对这多艰的世道最深切的苍凉与悲苦,还有无声的控诉。 张逊满面痛苦之色,急得直跺脚,一边走,一边焦虑急切念叨个不停。 哪怕隔着老远,他柳大才子也能隐约听得清。 “恩……恩师……算弟子求求您老人家了……” “吾与兄长自幼苦读,虽才疏学浅,却也牢记圣人教诲,深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如今既已拜入恩师门下,那此生自当恭顺伺候于恩师座前,以尽孝则!” “然,此年恩科,那真的是万万不行的呀!” “吾兄弟二人本就学业不精,自拜入恩师门下,连那些经史子集圣人典籍一本都再没碰过,更别提通读熟背温故知新。” “反而,是被恩师逼迫着,没日没夜做那些乱七八糟的题目,模拟考卷之类,荒废了大好的时光!” “今年恩科,咱兄弟已指定是无望高中的啊!甚至,名次垫底位列榜末,根本已成定局!” “如此一来,反倒只会污恩师的名声,令恩师与诸位师娘脸上蒙羞呐!” 说着说着,都快哭了,痛苦哀求道,“因此,还望恩师开恩,允吾兄弟二人这便启程回乡,一边帮家中母亲分担些农活,一边继续苦读!” “三五年后,待到学业精进,再来京城,以报师恩!” 而哥哥张谦,却是一边附和着,“是啊,是啊,舍弟所言极是,还望恩师恩准呐!” 脑袋都快埋进裤裆里,脸颊涨红如猪肝,急切之余,更多的却是满面羞愧之色,似乎众目睽睽下都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架势,似乎被迫拜在这样一个大奸大恶之徒门下为师,那根本就是件令门楣蒙羞,哪怕死后都无颜面见张氏列祖列宗的事。 灵魂与身子都已经不干净了,实在没脸见人了! 第416章 是你?朱琅狗贼! 可任凭兄弟二人苦苦哀求,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那死变态根本不为所动。 一边咧着嘴笑呵呵地回应众考生的施礼,却扭过头便是一通破口大骂。 “闭嘴!少给老子胡言乱语,净扯些犊子!” 杀气腾腾愤怒得很,“老子好歹一世英名,怎就收了你们这样两个不争气的孽徒?” “瞧你们这副窝囊废物样,为师脸上都臊得慌?” “当初,若不是你二人苦苦相求,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什么能拜入老子门下,那是你们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本老爷岂会答应收你们为关门弟子?” “结果现在倒好,一个区区春闱科考,就吓成这样了?” “实话告诉你们,这两天都给老子好好答题!” “若是考不到前一百名,丢了为师的脸……哼哼,别怪为师心狠手辣不念旧情,马上清理门户,全部逐出师门!” 这让柳俊彦顿时感觉一阵胃疼,嘴角直抽搐。 然而不等他说点啥,身边朱琅却是瞬间忍不住了。 瞪着那师徒三人,仇怨与嫉妒让他双眼通红,鼻孔朝天一声冷哼,“哼!装腔作势!” 还有些急了,“唉,柳兄,你听听,你听听,副考官大人说的这都是什么话?” “还前一百名,真是好笑……” 作为考生,自然是不敢当众说副考官大人坏话的。 咽了咽口水,咬牙切齿瞪着张逊张谦二人,“听闻柳兄,昔日也与这兄弟俩有些过节?” “两个穷乡僻壤来的愣头青,竟无知无畏,自诩慷慨正义之士,在水云间将柳兄与一众京城才子,骂得狗血淋头?” “相信柳兄对这兄弟俩,也有所了解……” “山野村夫低贱之辈而已,家中世代务农一贫如洗,往上数十代,都找不出两个能识字的。” “就靠着跑去私塾学堂外偷学,或者四处抄借书本,才勉强算读了点书而已!” “且还木讷愚钝,实在算不得天资聪慧,就连乡试,那都是考了好几次才中。” “此番进京赶考,倒是机缘不浅,也不知哪座祖坟冒了青烟,竟侥幸得了楚国公的器重,收入门下做了亲传弟子。” 又一声冷哼,语气酸溜溜的,“可这有什么用?” “还以为得了多大一场造化,从此便飞黄腾达平步青云了呢,结果呢?” “而且柳兄有所不知……” “在下还打听到,这兄弟俩自从拜了师住进了国公府,倒总算再不必如在鸿运楼时那般,需靠着端茶递水劈柴挑水,来抵扣吃住的费用,艰难熬日子了。” “可楚国公,竟是逼着他们,夜以继日没完没了地,做那些他自己编纂出来的各种题目,还美其名曰叫什么模拟考卷。” “除了入厕吃饭,一天只能睡三个时辰!” 通红着眼,满面嘲讽不屑,“可这又能有什么用?” “科考在即,哪位考生不是勤奋刻苦,整宿整宿忙着熟读通背经史子集,还有那些圣人典籍与文章?” “结果这兄弟俩倒好,勤奋倒是勤奋了,可所有功夫,全都浪费在那些无用的模拟考卷上了!” “怎么?难不成还指望科考之时,能碰上两道现成题目?” “况且,谁人不知,今年的恩科可是格外严格,考卷乃是陛下钦点礼部与国子监官员所出,过程严加监管,就连主副二位考官大人,那也是绝对不可能提前知晓题目的!” “你说说,你说说,就这么两个肚子没多少墨水穷酸秀才,考前更是连书本都没碰过两下……” “考场之上,拿什么来高中?” “呵,还大言不惭前一百名,他俩是真当咱大康朝没读书人了,还是丝毫没将如柳兄这般国子监与太学内的精锐学子,没放在眼里?”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柳俊彦没说话,只是朝他投过去一记鄙视的目光。 瞧瞧,瞧瞧,这家伙果真是没一丁点文人风骨的! 尽管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且对这货所言,也是深表认同的,至少,他也是绝不相信,就这么两个才学浅薄,连考个乡试都困难的穷酸秀才,只靠着没日没夜做了二十天模拟考卷,就能恩科高中……哪怕再做上十年的模拟考卷,也绝不可能碰上多少现成题目的。 但是……他柳大才子,是打心眼瞧不起这狗东西的。 首先,谁说本公子,与这张氏兄弟有过节了? 不明白内情,就不要乱说话好不好? 那日在水云间,这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愣头青,的确是把本公子包括在场几百名京城学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别瞧兄弟俩唯唯诺诺的,可骂起人来,真的狠呐,那是字字如刀,直往人心尖尖上捅呐! 可那日,本公子大费周章折腾,尽管“清君侧除奸佞”的口号都打出来了,可说到底,也只是琢磨着,号召天下儒生士子以笔为剑以墨为刀,对那死变态口诛笔伐,让其身败名裂而已。 结果那无耻卑鄙的死变态,竟然冒充有志之士,反客为主,一场慷慨激昂的演说,硬是煽动撺掇着,让本公子做带头人,带领天下文人一起给皇帝上万民书,甚至去皇宫门口闹事。 这特么是个要人命的活呐! 正当他柳公子被逼迫得骑虎难下,想死的心都有了,还是多亏这兄弟俩冒出来,才算解了围啊。 这是两个大恩人呐! 其次,你在这又是冷嘲热讽,又是酸溜溜的,别以为本公子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 不就是当初在那鸿运楼,你当众高谈阔论,说什么读书就是为了升官发财,为了权势名利,结果也被这两兄弟劈头盖脸骂了么? 觉得没面子了,打击报复,还将人家往死里逼。 结果呢,没报复成功,反倒还让人家摁在大街上,给揍了个鼻青脸肿惨不忍睹。 何必呢? 本来按照常理,同乡进京赶考的学子,背井离乡的,皆会抱团取暖,也算彼此有个照拂。 结果你倒好,不但不照拂一下,反倒还朝人家下死手,手段还如此下作。 况且,你一个堂堂永州判司之子,官家子弟,跟人家两个一穷二白的半吊子秀才计较个什么劲? 一点胸怀都没有! 你要实在心中有恨,学一学本公子啊,撺掇文人集会去啊,用读书人的方式,来让人家身败名裂人人喊打呀! 更何况,尽管你那“读书就是为了权势名利”的言论,也没什么问题,其实本公子也是这么想的…… 可你能不能别嚷嚷说出来? 读书人的脸面都不要了! 要换本公子在场,也定要驳斥你一番的! 可同样这时,正当他柳大才子,还在心里狠狠地鄙视对方,却只听得耳边,一声惊呼。 “是你?朱琅狗贼!” 抬起头来,眼前的情形,却让他一下子愣住了。 第417章 这两天好好考,本官看好你哦 只见此时,那师徒三人,竟已走到了近前。 死变态倒还好说,依然咧着嘴乐呵呵的。 可那张氏兄弟,明明刚才还一副如丧考妣只觉人生了无生趣的模样,却是猛地停住脚步。 虎躯一震,目光死死瞪着朱公子。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那张逊,更是杀气腾腾,瞬间将拳头攥得咯咯直响。 咬牙切齿,凶光直冒,额头青筋都已条条绽出,大骂一声,“狗东西,竟还敢出现在老子面前?” “那日在麻衣巷,若非你心狠手辣步步相逼,吾兄弟二人,岂会沦落到今日这……” 可话到嘴边,赶紧扭头瞅一眼面前恩师,活生生咽回去。 终究是读书人,受了圣人教诲的,虽命途多舛不得不认贼作父,拜了个大奸大恶之徒为师,可尊师的孝道是不能丢的,是不能随意说恩师坏话的! 霎时,更恼羞气急得很,“禀恩师,弟子心中恼怒,进考场前,想先揍个人,不知可否?” 可不等恩师言语,马步一扎袖子一掳,大呼,“兄长,还愣着作甚?一起上!” 那张谦虽性子木讷老实了些,可也早已愤怒得双目赤红,面部狰狞扭曲。 说时迟那时快,兄弟二人竟只如两头发了狂的猛兽,以一种摧枯拉朽山崩地裂之态势,一左一右猛地便朝朱琅扑了过来。 别提是周围众考生,哪怕是朱公子自己,也根本连反应都来不及。 虽为有权有势的官二代,可终究十指不沾泥的文弱书生一个,论干起仗来,哪会是这样两个从小跟着母亲在土疙瘩里刨食的山野莽夫的对手? 根本与上次在麻衣巷如出一辙,眨眼间功夫,肚子上挨了两脚,便被踹翻在地。 紧随其后,又被压在地上,纹丝不能动弹。 兄弟二人如同这段时间以来,心中所有的憋闷愤恨,彻底迸发,一拳接着一拳,又如狂风暴雨,照着这货劈头盖脸便使唤过来。 还伴随着声声实在有些有辱斯文的大骂。 “杂碎东西,瞧老子今天不整死你?” “去你娘亲的,吾叫你猖狂,叫你那日非得将吾兄弟二人往死里逼!” 霎时间,突如其来的变故,尖叫声、惊呼声,让周围彻底乱成一锅粥。 “打人了!打人了!” “唉,这是何故,这是何故啊,都是读书人,此举简直有辱斯文呐!” “恩科在即,贡院门外大打出手,这是极有可能被取消考试资格,甚至蹲大牢的啊!” 鸡飞狗跳,可也无一人胆敢上前劝阻。 那翩翩朱公子,哪扛得住如此惨无人道的凶猛打击? 不过这次,成长了,明显较上次有经验了不少。 也不气急败坏破口大骂了,也不嗷嗷叫嚷什么“胆敢对本公子动手,吾定让尔等在京城再无立足之地”了。 甚至连挣扎都放弃了,只是双手死死抱着脑袋护住重要部位,身子使劲缩成一团,任凭那拳头如狂风暴雨往身上整。 偶尔发出阵阵带着哭腔的求饶声。 “哎哟,住手,快快住手……” “哎哟,二位张兄,差不多就行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一时间,更让本来正惊诧万分矗在原地,根本茫然不知所措的柳俊彦,不由得发自内心又一阵鄙夷。 看嘛,这家伙不但没风骨,更是连一点读书人宁折不弯的气节都没有的。 刚刚在背后偷偷嘲讽人家,是“山野村夫低贱之辈”。 现在挨起打来了,且眼瞅着人家已成了当朝楚国公的亲传弟子,有点得罪不起了,就变成“二位张兄”了。 讪讪抬头朝前方望去,却不由得心中又一个激灵。 只见那姓王的死变态,似乎丝毫没意识到,自己两个亲传弟子在这贡院大门外,对别的考生大打出手举止粗鄙,根本是件影响力极其恶劣的事。 相反,双手插在袖口里,正一脸人畜无害打量着他。 眼见他望过来,目光一对视,更是咧嘴一乐,“哟,柳公子,这么巧哇!” “这两天好好考,本官看好你哦!” 虽想不明白,对方这句话是否另有什么深意,可不知为何,瞬间,竟让他柳公子只觉心脏猛地一抽搐,后背冷汗唰的一下就冒了出来。 赶紧噔噔后退两步,将脑袋往衣领里缩了缩。 这死变态虽写起诗来凶得很,却是没有一丁点读书人的儒雅之气的。 名声烂得很,看谁不顺眼,一言不合是真要把人往死里揍的。 跟太子殿下狼狈为奸招摇过市 ,根本就是两个土匪,恶霸,粗鲁得很! 上次在水云间,才刚挨过打,他柳公子可不想学朱公子,再来个梅开二度。 “住手!统统住手!”然而同样这时,正当人群中央的斗殴,正如火如荼热火朝天,却只听得远处,传来一声怒喝。 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 柳公子循声望去,顿时不由得又是一愣。 只见远处,熙熙攘攘的考生群中,又自发散开出一条宽敞通道来。 四名身材魁梧的轿夫,正抬着一顶官轿,朝这边速速奔来。 但见那官轿,是造得颇为气派宽敞,肃穆而又庄重。 或许别人不知,可他柳公子身为顶级官二代,却是一眼就看了出来,轿子里坐着的,可绝非一般官员,说位极人臣也毫不为过。 至少,那六角檐顶上栩栩如生的雕鹤,以及四方梁柱所雕刻金色兰花图案,按照朝廷严格的礼制,这轿子就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能乘坐的! 除此之外,后面还亦步亦趋,吭哧吭哧紧跟着好几名身着朝服威风凛凛的中年官员。 片刻间,官轿便已在不远处停下。 紧随其后,在一名身材肥胖腆着大肚子的随行官员 ,点头哈腰掀开轿帘后,便见里面,缓缓走出来一位老者。 虽看着已年过七旬,须发皆白,可身材魁梧高大,腰板笔挺,双目精矍炯炯有神,不露丝毫垂垂老者的日暮西山之态。 着一身板正的深紫色官袍,胸前绣七只仙鹤缀青兰花图案,满面不苟言笑的严厉之色。 举手投足间,满是一种身居高位,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壮阔之势。 仅仅往那儿一站,便令人只觉一阵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虽从未见过,可他柳公子,如何不是瞬间便猜出了对方身份? 不是当朝执掌吏农工三部,大权在握的右丞相,此次恩科的主考官曹牧曹公,又会是谁? 至于随行而来的那几个官员,无疑,自然正是这次恩科,其中的几个监考官员。 第418章 吾与兄长,效仿圣人也! 在场众学子自也是很快便已猜到,这位着深紫色官袍老者的身份。 一个个顿时激动得无以复加,蠢蠢欲动只想争先恐后挤到近前来,施礼再套近乎巴结两句。 毕竟,若不是参加今年的恩科,别提寻常儒生士子,哪怕是国子监与太学内最精锐的学子,也是难得有机会见到这位权倾朝野位高权重的当朝宰辅的。 更别提,其还是今年春闱的主考官。 就算不能侥幸得到器重与赏识,攀附巴结上这根粗壮得有些吓人的参天大树,可若是能借此机会混个眼熟,那也是极好的,也算一番际遇。 可奈何,眼见右相大人那威严肃穆得令人生畏的脸色,一个个却又噤若寒蝉,不敢丝毫轻举妄动。 一时间,反倒更让贡院外的气氛,变得更紧张起来。 就连他柳俊彦柳大才子,本来脑袋飞速运转下,都已打定了主意,赶紧上前执晚辈之礼以拜,再说上些诸如“小侄给主考官大人请安了”之类的话…… 作为谏议大夫之子,在当朝右相面前自称一声“小侄”,而不是“学生”,不但合情合理,而且立马显得关系亲近不少! 这可是个技术活啊! 可最终,也只得放弃作罢。 闭紧嘴巴,脑袋再使劲往衣领里缩了缩。 毕竟,眼前这张氏兄弟单方面蹂躏朱公子的活动,还正热火朝天着呢。 虽说此事,看起来不大,根本不值一提。别说是文人才子之间,或学问上的争执,或为青楼佳人争风吃醋,哪怕是朝廷官员,因为政见不合在而在太阿殿内扯衣服抓头发闹得你死我活,都是屡见不鲜再寻常不过的事。 可眼下,终究是朝廷恩科开考在即,且还位于礼部贡院外。 三位参考的考生,扭打成一团,举止如此粗鲁不堪,可就非同一般了。 往大了说,那是藐视朝廷扰乱考场,是要被取消科考资格甚至问罪的。 就算不上纲上线,可考场外发生这样的事,也是足以让这位主考官大人,面子上挂不住的。 却奈何,纵然场面急转直下,已变得无比紧张起来,张氏兄弟二人,也不知是太专注投入,还是这段时间实在心中憋了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根本没注意到主考官大人到来。 将那朱公子摁在地上纹丝不能动弹,铁青狰狞着脸,依然一拳接着一拳,以山崩地裂摧枯拉朽之势往他身上招呼着。 曹牧并未说话。 只是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眉头紧锁,面色不悦说不出的难看。 倒是点头哈腰站在身后,那位刚才为他掀开轿帘满身肥肉的中年官员,再忍不住了。 完全一副狗仗人势的样子,满面愤恨咄咄逼人望着王老爷,扯开嗓门满腔愤慨一通嚷嚷。 “王大人,本官敬重汝贵为国公,本不该冒犯!” “可眼下恩科开考在即,且还是在礼部贡院,身为副考官,竟如此狂悖无礼,纵容指使门下弟子,对其他考生拳打脚踢,行径极其粗鲁凶残。” “实乃祸乱考生,扰乱考场纪律之罪过!” “你这眼里,还有朝廷律法吗,还有主考官曹公吗?” “就凭这,本官也定要将事情原委写成折子,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还有……” 然而,正颐指气使嚷嚷得起劲,却见王大人脸色猛地一沉,一记恶狠狠的目光瞪过去。 瞬间,那肥胖官员竟被吓得一个哆嗦,噔噔后退两步。 眼珠子使劲向外凸起,一手指着他,颤颤巍巍身子都有些哆嗦,“你……你要干什么……” “本……本官警告你,这可是考场,尔不得胡来!” 一时间,直看得柳公子又一阵欲哭无泪,出恭的关口都开始火辣辣地通。 不知为何,突然间想起尚且年幼孩童时,一次僻静小巷中路遇一疯狗,獠牙交错目露凶相,一边朝他汪汪狂吠,一边就要猛扑过来,实在吓人得很。 万分情急之下,顺手抄起旁边一根木棍。 可不等他一棍子整过去,那疯狗竟被吓得掉头逃窜,缩得远远的,龇牙咧嘴小声呜咽着,竟不敢再近前半步。 唉,都是些外强中干欺软怕硬的货! 就不能学学本公子,多识时务? 虽然上次在水云间才挨过打,而且一看见这死变态,就恨得牙根直痒痒,可今天硬是能憋着,脑袋缩得紧紧的,一个屁都不放。 而霎时,右相曹牧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对于眼前之事,却并没有立马勃然大怒借题发挥。 只是如看废物白痴般,狠狠瞪一眼那肥胖官员。 随即便将目光望向王修,面色多少有些不善,可也只是淡然沉吟道,“少年儿郎血气方刚是好事……” “可王大人乃国之股肱,身份特殊,还是当对门下弟子多多管教约束为好,万莫失了朝廷的体面!” 话音未落,只是一拂袖,领着那几个监考官员,大步朝前方继续走去。 顿时,倒让周围所有人面面相觑一阵哑然。 似乎完全没料到,这事竟如此轻描淡写就翻过了。 而这时,那张氏兄弟也不知是不是揍人揍得累了,腰酸背痛了,才总算将朱琅放开。 可即便如此,依然脸色愤慨得很,骂骂咧咧个不停。 张谦还明显有些意犹未尽,哪怕都已从人家身上爬起来,还不忘再折返回去踹上一脚,大骂一声,“呸!狗贼!” 张逊更是凶光毕现,“别以为你是啥永州判司之子,老子就不敢揍你!” “吾与兄长,才不管‘读书人当儒雅斯文那一套’,说要打你就要打你!” “尤记得千年前,庄圣人讲学传道教化苍生,弟子遍天下可谓真圣人也!” “然适逢其父遭山匪欺凌,庄圣人不也照样,胯下骑一匹枣红大马,手持一柄八十斤长槊,只身一人冲进那土匪寨,气势如虹砍了个人仰马翻?” “吾与兄长,效仿圣人也!” “因此,你这狗碎,最好别再让吾瞧见,否则,见你一次打一次!” 言罢,虎虎生风同样又是一脚踹人家屁股上。 随即,与兄长跟在恩师后面,大摇大摆同样继续朝前方走去。 只留下众人,又一阵面面相觑,咋舌不已。 而直到此时,朱琅才终于怏怏艰难从地上爬起来。 根本与那日在麻衣巷如出一辙,哪还有一丁点家世不凡翩翩公子的模样? 衣衫凌乱满是泥泞,鼻青脸肿实在惨不忍睹,一手捂着腮帮子实在痛得呲牙咧嘴冷汗直冒。 狼狈不堪,只如同刚被几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拖进小树林里搞了一顿。 瞅一眼兄弟二人离开的方向,瞬间,却哪还忍得住满心羞愤? 气急败坏,大口喘气原地直跳脚,“疯狗,简直两条疯狗!” “土匪!恶霸!” “柳兄,你也瞧见了哈,今天在下可没招惹他们,可这两条疯狗,见人就咬啊……” “而且他们胡说,庄圣人何时有过那般粗鄙的行为?吾读了那么多史书,怎不知道?” “报官!不行,等考完我就要去报官,柳兄可定要替在下公堂作证!” 却奈何,最终,只能又换来柳公子一记鄙视的白眼。 唉,这货没救了! 第419章 哟,老曹,你也在这晒太阳啊 虽然参考人数众多,查资验身发放考牌等大小事宜又格外繁琐,且不容出丝毫差错纰漏,可随着一声锣响,以及有专门的官员四处奔走唱喊,这一年的春闱恩科,终于宣告正式开始。 偌大的礼部贡院内,顿时彻底笼罩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中。 贡院大致分为东南西北四院,皆被设为了考场。 一个个如蜂窝鸟笼的考棚排列得整整齐齐,接下来的两天,考生们便只能待在这狭小囚笼中挣扎奋斗。 特别是穿插其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兵丁侍卫严加看守,更让整座考场,徒增了不少压抑甚至肃杀的味道。 十余年夜以继日的寒窗苦读,最终却只凭着一场恩科考试,便决定命运前程,虽然似乎显得有些荒唐,可毫无疑问,对于太多太多出身寒门无权无势的学子来说,这已经算是世上相对最为公平的法则了。 而自从前朝时期开创了科举选仕的制度,这向来又是残酷的。 这才刚刚开考不久,便已有足十余名考生,因为实在承受不住这般残酷压抑的氛围,而吓得大小便失禁,或者干脆昏死过去,而被兵丁侍卫无情地拖出去。 当然也有不少,或将小抄藏于底裤中,或抄写在大腿上,铤而走险夹带舞弊,被抓了现行且证据确凿,而被拿下问罪,哭得呼天抢地。 这些都是历年科考中,屡见不鲜的事情。 而此时,王修王大人倒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身穿朝服,背负着双手,悠哉悠哉在四座考院中瞎溜达,脸上虽从始至终都笑眯眯的,可心情实在有些不美好,甚至有些烦闷。 虽然这期间,四处巡视,那些参加考务或监考的官员见了,大多数都会拱手施礼,呼上一声“见过副考官大人”…… 可他知道,这不过是碍于他当朝国公的身份而已。 并不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他的! 作为副考官,最大的职责,不过是辅佐协助主考官老曹同志,统筹全局,各种细则方案的敲定,人员的调配,以确保恩科的顺利进行而已。 至于具体事宜,是不需要亲力亲为的,因此还算清闲。 权力当然是有的,至少在考卷批阅完毕后,最终录用入仕的名单敲定,就有极大的话语权。 这也是为何,仅仅一个副考官的职务,就会令朝中无数人嫉妒得两眼通红。 至少,所有最终被录用高中的考生,是都会记着主副考官的一份情的。 日后同朝为官,见了面那也得自称一声“学生”的。 其实他也不是那种没心没肺之人。 也深知,皇帝之所以力排众议,钦点他这样一个区区四品官员来担任如此要职,除了栽培提携,更是一份难得的圣宠。 毕竟,按照惯例,每年恩科的主副考官,都会由朝中真正大权在握且德高望重的大臣担任的。 老曹同志这位主考官,自是无可厚非。 但副考官一职,明显由国子监祭酒或者礼部尚书来担任,更加适合。 可即便如此,此时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阵牢骚,将那狗皇帝从头到尾反复骂了几遍。 不为别的,这副考官虽实权不小,可实在不是人干的活啊! 仅仅这两天,按照规定,别说是所有考生,所有考务与监考官员,包括他与老曹这主副考官,那都是一律不准离开考场半步的。 吃喝拉撒礼部虽皆有妥善安排,至少不至于如考生们,被关在笼子里,蹲在恭桶上一边拉一边啃干粮…… 可日子也同样苦哈哈的啊! 天气本又炎热,整个贡院屎尿臭气熏天,苍蝇蚊虫满天飞。 哪比得上在自己府上,小酒喝着,酱大骨啃着,小媳妇搂着,那般快活似神仙? 唉,瞧瞧赵太白那不争气的东西,都找了个什么破爹! 而这时,刚踏出东院大门,正打算去两个孽徒所在的北院考场晃荡晃荡,却只见前方空地上,主考官曹牧正独自一人站在那里。 负手而立,也不知在沉思些什么,依然满面不近人情的威严之态。 其实扪心自问,对于这位手握大权位极人臣的当朝右相,是发自内心非常佩服的。 虽有人私下议论,其能坐上宰辅的宝座,归根结底只因为其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儿且深受喜爱,而且曹家早已积累了连天子都颇为忌惮的深厚根基。 可能够牢牢执掌吏工农三部大权十余年之久,还能平安无事游刃有余,要说没点真本事,他是绝对不信的。 毕竟,庙堂之上,错综复杂,且当今皇帝也绝不是昏聩无能之辈。 至少,老曹同志就非常符合,他心目中关于一个“把持朝臣祸国殃民大奸臣”的所有形象。 比如,据他所知,别瞧着每次朝会之上,有重大国策事宜商议,这老贼从来都是一副老僧入定事不关己的德行,几乎不发一言。 可偏偏,又总能恰到好处地左右朝局动向。 又比如,在给他王老爷背后捅刀子玩阴招这件很有前途的事业上,就干得非常老辣熟练。 无论是当初他主政临州的一系列新政,导致满朝文武群起而攻大肆声讨,或者被任命为吊唁使臣出使南楚凶险之地,差点把小命都交代在鄢都…… 这背后若没老曹一派的推波助澜,他也是绝对不信的! 简直活脱脱老阴比一个啊! 可此时,王老爷却是眼睛一亮,瞬间来了精神。 这两天苦哈哈的日子本就难熬,更无所事事闲得想抠脚丫子,能找个人消磨一下时间也是极好的。 虽说这一个月来,因为同为恩科考官,一起商议定夺大小事宜的缘故,见过几次面,可也只是例行公事,诸多官员在场,从未单独说过话。 更何况,万一借此机会,好好巴结讨好一番这位位高权重的宰辅大人,能让他从此一笑泯恩仇,不再天天琢磨都在想着把本老爷打倒在朝堂,摁在地上摩擦呢? 那从此在吏部的好日子,不就来了? 好吧……本老爷承认,这是不可能的! 可当下,哪有丝毫迟疑? 迅速堆起满脸灿烂至极的笑,大步便奔了过去。 乐呵呵的,一拱手,“哟,老曹,这么巧,你也在这晒太阳啊……” 第420章 今年恩科,出了两个怪才! 曹牧转过身,顿时面色一沉。 也不知是有被这声“老曹”的称谓冒犯到,还是本来就十分不喜欢这个开朗活泼的小郎哥,眼里闪过一丝不悦,甚至几分愠怒。 然而,也只是鼻孔一声冷哼,背负着双手将脑袋撇向一边。 摆明了,压根就不想搭理他。 可王老爷本就无聊得想抠脚丫子,哪能放过如此消磨时光的大好时机? 热脸贴了冷屁股,也丝毫不觉尴尬,反倒更加热情起来。 笑得脸上都快绽放出两朵狗尾巴花,“咦?老曹,你这怎么不说话呀,是有什么心事吗?” 眼珠子一瞪嘴一撇,“你不会还在为上次,下官备了好几车厚礼,领着下人敲锣打鼓跑来你府上拜会的事,而生气吧!” “可也不至于啊!俗语道,宰相肚里能撑船!” “而老曹您是什么身份?那可是位高权重,执掌吏工农三部十余载,吞吐天下纵横捭阖的当朝宰辅,怎可能跟我这么一个无知小子一般见识,对不对?” 滔滔不绝,唾沫星子乱溅,“不过话说回来,自那日登门,未能有幸得见曹公,回头下官也好好反思过……” “曹公位极人臣,身份显赫特殊,一举一动朝中所有人眼睛都盯着。” “下官登门送礼,怎么能那么高调呢,还敲锣打鼓最后闹得满京城人尽皆知的?” “虽说天下人皆知,老曹你为天子尽忠,为社稷谋福,鞠躬尽瘁劳碌奔波,一片公心可昭天地日月,万人敬仰……” “可毕竟人言可畏!” “这事让京城百姓怎么想?要是让陛下知道了,他又会怎么想?” 一拍大腿,“唉,说到底,终究还是下官年幼无知,行事有欠思虑啊!” 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 目光灼灼满是诚恳,“但是……但是,下官欲拜在曹公门下做门生弟子,从此鞍前马后听凭差遣,牵马执蹬誓死追随于左右……” “那真是的是一片赤城之心,天地可鉴呐!” “曹公殚精竭虑老成谋国,为国为民一片公心,协助陛下缔造盛世更可谓功勋卓绝,清名可载史册千古流传,下官不但早已敬仰憧憬得五体投地。” 脑袋使劲向前凑了凑,“这里也没外人,下官也就不隐瞒了,下官心中也清楚……” “身居庙堂,朝廷为官,除了兢兢业业尽忠职守,最重要的是什么?” “那是得找准一座靠山,得有人照拂呐,否则,那注定是举步维艰的!” “而很明显,曹公就是这大康朝,最大的一座靠山呐!” “更何况,下官还兼任着吏部右侍郎,而朝中谁人不知,这吏部,可是曹公的吏部……” “下官日后,还得指望曹公多多提点呐!” 压低声音,贱兮兮的,“要不回头,下官再差人,找个三更半夜,再将那几车薄礼偷偷送到曹公府上?” 胸膛一挺,正义凛然,“当然,下官也知道,曹公两袖清风,自是不会将那些庸俗的黄白之物放在眼里。” “但那实在已是代表着,下官的一片诚心了呀!” 霎时间,曹牧脸色已难看至极。 铁青得可怕,双目熊熊怒火在燃烧,身着宽大官袍,气得身子都止不住颤抖起来。 即便如此,依然只是闭紧嘴巴不发一言。 可没想到,王老爷反倒还更来劲了。 双手插袖乐呵呵的,“哦对了,记得初次与曹公相见,尚且还是下官举家迁来京城,恰逢曹公亲自送令千金前往临州医学院入学,官道上偶遇。” “曹公不愧是国之股肱,饱学德重之大家。!” “在曹公面前,下官不敢隐瞒,虽眼下已入京为官,可临州医学院的大小事宜,下官还是多少知道一些的!” “咱大侄女,那可真是称得上虎父无犬女呐!” “不仅天资聪慧,才学深厚,在医学院内,那更是勤敏好学,就连吾那师兄院长孙无道,都是赞不绝口。” “这不,才开学一两个月,门门功课考核都是学院内第一。” “而且现在,更成了学院内第一位研究生!” “啧啧,要知道,这可是咱大康朝有史以来,第一位医学研究生呐!” “连我这个做叔叔的,都由衷地为这个大侄女感到骄傲啊!” “争气!太争气了!” 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而且放心,我懂……” “举贤避亲,老曹你因为身份特殊,不方便出面。” “等过两年,大侄女在医学研究方面,只要稍微做出点成绩,我这个做长辈的,就立马给陛下上折子举荐。” “到时候,依照大侄女的聪慧天资,咱大康朝岂不又多了一位经世济国之贤臣?” “甚至将来,承袭曹公,直达中枢封侯拜相,那也不是不可能啊!” “说到这里,下官就提前给曹公道喜了!” 瞬间,曹牧更直气得脸都绿了。 满面羞愤之色,双目火光直冒,似乎肺都快炸裂。 可最终,也不过咬牙切齿一声冷哼,“楚国公的一番好意,老夫心领了!” “但是其一,小女虽还算有些天资,也读过些书,但还当不得楚国公如此夸赞。” “而且小女向来心性淡泊,最大的喜好也不过看看书写写字而已,更没想过要入朝取仕。” “哪怕前往临州求学,那也不过是对行医治病之术有些兴趣而已。加之这医学院的创办,乃功在千秋的大事,老夫又岂能不以身作则?” “可是……小女与尔年纪相仿,楚国公却一口一个大侄女,是不是太过轻薄了些?” “其二,老夫虽承蒙陛下信任,忝为当朝右相,执掌三部衙门,可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老夫与楚国公,同为朝廷之臣,皆是为陛下尽忠,为社稷百姓尽责而已!” “朝廷公器,非个人私物!因此,吏部是老夫的吏部这大逆不道的话,楚国公还是莫要再胡言乱语才是!” “汝这是要陷老夫于不忠不孝吗?” 话音未落,板着脸又是一声冷哼,一拂袖,大步便朝前方北院走去。 只留下王老爷在那满面急切,使劲嚷嚷,“咦,老曹,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再聊会呗!” 只是此时,王老爷也没看见的,却是刚一踏进北院大门,曹牧脸色更唰的一下就垮了下来。 愤怒得脸颊都扭曲狰狞,哪还有刚才那老成持重模样? 哆嗦着身子,牙齿都咬得咯咯直响,“狂悖小儿,猖狂无礼!” “刺头,疯狗……” “简直就是条见人就咬的疯狗!” 可同样这时,前方大步迎上来一个身材精瘦的中年监考官员。 到了近前,自不敢丝毫怠慢,赶紧毕恭毕敬施礼,“下官见过曹公。” 却又皱眉几分疑惑之色,“说来也奇怪,今年的恩科,竟出了两个怪才!” “明经一科,今年的题目下官瞧了,涉猎极广且难度颇深,其余诸考生皆答得磕磕绊绊,甚至一塌糊涂……” “可唯独有二人,竟是对答如流如鱼得水。” “下官于国子监任教习多年,看了这两人的答卷,下官知晓答案的题目,这二人竟是分毫不差,全部正确!” “为此,下官刚还特地差人,对这二人重新搜身检查了,也并未发现有夹带舞弊之迹象!” “哦?”曹牧顿时神色一禀,“其中,可有柳俊彦?老夫听闻,此人可是国子监最顶尖的学子。” 然而,那官员却使劲摇头,“非也!” “考卷糊了名,下官亦不得知这二人姓名。但瞧着,像是南方学子。” “且那柳俊彦,乃下官昔日学生,下官自然认得。” 曹牧再没说话,只是眼皮突突跳动两下。 …… 第421章 曹姐姐,我…… 持续两日的恩科考试,终于落下帷幕。 尽管期间波折不少,诸如有考生夹带小抄被取消科考资格拿下问罪,也有不少人或实在受不住考场这压抑紧张气氛,或扛不住炎热天气,而昏死在考棚内。 但总体来说,一切还算顺利。 虽说自前朝开创恩科取仕以来,距今足三百年,真正算得上震动朝野的大规模科考舞弊案或考题泄露案,是有的,但有史料可考的,也不过寥寥几次而已。 毕竟,这是诛连九族的大罪! 除非是真的活腻歪了,否则,是没有哪个官员被猪油蒙了心,敢在这上面做文章的。 …… 临州,临州医学院。 斜阳西下,已近傍晚时分,可那座建造得极为宏大气派的图书馆内,却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莘莘学子们,或端坐桌案前,手握毛笔皱眉沉思学科作业,或捧着厚厚的书本低声朗读背诵,或穿梭于一座座书架中,精挑细选各类藏书。 好一片浓厚的求学奋进的氛围。 其实这在以往,是绝不可能见到的景象。 尽管这座足足三层的图书馆,藏书众多,除了各种药书医书,其余诸如经史子集、农学、恪物学甚至于话本野史,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且只要是医学院内的学子或教习先生,皆可免费来这里读书,甚至借出去。 却依然并不怎么受学生们青睐追捧,每日前来读书学习的学子,寥寥无几。 然而自从前段时间,学院公开推出了研究生招录制度…… 但凡是医学院内的学生,只要四年学习期满并顺利取得结业证书,皆可报名参加学院专门的考试,考核通过便可获得学院授予的研究生身份,继续留下,一边进行深造学习,一边协助教习先生从事一些医学上的研究。 当然,若是这四年期间,各专业学科成绩格外拔尖优秀者,也有机会,不用参加考试,直接被破格录用。 而研究生继续深造这三年,不但不用缴纳一文钱的费用,连书本费都全额免除,甚至每月,还可以领取到一笔不菲的补助。 不仅如此,皇帝紧随其后,更补充颁布了新政令。 凡医学院内顺利取得研究生结业证书的学子,若不愿从事行医治病的行当,朝廷可直接安排进入各地州府衙门成为吏员。 当然,若在医学研究或行医济世方面,有突出贡献者,可直接入朝为官,依然不变。 且将来,太医院的医官,或者将来全国各地再建新的医学院,所需一大批教习先生的招录,也同样优先从研究生中选拔。 这一政令的颁布,毫无疑问,瞬间刺激着每个学子的神经! 毕竟这里面绝大多数男学员,皆是出身普通农家或小商贩的贫贱子弟。 书是念过一些,识文断字也能写上几篇还不错的文章。 可想要通过科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杀出重围,入朝取仕光耀门楣,基本是没什么希望的。 而读过书,受过圣人教诲,那便是圣人子弟,是读书人了,自然是拉不下脸面脱不下身上儒衫,子承父业跑去挖田锄地或大街上摆摊卖菜的。 因此能忍辱负重,违心选择来这医学院就读,学那上不得台面的行医治病之术,也无非是找一条出路而已。 依靠医学研究或行医济世方面的突出贡献,直接被朝廷招录为官,希望终究太渺茫。 可如今,这吏员的身份,却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啊! 尽管吏员不同于官员,没阶没品,也极少有晋升机会…… 可那终究,是在衙门里当差,是吃的是皇粮啊,也算个光宗耀祖的体面身份呐,寻常百姓甚至商贾见了,那也得拱手作揖的啊! 不仅收入可观,而且还是铁饭碗。 而且,那研究生招录考试,虽据说也颇为严格,可总比科考要容易太多吧! 一时间,这让绝大多数学员,仿佛心尖尖上被打了一针鸡血。 不仅平常各科的学习上,积极了太多,没有专业课程的空闲时间,往往也会选择来这图书馆内,温故知新发奋苦读。 甚至还不少人,会拎着灯笼,在图书馆内通宵达旦。 一切只为了,保证能修够学分顺利拿到结业证书之余,全身心备战四年后的研究生招录考试,而不至于输在起跑线上。 当然,苦读备战的同时,痛骂批判那个大力推动医学院创办的离经叛道之徒,也是不能懈怠耽搁的! 毕竟这事关读书人的体面! 曹璟正独自一人,坐在二楼最角落一个还算僻静的位置。 面前桌案上,摆放着好几本厚厚的书籍,几乎都是医学院花费了不少心血精力收集来的,民间流传的一些古老医术残卷孤本。 葱段般的玉手握着毛笔,时而全神贯注翻阅着这些书本,时而在面前本子上记录摘抄上两句,时而娥眉轻皱冥思苦想。 一条浅黄色拖地素裙,乌黑长发随意挽成一个髻,头顶只斜插着一根白玉珠钗。 朴素落落大方的打扮,实在算不得珠光宝气光彩照人。 可即便如此,精致的五官,搭配那张实在越瞧越有味道的脸蛋,还有那窈窕匀称的身段,实在别有一番诱人神韵。 再加上课余会选择来这图书馆内发奋苦读的,女学员几乎凤毛麟角,因此一时间,更惹得远处不少男学员,频频朝这边张望。 或交头接耳议论,或蠢蠢欲动似乎按捺不住,就要过来搭讪两句。 然而,或因为她官家千金的身份,或因为出身贫寒骨子里的自卑,倒也没人真胆敢付诸行动。 当然,这种情况,她也早已见怪不怪,习惯了。 至少还不至于,在她心中引起多少涟漪。 更何况,她也没那么多空闲精力,来搭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自从被破格录用为医学院第一位医学研究生,除了日常学业功课,她还必须将更多精力,用在协助院长孙无道进行一些医学研究,以及医书系统整理编纂的工作上。 “曹姐姐,曹姐姐……”然而这时,却突然听得耳边传来一阵叫喊。 不紧不慢抬头望去,可刹那间,却是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前方楼梯口,正大步奔来一身段娇小五官精致的女子,手里还捧着好几本专业课程的书本。 自然正是庄月。 眨眼间便已冲到跟前,可出乎意料的,心中似乎憋着太多委屈与急切。 霎时间,竟是眼眶陡然一红,泪水在眼眶不停打转,“曹姐姐,我……” 第422章 他的心里,一定比谁都更痛苦,更绝望! 曹璟顿时一阵疑惑。 放下手中毛笔,再仪止娴静理了理额前一缕发丝,才皱眉关切道,“庄妹妹这是怎么了?” “你不是告假回了京城么?怎也不趁此机会,多陪陪家中双亲,却这么快便回了临州?” “还有,你这是被谁欺负了?” 没想到,这话不提还罢,一出口,庄妹妹只如心中莫大的委屈,瞬间涌上心头,泪水唰的一下便滚落出来。 一时间,小声抽泣着,竟已是梨花带雨。 偏偏,也不知突然被勾起了心中什么伤心悲怨之事,鼓着腮帮,直气得娇躯都不停颤抖。 “除了那狗贼,还能有谁?” 苦大仇深的,“恶霸!土匪!” “那简直就是个卑鄙下流的恶贼,无耻至极,罄竹难书!” 不等曹璟迫切追问,倒是一屁股大咧咧在她对面坐下,眼角挂着泪珠气呼呼将书本往桌子上一扔。 带着哭腔,“曹姐姐你也知道,我此次告假回京,只因为家中徒生变故。” “祖父与那恶贯满盈的狗贼,于太子府起了冲突,闹得沸沸扬扬,最后祖父不但被迫辞去了太子师一职,还被气得大病一场。” “虽家父来信,曰祖父身子已无大碍,可我终究放心不下。” “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那狗贼还兼任着吏部侍郎一职,且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而家父又生性老实敦厚,不善言辞,更不懂与人交道以及官场那些弯弯绕绕,在那个作恶多端的狗贼手下做事,此后还能有好日子过?” “可谁知,当我星夜兼程赶回去,一切终究……终究还是晚了……” 说着说着,眼泪汹涌而出,竟已泣不成声。 这让曹璟顿时更惊诧万分。 还好,庄妹妹总算强行让自己情绪平复了些。 大咧咧胡乱擦拭两下脸上泪水,才又继续哽咽着,断断续续倒是总算将那日在清月楼外之事,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只是陡然之间,却又更加激动起来。 直恼羞悲愤得大口喘气,胸前鼓囊囊的饱满都上下起伏个不停。 美眸撅着泪花,目光之中,已是对这黑暗的世道以及某个罄竹难书人神共愤的恶徒,最苍凉无声的控诉。 一双粉拳攥得咯咯直响,“曹姐姐应该多少知晓一些……” “我庄家向来门风家规森严,家父自幼在祖父的严厉教导下,上孝长辈下爱子女,常以圣人之德苛责自己!” “二十余年如一日,朝中当值,也从来都是一下值之后,便回府读书,就连在府中随意走动,衣冠不正之时都极少有之,更别提其余有损身份体面不端之举!” “可……可那杀千刀的狗贼,才刚到吏部上任两日,家父竟已变得……” “不但无礼狂悖,公然顶撞于祖父,大街上与他人扭打成团,举止粗鲁无状,这也就罢了……” “竟……竟还跑去清月楼那种污秽之地,与那些不清不白的女子……唉,小妹都羞于启齿!” “曹姐姐,你说说,你说说……这若不是受了那狗贼的逼迫威胁,又是为何?” 曹璟哑然。 纵然天资聪慧,且向来处事娴静大方,一时间,也不由得檀口微张,满面惊诧错愕之色。 庄月是越说越气,都已顾不得远处不少男学员,频频朝这边张望议论。 气血上头悲愤得都有些语无伦次,“这还不算什么……” “最可气的是,那狗贼如此对待家父,被本姑娘撞个正着,他竟还脸不红气不喘,说了一大通胡言乱语来诓骗于我!” “又是自称南方永州府进京赶考的穷酸秀才,又是满嘴仁义道德圣人教诲的,那嘴脸实在虚伪丑恶至极!” “你说说,这世上还有比他更无耻的人吗?” “这也就罢了,谎话被本姑娘揭穿之后,他竟一点也不感到羞耻!” “倒是总算坦白了……” “可却是颐指气使趾高气扬,直接放出话来,他之所以如此逼迫羞辱家父,那就是要报复我们庄家。” “就是要让我们向来以名门大儒自居的庄家,沦为天下文人士子眼里的笑话。” “还说什么,这可远比仅仅让家父丢个六品官职或蹲两年大牢,要有趣太多!” “还说什么,祖父胆敢得罪于他,庄家从此要么身败名裂沦为笑柄,要么举家上百口人被陷害牵连,从此妻离子散。” 气急之下,狠狠一巴掌拍在面前桌子上,“实在可恶!” “长得还算一表人才,可行事如此恶毒狠辣,他就不怕有朝一日遭了天谴?” 可话音未落,却又神色一黯。 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只可怜我们庄家,向来气节高雅门风清正,只因祖父一时不慎,竟惹上了这么一个穷凶极恶之徒!” “而且更可怜家父,也不知被那狗贼使了什么手段,遭了什么威胁迫害……” “从那以后,竟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寻常多有不端之举,短短十余日,在衙门内已四次与同僚因为一点小事,而大打出手。” “且还对那狗贼马首是瞻言听计从,且隔三差五便结伴前往凤仪阁那些烟花之地喝酒听曲儿,厮混其中。” “不仅如此,在我这个女儿面前,还处处为那狗贼辩护澄清……” “说什么自己之所以如此,根本与那狗贼无关,只是听从了他的建议,诊治那一与人打交道就头晕目眩的隐疾而已。” “还说什么,他从来都没想过要做一个循规蹈矩的圣人,只是因为从小祖父的严厉苛责,才变得如此而已!” “如今回归本心,做事不再受那些世俗教条的束缚,这辈子从未感觉到这般放松过,就好像柳暗花明,心中压了几十年的一块巨石,一下子消失了!” 满面戚伤悲凉,已是泣不成声,“我知道,家父如此说,只是忍辱负重,不想让我这个做女儿的担心,更害怕我会一时被仇恨冲昏了头,会做出什么鲁莽之事闯下大祸而已。” “他的心里,一定比谁都更痛苦,更绝望!” 一时间,曹璟更彻底愣住了。 直愣愣望着面前这已哭成个泪人儿的女子,硬是云里雾里错愕惊讶得很。 可出乎意料,足足半晌,竟突然眼神一亮,破天荒地“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再望向小庄妹妹,已是满面别有深意的玩味。 带着些调侃意味,竟几分俏皮打趣,贝齿轻启,“庄家既然遭遇如此祸事,平白无故惹上了这么一个难缠至极的恶魔凶徒……” “庄妹妹难道就没想过,想方设法周旋化解一番?” 第423章 就拿这个考验国公爷? 庄月一下子急了,通红着眼眶,“都这个时候了,曹姐姐怎还笑得出来?” 紧跟着,却是一阵苍凉无助袭上心间,小手死死掐着裙摆,泪珠子又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情绪低落道,“瞧姐姐这话说得,我怎会没想过周旋化解一番?” “自那日在清月楼门口撞见,不到两天,我便精心备了些物事……” “有两幅出自前朝大家手笔的真迹字画,有一尊昔年先祖传下来的上等血珊瑚,还有珍珠奇玉,前去那狗贼府上登门求见。” “吾也深知,那狗贼位尊国公,执掌的万通商行更是广敛天下财,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没见过?” “寻常的金玉古玩,实在难入他的眼。” “可我们庄家,世代谨遵圣人恪训,祖训森严两袖清风,也更不屑于从商,为了一点黄白之物而私下做那些走卒贩夫之事,反倒污了庄家的声名……” “这些实在已经是,府上唯一能勉强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啊!” 神情黯然,声音哽咽,“曹姐姐也别笑话我……” “那狗贼都已经如此咄咄逼人且手段恶毒了,我竟还如此窝囊如此没有骨气,登门讨好卑躬屈膝。” “虽说每每一想起其所作所为,实在痛恨得咬牙切齿,甚至仅仅一想起那日,他那副猖狂跋扈颐指气使的嘴脸,顿时便只觉恶心头晕,可没有办法……” “谁叫苍天世道不公?” “那狗贼恶霸即便无恶不作人神共愤,无耻下流至极,却偏偏靠着为朝廷立了些功劳,便是青云得志。” “如今不仅位列当朝国公,且同时任着太子伴读与吏部侍郎这两个实权官职,且与太子殿下交好,又深得陛下圣宠。” “实在是呼风唤雨,意气风发得很!” “而我们庄家,论起来虽也世代蒙受皇恩,皆有人在朝中做事……” “可只是因为书香之家,精于圣人先贤之学问,说白了,在朝中也不过是任些弘文馆国子监教习的官职,教教皇子公主们读书,或供职于典史馆,做些修史编志之事。” “瞧着官阶不低,却并无什么实权。” “况且,祖父目前也已辞去了太子师一职。” “我们庄家,又拿什么来跟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恶霸相斗?” “那狗贼要陷我们庄家于身败名裂妻离子散的境地,实在太简单了!” “唯一的办法,也只有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了。” 咬了咬牙,强忍着泪珠子不流淌出来,“而且我庄月,虽从小娇生惯养,深受祖父与双亲宠溺,行事大大咧咧,可也绝不是那种意气用事不计后果的鲁莽女子。” “真要由着性子,找上门去,将那恶霸劈头盖脸臭骂一顿,甚至大打出手,心里倒是痛快了。” “可接下来呢?我们庄家怎么办?还正处在水深火热境地的父亲又怎么办?” 然而,任凭她心力交瘁痛苦哀怨得厉害,曹璟却抿着嘴,笑得更耐人寻味了。 竟没有一丁点同情怜悯之心,实在没良心得很。 反倒更一脸打趣的模样,“然后呢?想必那……狗贼收了礼,且又见是庄妹妹这么一个貌若天仙的姑娘亲自登门示弱求全……” “定是生了怜惜之意,心软了吧?” 可没想到,话音未落,庄妹妹又瞬间急了。 咬牙切齿一声娇骂,“心软什么呀?” 鼓着腮帮,双目直喷火,气急败坏得很,“在国公府,见倒是见着了!” “可曹姐姐,你是没瞧见,那狗贼的嘴脸是有多可恶,有多嚣张!” “当时,他正与太子殿下,一人一张躺椅,躺在府上中庭一座人工湖前,一边钓着鱼,一边喝着小酒吃着瓜果点心,旁边还一大群丫鬟伺候着……” “呃,他倒是悠闲得很,还挺会享受。” “可是,本姑娘好不容易才强忍着想要杀了他的冲动,反而还强颜欢笑,按照礼节上前见了礼。” “结果你猜怎么着?” “还不等本姑娘说明来意,再服软说些好话……” “那狗贼,竟只是斜着眼睛,连头都没抬一下,瞟了一眼本姑娘拎在手上那些物事,脑袋一扬,嘴巴一撇,竟开始挖苦嘲讽……” “说什么,‘哟,庄姑娘就拿这个考验本国公?哪个国公爷经不起这样的考验?’” “还趾高气扬说什么,‘犹记得当初令祖父庄先生,痛骂本国公离经叛道,祸国殃民奸佞小人,骂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杀人诛心字字如刀。怎么眼下,就这么点东西,就想要一笑泯恩仇?’” 说着说着,更是恼羞交加直气得杏目圆瞪,娇躯颤抖个不停。 “曹姐姐,你瞧瞧,你瞧瞧,这还是人吗?简直畜生不如,简直是丧尽天良啊!” “俗语尚且还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这狗贼……” “欺人太甚!实在欺人太甚!” “若不是瞧着,国公府内侍卫众多,估计难以得手,本姑娘非得当场就宰了他,跟他同归于尽!” “最后也只能,憋着一肚子怒火,灰溜溜拎着礼品告辞离开。” 说着说着,眼眶又是一红,带着哭腔,“只可怜我们庄家,这次怕是真的难逃一劫了……” 可出乎意料,同样这时,只见曹璟,却是再也憋不住了。 纵然生性淡泊娴静,且温婉聪慧,却也忍不住“噗嗤”一声,随即笑得那叫一个惨绝人寰。 葱段小手死死捂着嘴,前仆后仰花枝乱颤。 眼眸灵动,一时间,竟只如千朵万朵桃花绽放。 直弄得小庄妹妹眼泪汪汪且又完全一脸茫然,才总算强止住笑意。 有些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几分嗔怪之色没好气瞪她一眼,“行了,不逗你了!” “我的庄大小姐庄姑娘呐,让我怎么说你才好?” “说你傻吧,你竟还分析得头头是道,知道以你们庄家在朝中的底蕴实力,是万万不能意气用事与那狗……楚国公硬碰硬的,甚至还备上了厚礼亲自登门,只求周旋化解一番。” “说你聪明吧,却又偏偏被人家,三两句话都戏耍得团团转。” 笑盈盈地一撇嘴,“可从始至终,难道你就没想过,有没有可能,令尊庄大人所言,才是实情?” 第424章 出大事了 庄月顿时神情一愣,明显脑子突然有点转不过弯来。 可紧跟着,却是一声娇呼,又惹得远处不少男学员朝这边使劲张望,“怎么可能?” 满面恼羞气呼呼争辩道,“曹姐姐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呢?” “我们庄家乃庄圣人之后,世代门风森严。而家父,自幼饱受圣人先贤教诲,几十年如一日,向来以君子圣人之德严责自身……” “怎会是那罔顾圣人教诲,置家规礼法于不顾,行事荒唐无度之人?” “还有曹姐姐你也真是的……” “说起来,你也不过与那狗贼仅一面之缘而已,且如今京城谁人不知,令尊曹公与那狗贼在朝中可是横竖不对眼。” “可为何偏偏,每次小妹与你说起那狗贼的不是,你总会为他辩解两句。” 突然一阵惊讶,眼珠子一瞪,捂着小嘴,惊呼,“咦?曹姐姐,你不会是对那狗……王修……” 然而,曹璟倒也不生气。 只是俏脸一红,嗔怒道,“你这妮子瞎说什么呢?” 正了正色,才又面含浅笑婉婉说道,“其一,我与那楚国公的确仅一面之缘,并无深交。” “可不仅是这两年,其所为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或寻常接人待物一言一行之琐碎,我也都详细了解过。” “说实话,此人常有离经叛道狂悖之举,的确没错,甚至完全置世俗礼法于不顾。” “可也绝不是那种德行不正丧尽天良的大奸大恶之徒。” “甚至相反,更有着一份对天下贫苦百姓的悲悯胸怀。” “否则也不至于,定要在临州府大力推动这一系列新政举措,以及医学院的创办,最终被天下文人士子口诛笔伐,被满朝文武群起而攻。” “这可都是实实在在,为天下百姓着想。” “这样的人,又怎可能是你口中那种无恶不作穷凶极恶之辈?” “而且楚国公,虽心眼着实小了些,向来不愿吃一点亏,可也还不至于多歹毒心肠,损人不利己的事,更不会做。” “令祖父庄先生与其虽有过矛盾不快,可也已是过去的事了!” “他若再死咬着不放,穷追猛打,无论令你们庄家身败名裂也罢,惹上牢狱之灾妻离子散也罢,能对他有什么好处?” “反倒只会令陛下心生芥蒂而已!” 又嗔怪瞪她一眼,“其次,我虽未曾见过令尊庄大人,也同样略知一二。” “自幼聪敏过人,且口舌伶俐,据闻当年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尚且是五岁时,与当年恩科状元郎修文翰关于《清居注》的一场雄辩……” “口若悬河思路缜密且雷霆霹雳,最终竟驳得那位已任翰林院编修之职的状元郎,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可最后,虽是高中景隆元年二甲第五名,也算名噪一时,却已是身患隐疾。” “不但锋芒尽失,甚至就连与人最简单的交道,都极其困难,说话语无伦次结结巴巴。” “以至于还被众人嘲讽,百无一用是书生。” 顿了顿,才又继续轻声叹道,“其实不仅这段时间,我协助院长孙先生,抄录整理一些上古流传下来的医书药方,或是以往读过的一些杂谈野籍……” “都曾提及过,人生千种疾,却大致分为身体脏器上的疾病,以及内心精神上的疾病。” “而这内心中的疾病,多是因心内淤积的症结所致,或许俗语所言,心病还需心药治,便是这个道理。” “因此,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令尊庄大人突然变得如此,或许还真是一种治病之法!” “况且前几日,医学院内几位先生,还曾提及过,日后医学院也将开展心理疾病方面的研究。” 可紧跟着,又是俏脸微微一红,“第三,也是最为重要的……” “虽说自古以来,男人出入于烟花之地饮酒作乐,根本算不得什么罪不可赦之事,甚至多少文人士子,还以此为傲自诩风流。” “可作为一个父亲,特别是一个从来在儿女眼里,德行高雅洁身自好的父亲……” “如今不但变得顶撞忤逆,行事狂悖粗鄙,与人大街上扭打成团,甚至还做出……那等事来,还被自家女儿撞个正着,终究不是件体面的事。” “想必当时,庄大人定已是羞愧得无地自容了吧!” “如果我没猜错,楚国公当时如此那般,不惜做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哪怕被你鄙夷看轻,甚至心中愤恨……” “将所有污名揽在自己身上,却也不过是顾及庄大人的颜面罢了!” 说着说着,却是抿嘴一乐,巧笑道,“反正他这人,已经是臭名昭着人人喊打了,也不在乎多一样骂名了!” “这……”于是顷刻,庄月又一下子怔住了。 一双大眼睛满是迷茫,左瞧瞧,右瞧瞧,半晌,才红着脸讪讪憋出一句,“如此说来,倒也有几分道理。” “这段时日,都已被那狗贼气得头晕目眩的,若不是曹姐姐这般说,我还真没注意,家父似乎一下子变了许多。” “虽然再不像以往那般,衙门一下了值便回府将自己关在书房读书,甚至还屡次与祖父言论上的争执顶撞,还时常往外跑……” “可口齿似乎一下子变得伶俐了许多,哪怕那日府上来了贵客,接待之时也是谈笑风生游刃有余。” “最重要的,从小到大,我几乎就没见父亲笑过。” “可这几日,竟时常听得父亲与府上下人说笑,甚至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可没想到,说着说着,却又是眼珠子使劲一瞪。 鼓着腮帮,恼羞交加气呼呼一声娇骂,“可那又怎样?” “我还是觉得,那狗贼简直就是个丧尽天良的败类,无耻,卑鄙!” 贝齿又开始咬得咯咯直响,“曹姐姐,你是没瞧见,那日在清月楼外,还有我登门拜访时,那狗贼那副嘴脸是有多嚣张,多可恶!” “真是气死本姑娘了!” “不行,我也要与学院其他那些姐妹一样,缝个草人,以后每天都扎那狗贼!” 曹璟有些哭笑不得。 倒也不再与她争论,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随即,却一翻白眼,“倒是你这妮子,记得从入学到现在,你可从来都未曾踏进这图书馆半步。” “甚至是一看见这些药理学的课本,就直呼头疼的。” “今日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刚从京城风尘仆仆赶回来,便立马跑来图书馆读书了?” 然而,不提还好,一提起这茬,却见庄月情绪瞬间更激动起来。 喘气如云,双目喷火气得娇躯又不住颤抖,“还能为何?” “那狗贼可是当场叫嚷着,若是本姑娘不好好学习,到时候拿不到结业证书,他定要在陛下面前,以欺君罔上的罪名,狠狠参我们庄家一本!” “到时候,非得让我们庄家吃不了兜着走!” “小妹又不像曹姐姐这般,天生脑子就聪敏,读书过目不忘,就只能多用点功了!” “免得到时候,又被那杀千刀的狗贼看了笑话!” 气急败坏一跺脚,“狗贼,欺人太甚!” 曹璟别有深意地笑笑,颇有点乐趣。 然而同样这时,不等她在打趣两句,却只见楼梯口,正急匆匆奔来一身材微胖身着儒衫的青年男子。 看模样,自是医学院其他专业的男学员,她倒也并不认识。 可出乎意料,那男学员竟直接冲到跟前,还带着几分惶恐紧张,“曹同学,图书馆门外有人托我来寻你……” “自称刚从京城星夜兼程赶来的,贵府上的下人。” “说是你家中,出大事了!” 第425章 曹家三公子 曹璟神色一滞,自是迅速起身。 而当她下了楼,走出图书馆大门,便见前方那水泥台阶下,正惶惶站着一老态龙钟的老者。 七十出头的年纪,身板瘦弱,后背微微有些佝偻,身着一青色短袍,花白头发用灰色布帕裹着,显得很是朴素。 虽明显刚经过长途跋涉,风尘仆仆很是疲惫劳累,却更那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着步子。 这让曹璟顿时更心中猛地一沉。 此人她自然识得,乃是京城府上的老管家,名为曹三。 虽不是什么洞晓天下纵横捭阖的智囊大才,可贵在已在府上做事足五十余载,兢兢业业且处事老练稳重,更忠心耿耿绝对信得过。 然而,若不是什么天都快塌下来的大事,父亲是绝不会让他亲自跑一趟临州的。 这时,眼见她款款走出来,那曹三自是迫不及待,颤颤巍巍赶紧迎了上来。 大步奔到跟前,丝毫不敢怠慢僭越,迅速弯下腰毕恭毕敬拜礼,“老奴见过小姐。” 曹璟有些无奈,贝齿轻启叹道,“说过多少次了,曹伯乃府上老人,论起来更是我的长辈,不必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 然而那曹三,却是使劲摆手,一脸受宠若惊,“这使不得,使不得……” “国公府对老奴有大恩,昔年若非老太爷好心收留,曹三怕是早已饿死冻死在街头。” “而老太爷故去后,老爷更是对老奴照拂有加,从未将老奴当过下人看待,这份恩情,曹三更永生难忘。” “且自古以来,主便是主,仆便是仆,曹三又岂敢乱了规矩?” 曹璟苦笑,也不便再多言什么。 而这时,眼见周围无人,那曹三才又赶紧上前一步。 再掩饰不住满面焦虑担忧,弓着腰低着头,压低声音,“禀小姐,家中出大事了。” “小姐也知道,三公子一直外放为官,任着澄州太守一职,这些年来,虽无过人之处,政绩平庸,甚至常有荒唐之举,不思政务,成天沉迷于花天酒地且与当地富商士绅勾连来往颇深……” “可因为老爷的关系,倒也一直相安无事。” 眉头紧皱,脸色说不出的凝重,“然而就在上月……” “澄州府发了一场春汛,冲毁良田房宅无数,上万户百姓无家可归,可谓是饿殍遍野。” “可如此紧要关头,三公子不但不知,赶紧组织官兵请援粮草,组织救灾安顿涌入澄州城的难民,竟是第一时间下了令,关闭城门严禁难民入城,若有冲撞者,一律按谋逆罪格杀勿论。”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默许放任,当地一众士绅地主,趁机大肆吞并以极低的价格,强行收购那些难民的土地。” “洪汛当前,百姓们已经没什么活路了,眼下却连最后一点田地也没了……” “所以最终,最令老爷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澄州府,生了民变。” “据说,足两三千难民,趁着城防司官兵换防之际,冲破了城门,一路放火抢掠。” “放火烧毁房屋,抢夺粮食。” “紧随其后,乱民直接冲进了州府衙门,一顿打砸之后,更一把火将衙门烧了个大半,而且据传,当场被打死的府衙吏员官员与衙役,都足几十人之多。” “虽说叛乱很快被平息,那些乱民,当场被击杀近半,其余的,也都被关进了大牢。” “可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狠狠一跺脚,顿时急得直捶胸口,“唉,三公子糊涂,好生糊涂哇!” 曹璟倒没言语,只是皱眉沉思。 然而半晌,曹三又愁苦着脸长叹道,“虽说以往,三公子在澄州也做了不少荒唐事,可因为老爷的关系,倒也相安无事。” “可眼下,治下竟生了民变,这是谁也压不住的啊!” 又话锋一转,“其实本来吧,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虽说是出了大乱子,可三公子终究及时调兵平息了叛乱,没酿出更大的祸事。” “就算这民变,乃是因其未能及时妥善救灾,再加当地士绅大肆吞并民田所致,可也并无实证,三公子背后撑腰。” “再加上,三公子可是太后老祖宗最疼爱的侄孙儿,甚至还被认了干孙子,有了这层关系……” “陛下即便严查下来,也最多得个施政不当视灾民生死于不顾的罪名,被免了官职永世不得录用而已。” “朝廷再从京城调任一个新的澄州太守,拨些钱粮,赈灾安抚百姓,再彻查一下当地士绅权贵,这事就算过去了。” “因此,尽管这么大的事,按照规矩,当地奏报的折子,本当属于紧急军情,三百里加急直接呈于陛下面前……” “可因为老爷的关系,当地官员还是多留了个心眼,案情奏报直接被送到了吏部衙门与大理寺。” “大理寺也好说,那大理寺卿与老爷本就关系匪浅。” “而吏部衙门,本就是老爷所掌管,且左侍郎吴正德,更是老爷的门生弟子。” “如此一来,此事大事化小,可就简单多了,至少老爷便多了些时间应对。” 可说着说着,又是一跺脚,咬牙切齿满面愤恨之色,“可谁知,事情就是这么凑巧……” “吏部尚书舒渠梁早在十余天前,便告假回了老家休沐探亲,而就在折子送到京城的头一天,左侍郎吴正德又突然带着些手下官员,去了南方州府公差巡视官风。” “小姐也知道,如今吏部新任右侍郎,正是那楚国公王修。” “尚书与左侍郎皆不在京中,因此,那王修小儿,便成了吏部最大的话事人。” “而且说来也奇怪,据老爷所知,那猖狂小儿,自从去了吏部上任,从来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俨然一副无所事事闲散人员的态度。” “不是缺席迟到,便是点个卯便走,要么就是整天待在值房内睡觉。” “别说衙门内诸多决策,甚至就连下面官员呈上去的一些卷宗文牍,都懒得翻两下。” “可不知为何,这澄州府的上呈的奏报,偏偏就直接落在了这个奸人手中!” 第426章 吴正德怕是保不住了 “哦?”曹璟眉头一皱,轻捻裙摆站在那儿,依然只是低头苦思。 曹三却是更急切了,焦虑得捶胸顿足,“小姐您是知道的,那姓王的小儿,根本就是个地痞,无赖!” “就是条见人就咬的疯狗!” “那日他备了好几车金银珠宝,敲锣打鼓领着府上近百号下人,浩浩荡荡跑来府上,嚷嚷着要拜入老爷门下,从此鞍前马后听凭差遣,恶心咱国公府。” “老爷自是不便露面,可把老奴给折腾得……” “苦不堪言,好话说尽,就差没给他跪下磕头了!” “不仅如此,前几日的春闱科考,礼部贡院内,如此重要的场合,他竟是逮着老爷,又一顿奚落挖苦,简直猖狂,无礼!” “这把老爷给气得,恩科结束回府之后,他所收藏向来喜欢得不得了的古董花瓶,硬是摔了好几只!” “更何况,如今朝廷谁人不知,那小儿与咱曹家,已经势同水火。” “眼下三公子酿出大祸,这么大好的机会,他还能视若无睹,不对老爷与咱曹家死咬着不放?” 可没想到,任凭老管家一提起那咬人的疯狗,就气得咬牙切齿直跳脚,曹璟却依然神情淡然不喜不悲。 娥眉浅凝只是些许疑惑,贝齿轻启,“怎么?” “楚国公趁此机会,已经开始大做文章,上呈天子甚至裹挟整个吏部衙门与御史台,死谏逼迫朝廷严查追究澄州一案?” 然而,此话一出,倒让曹三一阵语塞。 面色悻悻然,“这……这倒没有……” “那奸人在拿到案情奏报的文书之后,先是片刻不停,便将其送入了宫中上呈了天子。” “可紧跟着,他竟……” “他竟行为古怪,根本就是胡闹,将澄州一案,从春汛洪灾到灾民遍野,再到三公子下令拒绝灾民进城,再到最后引发民变……” “一五一十,倒也不算添油加醋,洋洋洒洒写了封《告大康全体国民书》,派人在京城大街小巷张贴得到处都是。” “不仅如此,如果老爷所料不假的话,这两日《临州日报》的第一版第一条,恐怕也会铺天盖地刊载这澄州一案!” 顿时气急败坏得身子都直哆嗦,“小姐,您说说,您说说,哪有他这样做事的?” “澄州府生了民变的确不假……” “可这终究是朝廷之事,而且他自己好歹也身为国公,朝廷之重臣,怎能如此胡作非为?” “如此一来,天下百姓如何看待朝廷与陛下,又如何看待老爷与咱曹家?” “而才仅仅过了一两天,此事不但已根本失控,纸包不住火已闹得满朝皆知,甚至全京城百姓也已是沸沸扬扬议论纷纷。” “且如今,就连老爷也有些看不透,这小儿如此行为,下一步究竟意欲如何了!” “因此这才令老奴,马不停蹄赶来临州,知会小姐一声。” “另外,他也想听听小姐对此事的看法。” 可出乎意料,话音未落,却见曹璟,不但没有丝毫愠怒恼羞之色,反倒神情一阵释然。 抿嘴一笑,举手投足依然那般温婉沉静,“楚国公如此做,那便对了……” “爹爹怕也是一时情急,当局者迷罢了。” “难道爹爹就忘了……” “吏部可是肩负着各地州府官员的考核、司勋、调任与罢免之责。” “三哥任太守,百姓困苦,教化不通,农耕不振,防汛与河堤筑坝亦是一塌糊涂,这些年来,却依然能在任上相安无事……” “吏部从未做出过罢免惩戒之举,甚至就连陛下那儿也未曾上个折子。” “吏部终究也免不了失职之罪!” 抬起头来,一声轻叹,“而三哥平常花天酒地政务荒怠是没错,此次民变,的确有施政不当失职之过,也没错!” “可终究无具体证据表明,当地士绅地主大肆吞并民田,三哥有从中怂恿且中饱私囊!” “而且楚国公心中很清楚,仅仅凭这件事,即便是大做文章,也还远不至于令咱曹家伤筋动骨。” “因此,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如此做,索性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百姓舆情失控,真正的目的,在于吏部衙门!” “而矛头,很明确……” “吴正德!” “而且这件事,有一点很古怪……” “吴正德身为吏部左侍郎,仅次于尚书舒渠梁,位高权重,还不至于委身亲自前往地方州府巡视官风政绩!” “可为何,偏偏就在澄州的奏报抵京的前一天,他会毫无征兆离京?” “那奏报文书,为何又偏偏,就快速落到了楚国公手中?” “毫无疑问,他早已提前得知了澄州民变,且算准了楚国公得了奏报,必定大做文章,猛烈弹劾攻伐于三哥。” “出了这般大事,朝中谁也压不住,这份奏报,根本就是个烫手山芋,他很清楚。更重要的,太后老祖宗不但极其护短,且对三哥的宠爱更是无与伦比,原胜自己亲孙子,他也比谁都清楚。” “因此,说到底,他是想借太后之手,清除异己为自己儿子报仇呐!” 满面耐人寻味之色,“倒是好一招恶毒的妙棋!” “可千算万算,吴正德却没算到,这澄州民变,也同样成了敌人手中的一把利剑,而且矛头就直接对准了他自己!” 云淡风轻笑笑,又轻声叹道,“不过,不管怎样,三哥这太守一职,是守不住了!” “我早就不止一次劝过三哥,虽是外地为官,远离京城是非之地,也当恪言慎行,也当如履薄冰,也当以身作则勤于政务。” “身为一州一府父母官,更当时刻以百姓为重!” “尸位素餐,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可他就是当做耳边风视若罔闻。” “不过这样也好,没了官职,从此做个玩鸟逗狗的闲云野鹤,对澄州百姓对他自己,都不是什么坏事。” “总比有朝一日,酿出更大的祸事一发不可收拾,要划算许多!” “因此,还请曹伯受累,立刻启程回京,告知爹爹一声……” “让爹爹宽心,曹家还出不了大事!只是烦请爹爹,关于这件事,切莫任何斡旋包庇之举。” “只是吴正德,怕是保不住了!” “这……”顷刻间,曹三一下子愣住了。 颇有些惊诧,躬身望着主子,“咦?小姐如此一说,老奴竟也突然明白了几分……” “这也难怪,就昨日,不知为何,京城百姓中竟突然间,关于吏部左侍郎吴正德流言四起,沸沸扬扬津津乐道。” 然而,曹璟只是温婉笑笑,再没说话。 …… 第427章 初次参加大朝会,也不大懂规矩 曹三又行了主仆之礼,这才告退,颤颤巍巍离开。 而这时,曹璟才又幽幽一声呢喃,“其实,我又如何能真正看得透彻……” “亦或许,他想要的,只是想为无数尚处在水深火热中的澄州百姓,以及此次民变那几千条无辜的冤魂,讨一个公道?” “百姓的舆情猛于虎,他是要借此逼迫朝廷,可又何尝不是将自己逼得再无退路?” 再抬起头来,却见夜幕已渐渐降临。 不知何时,北面远处的天边,已飘起几朵乌云,黑压压的,看着像是要下雨了吧。 …… 京城,巍峨皇城太阿宫。 依照惯例,又是旬十日一次的大朝会。 昨日下了整整一天大雨,总算渐渐放晴,可天空依然飘着些零星小雨,虽让这晚春的炎热苦闷消退了许多,可又似乎变得有些清寒。。 这才寅时三刻,天边都尚未冒出鱼肚白来,可太阿殿外那层层修建得极其恢弘气魄又不失庄重肃穆之气的白玉台阶下,那空旷平地上,却早已人满为患。 浓密夜色下,文武百官们,身着朝服,乌泱泱一大片,或躬身而立,或三五成群互相寒暄客套着。 朝会向来如此,虽卯时才正式开始,可群臣必须早早前来,等候天子召见,否则,便是大不敬之罪。 可此时,不知为何,周围的气氛似乎又总显得莫名古怪,甚至有些压抑沉闷。 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 “今天这朝会,怕是不好说啊……” “唉,谁说不是?咱们的陛下,雄图伟业乃难得的一代中兴之主,最为痛恨的,便是为官者不正,为富者不仁。” “而眼下,边境又无战事,朝廷也未横加征税,好端端的,澄州府才一场小小的春汛洪灾,竟生了民变,这……” “是啊,尤记得前年雪灾寒灾时,那工部右郎中薛齐仅仅朝会上言了一句,朝廷当颁布政令,将各州府涌入城中的难民统统赶出去……” “便引得陛下龙颜大怒,最后竟是活生生将那薛齐,冻毙在了京城南门外,谁不是心中唏嘘戚戚焉?” “有了前车之鉴,那澄州太守曹参,怎还如此昏聩糊涂,这岂不是……” 然而那官员话未说完,旁边便响起了质疑的声音。 “陈大人此言差矣!澄州府是生了民变不假,可终究仅仅两三千不成气候的暴民而已,还远不到威胁社稷安危不可控的地步,且这民变也仅仅一天便平息了下来。” “除了当场被击杀的,其余一众暴民,也都统统进了大狱。” “可如今,真正令人捉摸不透的,尚且是那楚国公王修。” “唉,此人就是个千年祸害,一日不除,朝廷就一日不得安宁。” “官拜吏部侍郎,澄州府的案情卷宗递到吏部,职责所在,迅速奏报天子自是理所当然,谁胆敢私自截留不报,那便是死罪。” “可好端端的,他为何竟……竟写满了大字通告,差人张贴得满京城大街小巷都是。” “不仅如此,据临州府快马加鞭传来的消息,昨日的《临州日报》第一版第一条,也是洋洋洒洒几千字,刊载着澄州之事。” “你们说说,都说说,他这不简直胡闹吗?” “这下好了,闹得天下百姓人尽皆知,民间舆情如洪水,听说昨日京城那些孩童稚子间,都开始唱起了童谣,那词儿,唉,本官都不敢听……” “他这眼里,还有陛下吗,还有朝廷威仪吗?” 此言一出,更是迅速引起一片群情激奋的附和声。 “是啊,是啊,那猖狂小儿,简直无知无畏!”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朝中咱谁人不知,那离经叛道的奸佞之臣,与右相曹公素来不合。” “特别自从上次,他兴师动众跑去恶心了曹公一番,二人更是势同水火。” “而澄州太守曹参,乃是卫国公府上三公子,如今出了这等事,他又岂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大做文章借题发挥,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死咬着曹家不放!” “看着吧,今日朝会,唇枪舌剑还不知是怎样一番凶险。” “可是……” “可是难道他就不知,那曹家,可是当今太后老祖宗的娘家?” “特别那曹参,更是深受太后喜爱,甚至都拜认作干孙子。” “曹公老成持国,劳苦功高,官拜右丞相十余载如一日,掌管着吏工农三部与门下省,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又岂是这么一个乳臭小儿能轻易撼动的?” “最多,也只是令曹家,特别是曹公,受些非议诟病而已。” “得罪了太后,他从此还能有好日子过?” 更有人幸灾乐祸,如打了鸡血,“说得是嘞,还是李大人看得透彻……” “那猖狂小儿,仗着自己贵为国公,为朝廷立了些功劳,又与太子殿下交好,便胡作非为无知无畏,可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些。” “更何况,他可还任着吏部右侍郎一职……” “为这么点事,便急功近利与曹公彻底撕破脸皮,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倒是咱们,一会儿陛下面前,可千万谨言慎行小心说话,以免惹祸上身。” 当然,夹杂人群中,也不少官员,也不知是出身曹家的子弟门生,或是受了曹家恩惠,一个个面色铁青,满腔怒火愤恨。 而同样这时,正当所有人或窃窃私语众说纷纭,或心有戚戚惶恐不安,却突然只听得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哟,各位同僚,早上好啊!” “你好,你好!怎么?这太阿殿还没开门吗,大家怎么都站在外面?” “这么早,大家应该都未进早膳,还饿着肚子吧。哎呀,这样怎么能行?虽说政事重要,可也得注意身体呐!” “来,来,我特地为大家买了些糕点,别客气,别客气,随便吃!” “初次参加大朝会,也不大懂规矩,还得仰仗诸位同僚多多提点呐!” “哎哟,这位大人,看着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正五品了,真是前途一片大好呐,未来封侯拜相时,还请大人多多关照呐!” 第428章 贤婿说得好 众官员纷纷转过头,循声望去,只见人群最外面,已多了一个身材欣长样貌极为俊朗的青年男子。 下巴蓄着半寸短须,穿一身极为惹眼的朱红色官袍,明显是刚刚才到来,手中正拎着一大布袋子,鼓鼓囊囊的。 此刻,倒是正堆着满脸灿烂至极的笑,乐呵呵的。 完全是自来熟,逢人便一边热情打着招呼,一边从布袋子里掏出些精美糕点,使劲往人家手里塞。 自己嘴里还叼着一块,导致说话都支支吾吾含糊不清的。 “早上好,早上好……” “快拿着拿着,垫补一下肚子,可千万别客气。” “这可是在下因为今日要来参加大朝会,昨晚特地吩咐厨娘做的,新鲜着呢,大家都尝尝!” “说起来也真是的,这朝会就非得一大早天不亮就开始么?晩两个时辰,让诸位同僚都睡个好觉,吃饱喝足,再开始,就不行么?” “夏天还好点。若是天寒地冻的大冬天,大家又冷又饿的,这身体怎么遭得住嘛!” “诸位别瞧着在下年轻,其实我什么都懂,这做官,做的不是打打杀杀,不是为朝廷做多大贡献与政绩,讲究的是个人情世故。” “关键时刻不但要会来事,还得跟诸位同僚都处好关系。” 于是顷刻,所有人便一下子怔住了。 议论声嘈杂声戛然而止,特别那些刚刚还一口一个“奸佞之臣”“狂悖小儿”的官员,更是瞬间将嘴巴闭得严严实实的。 尽管在场绝大多数人,都未曾见过此人,可又何尝不是瞬间便已猜出对方身份? 朝野上下,如此年纪轻轻,便已能穿一身正四品朝服的,除了那臭名昭着人人喊打的奸佞小儿,还能有谁? 这让所有人,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大有一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味道,冷着一张脸,满是不悦。 毕竟,就凭这祸害玩意,这两年所干的那些破烂事,无论是主政临州事那一系列鼓吹商贾经营的政令举措,或是临州医学院的创办,导致在场就不少官员家的宝贝孙女闺女,不得不跑去临州苦哈哈地学给妇人接生,包括那什么知行合一的学说…… 哪一件不是等同于往人家心尖尖上捅刀子 ,还顺便刨人家祖坟? 怎可能会受人待见嘛? 况且,朝会是能在太阿殿有个位置站着,有资格君前奏对的,哪一个不是身居要职的朝廷大员? 还不至于如成天窝在太子府或吏部衙门那些小官小吏般,忍气吞声地,给一个朝廷大奸臣什么好脸色。 一时间,甚至不少人,更是满面铁青愤恨。 擦拳磨掌,双眼喷着火,那架势,若不是因为这处于太阿殿外,朝会在即,不愿摊上个殿前失仪大不敬之罪,非得一窝蜂扑过来,将这奸佞小儿摁在地上摩擦蹂躏一番。 然而,热脸贴了冷屁股,大奸臣竟也丝毫不觉尴尬。 反倒还更来劲了,乐呵呵的依然笑得贼热情,不停将布袋中的糕点使劲往众人手里塞。 “来,拿着,拿着,不够还有!” “大家同朝为官,都是同僚,可千万别客气!” 反倒搞得那些人,伸手接过也不是,冷着脸拒绝也不是,面红耳赤说不出的尴尬。 而这时,人群中,一位年过六旬须发皆白却长得牛高马大的老头,再忍不住了。 “嗖”的一声站了出来,阴沉着一张脸,眼珠子圆瞪额头青筋都条条绽出,用一副如看十恶不赦千古罪人的眼神,凶神恶煞瞪着那大奸臣。 一拂袖,怒喝,“无知小儿,简直胡闹!” “依照我大康朝之纲常礼法,大朝会前,不仅文武百官,即便是天子与亲王郡王,也当辟谷,此为彰显对天上神明及朝廷公器之敬重!” “而且这太阿殿,乃是君臣共商国政大事之所,不是坊间巷陌,也不是菜市场,不是嬉戏打闹的地方!” “而王大人,身为吏部右侍郎,更封爵国公,竟如此嬉笑无形举止无端,竟带了吃食来此发放……” “你这眼里,还有朝廷法度吗,还有朝廷威仪吗?” 腰板挺得笔直,鼻孔朝天,“其次,身为朝廷命官,当恪言谨行,当以百姓为己任,当以社稷为公心。” “为天子尽忠,为天下谋福!” “而王大人,怎可如此无状,说出做官讲究的是个人情世故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你将在场诸位大人,都当做什么了?” 于是乎,大奸臣终于笑不出来了。 眉头一皱,总算停住了动作,扭头望向这边。 还不忘三两下将叼着的一块糕点塞进嘴里,没有凉水就着,可能有点噎,哽了哽脖子,朝老头使劲打量两眼,这才一翻白眼,“你哪位?” 老头脸色猛地一沉,更加不悦,冷哼,“老夫乃御史台监察御史曹征,与王大人同样官拜正四品!” “而监察百官与皇亲贵胄甚至天子之言行,弹劾匡正朝野不正之风,乃是本官之职责!” “怎么?王大人还有什么话说?” 可没想到,王大人竟也一点不生气。 只是一撇嘴,投过去一记看白痴的眼神,又开始笑盈盈的,“哦,懂了,曹家的人……” “曹大人既身为监察御史,言官,想必也是读了不少圣贤书,满腹经纶!” “可就是不知那些圣贤书里,曹大人有没有学到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为人当心存感念的道理?” “这天不亮卯时都不到的,本官体恤心疼诸位同僚挨饿受冻的,身子扛不住,所以才特地准备了些吃食,赠予大家。” “吃饱了肚子,才更有精力在朝会上,为陛下分忧,为国政之事出谋划策嘛!” “而曹大人,不领情也就罢了,不知感念也就罢了,竟还恶语相向!” “依本官看,你这圣贤书,怕是没认真读吧,你这监察御史,怕也是个欺世盗名之辈吧!” 干净利落一摆手,“别急,一会儿下了朝,我这就写个折子……” “非得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瞬间,更是将那曹大人,气得暴跳如雷。 老脸铁青得发紫,大口喘着气,一手指着他,哆嗦个不停,“你……你……” “胡说八道!强词夺理!” 红着眼,大喝,“老夫……老夫说不过你,这就跟你拼了……” 着势就要猛扑过来,抓衣服扯头发干仗! 然而同样这时,不等老头有所动作,却只听得远处,传来一声爽朗大喝,“贤婿说得好!” “参这老头,也算上本官与郑大人一份!” 第429章 汝翁婿三人,皆粗鄙不堪 众人再纷纷转过头去,却只见远处,正大步奔来两个身着朝服的中年男子。 无疑,自然正是礼部尚书唐明与户部左侍郎郑明礼。 眨眼间,便已冲到近前。 可出乎意料,只见那唐明,却哪还有一丁点六部之首正三品大员该有的稳重老练风范气度? 一脸凶神恶煞瞪着那曹征,脑袋一昂,胸膛一挺,便是一通破口大骂,“我家贤婿骂得好,骂得痛快!” “我说你这曹老头,一把年纪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要说为朝廷建功立业,又早没了力气,要说为陛下排忧解难,好像脑袋还不大好使……” “大清早的天还没亮,不知老老实实在被窝里搂着小妾睡觉,非得跑这太阿殿前讨骂是吧?” “为老不尊,你说你得多犯贱呐!” 气急败坏之下,索性一手叉腰,颇有一副泼妇架势,“哟?哟?怎么了?这般脸色瞪着本官干嘛?” “不服气?来,来,咱们比划比划?” “说实话,本官早看你们这帮御史台的言官不顺眼了……” “也好意思,臭不要脸叫嚷什么肩负着监察文武百官乃至朝廷勋贵甚至天子的言行,匡正朝野不正之风!” “呸!狗屁!” “依本官所见,就是成天吃饱了撑的,闲得没事干!” “哪个管家子弟调戏了府上丫鬟两句,你们要管,哪位侯爷宴请宾客时多上了两道肉菜,涉嫌作风奢靡了,你们也要管……” “就连陛下,忙碌于国政,疲惫困顿了,好不容易抽点闲,微服出宫去散散心喝点小酒,你们也要上折子,之乎者也地念叨一番。” “张嘴闭嘴,又是什么天子之德,又是什么圣人之贤的……” “搞得满朝上下,谁听见你们御史台的名头,不立马后背都得冒一身冷汗?” 袖子一掳,龇牙咧嘴得厉害,“这也就罢了……” “我家贤婿领了陛下旨意,今日乃第一次参加大朝会,太阿殿内君前奏对,怎么也算是人生的一件大事。” “抱着一份后进谦卑的姿态,更一片好心,体恤诸位同僚这才三更半夜天不亮便来上朝,挨饿受冻又困顿的,这才特地准备了些糕点吃食。” “结果你这老头倒好,不但不领情,不知心存感念,竟还恶语相向横加刁难?” “还亏得有脸,自称什么饱读圣贤书!” “以本官看,你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当下,更是怒目一瞪,“啊呸,欺世盗名的酒囊饭袋而已……” “依我看,这些糕点,就算拿去喂狗,你也不配吃!” “哦对,本官还差点忘了,当初我家女婿上任临州判司时,就属你这潲水老头,上折子参他参得最积极吧!” “等着吧,一会儿我们便上折子参你!” 而郑明礼虽不至于如他那般暴跳如雷,可也同样满面憎恶。 目露凶光,怒气腾腾,一拂袖,鼻孔朝天,“曹御史别忘了,这可也是我郑家的女婿!” “曹大人这是觉得我家女婿年少,且为人老实敦厚,好欺负?” “还是以为,我家女婿朝中无人撑腰,就可随便欺侮了?” 刹那间,在场众人一下子便彻底呆住了。 瞠目结舌望着这剑拔弩张的一幕,面面相觑惊魂未定,竟是再无一人出声。 虽说自古以来,文人风骨气节使然,朝臣之间或私人恩怨,或政见不合,唇枪舌剑甚至在天子面前都抓头发撕衣服扭打成团,也不是没有过,甚至史册有记载的都不少。 可眼下,这终究是在太阿殿前,大朝会在即呐! 此刻能在这里站着的,谁也不是小官小吏,那都是有身份的当朝重臣呐! 而这唐明,六部之首的礼部尚书,护短自家女婿可以理解,可满口污言秽语跟个菜市场的泼妇似的,终究是有失身份体面的啊! 更何况,谁人不知,对于御史台那帮言官来说,不重金银不重权势,却唯独最重名声。 人生最大的梦想,莫过于青史留名。 这才有了多少人,朝堂之上不惜撞墙自尽以成全铮臣死谏之名。 好吧,说白了,就是头铁! 而眼下,这唐尚书,竟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劈头盖脸骂得如此恶毒,这不是直接要了人家老命吗? 而此时,王老爷又何尝不是满心惊诧,有点惊为天人的震撼? 虽入京为官这么久 了,今天还是第一次上朝,可他比谁都清楚,自己这位唐家的老丈人,那绝对是个官场老油条,成了精的老狐狸啊! 朝会之上,也从来都是跟个笑面虎似的,对谁都是乐呵呵的,谦卑有礼,主打就是一个稳重,左右逢源。 可实则,绝对是憋着一肚子坏水,百多斤的身子,九十斤都是心眼。 据说年初,临州医学院创办之时,满朝文武对他王老爷群起而攻口诛笔伐,弹劾的折子都堆成了山…… 这老唐同志都硬是能忍住,不发一言,连替他辩解的折子都没上过一封! 还有老郑同志,别瞅着一副铁面无私刚正不阿的样子,可实则心眼与老唐比起来,也少不了几斤。 可今日,这二位老丈人,是吃火药了,哪根神经受刺激了? 本老爷都已经算是脾气爆的了,可遇上这曹御史主动凑上来讨骂,也只是骂人家两句欺世盗名而已。 结果他二位爷倒好,又是屎尿屁,又是潲水老头,又是骂人家连狗都不如的。 这不是要人命吗? 扭过头,果然只见曹老头,瞬间已是被气得浑身直哆嗦。 老脸涨红得发紫,眼珠子向外凸起得可怕,大口喘着粗气,一手指着二位大爷,“你……你们……” 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半天,才一边跺脚,一声怒喝,“胡言乱语!胡言乱语!胡搅蛮缠,强词夺理!” “粗鄙!汝翁婿三人,一丘之貉,皆粗鄙不堪!” 可话还没骂完,竟是脑袋一歪,身子一抽搐,翻着白眼直挺挺朝后面倒了下去。 瞬间,倒是将旁边乌泱泱一大片官员吓得够呛。 一窝蜂围过来,“曹公,曹公,您这是怎么了?” “快醒醒!醒醒!传医官,快,传医官……” 又是使劲撸后背,又是掐人中的。 一时间,场面鸡飞狗跳,已乱作一团! 第430章 吾与曹公,现在关系亲密着呢 可即便那曹御史怒急攻心,直被气得活生生昏死过去,又是身子抽搐又是口吐白沫的,老唐同志却是气定神闲。 一撇嘴,满是不屑,“就这点能耐,还跳出来讨骂,这不是纯粹犯贱么?” 望向郑明礼,“对了,他刚才说什么来着?翁婿三人,皆粗鄙不堪?” 气急败坏大骂,“这潲水老头,真是胆大包天!对郑大人与咱女婿出言不逊也就罢了,竟连陛下都敢骂!” “一会儿就以此事,再参他一道对圣上大不敬之罪!” 老郑直摇头,一本正经,“非也!非也!” “下官人微言轻,想必曹御史定是骂的陛下与唐公!” 王修在旁边看着,胃里开始直倒酸水。 唉,能摊上这么两个老丈人,也实属三生有幸了。 没想到,老唐也懒得与老郑再争执,趁那边正乱成一锅粥,掐人中的、拍后背的、叫嚷着传医官的,鸡飞狗跳,却是一把便将他拽到一边。 左右瞅两下,见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笑眯眯道,“哟,贤婿,看不出来啊,本官以前还有点小瞧你了啊!” “入京为官这才多久,平常也不显山不露水的,要么跟太子殿下厮混在一起喝酒听曲儿的,要么就是成天待在衙门呼呼睡大觉的……” “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 “当初对付那太子师庄书墨是如此,如今澄州民变一事,又是如此呐!” “你瞧瞧现在,此事就被你这么折腾两下,便已闹得民声沸扬天下皆知了!” “如今别说是满朝文武,就算京城那些百姓商贩,谁看不出来,贤婿你这就是要借着此案大做文章,在朝堂之上奏请陛下下诏,严厉追责彻查此案?” 一脸猴急猴急,情绪还有点小激动,“不得不说,这招的确用得狠呐!” “咱们是一家人,也就不藏着掖着了。那曹牧虽身为当朝右相,且本官与曹家也少有往来,但本官却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那老匹夫,别瞧着在朝会上,随时一副昏昏欲睡打盹,对啥事都不关心的样子……” “可实际上,随时憋着一肚子坏水,阴着呢,浑身上下到处都是心眼!” “不像我唐明,为人敦厚心思淳朴,向来光明磊落,从不做那些见不得光背后算计的事!” “而如今,这澄州一案,虽还远不至于令曹家伤筋动骨,动摇根基,可也足够让那老匹夫焦头烂额一阵子了……” “况且,那曹贼膝下三个嫡子,老大性子懦弱能力平庸,老二几年前惨遭横祸,如今老三要是再被贤婿给拉下马,弄丢官职甚至下了狱……” “那曹家在朝堂上,后继恐就真的无人了!” “想一想就痛快呀!” 王老爷印堂漆黑,压根不想搭理他。 可没想到,老唐顿时又话锋一转,神色之间涌起几分担忧,“不过话说回来,贤婿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这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换做旁人,身为澄州太守,赈灾不力,政令昏聩,以至于起了民变,贤婿趁机将事闹大,也都无所谓了。” “可贤婿别忘了,那曹参,不是寻常人呐!” “不仅为曹老匹夫的嫡子,更是当今太后娘家的侄孙儿,且最讨老祖宗欢心,远超不少皇子皇孙,甚至都拜了干孙子的!” “虽说朝廷礼制,后宫不得干政,可大康素来极重孝道,太后老祖宗的态度,陛下总得多斟酌一些!” “不仅如此,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据说闻听此事,贤婿你将澄州一案写了大字通报还贴得京城大街小巷到处都是……” “太后老祖宗,当场便大发雷霆,就连陛下前去请安,都被拒之门外了!” “因此,本官与郑大人,眼下最担心的,还是害怕贤婿你,因此惹来祸事呐!” 郑明礼站在一旁,频频点头,也同样面色几分沉重。 然而说着说着,唐明却又一耸肩,几分洒脱,“不过,倒也无所谓了,毕竟开弓就没了回头箭!” “知道为何刚才,那潲水老头不过是训斥了你两句,我与郑大人却是借题发挥,死咬着不放?” “要换做寻常,就他们御史台那帮成天闲得没事干满嘴之乎者也的玩意,本官都懒得正眼瞧他们,可今日不一样。” “其一,这不是要给满朝文武一个下马威,而是要让当今太后看见……” “那澄州太守曹参虽是她老人家的侄孙儿,她要护犊子,可贤婿你,也同样是我唐明与郑大人的女婿,不是在朝中无根无基之人!” “我唐家与郑家虽比不得曹家的权势滔天根基深厚,可祖上对朝廷对皇家,好歹也是有点功劳与情分的!” “老祖宗就算要为难于你,多少也总得惦念一丝。” “其次,贤婿你将澄州一案折腾得天下皆知,虽不违大康律令与朝廷法度,可终究令朝廷失了体面威严。” “今日朝堂之上,免不得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满朝文武定是对你群起而攻,大肆弹劾!” “上有太后施压,下有群臣弹劾……” “陛下若是再专横独断护着你,总有些不太合适。” “可我们身为你的岳丈,在这紧要关头,闹出点动静来,陛下终归多了些斡旋余地!” “说白了,本官与郑大人这就是故意送个不大不小的把柄给陛下,以便于他平息群臣众怒啊!” “朝中为官,最重要的,不就是要时刻揣摩圣意,为天子分忧吗?” 倒又是满面洒脱一笑,“没办法,谁让我与郑大人,乃是你的岳丈?” “朝堂上替自家女婿挡刀子,天经地义的事!” “只是这辈子,你若是敢做出什么对不起娇儿和妍儿两个丫头的事,我与郑大人,非得亲手扒了你的皮!” 王老爷印堂依然黑得如锅底。 可没想到,紧跟着,却是一翻白眼,一本正经,“谁告诉你们,我一会儿要借题发挥,奏请陛下严查澄州一案了?” “你们都在瞎说什么呢?” “吾与曹公,现在关系亲密着呢!” “就……就前几日春闱,吾与曹公同为主副考官,还勾肩搭背,一起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从家长里短聊到我那在临州学医的大侄女……” “那是奉为知己,相谈甚欢相见恨晚,就差烧黄纸喝鸡血结拜为兄弟了!” “吾怎可能那么没良心,对好哥们的儿子下死手?” 于是顷刻,这让老唐一下子愣住了。 眼珠子滚圆,半晌,才讪讪憋出一句,“你这话,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而与此同时,却只听得前方巍峨太阿殿外,远处高台上,一阵雄浑钟声,伴随着司礼监太监总管张三千一声唱喊。 无疑,大朝会马上开始了,这是宣众臣进殿了! 第431章 你小子摊上大事了,死定了 庄重雄浑的太阿殿内,文臣武将分列两侧。 虽依照规矩,凡大朝会,除京兆尹弘文馆国子监之类值司衙门外,在京五品以上官员皆需到场参加,可王老爷身为太子伴读兼吏部右侍郎,也仅仅是有资格,在最末端有个站着的位置而已。 夹杂人群中,很不显眼。 可即便如此,依然惹得文武百官们,纷纷扭过头,朝这边张望打量个不停。 或窃窃私语议论两句,或摇头直无奈叹息,当然更多的,却是满面愤恨,苦大仇深得很。 那架势,只如后面角落那手持笏板身着大红色官袍缩着脑袋的年轻人,乃是杀父夺妻的生死仇敌,或者祸国殃民的大奸大恶之徒。 这让大殿之内的气氛,顿时更显得有些沉闷压抑,甚至剑拔弩张。 大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而此时,王老爷却也是叫苦不迭,脑瓜子生疼。 倒不是因为这满朝文武,一个个看向自己,那副铁青着脸怒目圆瞪,似乎随时都可能一窝蜂扑上来将自己扒皮抽筋的阵仗。 反正这些人,恨就恨着呗,看自己不顺眼就不顺眼呗。 被凶神恶煞瞪两眼,身上又不会少两块肉,更不会影响老子晚上照样吃肉喝酒。 而且这都是些位高权重,有身份要脸面的人,反正就算恨得咬牙切齿,也不可能会真跑过来把老子按在地上打一顿。 做官这么久,总算是看明白了,只要老子足够不要脸,没羞没臊没心没肺,就能少了诸多麻烦与烦恼。 况且,就凭老子这两年干的这些破烂事,又是在临州大肆鼓吹商贾经营的,又是推动临州医学院创办,怂恿皇帝钦点朝廷官家小姐前往就读的…… 跟刨了这些人祖坟有什么区别? 还不允许人家恶狠狠瞪两眼,或在心里骂上两句“狗贼”了? 没人性嘛! 而实在是…… 到底是历史上哪个灾舅子定的规矩,早朝非得卯时便开始? 这大清早的,天都还没亮,鸡都还没打鸣……而且还不准迟到。 别说那些住得远的,就连本老爷,国公府距离皇宫也就隔着几条大街,也必须寅时不到便起床洗漱更衣。 大夏天还好点,遇上天寒地冻……造孽啊! 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不仅如此,这众臣上朝,各种听都没听过的规矩仪程一大堆。 诸如,进殿前必须焚香祭天,必须洗手净面,更不得有衣衫不整之处,甚至就连从哪道门进去,都有严格规定。 否则,便是对天子对朝廷,大不敬之罪! 这一大堆规矩议程折腾完,都能把人累个半死。 关键,朝会之上,还连把椅子都没有,只能站着。 中途想要去撒个尿拉个屎,那更是不可能! 万一没憋住,腰子不够硬,屎尿拉裤裆里了…… 呃,不好意思,殿前失仪,又是重罪。 这也难怪,朝廷会有规定,大朝会前,文武百官皆需辟谷禁食,连喝水都不行。 就算没这规矩,恐怕也没人敢吃喝啊! 就这些堪称变态的仪程规矩,让他王老爷此时如何不心中直骂娘嘛! 若不是昨天傍晚,皇帝差人来传了口谕,责令他今日必须上朝,否则就打断他的狗腿…… 他是绝对不可能大清早跑来这里遭罪的! 夹杂在不起眼的人群中,踮起脚尖朝正前方望去,便只见隔着老远,那座雕龙镂凤雄浑磅礴的高台上,景隆帝正身着龙袍头戴冠旒,端坐龙椅。 气吞山河,满面威仪。 半个月不见,看着似乎比上次与赵王爷跑来府上蹭饭时,面色红润了些。 这让他忍不住又心中一阵腹诽! 看嘛,自从本老爷来了京城为官,勤于政务兢兢业业,为实现大康朝早日成就盛世的目标而努力奋斗,这狗皇帝从此就过上了吃得香睡得着的好日子。 只是不知为何,此刻,脸色却说不出的难看。 阴沉得很,都能刮下来半麻袋寒霜,搞得侍立一侧的太监总管张三千,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肥胖身子直发抖,脑袋都快缩进裤裆去了。 唉,也不知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狗东西,好端端的竟惹得皇帝不高兴。 没听过“天子一怒伏尸百里”这句话吗? 而右丞相老曹同志,果真与传言不假,穿着一身大紫色官袍,站在朝臣队列最前端,双手供着笏板,微微弯着腰,目视前方,面无表情不喜不怒,依然一副昏昏欲睡神游天外的姿态。 旁边陈无相,当朝宰辅百官之首,却正回过头来,目光在群臣中四处扫视着。 时而悄悄瞅一瞅皇帝脸色,若有所思,眉宇间丝毫掩饰不住一片担忧凝重。 唯独赵王爷赵泰,这位当今天子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贵不可言的一品亲王,倒气定神闲得很。 身着绣五爪金蟒袍服,双手插在袖口里,红光满面乐呵呵的,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因为就是个身无一官半职的闲散王爷,也从不过问朝廷之事,成天痴迷于吟诗作对斗鸡溜鸟,索性连笏板都没拿一个。 此刻,却是正踮起脚尖,朝这边使劲张望。 倒是总算在人群中找到了他王老爷,两人目光一对视,可紧跟着,却是朝他挤眉弄眼一咧嘴,投过来一记幸灾乐祸的眼神,笑得贼欢乐。 个中意味,他懂,“完了,你小子摊上大事了,死定了!” “要是现在巴结讨好一下本王,说不定可以保你一条小命!” 这把他王老爷顿时气得够呛,差点原地蹦起来。 然而同样这时,不等他有所动作,却只听得远处,传来皇帝的声音。 虽声音不大,却满是威严气势,“差不多了,朝会议事开始吧。” “吏部右侍郎兼太子伴读王修来了吗?” 待到张三千赶紧躬身小声应答了一句,景隆帝这才正了正色,目光冷冷扫过台下,“这几日朝中所发生之事,相信诸位爱卿也都已知晓。” “而今日朝会尚未开始,朕便已经收到众位爱卿呈上来的好几十本折子。” “除了御史台呈上来的,三省六部官员的折子也不少。” “朕也大致翻了一下,无一例外,皆是弹劾楚国公王修。” “这朝会嘛,本就是君臣共商国政的地方,咱就先议一议这件事吧!” 第432章 景阳郡王殿下说,来看看热闹 而此时,景隆帝又何尝不是憋着一肚子火? 帝王冠旒下,眼角余光每次一扫过大殿靠后侧角落,那个缩着脑袋夹在人群中的祸害玩意,顿时便只觉怒气直冲天灵盖,牙根都疼。 算是看出来了,只要那乱臣贼子脑袋还挂在脖子上晃荡,这朝堂就没得安宁,他也别想过上一天清闲日子。 上次在太子府,将庄书墨劈头盖脸骂得狗血淋头,这才过了多久,现在又来了…… 澄州府一场春汛,也算不上多大天灾,太守曹参赈灾不力政令昏聩,竟导致生了民变。 当地的奏疏呈到吏部,身为侍郎,自当第一时间转呈天子,无可厚非。 可关键……这逆贼是有毛病呐? 片刻不停地,吭哧吭哧埋头就干,一顿操作猛如虎,竟又是大字通报贴满京城大街小巷的,又是《临州日报》大版面刊载的! 这下好了,短短四五天时间,闹得天下皆知,现在就连京城郊外农田里干活的农妇,都在滔滔不绝议论此事。 其目的,身为天子,他景隆帝也多少能猜到些。 不就是想趁机造势,大做文章,舆情铺天盖地下,逼迫朝廷不得不秉公处理,严查澄州一案,让那曹参再无翻身的机会? 这狗东西在朝中与右相曹牧横竖看不顺眼,也早不是什么秘密了! 借此机会死咬着不放,非得让曹家焦头烂额地喝上一壶,也情理之中。 可是……方式有很多种啊! 可以上折子啊,可以朝会上撺掇点人以死明谏呐! 为啥就非得这样干呢? 这是个脑子正常的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那澄州太守,若换做其他人,你这样乱搞,也就无所谓了! 可那曹参,身份非同常人呐! 更何况,连寻常妇道人家都还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知道要脸面,更何况是一国之朝廷。 春汛洪灾引发民变,实在不是啥值得骄傲的事,史官在记录时,往往都还会加上一句“天子失德”。 一般情况,秉公严查,该下狱的下狱,该砍头的砍头也罢,拨以钱粮赈灾迅速安抚民情也罢,虽不至于严格保密,可至少还不会大肆宣扬。 否则,朝廷脸面何在? 朝廷失了脸面,那自然就意味着,满朝文武都没了脸面。 这下好了,太后老祖宗雷霆大怒,昨日就连朕前去仁寿宫请安,都被拒之门外了。 不仅如此,满朝文武群起而攻,弹劾告状的折子铺天盖地。 搞得朕狼狈不堪,一边要应付太后的施压,一边要斡旋群臣的怒火,还得想方设法给他擦屁股。 唉,这皇帝当得苦啊! 早知这混账小儿,惹是生非一天都不得消停,当初就不该调他入京为官,就该让他待在临州做个小小判司,一辈子抑郁不得志。 还有那《临州日报》…… 若不是瞧着,大多数时候还是挺靠谱的,于天下有教化传播之功……比如上一期,就刊载了临州科学研究院内一位名叫张正、专门从事畜牧养殖技术研究的人员所撰写的文章,叫什么《母牛的产后护理要点》,那是讲得头头是道,瞧着就挺有学问的样子…… 朕非得下令直接给查封了! 而这时,话音刚落,果然只见大殿之内,又一阵躁动,交头接耳议论声不断。 紧随其后,便有一人站了出来。 约摸六十出头的年纪,须发花白,身材瘦弱微显佝偻,正是大理寺卿宋标。 明显是早有准备,满面铁青愤恨,恶狠狠瞪一眼后方人群中那奸佞之臣,手持笏板,眨眼间便已走到大殿中央。 先是拱手弯腰行过君臣之礼,才挺直着腰板,朗声道,“回禀陛下,这弹劾楚国公的折子,也有老臣的一份。” “臣在此状告楚国公,罪责有三!” “楚国公王修,身为太子伴读,太子府正五品属官,本当以身作则,匡正太子殿下之言行品德,辅佐殿下学业精进,上尊师长,下顺臣道。” “然,其仅仅因为前太子师庄先生执教严厉,不愿替太子殿下受罚,再被庄先生训导了几句,竟怀恨在心。” “忤逆顶撞于庄先生,且满口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强词夺理蛮横无理,将庄先生骂得气急攻心卧床不起。” “要知道,庄先生不仅乃是其上官,当朝正二品大员,更是陛下所钦点,太子殿下之授业恩师,更乃当时屈指可数德高望重的一代大儒,岂能由他如此轻薄?” “他这眼里,还有朝廷章法,还有为臣之本分吗?” “此其罪一也!” 越说竟还情绪越激动起来,声音更陡然提高不少,“不仅如此,楚国公受天子恩德,受勋国公,自当日日自省其身。” “本当以圣人先贤之道,修其心,律其身,感念皇恩浩荡,洁身自好。”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更应洁身自好,且心系社稷之安危国祚之绵长。” “然,其不仅粗鄙浅薄,声色犬马……” “竟还胆敢蛊惑太子殿下,日日出没于凤仪阁这般风流烟花之地,寻欢作乐,放荡形骸……” “要知道,殿下乃一国之储君,东宫仁德,则为社稷之福,百姓之福,储君之声名,事关朝廷颜面。” “他如此胆大妄为,祸害储君,与祸乱朝纲有何异?” 别瞧着年纪大了,却是目光如炬,一声冷哼,一拂袖,愤慨得很,“其三,时值澄州府春汛洪灾,那些包藏祸心之民,不尊州府法令,趁机煽动作乱,起了民变……” “所幸澄州太守曹参,临危之际,迅速调动城防司兵马,亲自坐镇指挥,才得以迅速镇压,没酿成大祸。” “几千暴民,或被当场击杀,或被缉拿归案,无一逃脱!” “澄州的奏疏千里加急送到吏部衙门,自当片刻不停转呈天子,不得延误。” “而朝廷,也自当迅速立案,或审讯暴民,或调拨钱粮赈灾安抚民情。” “可他楚国公王修,竟,竟胆敢……” 可同样这时,还不等他言辞灼灼把话说完,却只听得殿外,有太监大声禀报。 “禀陛下,大都护大司马,景阳郡王殿下在殿外求见。” “殿下说了,趁着今日有空,军中事务得闲,所以便顺便过来看看热闹,今日朝中都有谁在弹劾殿下的郡马。” 第433章 宋大人,来,请继续 紧跟着,便太阿殿那肃穆大门外,随着一级级汉白玉台阶拾阶而上,正缓缓走进来一女子。 眉如辰星,美若冠玉,娇艳绝美得令人不敢直视的脸蛋,火辣得勾人犯罪的身段。 穿一身黄黑相间的宽大锦袍,胸前与领口雕金丝,绣黑色五爪蟒纹,腰间系一条宽宽的蟒带,头戴一顶嵌璀璨明珠的王冠。 神情平静淡然,举手投足间,满是一种身居高位气吞山河的高贵气势。 或许更多的,却是多少次沙场征战,统御万军的雷霆威严,令人不寒而栗。 特别是腰间悬着的,那柄镌刻暗色龙纹、一看就非是凡物的青铜长剑,在这朝会大殿中更显得无比惹眼。 除此之外,身后还领着一约摸十八九岁身着翠莲长裙的丫鬟。 霎时间,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就连从始至终都只是半眯着眼睛打盹,一副坐看云起云涌之态的右相曹牧,也不由得身子一颤,左眼皮突突跳动两下。 而正当所有人,都有些茫然不解,接下来的情形,却更让人一下子呆住了。 只见女子,亦步亦趋已走到大殿中央。 倒是毕恭毕敬,躬身弯腰朝那高台龙椅上一施礼,“臣大都护大司马赵婉,见过陛下!” 又朝左前方赵王爷赵衡盈盈一欠身,“侄女见过叔父!” 可紧随其后,却是不紧不慢,缓缓转过身来。 神色依然波澜不惊,看不出喜怒,娥眉浅皱,却是连正眼都没瞧一下身边那大理寺卿宋标,目光只是缓缓在满朝文武身上扫视而过。 贝齿轻启,这才又婉婉道,“诸位同僚不必心中疑惑……” “本王身上这佩剑,乃是十岁时圣上所钦赐,且去年本王自草原夏国征战归朝时,便已承蒙陛下恩召,特许本王可佩剑见驾,天子近前不必解剑。” “因此这才斗胆,带了佩剑进殿。” 语气说不出的平静,“各位也不必胡乱猜测……” “自古文臣武将互不相干,本王虽承蒙陛下信任,拜为大都护大司马一职,统领京畿大营十万精锐,拱卫京师,却也无权干涉妄议朝政之事。” “更何况,朝廷自有章程法度,前线作战或在外领兵的将军,非天子亲召不得入朝。” “因此说到底,本王也不过今日得空,军中无事务繁忙,因此这才琢磨着,前来瞧瞧热闹而已。” 然而说着说着,又伸手一指正缩在人群中的王老爷,“其次,诸位也都知晓……” “楚国公王修,乃是本王夫君。去年中秋大婚时,诸位中不少人,还亲自莅临王府,来喝了本王的喜酒。” 一声无奈轻叹,“可本王这夫君呐,什么都好……” “可最大的缺点,便是太年轻,常爱意气用事,且常有狂妄无状之举。” “这要是寻常富家子弟或商贾,倒还好说,可偏偏,如今又任着朝中的要职。” “今日在场的,也都不是外人,甚至不少,论起来还是我夫妇二人的长辈,本王也就不说些虚伪的话了。” “在朝中做事,终究比不得做生意,当时时如履薄冰,当谨小慎微,一言一行皆关系着朝廷颜面,关系着社稷百姓之安危,因此万事皆需深思熟虑而后定。” “为此,本王也曾劝解过夫君多次,奈何收效甚微。” “这不,眼下仅因为澄州春汛引发民变一事,夫君又一时鲁莽行事了,引得天下舆情沸腾。” 话锋一转,又是一声长叹,“而诸位也都知道,本王自幼习武。” “虽也蒙弘文馆的先生教导,读过不少书,可论才学,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与圣贤学问,远比不得大姐那般精绝。” “虽为女儿身,可毕生最大的抱负,莫过于沙场为国征战,横刀立马。” “后承圣上信任,临危受命,领兵出征草原夏国,幸不辱命,侥幸立了点微末之功。” “如今领大都护一职,可军营之中,也都是些粗狂豪迈的将士,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哪怕上阵杀敌之时,嘴里嚷嚷的也不过是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之类的话……” “因此,虽然大道理本王都懂,可真要论为官之道,论在朝中做事的方式方法……” “本王与夫君,哪比得上在场诸位同僚,饱读圣贤书且为官多年?” 声音虽不大,婉婉到来,却足以令在场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而凑巧听闻,今日朝会尚未开始,圣上跟前,便已经好几十本折子呈上来,无一例外,皆是弹劾状告本王夫君……” “其实本王也知道,这哪是弹劾状告?” “这是在场诸位同僚,对本王夫君的悉心教导,是一份器重与鞭策,那是一份对后进的提携好意。” “这都是为我夫君好,训诫我夫君改掉些臭毛病,以免日后真酿出无法收场的大祸。” “因此,本王这才决意前来……” “除了闲得无聊看看热闹,也顺便瞧瞧,都有哪些同僚,上了折子或早朝上当面训诫指正我夫君的过失之处。” “也方便本王,记下这份恩情,以便日后逐一报答。” 一边说着,竟还不忘以军营将士之礼一拱手,“本王要说的,也就这些了。” “诸位,还请继续,本王在一侧旁听着就是。” 又朝身后那俊俏丫鬟一声吩咐,“都听明白了么?” “今日都有谁上了折子,或朝会上指正弹劾郡马罪责过失的,用小本子记下来……” “也方便日后,本王亲自备上些薄礼,挨着挨着登门道谢报答。” 那丫鬟自是赶紧应了一声。 可紧跟着,居然还真从袖口里,掏出来一本崭新的小册子,还有一只小巧毛笔。 而赵婉,这才总算扭头,正眼望向身边刚才还正滔滔不绝义正严辞的宋标,“你便是大理寺卿宋标?” “本王听闻过你,执掌大理寺,司职涉及朝廷官员大案要案的审理刑罚,刚正不阿且从不徇私,乃当朝难得的能臣干吏!” “刚在殿外,本王也多少听到一些……” “宋大人弹劾指责本王夫君之过失,讲得挺好,又是言我夫君无视朝廷章法,又是言我夫君蛊惑储君祸乱国政的,字字珠玑一针见血。” 一摊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对了,刚讲到第几点了?” “宋大人,来,请继续!” 然后径直走到赵王身边停下,便不再说话了。 倒是与右相曹牧那副打盹闭目养神的姿态不同,却是“叮”的一声,抽出腰间那镌刻龙纹的青铜长剑,漫不经心,居然还是悠哉悠哉修理起指甲来。 第434章 只希望王大人,以后别这样了 寂静!霎时间,太阿殿内化作一片死寂! 文武百官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觑,“这,这……”,竟完全不知所措。 这位大康自立国以来第一位女王爷,话倒是说得挺漂亮。 又是放低身段以晚辈自居,又是说什么不过是军中事务得闲,前来瞧瞧热闹而已。 又是嚷嚷什么,今日无论上折子还是朝堂上当众弹劾自家男人的,皆是一份提携后进的好意,日后还要备上薄礼登门道谢。 可别说是眼前这些,大朝会上能有个位置站着的,谁不是官场浮沉摸爬多少年,早成了精的老狐狸? 哪怕是那些大字不识一个山野村夫与市井走卒,能信了这番话,那定是脑子被驴踢时,踢得轻了些。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呐! 虽说自古文臣武将互不相干,别说在外领兵的将军,有时候哪怕京中赋闲的武将,也是不便插手朝堂政事的…… 可没办法啊,谁让人家不仅是手握十万兵权的大都护大司马,更是贵不可言的当朝郡王,皇帝最宠爱的女儿? 人家要是没来这太阿殿,没表态,那还好说。 可既然来了,还摆明了态度,就是要蛮不讲理为自家夫君护短了……谁要是还不识趣,那可就真是犟驴一头了! 一时间,就连景隆帝,端坐龙椅之上,也是嘴角直抽搐,脸色说不出的古怪。 唯独唐明与郑明礼,这二位老同志,本来位置隔得老远,可不知什么时候又偷偷摸摸厮混到一起去了,勾肩搭背贼眉鼠眼也不知正说些啥见不得人的私房话题,气定神闲得很。 而此时,王老爷又何尝不是印堂漆黑,一脸拉不出屎的表情? 直勾勾望着前方远处,那个还正悠哉悠哉用佩剑修理指甲的婆娘,眼珠子滚圆,惊得下巴都快滚到地上来。 卧槽!这婆娘一如既往,脾气不是一般的彪哇! 当初因为偷卤肘子吃,被本老爷精心设计的老鼠夹抓个正着时如此,后来被老子一顿恐吓威胁,被迫只能给老子当贴身侍卫时,亦是如此。 现在又来了! 明明昨晚,她跟老子还挤在一个被窝里,你侬我侬快乐地劳作。 若不是因为期间,一不留神压着她头发了,被凶巴巴臭骂了一顿,总体气氛还是相当和谐的。 刚刚老子起床上早朝时,这位当朝女王爷还跟个贤惠小媳妇似的,又是亲自打来洗脸水,又是伺候老子洗漱更衣的。 就连临出门前,还不忘腻歪一番,实在粘人得很! 可怎么转眼,就跑来这太阿殿了? 关键…… 这大朝会,乃是君臣上下,共商国政机要大事的地方。 应该是大家畅所欲言各抒己见的,如此才算得上朝堂清明公正,大康的未来才有前途。 再瞧瞧刚才这大理寺卿宋标,弹劾状告本老爷,罪一罪二罪三的,思路多清晰,逻辑多严密? 连本老爷都没发现,入京为官这才多久,不知不觉竟已犯下了这么多罪状,而且每一条都是够蹲大狱甚至流放三千里的! 忠言逆耳,听不得别人的批评,本老爷以后还怎么进步? 结果你这婆娘倒好,上来便是吭哧吭哧一顿操作…… 又是吩咐丫鬟将今日凡是弹劾状告过老子的,全部小本本记下来,又是连佩剑都拔出来了! 这特么是要吓死人的啊! 哪个当官的经得起这样的恐吓? 而且本老爷不要脸面的吗? 扭头讪讪朝四周打量一番,果然只见这满朝文武,表情已是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特别那群,刚才还同仇敌忾,擦拳磨掌争先恐后,明显早已整理好思路,只等着紧随宋标之后,弹劾参奏本老爷一番的官员,更一下子蔫巴了。 哪还有刚才那副铁青着脸,祸国殃民的奸佞一日不除誓不罢休的悲壮气势? 硬是活生生缩了回去,低垂着头,就连手中明显早罗列好本老爷一系列罪状的笏板,也遮遮掩掩藏了起来。 而那大理寺卿宋标,脸色更是比吞了几十只苍蝇还难看。 木头桩子般矗在大殿中央,继续说下去也不是,退下也不是,面色涨得通红。 一双略显苍老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对这苍凉人生的悲苦与迷茫,似乎已完全不知该怎么办了。 左瞧瞧,右瞧瞧,足足盏茶功夫,这才终于支支吾吾憋出一句,“殿……殿下言重了……” “王大人才学惊世,乃是国之栋梁,老臣岂敢无端指责?弹劾状告,这哪有的事,殿下误会了,误会了。” “老臣之所以说这些,也只是……只是……” “仅仅觉得,王大人尚且年轻,难免气盛,有些行为终究有失偏颇,对朝廷影响不好。” “只希望王大人,以后别这样了……不好……” 然而话音未落,却见龙椅之上,景隆帝终于一声轻咳,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依然满面令人不敢直视的帝王威仪,高深莫测看不出喜怒,只是目光灼灼望向宋标,“行了,宋爱卿退下吧!” 却又语气平缓一声呢喃,“好一句‘包藏祸心之民,不尊州府法令,趁机煽动作乱’。” “又好一句‘澄州太守曹参,临危之际,迅速调动城防司兵马,亲自坐镇指挥,才得以迅速镇压,没酿成大祸’。” “宋爱卿不愧为大理寺卿,掌管所有涉及朝廷官员与勋贵之大案要案的审讯刑罚,朝廷之重臣。” “澄州一案,果真看得透彻!” 随即又将目光投向景阳郡王赵婉,似乎几分不悦,一声训斥,“大都护还是将佩剑收起来吧!” “虽是在外领兵的将军,也曾沙场征战立过赫赫战功,可终究为女儿身,且出身皇室。” “早朝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舞剑弄棍的,像什么样子?” 出乎意料,紧跟着却又面色一沉。 目光如炬冷冷在大殿扫过,“既然这些弹劾状告楚国公王修的折子,众爱卿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话锋一转,“但是,朕有一事……” “就在刚才,就在这太阿殿外,竟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令人发指之事!” 不知不觉,眉宇间已是一片阴沉怒火,一声冷喝,“礼部尚书唐明与户部左侍郎郑明礼,何在?” 第435章 朝堂风云 瞬间,龙椅高台上,景隆帝已是勃然大怒,目光如炬死死瞪着台下人群中,正勾肩搭背厮混在一起的两人。 额头青筋条条暴起,声音更已冷凝到极致,“诸位爱卿,或许也都有所耳闻,就在刚才,大朝会在即,且就在这太阿殿外……” 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哟,厉害啊,连朕都自愧不如敬佩万分呐!” “一个堂堂礼部尚书,身居六部之首,司值朝廷之礼法仪仗与祭祀,主管朝廷取仕与天下教化。” “一个户部左侍郎,正四品上,执掌国库钱粮盈亏与拨付。” “这可都是国之重臣,大康之股肱呐,还一把年纪,都是快当祖父的人了!” “却仅仅因为一点鸡毛蒜皮微不足道的小事,竟与当朝监察御史曹征,在这太阿殿外,那是闹得天昏地暗势同水火。” “这也就罢了,举止之粗鲁,言语之粗鄙,满口污言秽语,朕都怕污了自己的耳朵!” 说着说着,情绪更激动起来。 似乎再也顾不得天子威仪,“嗖”的一声蹿起来,狠狠一巴掌拍在面前龙案上。 一声歇斯底里暴喝,“真是胆大包天!” “这是太阿殿,是满朝文武共商国政机要之所,乃国之重器,不是那西市混乱不堪的菜市场,也不是你唐明与郑明礼,如那些蛮不讲理的泼妇般撒泼打滚的地方!” “你们眼里,还有朝廷礼法吗,还有朝廷颜面吗?” 满腔羞愤大怒之下,头顶冠旒都随着身子哆嗦不已,“简直胡闹!荒唐!” “你们不要脸,朕还要脸,朕都替你们脸上臊得慌!” 一时间,满殿朝臣无一不是吓得够呛。 纷纷低垂着头,额头冷汗一颗颗的冒,连大气都不敢出。 就连当朝宰辅陈无相,也是满面苦笑不停摇头。 唯独赵王爷赵衡,这位贵不可言却无官一身轻的闲散王爷,倒是满脸轻松写意,目光直愣愣暼向畏缩在大殿最后面角落人群中的王修王大人,满是调侃与幸灾乐祸的味道。 然而半晌,却见景隆帝虽依然脸色阴沉铁青,语气却总算缓和不少,“念在你二人皆是初犯,且这些年来,于朝廷也算是劳苦功高……” “张三千,传召吧。” “礼部尚书唐明与户部左侍郎郑明礼,无视朝廷礼法,行为无端无状,有损朝廷颜面……” “罚俸三月,令责令闭门反省三日不得出府,以示惩戒!” 话音未落,大殿之内,一阵躁动。 满朝文武虽依然战战兢兢得厉害,却是瞬间怔住了,面面相觑,满面错愕。 在场的,哪个不是早就练就一身炉火纯青本领的老狐狸? 尽管常言道,帝心难测,却又如何再看不出,这其中端倪? 今日朝会最核心要事,无非事关澄州民变一案。 那个才刚入京为官尚不足两月,便屡屡搅动得朝堂鸡飞狗跳的祸害奸佞王姓小儿,三两下功夫便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 若是之前,无论是临州一系列骇人听闻的新政,亦或大闹太子府逼得庄书墨辞官,都还无所谓。 可如今这事,终究牵扯甚大。 不但引得满朝文武特别是御史台言官大肆弹劾攻伐,更是连太后老祖宗都勃然大怒。 皇帝若是再独断专横地包庇置之不理,终究难免落人口舌。 而眼下,就刚刚在太阿殿外,这唐明与郑明礼不顾身份体面,完全如同菜市场上撒泼打滚的泼妇般,将那监察御史曹征骂了个狗血临头,气得活生生昏死过去,被送进了太医馆救治…… 其实这事,虽的确有无端无状有损朝廷颜面之处,可说大吧,也不大,说小吧……好像的确不大。 可皇帝,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借题发挥……天子是不是真动了怒火,无人得知。 但如此大张旗鼓,重重拿起,最后又轻轻放下,就给了这么点不痛不痒的惩戒,罚俸三月,闭门反省三日…… 无疑,这便是皇帝,对于那奸佞小儿在澄州一案中,无理取闹犯下的“罪行”,给满朝文武的一个交代了! 毕竟这唐明与郑明礼,可是那小儿的岳丈。 至少在朝堂上,明面上,那姓王的大奸臣,将澄州一案写成大字通报闹得天下皆知,损了朝廷威严一事,就这么过去了。 若是还有人还死咬着不放,继续上折子弹劾刁难,那就是真的不识趣了! 一时间,惹得文武百官,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个不停。 有满面不甘长吁短叹的,也有无奈苦笑的,当然也有明哲保身不发一言的。 唉,能受天子如此恩宠,就是令人羡慕啊! 而此时,正当满朝文武七嘴八舌议论个不停,却见皇帝脸上怒气终于缓和不少。 在张三千的搀扶下,重新回到龙椅坐下,可面色依然有些不好看。 正了正色,示意群臣安静下来,“罢了,此事便到此为止。” 顿了顿,才又冷声道,“时辰已不早了,说说今日朝会的正事吧!” “澄州一案,诸位爱卿也都大致了解了,半月之前,一场春汛,河堤垮塌,导致洪水冲毁良田与民宅无数,几万灾民无家可归流离失所。” “澄州府衙未能第一时间有效赈灾,再加当地士绅与大地主,更是趁机强行低价吞并民田,最终导致几千灾民,趁着澄州城防司换防之际,冲破城门,涌入城中。” “一路大肆劫掠,放火烧毁房屋,抢劫店铺,动手伤人。” “紧随其后,更是涌入州府衙门,当场打死官吏衙役几十人。” “尽管最终,民变迅速平息,暴民当场被击杀者众,其余乱民也皆缉拿归案……” “可出了这么大的事,朝廷总得迅速拿出一个处置的法子来?” “今日朝会,咱就重点议一议这事吧!” 然而不等有人说话,目光却是径直便望向大殿最后侧那个角落,声音依然冷凝得出奇,“吏部右侍郎王修,如果朕没记错的话,澄州的奏报呈送到吏部,乃是爱卿第一时间转呈于朕。” “而如今,此事闹得满京城甚至全天下都人尽皆知,就连大街小巷的黄毛小儿,与那花楼酒肆说书的先生,嘴里谈论的也是这澄州一案,也皆是因爱卿而起。” “想必,你已心中有了良策,这便出来说说吧!” 第436章 澄州太守曹参,平叛有功,当重赏也 王老爷本来正忙着,乐呵呵与旁边一同样身着朱红色朝服的官员套近乎。 只唯独不知,这个约摸三十八九岁,微胖圆脸据说同样身任某部衙右侍郎一职的家伙,是不是性格孤僻天生不爱笑。 任凭他抱定着朝堂上定要与诸位同僚处好关系打成一片的态度,没话找话套近乎都口干舌燥了,甚至一片诚挚好意,偷偷从怀里摸出两个精美糕点,让他如果肚子饿的话就先垫补一下。 结果这家伙,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压根不搭理他。 昂着脑袋铁青着脸,不但不领情,甚至还满是浓烈仇意愤恨。 实在无趣得很。 突然听得景隆帝点名发话,却是神情一滞,瞬间乐呵不起来了。 不是……这皇帝脑子是多少有点不大正常吧? 尽管这澄州府因春汛洪灾引发民变一案,的确是本老爷吭哧吭哧一顿如虎似狼的操作,才短短两三天便闹得天下皆知民间舆情失控。 可天地良心,这其中本老爷除了的确有那么一丢丢不值一提的私心,可最根本的原因,只是单纯地觉得所有百姓,皆是大康朝的子民,国家发生了如此大事,百姓们应该有知情权而已。 《临州日报》创办的初衷,不也是这样么? 而这大朝会,虽然名义上乃是君臣一体共商国政的地方,大家皆可各抒己见畅所欲言…… 可在场这么多二品三品大员,宰辅大人都矗着两根,哪个不是官场浮沉几十年且身怀经世济国之才经验老道的股肱重臣? 为何就非得死咬着我一个小小四品官员不放? 那澄州府生了民变,与我这个太子伴读兼吏部右侍郎有何关系? 更何况,在场谁不知道,这个案子看着简单,实则牵扯甚广,那澄州太守曹参乃是老曹同志的亲儿子。 这官场,讲究的就是个察言观色、圆滑处事与机巧钻营。 我这么一个初涉官场的毛头小子愣头青,万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得罪了当朝宰辅甚至太后老祖宗,那以后还怎么混,还能有立足之地? 而顷刻间,满殿文武大臣们,脸色也是齐刷刷变了。 纷纷朝这边望过来,有幸灾乐祸的,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特别那些出身曹氏士族门下或受了曹家恩惠庇护的官员,一个个更是满面戒备与仇恨之色。 这让大殿之内,气氛陡然变得无比古怪甚至压抑。 唯独右相曹牧,站在队列最前面,挺直着腰板双手垂在胸前,半眯着眼睛依然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只是太阳穴突突跳动两下。 只见靠后面角落,那个臭名昭着实在不受人待见的奸佞小儿,虽畏畏缩缩的,可被皇帝点了名,也只得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走到大殿中央,左瞧瞧右瞧瞧,还明显有点云里雾里的感觉。 那模样,完全如一个成天课堂上呼呼睡大觉的愚钝学生,突然被先生叫起来回答问题。 涨红着脸,支支吾吾了半晌,这才终于憋出一句,“禀……禀陛下,其实澄州一案,个中细情臣也了解甚少……” 一咬牙一挺胸,倒是瞬间一本正经了些,“但是,澄州此次发生民变,既然是因春汛洪灾,河坝决堤冲毁无数良田民宅,数万百姓无家可归无粮可食所致……” “虽说叛乱已经平定,可想必当地灾情依然万分紧急。” “无家可归者数万,那真正受灾遭到重大损失者,定是两倍三倍,甚至上十万之众。” “因此,臣以为,朝廷当务之急,自然是全力赈灾!” “户部当迅速制定一套完整的赈灾方略,不仅钱粮当迅速拨付……” “包括安置灾民所需临时房舍的修建,无家可归百姓的搜寻与救治,包括灾后百姓房屋的重建,甚至种粮的发放……” “还有,陛下与诸位同僚也皆知,大灾之后定有大疫。而如今春末夏初的时节,又最易横生瘟疫。” “因此,朝廷也当出钱,大力抽调征兆医官与大夫,征集草药连夜驰援澄州,为百姓诊治疾病,控防瘟疫。” “这些皆需面面俱到考虑周全。” “不仅如此,河堤缺口处的堵防,河道的疏通,亦是重中之重,毕竟夏日汛期将近。” 声音顿时都高朗不少,“只有如此,才能迅速平息灾情,安抚民心。” “也只有如此,才能彰朝廷之公允清明,显陛下爱民如子之仁德!” 此言一出,倒让满朝文武官员们,顿时面面相觑错愕不已,一阵窃窃私语议论。 倒不是因为此番奏对,有多惊世骇俗或者惊艳绝伦,相反,听着面面俱到,皆是老成谋国之言,可实则平平无奇。 当今天子最重民心,这是人尽皆知的事,而澄州既然起了洪灾,那朝廷第一要务,无疑自然是赈灾。 只要国库不缺钱缺粮,这绝对已经是最标准答案了。 别说是能在大朝会上有个位置站着的老狐狸们,那怕换头猪来,这赈灾的细则,也能说个八九不离十。 当然,如前年雪灾寒灾时,那薛齐竟上下嘴皮子一碰,公然提出紧闭城门将灾民赶出城外的谏言,最终惹得皇帝龙颜大怒,自己小命也丢了…… 那就纯属是自己找死,脑子连猪都不如了! 可是,很明显,皇帝点名发问,要商讨的事,可不仅仅是赈灾方略啊! 而同样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那般始料不及,让在场所有人一下子愣住了。 眼见皇帝依然脸色平静不怒不喜,对这赈灾谏言也不置可否,更没有丝毫就此放过他的想法,那奸佞小儿似乎也有些尴尬了。 老脸微微一红,可紧跟着,却是眼珠子咕噜一转,嘴角笑得贼贱。 可随即腰板一挺,似乎一下子硬气不少,甚至俨然几分刚直之臣为国为民不畏死的气概风范,声音都陡然提高不少。 一声大呼,“陛下,臣还有言要谏,那便是关于澄州太守曹参……” “臣以为,澄州太守曹参,此次平叛有功,朝廷当重赏矣!” 第437章 竖子无耻,休得污老夫清白! “哗……” 此言一出,太阿殿内一片哗然,惊诧声四起。 却见那祸国殃民的奸臣王大人,目光灼灼,一脸激昂之态,“禀陛下……” “澄州民变,虽因春汛洪灾而起,且州府衙门与太守曹参,也的确难辞其咎,有赈灾不力政令昏聩之嫌。” “可实则,诚然如刚才大理寺卿宋公所言,乃包藏祸心之民趁机煽动作乱所致。” “不仅如此,民变伊始,太守曹参便临危不乱,统领全局,调动城防司,协调当地驻军……” “最终,叛乱得以迅速平定,乱民或被当场击杀,或悉数缉拿归案,只等朝廷治罪发落。” “这才没有酿成大祸,以至于此次民变如星火燎原之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最终血流成河生灵涂炭,甚至动摇国本,危及社稷。” “因此,臣以为,澄州太守曹参,虽先有赈灾不力懒政失职之罪,却更有平叛之奇功!” 声音铿锵有力,伸手一指早已退回队列那大理寺卿宋标,“澄州之变,地方的奏报一式两份,八百里加急先是送呈于吏部衙门与大理寺。” “可陛下与诸位同僚有所不知……” “尽管方才,于这太阿殿朝会上,宋公弹劾状告于臣,洋洋洒洒罗列臣之几大罪状,言辞激烈,字字如刀。” “但这也仅仅是因为,宋公对下官日常言行,颇有微词罢了。” “而在关于澄州太守曹参的看法上,吾与宋公却是意见一致,互通有无之下,甚至颇有些英雄所见略同。” “相信假以时日,吾与宋公定能惺惺相惜引为知己。” 顿了顿,又朗声继续道,“不仅如此,诸位皆知……这澄州太守曹参,乃当朝右相曹公之嫡子。” “曹公拜相十余载,掌管门下省与工农吏三部衙门,为陛下分忧,为社稷而谋,老成持国……” “那是殚精竭虑,鞠躬尽瘁,忠君之心,悲悯百姓之心,可诏天地日月。” “这么多年来,那是一心为公,劳苦功高。” “以至于天下百姓皆称颂,大康朝能有今日之昌盛景象,曹公居功至伟,民心所向也!” “而如果其子曹参,仅仅因为春汛赈灾不力,有懒政乱政之嫌,便大动干戈问责治罪,却罔顾其平叛之功……” “这岂不是,会寒了大康朝无数士子的心,又让大康朝无数克己奉公勤于政事的官员,心中作何感想?” “况且,即便仅仅是看在曹公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为社稷呕心沥血的情分上,朝廷也当酌情考虑才是。” “且前些日子春闱恩科,臣与曹公同为主副考官,走动良多,亦对曹公之德甚为敬重!” “因此臣以为,关于澄州太守曹参的处置,朝廷当嘉奖重赏也,还请陛下三思!” 随即,便不再说话了,只一脸殷殷期待望着皇帝。 于是刹那,满殿文武官员们,一下子彻底呆住了,偌大的太阿殿,再次化作一片死寂。 一个个瞪大着眼睛,齐刷刷望向这边,一时间,只如朗朗乾坤大白天之下,看见好大一群神仙妖怪在天上飞来飞去,那是一种惊为天人的震撼!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在场谁都不是傻子,那澄州一案刚传到京城,眼前这个做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奸佞小儿,吭哧吭哧一顿操作,又是大字通报贴满了京城大街小巷的,又是《临州日报》第一版第一条大肆刊载的…… 短短两三天,便将此事闹得天下皆知,就连村野民夫与街头孩童都津津乐道。 就连司值州府官员考核司勋与任命的吏部衙门,多位官员都被拉下了水,舆情已完全失控。 说到底,这大奸臣如此行为,最根本的目的,不就是想要借题发挥,死咬着此事不放,逼迫朝廷哪怕是为了平息民怨,也不得不下令秉公严查此案,不将那澄州太守曹参搞得下狱流放,誓不罢休么? 朝中谁不知道,这奸佞小儿与右相曹公,那可是相当不对付? 这大好的机会送上门来,还能轻易放过不成? 就算不能将曹家的势力全部拉下水,伤筋动骨,也能狠狠咬上一口,出口恶气。 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不向来如此么? 甚至连想都不用想,今日朝会上,定会是一场唇枪舌剑,腥风血雨山崩地裂。 可结果…… 这情况与预想的不对呀! 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这奸佞小儿不但不赶紧态度强硬,要求皇帝立即下令,缉拿押送澄州太守回京交大理寺严查治罪,反倒还言辞灼灼,为那曹参请起功来了? 虽然这请功的理由,实在有些牵强附会,可居然听着还挺有点道理! 难不成,他是脑子突然出问题了,癔症又复发了? 或者,根本就是终于明白了,胳膊拗不过大腿,就凭自己在朝中这点根基,是绝对斗不过右相一派的,搞不好反倒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 所以就妥协了,认命了? 借此机会,对曹牧表明化干戈为玉帛的衷心了? 一时间,就连龙椅之上,景隆帝都不由得满面错愕。 眼珠子瞪得滚圆,死死盯着王老爷,目光如炬,神色说不出的古怪。 唯独那大理寺卿宋标,站在群臣队列中,却是脸色涨得通红。 一时间,恼羞交加,气得苍老身子都不停哆嗦打颤,一手指着奸佞王大人,浑浊眼珠子使劲向外凸起,那阵仗,似乎随时可能一口气提不上来,直接抽过去。 半天,才声声语无伦次大骂,“胡说八道,竖子胡说八道……” “疯犬!见谁咬谁的疯犬!” “谁与你互通有无了?谁与你惺惺相惜引为知己了?” “竖子无耻,休得污老夫清白,老夫这便与你拼了!” 很明显,跟这么一个臭名昭着人人喊打如过街老鼠的大奸大恶之徒惺惺相惜英雄所见略同,那可是件辱没门楣的事呐,死后都没脸连见列祖列宗的。 日后在朝堂上,那是要被孤立的,要被戳脊梁骨的! 而同样这时,正当满朝文武,还满头雾水云里雾里搞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接下来的情形,却更那样始料不及,让所有人全都懵了。 只听得前方,突然一声愤怒至极的暴喝。 “王修小儿,你一派胡言,是非不分,混淆视听!” “信不信我曹牧,这便在陛下面前,参你一个祸乱朝纲之罪?” 第438章 难道,曹丞相不爱自己儿子了?父爱消失了? 与此同时,只见右丞相曹牧,竟是脸色大变。 “嗖”的一声大步站了出来,哪还有刚才那副对啥事都毫不关心的昏昏欲睡模样? 满面悲愤恼羞,杀气腾腾瞪着侍郎王大人,又是一声怒吼,“竖子一派胡言!” 随即,扭头望向高台龙椅之上,情绪有些失控,一拱手,“陛下,老臣坚决反对!” 一时竟气得身子直哆嗦,大呼,“先贤有云,夫国之大者,如逆水行舟。” “朝堂之上,最忌有失公允清明,且太祖高皇帝当年自梧州起兵,推翻前朝暴政,立国大康,也早定下森严法度。” “此次澄州一案,曹参虽临机专断,迅速调动城防司官兵以及当地驻军,迅速平定叛乱,万幸没有酿成大祸,令这民变如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可归根结底,也不过其身为太守,治理通下一地州府,应尽之责而已!” “在其位,谋其职,如何能称得上平叛有功?” “且这澄州民变,虽因春汛洪灾而起,天灾之祸非人力可断也,可究其根本原因,乃是太守曹参赈灾不力,尸位素餐。” “未能及时调动粮草人员赈济收容灾民,且还利令智昏,严禁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灾民入城避难。” “不仅如此,当地士绅与地主相勾连,巧借这春汛天灾,大肆吞并百姓良田。” “百姓走投无路,这才以至于生了民变!” “以上种种,皆是澄州太守曹参之过失也!” 顿了顿,才又语气铿锵言辞激烈道,“其次,那曹参乃老臣之子不假!” “而老臣承蒙陛下信任,拜为当朝右相,统领百官为社稷而谋,也的确不假!” “而老臣十余载如一日,奔波操劳于政事,不敢丝毫懈怠,终归到底,也不过感激涕零,生怕辜负了陛下之信任,成了社稷之罪人而已!”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诚惶诚恐如履薄冰,所幸代陛下打理门下省与工农吏三部大小事宜,没出过什么大的差池!” “要说劳苦,有一些。可要说居功至伟,老臣羞愧矣!” “更何况,老臣既为右丞相,身居高位,那更当严于律己,以身作则!” “那曹参既然犯下罪过,又岂能因为其乃老臣之子,便可罔顾国法,包庇袒护?” “否则,天下臣民,又当如何看陛下,又当如何看待朝廷?” “包括老臣,在满朝文武眼中,在天下百姓眼中,又与那徇私舞弊是非不分祸乱朝纲的大奸臣,有何异?” 袖袍一挥,九十度弯腰重重一拜,言辞坚决大呼,“因此,老臣斗胆,恭请陛下,立即下旨,押送犬子曹参回京,交由大理寺。” “就澄州民变一案,秉公严查其赈灾不力,懒政怠政之罪!” “老臣绝无半点徇私包庇之念!” 紧随其后,却又扭头,目光灼灼望向旁边王大人。 怒不可遏,神情愤慨至极,“倒是你王修,如此颠倒黑白,强词夺理……尔到底居心何在?” “你是想让陛下,背上个昏聩不公的骂名吗?” “此, 便是尔蛊惑圣上祸乱朝纲之罪!” 铁青着脸,一拂袖,一声冷哼,“哼!” 寂静!于是刹那,太阿殿内,再次化作一片死寂。 文武百官们,更是一下子彻底惊呆了。 瞪大眼睛齐刷刷望着这一幕,面面相觑,已是惊得里嫩外焦,脑瓜子都在嗡嗡地响。 这……这到底又是什么情况? 到底是这世道变了,还是全天下的人都疯了? 今日这大朝会,倒是果真风起云涌,好一片险象环生硝烟弥漫的气氛! 至少这唇枪舌剑据理力争的气势,已经跟直接抓衣服扯头发扭打成团,差不了多少了! 可是……这形势怎么完全颠倒过来了? 澄州一案,闹得如此天昏地暗沸沸扬扬,民间舆情彻底失控,而那奸佞之臣王大人,与右相曹牧积怨颇深,恐怕早就恨不得弄死对方了…… 如此形势下,那奸佞之臣脑疾发作,不但没如所有人预料那般,借题发挥死咬着澄州一案不放,甚至死谏逼迫皇帝下令,治那曹参之罪,反倒竟还避重就轻地,为其请功讨商起来。 这已经够令人大跌眼镜了,结果右相曹牧,反倒……竟还态度如此坚决果断,据理力争,要求皇帝下令治自己儿子的罪。 至少,有了那奸佞之臣的请功谏言铺垫,只需装模作样斥责自家儿子几句赈灾不力的过失,再借坡下驴谦虚一番,推掉“重赏褒奖”,这事也就大事化小了。 甚至可能,曹参不但不用被下狱,连官位都能保住。 难道,曹丞相不爱自己儿子了?父爱消失了? 这到底都是什么操作? 纵然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可也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了。 而此时,景隆帝又何尝不是一片错愕惊讶? 端坐龙椅之上,眉头紧锁依然满面严肃威严,不停在台下唇枪舌剑吵得天昏地暗的二人身上打量着,目光如炬。 也不说话,只是神色说不出的怪异且耐人寻味。 这让太阿殿内,顿时更笼罩在一片压抑紧张的气氛中。 然而不知多久,却见景隆帝,才终于正了正色。 脸上泛起一丝无奈苦笑,语气依然不急不缓,令人生畏,“两位卿家,皆是大康之股肱,一片公心,朕心甚慰。” “而王爱卿说得没错,澄州既然生了天灾,几万甚至上十万百姓受灾,或房屋粮食被冲毁,无家可归流离失所,或牛羊良田被毁,没了活路……” “那朝廷当务之急,自然是不惜一切代价赈灾,安定百姓!” “而王爱卿关于赈灾之言论,果真是老成持国,思虑周全面面俱到。” “传旨,着户部立即制定一份详尽的赈灾方略,就依王爱卿所言,要钱粮给钱粮,要医官给医官,呈于中书省审核之后,立即拨付实施。” “也包括必要时,工部也需派人前往澄州府,协助安置灾民临时房舍的修建。” “皆是朕的子民,一切必须以百姓为重!” 短暂沉默,却又皱眉幽幽呢喃道,“而至于澄州太守曹参的处置……” 第439章 太后诞辰 文武官员们顿时心中猛地一紧。 然而,却见皇帝只是坦然笑笑,声音依然平静,“曹相也不必太过急切……” “曹相一生,两袖清风刚正不阿,为社稷为百姓一片公心,堪为天下百官之楷模。” “担任右丞相一职以来,十余载如一日,更是奔波操劳于国事,可谓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朕亦甚为感念。” “吏部右侍郎王修之言,虽的确有失偏颇了些,难以令天下人信服,可何尝不是因为体恤曹相一生为国奔波,劳苦功高?” “况且这朝会,本就是君臣一体,畅所欲言共商国政大事的地方。” “这哪算得上什么扰乱朝纲?且说得也不是毫无道理,曹相切莫动了怒气伤身才好。” 又一声轻叹,“咱大康向来君臣一心,这里也没外人,朕便与诸位爱卿说些知心的话……” “这曹参,虽为澄州太守,为臣,可论起来,也算朕的表侄儿,更是太后最疼爱的侄孙儿。” 脸上泛起几分唏嘘感慨,“尤记得当年,朕还是皇子时,朕这侄儿,就常爱往宫中跑……” “一个尚才启蒙识字的孩童,哪懂得什么宫中礼仪规矩?” “朕与先太子及其余几位王兄上林苑狩猎时,他最爱跟在队伍中,帮着捡猎物,乐不知彼。” “这孩子打小便聪明,又眼尖,哪怕发现一只野兔,也能乐得手舞足蹈的,实在讨人喜欢。” 笑笑,“只是二十余多年过去,昔日老爱挂着鼻涕跟在朕与先太子身后的稚嫩孩童,如今也早已成了一州太守,治理一方。” “此次澄州民变,曹参确有懒政乱政之过失……” “曹相为了皇室之威仪颜面,为了国之法度森严,亦为了朝廷之公正清明,以大局为重,泣血谏言押送自己的亲儿子回京,交大理寺严查绝不偏袒徇私……” “此番气度,这份刚正不阿的风范,实在令人钦佩。” “可是朕,却总不能丝毫不顾情分,不顾曹相大半生为国操劳之艰苦,否则,朕又与史书上那些薄情寡义心狠手辣的帝王,有何区别?” 顿了顿,才又继续叹道,“而眼下,还有不到半月,便是太后诞辰。” “老祖宗高寿八十有二,实乃大康之福瑞也,自当普天同庆,为太后贺。” “因此依朕看,既然两位爱卿各执己见,一时也难争个高低是非出来,那这曹参之事,便先放一放,一切等太后寿宴之后再做定夺吧。” “传旨吧,命澄州太守曹参,即刻启程归京,为老祖宗贺寿!” “前些日子,老祖宗还老在朕耳边念叨,说好久没见着她这侄孙儿了。” 话音未落,满朝文武又是一阵哗然。 交头接耳议论声不断,似乎谁也没料到,今日这场看似风起云涌险象环生的大朝会,竟是如此草草收场,竟连皇帝也不做丝毫表态。 可既然天子都已发话,自然也没人胆敢再站出来说点什么。 …… 朝会自然很快散去。 太阿殿外,那一座座雕刻盘旋金龙的雄浑石柱与石狮相环绕的层层汉白玉台阶,朝臣们三五成群,一边陆陆续续向外走着,依然一边窃窃私语个不停。 有垂头丧气直叹气的,有继续对那奸佞之臣将澄州一案闹得天下皆知的行为,义愤填膺骂骂咧咧个不停地,也有纯属置身事外幸灾乐祸的,神色姿态各异,倒好一副众生相。 王修夹杂在人群中,倒是气定神闲得很,对周围不时传来的议论声充耳不闻。 赵婉那婆娘,顺道进宫前去探望母亲程贵妃了。 只唯独诧异,并没见着唐明与郑明礼的踪影。 不过想想倒也释怀,刚刚才被皇帝劈头盖脸臭骂一顿,还被罚俸三月,闭门自省三日,两位老同志,一下了朝那自然肯定灰溜溜拔腿就跑了。 这让他心中顿时一阵腹诽。 唉,两个怂货老丈人。 “王家小儿,王家小儿……”然而就在这时,却突然听得身后一阵破锣嗓子大喊。 转过身来,顿时不由得神情一滞。 只见赵王爷赵衡,正大步追了上来。 大咧咧的,丝毫没有一个作为当朝一品亲王该有的傲娇高深做派,眨眼便横在了跟前。 也不说话,只歪着脑袋在他身上使劲打量。 那模样,跟在城西集市上挑选牛羊牲口,没什么区别,就差没把他五脏六腑都翻出来评头论足一番。 一边啧啧出声,还荡漾着满脸灿烂至极的笑。 这让王老爷顿时一阵气结,没什么脸色。 至少从一开始,便对这位成天斗鸡遛狗没个正行的闲散王爷,是不怎么喜欢的。 别瞧着长得人畜无害,随时都笑呵呵的,可心眼子绝对不比老唐同志少,做事套路太多。 就凭当初,陪同皇后銮驾一道前往临州,偷偷摸摸到处打听本老爷有没有在外养外宅、对几位夫人是否恩爱之类的八卦风流事,这家伙肯定就不是什么好人,甚至还可能有点特殊癖好。 足足半晌,直搞得他王老爷都有点头皮发麻,赵王爷总算收敛了。 可紧跟着,却是一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豪爽之态,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 不愧是练过武的,硬是拍得他眼冒金星,后背火辣辣地痛,差点背过气去,随即一撩那身威武至极的五爪蟒袍。 眼瞅着左右无人,“哟,小崽子,今日朝会上,倒是令人刮目相看呀!” “至少就连圣上与本王,都完全没料到,你小子会反其道而行之,冠冕堂皇为那曹参邀功请赏。” 大拇指一竖,“不过此刻细细想来……” “高!这一招以退为进,更借机将那曹老匹夫好一顿吹捧,实在是高!” “你小子也瞧见了,顿时便将那曹牧给吓得,当场脸都白了,汗水一颗一颗地滚!” “本王虽早已不过朝堂之事,也身无一官半职,可朝会上旁听看热闹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曹老匹夫如此惊慌失态过。” “别瞅着你小子,平常闷头闷脑的,让人看着就来气,可关键时候,下起死手来,那是一点不含糊呐!” 第440章 你还是赶紧安排一下后事吧 王修满面诚恳之色,“王爷误会了!” “朝中人人皆知,臣年纪尚轻,又初涉朝堂懵懂无知,且向来为人憨厚老实。” “今日之所以如此,真正只是认为这澄州一案,那太守曹参虽有懒政乱政之嫌,却更有平叛之奇功,再加上着实敬重右相曹公为国为民劳苦功高而已。” “太阿殿内圣上问起,臣心中怎么想的,便怎么回答罢了。” “至于其他的,也无暇多顾!” 然而,赵王爷却是脑袋一昂,“咦?” 顿时一脸嫌弃鄙夷,“忽悠?接着忽悠?” “这些话,你觉得本王会不会信?” “咦?本王一直就很奇怪啊,你这小子是如何做到,既可以不要脸,还可以满口谎话时,面不红气不喘的?” 倒也懒得跟他计较,只是白眼一翻,“不过话说回来,你小子这次,可算是死定了啊!” “这澄州一案,地方奏报八百里加急呈到吏部,你这么个小小的右侍郎,本来只需立刻转呈陛下便可。” “结果你倒好,非得二话不说一顿折腾,又是大字通报贴得京城满大街都是,又是《临州日报》使劲刊载的。” “那澄州太守,要换做其他人,倒也无所谓,可你又不是不知,那曹参是何身份……” 一本正经,“小子你有所不知,太后刚闻听此事,便大发雷霆。” “不仅当即便要宣你进宫问话,怒不可遏之下,还态度坚决扬言要亲自治你的死罪。” “只是暂时,被陛下暂时拦了下来而已。” “可即便如此,仁寿宫内,这几天那些花瓶古玩,都不知摔碎了多少!” 一时间,咧嘴笑得贼欢乐,“虽说后宫不得干政,可老祖宗毕竟是当今太后,是圣上的生母。” “天子也不能置孝道于不顾,因此,尽管有圣上从中斡旋,可最终如何,还得看老祖宗的意思。” “而你小子,难不成当真以为,有与太子的交情,又有景阳那丫头护着,便可平安无事了?” “错了,你小子大错特错……” “太子与景阳那丫头,也无非只能在朝堂上压一压百官而已,可在太后面前,还真说不上话。” “而且你小子有所不知,这么多年,太后对皇后与程贵妃,向来是心中不喜的。” “她老人家从来都觉得,女子应当是温柔贤惠知书达理的,而程贵妃,却天天舞刀弄棍的,实在,咦,不雅……” “而当今皇后,我那二嫂,倒是端庄贤惠知书达理,可偏偏出身于陈家。” “要知道,圣上登基之初,太后可是绞尽脑汁撮合撺掇,欲让圣上迎娶其曹家的侄女并立为皇后的,只是最终也未能如愿。” “再加上,老祖宗所出一共四个儿子,而当今圣上出生时,因难产差点要了她老人家的命,所以四个子嗣中,圣上又恰恰是最不讨他喜欢的那个……” 一耸肩,顿时一脸幸灾乐祸,甚至情绪竟还有点小激动起来,“所以小崽子,你死定了!” “你是真的死定了,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所以趁现在,离着老祖宗寿辰还有十来天,你还是赶紧妥善安排一下后事吧,也免得到时候心中遗憾不能瞑目!” 王老爷顿时印堂漆黑。 斜着眼睛瞪着他,嘴角直抽搐,半晌,才惨绿着脸讪讪憋出一句,“既然如此,却不知王爷莫名拦住下臣,究竟所为何事?” 可没想到,闻得这话,赵王爷更一下子来了精神。 一把搂住他的肩膀,脑袋再使劲往前凑了凑,眼睛都开始冒金光。 竟还破天荒地,带着几分尴尬,“咳,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这不,只是想找你商量商量,到时候你小子脑袋掉了之后……咳……” 还扭捏半天,又满是诚恳之意,“能不能将灵堂布置、吊唁迎宾,包括出殡入土,这一整套繁文缛节的仪程,全部交给本王来统筹调配。” 老脸微微一红,“虽说王府不缺钱,可你小子也知道的,本王多少年不问国事,朝中也无一官半职的,成天斗鸡遛鸟实在闲得慌……” “这不就琢磨着,能挣点外快散碎银子也是极好的!” “而且放心,人死灯灭,当初本王与王妃亲力亲为费尽心思,准备了一大桌子好酒好菜相邀,结果竟让你小子半道溜了,这笔账也一笔勾销了!” “除此之外,还能免费为你写一篇好点的祭文!” “另外还有,本王府上老管家,乡下有个远房亲戚,可是个方圆百里都颇有名气的得道高人,尤其擅长寻穴风水之道。” “因此本王就琢磨着,到时候能不能让他来替你看陵寝之地。” “放心,到时候就算看在本王面子上,他也定全力以赴,为你寻得个尚风尚水的宝地,定能保你后代子嗣衣食无忧。” “只是这价格嘛……可能稍微贵点。” “不过一文钱一文货嘛,况且你国公府也不缺这三瓜俩枣的!” “噗……”于是刹那间,王老爷便彻底呆住了。 硬是气血翻腾,气得心肝尖尖都在颤,砂锅大的拳头都止不住咯咯地响。 卧槽!好歹也是贵不可言的一品亲王,当今皇帝一母同胞亲兄弟……有毛病吧? 屁颠屁颠撵上来,拦着本老爷,就为说这些让人不开心的话? 真别说,想得还挺周到呢! 更何况,太后老祖宗有没有态度坚决,扬言定要治本老爷死罪,不知道……可你笑得这么开心,是几个意思? 要不是忌惮这家伙的身份,实在惹不起,今天要是不直接一拳头整过去,把他鼻子都打歪,他当我是他儿! 尽管如此,还是强忍住怒火没发作,只是惨绿着一张脸,鼻孔朝天一声冷哼,“那下臣,是不是应该千恩万谢一番,王爷如此关照?” 没想到,这老东西先是一愣。 可紧跟着,却是无比豪爽大咧咧一摆手,“客气了,客气了,那倒不必……” “谁让你这小崽子,虽然的确不是个好东西,可偏偏本王有时候,还看你挺顺眼的呢?” “更何况,你又是景阳那丫头的夫婿,论起来还是本王的侄女婿。” “都自家亲戚,应该的,应该的。” 出乎意料,说着说着,这家伙又是神情一转。 眉毛一皱,还故作高深使劲捻了捻下巴胡须,一副绞尽脑汁苦想之态。 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你小子也不是非死不可的。” “至少还是有三成的机会,是可以活下去的,不用掉脑袋。” “而本王思来想去,你闯下如此大祸,竟胆敢与太后为敌……满朝上下,能救你一条小命的,就只有一人了……” “连圣上都不行!” 第441章 下官活得腻歪了,还是有点想死 王老爷顿时都被气笑了。 漆黑着脸,压根就不想再搭理他,“哦?只是不知,王爷所说是哪位高人?” 话音未落,果然只见赵王爷一下子乐了。 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两道缝,还不忘故作玄虚卖了下关子,才脑袋又向前一凑,“当然是本王呀!” “小子,这你还不知道吧……” “太后所诞四个儿子,唯独最受她老人家喜爱的,却是本王。” “别瞧着老祖宗向来辞色严厉,且性情古怪很是不好相处,但只要是本王在她面前说上两句话,哄哄她老人家开心,再有所求的话,她是定会心软答应的。” 然而,王老爷却是嘴巴一瘪,一脸不屑如看弱智儿童,“是吗?” “可下官却怎么听闻,太后唯独对王爷,最是不待见?” “每次说不上几句话,母子二人必然会针尖对麦芒,拍桌子摔凳子吵起来,最终闹得不欢而散。” “据说就半个月前,王爷前去仁寿宫请安,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竟被老祖宗勃然大怒,直接用拐杖给打了出来。” “老祖宗一边用拐杖抽,还一边破口大骂王爷是逆子,说她这辈子最大的过失,便是生了王爷你这么个儿子。” “甚至还扬言,要跟你断绝母子关系。” 霎时间,只见赵王爷一下子急了。 老脸唰的一下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得很,差点原地蹦起来。 扯开嗓门,“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宫里这些丫鬟太监,一个个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竟连本王的谣言都敢胡乱编造了,信不信本王非得奏请二哥,挨着挨着治他们死罪?” “本王与太后,向来母子情深,主打就是一个母慈子孝。” “岂能容他们肆意污蔑?” 可嚷着嚷着,眼见王老爷根本一脸不信,顿时便有些蔫了。 很是不耐烦,白眼一翻,“哎呀,你小子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脑袋一昂,“你别管,就算咱们母子二人,每次一见面就吵,可本王也有办法,拿住她的软肋……” “到时候,至少三成……哦不,五成把握,能在老祖宗面前,保下你一条小命!” 双手往蟒袍宽大衣袖里一插,又开始咧嘴乐起来,带着一股子坑蒙拐骗的酸臭味,“怎么样?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心动了?” 可紧跟着,却是脸色一板,“不过,要想让本王出面,去太后面前斡旋一番,保住你一条小命,那也是有条件的。” “很简单,你小子得三叩九跪,正式拜本王为师。” “从此以后,不仅需执弟子之礼以尽孝道,诸如你府上有什么珍品金玉、名家字画……特别是卤肘子酱大骨醉美人烈酒之类的,隔三差五得送些到王府来,孝敬孝敬本王与王妃……” “而且还得来王府多走动走动,陪本王喝酒聊天之类……” “当然,也可以多陪郡主,一起探讨探讨诗词文章之类的。” “毕竟如此一来,清河丫头就成了你的师姐,师姐弟二人经常一起探讨探讨圣人学问与歌赋文章,顺便再增进一下……是不是就合情合理了?” 然而,眼见他王老爷依然黑着脸不说话,却又一下子急了。 恼羞得很,“咦?我说你小子,这都什么反应?” “别逼本王生气哈!我跟你说,本王一旦发起怒来,后果很严重的,真的,你要相信我!” “况且,本王这是看得起你,就觉得你小子虽不是个好东西,但是还挺对胃口,才愿意给你这场造化的,希望你不要不识好歹。” “其一,要知道,本王虽在朝中无一官半职,可好歹也是一品亲王,当今圣上的亲兄弟……” “能拜入本王门下,那是天下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 “从此以后,不仅保你官场上平步青云,而且朝中恐怕再无几个人胆敢对你吆五喝六的。” 一边说着,竟还猴急猴急,从怀里摸出一本小册子来,在他面前晃两下,“瞧见没有……” “景阳那丫头,最多仗着手中有兵权,在朝会上吓唬吓唬那些心思叵测之人。” “可本王不一样啊,这几日凡是上了折子弹劾状告你的,我已经全部用小本本将名字记下来了!” “回头本王替你挨个挨个收拾!” “我跟你说,别瞧本王成天乐呵乐呵的,可要干起背后捅刀子秋后算账的事来,狠着呢,连我自己都怕!” 一脸急切,“其次,本王要去太后面前求情,替你讨一条小命,总得有个说法吧!” 一摊手,“更何况,咱们非亲非故的,你又不是我门生啊女婿什么的……” “若没点念想,本王凭什么帮你,还冒着又被太后用拐杖抽一顿的风险?” 于是乎,王老爷便彻底哭笑不得了。 莫名的鬼火嗖嗖地冒,心肝脾肺都快炸裂。 算是看出来了,这大康朝,特别是皇室,那真个个是人才! 这算盘打得,珠子都快崩本老爷后脑勺了。 又是帮着分析处境局势的,又是危言耸听吓唬的,搞半天,竟是为了这个目的,惦记着本老爷府上那点好酒好菜? 可关键……就凭你一个隔三差五就被太后用拐杖往死里抽的主,能管什么用? 更不必说,老子是得有多清闲,多嫌自己活得太腻歪了,才会莫名其妙拜你一个当朝王爷为师? 明明刚刚还在说,论起来好歹也是亲戚,可一转眼,就非亲非故了! 可即便如此,依然强忍冲动没发作。 只是没好气一记白眼瞪过去,满是鄙夷一撇嘴,丢下一句,“王爷的好意心领了,但下官活得有点腻了,还是有点想死……” 随即,大步便朝前方走去。 顿时便只留下赵王爷,木头桩子般矗在原地,明显有点懵。 可紧跟着,却是一下子急了,气得够呛,“嗖”的一声便跳了起来,扯开嗓门破口大骂,“咦?我说你这小崽子,一点不上道,给脸不要脸哈!” “完了!你完了,你肯定死定了!” “等着吧,没有本王出手,太后寿辰那天,就是你的死期!” “完了,这又把本王给得罪了!本王现在很生气,后果相当严重!” 一锤胸口,“唉,书意丫头这事,可愁死本王了!” 然而,任凭他在那上蹿下跳骂得欢乐,只奈何人都已经走远了。 第442章 此子心思恶毒,丝毫不亚于赵澜 已是傍晚时分。 平安大街,卫国公府。 落日的余晖如情人的双手轻抚,让这座恢弘又不失庄重肃穆的宰相府邸,依然熠熠生辉气吞万里。 几个身着银灰色盔甲手持长矛且生得虎背熊腰的侍卫,护卫着一辆三马并驱规制极高的马车,在大门外缓缓停下。 马蹬很快呈上,在门口早已恭候着的几位下人小心翼翼搀扶下,轿帘掀开,曹牧缓缓走了下来。 “见过老爷!” “老爷回府了!” 也自然有下人,赶紧奉上热气腾腾的毛巾,以及一杯早沏好的热茶。 曹牧花白发丝紧束,微微浑浊的双眼,丝毫掩饰不住满面疲惫。 纵然一身紫色官袍,不失位极人臣的气魄威严,可瞧着似乎比往日,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后背都隐约显得有些佝偻。 依然不苟言笑,从下人手中接过热毛巾,很是认真仔细擦了擦脸,再用茶水漱了口,这才迈步朝府内走去。 微微抬起头来,却见火红的夕阳,斜跨过府邸巍峨大门上方,那朝廷所赐象征着身份的雕鹤檐角,照在脸上,很是刺眼。 可不知为何,却总感觉给这座广厦华府,反倒徒增了些暮气沉沉垂垂老矣的味道。 而当曹牧刚跨过门槛进入府邸,便见前方,正垂手而立站着一个年近中年的汉子。 看着约摸四十左右的年纪,方脸,身板壮实微胖,着一身常服。 同样不苟言笑的脸上,似乎总显得有些老实敦厚,甚至木讷不善言辞。 至少实在是个无趣至极的人。 眼见曹牧进来,哪敢丝毫怠慢,却是神情迅速一禀,大步迎上来。 弯下腰,毕恭毕敬行礼,“儿子见过父亲!” “父亲今日当值,定是疲惫劳累,儿子这边扶父亲回房歇息。” 曹牧依然面色严肃,只是点了点头。 然而刚走两步,又忽地一怔,停住脚步,扭过头来上下打量着身后小心翼翼跟着的中年男子。 迟疑良久,才开口,“老大,今日大朝会,你也在列,那楚国公王修小儿,你也见着了,可有何看法?” 闻得此言,男子顿时更神色猛地一紧。 明显也清楚,父亲言语中的教导与考教之意,几分如临大敌的紧张。 一时唯唯诺诺,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却又瞬间一片恼羞悲愤之色,“回父亲的话,以儿子之见,那王修……王修……” “那就是个泼皮无赖,实在狂妄卑劣至极!” “暂不论其以往种种劣迹,今日太阿殿内,他就站在儿子旁边。” “其处处与父亲,与我们曹家为难,儿子心中实在痛恨恼怒,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可因身在大朝会上,倒也只能忍气吞声。” “可谁知,此子竟如那泼皮狗一般,置御前仪态于不顾,自己闲得无聊,却非得纠缠儿子。” “诸如询问儿子,在哪个部衙当差,活轻不轻松,俸禄高不高……” “又是一个劲套近乎,说是同朝为官,那便是缘分,他这人最重义气最爱结交朋友,还说临州府山好水好,有机会定领着儿子前往游山玩水一番。” “还说什么,自己苦心钻研过卦学玄理,精通得很,让儿子把手给他,要给儿子当面算上一卦,看看未来官运如何。” “这也就罢了,朝堂之上,他竟还偷偷从怀里摸出来两个点心,怂恿儿子先偷偷垫补垫补肚子,他替我打掩护。” 一时间,情绪还更激动起来。 圆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得很,“泼皮,无赖,无端无状难缠至极!” “那太阿殿,乃陛下与群臣商议国政大事之处,岂是他卖弄江湖拐骗之术的地方?” “还有,朝廷法度礼制森严,儿子要真受了其蛊惑,在朝会上偷偷进食,他再当场御前揭发,儿子岂不是只能被治上一个大不敬之罪?” “当真可恶,蛇蝎心肠十分歹毒!” 然而,曹牧却只是摇了摇头,“他只是不认得你罢了!” “这……”这让中年男子顿时又是一愣。 可眼见父亲面色依然严肃无比,终于再忍不住一片疑惑,“可……可是父亲,儿子有一事始终不解。” “三弟之事,虽是因那恶毒小儿,才闹得天下皆知沸沸扬扬,可今日朝会之上,他竟然不但没有态度坚决逼迫陛下下令,押解三弟回京严查治罪……” “反倒还以三弟平叛有功为由,主动为陛下邀功请赏。” “此举虽实在匪夷所思了些,可依儿子推断,其定是识了时务,也知自己在朝堂的根基,定然是拿我们曹家没有办法的。” “因此这才做了退让,甚至只想以此,来向父亲表达一份诚意,以求从此以后,我曹家与他能一笑泯恩仇相安无事。” 依然紧张得声音都有些哆嗦,“暂不论那小儿,此举究竟有何目的,可既然有他在陛下面前为三弟开脱……” “父亲为何不借坡下驴,顺应下来?如此的话,三弟就算不能得朝廷奖赏,可至少,也能免了牢狱之灾,甚至就连澄州太守之职都能保住。” “而父亲,居然大声驳斥,态度坚决奏请陛下严查三弟之罪责。” “这让儿子,实在有些想不通。” 然而,却见曹牧,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隐约多了几分无奈与淡淡失望。 半晌,才苦笑一声,长叹,“老大啊,你入朝为官也已十余年,如今也已做到了工部右侍郎一职,可为何还是不懂,朝堂之凶险?” “难道你以为,那姓王的小儿今日朝堂之举动,是在退让,是在向为父示好?” “如果你真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了!” “为父告诉你,此子手段狠辣,心思恶毒至极,丝毫不亚于赵澜,那蛇蝎女人当年是如何对我们曹家的,又是如何一步步让你二弟命丧黄泉的,至今向来,为父依然后背发凉。” “若是今日,为父稍有不慎,受了其麻痹诓骗,随后借坡下驴在陛下面前为你三弟开罪求情……” “那我们曹家,可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一时间,脸上疲惫之态更甚,“其中厉害,说与你听,你也不懂。” “但你记住,接下来这段时间,无论是你,或是我们曹家所有人,谁也不得在外人面前,为你三弟开脱罪责!” 又心力交瘁一声长叹,“老大,你知道为父如今最担忧的是什么吗?” “为父如今年事已高,过不了多少年,就该告老了。” “而你作为家中老大,资质愚钝,实在不善朝堂经营,老二倒是文韬武略,奈何沉尸淮如河,老三顽劣不更事,花天酒地胡作非为,如今更摊上这一劫难……” “只怕将来,我们曹家,在朝堂就真的后继无人了!” 然而就在这时,不等那中年男子满面羞愧说点啥,却见前方,匆匆奔来一身着粗布麻衣身材削瘦的老者。 正是府上老管家曹三。 几分急切,顾不得满头大汗,片刻便已到了近前。 先是恭敬施礼,“老奴见过老爷,见过大公子。” 随后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呈上,“禀老爷,临州府有书信送来。” “听闻是小姐今日一大早,从医学院内派人快马加鞭,万分紧急送来的。” “另外,吴正德回京了,此刻正在国公府西门外候着,说要求见老爷一面。” 第443章 太后寿辰之日,腥风血雨之时 曹牧顿时眉头微皱,“吴正德?” 可略微思虑,也只是面无表情一摆手,“叫他走吧……” “就说老夫近日身体抱恙,闭门谢客。” 曹三领了命,自然见礼之后便匆匆退下。 而这时,曹牧才不紧不慢,当着那中年汉子的面,拆开那信封。 上等宣纸展开,只见上面,字迹娟秀如行云流水,却又丝毫不缺苍劲磅礴之气。 “父亲大人在上,女儿曹璟于临州望北而拜。” “兄长所遇之变故,女儿咸已知悉。近日反复思虑再三,愈发心中唏嘘,甚感惶恐不安,些许愚昧之见,特告于父亲知晓。” “其一,澄州之变,虽因春汛洪灾而起,且叛乱已平息,然兄长终难辞懒政乱政之罪,朝中自是人尽皆知。” “不仅如此,据女儿所知,澄州之河堤,南岸为士绅地主之地,北岸为百姓之田……” “而户部每年拨付用于修筑河堤之钱粮,从未有所缺漏克扣,且此次春汛并非如猛虎之势不可挡。” “可为何,南岸之堤固若磐石,而北岸之堤如草圩,坍塌如山倒,实属蹊跷,难以经受推敲。” “其次,大康律令森严,百姓之田任何人不得随意侵占,即便涉及买卖,也当有州府文书。” “更何况,天灾之时,非常之期,为何当地士绅富户,却胆敢冒着杀头之罪,大肆侵吞百姓良田,令人发指?” “个中原委,更实在微妙。” “因此,若女儿推断如实,按律兄长当属流放之罪!” “父亲亦当心中有丘壑也!” “其次,澄州之变,因楚国公王大人,大肆宣扬以致天下皆知,民间舆情沸腾,民怨四起,朝廷颜面扫地。” “想必今日大朝会,文武百官定是群起而攻,大肆弹劾讨伐。” “除此,或满朝文武,皆以为,那楚国公定会借此机会,君前奏对,谏言天子甚至施压于朝廷,下令大理寺严查兄长之罪责。” “然,依照女儿对楚国公之了解,若所料不假,今日朝堂上,其定然反其道而行之。” “不仅会为兄长懒政乱政之罪开脱,甚至以平叛有功为由,公然为兄长请功邀赏。” “此等手段,实在狡猾至极!” “只因其深知,兄长之身份特殊,再加曹家与太后之渊源,兄长如何定罪处置,决断皆系于太后一人也。” “因此今日朝会议事,断然不会有结果,反倒只会令陛下为难。” “可若父亲稍有不察,借坡下驴顺势为兄长开罪……” “那才是真正犯了天子大忌,为曹家日后埋下了祸根。” “然,以父亲之心胸睿智,定然心中如明镜,天子驾前,定然态度决绝,奏请陛下严查兄长之过失。” “此倒无须女儿担忧!” 曹牧面色平静,依然不怒不喜,只一字不落认真读着信。 “其三,楚国公将澄州之事,闹得天下皆知舆情失控,看似轻浮甚至无理取闹,置朝堂脸面于儿戏……” “然女儿每次细细思索,却愈发觉得,此堪称见血封喉之笔,令人后背发凉。” “因为至此,轻描淡写之下,便已将曹家,逼迫到进退两难之境地,父亲无论做什么,于兄长之处境而言都已无济于事,甚至只能适得其反。” “其四,以女儿对楚国公之了解,其虽向来睚眦必报,且与父亲于朝堂之间颇有嫌隙,却也并非意气用事之鲁莽之辈……” “与曹家的恩怨,也并未到你死我活之境地,最多也无非见到父亲时,逞些口舌之快令父亲难堪而已。” “更何况,此次将澄州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虽将曹家逼到进退两难之地,可又何尝不是将自己,逼上了生死绝境?” “至少太后面前,稍有不慎,其便是杀身之祸,何等凶险?” “而楚国公其人,虽秉性乖张,常有狂悖之举,却是一位真正心系百姓疾苦与社稷安危之人。” “仅凭其即便将满朝文武与儒生士子都统统得罪,成了众矢之的,依然大力推动临州新政以及医学院之创办,便可见一斑。” “即便是女儿,也对其甚为敬重钦佩!” “因此,据女儿推断,他真正的目的,不是朝堂之上权力之争,亦不是与曹家的恩怨是非……” “他真正想要的,是要为澄州府上百万百姓,以及此次春汛流离失所的数万百姓,还有此次民变,那已被当场击杀或被缉拿归案的几千乱民……讨一个公道!” “亦或许,他更要以此为契机,从父亲手中,夺下吏部之大权,从此整顿全国吏治!” “因此,哪怕天下人皆以为,楚国公此举,旨在与咱曹家为敌……” “可女儿却深知,澄州生出此变,太守之位,无论是朝中哪位重臣之子,或是哪位勋贵之门生,即便是左相陈公之子嗣,他也同样会如此!” …… 信末,字迹依然稳健,却只有寥寥几句。 “然,楚国公纵然心中大义,可要做到如此,又何其艰难?稍有不慎,便是身首异处!” “还有十日,便是太后姑祖母之寿辰,若女儿所料不假,那一日,才是真正的腥风血雨之时。” “综上,父亲这些时日,什么也不必做,只需安心等待便可……” “另外,若那一日,楚国公若招来杀身之祸,恳请父亲,定要在姑祖母面前,想方设法护其周全。” “于公,楚国公乃天下难得,真正不为权势所动,心中装着百姓疾苦,且经世济国之大才……实属百姓之福,社稷之福,大康之幸也!” “于私,也只有他好好活着,咱们曹家才能安稳无事!” “至于兄长……无论是被夺了官位也罢,牢狱之灾被流放也罢,女儿与父亲虽心中难免悲痛……” “然,其不仅是父亲之子,是女儿之兄长,却更是澄州上百万百姓的父母官。” “在其位,谋其职,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也只能怪其,身为一州一府之太守,却不思勤于政事廉洁奉公,自取也!” “女儿曹璟,再拜!” 第444章 老曹同志的别样人生 曹牧神色依然平静,带着些多年身居相位位极人臣的威严之态。 目光怔怔停留在手中信纸上,似乎有些走神。 良久,才不紧不慢将信收好,一声轻叹,“汝与老三,若有璟儿一半心性,为父也就不至于为曹家之将来,如此担忧劳累了。” “也罢,为父有些乏了,你这便扶我回房小憩吧。” 这是曹牧多少年来雷打不动的习惯。 每到傍晚时分,特别是朝中下值归来,都会回房小憩片刻,睡上一会儿。 几十年来,从无例外。 倒不是因为身在相位,统领百官日理万机,忙碌一天实在劳累困顿。 而实在是身在相位,无论国政极有之事,朝廷各种政令决策的制定,抑或朝堂上的权衡经营,太多太多事,都需要他随时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 他更知道,人往往在晚上,脑袋的思维才处于最缜密活跃的状态。 而在天黑之前,什么也不去想,好好地睡上一觉,无疑更有助于夜深人静时细细思索,对朝政之事做出最正确的判断与决定。 曹家的背后,虽站着当今太后,更堪称根基深厚,可当年五子夺嫡,京城中腥风血雨,掉了脑袋的人不计其数,那是何等凶险? 而曹家作为先太子最忠实的拥护者,新皇登基之后,不但没受到多大牵连,还依然能封侯拜相,能风光不减…… 不是没有原因的。 曹牧的房间自然位于后院,可作为位极人臣的当朝宰辅,贵不可言的卫国公,每日睡觉的厢房却并不算奢华。 没有白玉为床,黄金做枕。 甚至相反,很是朴素,朴素得甚至堪称简陋。 无非一张也不知多少年陈的实木大床,床腿都有些发黑,再加一架简单的桌案与铜镜,以便于梳妆正衣冠。 当然被褥枕头,是府上丫鬟每日都必须换洗的。 不是因为府上穷困,财政入不敷出,也不是因为他老曹不懂享受生活。 堂堂国公府,又位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之位,怎可能穷困? 暂不论俸禄,以及封地的收成,仅仅朝廷的各种封赏,都足够府上从上到下几百口子人,过上花天酒地夜夜笙歌的好日子。 连府上养的狗,都可以只吃肉,不用啃骨头。 而实在是他更清楚,人一旦醉心于享乐,痴迷于金银庸俗之物带来的快乐,意志也就随之消磨了。 头脑昏聩,甚至得意忘形,做人做事变得不再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这人呐,一旦得意忘形了,灾祸也就快来了。 千百年来,多少风光无限甚至权倾朝野之人,就因为此,最终惨淡收场? 更何况,人这一辈子,无论是谁,能坐在他老曹这位置,金银与物质都早变得不重要了。 而当他再醒来,却发现已快戌时。 早已天黑了,且外面不知何时,已落起了密密麻麻的雨点,倒是带来了几分凉爽惬意。 这一觉,竟睡了快两个时辰。 自然很快便有候在外面的丫鬟下人,服侍更衣洗漱。 换上一套便服,再洗了把脸,用热茶漱了口,这才直奔膳堂而去。 曹牧的晚膳,向来很简单……但是,相对于起居的厢房而言,那可一点都不朴素简陋。 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多少年如一日,雷打不动的,一盆炖得软烂恰到火候的羊腿骨,里面再混杂一些腱子肉。 可羊必须是曹家的牧场自己养的,三月大的山羊羔子。 不仅没什么膻味,肉质还鲜嫩,最重要的……养人。 肉里的肥油,那也是必须要剔除干净的,否则会腻,会影响口感。 佐料也不用太多,仅需一些细盐,再撒上一点新的茱萸的碎叶。 优质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 也曾听闻,皇帝与左丞相陈无相,之前老往临州跑,吃过那姓王的狂悖小儿亲自下厨做的饭菜,那是赞不绝口,回味无穷。 甚至就连赵王爷赵衡……成天斗鸡遛狗吟诗饮酒,多么会享受生活的一个人儿呐,吃过楚国公府的饭菜,也是直呼那乃是神仙美味,令人扛不住。 可他老曹同志,对此向来是嗤之以鼻的。 那猪肘子猪骨肉猪肥肉,还有用来装肮脏之物的猪大肠,能做出个什么人间美味来? 皇帝怕只是宫中御膳房的细粮吃腻了,想尝尝外面的粗糠而已。 好吧……其实,他老曹也并不是多贪图口舌之欲。 相对于三月大的嫩羊羔子,他更钟爱于一盘新鲜绿菜,就着一碟咸菜,再喝上一碗粟米粥。 可实在是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要保持身子骨硬朗强壮,就必须要多吃些肉食。 否则,两个儿子又不争气,若自己身体再垮了,卧床不起了,那曹家在朝堂上,可就真的一落千丈,注定彻底走向没落了。 先祖们筚路蓝缕,那是经过了几代人的努力经营,曹家才终于从一个破败的商贾之家,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这是他死也不愿看见的局面。 因此,即便已年近七旬,早在八九年前,就感觉饭量大不如前了,明明连吃完一碗饭都费劲了,可他依然还会强迫自己,吃下足足三碗羊肉。 当然,酒是不会喝的,多少年来,除了皇帝赐宴,他是绝对滴酒不沾的。 喝酒伤身,且极易让人头脑冲动,鲁莽行事。 当朝宰辅、国公爷用膳,那自然是府上的头等大事。 老管家曹三在旁边亲自伺候,试毒的人都好几拨。 毕竟,若是当朝宰辅遭人陷害出个什么意外,那可是朝野震荡的大事! 然而出乎意料,这一次,饭桌主位坐下,看着面前那依老规矩,刚端上来的热气腾腾的炖羊腿骨,曹牧却并没立马动筷子。 而只是怔怔望向前方门口站着的曹三,半晌,才似乎有意无意问了一句,“吴正德走了吗?” 曹三顿时神情一禀,恭敬回答,“回老爷的话,吴大人还在西门外候着。” “说来也奇怪,这吴大人可是老爷最得意的门生,以往有事求见,若老爷闭门谢客,他从来都是规矩离开,第二日再来的。” “可今日却不一样……” “都已经两个时辰了,就在那站着,哪怕天上下着雨,浑身都湿透了,袍子都往下直淌水,老奴也好言相劝了好几次,可他就是不肯走。” “那样子瞧着,像是来向老爷您请罪的!” “哦?”然而,曹牧却似乎并不觉意外。 只是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迟疑半晌,才轻声吩咐道,“叫他进来吧。” “说来惭愧,他拜在老夫门下二十年了,还从未陪老夫一起用过膳,吃过一顿饭。” “让人添副碗筷,另外,你亲自去地窖,挑一坛最好的酒。” “淋了雨,易生风寒,就让他陪老夫喝点!” 只是末了,隐约间又若有若无一声轻叹,“唉,过了今日,他也就再没这机会了……” …… 第445章 当真是一举两得的妙棋呐 吴正德很快便在曹三的引路下走了进来。 在外面淋了足一个时辰的雨,果然不仅身上丝绸袍服,就连头发都不停向下淌着雨水,湿漉漉贴在脸上,属实有些狼狈。 双眼赤红布满血丝,眉宇间写满了心力交瘁的疲惫与沉重。 哪还有一丁点,作为吏部左侍郎,官阶正四品上的朝廷大员,该有的意气风华与从容气度? 看了一眼对面饭桌主位上端坐着的曹牧,不敢丝毫怠慢,迅速上前恭敬施礼,“学生见过先生。” 没有称呼一声“曹公”或“丞相”,而是执弟子之礼尊称一声“先生”,倒是颇为良苦用心。 曹牧神色依然沉静,不喜不悲带着些不怒而威。 上下打量他两眼,倒是难得地目光柔和了些,伸手指了指桌子上刚送上来的一坛好酒与碗筷,“你应该是星夜兼程,马不停蹄刚从南方赶回来的吧。” “回了京城,应该也还没来得及回府去看看妻儿,也还没用晚膳吧。” “眼下又淋了雨,易生风寒,便在这随便吃点,顺便陪老夫喝两盅吧。” 此话一出,却让吴正德瞬间更加惶恐,躬身再拜,声音都有些哆嗦,“先生面前,学生不敢无礼造次!” 倒是一旁伺候着的曹三,一脸和气道,“老爷让你坐,吴大人便坐下吧。” “老爷门生不少,还从没有人能有机会,与老爷一起用膳,吴大人当惜福也!” 眼见老管家都已发话了,吴正德自然不便再推脱。 只得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在下首位置坐下,即便如此,却是丝毫不敢动筷子夹菜。 而曹牧倒也不强求,只是自顾自拎起那酒坛子,替两人各倒上一盏。 抿上一口酒,再夹上一块炖得软烂的羊腱子肉塞进嘴里,颇为享受,不紧不慢嚼着。 然而不知为何,却让膳堂内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诡异,甚至沉闷不安。 良久,待到那一大块肉吞进肚里,曹牧这才放下筷子,终于开口。 语气依然说不出的平静,一声轻叹,“时间倒是过得真快啊……” “老夫记得,你本是出身临州的乡绅士族,不但自幼天资聪慧,更是勤学苦读,也算是博学多才之人。” “当年临州府的‘小春闱’诗会上,更是靠着一首《月夜行》拔得头筹,连一众评判先生都争相喝彩,你也因此而被举荐入朝,正式踏入仕途。” “记得老夫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还只是翰林院内一个小小编修,成天与那些经史子集与史册打交道。” “可即便如此,却是生得一表人才,少年意气又激扬风华,尤其写得一手好文章。” “老夫这才生了惜才之心,将你收入门下做了弟子。” “这一晃眼呐,都已二十年过去了。” 吴正德有些如坐针毡,满面惶恐认真听着,就连脸上淌着的雨水都不敢伸手擦拭一下。 短暂沉默,曹牧才又继续道,神色之间几分唏嘘,“而你,也从没让老夫失望。” “二十年来,不仅尽心侍奉,且朝堂为官,也算是勤勉干练,政绩卓绝,没丢了老夫的脸。” “仕途之上,更是平步青云,如果老夫没记错的话,你才刚四十有三吧,便已坐在了吏部左侍郎这令多少人眼红的位置上。” “当真前途不可限量,未来直达中枢甚至拜相,也不是不可能。” “而你也因此,成了临州无数百姓眼里的骄傲,儒生士子们竞相追捧的楷模,光宗耀祖何其风光?” “可你知道,老夫当年为何会赏识于你吗?” “这天下,写得一手好文章,作得一手好诗,文采斐然的年轻人,多如牛毛。可能做到不骄不躁,做事沉稳厚重,知进退懂得失的,太少了。” 然而刹那间,吴正德却是脸色大变。 一片骇然,慌忙起身,弯下腰惶恐出声,“学生能有今日之风光,皆是先生赏识厚爱而已,哪当得起勤勉干练政绩卓绝几个字。” “提点之恩,学生永世难忘。” “然学生今日冒昧登门,乃是向先生请罪来了,还请先生责罚。” 没想到,曹牧却只是摆了摆手,温和笑笑,“你何罪之有?这朝堂上为官嘛,本就有得有失,谁也难免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而紧跟着,却终于正了正色,声音依然平淡,“不过,你今日既然来了,老夫且问你一句话,还望你能如实相告,以解老夫心中之惑。” “此次澄州之变,地方的奏报尚未送达京城,你是不是已经提前得知了详情?” “毕竟吏部掌管各地官员的司勋考核与调动,派往各地州府的人员不计其数,各地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你这位左侍郎要提前得知消息,也不是什么难事。” “因此,你才会在尚书舒渠梁不在京城的情况下,案情奏报抵京的前一天,便匆匆离京。” “包括那奏报,会落在右侍郎王修王大人的手中,也是你一手安排的对吗?” 又慢条斯理夹起一块羊腿骨塞进嘴里,抿上一口酒,伸手招呼,“你也别站着啊,吃点东西,喝点酒驱驱寒。” “说实话,老夫也不得不佩服,你这当真是好手段,好一招借刀杀人的妙计!” “因为你知道,澄州出了这么大的案子,都已生了民变,奏报抵京朝廷是谁也不敢私自扣下,在陛下面前隐瞒的。” “而犬子曹参,也已注定罪责难逃。” “可又凑巧,当今太后可是个极其护短之人,因此这奏报落在谁手里,都是个烫手山芋。” “而你又算准了,依照右侍郎王修的秉性脾气,以及与老夫之间的嫌隙恩怨,他哪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定然借题发挥大做文章,甚至死谏逼迫朝廷。” “如此一来,那便可谓是与当今太后为敌!得罪了太后,是什么后果,谁都清楚!” “他纵然能得逞,令陛下不得不下令大理寺严查曹参之罪责,可也过不了太后那一关。” “削爵罢官,甚至掉脑袋都不是不可能。” “而你,不但为你那不争气的儿子报了仇,吏部衙门内,也彻底清除了异己敌手,还能全身而退置身事外。” “当真是一举两得的妙棋啊!” 可说着说着,目光却直直望向他,“还有,前有郑卓,如今有你……” “你就当真,那么想置那王修于死地吗?” 第446章 先生救我,先生救救我 霎时间,吴正德更一阵惊慌。 额头上汗水雨水混杂在一起,不停向下滚,满面急切争辩道,“先生,那王修小儿,实在……” 然而,话未出口,曹牧却又只是一摆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淡然笑笑,声音依然平静得出奇,“老夫知道,论私怨,若不是因为这狂妄小儿,你那不争气的儿子,膝下唯一的嫡子,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不仅丢了已经到手的,太子府的官职,还变得疯疯癫癫,整日里说些胡言乱语。” “以至于你吴家,不仅成了临州百姓眼里的笑话,甚至就连继承家业的人都没了。” “论公仇,此子一路平步青云,年纪轻轻便官拜正四品。特别是其身任吏部右侍郎一职,终究对你有所掣肘,官场上也注定为敌。” “别说是你,哪怕是老夫,也恨不能将其扒皮抽筋。” “可偏偏这狂妄小儿,又深得天子恩宠信任,寻常手段自是徒劳,甚至反倒容易惹火烧身。” “而眼下,澄州一案,太守曹参牵扯着当朝太后,无疑便是最好的时机,千金难买。” “且老夫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招妙棋。” 可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可结果呢?” “谁也没料到,那狂妄小儿竟是一点不按常理出招。” “虽在明面上,并没有不惜一切代价,死谏以逼迫朝廷下令严查犬子曹参之罪责,却是一转手,便将澄州上呈之奏报详情,大字通报贴得京城大街小巷皆是。” “以致百姓争相议论,民间舆情彻底失控,甚至恐怕眼下,就连庆国朝堂,都在看着咱大康朝廷的笑话吧。” “倒是如你所愿,彻底惹怒了太后,将自己置身于九死一生的险境,稍有不慎,甚至可能连小命都赔进去。” “可这事态,也同样已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就像彻底挣脱了牢笼的猛兽,谁也无法控制了。” “至少这澄州一案,朝廷便注定再没了回旋的余地,毕竟全天下百姓都看着,朝廷总得拿出个交代来。” 又一块羊肉就着一口酒下肚,才又不急不缓继续呢喃道,“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你吴正德被仇恨急昏了头,可难道就忘了,老夫那不争气的儿子曹参,自离京上任澄州太守以来,所作所为政绩如何?” “整日里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纵情享乐,政务荒怠且政令昏聩。” “以至于短短几年,澄州府教化不通,百姓生活愈加贫苦,商贾之事萧条,冤假错案层出不穷。” “而吏部衙门,司置各地官员的考核与司勋……澄州太守,如此荒诞昏聩无能,以至于民不聊生民怨四起……” “可几年了,吏部衙门不但从来没有一本折子上呈天子,且那曹参的政绩考核,还年年皆为良。” “如今朝廷震荡,舆情失控。你这位手握大权的户部左侍郎,还能脱得了干系吗?” 似乎已几分醉意,揉了揉太阳穴,“还有……” “咱不论其余诸地,仅仅京城,百姓们天天嘴里议论的都是什么,相信你也有耳闻。” “说什么,我曹牧门生弟子遍布朝堂,把持朝政一手遮天。” “说什么,那吏部衙门,就是我曹家的吏部。” “又说什么,因为你吴正德乃是老夫的门生,对澄州太守官官相卫包庇纵容,才导致了如今之民变。” “甚至那些闲言碎语中,就连你是如何听从老夫的唆使,又是如何利用职务之便,协通吏部下属一众官员,篡改澄州府的政绩文书卷宗,都说得绘声绘色。” “如此一来,看似区区一个澄州之案,却着实已将我曹家,以及整个吏部衙门,推到了风口浪尖,架在烈火上炙烤。” 脸上几分唏嘘,“这便是造化弄人呐……” “你吴正德千算万算,绞尽脑汁的一招妙棋,反倒被别人轻松加以利用,便成了捅向你自己心窝子的一柄利剑。” “如今的局面下,那狂妄小儿,会不会削爵罢官,会不会惹来牢狱之灾甚至杀身之祸,谁也不好说。” “毕竟那小儿,此举的确已彻底将自己置身险局再无退路,太后老祖宗那一关,属实凶险无比。” “但是你吴正德……” 又揉了揉眼眶,似乎有些疲惫,一声长叹,“事态已至此,你这吏部左侍郎的位置,是肯定坐不下去了。” “明日便给陛下上个折子,辞官告老,回临州颐养天年去吧。” “陛下面前,老夫也自会去替你求个情,如此,也就不枉你我师生情分一场。” “时辰不早了,回去吧。” “老夫琢磨着,也是时候连夜拟道折子,恳请陛下立即下旨严查吏部失职之罪,甚至引咎请辞相位,交出吏工农三部职权。” “圣上定然不会允准,但老夫总得拿出自己的态度来。” “否则,那岂不是便真成了百姓悠悠众口中,把持朝政一手遮天的权臣?” 刹那间,吴正德脸色唰的一下大变。 只如巍峨大山崩于顶,一脸惊骇恐惧之色,如遭雷击。 哪还有丝毫迟疑,哪还有丝毫身为当朝重臣该有的从容稳重? “嗖”地从椅子上蹿起来,“噗通”一声便已趴在地上。 目光之中,满是深入骨髓的绝望惶恐,额头大汗更是一颗一颗向下滚落,语无伦次,声声大呼。 “先生救我,还请先生救我……” “学生自幼苦读,昔年……昔年幸得先生赏识,拜入门下,可是日日想着牵马执蹬誓死相随,以报先生知遇、教导、提点之恩,片刻不敢忘。” “可眼下,学生才刚四十有三,正值壮年,还不甘心就此罢官告老啊!” “……” 却奈何,任凭他一时间万念俱灰下,浑浊泪水都止不住不停流,曹牧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看不出是几分唏嘘,或是惋惜,或是无奈。 “来人,送客吧!” 随即,在老管家曹三的搀扶下,不紧不慢,起身缓缓朝膳堂外走去。 只留下吴正德依然趴在那里,声声呜咽苦苦哀求。 然而紧跟着,竟是身子一歪,活生生昏死了过去。 …… 转眼已是三月二十八。 时令已入夏,京城的天气似乎更一下子炎热了许多。 而这一日,却是朝廷惯例,历届春闱恩科放榜的大日子。 多少莘莘学子,十余载寒窗苦读,最终一场恩科定前程? 有人金榜题名,从此入朝拜仕,飞黄腾达光耀门楣,甚至封侯拜相青史留名,何等风光? 又有多少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意气风华的少年,却最终榜上无名,寂潦穷困一生,最终彻底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 想来实在令人难免唏嘘。 第447章 科举放榜时 尽管放榜往往会在巳时,可天色才刚亮,礼部贡院外空旷广场上,便早已人满为患。 学子们熙熙攘攘,或翘首以待,或焦虑来回踱着步子,更徒增了几分紧张压抑的气氛。 毕竟十余载寒窗苦读,是鱼跃龙门从此飞黄腾达,或是寂寂无名,终将一定分晓。 “苍天保佑!苍天保佑!在下这已是第三次参加恩科了,家里能变卖的,全都变卖了,若是再不中,可就真无颜回乡见爹娘妻儿了啊……” “是啊,是啊,在下也不指望荣登榜首,能中个三甲同进士出身,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咦?周兄何必如此妄自菲薄?谁人不知,周兄可是齐州府有名的大才子,乡试更是考了第一名。此年恩科,想必前三十名不在话下啊。” “唉,李兄切莫说些安慰的话了。你又不是不知,今年明经一科的题目,实在太难了……” “不仅涉猎颇广,新增的那些恪物学的题目,在下更一窍不通。” 此言一出,瞬间惹得四周一片附和声哀叹声。 “唉,是啊,今年这明经一科的考题,实在……一言难尽。” “谁说不是呢?小弟几乎一半的题目都留白着,完全不知如何下笔。” “看来今年,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也有人一下子来了兴致,脑袋使劲往人群里钻,“喂,喂,各位兄台,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 “在下有一远房表舅,正是在礼部当值的一名书吏,听说,今年明经一科,虽题目实在太深辟,简直就是要将咱们这些考生往死里逼……” “却照样有两人,题目全部答完了,且还几乎都全部正确。” “听说,批阅考卷时,就连六部衙门和国子监抽调的那些官员,都不敢置信,甚至最后,还连夜惊动了主考官曹公。” “只奈何,考卷皆糊了名,谁也不知这二位是何方神仙。” 可没想到,这番话却堪比一石激起千层浪。 “怎么可能?你开什么玩笑呢?别说今年,即便是大康立国至今百年,都还从未听说有谁,能将明经题目全部答完。” “是啊,是啊,在下这些时日,可也到处打听过……” “听说就连国子监与太学那些参考的学子,大多也才只能勉强答上个六七成。” “就是就是,你这简直胡言乱语!” …… 当然夹杂人群中,也有不少并未参加今年恩科的学子,纯属跑来看热闹。 毕竟今年,乃是朝廷改革取仕制度,重科举轻举荐,且明经的考试会加入大量恪物学的内容。 这终究是件值得每个读书人关注的大事。 甚至还有不少,乃是有钱的士绅商贾,或者朝中任职的小官小吏。 倒不是有多关心朝廷的恩科,而实在是……若能在今日,从那些榜上高中的学子中,为自家女儿物色上一个才貌双全的夫婿,那绝对是件脸上有光的美事。 这种现象,每届恩科放榜时都有,早见怪不怪。 柳俊彦着一身丝绸华服,头戴纶巾,手持一把精美折扇,负手而立站在人群中。 可相对于眼前乌泱泱一眼望不到头的同科考生,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焦虑惶恐不安,他倒是气定神闲得很,心里一点不慌。 相反,有些飘飘然,甚至还颇为享受这等待放榜的过程与气氛。 尽管他也不知,自己最终榜上结果如何,可作为国子监最出类拔萃的学生,次次考试皆是第一名,无人能撼动,京城赫赫有名的大才子,他自然是有足够的自信。 虽不得不承认,今年春闱,明经一科的题目,的确很难,难度超乎想象…… 可凭借自身丰厚的学问功底,还有从容镇定的心态,超常发挥下,照样答完了近九成的题目。 暂不论答对的题目,能占几成,可历届恩科,明经考卷能答上个七八成,那都已经绝对算是凤毛麟角天赋异禀之人了。 而至于眼下,人群中正七嘴八舌议论的,说什么有两人答完了全部题目,甚至还极少有错…… 他自然是绝对不信的! 这种上百年都不一定能出一个的变态天才,若真有,恐怕早就天下轰动了,连皇帝都亲自召见并提拔封上大官了,哪可能还会跑来遭老罪,参加恩科考试? 况且还是一次出俩! 而至于策论一科…… 天子亲自拟定的题目,《论宋西都护府之长治久安》,不算难,也不算简单。 甚至严格来说,根本在他的预料之中,就在他考前苦下功夫所押的十来道策论考题的范围内。 其余考生不知,可他柳公子身为当朝谏议大夫之子,朝廷之事多少还是了解些的。 这所谓宋西都护府,自然便是昔日西诏、宋吕之地。 两国自灭国,自然便纳入大康的版图。 朝廷虽早已派重兵把守,且从上至下派遣官员治理,可因为那楚南之地,实在贫瘠困苦,教化不通,再加地势险峻,瘴痢横生,再加民风彪悍…… 这一年多来,实在算不得太平,民变四起。 刁民聚众,重伤官员甚至冲击驻守军营的事,都已不知发生多少起了,实在令皇帝有些焦头烂额。 而既然连策论考题都押中了,那对于他柳大才子来说,还能是什么难事吗? 洋洋洒洒一篇锦绣文章,字迹工整,论辞藻,那绝对堪称华丽惊艳,论用典,那绝对精巧至极无与伦比。 连他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超常发挥,已经好久没写出过这么完美的文章了! 因此,虽然还不到放榜时间,可他柳大才子,自然是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自己定然是一举成名天下知的。 谦虚一点说,二甲前十名,肯定是囊中之物,稳妥得就像八十岁老太婆额头的皱纹一样,抹都抹不去。 一甲前三名,才是他的名字在榜单上,理所应当的位置。 甚至……一甲头名,状元之位,也只不过在他预料之中而已! 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啊……这让他柳公子,此时此刻如何不心旷神怡? 简直想要焦虑慌张一下,也根本找不到理由啊! 只是此时,唯独让他心里有那么一丝丝不舒服的,却是旁边矗着的这位朱琅朱公子。 第448章 读书人,是必须要脸面要气节的 只见这朱琅朱公子,同样一身名贵的丝绸华服,手持折扇,翩翩风度。 看久了,竟让他也觉得,这货其实长得还挺眉清目秀的。 可他柳大才子从来都认为,作为读书人,圣人子弟,那必须是要脸面要气节的,是要有文人傲骨的。 哪怕心中难免有些蝇营狗苟,哪怕也明知,即便恩科高中入朝为官,也要学会钻营与逢迎…… 但至少表面上,还是应该做出一副有风骨有气节的样子来啊! 就像别说是天下读书人,哪怕朝中那些官员,谁不是做梦都想着,封侯拜相光耀门楣,想着权势与名利? 但平日里,依然满身浩然正气,张嘴闭嘴嚷嚷的,全是些“忠孝礼仪”“君子固穷”“朝闻道夕死可矣”之类的话。 可这妖艳贱货不一样啊,是一点不要体面的啊! 别的考生,在焦急等待科考放榜的这半个多月,要么是待在旅居的馆舍里复习功课苦读,要么游山玩水放松身心,要么出没于各种文人集会,交流探讨一些诗词文章圣人学问,干些读书人该干的活计。 可这货,这还没恩科高中呢……竟早已开始,在为将来入仕做了官,如何才能谋个实缺要职,如何才能官场得意,开始四处奔走了。 在他那做门下省给事中的远房表舅的谋划引荐下,打着他爹乃永州判司的名头,那是到处递门贴,送礼拜会,阿谀拍马。 据说朝廷四品以上的官员,他都已经拜会三四成了,实在忙得很,一点没闲着。 将来要是真做了官,五年之内要是不能搞个尚书侍郎的位置坐坐,都实在对不起他这股劲头。 还整日里张嘴闭嘴便是,这读书,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吗?这做了官,还用担心没有权力金钱与美人吗? 唉,简直读书人的脸都不要了! 本来,这对他柳大公子来说,也无关紧要,毕竟事不关己。 但这臭不要脸的狗东西,又实在太贱了! 恩科考试前,还稍微好点。 这半个月来,更是变本加厉。 就因为他柳大才子,父亲乃是当朝谏议大夫,正二品大员,为了巴结上柳家这棵参天大树,那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无论是邀上三五好友,一起去踏青游玩一番,或是参加一些文人集会,甚至是前往国子监读书的路上…… 反正只要是一出了府门,不管干啥,就总能很“凑巧”地,跟这货偶遇上。 然后迎上来,就是一句“哟,柳兄,这么凑巧啊,竟在这里遇上您,看来咱俩真是缘分不浅呐”,然后就开始使劲套近乎。 简直跟个阴魂不散的癞皮狗一样,烦人得很! 倒不是他柳大公子,对那些逢迎溜须的话,不受用。 而实在是……就这狗东西这副德行,若成天跟他厮混在一起,会被别人鄙视的啊。 至少……就算你这一次次“偶遇”,到底是为哪般,大家都心知肚明 ,可你能不能稍微收敛一点,不要显得这么功世俗? 不要张嘴闭嘴便是,“以后若同朝为官,还请柳兄多多照拂”、“家父对令尊柳大人。” 这不…… 就今日前来吏部贡院外等待放榜,为了避开这货,还特地找了个人员拥挤又不怎么显眼的地方待着。 可谁知,依然不管用啊。 不到片刻,耳边又传来那熟悉的声音,“哟,柳兄,这么巧?” 丝毫不出意外,便见这贱货,屁颠屁颠迎上来,便矗在这里不走了。 而此时,尽管他柳大才子态度不冷不热,可朱公子却也不在乎。 笑得贼热情,脑袋使劲往这边凑了凑,“柳兄,也是来这等着放榜?” “不过话说回来,虽说今年的恩科,参考人数众多,竞争激烈……” “可谁人不知,柳兄乃是名副其实的京城第一才子,国子监最顶尖的学子,满腹经纶学富五车,更是名满天下的大儒李舍人的亲传弟子。” “听闻此次,明经一科,柳兄更是答完了九成的题目,名列榜首前三甲,甚至一举夺下状元之位,那还不是信手拈来之事?” “这天气又炎热,哪用亲自站在这里等放榜?” “只需安心坐在家中,等着状元的喜报送来便可嘛!” 柳俊彦实在不想搭理他,可又不得不承认,这贱货这番话,实在是让人听着心里暖和啊。 但即便如此,外人面前,该有的谦卑姿态,还是必须要有的。 顿时面色一板,几分严肃,“给朱兄说过多次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天下读书人无数,真正博古通今满腹经纶者更层出不穷,在下又哪敢狂妄造次?” “而且朱兄又不是没听说过,此次恩科,可是有足足两位大才,明经一科题目不但答完了,且还几乎全对呐,就连主考官大人都惊动了。” “在下虽自认读过两年书,可若能中个三甲同进士出身,就已经实属侥幸满足了。” “何德何能,当得起榜首之位?” “更何况,咱读书人嘛,求的是个明礼修身,求的是个圣人之道,又何须在意这春闱科考的得失?” 没想到,话音未落,朱公子居然还有些激动起来。 折扇一收,脑袋一昂,“柳兄这说的什么话?” “以柳兄的才学,何须妄自菲薄?” “更何况,关于有人答完了明经一科所有题目,终究只是小道消息传言而已,目前也并无礼部的官员出来证实!” 不停摆手,“不可信,不可信!” “反正在下是绝对不信,天下还有这等鬼才的!” 可随即,又压低声音,满是巴结讨好之意,“不过话说回来,在下此次自认发挥得还不错,明经一科可是答完了足足七成题目,策论文章自信也是可圈可点。” “就连吾那表舅都断定,吾虽不敢妄言榜首,但想必中个二甲前一百名,还是十拿九稳的。” “且吾与柳兄皆为官家子弟,别人不知,但咱俩可是比谁都清楚的。” “就算高中了进士,已经有了官身资质,但此后身任何职,何去何从……” “是被调去一些偏远县府做个八品县丞,拿着微薄薪俸过苦日子,还是放去一些部衙做个小小文官,成天与那些案牍卷宗打交道,手无半点实权且还毫无油水,还是先进翰林院待在天子身边,历练两年再外放去做几年实缺,然后再调任回京进三省六部……” “这中间,区别可就大了啊!” “而咱们,酷暑严寒地,苦读十余载,不就是为了个官运前程么?” 声音又压低不少,“不过,柳兄面前,在下不敢隐瞒……” “这段时间,在下可没闲着,早已打点好了!” “只要榜上有名,哪怕只是个三甲同进士,随后也直接进翰林院。” “而想必柳兄,令尊乃当朝谏议大夫,自然是不用担忧这些的,自然同样是先入翰林院……” “到时候,咱们可就是一部同僚了,还望柳兄与令尊,得多多关照啊!” 于是乎,柳俊彦又不想说话了。 胃里开始冒酸水,嘴角直抽搐。 看嘛,又来了,这货是三句不离老本行呐! 是真的一点脸面都不要,一点文人风骨都没有的啊! 可没想到,正当他琢磨着,要不要随便找个借口开溜,离这种贱货远一点,免得污了自己好名声,却见这家伙一下子又来了精神。 望着前方,两眼瞬间亮了,扯开嗓门,丝毫遮掩不住一片奚落嘲讽的语气,“哟,这不是张谦张逊二位兄台吗?” 第449章 就凭他们俩,也敢妄言高中? 柳俊彦顺着目光望去,果然只见前方,夹杂在熙攘人群中,正缓缓走过来两人。 不正是那永州府进京赶考的张氏兄弟二人? 与恩科开考那日所见如出一辙,皆是一身灰色粗布儒衫,虽不至于打满补丁,可也丝毫遮掩不住一片穷酸困苦模样。 依然显得憨厚木讷,还有些文人酸腐气。 唯独与那天不同的,并不见兄弟二人的恩师,那个令他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的死变态。 然而就在这时,却见身边朱琅,瞬间如打了鸡血。 尽管这身处礼部贡院,朝廷重地,又恰好是科考放榜的大日子,谁要是胆敢在这里造次,扯衣服抓头发大打出手,那可是藐视朝廷之罪,甚至哪怕高中进士,也是极有可能被革去功名永世不得录用的…… 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哪能忍得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箭步便已横在兄弟二人跟前。 折扇一摇,迅速堆起一脸笑意,可就是语气说不出的阴阳怪气,“哟,二位张兄,好久不见。” “本公子还以为,二位考场失礼,自知高中无望,因此便早早收拾行囊回了永州老家,继续做个山野村夫,成天挖田犁地,上山打柴去了呢……” “没想到,竟然还待在京城里。” “怎么?难不成二位,也是来等着科考放榜的?” 抬头瞅一眼突然横在跟前挡住去路,这位趾高气扬的昔日宿敌,兄弟二人明显也没什么好心情。 可出乎意料,今天明显克制了许多,没如恩科开考那日那般,一见面,二话不说,抡起拳头就冲过来,将人家摁在地上便是劈头盖脸一顿暴揍。 张逊脸色迅速一寒,投过去一记要吃人的眼神,砂锅大的拳头凭空晃了晃。 “狗杂碎!滚开!” 张谦虽性子木讷不善言辞些,却是一本正经,“刚出门前,恩师特地谆谆教诲,言吾兄弟二人,此次高中,日后便有了官身,是朝廷命官了……” “可再不能如往日那般,见谁不顺眼,心中愤慨,撸起袖子便动手揍人了!” “就算要动手,也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最好是月黑风高夜,从背后套了麻袋再打!” “大庭广众下,一定要注意场合,注意影响,除非……实在忍不住!” 此话一出,自是将朱琅气得够呛。 好歹也是“家父永州判司”的角色,根正苗红的官二代,哪能受得了这样的话? 一时间,恼羞交加,气得差点原地蹦起来,脸颊都开始扭曲变形。 可早有了前车之鉴,明显也知道,若真跟这两个粗鲁野蛮人动起手来,最后受伤的又只可能是自己,那滋味实在酸爽。 因此,也只能强忍怒火,甚至本能地后退两步。 可气势却一点不能输哇,脸上迅速堆起一片赤裸裸的讥诮嘲讽,“哟,二位这是吓唬谁呢?” “开考那日,是因为有楚国公出面包庇,本公子才吃了些亏。” “可今日,王大人不在场,且这又是礼部重地,难道本公子还会怕了你们不成?” 随即又一撇嘴,不屑至极,“哎哟,倒是大言不惭,说什么高中,日后便是朝廷命官了……” 瞬间更来劲了,好像一下子抓住了对方话语中的把柄,扯开破锣嗓子,朝四周使劲一通大声嚷嚷,“来,来,大家听听,都过来听听……” “这二人好大的口气,这还没放榜呢,便已经以官身自居了!” “笑话,天大的笑话呀!” “诸位,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眼前这二位,名为张谦张逊,想必也不少人见过听说过!” “可这兄弟二人,到底几斤几两,别人不知道,但本公子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出身低贱乡农,本就是命中注定一辈子挖土犁地的山野村夫,家里更是穷得连饭都吃不上了,就连此次进京赶考,都只能靠在酒楼里劈柴挑水混口饭吃……” “而至于学问嘛,那更是一天私塾学堂都没进过,全靠着农闲之余跑去私塾外面偷听先生授课,或者死皮赖脸去借些书本,才算勉强认得几个字而已。” “别的不说,就连个区区乡试,都足足考四五次,才勉强考中。” “就这点半吊子学问,进京来参加科考……” “现在竟口出狂言,说自己二人必然高中……哈哈,这可是本公子,长这么大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难不成他二人,真当这朝廷科考取仕,是小孩子过家家了?” “又或者,他们是真当今年参考的诸位考生,都是些酒囊饭袋之徒了?” “咱们谁人不知,今年的科考,就连国子监与太学那些顶尖学子,都参与了,竞争之激烈,前所未有!” 上蹿下跳,嚷嚷得贼起劲,“别的不说,本公子就问你们,这明经的考卷,咱不论对错,你们答上了多少?” “能有三成没有?” 斜着眼又一声讥笑,“真是疯言疯语,不知所谓!” 瞬间,自是惹得周围,一片大笑声。 “是啊,是啊,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狂言!” “今年恩科参考的,除了国子监与太学那些满腹经纶的学生,哪一个不是各地州府最顶尖的学子?就凭他俩……” “就是,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如此无知无畏之人。” “就凭这点半吊子学问,连个乡试都屡试不中的,竟还胆敢妄言自己必然高中?” “谁说不是呢?若这样的人都能高中,那咱们岂不人人都是状元了?” “你们还真别瞎说!在下觉得,这也不是不可能,这兄弟二人,可是祖坟冒了青烟,机缘深厚下,竟拜在了楚国公门下做弟子……” “而楚国公,又凑巧正是此次恩科的副考官,职务之便嘛,只需从中稍微……” 然而此人话未说完,却有人高声打断,“你可闭嘴吧!” “谁人不知道,今年春闱,乃朝廷改革取仕的第一年,那是出奇的严格!” “不但首次采用糊名制,且无论是出题、监考、阅卷,包括到最后拟定录用人员的考卷,都还得交由陛下反复再审。” “就算是两位考官大人,要从中作些动作,那也是绝无可能的!” “况且,科考舞弊,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谁敢从这件事上动手脚?” 此话,倒是惹来一片赞同的附和声。 而一时间,起哄的,跟着附和的,还有指手画脚的,响成一片,等待放榜的压抑焦虑气氛一扫而空,场面顿时欢乐起来。 第450章 反正我是忍不了了,要不现在就打死他吧 这一幕,直看得柳俊彦脑瓜子生疼,胃里不停冒酸水。 讪讪望着这朱琅朱公子,一时间都不知该用何种方式来鄙视他了。 看嘛,这家伙真的太下贱了! 虽然,他柳大公子也是绝对不信,那来自穷乡僻壤的张氏兄弟,可以高中登上皇榜的。 毕竟,姓朱这贱货虽然贱,但说的倒是实情,历年参加恩科的,哪一个不是各地州府最出类拔萃的学子? 暂且不论这兄弟二人,仅仅连个乡试,尚且都需要考个四五次才勉强得中。 而今年的恩科,那更是竞争史无前例之激烈。 近万人参考,算上三甲同进士出身,最终也不过录用区区三四百人而已,绝对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更不用提,今年的考生,还有不少乃国子监与太学的极优学生。 这兄弟二人,就凭这点浅薄才学,怎么可能考得中嘛! 但是……近万人最终录用三四百,注定榜上无名的人,多了去了…… 这姓朱的贱货,好歹也是永州判司之子,上得了台面的官二代,日常往来的,定也都是些有钱有势的官家子弟富家公子,怎就非得死咬着这么两个出身乡农的穷酸秀才不放了? 还煽风点火,大力造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寒酸挖苦极尽奚落,令人丑态尽出。 净干些有损身份与体面的事! 说到底,人家不就是因为屁大点事得罪了你么? 你小肚鸡肠,穷凶极恶费尽心思,也已经打击报复过了。 当初麻衣巷“鸿运楼”前,若不是那楚国公与太子半路杀出来,这俩穷酸秀才肯定是走投无路的。 还想怎样嘛? 关键是……人家兄弟二人,如今摇身一变,已成了那楚国公王修的弟子门生,这根大腿抱得可是足够粗壮的。 就凭你那在永州做判司的爹,还有门下省给事中的表舅,能动得了人家? 打又打不过,还拿人家没办法……偏偏吧,还总喜欢去惹人家! 打都已经挨过两顿了,还是不长记性。 今日,瞧着人家恩师不在场,天晴了雨停了,上次挨的打又不疼了,便觉着自己又行了? 所以,还是骨子里犯贱啊! 瞧着吧,万一一会儿把兄弟俩惹急眼了,撸起袖子又暴揍一顿,你又只能躺在地上哭天喊地嗷嗷叫,还没人敢替你伸冤。 再瞧瞧本公子……虽然对那楚国公死变态,恨得牙根痒痒,可见着人家,有没有像你一样张牙舞爪趾高气扬的? 屁都不会放一个,主打就是个识时务知进退! 而此时,却见朱公子,哪有他柳公子这般觉悟? 一通大声嚷嚷煽风点火,惹得四周众考生里三层外三层围过来,起哄声指点议论声此起彼伏,场面一下子沸腾热闹起来,明显很是满意这样的效果。 折扇一收,顿时连脸上笑容都灿烂了许多,趾高气扬已尽显嚣张跋扈之态,“二位张兄也别觉得在下刻薄,为人一点不留情面。” “瞧二位这模样,定也是来等着科考放榜的吧……” “可这做人呐,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要有自知之明啊!” “二位呕心沥血苦读,好不容易中了乡试,想必在四里八乡也算小有名气,可这朝廷开科取仕,又岂是你们这点半吊子学问,就可以痴心妄想觊觎的?” “怎就不知如其余诸多考生那般,下了考场,自知高中无望,便早早地收拾行囊离京回乡,继续发奋苦读,以待两年后再考,也节省些盘缠。” “却非得赖在这里,不见棺材不落泪,眼看着人家金榜题名,看着人家鱼跃龙门飞黄腾达,反倒让自己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关键,这丢的,还是咱永州府的脸呐!” 言语神态间,那嘲讽讥笑之意已露骨至极,还不忘一拍脑袋,做恍然大悟状,“哦,本公子差点还忘了……” “二位可是福缘深厚,侥幸得了那楚国公的赏识,拜在了门下做弟子,让天下多少学子,那是羡慕嫉妒得两眼通红呐!” 却又话锋一转,很是不屑一撇嘴,“可那又怎么样?有什么用?” “若换做以前,有了这番造化,二位别说好歹还算念过些书,哪怕就算是条狗,那也定然仅仅靠着楚国公的举荐与庇护,也能轻松入仕,官服加身。” “可如今呢?谁不知道,朝廷已改革取仕制度,无论是谁,要入朝为官,都得经过科考?” “哦,差点又忘了……” “楚国公可是此次恩科的副考官,大权在握。” “但是……二位刚才也都听到了,今年的春闱,那可是史无前例的严格,不仅首次采用糊名制,从考卷出题到阅卷,再到复审放榜,那都是滴水不漏。” “哪怕是两位主副考官,想要从中作些手脚以徇私,那也是绝无可能的!” 摇头晃脑一声长叹,“所以这做人呐,不但要有自知之明,还得脚踏实地,打铁还需自身硬。” “不要总不切实际地幻想着,攀上了楚国公这根高枝,就能鸡犬升天。”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又一片哄堂大笑声。 里三层外三层越聚越多的考生,附和声,嘲笑声,指指点点议论声,瞬间让现场气氛,更空前高涨沸腾起来。 可出乎意料,对于这朱琅穷凶极恶颐指气使的嘴脸,以及周围一浪高过一浪的大笑嘲讽声,这张氏兄弟二人,居然也不恼羞成怒。 没有如预料那般,立马羞愧难当落荒而逃,更没有恼羞交加涨红着脸,争辩上两句诸如“你凭什么便断定吾不得高中”“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之类的话。 只是板着脸,近乎有些木讷地望着朱琅。 半晌,却见那张逊,左瞧瞧,右瞧瞧,望向张谦,一本正经憋出一句,“咦?兄长,虽出门前,恩师有过训诫……” “但你还能忍吗?反正我是忍不了了,要不现在就打死他吧?” “一起上!” 张谦郑重点头,“我看行!” 话音未落,却是将朱公子吓得够呛。 近乎本能,噔噔后退两步,满是戒备惶恐瞪着兄弟二人那已攥得咯咯直响的拳头,脸色都唰的一下变得惨绿。 几分恼羞,声音都直哆嗦,“你……你们想干啥……” “我告诉你们,这可是礼部贡院,要是敢乱来,你们……” 一时间,直看得旁边柳俊彦印堂漆黑,胃里又开始冒酸水。 看嘛,这货是不是犯贱嘛!纯粹是三天不挨揍,浑身发痒! 然而同样这时,不等那张氏兄弟有所动作,侥幸还好,却只听得远处人群中,突然一阵大喊。 “放榜了!” “快,咱往前走,放榜了!” 第451章 这不应该呀! 顷刻间,不仅周围这些考生学子,就连柳俊彦,也不由得神色一紧,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 抬头循声望去,便见远处那乌泱泱一大片,刚还在焦虑不安如热锅上的蚂蚁的考生们,卯足了劲争先恐后朝前方涌去。 而眼前贡院,那还算巍峨的院墙檐台上,响起了三声雄浑的钟声,震耳欲聋回声浩荡。 无疑,这便意味着,时辰已到,朝廷要正式放榜了。 大康朝的科考,自有规矩,虽历届参考考生众多,几千甚至上万,可最终能得以高中的,凤毛麟角。 录用的人数,从来都是根据朝廷官职的空缺来拟定的。 以往,从来都不会超过三百人,而今年,也只是因为朝廷几乎彻底取缔举荐制,因此才将录用名额增加了些,可也不过区区三百八九十人而已。 而所有这些录用的人员中,按照名次排位,前三名往往被称为一甲。 也就是俗称的状元、榜眼,以及探花。 而第四名以后,大概会有两百多人,统称为二甲。 与一甲前三名如出一辙,皆为赐进士出身。 而至于最后这百多号人,便为三甲了,同进士出身。 这三甲同进士出身,虽同样是高中,从此有了官身之资,可实则哪怕日后在官场上的升迁之路,也是大有不同的。 按照绝大多数,都会先被外放到一些偏远贫苦的县府,做个八品县丞。 若是实在运气好,或是有点背景,再加有现成的空缺,做个县令,倒也不是不可能。 但要入翰林院,顺利熬过三五年历练,进三省六部衙门或外放做一州一府的太守判司,几乎是绝无可能! 归根结底,同进士出身,便意味着日后朝廷为官,身份与资历已注定低人一等了! 可即便如此,能在这三甲的榜单上排上个名字,那也已经是天下多少读书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一时间,偌大的广场上,化作一片死寂。 熙熙攘攘的考生们,除了削尖了脑袋往前挤,或者踮起脚尖翘首以待,再没人大声喧哗。 就连刚才还围得水泄不通,在朱琅朱公子煽动下,对着那张氏兄弟看热闹极尽嘲讽的学子们,也是纷纷转过头去,满面紧张望着那院墙檐台上。 有人甚至早已紧张得,额头大汗一颗一颗往外冒,身子都不住哆嗦。 这让周围的气氛,顿时更陷入一片快要令人窒息的惶恐与焦虑中。 柳俊彦唯独庆幸的,自己所站的位置,距离那放榜的院墙并不远,再加朝廷为彰显公平与盛大,放榜的榜单也是足够大,哪怕隔着老远也能看清上面的字体…… 所以,倒也不需要使劲往前挤。 而与此同时,正当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翘首以盼,便见那院墙檐台上,缓缓出现了一位身着朱红色官袍身材略显削瘦的中年男子。 微微弓着腰,举止恭敬双手捧着一份蜜蜡密封的圣旨,缓缓走到正中央。 身后还亦步亦趋,紧跟着两名宫中太监,以及几个礼部的下属官员。 站在高墙之上,居高临下,待到请示过那两名太监之后,才一脸严肃庄重,当着所有人的面,小心翼翼拆开那圣旨,大声宣读起来。 这同样是依照规矩,科考放榜之前,固有的仪程。 先须宣读天子旨意,至于内容,无非引经据典,说些诸如此次恩科取仕,乃天子上承天意下顺民心,共镶盛世之举,以训诫榜上有名高中的考生,日后当勤敏政务克己奉公之类的话。 至此,以彰显朝廷之清明公允! 可即便如此,一封圣旨也是洋洋洒洒念了足足小半刻钟。 将那圣旨再小心翼翼收好,那中年官员才又正了正色,朝下面一拱手,朗声道,“诸位,本官周正,承蒙陛下信任,时任礼部右侍郎一职,司职朝廷取仕与教化之大小事宜。” “今日更承受尚书大人之托,主持这春闱放榜一事!” “这陛下之旨意已宣读完毕,而诸位皆是我大康朝最精进之学子,在这里,本官先提前祝贺此次恩科得以高中的众位学子了!” 虽面色含笑,却不失威严之气,随即大手一挥,“放榜!” 紧随其后,随着一声锣响,便见那宽阔檐台上,缓缓而来足八名身材高大的宫中侍卫,抬着一条足两丈有余,紧紧裹在一起呈长条状的巨大皇榜。 满面严肃之气,将那皇榜悬挂于墙头最左侧,再当着众人的面,撕开那紧束着的密封禁条。 与此同时,一块巨大的明黄色锦绣幕布,从上垂下,便已平展悬挂于那历届恩科放榜的固有位置上。 只见上面,字迹醒目而又工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相对应的,还有此次恩科的名次。 而毫无疑问,依照惯例,这最先放出来的,必然是三甲的榜单! 哪怕隔着老远,柳俊彦一眼便看见,那明黄色榜单最末端一列,醒目的大字清楚写着,“第三百七十八名,薛同福。” 无疑,这自然也意味着,今年科考录用的人数为三百七十八个。 而这也不知来自哪个州府名叫薛同福的考生,无疑是极其幸运的。 刹那间,这贡院外更一下子热闹起来。 拥挤不堪的考生们,瞬间只如打了鸡血,近乎癫狂使劲往前挤着,用尽吃奶的劲只想让自己看得更仔细些,伸长着脑袋一遍又一遍在上面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只是不到片刻,场面便彻底笼罩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尖叫声中,混乱得近乎失控。 “中了,我中了!” “快看,张兄,快看,三百二十一名,就是我,就是我……”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呐,第五次了,这都已经是在下第五次参加恩科了,终于中了,爹娘,二老泉下有知,当瞑目了。” “李兄,李兄,你这是怎么了?榜上有名,本是大喜事,你怎还兴奋得昏了过去?” 有人手舞足蹈得状若痴颠,自然也有人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完了,又完了……本还抱着一线希望,以为今年恩科增加了录用名额,或能侥幸中个三甲,可没想到……” “苍天呐,你为何如此不公呐!” “唉,兄台,这榜单还没放完,又何必自暴自弃?万一兄台,乃是二甲高中呢?” 对此情形,柳俊彦倒也不觉丝毫诧异。 虽是第一次参加科考,可也知道,这在历届恩科放榜之日,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了。 一场科举定乾坤,严格来说,有人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得偿所愿,榜上有名鱼跃龙门,却一时兴奋得难以自控昏死过去,甚至最后精神失常而变得疯癫,有人因为落榜,受不刺激当场便要寻死的,甚至对朝廷心生怨愤,打砸冲撞贡院的…… 都是见怪不怪的事! 将这三甲的榜单上,足一百七十多人的名单,反复搜寻了两遍,倒并未见到自己的名字。 当然,朱琅以及那张氏兄弟二人,也同样没在榜单上。 这让他倒是顿时心安了不少! 堂堂京城第一才子,国子监最优异拔尖的学生,若是只考了个三甲,那才是丢死人了。 国子监的先生,连同祖宗几代人的脸,都丢光了! 可这时,却也很奇妙地发现,这三甲同进士的榜单上,近乎一半,竟都是自己认识或有所耳闻的,国子监与太学参考的顶尖学子。 不知为何,突然竟让他心中,突然隐隐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有些莫名恐慌! 国子监与太学今年参加恩科的这些学子,学问与实力如何,他是很清楚的! 这不应该呀! 第452章 第六名,张谦! 没想到,朱琅朱公子倒是一下子兴奋起来。 横在张氏兄弟跟前,极尽尖酸刻薄之态,笑得那叫一个灿烂,“哟,二位张兄,也不知是谁,刚才信誓旦旦口出狂言,说自己必然皇榜高中?” “可本公子瞧来瞧去,眼睛都瞧得有些疼了,也不见这三甲榜单上有二位的名字呐!” “怎么?你们这是不是牛皮吹得未免太大了些?” 又猛地一拍脑门,“哦,瞧本公子这记性,还差点忘了……” “这才仅仅是三甲的榜单放出来了而已!” 当下,故作惊诧一声大呼,眼睛瞪得滚圆,“哟,难不成二位,还指望着能登上二甲的榜单不成?” 却是再也忍不住了,红光满面笑得前仆后仰,“哈哈……这可是本公子长这么大,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然而旋即,又故作一副惺惺之态,一声长叹,“唉,本公子刚才就说过,这做人呐,最重要的是当有自知之明。” “要换做是我,当初出了考场,就早灰溜溜赶紧收拾行李回永州了,然后老老实实耕田挖地,做一辈子山野村夫去了。” “哪至于非得死皮赖脸待在京城,还跑来看科考放榜,这不是纯粹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哦,不对……若换做我,压根就不该千里迢迢跑来参加这春闱。” “这朝廷恩科,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自以为认得几个字,便能够高中的!” 顿时又折扇一甩,一副翩翩公子之态使劲摇晃两下,话锋一转,“实话告诉你们,倒是本公子……” “也不怕二位张兄取笑,自认为此次恩科,发挥还算不错!” “明经一科题目虽极有难度,可好歹也答上了足足七成。” “至于策论文章,自认为也是写得洋洋洒洒如行云流水,文采斐然,连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 “本还琢磨着,定能中个三甲,可眼下看来……侥幸,实属侥幸,这二甲赐进士的官身,基本是十拿九稳了啊!” “且实不相瞒,早在昨日,本公子便已在鸿运楼定了两桌好酒好菜……” “咱好歹也相识一场,且还是同乡,二位张兄一会可别忘了赏脸,前来为本公子道贺啊!” 然而,趾高气扬嚷嚷得正起劲,却只换来张家兄弟两道杀气腾腾的目光,以及那砂锅大的拳头,又开始在半空高高扬起。 顿时又吓得一个哆嗦,脸色惨绿一片。 旋即闭上嘴,再不敢吱声了。 直看得柳俊彦,又一阵脑瓜子生疼。 唉,这货真的太下贱了,已经彻底贱出人类底线了! 让他顿时都有些忍不住,想要上去踹上两脚了。 而同样这时,却只听得前方檐台之上,那名为周正礼部侍郎,又一声唱喊,“二甲放榜!” 随着一声锣响,二甲的皇榜同样被几名宫中侍卫抬了出来。 轻车熟路很快便被悬挂在了三甲榜单的前方,当众撕掉朝廷密封的禁条,那明黄色的锦绣幕布,再次如瀑布般垂下。 顷刻间,不仅四周那拥挤不堪的莘莘学子,就连柳俊彦,也是心脏再次猛地提到嗓子眼。 迫不及待,踮起脚尖瞪大眼睛望去。 可就在这刹那间,整个人却是一下子呆住了! 如遭雷击,似乎连心脏都快停止跳动! 倒不是因为自己依然榜上无名! 相反,榜上有名! 足足二百零三人高中进士的二甲榜单,就在靠近最末端的位置,一列醒目的大字,“第二百零一名,柳俊彦!” 这还是他柳大公子,这辈子从小到大,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名字,竟是那么刺眼。 “第二百零一名,柳俊彦”,这个个工整又醒目的文字,似乎瞬间变得猩红可怕,又似乎变成一头头张着血盆大口的洪水猛兽,就要将他吞噬。 若换做其他人,名字能在这二甲榜单上占个位置留个名号,那绝对是足以兴奋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甚至痴颠疯狂的事! 至此,就意味着,彻底一跃龙门,从此有了赐进士的官身。 飞黄腾达,光宗耀祖,甚至青史留名! 十余载寒窗苦读,不就为了这一刻吗? 可是…… 他柳大公子是谁? 那是“京城第一才子”,那是名满天下的大儒李舍人最得意的弟子,当初稷下学宫的大师兄,国子监与太学最绩优的学生! 天资聪慧,无出其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文章精妙绝伦! 此次恩科,中个二甲前十,都已经是谦虚了! 一甲前三的榜单,甚至状元宝座,那才是他的名字应该出现的位置呐! 可最终……二甲两百多人,倒数第三位! 倒不至于影响到未来的官运晋升。 朱琅虽然下贱,但说得一点没错,他柳俊彦身为当朝谏议大夫之子,别说是二甲倒数,哪怕只是考了个三甲同进士出身,也是根本不必去偏远贫苦县府补缺做县丞的,而是直接进翰林院。 然而……这样的名次成绩,让他这位“京城第一才子”,状元夺魁的大热门,以后还怎么有脸活下去啊? 那定然是天下学子眼中的笑话啊! 这让他如何不崩溃? 这一刻,只感觉天都快塌下来了。 半空火辣辣的太阳,照得他头晕目眩。 身形摇摇欲坠一个踉跄,幸得旁边一仁兄眼疾手快搀扶住,才不至于直挺挺晕倒在地。 可即便如此,手脚冰冷僵硬,大脑嗡嗡作响,彻底化作一片空白。 以至于随着二甲榜单的放出,乌泱泱的人群中,有人榜上有名,而激动兴奋得手舞足蹈,状若疯癫奔走大叫,“我中了,我中了,快看,我中了”…… 也有人最后一丝希冀彻底落空崩塌,绝望悲伤之余,受不了重创打击而呼天抢地抱头痛哭,甚至有人直接昏死过去,让场面再次乱做一团…… 他都彻底已察觉不到了! 唯独最真切的感受,总感觉周围所有人,似乎都在用一种满是奚落不屑的眼神望着他,指指点点如打量着一个跳梁小丑。 嘲讽声,不屑声,谩骂声,如潮水般袭来。 “哟,瞧,那不是号称京城第一才子的柳俊彦吗,才考了个二甲倒数。” “唏,就这点才学,也敢以才子自居,真是恬不知耻!” “徒有虚名罢了!” “我看呐,什么第一才子,那就是个草包!” …… 时间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强行让自己稍微镇定一些。 只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只希望刚才只是自己看错了,出现了幻觉,或是有考生与自己同名同姓而已,再次使劲朝远处那皇榜望去。 一个名字一个名字辨认着! 才发现,参加此次恩科的,国子监与太学中那些他所熟识或听过名头的学生,竟无一人上榜! 唯独有些出乎意料……那贱货朱琅,依然榜上无名! 这让他倒是稍微松一口气,心中好受了一些,平衡了一些。 可同样这时,整个人却又猛地怔住了! 倒是并没找到张逊的名字。 可是,却那么清楚地瞧见,那二甲榜单靠近最榜首的位置,赫然有着一列刺眼又醒目的文字。 “第六名,张谦!” 第453章 今年恩科,状元之位终于揭晓了! 于是刹那,柳俊彦便彻底呆住了! 瞪大着双眼,直勾勾望着榜单上那醒目的名字,一脸不敢置信,只如看见了这世上最匪夷所思之事。 说实话,虽然对那姓王的死变态,整日里恨得牙根直痒痒,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头发都一把一把地掉,可扪心自问,对于这张氏兄弟,却并没什么介怀恨意。 也从没因为家世背景的差距,而对两人有所蔑视轻贱。 甚至严格来说,当初在“水云间”那场声势浩大的才子集会上,进退两难骑虎难下时,还是这对愣头青兄弟半路杀出来,无心插柳替他解了围。 然而,在朝廷恩科这件事上,在他柳大公子所有认识或听过名头的考生中,这兄弟二人也绝对是他最不看好的! 区区两个贫苦书生,只靠着去农闲之时去私塾学堂外偷学,或东拼西凑借些书本,就连乡试都须考个四五次才得中…… 就这点半吊子学问,拿什么在今年这竞争空前激烈的春闱考场上崭露头角? 可结果…… 这……这怎么可能? 那张谦,看着呆头呆脑的,又木讷又不善言辞,还随时都低垂着头,一副因为贫困家境而自卑的模样…… 竟然一举高中了? 不仅榜上有名,竟还是二甲第六名的变态成绩! 这是见鬼了呀! 而此时,周围不少人,明显也开始渐渐注意到位于二甲榜首这个名字,指指点点议论个不停,倒让场面更变得热闹起来。 扭过头,讪讪朝身边朱琅望去。 却见这妖艳贱货,明显早已迫不及待,伸长着脑袋将榜单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又一遍。 可现在,哪有功夫顾得了别人? 只奈何,满面不甘,逐字逐句盯着那榜单看了多少遍,根本不见自己的名字位列榜单。 瞬间,整个人一下子便蔫了。 哪还有刚才那副颐指气使信誓旦旦的模样? 比他柳大公子好不了多少,如同遭受着人生最沉重的打击,身形一阵摇晃,噔噔后退两步,面若土灰已是一片绝望。 虽不至于如其他不少落榜考生那般,嚎啕大哭要死要活,却也双眼无神目光呆滞,额头大汗一颗一颗向下掉。 如浑身精神力这一刻彻底被抽空,只是嘴里若有若无阵阵呢喃,“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怎么会落榜?怎么会落榜?” 尽管一甲的榜单尚未放出来,可是很明显,哪怕他再无知无畏,也是不敢做那样的春秋大梦的!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稍微缓过一口气来。 可也只是失魂落魄扭头讪讪朝他柳大公子望过来。 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都已带着哭腔,“恭……恭喜柳公子了,高中二甲!” “在下……在下……” 说着说着,竟是再也说不出来了,倒是那本来生无可恋毫无血色的脸颊,唰的一下涨得通红发紫,“在下竟然落榜了……” “这榜单有问题,肯定有问题,是假的……” 毕竟,刚才还在尽情地取笑嘲讽人家张氏兄弟,又一边拍着胸脯高调地嚷嚷,说什么自己明经答上了足足七成题目,策论文章写得也是洋洋洒洒文采斐然,自己必然高中。 可结果…… 这无论换做是谁,此刻肯定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的。 柳俊彦本还想奚落讽刺地说上两句,诸如“朱兄切莫灰心,这不是还有一甲的榜单尚未放出来么”之类的话。 可最终,还是活生生咽了回去。 唉,实在没心情,自己还正窝火着呢! 接下来,自然便是历届恩科,最为激动人心的重头戏,一甲放榜。 其实对于绝大多数考生来说,这重头戏,也纯属是看个热闹了。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若是二甲三甲榜上无名,也就基本彻底宣告自己落榜无缘高中了,完全可以死心了! 毕竟,那一甲榜单,仅仅三个名额。 状元,榜眼,与探花! 能登上这一甲榜单的,那必然是无论经史子集或诗词学问,登峰造极无可匹敌的天纵奇才呐! 那是要史册留名的! 可无论是对于那些二甲三甲榜上有名的幸运儿,或者成千上万落榜之人,甚至那些混杂其中看热闹的百姓来说……能亲眼看一看这状元宝座的诞生,那也绝对是三生有幸值得吹嘘了。 随着高高檐台之上,那名为周正的礼部侍郎,声音陡然提高不少一声唱喊,一甲的榜单同样被缓缓抬了出来。 霎时间,偌大的贡院外广场上,化作一片死寂。 就连那些刚因为榜上有名得以高中,而兴奋激动得手舞足蹈又唱又跳状若癫狂,以及因为受不了落榜的打击嚎啕大哭呼天抢地的考生,也不由得渐渐止住了声音。 所有人皆紧绷着神经,满面凝重期待之色,死死望着前方。 这倒让周围的气氛,顿时变得空前压抑起来,似乎连空气都快凝结。 一时间,就连柳俊彦都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紧紧攥着拳头,掌心在不停冒汗。 可不知为何,也同样这时,心中却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一个激灵! 张逊! 对,张逊,这张家兄弟二人,论起来,似乎弟弟张逊学问还要更胜一筹。 兄长张谦倒是已经高中二甲第六名,可弟弟张逊呢?二甲三甲,竟不见榜上有名! 一甲虽注定只有三人能够登顶,可榜单规格依然不小。 轻车熟路横挂于高墙上,那二三甲榜单最左侧的位置,再当众撕开朝廷的禁条,那明黄色的幕布,同样如瀑布般缓缓垂下,铺展开来! 柳俊彦早是迫不及待,瞪大眼睛望去。 而眼前的景象,却再次那般始料不及,又似乎丝毫不出乎意外,让他整个人彻底懵了! 呆若木鸡,那是一种惊为天人的震撼! 只见正前方院墙上,那高高垂下的明黄色榜单上,依照惯例毫不例外,字体不仅比二三甲榜单足足大了三倍有余,且还鎏着金光,一字排开,三行无比恢弘耀眼的大字。 第三名探花,以及第二名榜眼,乃是两个他柳俊彦连听都未曾听说过的名字。 可是,最前端榜首…… “第一名,张逊!” 今年的恩科,状元之位终于揭晓了! 第454章 请陛下严查,楚国公王修科场舞弊 即便多少年后,他柳俊彦已官拜三品位列尚书,成了天下百姓人人称颂的名臣善公,儿孙绕膝且也有了自己的门生弟子,可每每回想起今日这一幕,依然只感五味陈杂心有余悸。 而此刻,嘴巴微张眼珠子瞪得滚圆,思维都快停顿,脑子里只反复不停念叨着…… 这是在做梦! 对,一定是在做梦! 倒不是因为,眼见别人登科及第高中状元,而心中嫉妒,甚至愤恨不甘! 自己二甲第二百零一名的成绩已成定局,这状元宝座总得有人来坐,不是张三便是李四。 可这……实在是太玄幻太令人不敢置信了啊! 一甲榜单上,那榜眼与探花,他连名字都没听说过,也不知是出身哪个州府的天纵奇才,自然不敢妄加评论。 可这张氏兄弟,两个家境贫苦连私塾学堂都上不起的穷酸秀才,肚子里到底有多少才学,他是清楚的呀! 而参加历届春闱科考的,哪一个不是各地州府真正出类拔萃满腹经纶的大才子? 按理说,这兄弟二人,别说中个三甲同进士出身,不考个倒数垫底,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可结果…… 张谦位居二甲榜首,第六名的成绩,已经足够骇人听闻了! 而弟弟张逊,竟更是一举登顶状元宝座! 这怎么可能? 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尤记得也曾听闻过……其余考生学子,临近科考之时,皆会废寝忘食悬梁刺股地,通读熟背经史子集与圣人典籍,温故知新以求考场上发挥稳定。 而这张氏兄弟,自拜入那楚国公王修门下,却是没日没夜被那死变态关在侧院厢房内,做那什么《三年科考五年模拟》的题目考卷,一天做好几套,做不完就得挨收拾! 难不成……这真有什么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 还有,那死变态到底是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神仙妖怪啊? 自己一身惊世骇俗的学问,随便写首诗便是震古烁今的绝世妙作,昔日与南楚使臣的才学比试,更是一人之力,轻松将人家二三十个最顶尖的学子吊起来打,这也就罢了…… 竟还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两个才学浅薄扶不上墙的半吊子秀才,活生生给调教上状元宝座? 见鬼了啊! 一时间,偌大的贡院外广场上,乌泱泱水泄不通的考生学子,又何尝不是一片震惊? 尖叫声,七嘴八舌的议论声,还有羡慕嫉妒的惊叹声,此起彼伏只如洪水袭来。 “张逊,快看,新科状元乃是张逊!” “这到底是何方高人呐?在下怎从未听闻过其名,难不成是国子监的大才?” “兄台,你这未免也太孤陋寡闻了吧!在下可是早有耳闻,说这张逊与二甲第六那张谦,乃是亲兄弟,永州府人氏,此次进京赶考,却机缘深厚,得了楚国公王大人的赏识,收入门下做了弟子。” “嘶,我的个阿娘也,一门亲兄弟,同科两进士,一人高中状元,一人二甲第六……这是要吓死人呐!” “何止是吓死人?据在下所知,别说咱大康,哪怕算上前朝开创科举取仕,历史上也还未有过亲兄弟同榜高中的啊!” “是啊是啊!今年的恩科,那注定是要史册留名,成为一桩佳话啊!” “真是羡煞我等也!在下这都已经第三次科考了,又落榜了……” “可是不对啊,在下不是听闻,这张家兄弟,才学浅薄,因出身贫寒连一天私塾学堂都没上过,连乡试都考了足足四五次才考中吗?怎么就……” “不敢置信,实在不敢置信呐!” “哼,有什么好值得羡慕的!在下也就是因为临场实在太紧张了,发挥不好,否则,定然也能一甲有名的!” 这个让整个场面,乱作一团,更一下子空前热闹起来。 倒是朱琅朱公子,如木头桩子般矗在那里,瞪着一双牛眼睛,死死望着一甲最榜首那个金光讪讪的名字。 落榜的打击还没缓过劲来,这一刻,更是如遭雷击般,脸色青一阵紫一阵,难看到极致。 很明显,这张家兄弟登科及第,那绝对是比自己落榜,还要无法接受的事情啊,心里比针扎还要难受啊! 哪还有刚才对二人尽情奚落嘲讽时,那副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模样? 似乎又一阵天旋地转,差点脑袋一歪直接昏死过去。 满脸失魂落魄,目光呆滞,嘴里语无伦次不停念叨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两个穷秀才,连学堂都没进过,怎么可能高中,那张逊还拿了一甲头名!” 一把拽住柳大公子胳膊,声音直哆嗦,“柳兄,这榜单是假的,对不对?” “他们不可能高中的……” “那一甲的榜单,本该有柳兄的名字才对!” 可紧跟着,如猴子般上蹿下跳,扯开破锣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声声大喊,“我不服!我不服!” “诸位,诸位……” “这一甲头名的张逊,以及二甲第六那张谦,你们不熟悉,可在下却再清楚不过了!” “这兄弟二人,根本就是两个不学无术之辈,才学浅薄,连私塾学堂都没进过!” “怎么高中状元?怎么可能高中状元?” 发了癫狂症一般,“哦,我知道了,知道了……” “定是因为这兄弟俩,拜入了楚国公王修的门下做弟子的缘故!” “而咱们谁不知道,那楚国公,凑巧又是今年恩科的副考官……” “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定是那王大人,从中包庇徇私!” “身为副考官,要从中做些动作,令自己的门生弟子高中榜首,那还不是举手之劳?” “科场舞弊!这是科场舞弊呐!” 随即,更是双眼赤红如魔怔般,望向那高高檐台上,歇斯底里大吼,“周大人……” “学生要控诉,要举证,要面见天子告御状……” “楚国公王修身为副考官,为自己门生弟子包庇徇私,行科场舞弊之事!” “严查!对,恳请陛下严查此案!” 第455章 师徒三人,都不是人,是妖怪啊! 霎时间,柳俊彦白眼直翻,胃里又开始使劲倒酸水。 唉,这家伙实在太下贱太不要脸了,已经彻底没救了! 刚才,又是煽风点火,又是极尽刻薄尽情嘲讽的时候,那叫一个张牙舞爪趾高气扬。 可结果,榜单放出来了,眼瞅着自己榜上无名,而人家兄弟二人却高居榜首…… 便接受不住了,抓狂了! 实在是一点体面都不要啊! 最主要的…… 刚才不还口口声声叫嚷着,“就算二位运气好,祖坟冒了青烟,能拜在楚国公门下做弟子,可那又有何用?” 嚷嚷着什么,“哪怕是两位考官,想要从中做些手脚以徇私,也绝无可能。” 可眼下,怎么陡然就变成了“楚国公身为副考官,为自己门生弟子包庇徇私,行科场舞弊之事”了? 当真是乱咬狂吠的疯狗呐! 可一时间,这一番哭闹上吊的叫嚷,倒是让四周都安静了不少,所有人齐刷刷朝这边望过来。 而紧跟着,却见前方高高檐台上,那礼部左侍郎周正,也不由得神色一怔。 出乎意料,对于有考生如此胡搅蛮缠,倒也丝毫不愠怒。 举目望向这边,正了正色,才朗声道,“不知这位学子,何出此言?” “众所周知,今年乃是陛下改革朝廷取仕制度,第一次春闱恩科,由礼部出面主持,右丞相曹公以及吏部右侍郎王大人,为陛下钦点主副二位考官……” “三省六部以及国子监与弘文馆,众多德高望重且才学深厚的官员被抽调参与。” “不但首次采用糊名制,且无论是出题,或考卷运送,以及考场、考卷批阅,皆有严格的章程。” “不仅如此,最终的录用放榜名单,更有陛下反复亲阅审验。” 脸上倒是一片和气笑意,可言语中却满是威严之气,“不过,对于这位学子的质疑,本官倒是现在便可答复于你……” “众所周知,朝廷之恩科取仕,虽为明经与策论两科,可最终,皆是由考生两科成绩评分相加以确定最终排名!” “最后的榜单,也是严格以此为依据!” “而至于阁下所言,一甲头名张逊以及二甲第六名张谦,兄弟二人才学如何,本官倒不了解……” “但是,本官只知,此次恩科,这兄弟二人明经一科,却是答完了所有题目,并且极少有错误!” “不仅如此,二人策论之文章,《论宋西都护府之长治久安》,虽文采差了些,却也字迹工整语句简洁大方,且内容皆为真正为国谋策之言,连陛下都大为赞赏。” “按照两科评分相加,这张逊便是当之无愧的一甲头名。” “而至于张谦,只因为策论文章中出现了两处错字,且有个别地方语句不畅,用词有失偏颇之处……” “这才不得不,屈居第六名,倒是颇为遗憾!” “当然,为彰显朝廷取仕之公允,亦为打消天下学子之疑虑……” “稍后,咱礼部衙门,亦会将所有二甲以上学子的考卷,悉数张贴公告于贡院之外,以便众考生观摩查验!” 话锋一转,“当然,若诸位学子依然心中质疑不满,自可联名上书,奏呈当今天子!” “只是……这无凭无据,以莫须有的罪名随意栽赃诬陷当朝国公爷、朝廷重臣之罪责,不知这位学子,是否担当得起!” 此话一出,刹那间,柳俊彦又一下子怔住了! 身子猛地一个踉跄,差点一跟头栽在地上,惊诧万分,眼珠子都快挂在下巴上! 这番话倒是简单明了。 历届恩科,向来都是如此,考生明经与策论两科的评分相加,以此便可确定排名以及是否录用取仕,这本就是人尽皆知的! 而这张氏兄弟二人,虽策论文章算不得多惊艳华丽,中规中矩,却压根就是因为明经一科,考卷接近满分,这才在两科总分上占了极大优势,拿下了状元宝座以及二甲第六。 可关键是…… 暂且不论正确率,自前朝开创科举取仕,几百年来,还从未有人能答完所有题目的啊! 倒不是历届考生皆才学浅薄,而实在是明经一科,所涉猎的范围太广,经史子集,琴棋书画御射,甚至兵法诗词与算学…… 他柳大才子,能勉强答完九成的题目,都已经绝对是凤毛麟角了! 更何况,今年的明经一科,加入了大量恪物学的题目,又实在太深奥! 传言,有两名学子不仅答完了明经所有题目,甚至还几乎全部正确,为此,甚至还半夜惊动了主考官右相曹公…… 这竟然是真的? 这……这怎么可能? 这张氏兄弟二人,到底是哪里蹦出来的变态怪物啊? 哦,不对,连同他们的恩师,师徒三人,绝对都不是人,是妖怪啊! 疯了!这个世道彻底疯了啊! 一时间,偌大的广场上,又何尝不是一片哗然? 惊叹声,尖叫声,啧啧称奇的议论声,再次如惊天海浪扑面而来! “怪物!绝对是怪物……” “天呐,传言竟是真的,竟还真有人能将明经考卷题目全部答完?” “不行,我受不了了,彻底受不了了,人比人能气死人呐!” “上百年来,都从未听说过,能有一人答完明经所有题目啊!” “疯子!那就是两个疯子……” …… 当然,也不少人,再次纷纷朝这边围过来,或如看三头六臂的怪物般,对着张谦张逊指指点点议论不停,或说些恭贺的话。 场面更一下子热闹起来。 唯独朱琅朱公子,刚刚还如疯狗般上蹿下跳得厉害,此刻却是一下子蔫了。 呆若木鸡,木头桩子般矗在原地,脸色唰的一下涨红得发紫。 左瞧瞧,右瞧瞧,窘迫得已完全不知所措。 似乎想要再据理力争大吵大闹两句什么,可又明显,被那礼部侍郎一句“莫须有的罪名随意栽赃当朝国公之罪责,不知这位学子,是否担当得起”,吓得魂都快掉了,额头冷汗一颗一颗往外冒。 只是嘴里,还在极为不甘语无伦次念叨个不停。 “妖怪,绝对是妖怪……” “就这么两个一无是处的穷秀才,怎么可能……”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的!” 然而同样这时,接下来的一幕,却更让四周围观的所有人,彻底哭笑不得了。 第456章 侮辱人,太侮辱人了 只见张氏兄弟二人,尽管转瞬之间,便已从两个寂寂无名的落魄秀才,榜首高中甚至状元及第,从此注定官运亨通飞黄腾达…… 可出乎意料,却并没有如其余考生那般,眼见榜上有名,便状若疯癫般兴奋得手舞足蹈。 相反,甚至都看不见丝毫欣喜之色。 依然只是老实巴交矗在那儿,带着些文人酸腐气。 灰色粗布衣衫,在初夏上午的烈日下,依然显得那般穷酸落魄。 特别那张谦,似乎压根没听见周围众人那铺天盖地的惊叹声道贺声,只是目光呆滞,一动不动凝视着前方那巨大明黄色榜单上自己的名字。 不知为何,竟是满面如丧考妣的悲凉。 半晌,才终于讪讪回过神来。 满是幽怨沧桑的小眼神暼向旁边张逊,一跺脚,一声长叹,“唉,贤弟……” “尤记得刚出了考场,恩师便说过……” “就凭咱兄弟二人明经一科这答卷,答完了所有题目还近乎全部正确,便已占尽了此次恩科得天独厚的优势了!” “而策论一科,《论宋西都护府之长治久安》,题目中规中矩毫无难度。” “且如今朝廷对于宋西都护府的治理,存在的各种弊端,以及当地各种民情实证,他也早对咱兄弟二人谈起过。” “这……只要有手,便能写出一篇极为出彩的施政良策的文章来!” “因此,若是咱兄弟二人,拿不下一甲前三名,非得好好收拾咱们一顿,五十记戒尺那是一个也不能少!” 说着说着,似乎只觉人生已了无生趣,都已带着哭腔,“贤弟你倒还好说……” “可瞧瞧为兄……考场之上实在控制不住紧张……竟出现了好几处错字,还有语句不当,用词有失偏颇之处。” “这才……这才考场失利,只考了个二甲第六!” “为兄……为兄这是把恩师与几位师娘的脸面,都丢了个干干净净呐!” “况且,恩师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他老人家惩戒起咱们来,那是心狠手辣毫不手软的啊!” 又一跺脚,“这……这让为兄该如何是好?” 此话一出,瞬间更惹得周围一片哗然。 “噗……”刹那间,柳俊彦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眼珠子瞪得滚圆,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恼羞愤怒腾空而起,直冲天灵盖! 这张谦,看着木讷憨厚,可实则怕是个魔鬼吧? 怎么跟他那杀千刀的恩师,一个德行? 二甲第六!二甲第六啊! 那可是多少文人学子,十余载废寝忘食苦读,却依然连做梦都不敢想的成绩? 他倒好,竟还在这像个饱受凌辱的深闺怨妇般,哀哀怨怨要死不活的! 你让本公子这个只考了二甲二百多名的,脸往哪儿搁? 你让那么多落榜的考生,还要不要活命了? 杀人诛心!杀人诛心呐! 那张逊倒是气定神闲,出声安慰道,“兄长也切莫过于心急了。” “兄长虽考场失利,没能拿到恩师所预期的名次,可恩师也不是那般不讲情面严苛之人。” “找个机会,好生解释一番,想必恩师也定不会怪罪的!” 可紧跟着,却又扭头望向一侧朱琅,一本正经,“对了,记得朱公子刚才说,早已提前鸿运楼定下了两桌酒席,相邀在下兄弟二人前往,为朱公子道贺一番。” “感觉还真有些饿了,只不知这酒席,何时开始?” “吾与兄长,定赏脸前往!”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起来,只见朱琅朱公子,本就已经足够窘迫了,矗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完全不知所措…… 霎时间,更是脑袋一歪,差点一跟头栽倒在地。 脸色涨红如腊猪肝,恼羞中带着悲愤,悲愤中带着悲怆,一手指着兄弟二人,浑身直哆嗦,“你们……你们……” 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们欺人太甚!” 堂堂七尺男儿,好歹也是锦衣华服手持折扇一翩翩公子,竟是一下子哭了。 眼泪唰的一下便滚了出来,“太欺负人了!你们太欺负人了!” 紧跟着,那叫一个万念俱灰,竟是以袖捂面,跌跌撞撞便朝远处狂奔而去。 一边跑,嘴里还语无伦次念叨个不停,“侮辱人,太侮辱人了……” “这京城,太黑暗了,我要回家,我要回永州……” 片刻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直看得柳俊彦一愣一愣的,有些欲哭无泪。 …… 最为激动人心,饱受天下读书人关注,也更事关着每一个考生学子前程命运的科考放榜,终于落下帷幕。 当然,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能一朝金榜题名天下知,从此一飞冲天光耀门楣者,终究是极少数。 十余载寒窗苦读,呕心沥血废寝忘食甚至倾尽家产,一次又一次地在恩科考场上挥汗如雨,可最终依然只能榜上无名,不得不碌碌无为贫困潦倒过完一生,或许对于天下无数文人学子来说,这才是该有的命运。 前方高大檐台上,那礼部右侍郎周正,又朗声说了些客套话,诸如祝贺高中的学子,或劝诫此次恩科未能金榜题名的考生当更加发奋苦读之类,也终于领着几个手下官员告退。 可空旷广场上,考生们依然久久不愿离开。 有人欢喜有人忧。 有人依然还在兴奋得手舞足蹈,也有人依然还在哭得呼天抢地,当然也有人还在惊叹感慨些什么。 可对柳俊彦来说,此刻又何尝不是心中万千感慨,久久不能平静? 简简单单一次科考放榜,竟如做了一场梦! 堂堂京城第一才子,自认无论才学见识,或厚集之博学,或锦绣文章,放眼大康能匹敌者,无几。 可最终,却只考了个二甲榜末。 反倒是两个才学浅薄,连私塾学堂都没进过一天的穷酸落魄秀才,双双登顶榜首。 这让他如何能甘心? 可不甘心又能如何? 心中纵然万般酸楚无奈,又能与谁说? 然而同样这时,正当他只想悄无声息离开,却只听得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大呼,“等等!各位同学,稍安勿躁!” “难道各位都没看出来,今年的恩科,有问题,有黑幕?” “对,定然是有黑幕的,不公平!” 柳俊彦循声望去,可顷刻间,心中不由得又猛地一紧! 第457章 罪魁祸首,乃楚国公王修是也 只见前方熙攘人群中,突然站出来一青年男子。 二十左右的年纪,身材适中脸型方正,衣着虽不至于锦绣华服贵气逼人,倒也一身干净整洁的灰色儒衫,头戴纶巾手持折扇。 摇头晃脑好一副满腹经纶才高八斗的才子风采。 只是此时,神情却说不出的激动,甚至满面愤慨之色。 身手敏捷眨眼便已爬上旁边一处高台之上,朝四周一拱手,扯开嗓门大呼,“诸位同学,诸位同学,且听在下一言!” “如今恩科已经放榜,可难道诸位就没察觉到,这榜单是有问题的?” 极具煽动力的言辞,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振臂一呼气吞山河之势。 果然片刻间,偌大的贡院外广场上,本来还正唏嘘感慨或惊叹议论闹哄哄的考生们,一下子安静下来。 众人皆扭过头,齐刷刷望向这边。 柳俊彦混杂人群中,眉头一皱,顿时有些诧异。 说实话,此人他倒也认识。 甚至严格来说,还挺熟悉。 名为李骁,正是他柳大公子在国子监的同届同学。 天下谁都清楚,能在国子监读书的,不仅须得才学渊博,且几乎有一个算一个,那可都是官家子弟。 可唯独这李骁,是个另类。 并无什么显赫的身份背景,也没个在朝中做官的爹,不过是出身于蕲州府一个普通地主家庭。 虽不至于多贫困潦倒,可在国子监这种随便扔块青砖,都能砸躺下三个官二代公子哥的地方,身世的确是足够平平无奇了。 然而,据说却因为从小天资聪慧过目不忘,五岁便通读史书,七岁便能作得一首好诗。 十岁时因为给儒家巨着《孝经》做详细注解,甚至还纠正指出了前朝某位先贤大儒所注《孝经论注》中错误偏颇之处,从而崭露头角,在蕲州府一度被誉为神童。 而再后来,十五岁时因为一篇文采斐然的《劝农书》,而名声大噪。 也正因为如此,偶然机会得了朝中某位重臣的赏识与器重,带回了京城。 本来,有着如此名气与才学天赋,又得了重臣之举荐,入朝为官自然是顺理成章之事。 奈何,却因为当初实在年少,不得已,才被保举,进了国子监读书。 其实,这对于这位出身普通的寒门子弟来说,绝对又是另一番际遇。 至少,能进入国子监,只要不是那种太顽劣荒怠学业的学子,不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过失,能够顺利结业,其后皆会直接被录用为官的。 而且官运前程,也绝不是那些通过“小春闱”举荐入朝的人,所能比拟的。 然而,这家伙也不知是从小便被“神童”的赞誉声名所累,或是因为进了国子监,更注定前途无量了,连成天打交道的同学,可都是些有身份有背景且还有学识的官家子弟了…… 因此便有些飘飘然了,膨胀了! 再没将精力心血放在学业之上,而是全部身心都忙碌于奔走经营与逢迎之道。 整日里,除了忙着四处结交那些同样在国子监读书的皇子皇孙,便是围着那些教习先生左右逢迎溜须拍马。 特别是诸如帮着先生整理书稿,或者搬弄书册之类的活事,那是跑得飞快卖力得很。 再加上其又特爱出风头,学院内每当有祭酒大人的授业大课,或大型学问的辩论探讨,那更绝对首当其冲,摇头晃脑长篇大论,出尽风头。 久而久之,不仅国子监的先生们,皆对其赞不绝口,在诸位同学中间,也还算颇有号召力。 对此,他柳俊彦倒也能理解。 毕竟,只要入了国子监这道门槛,便意味着已经有一只脚踏入了官场。 然而,谁都清楚,国子监学业结束后,能被朝廷任用个什么职位,除了学业与家世背景,最重要的,还得看最终各位教习先生与祭酒大人,呈送吏部衙门的对于每一个学生的点评文书。 又被称为“呈评章”,里面会囊括对学生学业、秉性德行诸多方面的评价。 毫无疑问,对于这李神童来说,若能讨好于诸位先生,令他们在这“呈评章”里为自己多美言几句,可远比成天累死累活专注于学业,要划算多了! 不得不承认,这绝对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而他柳俊彦,自然向来是不屑与这种人为伍的。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呐! 谁知道,眼瞅着就要结业,顺理成章入朝为官了,朝廷却突然大力改革取仕制度。 一封诏令,灭杀了多少学子的春秋大梦? 不但几乎彻底取消了举荐制,哪怕是国子监与太学的学生,想要入朝为官,那也必须得通过春闱科考。 否则,即便官家子弟又如何,背景再深厚又如何,哪怕削尖了脑袋,充其量也只能混个吏员身份。 这也是为何,今年春闱恩科,会有这么多国子监与太学的学生参加。 这李神童自然也参与其中! 其实,虽然这家伙自打进了国子监,全部身心都用在讨好逢迎众位教习先生了,学业荒怠不少,可毕竟天资聪慧且底子深厚。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因此,在国子监内,学业倒也不算多惨不忍睹。 甚至,每次考核,还都能顺利挤进前五十名,也绝对算是才学精进的极优学子了。 而国子监与太学,可从来都是大康朝学问学术最出类拔萃人才辈出的地方! 因此,按理说,此次恩科,这李神童要榜上有名进士高中 ,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谁知道,如果他柳俊彦没记错的话,刚阅遍了这科考榜单,也并不见他李神童的名字。 若不能科举高中,待到年底从国子监结束学业,不但再不可能靠着一封“呈评章”而入朝为官,反倒就连国子监生员这般高人一等的身份都没了,注定只能灰溜溜收拾行囊回蕲州老家。 哪怕以后再参加恩科,也只能以蕲州学子的身份了。 这样沉重的打击,换谁能受得了? 而此刻,果然只见高台上,李骁更已是一片慷慨激昂之态。 大手一挥,极具煽动力言辞灼灼,“诸位同学,在下乃国子监生员李骁!” “而今日在此,只想说一句,朝廷出了祸国殃民奸佞之臣,以至于科考不公,天道不明!” “而在下可断言,这罪魁祸首,正是恩科副考官,楚国公王修是也!” 第458章 定要去楚国公府,讨一个公道! 刹那间,偌大的广场上一片哗然,惊呼声四起。 “这……这……” “这位仁兄是真不怕死,什么都敢说呐!” 然而,却见那李骁,倒是腰板一挺,又一拱手,“诸位,且不必急于争论!” “尽管今年恩科主考官,乃当朝右丞相曹牧曹公,可楚国公王修作为副考官,想必大家也并不陌生。” “在下也不得不承认,其无论是昔日一人之力独占南楚二十余名精锐学子而大获全胜,彰显国之尊严,亦或赈济前年严冬的寒灾雪灾,令无数百姓免于尸横荒野……” “又或是出使南楚,匡扶藩属国王室正统,灭宋吕西诏两国,为大康开疆拓土!” “于社稷于百姓,皆乃盖世之奇功也!” “与虎狼庆国居屿关一战,运筹帷幄用兵如神,那更可谓是扶大厦之将倾,挽救社稷于存亡之际!” “在下亦心中敬畏矣!” 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言辞锋锐如刀,“然,大家也别忘了,此人性情狂悖,又常有离经叛道之举!” “初入仕途,主政临州,便大张旗鼓推行一系列所谓新政举措!” “大肆鼓吹商贾经营,甚至信口齿黄,公然宣称商贾当与农事并重,甚至还大举鼓励乡里民间农户,自建小型作坊,州府衙门给予大力支持!” “以至于临州府,走卒贩夫低贱商贾大行其道!” “此举,实在为世人所不齿也!” 顿了一顿,声音更陡然提升不少,“而紧随其后,其又蛊惑前国子监祭酒孔先生,公然提出那什么‘知行合一’学说。” “此歪理学说,与千百年来之先贤圣人之学问,背道而驰!” “此举,堪称数典忘祖,背弃祖宗先贤也,实乃我等读书人之耻辱,当人人唾弃也!” “更不必提,去年年底,其又大力推动那临州医学院之创办!” “以至于连陛下都亲下诏令,从此以后,那下九流的行医治病术法,竟堂而皇之入了州府官学……” “甚至就连那些学习把脉抓药之术的人,郎中大夫都有了机会可入朝为官!” “实在是亘古未闻,滑天下之大稽也!” “如此种种行径,那楚国公眼里,还有我等读书人吗,又置圣人先贤于何处?” 一时间,满腔悲愤之下,情绪更有些激动起来,“这还不算什么……” “这段时间,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就连大街小巷妇孺小儿都口口相传之事,澄州府因一场春汛,河坝决堤,无数房屋牛羊与良田被冲毁,数万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而澄州太守曹参,赈灾不力,不仅下令严禁灾民入城避难,甚至对当地士绅豪强以极低价格大肆吞并百姓良田之事充耳不闻!” “以至于最终,竟生了民变,死伤无数!” “全天下,别提我等读书人,圣人子弟,但凡是稍微有点良知的人皆知,此案,那澄州太守曹参,难辞其咎,难脱懒政乱政之罪责!” “然而,大家或许也都已有所耳闻了……” “就在前几日,朝廷大朝会上,那楚国公王修,竟倒行逆施,公然为那罪臣曹参辩护!” “称其虽有懒政怠政之过,却更有平叛之功,公然在陛下面前,为那澄州太守邀功请赏!” “试问,其此举,又置全天下所有有良知有血性的正义之士,于何处?” “仅凭此举,此人又与史上那些祸国殃民祸乱朝政之大奸臣,有何异?” 一时间,四周化作一片安静,再没人发出丝毫声音。 一番言辞灼灼之后,沉默良久,却见这李骁,才又继续激昂道,“而如今,此等奸臣竟受陛下恩典,拜为今年恩科副考官……” “此次恩科,在场诸位都是贡院内挥汗如雨走过一遭的,大致情况相信也都有所了解!” “此乃朝廷改革取仕制度,第一次恩科取仕,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采用糊名制!” “诚然如刚才那吏部侍郎周大人所言,从出题到考卷押送,再到考场巡视以及考卷批阅,皆从未有过的严苛。” “在下也相信,即便二位主副考官,也断然绝无可能,从中做出徇私舞弊之事!” 脸上泛起几分戚戚然,“然而,难道诸位不觉得,这科考的榜单,却处处透着蹊跷?” “暂且不论,那楚国公门下弟子,仅仅两个出身永州府,连区区乡试据说都考了好几次才勉强得中的秀才,怎就登上了榜首,甚至状元及第……” “各位也知道,今年的恩科,竞争尤其激烈!” “不仅考生近万,更有足足七八百名国子监与太学的生员,也参与其中!” “而天下皆知,这国子监与太学,乃是大康最高中央学府,不但教习先生,皆是才学渊博德高望重的名儒大家,里面学员,个个都是满腹经纶之人!” “而这参考的七八百人,更几乎全是其中最精进优异的学子!” “按照常理,这榜单上高中的,当有一大半都是国子监与太学的学员才是!” “可是最终,仅仅只有六七十人,勉强跻身于三甲榜单之上!” 满面激愤之色,“在下此次,虽榜上无名,倒也不至于对朝廷心中怨言,只怪自己才疏学浅!” “然而,柳俊彦柳公子的名头,想必不少人也有所耳闻。” “这可是京城第一才子,国子监内此次考核皆为第一的学子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御射兵法亦颇有涉猎,昔日更乃是天下大儒李舍人先生最得意的弟子,尤其写得一手锦绣文章!” “而此次春闱,明经一科,柳公子可是答完了足足九成的题目,纵观大康立国,亦属罕见矣!” “依柳公子之才学,别提二甲前十,即便是名列一甲前三,甚至状元登科,那也是常理之事!” “可最终,才仅仅勉强得了个二甲榜末!” “难道诸位,觉得这正常吗?” 又朗声道,“而据在下所知,此次恩科,右相曹公虽为主考官,可卷宗批阅的标准与细则,却皆是由副考官楚国公王修所主导,且一改以往之惯例!”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以致多少本来才学浅薄之人,得以高中甚至名列前茅!” “而多少本满腹经纶极具才学之人,却只能望榜兴叹,含怨而归!” 一声大呼,“即便不为自己,仅仅为了天下读书人一个公道公平……” “诸位,难道咱们,不该去找那楚国公王修,讨个说法吗?” “士可杀不可辱,今日吾等即便是被朝廷问罪,被免去将来科考的资格,也定要去楚国公府,讨一个公道!” 第459章 出乱子了,出大乱子了! 此话一出,刹那间,只如平地里一声惊雷,又如八旬老翁逛青楼打了一针鸡血,场面一下子炸了。 惊呼声,议论声,铺天盖地的怒骂声,只如洪水般袭来。 在场熙熙攘攘足几千名考生,特别是国子监与太学那些落榜的才子,一个个更是满面愤慨怒气。 “是啊!科考不公!科考不公呐!” “难怪三甲的榜单才刚放出来,在下便觉得处处透着蹊跷,敢情其中还有这般黑幕!” “在下自认才学浅薄,榜上无名也就认了,可谁人不知,那柳俊彦柳公子可是京城第一才子,竟也才考了个二甲榜末,要说这其中没问题,在下是断然不信的!” “奸臣当道,竟被拜为副考官,祸乱考场,我等不服!” “对!这位李公子说得对,吾等可是饱读圣贤学问的圣人子弟,当心存正道也……” “即便不为自己前程,也当为天下读书人,为这朗朗乾坤,为大康的清风明月与浩然正气,要一个公道,宁死也!” “不错!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今日我等,纵然冲撞当朝国公,纵然落得个藐视朝廷的罪名,被剥去日后科考的资格,又何妨?'' “吾等不才,愿听从李公子之号召,一同前往楚国公府,当面讨个说法!” 一时间,更让偌大的贡院外广场上,一下子热闹起来。 气氛高涨,场面已彻底失控! 片刻间功夫,在那李骁登高而呼极具煽动力的号召下,已足足一两千人组织起来,乌泱泱一大片。 群情愤慨之下,嘴里高声喊着些诸如“还天下读书人一个公道”“乾坤朗朗,我等要科考公平”“奸臣当道,国将不国”之类的口号,浩浩荡荡朝贡院外行去。 不少人满腔怒火之下,更是擦拳磨掌,一副今日若不将楚国公府夷为平地誓不罢休的架势。 这倒让四周,那些身着盔甲手持长矛的宫中侍卫,如临大敌吓得够呛,一窝蜂围过来,便要控制住局面维护秩序。 却奈何,终究只是徒劳。 毕竟,眼前这些,可都是些参加恩科的学子读书人,圣人弟子,身份特殊。 若真出了人命,那是谁也担不起责任的啊! 柳俊彦怔怔站在原地,直勾勾望着眼前这片刻间,便已彻底失控的混乱局面,却是一下子懵了。 不知为何,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大脑又开始嗡嗡地响,额头冷汗都开始一颗一颗往外冒。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出乱子了! 要出大乱子了! 其实说实话,好端端的一场恩科放榜,突然横生变故生出如此局面,虽实属匪夷所思,恐怕都足以史册上记上两三页了,倒也让他柳大公子,并不觉多么意外。 那李骁李神童,虽不务正业了些,自从进入国子监读书之后,便一门心思用在了钻营逢迎之道…… 可刚才一番话,也并非胡编乱造空穴来风! 这恩科的榜单,实在处处透着诡异不寻常! 国子监与太学足七八百名学子参考,且个个都是真正满腹经纶才学惊世的极优学子,可最终,只仅仅五六十人登上三甲。 而至于原因,其实自他柳大才子眼见自己,才勉强登上二甲榜末之时,便已隐约猜到! 倒不是因为那楚国公死变态,身为副考官,做了什么徇私舞弊的非常手段! 原因只有一个…… 他所提出的“文以承道也”,士子文风之变革! 记得当初,那死变态作为太子伴读,将太子师庄老先生骂得狗血淋头之时,可就公然叫嚷过…… “今年之恩科,策论文章不言之有物,只知一味追求辞藻之华丽,用典的生僻精妙,空洞不知所谓者,谁也难以高中。” 为此,一度引得满京城考生学子,人心惶惶! 甚至就连开考入场那天,考生们还在为此争论不休! 只是无论他柳俊彦,亦或绝大多数考生,都对此嗤之以鼻不放在心上罢了! 就权当是那死变态,在与太子师庄书墨热火朝天干架时,一时气急胡言乱语罢了。 毕竟,谁都清楚,大康朝无论文人士子们,无论是寻常行文,或是恩科策论文章,绞尽脑汁一味追求辞藻与用典的这股风气,早已成了惯例根植人心! 无论是谁,想要贸然改变此风气,甚至借朝廷取仕的科考来做文章…… 那都绝对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 稍有不慎,会出大乱子的,甚至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呐! 只是如何料得到,那家伙真狂妄胆大到了如此地步? 拿恩科考生开刀,那绝对是将天下儒生士子得罪个精光,堪比刨人家祖坟啊! 只是一时间,他柳大公子,竟也不知是不是该落井下石幸灾乐祸一番了。 陡然生出如此惊天剧变,上千名考生学子欲冲撞国公府闹事,讨个说法要个公道……天子与朝廷,断然不可能视若无睹! 不出意外的话,最终,只可能会有一种结局! 皇帝为平息事态,朝廷为堵住天下儒生的悠悠众口,不得不选择退让! 其一,将那死变态削爵免官,甚至问罪下狱。 其二,宣布此次恩科榜单无效,重新阅卷评定名次,甚至为安抚人心,增加进士录用名额,择日重新放榜! 毕竟,无论历朝皇帝或朝廷,谁都清楚,天下唯独儒生士子不可得罪呐! 如此一来,他柳大公子不但长期压在胸口,折磨得他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头发一把一把地掉的那块大石头,彻底被搬开了,都被流放下狱了,心情也就彻底舒坦了。 甚至扬眉吐气,新榜单上,从二甲榜末一举登上一甲前三,也不是不可能! 而此刻,只唯独让他怒火中烧的…… 那李骁李神童,怕是个魔鬼吧,疯狗乱咬啊! 你国子监生员直接入朝为官的机会没了,科考又落榜了,眼瞅着人生即将进入至暗时刻了,受不了打击,要煽风点火闹事了! 想要以此手段,逼迫朝廷不得不妥协,重新阅卷放榜……甚至富贵险中求,想要为自己搏一个前程。 毕竟你是带头大哥,朝廷为安抚人心,总得多考虑一些,甚至破格录用为官也不是不可能。 可无冤无仇的,你能不能别扯上本公子? 别张嘴闭嘴,“在下虽落榜,但自认才疏学浅倒无怨言,但柳俊彦柳公子……” 万一这事没成,皇帝也不妥协。 到时候再严查问罪,本公子受到牵连怎么办? 就算不受到牵连,那楚国公与太子殿下事后报复起来,也让人吃不消啊! 上次在水云间,本公子还挨过打的好不好? 第460章 妄想一人之力,挑战天下文坛? 一场恩科,陡然生出如此乱子,尽管心中惶恐,可幸灾乐祸的窃喜之意还是难免的。 身为昔日稷下学宫首席大弟子,同时又乃当朝谏议大夫之子,他柳俊彦自然比谁都清楚,千百年来,无论血雨腥风历经了多少次朝代更迭,可朝廷与天下儒生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极其微妙的。 无论是以往的举孝廉举贤能,或前朝开创科举取仕,历朝天子都深知,国家的强盛与治理,离不开有着真才实学的文人士子。 而天下学子,十余载寒窗苦读或倾尽一身研习传道圣人学问,是为了造福苍生行一身浩然正气也罢,或只是为了权势名利史册留名也罢,身居庙堂无疑才是最好的归宿。 可文人的执拗与酸腐气,以笔为剑以墨为刀,褒贬起时政,甚至痛骂起当朝天子,那也是毫不手软的啊! 别的不说,就前朝的高宗皇帝,便是个鲜明例子。 自诩风流倜傥又多情,好一个痴情的男儿。 将先帝的一位颇有才情与美貌的侧妃,纳入了自己后宫,封为贵妃,且有史册记载,这位贵妃还本就是高宗皇帝少年时情投意合青梅竹马的女子,只是阴差阳错才成了先帝的侧妃。 因此,而惹来天下儒生士子口诛笔伐,那是何等声势浩大轰动一时? 甚至上万名儒生士子,其中也不乏名噪一时的当世大儒,千里迢迢专程赶来京城,高呼着“天子失德,人伦不兴”的口号,于皇城外聚众抗议,甚至逼宫。 这场动乱,足足持续半月之久。 最终,那高宗皇帝纵然文治武功,帝王铁血手腕,也不得不选择妥协,将心爱的贵妃贬为庶人,责令其出嫁为尼修行,并下了罪己诏,才终于平息事端。 为此,史册记载这位痴情的帝王,还大病了一场。 黎民百姓可得罪,商贾贩夫可得罪,唯独天下儒生不可得罪啊! 这也是为何,诸如李舍人这等名满天下的大儒,天下诸国帝王国王,会不遗余力,许以高官厚禄甚至爵位相邀。 也正因为如此,他柳大公子才能如此笃定,今日这场动荡,那个让他恨得牙根痒痒抓心抓肺的死变态,注定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唉,这次,本公子可没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哈! 哪怕本该登顶一甲前三的,最终却只勉强登上二甲榜末,这么大的冤屈,都硬是忍住了,没吭一声。 要怪,也只能怪那死变态,虽不得不承认的确颇有才学本事,可实在太狂妄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啊! 年纪轻轻,初入官场,能被拜为今年恩科副考官,那是天子恩宠与扶持,那是无数重臣做梦都不敢想的造化与荣耀。 本来吧,循规蹈矩的,只需老老实实协助主考官曹牧曹公,保证科考顺利进行,再顺利放榜取仕。 不出纰漏,便是天大的功劳! 结果,他倒好,非得嚷嚷什么“文以承道”,借朝廷恩科大做文章,搞什么士子文风大变革。 难道他就不知,几十年来,大康上至弘文馆国子监与太学,下至地方私塾学堂,文章皆以华丽论英雄么? 谁的文章,若是没用上几句惊艳绝伦的词句,没搞上几个生涩孤僻的典故,那是要被耻笑的好吧! 这不就等同于,赤裸裸告诉天下所有读书人,甚至那些开宗立派名声显赫的大儒,“嗯,本国公说的,你们的文章皆狗屁不通,你们算不得文人”。 这不就是活生生刨人家祖坟么? 难不成,他还妄想凭一人之力,挑战天下文坛? 这下好了,出乱子了吧。 …… 随着愤怒不甘的情绪愈发高涨,越来越多的考生们,加入抗议的队伍。 这才片刻间功夫,便已足足四五千人之多。 毕竟,情绪这东西,是会传染的。 更何况,纵然绝大多数考生,也自知才疏学浅,即便闹到最后,朝廷不得不妥协,重新阅卷评定名次,自己也定然高中无望…… 可文人相交,讲究的就是个圈子。 在这般众志成城同仇敌忾之际,若是显得懦弱了退缩了,那日后注定在圈子里是要受排斥的被唾弃的。 柳俊彦权衡半天,也终于还是决定,惶惶跟在人群最后面。 纵然此次,自己已经高中二甲,可此等事关天下读书人前程命运与公道的大事面前,若是选择了置身事外,那也注定是要被戳脊梁骨耻笑的。 文人嘛,要讲风骨与气节的! 嗯,就权当是跟去看热闹,大不了到时候,若眼见形势不对,赶紧偷偷开溜。 …… 这一天,注定是非同寻常的。 恩科放榜,一锤定音,事关所有考生前程命运的大日子,却陡然生出如此巨大的动乱,足足四五千名考生学子,公然质疑朝廷科考不公,声势浩大聚众欲冲撞副考官大人、当朝楚国公府邸,讨要说法与公道,甚至欲逼迫朝廷重新阅卷评定高中榜单…… 这在大康自立国,百年的历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 几千名文人才子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自礼部贡院出发,直奔朱雀大街楚国公府,声势不可谓不浩大,场面不可谓不壮观。 片刻间功夫,百姓奔走相告,京城中已是沸沸扬扬人人震动。 必经之路两侧,早已是人山人海,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 这让这座三朝京师大兴城,更一下子喧闹沸腾起来。 朝廷与官府倒是反应迅速,很快便有京城城防司的官兵与宫中侍卫,上千人狂奔而来。 然而,今日聚众闹事的,生出乱子的,皆是参加今年恩科的文人才子,身份特殊且人数众多,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沿途维护秩序。 队伍最前端簇拥着的,自然是那振臂高呼的李骁李神童。 本来离着并不太远的路程,可夹杂在沿途看热闹的百姓中,一边行进一边高呼着“朗朗乾坤,我等读书人要个公道”的口号,硬是行进了足一个时辰。 然而,当队伍同仇敌忾浩浩荡荡,刚到达朱雀大街,眼瞅着那楚国公府已近在咫尺,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柳俊彦也有些懵了。 只见这空旷宽敞无比的朱雀大街,也不知是有官兵清场,还是因为其他,竟破天荒地,空无一人。 而此刻,前方不远处,大街正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纯梨花木桌案。 桌案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精美无比的糕点吃食,还有一坛子上等美酒。 桌案后面,放着一张舒坦无比的木椅。 木椅上,正孤身端坐着一人。 不是此次恩科副考官,那楚国公王修,又能是谁? 第461章 本官早已在这,恭候着诸位了 只见这家伙,尽管已贵为当朝国公,且手下万通商行日进斗金,早已家缠万贯富可敌国,却只穿着一件灰色儒衫,就连料子都是市面上最常见的粗布,着势低调得很。 可即便头戴文士纶巾,且也不知从哪儿,淘换来一把精美折扇,依然丝毫彰显不出,一丁点儒生文人味道。 此刻,倒是正大咧咧靠在那木制躺椅上,吃上一口糕点或酱牛肉,再就着一口美酒,悠哉悠哉惬意无比。 不仅如此,头顶还撑着一把巨伞,刚好能彻底挡住头顶火辣辣的骄阳。 身后,还侍立着两个俊俏小丫鬟,一人负责捶背,一人负责摇扇。 还挺会享受! 旁边国公府那巍峨庄重大门,倒是敞开着,可门口也只是站了两个看家护院的普通侍卫。 于是顷刻,夹杂在聚众队伍最末端的柳俊彦,便一下子呆住了。 直愣愣望着这一幕,实在有点搞不清,这死变态究竟又唱的是哪一出。 足四五千名考生学子,声势浩大同仇敌忾聚集在一起,浩浩荡荡直奔楚国公府而来,只为讨个公道说法,足够惊天动地,想必后世史册都能写个两三页。 短短片刻间功夫,恐怕全京城都已经沸沸扬扬,这死变态绝对不可能还浑然不知。 可按理说,身为春闱副考官,蒙天子信任,主持朝廷恩科取仕一事,却出了如此亘古罕见的大乱子…… 要换做别人,恐怕早已吓得惊慌失措六神无主。 或者赶紧收拾行囊跑路,暂避锋芒,或赶紧前往皇宫面圣请罪。 结果这家伙倒好,竟还大咧咧坐在府门口大街上,竟还有心情吃肉喝酒。 这般闲情逸致,实属有些没心没肺啊! 而且瞧着这架势,怕是早已在这里等着这些闹事的学子前来了! 毕竟谁人不知,这朱雀大街,向来都是京城里最繁华的地段,花楼酒肆林立。除了深夜宵禁之时,商贾百姓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可今日,大街竟是空无一人,连个看热闹的百姓都没有,实在诡异得很! 唯独不得不说,这阵仗,还颇有一番“大开中门迎四方来犯之强敌而浑然不惧”的英雄气概。 一时间,不仅他柳俊彦,队伍这乌泱泱一大片聚众的学子,也是瞬间怔住了。 齐刷刷停住脚步,满面懵懂茫然,就连刚才那震耳欲聋怒气冲天的口号,也顿时弱了许多。 走在最前端为首的李骁李神童,更没来由一阵心虚恐慌。 讪讪望着正前方大街中央,那个吃着肉喝着酒惬意万分的青年男子,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毕竟眼前这景象,实在太匪夷所思。 且谁人不知,这位早已名扬天下的楚国公,行事风格向来剑走偏锋且极其刁钻,且其府上某位夫人,还正是当朝景阳郡王,手握十万兵权的大康第一位女王爷。 万一这家伙,得知自己等人浩浩荡荡前来讨要公道,干脆利用景阳郡王职权之便,早在四周布防埋伏了大量军营将士。 就等着自己等人前来,一不做二不休,打着平叛的名头,来个四面包抄一网打尽…… 那可就亏大了! 这绝不是不可能……不然,为何这家伙,竟胆敢只身一人等在这里,连侍卫都没带一个? 可是眼下,尽管一反刚才的斗志昂扬与舍生忘死之气概,心中实在恐慌得很,但箭已在弦上哪有不发的道理? 况且今日之事,本就是自己煽动所致,作为带头大哥,这么多人看着,事到临头反倒自己怂了甚至落荒而逃了,那从今以后也就没脸活人了! 然而还好,正当进退两难之际,却见那奸佞之臣、天下读书人之耻王修,总算慢条斯理抬起头来。 轻描淡写瞟了瞟前方,这浩浩荡荡几千眨眼间便将朱雀大街堵得水泄不通的考生学子们,那群情激奋气势汹汹的阵仗,神色竟也一点不慌。 放下酒盏,还不忘从身后丫鬟手中接过一块洁白如雪的手巾,不紧不慢擦拭去嘴角油渍。 这才径直将目光投向李骁身上,语气平淡缓缓道,“你便是国子监生员李骁?” “本官听说过你……” “其实严格来说,几乎今年参考的所有考生学子的卷宗档籍,本官都曾大致翻阅过。” 一声轻叹,“没办法呀,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陛下既然信任,钦点本官为今年恩科副考官,那本官自当兢兢业业,不敢丝毫懈怠,毕竟朝廷取仕,事关社稷百姓,甚至国祚绵长。” “没记错的话,你李骁,挺不错的一学子……” “天资聪慧,过目不忘,五岁通读史册,七岁能作诗,因一篇文采斐然的《劝农书》被不少名儒赞不绝口誉为天下罕见之奇文,从而少年成名。” “而后,再被引荐至国子监读书!” “即便这几年,或被神童的声名所累,学业有所荒怠,却依然各科皆优,次次考试皆能轻松入前五十名。” “按理说,如此绩优之学子,进士高中当十拿九稳才是,再不济,也当位列三甲。” “然而,终究还是不幸落榜,说起来倒挺遗憾……” 李骁顿时神色一凛,满是戒备之色,一言不发。 然而,却见王大人,似乎依然丝毫没意识到几千学子来者不善气势汹汹,今日之乱稍有不慎甚至足以令自己万劫不复。 相反,依然气定神闲得很,脸上甚至已是一片如沐春风的笑意。 继续婉婉沉吟道,“诸位学子也不必紧张惶恐……” “今日朱雀大街,之所以空无一人如此清净,亦并非本官暗度陈仓,滥用职权暗中埋伏了兵丁将士,意欲将诸位一网打尽。” “只是本官,事先奏请了陛下,责令京兆尹衙门,将这整条街戒严管控了而已。” “当然至于各店铺关张的损失,朝廷也自会给予补偿。” “至于原因,也只是因为本官觉得,诸位皆是吾大康的好学后进之士,满腹经纶的学子,其中不少,甚至为未来大康之栋梁,而身为恩科副考官,其实早该召集大家,一起推心置腹聊一聊了……” “聊一聊先贤圣人之学问,聊一聊这恩科取仕,聊一聊文章诗词,也聊一聊少年之志。” “这般雅事,自然该安排个清净点的地方!” “奈何政务繁忙,一直抽不开身,且科考之前,本官更当避嫌。” “因此实不相瞒,借着今日乃恩科放榜之日,天才刚亮,本官便已在这里,恭候着诸位了。” 第462章 你李骁,是个什么东西? 这番话,语气平淡婉婉道来,伤害不大,但侮辱性多少还是有些的。 至少让在场这乌泱泱几千名气势汹汹的考生学子,突然有点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那李神童更是瞬间脸颊微微涨红,变得有些窘迫不知所措。 唯独夹杂人群中的柳俊彦,突然感觉有些好笑。 作为朝廷重臣之子,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楚的…… 就眼前这死变态,自从入京为官,上任太子伴读与吏部右侍郎两大要职,却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得很。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要么整天待在值房里呼呼睡大觉,要么干脆连点卯都不去。 也好意思大言不惭,曰什么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谈什么兢兢业业不敢丝毫懈怠? 还脸不红气不喘的! 只唯独令他颇觉不可思议的…… 父亲柳正道,身为当朝谏议大夫,那从来都是个一板一眼严苛至极,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执掌御史台,好歹也已四五年了。 寻常别说是朝臣与勋贵王侯,有啥仗势欺人欺侮百姓强抢民女之举,那绝对是铁面无私毫不留情,上折子能参得人家面目全非怀疑人生。 哪怕是天子,有啥言行无端甚至衣冠不正之时,那也绝对是张嘴闭嘴“天子之德”“社稷百姓”,少不了一顿怒怼。 可唯独对这楚国公死变态,连面都未曾见过…… 别说寻常国公府上生活作风奢靡,听闻连府上喂的狗,都顿顿吃肉不啃骨头,自己身担要职却天天政事荒怠。 就连这次澄州民变一案,这死变态又是大字通报又是《临州日报》的,搞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的,舆情彻底失控,朝廷颜面尽失。 可父亲,却硬是一言不发,连弹劾的折子都没上过一本。 倒是今日大早,临出门前,将他柳大才子叫到书房,耳提面命了一番。 说什么今日放榜,若是高中,自此也便有了官身。 今后无论是进翰林院,或是被朝廷外放做个县令,朝中为官,都当离着这楚国公王修远一些为好。 不招惹树敌,也不过于亲近。 至于原因,他有些捉摸不透。 而此时,李骁李神童哪有功夫去深究揣摩,眼前这位大康朝最年轻的国公爷,天子钦点的恩科副考官,为何就如此笃定,会有考生蜂拥而来兴师问罪,甚至还一大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作为带头大哥,身后几千名考生眼睁睁看着,气氛都煽动到这地步了,若是不拿出点态度来,终究是说不过去的。 当下,倒是一拂袖,面色一沉,硬着头皮上前一步。 满面恼羞怒气,象征性一拱手,冷声大呼道,“回王大人的话,学生正是国子监生员李骁!” “按理来说,学生乃今年恩科考生,即便榜上无名,可见着副考官大人,也当尊崇有加,执学生弟子之礼,称呼一声先生。” “然而学生与在场这诸位考生,却皆认为,王大人德不配位,有祸乱科考胡作非为之嫌,不配为恩科副考官!” “而今日,只望王大人,能给大家一个交代,还大家一个公道。” 此番言辞,已绝对算是生硬无礼至极,甚至颇有一番撕破脸皮兴师问罪之气势。 霎时间,只如一针鸡血,更惹得四周的学子们,阵阵愤怒吼声。 “没错,我们要一个公道……” “奸臣当道,国将不国!” “还请副考官大人,还天下读书人一个公平!” “科考不公,国之大祸也!” 怨气怒气冲天,场面陡然变得混乱失控起来。 可没想到,王大人却也不生气。 依然乐呵呵的,和颜悦色得很,甚至再连瞧都没瞧这李骁一眼,只是笑盈盈望向前方这水泄不通的考生学子。 “既然机会难得,能与这么多大康好学后进之士,推心置腹聊聊天说说话,那本官也不藏着掖着了。” “其实今日放榜,礼部贡院外大小事宜,本官也都第一时间知悉。” “有人屡次科考,今日终得偿所愿,狂喜雀跃难以自控状若疯癫。” “也有人恃才傲物信心满满,最终却榜上无名,哭得呼天抢地。” “还有本官的两位弟子,那张逊还好,一举夺了状元之位,可那张谦,明经一科明明近乎满分,最终却只拿了个二甲第六,倒让本官略有些失望……” “当然所知能多的,还是诸位罗列本官一条条人神共愤的罪状,怒批痛骂本官,离经叛道背弃圣人先贤,枉为读书人。” “因此,这才有了,诸位气势汹汹聚众前来,只为向本官讨个说法。” “甚至逼迫朝廷,将本官免官罢爵,再下诏此次恩科榜单无效,重新阅卷放榜。” “其实这些,本官也都能理解……” “毕竟今年的榜单,的确实在匪夷所思,就连柳俊彦这位国子监此次考试第一的大才子,人人皆看好的状元人选,也才勉强中了个二甲榜末。” 话锋一转,“可本官还是以为……” “陛下与朝廷的态度如何,是否将本官免官革爵以平息众怒,暂且不论。” “可眼下,既然陛下还未有旨意到来,那本官便还是恩科副考官,还是有必要与诸位,心平气和谈谈心……” 可同样这时,那李骁更已恼羞到极致。 咄咄逼人兴师问罪,人家却根本不搭理,甚至还笑得如此如沐春风的,还有闲情逸致喝酒吃肉…… 那绝对是对他这位带头大哥,赤裸裸的侮辱践踏呐! 当下,双眼赤红,脸颊都扭曲涨红得如一块腊猪肝。 恼羞交加之下,已彻底顾不上身为考生学子的身份,杀气腾腾一声怒喝,“王修,你少在这里装傻充愣!” “我等学子,也没工夫听你胡搅蛮缠!” “既然你也深知,今年的恩科榜单处处透着蹊跷,又何必在这假惺惺的?” “否则,今日我等,定要让你身败名裂,吃不了兜着走!” “难不成你真以为,靠着陛下宠信,靠着与太子殿下的交情,便可只手遮天……” 然而与此同时,怒不可遏话未说完,接下来的情形,却突如其来,一下子让在场所有人彻底惊呆了。 只见陡然间,王大人却是一下子怒了! 那般始料不及,反手便是狠狠一巴掌,抽在那李骁的脸上。 出手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你李骁,是个什么东西?” 第463章 尔等的文章 皆狗屁不通! 这一巴掌,实在令人猝不及防。 直抽得那李骁,身形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微胖脸颊瞬间浮现出五条猩红指印。 刹那间,不仅这位李神童,就连夹杂人群中毫不起眼的柳俊彦,也是彻底懵了。 眼睛瞪得像铜铃,惊得嘴巴都快合不拢。 这死变态,是不是未免太冲动意气用事,太胆大了些? 若是其他场合,倒也无所谓了,堂堂国公爷,当朝重臣,区区一个国子监生员,打了也就打了,还闹不出什么动静来。 可今日,事关朝廷恩科,几千名考生学子声势浩大,怒气冲冲前来兴师问罪。 大康自立国都从未有过的大事! 要换做其他人,惹下如此祸端,恐怕早已卷铺盖跑路暂避风头,或主动跑去皇帝跟前请罪,以求自保了! 而这死变态倒好,竟大咧咧只身一人,在这等着诸位学子找上门来,连侍卫都没带一个。 这也就罢了,居然还一言不合,便是一耳光抽得人家眼冒金星头晕脑胀。 天下儒生士子,最重声名气节。 难道他就不害怕,因此更加激怒所有人,从而酿成更大的祸事,诸如打砸国公府,甚至冲撞皇宫,一发不可收拾? 那可就真的毫无回旋余地了! 难不成,都这个地步了,他还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可出乎意料,也不只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着了,还是被那雷霆气势给镇住了,刚还同仇敌忾群情激奋的场面,居然一下子安静下来。 乌泱泱将朱雀大街堵得水泄不通的考生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再没人发出丝毫声音。 就连那李神童,一手捂着火燎火烧的腮帮子,满面恼羞悲愤,双眼通红得可怕,却偏偏再不敢吭声。 然而,却见副考官王大人,哪还有刚才那副和颜悦色笑呵呵的模样? 转瞬即来已是滔天震怒,面色阴沉如腊月的霜冻。 背负着双手,冷冷在眼前李骁身上扫过,半晌,才又一字一顿说道,“本来还琢磨着……” “既然已身为朝廷命官,为人处世,自然当稳重一些。” “而身为此届恩科副考官,在诸位学子面前,更应该风雅气度一些。” “何况,诸位无论是否高中,且终究是代表着吾大康朝最才学超绝的年轻一代,饱读圣贤书最有学问的有志之士……” “因此这才琢磨着,难得机会,可与大家心平气和畅所欲言,聊一聊这圣人学问,聊一聊诗词文章,聊一聊社稷与百姓,也聊一聊这少年志向。” 目光如刀,“可有些人呐,给脸不要脸!” “初来伊始,便是出言不逊咄咄逼人。” “本官权当没听见,不与之一般见识……” “可他倒好,竟是得寸进尺,如疯狗狂吠,无礼至极!” 又一声怒喝,“可本官想问问,你李骁,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霎时间,似乎一阵无形的压力袭来,更令在场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朱雀大街,场面一度化作一片死寂。 与此同时,却见王大人,再连正眼也没瞧一下那悲愤恼羞得似乎快要发狂,却又偏偏丝毫不敢轻举妄动的李骁。 只是目光扫过这乌泱泱几千名考生学子,不紧不慢再回到那摆满美酒吃食的方桌后坐下。 神情依然冷凝得可怕,良久,才又缓缓道,“也罢……” “诸位足足几千人,浩浩荡荡兴师动众前来,嘴里嚷嚷着‘科考不公,国将不国’的口号,京城轰动,百姓奔走相告,不就是想要找本官,讨个公道要个说法么?” “那好,现在本官就给你们一个公道!” 顿了顿,语气陡然冰冷了不少,脸上甚至已是几分嘲讽不屑,“尔等不就是认为,今年恩科榜单,处处透着蹊跷不可思议么?” “本官不否认,也的确如此!” “多少自诩经史子集诗礼御射样样精通的饱学之士,特别国子监与太学,本就乃是大康朝学问最为浓厚之地。” “不仅教习先生,皆为真正胸怀大才德高望重之名儒,学生们更个个都是才学惊世满腹经纶。” “足七八百名极优学子参加此次恩科,可最终,却仅仅只有五六十人,位列三甲同进士出身。” “就连大名鼎鼎的京城第一才子,国子监此次考试皆为第一的柳俊彦,明经一科更是答完了足九成题目,这才自前朝有恩科取仕以来,也属凤毛麟角……” “可最终,也只能勉强跻身于二甲榜末!” 眉头一挑,轻描淡写一耸肩,“诸位猜得不错……” “今年恩科,本官虽仅为副考官,本只是职权辅佐主考官主持恩科大小事宜。” “可考卷批阅的规则与细则,却皆为本官一手主导,且一改以往之惯例!” 可与此同时,声音却陡然提高不少,“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在场诸位,特别是国子监与太学的考生们,策论一科的文章……” “在本官看来,那就是狗屁不通,无病呻吟,如蚊虫嘤嘤!” “而尔等,也枉为文人!” 此话一出,霎时间,只如平静湖面抛下一枚重磅巨石,惊起滔天骇浪。 四周一片哗然,谩骂声怒吼声,再次铺天盖地。 “这,这……” “狂妄!这王修,仗着自己乃朝廷重臣,实在狂妄至极!” “士可杀不可辱!他岂能如此轻贱吾等读书人?” 然而,王大人只是一摆手,嘴角讥诮之色更加浓烈,“在此,本官倒想问问诸位,特别是在场国子监与太学中自诩满腹经纶才学惊世的学子们……” “何为文章?” 一声轻叹,“本官虽自认才疏学浅,要论锦绣文章,自是比不得在场诸位。” “就连屡次给陛下上呈折子,也写不来那些锦绣词句,用不来那些名家典故,只能写上一些诸如‘陛下吃过饭了吗’‘陛下身体还好吗’之类上不得台面贻笑大方的话语。” “然后便是‘臣有话要说’种种……” “以至于陛下每次皆恨铁不成钢,直感叹本官的折子,实在丢大康文武百官的脸!” 话锋陡然一转,“可是……” 第464章 你这玩意,也配称其为文章? 只见这位年纪轻轻的副考官大人,端坐躺椅上,神情依然冷冽。 “可是本官这几年翻阅群书,尤记得千年前,庄圣人传世之珍典《杂经论》中便对文章二字,有过明确说法……” “所谓文章,无非描述事物,或陈述观点,或传道世人,何其简也?” “说白了,当言之有物,言之有理,甚至语句文字也当尽可能简练一些,才能让人读得懂。” “文,当承道也!” 摇了摇头,一声长叹,“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特别这三四十年来,大康朝的文风便渐渐走向了一条歪路……” “上至弘文馆国子监与太学,下至地方州府官学与私塾,天下士子甚至一些当世名儒,笔下的文章已不再注重对事物事件的描述,论点思想的承载。” “而开始刻意去追求辞藻语句的华丽,引经据典的巧妙。” “甚至多少人,为动笔写上一篇锦绣文章,开始绞尽脑汁去搬弄生造一些生僻辞藻,或者翻遍杂史野史去寻求一些常人不知的典故,只为剑走偏锋哗众取宠。” “为赋新词强说愁,甚至最终,文章通篇无非胡乱堆砌的一些生僻辞藻与典故……” “最终,不但读起来极为拗口难懂,甚至从头到尾,都不知这文章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而下笔之人,还陶醉其中!” “在此,本官想问问诸位……尔等皆是咱大康最为才学精进的学子,这还是文章该有的样子吗?” 四周依然鸦雀无声,乌泱泱几千名考生学子,虽依然满面愤慨气势汹汹,竟再无一人站出来说话。 短暂沉默,却见副考官王大人,冷凝严肃的神色倒终于缓和不少,似乎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一些。 “再说说今年春闱,策论一科的考题,《论宋西都护府之长治久安》……” “中规中矩,相信甚至不少考生,都押中了题目。” “说到底,无非是考教诸位才子,对于治理一州一县的良策与见解……” “考场之上,只需结合目前宋西都护府之地治理之实情,提出一些自己的想法,若有令人眼前一亮的治理良策与谏言,当然更为出彩。” “除此,只需字迹再工整一些,语句通顺一些,通篇文章有条有理一些,观点突出一些,轻松便可脱颖而出拿到高分。” “可是诸位,特别是国子监与太学参考的诸位自诩才学惊世的生员们……” “扪心自问,你们的文章,到底都写了些什么?” 说着说着,语气却陡然严厉不少,“若是寻常人,附庸风雅舞文弄墨,随便写写孤芳自赏也就罢了!” “可尔等,皆是咱大康最为才学精进的读书人呐,肩上扛着的,可是文坛与圣人学问传承的重担呐……” “你们中不少人,甚至还将高中入朝为官,或为朝廷社稷谏言纳策,或治理一方造福百姓!” “我想问问诸位,就尔等这般做派,如此浮躁之风,你们配得上进士高中吗?” 话音未落,却是目光如刀望向站在众学子最前方的李骁。 一声冷哼,“至于你李骁……” “礼部贡院外振臂一挥,罗列了本官条条离经叛道之罪状,煽动足足几千考生学子,打着要为天下读书人讨个公道的口号,浩浩荡荡前来兴师问罪!” “倒是好生豪迈,好一副慷慨激昂为正义宁死也的雄浑气魄,少年英雄呐!” “就连本官也不得不佩服,年轻有血性就是好啊!” 话锋一转,“可说到底,不就是因为汝,自幼天资聪慧,自诩经史子集样样精通,更是少年成名……” “且不得不承认,尔的确才学极优,不愧为蕲州府人人赞誉的神童,此次春闱,明经一科轻轻松松便答完了足八成的题目,且正确率极高!” “这在今年今万名的考生中,也实属凤毛麟角,足以跻身前二十名了!” “可是最终……依然落榜了,连个三甲同进士都没拿到!” “因此心中愤恨了,不甘了,觉得委屈了,狗急跳墙了!” “想要以此,逼迫陛下不得不妥协,将本官免官治罪,诏令此次科考榜单作废,重新阅卷放榜。” 倒是一耸肩,“不过没关系,本官向来崇尚以理服人!” 大手一挥,“呈上来!” 与此同时,却见大开的国公府大门内,四个长得牛高马大虎背熊腰的侍卫,抬着一口朱红色大实木箱子走了出来。 上面礼部的封条已经被撕开,箱盖也已打开,只见里面整整齐齐装着的,是满满的卷宗,目测竟足两三百斤之重。 抬到旁边放下,再施礼退了下去。 直到这时,王大人才又不紧不慢继续朗声道,“诸位都瞧见了,这里面装着的,乃是今年春闱,策论一科所有考生的考卷……” “按理来说,依照章程,这些考卷批阅完之后,便当悉数封存交由翰林院归档保存,以便日后可查证!” “但本官还是破例,早已奏请陛下将其借了出来。” 随手拾起最上面一份考官,叠得工工整整的折子打开,“而本官手里这份,便正是你李骁的大作了……” 然而瞬间,再次变得声色俱厉起来,一声呵斥,“开篇一句,‘天地轧,四海瑕,常德高洁’,本官倒想问问你,你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洋洋洒洒紧随其后,那更是通篇华丽辞藻的堆砌,语句哗众取宠,足十余处连众多阅卷官员都闻所未闻之典故……” “读起来,更是生涩难懂,极其拗口!” “不仅如此,通篇下来,足足几千字,硬是令人满头雾水,完全不知你在说什么?” “这也就罢了,考题乃是《论宋西都护府之长治久安》,可从头到尾,竟不见你对此有丝毫见解与治理良策,唯独只有两句话,提到了宋西都护府……” “可说到底,也不过是对当朝开疆拓土之功业,大声高呼唱赞歌而已!” “满篇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在此,本官倒想问问你,就这样的东西,你也有脸称其为文章?” “你又何来脸面,胆敢振臂一呼煽动众人,来本官面前兴师问罪?” “这份考卷,判其为劣等,你可有话说?” 第465章 困苦,从来都不是值得称颂的。 那李骁木讷矗在原地,脸颊已涨红得发紫。 嘴角不停蠕动着,悲愤恼羞想要争辩两句,可似乎一时间又不知当如何开口,反让自己更窘迫得手足无措。 可没想到,王大人却似乎并没打算如此轻易放过他。 满面严肃,声音更冷冽之际,“不仅如此……” “本官亦知,你李骁自幼天资聪慧,读书过目不忘,颇有神童之美誉。” “十六岁时因为一篇《劝农书》,连蕲州府诸多名士大儒都对你赞不绝口,更令你名声大噪备受追捧。” “也正是因此,才得了当朝重臣之举荐,入了国子监读书!” “而很凑巧,因身为恩科副考官的原因,也曾拜读过你这篇《劝农书》。” 嘴角更泛起一丝赤裸裸的嘲讽不屑,“不错啊,果真不愧是蕲州府鼎鼎大名的神童,国子监名列前茅的极优学子。” “一篇《劝农书》,从上古神农尝百草开农耕之先例,再到千年前之圣主武王农耕兴国之国策,再到如今之大康大兴农耕之国策……” “通篇下来,将这农耕一事与山野农夫,引经据典好一番美言歌颂。” “洋洋洒洒几千字,更可谓是字字反复推敲,用词华丽至极,用典精妙绝伦……” “读起来,也实在感人肺腑!” 可刹那间,脸色唰的一变,怒不可遏一声暴喝,“可在本官看来,简直一窍不通,胡言乱语!” “自古以来,大道尤简!” “天下百姓,没日没夜田间地里劳作,泥疙瘩里刨一口吃食,从来都只是为了填饱肚子,为了艰难活下去而已……” “若不是生活所迫,若不是没了其他活路,谁愿意顶着烈日酷暑,在地里挥汗如雨?” “哪来那么多牵强附会复杂的大道理?” “且即便如此,暂不论灾荒或战乱之年,哪怕如今之大康,国力蒸蒸日上气象万新,却依然多少农家,吃不饱穿不暖?” “还有多少人,哪怕地里有些收成,可交完了赋税地租,所剩无几,也只能就着野菜粗糠艰难度日?” “而你李骁,本就出身地主之家,虽不至于地里刨食,可想必也见过不少百姓之困苦……” “这篇《劝农书》,若你能提出自己的观点,因农耕兴盛之事为朝廷谏言献策,甚至哪怕有一句话,唏嘘怜悯山野民间百姓之疾苦……” “本官都为你竖大拇指,盛赞一声此乃真正天下大才也!” “而不是穿着华丽的衣衫,扬着你那高贵的脑袋,用你那十指不沾泥的雪白双手,握着毛笔在那不知所谓地高唱赞歌!” “而困苦,从来都不是值得称颂的!” 陡然之间,却是狠狠一巴掌拍在面前桌案上,再次“嗖”的一声站起来,目光如炬瞪着那李骁,又一声怒喝,“就凭这,本官再骂你一句书生误国,你可服气?” “这《劝农书》,算得上哪门子的文章?” “而你李骁,又算得上哪门子的读书人?” 仰天倒吸一口凉气,脸上一阵唏嘘感慨,“而在场诸位,皆是咱大康最饱学之文人,满腹经纶饱读圣贤学问……” “身上肩负着的,应该是先贤圣人学问传承教化的重担,是体恤百姓心忧社稷,安邦兴国之宏图大志。” “而不该如这般,仗着识得几个字,背过几本经史子集与圣人珍典,便忘乎所以心浮气躁……” “张嘴闭嘴之乎者也,整日里脚下虚浮不知所谓,就连笔下文章也是如此!” 目光如炬冷冷在这几千名考生学子身上扫过,“还是那句话,文章当描述事物,表达观点,传道思想……” “文,以承道也!” “而不该是如你们这般的!” “尤记得昔日,本官初上任太子伴读,与太子师庄先生言辞激烈争论之时,便曾公然说过……” “今年的恩科,无论是谁,只要策论文章只顾着一味追求辞藻华丽,用典之精妙,却空洞乏力无病呻吟,皆难以高中!” “只奈何,多少人只当做,那是本官与庄先生争论气急之时,口不择言而已!” “可你们都错了,那真是本官,在给诸位以警醒!” 一字一顿,语气依然冷漠,“而同样,眼下只要陛下罢官的旨意一刻不到,那本官便还是此届恩科的副考官,这策论文章的批阅评判标准,就绝不会变!” “所有考生的策论考卷,都在这里了……” “还有谁不服气的,本官欢迎当场来辩驳!” 出乎意料,一时间,场面更一下子安静下来,被围堵得水泄不通的朱雀大街,四周一片死寂。 乌泱泱几千名考生学子,群情激奋气势汹汹而来,可此刻,一个个或低垂着头几分羞愧之色,或依然面含不甘与愤怒…… 却也不知是被这一通通驳斥痛骂给镇住了,竟再无一人胆敢上前争辩两句什么。 李骁李神童更是僵在当场,进退两难的窘迫与羞愤之下,双目充血赤红得可怕,大口喘着气,连身子都止不住不停哆嗦。 一手颤颤巍巍指着王大人,“这,这……” 毫无疑问,那一篇《劝农书》,可从来都是他李神童最引以为傲的成名之作啊,多少名家大儒都赞不绝口的啊。 可眼下,竟被贬得一文不值朽烂不堪,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杀人诛心,这让他如何能受得了? 可偏偏,还真不知当如何反驳。 半晌,才终于语无伦次憋出一句,“纵然……纵然王大人说得有几分道理……” “可几十年来,无论天下儒生士子的文章,或是春闱策论的阅卷标准,从来都如此!” “你岂能胡乱更改?” 却奈何,话音未落,却只换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呵斥,“几十年皆如此,难道就一定是对的吗?” 于是刹那,这家伙一下子又蔫巴了。 耷拉着脑袋,脸颊红得如腊猪肝,身形都摇摇欲坠,竟是不敢再发一言。 可顷刻间,反倒让场面,更变得有些压抑起来。 然而同样这时,正当所有人皆僵持不下,却只听得远处,传来一声阴柔嗓音的唱喊,“有圣旨到!” 第466章 文坛之领袖,大康文圣公 这让所有人顿时一阵愣神,纷纷循声望去。 紧跟着,便见拥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中,终于渐渐让出一条通道来。 前方远处,正不紧不慢行来一座官轿。 很是别致,除了轿夫,后面还紧跟着六个身着盔甲腰悬横刀的宫中侍卫,其中两人还抬着一块巨大方形块状的东西,用火红绸布盖着,瞧着模样应该是一块牌匾之类。 片刻间功夫,轿子便穿过熙攘人群,在近前停下。 轿帘掀开,紧随其后,便见里面,缓缓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 身材滚圆腆着大肚皮,白面无须,身着一件品阶极高的宫中太监袍服。 倒也没什么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架子,脸上笑眯眯的,连眼睛都快眯作两道缝。 此人,王老爷自然认识,老熟人了。 明德殿御前行走总管太监,张谨。 而霎时间,倒让这乌泱泱几千名考生学子,更加噤若寒蝉,紧张惶恐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在场绝大多数,皆是来自各地州府的才子,且哪怕是国子监与太学的学生,又哪有机会见过如此阵仗? 可即便如此,却又不由得精神一振。 齐刷刷一反刚才被骂得哑口无言的模样,满面希冀振奋之色。 特别那李骁李神童,更瞬间只如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中,终于看见了一丝微弱曙光。 喘气如牛,双手死死抓着儒衫,眼里又开始有了光。 毕竟,尽管今日振臂高呼,煽动率领着足几千名考生学子气势汹汹前来这楚国公府讨个说法,却反倒被痛骂了个狗血淋头,贬斥得一文不值,偏偏还无言以对,连反驳的理由都找不到。 可说到底,今日之事最终结果如何,还得取决于天子圣意。 他就不信了,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从大康自立国也从未有过,朝廷会没有一点表示? 照目前这局势,自己率领几千学子声势浩大前来,却被这副考官王大人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气势,驳斥得灰头土脸哑口无言,虽大势已去落了下风。 皇帝诏令先前科考的榜单作废,重新阅卷放榜,是可能性不大了。 可法不责众,且皇帝哪怕只为安抚天下读书人的心,会对他这位今日闹事的带头大哥,不给点特殊关照? 这不……皇帝的圣旨这么快就来了! 然而,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一下子懵了。 只见那身子滚圆胖乎乎的太监总管,却压根连正眼都没瞧他李神童一眼,只是目光瞟了一眼这剑拔弩张压抑至极的场面。 脸上居然还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有点云里雾里的,兰花指一捻,语气阴柔无比,“哟,难怪刚才,刚出了皇宫时,便听闻有百姓议论纷纷……” “且这一路行来,还隔着老远,便见大街上堵满了百姓,连咱家的轿子都差点挤不进来。” “这里果然热闹得很呐!” 而紧跟着,却是神色迅速一正,还不忘理了理身上袍服,肥肉一颤一颤,大步便走到副考官王大人跟前。 脸上笑得更加百花齐放,甚至还满是阿谀拍马的味道,一躬身,“奴婢明德殿御前太监总管张谨,见过国公爷。” “与国公爷相识,算起来也快两年了,奴婢也早知道,国公爷年纪轻轻,不仅一身经世济国之才,深得陛下与皇后娘娘之宠信,更是胸怀社稷,心系百姓,可称国之栋梁也。” “只是没料到,国公爷竟还如此礼贤下士,且为国操劳鞠躬尽瘁。” “这不,今日即便告假休沐,也是一刻不得闲……” “身为今年春闱的副考官,哪怕榜单都已放出来了,已经是劳苦功高了,还不忘召集诸位考生学子前来,给予训诫教导。” “这份对天下后进学子的关怀之意,连奴婢也敬佩有加呀!” 王修王大人顿时嘴角一抽,额头黑线直冒。 瞧瞧,瞧瞧,这不愧是整日里跟在皇帝身边混的人,说话就是超好听的呀。 不但马屁拍得让人受用得很,就连今日这乱子,几千学子高呼着奸佞当道国将不国的口号,气势汹汹前来兴师问罪,在他嘴里,摇身一变就成了本老爷身为副考官,关怀后进考生学子了。 瞧瞧,这听着让人多浑身舒坦。 然而,不等他客套两句什么,商业互吹一番,却见这张谨又笑眯眯道,“不过……看来奴婢来得很不是时候呐……” “打扰到国公爷为众考生学子讲学论道了,还望国公爷原谅勿怪。” 话锋一转,长叹一声,“可也没办法呐,圣上责令奴婢前来,有旨意要传!” 眼角余光再次扫过在场水泄不通的考生们,正了正色,尖锐声音陡然提高不少,“陛下口谕……” “楚国公王修,临机受命,司任景隆二十一年春闱副考官一职,司职辅佐主考官全权操持恩科取仕大小事务。” “期间,楚国公主科考之公平,彰朝廷之清明,为社稷取人才,任劳任怨鞠躬尽瘁,一片公心不负皇命,劳苦功高也!” “朕心甚慰,为显天子之仁德,特赏金三百,上等越缎五百匹,北地上品良驹十五,以示褒奖!” “此外,时值天下学子品行浮躁,士子文章浮夸成风,言不及物,华而不实,不正之风盛行之际,楚国公王修心忧社稷,不惧荆棘,以身正道,端正科举选仕之准则……” “大力推进士子文风之变革,以正士子文风,于百姓教化,实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举也!” “楚国公居功甚伟,朕以为,当为文坛之领袖,当称大康文圣公也!” “因此,特赐朕亲笔牌匾一块,悬于中门,与国同休世代享此殊荣!” 紧跟着,便见他身后那几名宫中侍卫,自是不敢丝毫怠慢,将手中抬着的那块巨大方形之物呈了上来。 当着所有人的面,上面大红绸子揭开,却果然只见眼前,乃是一块巨大的黑色牌匾。 规格极高,庄重肃穆。 上面龙飞凤舞,几个朱红色墨迹未干的大字,在临近晌午的烈日下,熠熠生辉。 “大康文圣公!” 第467章 活着的文圣公 顷刻间,在场这几千名考生学子,一下子沸腾起来。 群情愤慨下,惊叹声、窃窃私语声如潮水此起彼伏。 “这,这……怎么会这样?” “朝廷怎能做出如此决定?当今天子糊涂哇……” “此般离经叛道背弃圣人先贤之辈,也岂敢枉称文圣公?” “世道不公,纲常不再啊……” 而此刻,混杂人群中的柳俊彦柳大才子,又何尝不是惊诧万分,震惊得一塌糊涂? 隔着老远,一双牛眼睛死死瞪着那块天子亲笔御赐的巨大牌匾,张大着嘴巴都快能吞下两只臭鸡蛋! 什么情况?这到底都是什么情况? 事已至此,倒是总算多少看明白了些! 所料不假的话,眼前这早已严重威胁到他“京城第一才子”名号,令他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的死变态,身为此届恩科副考官,不遗余力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借着这科考一事,以一句“文以承道”,大力推动天下士子文风之变革…… 以至于这春闱恩科,多少自诩满腹经纶才学惊世的考生,最终含愤落榜。 自然也早已料到,榜单一旦放出,那定然是天下文人士子震动,免不了生出大乱来。 即便没有李神童,也定然少不了张神童刘神童,振臂一呼煽动群愤。 因此,这才一大早,贡院尚未放榜,便早已在这国公府外等候着这一场狂风暴雨了! 又是一副人畜无害的和蔼姿态的,又是张嘴闭嘴,意欲与诸位后进学子推心置腹,聊一聊圣人学问诗词文章与少年之志的…… 可说到底,这根本就是其应对眼前这场乱子,先礼后兵的高明手段而已。 这就好比,两个八旬老头为一个牙齿尚未掉光的七旬老太争风吃醋,若是一上来,便针尖对麦芒大打出手,那难免事态失控一发不可收拾。 可若是其中一老头,先礼让示弱一些,再逮着机会以“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之态,雷霆一击,给对方脑门来上一铁锹…… 可那也占着个理字! 而无疑,当众抽在李骁李神童脸上那一记响亮耳光,已足以让他彻底掌握着主动权! 而擒贼先擒王,紧随其后,更彻底死咬着带头大哥不放…… 不仅将这李神童此次的考卷文章,就连其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成名大作,多少名家大儒都赞不绝口的《劝农书》,都批得狗屁不通一文不名。 不但言辞如刀,还有理有据! 杀人诛心!这才是真正直接让人家心窝子里狠狠捅刀子呐! 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将在场所有闹事的考生学子,痛骂得哑口无言面目全非。 明明心中不甘愤恨不已,还偏偏连站出来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毫无疑问,至此,这场以一人之力对峙声势浩大几千考生学子的雄辩,他已赢了! 而这也就罢了…… 皇帝的旨意,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到了! 虽只是天子口谕,可一句“楚国公主科考之公平,彰朝廷之清明,一片公心不负皇命,劳苦功高也”…… 无疑更是直接盖棺定论,已彻底表明了朝廷最强硬的态度! 这李骁煽动众考生,群情激愤气势汹汹而来,意欲借此逼迫朝廷下诏,先前榜单作废,重新阅卷放榜,已是绝无可能! 推波助澜一锤定音,若是还有人无理取闹,那可就是藐视朝廷之罪了! 而真正最要命的,令他柳俊彦此刻惊得连脑瓜子都嗡嗡作响的…… 却还是那“大康文圣公”几个字呐! 别说他柳俊彦这位昔日稷下学宫的首席大弟子,哪怕是但凡读了些书的天下儒生士子,谁人不知“文圣公”这三个字的分量? 尽管,仅仅是一个名号,一份殊荣,即不能凭此多领一份朝廷俸禄,也没什么实权可号令百官作威作福。 可古往今来,翻遍史册千百年历史,能被皇帝赐封“文圣公”且还亲赐御笔牌匾的,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有一个算一个,那绝对都是当时名满天下,或提出新的学问,或润泽天下教化,思想学说上开宗立派深远影响后世文坛的大儒,足以称圣的人呐! 而且绝大多数,还都是死后,皇帝所追谥的封号! 而眼下,就在这大康朝,就在此时此刻,竟出了一个活着的文圣公? 且这也就意味着,这死变态,不但从此摇身一变成了天下文坛领袖,哪怕死后,那也当享太庙,永受后世学子香火尊崇呐,福泽子孙万代呐! 当然……这也同样意味着…… 这场事关天下士子文风,一改几十年来文章一味追求辞藻华丽与用典精巧,却头重脚轻空洞乏力的风气,以“文以承道”四个字为核心的变革,已如狂风暴雨席卷而来。 这绝对是见证历史的时刻! 这让他柳大公子,此刻如何能不惊骇惶恐得连心脏都快提到嗓子眼? 只唯独庆幸,这场声势浩大轰轰烈烈的考生学子闹事,他柳大公子纵然亦心中愤恨不甘,却硬是从始至终忍着,连屁都没吭一声。 哪怕跟随着前来,也只是混杂人群中。 没有如李神童这般,又是张牙舞爪,又是吆五喝六的! 否则,被当众骂得狗血淋头,策论文章还被当场拿出来做反面教材批得一文不值的,就是他柳大公子了! 咦……那岂不是丢死先人了? 看来,这为人呐,怂一点,还是有好处的! 而此时,却见那传旨的太监总管张谨,倒依然一副笑面佛乐呵呵的模样。 朝着那死变态又一拱手施礼,“国公爷,陛下的旨意,便是这些了!” “奴婢在此,便恭喜国公爷,贺喜国公爷了!” “暂不论陛下这些赏赐,要知道从古至今呐,能被天子赐封‘文圣公’封号的,那绝对是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更别提,这才年仅二十出头的‘文圣公’。” “仅此,也足以见圣上对国公爷的恩宠,那是纵观天下也无人能比啊!” “就连奴婢,更跑一趟腿来传个旨,也是莫大荣幸,沾了国公爷的光呐!” “还有,若奴婢猜得没错,仅凭这文圣公的封号,下一届恩科主考官的职位,也定非国公爷莫属也!” 可紧跟着,却是话锋陡然一转,眉头一皱,“只是这国子监生员李骁……” 第468章 天下文坛,彻底变天了 只见这满身肥肉长得如笑面佛的总管太监,脸上笑容戛然而止。 声音冷冽,甚至有些渗人,“这李骁,身为国子监生员,天下学子之典范,本当勤学奋进,以求忠贞之心报效朝廷栽培之恩。” “更应恪守圣人教诲,德馨高洁,以仁孝彰君子之风!” “因此,作为此届恩科考生,在考官大人面前,自然当以弟子之礼拜之。” “然而,今日却屡次冲撞副考官大人,且出言不逊言行狂悖。” “此言此状,愧为天下读书人。” “不仅如此,尔等考生学子,纵然心中对此届恩科之阅卷评判准则有所不满,对朝廷恩科之公平公正有所质疑,亦当以言梳奏呈圣上才是,相信陛下定有圣断!” “而李骁,却无端无状,煽动上千考生学子作乱,意欲冲撞考官大人府邸!” “此乃无视礼法藐视朝廷之罪也!” 冷哼一声,“陛下口谕,即日起,革去李骁国子监生员之资,剥其恩科参考资格,永世不得录用为官,并交由京兆尹衙门严查问罪!” 大手一挥,朝随行那几名宫中侍卫一声吩咐,“拿下吧!” 只见那李神童,本来也正被这突如其来的朝廷旨意,特别是那“文圣公”的封号,震惊得呆若木鸡。 木头桩子般矗在那里,双目充血狰狞得可怕,满面羞愤不甘,却又偏偏不敢丝毫轻举妄动。 而刹那间,闻得此言,更是如遭雷击。 只如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陡然坠入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身子猛地一个踉跄,头晕目眩,一屁股跌坐在地。 哪还有刚才礼部贡院外,振臂一呼煽动群愤时,那般激扬少年的意气风华? 哪还有刚才高呼“科考不公国将不国”之口号,哪怕当朝国公面前也浑然不惧,言辞激烈时的宁死激昂之态? 微胖的脸颊,唰的一下变作一片死灰。 身子如筛糠,额头豆大汗珠一颗接着一颗向下滚落,眨眼间连身上衣衫都彻底湿透。 嘴唇不停蠕动着,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根本发不出丁点声音来,目光之中,只剩一片万念俱灰的绝望。 …… 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考生学子动乱,就这样草草落下帷幕。 张谨很快便领着几个侍卫,告辞回宫复命。 连振臂一呼的带头大哥,都已落得个被革去国子监生员之资,且更极有可能因冲撞国公府藐视朝廷的罪名而锒铛入狱,这辈子前程算是彻底毁了…… 几千名血气方刚气势汹汹的考生学子,纵然心中还有太多愤恨不甘,可又能如何? 尽管皇帝的旨意中,对李骁李神童的处置,或许有杀鸡儆猴的意思。 可枪打出头鸟,有了前车之鉴,又有谁胆敢再站出来,高呼“为天下读书人讨一个公道”的口号,彰显一身为正义宁死的雄浑气魄? 毕竟,前程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最终,考生学子们,也只得在一片或唏嘘或惊叹或埋怨声中,灰头土脸悻悻离去。 柳俊彦混杂人群中,有些木然浑浑噩噩向前方走着。 可此时,却依然只感觉心中万千震撼,大脑嗡嗡地响,久久不能平息。 说实话,纵然出身重臣之家见识颇广,还真没料到,这场声势浩大的乱子,最终竟会是这样的结局。 其实……与其说是考生学子们,因为科考落榜含愤而聚众闹事,讨要一个说法公道,实质上,又何尝不是天下文坛,新旧两种文风的一次生死较量? 虽然这其中,少不了当今天子的推波助澜与支持立场…… 但毫无疑问,那个死变态,借着今年恩科一事,以雷霆铁血手腕大力推动天下士子文风之变革……纵然冒天下之大不韪,纵然堪称与全天下文人为敌…… 可至少最终,他赢了! 而那位出身蕲州府的李神童,少年成名饱受赞誉的天之骄子,似乎注定只会成为这一场新旧文风的交锋下的牺牲品。 此刻,他柳大公子不得不承认,对那个死变态,心中竟然生出了许多敬佩之意! 至少,扪心自问,就这份胆敢与天下儒生士子为敌,哪怕身败名裂也浑然不惧的胆量与气魄,他柳大才子反正是比不上的! 没办法,为前程,为名声,为人还是怂一点的好! 而更令他心中恍惚,有种恍若隔世的惶恐震撼的…… 又如何不清楚,时值此刻,天下文坛,彻底变天了! 一句“文以承道”,算是彻底击溃了几十年来,天下文坛所盛行的,士子文章只顾一味追求辞藻华丽用典巧妙,却浑然不顾实质性内容的偏颇风气! 注定从此天下士子文风,将进入一片全新气象! 不知为何,一时间,惶恐之余,心中竟还忍不住有点激动。 只是此时此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多少年后,当龙椅上的皇帝都已承换了两任…… 新帝正值壮年克继大统,虽依然姓赵,却与这个令他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的死变态很像,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但才学惊世,常有狂悖之举,却更是雄才伟略胆魄惊人,有着吞吐天下之志,实乃大康之幸也。 而他柳大公子,也早已从一个风度翩翩才气逼人还有点怂的少年郎,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风烛残年的老人,从位列中枢的朝廷重臣,功成身退而远离庙堂颐养天年…… 茶余饭后儿孙绕膝感慨人生苦短时,或与那同样早已位列名臣百姓人人称颂的张氏兄弟,把酒言欢时,每每提及今日,又何尝不是依然心中万千唏嘘感慨? 而这一天,就在这朱雀大街,这死变态以一人之力,雄辩几千名考生学子,开天下文坛新气象…… 流传下来的史书上,洋洋洒洒竟足足记载了万字之多。 史称“景隆论典”。 …… 时间转眼,已是四月初五。 北方的天气,本就寒暑分明,节气上早已进入夏日,这让京城中更徒增了不少炎热。 可这一天,似乎早已注定是非同寻常的一天! 天子生母,当今太后曹氏八十二岁寿辰。 第469章 太后之寿辰 大康以仁孝治国。 这个时代,物资短缺且医疗水平低下,再加上天灾战乱不断,绝大多数百姓食不果腹,能得以长寿之人,自然是极其稀少的。 因此为彰显孝道之本,即便是寻常百姓家,七十岁以上的老人见着朝官勋贵甚至天子,都是不必见礼的,而且每月州府还会发放一些津贴补助。 若是八旬以上老者,遇上逢年过节或寿辰之日,当地父母官还需亲自前往道贺。 而当今太后,一国之母,身份又何其尊崇? 八十二岁的高龄,绝对算是大康举国之福瑞,自当普天同庆举国庆贺。 这又岂能如寻常百姓家,仅仅大操大办吃吃喝喝一番那样简单? 这是国之盛典! 首先其一,依照宗室礼法,无论皇子皇孙,或是宗亲贵胄,皆须提前三日沐浴素斋。 哪怕当今天子,也不得例外。 说白了,这三天时间,每天都必须把自己洗得白白的,还不能喝酒吃肉,不能作风奢靡。 是为老祖宗祈福! 否则,若是被御史台那群言官逮着了,参上一本,日子肯定是不好过的。 其次,朝廷当大赦天下。 各地州府衙门,皆会酌情,破格赦免释放一大批犯人,赦免其罪行。 哪怕是诸如杀人放火犯上作乱等十恶不赦的罪犯,也会适当给予减刑。 至少这一天,是不用脚铐枷锁加身的,牢里的饭菜,也会有酒有肉的。 以此,是为彰显太后之仁德,朝廷之胸怀。 第三,尽管为防止皇权相争,再度出现如先帝末年那般,兄弟手足相残太阿宫内血流成河,以至于朝野震动祸及国本的惨剧…… 新朝伊始,皇帝便早早定下律令,除东宫太子外,众位皇子王爷,一旦到了及冠之年,行过及冠之礼,一律必须前往封地就藩。 非天子亲诏,不得擅自回京。 当然,赵王爷赵衡是个特例。 然而,时值太后寿辰,天子也同样早颁下了旨意,诏令各地就藩的王爷,哪怕隔着千山万水,也必须赶回京城,为老祖宗贺寿。 是为子孙孝道。 更不用提,寿辰大典上,还会有诸多繁琐至极的仪程,由礼部全权操办。 诸如祭天大典,诵经纳彩,以求上天庇佑举国风调雨顺,国祚绵长。 而既然是举国同庆的大喜事,那能够进宫参加寿宴的,自然人员众多。 除了一众皇子皇孙与宗亲贵胄,在京七品以上的官员,也是皆须到场的。 再加上,极为凑巧,太后的寿辰,刚好紧挨着科考放榜没几天。 而为彰显对天下学子的重视与厚爱,景隆皇帝特开先例,也同样早已诏令,于太后寿辰之上,为所有高中的学子设了酒宴。 如此一来,这场寿典,不可谓不盛大。 且自从太后老祖宗七十五岁高寿以来,至今已七八年,年年皆是如此。 而丝毫不出意外,寿典以及其后酒宴所举办的地点,正是位于承德宫。 这是皇宫内,专门用于举行一些大规模盛典大典的地方。 诸如皇帝或太后寿辰,诸如立后大典,新皇登基大典,一般也都会在这里进行。 …… 既然是朝廷举行各种大典机要之所,承德宫的建造自然非同凡响。 居于整座太阿宫中轴线上,方正的轮廓,层层殿落高筑。 正中央是一大片广阔无比的青石板广场,当然这也是方便于举行各种大典之时,群臣甚至包括他国使臣观礼。 正前方随着三列汉白玉石砌成的台阶拾级而上,拱卫着的是一座庞大殿落。 八方檐台描凤,朱红色紫檀木圆柱雕盘旋金龙,这便是整座宫宇的主殿承德殿了。 气魄,雄浑,而又不失庄重威严之气。 据说每年,这承德宫每年用于修缮翻新的费用,都得足足几十万两白银。 虽然与婚典截然不同,寿宴的时间一般为午时,但在这之前,还有诸多仪程典礼。 典礼自然在这承德殿进行,结束之后,才会移步四周偏殿用宴。 可即便是皇恩浩荡普天同庆,能在这承德殿外有个位置站着观礼,还能吃上一顿皇家寿宴的,人员不少,可观礼时具体能站在哪个位置,那也是有严格章程规定的。 最靠前的,自然是先帝膝下所处,诸位皇室王爷与王妃,论起来,自然皆是当今天子的兄弟辈了。 紧随其后,才是皇帝所出,外地就藩回京贺寿的诸位皇子,以及各位公主郡主郡王之类。 当然其中,又以东宫太子为尊。 再其次,才会是国公郡公侯爵伯爵这些朝廷勋贵与宗亲。 然后便是诸位朝臣。 而最末端的,自然便是天子特开先例所赐,能来观礼为老祖宗拜寿的,今年恩科的三百多高中进士,已有了官身的考生学子。 这才申时刚过,整座承德宫,早已是张灯结彩,各种大典布置令人眼花缭乱,连空气中都处处充满着好一片歌舞升平普天同庆的大典气氛。 而正中央那空旷无比的广场上,除开正中央直通前方承德殿的通道,两侧却早已人满为患。 毕竟,太后老祖宗的寿辰,任何人胆敢迟到观礼,那都是大不敬之罪。 距离寿典正式开始,尚有一段时间,而人群中,却是三五成群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好一片热闹景象。 “咦?诸位兄长,虽小弟三年前便受圣上诏令,前去了越地就藩,那里穷乡僻壤且还民风彪悍,又消息闭塞,日子过得实在苦不堪言……” “却也早已如雷贯耳,咱大康朝廷可是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呐!” “平叛南楚,匡扶王室正统,灭西诏宋吕两国,居屿关一战更是用兵如神,一举歼灭虎狼庆国将士数万,堪称扶大厦之将倾,此般丰功伟绩,天下谁人不知……” “如今年纪轻轻,才二十出头,便已位列国公,身任太子伴读兼吏部右侍郎两大要职。” “不仅如此,传闻更是深受父亲与皇后恩宠,与太子情同手足,更是成了咱们的三姐夫。” “只奈何去年老祖宗寿辰时,恰逢这小子作为吊唁使臣去了南楚,未能得见这楚国公真容,倒实属遗憾。” “诸位兄长若是认识,一会儿见着了,可千万得为小弟引见引见……” “这般人物,即便是小弟,也是心生向往呐!” 第470章 大姐 这时,一个身穿四爪蟒袍配玉带钩腰带,下巴留半寸短须显得颇为老成的男子,却是一翻白眼,满脸鄙夷。 “七弟就少在这里哭穷,故作姿态讨人同情了。” “谁人不知,那越地虽的确地处边陲了些,却有着千里沃土,物产富饶盛产谷米年年丰收。” “不仅如此,越地更是盛产粗盐矿。” “要换做以前,这粗盐矿自然没什么用,可如今,自从那楚国公王修为朝廷进献那细盐提炼之术……” “工部大兴作坊,咱大康售往周边诸国的雪花细盐,有三成可都是出自越地吧!” “本王可是听闻,那地方哪怕只是些小小的地主乡绅,特别是家中田边地角沾着盐矿山的,那可是个个富得流油,连家中装米的瓦房子,都用来装银子了……” “七弟也好意思在这虚情假意,说什么日子苦不堪言?” 顿时,刚才说话那年轻点的男子,一下子急了。 涨红着脸,“瞧瞧,你们都瞧瞧……” “记得当初咱兄弟们,同在弘文馆读书,先生授课时,二哥就老是爱昏昏欲睡神游天外。” “先生讲君轻民重,讲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就净瞎捉磨,既然水能覆舟,那为何不将河道给放干,改修成官道跑马车。” “连圣上都时常训斥,二哥听话老是抓不住重点!” “都离京就藩七八年了,这毛病还是一点没改!” “小弟这是在哭穷吗?是在博取同情吗?” “小弟想要说的,是王修,是那楚国公王修……小弟虽好歹也是个亲王,可对这般英雄传奇人物,还是挺神往憧憬的。” 可说着说着,脸却更加红了,似乎有些心虚,语气都弱了不少,“好吧……小弟也不瞒着了……” “实不相瞒,去了越地之后,小弟去年又纳了一房侧妃,小弟甚是喜爱,且还是当地一县令之女,也算出身书香之家。” “这侧王妃吧,还有一个妹妹,年方十八……啧啧,我跟几位兄长说,长得那叫一个貌若天仙的,哪怕我这个做姐夫的每次见着,都忍不住心神激荡神魂颠倒的。” “可偏偏吧,吾这小姨妹,不但才学惊人,尤其写得一手风花雪月的好诗,偏偏还心高气傲的很。” “不贪恋权贵,唯独崇拜那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的大才子,特别对那楚国公王修,那是日思夜想仰慕得很,天天捧着他那什么诗集读得如痴如醉的……” “因此小弟这不琢磨着,此次回京,若能见着那楚国公,能否先探探他的口风,从中穿针引线一番……” “嫁到国公府做夫人可能性不大,但即便是做个侧室,那也是极好的呀,也算积善行德的一桩美事不是?” “而且,这事若是成了,小弟那宝贝侧王妃,还能因为她妹妹这终身大事,天天给小弟吹枕边风耍小性子?” “唉,小娘子调皮得很!” 然而话音未落,其中一身材微胖白面无须的男子却站了出来,那不屑的神情,嘴角都快歪到眼皮子,“七哥去了越地就藩,坐山吃山,靠着盐矿吃盐矿,锦衣玉食富得流油,是不是有些飘了……” “七哥难道忘了,这楚国公王修,可是咱三姐夫。” “暂不提三姐,如今可是改封为郡王,成了咱大康第一位手握兵权的女王爷……” “别说是你,除了大哥二哥,咱们在场的,甚至包括太子,谁没挨过三姐的打?谁不是被三姐的拳头揍大的?” “就三姐那火爆脾气,就问你,扛不扛得住?” “圣上特下诏准许咱兄弟们,回京为老祖宗贺寿,顺道可在京城盘旋几日,与阿娘叙叙旧说说话,膝前尽孝一番,已算是恩宠了……” “可七哥,却揣着这样的歪心思……” “难道就不怕被三姐卸了你的胳膊,再一怒之下带兵踏平你的越王府,把你的盐矿山都搬到京城来?” 于是乎,那家伙一下子变蔫了。 脸颊臊热得很,耷拉着脑袋,憋了半晌,才可怜巴巴弱弱地憋出一句,“我这不是瞧着,三姐眼下不在场么?” “否则,吾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说这些话啊……” “谁不知道,三姐揍起咱们兄弟来,那向来是下死手的!” 又委屈至极加上一句,“思来想去,还是大姐好……” “咱们虽皆不是皇后娘娘所嫡出,可大姐从来都待咱们如亲兄弟。” “从小到大,因为贪玩惹祸,被圣上责罚,是大姐护着,被三姐揍,也是大姐护着。” “因为调皮,学业有所荒废懈怠,也是大姐悉心教导。” “咱兄弟十多个,最小的十九弟今年才七岁,可有一个算一个,咱虽平常少不了互相较劲,可在大姐面前,谁不是服服帖帖敬畏有加的?” 眼眶微微一红,声音哽咽,“只可怜大姐……” “明明才情超绝,且知书达理温婉端庄,昔年太子尚未及冠,大姐代为协理国政,更是运筹帷幄如鱼得水,在满朝文武中也是威望极高!” “众人皆说,咱大康历经先帝时的内忧外患举步维艰,景隆一朝能得如今之气象,大姐功不可没也!” “然而上天不公,如今大姐都快二十八了,却依然还孑然一人。” “身边连个能说些体己话的人都没有,还背着个不祥寡妇的名声。” “哪怕远在越地,可每每想起这,小弟这心里,就百般不是滋味……” 此话一出,倒是引得周围诸位皇子亲王,一阵附和唏嘘,心有戚戚然。 …… 王修王老爷是申时两刻时分,才到达皇宫的。 其实依照宗法礼制,太后或天子寿辰,或立后大典甚至太子大婚之类,不仅但凡身上背着爵位的勋贵,哪怕是朝廷所册封的诰命夫人,也是需要到场庆贺的。 至少,诸如他这般位列国公,且又在朝中任着要职的角色,进宫贺寿那必须是拖家带口的,才能彰显出与皇家的亲近荣宠。 只奈何,国公府的主母苏晚晴,又有了身孕,正处在保胎的重要关头,实在行动不便。 而赵婉那婆娘,又肩扛着护卫京畿安全的职责。 太后寿辰这般重要的大事,至少京城的安危是出不得半点纰漏乱子的,因此也只能亲自带兵布防。 至于李乐瑶那粉嘟嘟脸小丫头,虽也同样有着诰命夫人名分,可终究乃是庆国永宁郡主的身份,前来参加今日的场合,总归有些不便。 毕竟两国,去年还在大兴刀兵干得你死我活的。 然而,当他王老爷独自一人到达承德宫外,刚锁好自行车,却不由得神色一怔。 只见前方人来人往的大门外,正站着三人。 赵王爷赵衡,清河郡主赵书意,还有一位美艳妇人。 第471章 快来人,把这狗东西拖出去砍了 只见赵王爷,着一身五爪金蟒袍服,头缀金玉明珠冠,仅仅往那一站,便好一副霸气侧漏的派头。 赵书意一袭宝蓝色曳地长裙,胸前绣四爪蟒纹,领口缀青兰花图案,腰系流苏。 娇艳迷人得勾魂摄魄的脸蛋,搭配那略显丰韵却婀娜柔软至极的身段,依然显得那般风华绝代,如众星拱月,仿佛连天边刚升起的初夏骄阳,都快失了颜色。 特别今日,这一副郡主朝服盛装打扮,更多了些华贵端庄的味道。 说实话,王老爷不得不承认,这娘们确实很美! 无论是模样身段,还是浑身那种端庄华贵极具风韵的味道,比起赵澜那婆娘,也丝毫不让,简直令人欲罢不能抓心抓肺。 用句资深老流氓的话来说,“哟,这小娘子,也忒有味道了,要是能搂着亲上一口,死也值了啊!” 然而,他王老爷终究流氓得还不够资深。 心里清楚得很,这娘们危险,可是个招惹不起的狠角色啊。 跟她交道也打过好几次了,可哪次不是吭哧吭哧三两下,就把咱老王同志折腾得狼狈不堪落荒而逃的? 哪怕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就这么一个还没出阁未经人事的娘们,不带把的,是如何做到一个劲嚷嚷着要去凤仪阁寻花问柳快活一番,张嘴闭嘴“这男人嘛,就该喝最烈的酒,搂最美的姑娘”…… 还能脸不红气不喘的? 而此时,眼见他王老爷到来,正撅着屁股给自行车上锁,又开始一副要吃人的千年老狐狸的表情,在他身上打量着。 似笑非笑,说不出的调侃意味。 搞得他后背凉飕飕的,浑身不自在。 倒是那美艳妇人,衣着华贵光彩照人。 虽看着已四十多岁的年纪,却也不知是如何保养的,圆润脸蛋肌肤如凝脂吹弹可破,身段丰韵柔软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举手投足,又丝毫不缺端庄典雅气质,更是贵不可言令人不敢直视。 虽素未蒙面,可王老爷用脚指头也能猜的出来,无疑,这便是赵王爷的王妃了。 只是更出乎意料,这位身份尊崇无比的赵王妃,倒也没显得多趾高气扬目空一切的。 一双美目同样在他身上打量着,嘴角微扬,神情模样总显得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甚至都让他突然有种恍惚错觉,总感觉这眼神,像极了丈母娘看初次登门的未来女婿。 于是乎,王老爷脑瓜子便开始隐隐作痛了。 瞧着这架势,这一家三口,根本就是在这专程等着自己的啊。 其实也多少有过了解,这赵王爷与王妃,夫妇二人所嫡出子嗣,除了清河郡主赵书意,还有两个男丁。 老大早已及冠大婚,受封郡王,如今在边关军营任职。 老二才十二三岁,毛都还没长齐,正在弘文馆接受圣人先贤学问的洗礼。 可关键…… 太后寿典在即,这一家子不赶紧进去观礼贺寿,在这等着本老爷一个位卑身轻的柔弱国公,想要干啥? 还能有啥好事不成? 何况,虽从上次那狗皇帝领着赵王爷跑来府上混吃混喝,也算看出来了,这兄弟俩感情应该还算和睦。 应该……可能……没有表面心连心背后动脑筋……吧! 可自己一个任着要职的朝廷命官,跟一个一品亲王私下走得太近的话,终究不是啥明智之举啊! 然而这时,正当他眼珠子咕噜直转,正满脑子琢磨着要不要装着没看见,拔腿就跑,赵王妃却率先出声。 面含浅笑,倒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和煦,“这便是王修小郎哥了吧……” “早就如雷贯耳,大康名扬天下的朝廷新贵,楚国公满腹经纶,不但出口便是旷古烁今的诗作,更满怀经世济国之才,乃百年难见之奇才也。” “更听闻,还是个有趣至极的妙人。” “只奈何本宫,向来深居王府,且一妇道人家诸多不便,不能登门拜访,实属遗憾。” “今日一见,倒果真是生得一表人才,眉如剑眼若星辰,好一个俊俏的小哥儿。” 可赵王爷却是虎躯一震,瞬间面色一沉,还带着些不悦怒火。 板着脸,鼻孔一声冷哼,“哼,夫人倒是菩萨心肠好脾气,净挑些好听的话说。” “可依本王看呐,这小崽子就不是个好东西,实在欠收拾了!” “夫人你又不是不知,当初本王看得起他,又眼瞅着他初次上任太子伴读,便一片好心盛情相邀来府上做客……” “咱夫妇二人,又是张罗着下人将王府里里外外清扫得干干净净的,又是亲自上街挑选食材的,甚至夫人你还亲自下了厨,最后还让书意丫头亲自前去相迎。” “能得本王夫妇如此盛情款待的,那是多大的荣幸?” “结果这狗东西倒好,竟半道上拔腿就跑了,一点面子不给,搞得最后,只能咱夫妇二人对着满桌子山珍海味大眼瞪小眼。” “你说说,这算个什么好东西?” 一拂袖,阴沉着脸,情绪还有些激动起来,“不仅如此……” “本王向来心胸宽广仁德,不愿跟这黄口小儿一般见识,甚至因为他的确有些才华,心中生了惜才之意。” “以德报怨之下,甚至还拉下脸主动提出,愿收他为门生弟子。” “只要这小子点头,愿意拜在本王门下,从此不但得罪本王的事既往不咎,而且朝堂之上,还自然有咱赵王府护着。” “结果这崽子,给脸不要脸啊,竟是当场拒绝了啊……” “这也就罢了……咱夫妇二人,好歹也是当朝一品亲王与王妃,书意丫头好歹也是郡主身份。” “他一个区区国公,是为人臣,眼下见着了,竟也不知赶紧上前来见礼。” “还在那里眼珠子直晃荡,肯定又在琢磨,装着没看见咱们,拔腿就跑!” 气势汹汹,脑袋都快昂到半空去,还带着些不耐烦,“算了,算了……” “就这么个混账东西,本王现在看着就烦。” “不顾君臣之别,对当朝王爷大不敬,要不还是直接拖出去乱棍打死吧,要不然留着过年呐?” “也免得一会儿寿典上,又惹得老祖宗不高兴了!” 话音未落,竟是朝着不远处一队巡逻的宫中侍卫一招手,破锣嗓子一声吩咐,“快来两个人,把这狗东西拖出砍了!” 第472章 你这个态度说话,可就没意思了哈 霎时间,王老爷气得双目直喷火,砂锅大的拳头都开始咯咯地响。 这赵王爷,怕是个魔鬼吧。 跟他无冤无仇的,自认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得罪于他,怎就这般阴魂不散了? 那天屁颠屁颠跟在狗皇帝身后,跑来府上,一边混吃混喝还一边阴阳怪气地找不痛快,也就罢了…… 上次大朝会后,主动找上来,又是说些晦气让人不开心的话,又是威逼利诱想要拐骗本老爷拜他为师的,老子也忍了。 眼下太后寿典在即,他这个做儿子的,不知赶紧去低眉顺眼陪着,哄老太太开心,怎么又跑来找茬添堵了嘛! 然而,清河郡主赵书意却是一下子来了精神。 唯恐天下不乱,那叫一个幸灾乐祸,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脸蛋上都快绽放出一大片狗尾巴花。 “父亲所言极是啊……” “父亲有所不知,这楚国公虽生得颇为俊朗,且还满腹经纶才气惊人,可实在目中无人无耻下作!” “昔日在水云间,女儿与其初次相见,本为其才学所折服,又觉得他实在是个有趣至极之人,便想与之结交一番。” “君子之交,闲暇之余,一起品茶论道,一起畅谈天下大事,一起探讨诗词文章,倒也不失为一件佳话乐事。” 一手叉腰,故作愠怒之态,“当时女儿虽作男装打扮,却一片赤城之意……” “可谁知,这无耻之徒,明明早就知晓了女儿的郡主身份,却故意装作浑然不知。” “不仅在心里,使劲编排腹诽女儿的不是……” “且为了让女儿知难而退,还故作盛情,相邀女儿结伴一同前往那凤仪阁烟花之地风流快活。” “还满口污秽之言,实在惹人气恼得很!” “因此,此般无端无状且下流无耻之人,与其留着他继续招摇撞骗,不如直接拖出去乱棍打死……” “也算为女儿出口恶气!” 瞬间,王老爷更气得快吐血,心肝尖尖都在颤! 一记气急败坏的眼神恶狠狠瞪过去,却奈何,只换来这娘们一记白眼。 硕大饱满的胸脯一挺,嘴角微扬,还有点傲娇。 于是乎,王老爷一下子没脾气了,彻底不想说话了。 倒是一本正经理了理朝服,一拱手,“王爷,幸会。王爷,再会!” 当下,拔腿便大步朝宫门内走去。 得,这一家子,有一个算一个,老子都惹不起。 可难道还躲不起? 可没想到,才刚走两步,眼前却猛地一花。 果然不愧是武艺高强,年轻时更是前线率兵立下赫赫战功的生猛狠人,竟让他连动作都没看清,便已直接横在跟前,彻底挡住了去路。 依然板着一张臭脸,一通气急败坏大声嚷嚷,“哟呵?小兔崽子,想拔腿开溜?” “想走可以,先把咱俩之间的账算清楚!” “反正时辰还早,闲着也是闲着,来,来,本王就跟你好好唠唠……” 一个马步起势,凶神恶煞状若百姓家大门上张贴的门神,“小子,本王一片诚意盛情相邀,结果你半道拔腿就跑,一点脸面都不给。” “本王宽宏大量,心生惜才之意,意欲收你为关门弟子,结果你依然不识好歹!” “这些也就罢了,竟还胆敢欺负本王的宝贝女儿……” “瞧瞧你将清河丫头,都给气成什么样了?” “本王现在是越想越生气,后果相当严重……” 怒目一瞪,一摊手,跋扈得很,“你说这事,怎么处理吧?” “实在不行,把脑袋留下,本王拎回去烘干了当蹴鞠踢?” “从此,咱赵王府与你楚国公之间的恩怨仇恨,一笔勾销?而且那日本王所说的话,依然奏效……” “不但葬礼的事,本王亲自出面替你操持,保证让你走得风风光光的。” 顷刻间,王老爷都直接给气笑了。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 这家伙,神经病呐?死缠烂打阴魂不散呐? 好歹也是位尊身贵的当朝一品王爷,当今天子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几十岁的人了,还能不能要点脸了? 要真有什么无法化解的深仇大恨,去皇帝面前告状啊,参本老爷一本呐。 实在不解气,就在这,撸起袖子,咱俩扯衣服抓头发干一架啊! 虽然你练过武,也不知身手如何,一只手能打几个王修,但不服就干,弄死当睡着嘛! 说这些话,吓唬谁呢? 你瞧本老爷是不是吓大的? 然而,尽管当下火冒三丈,气血直冲脑门,却还是强忍着冲动,没直接虎虎生风一拳头朝他鼻梁上整过去。 索性面色一横,脑袋使劲往他面前一伸,“既然王爷心中有恨,想要砍了下官的脑袋,那就动手吧!” “毕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要臣死,臣哪有继续苟活的道理?” “只希望王爷,切莫出尔反尔,定要操持好下官的葬礼,让下官能走得体面一些。” “对了,下官还有个不情之请,就如王爷上次答应的……” “还请王爷,千万寻个寻金定穴一道的高人,为下官找个大吉大利的陵寝。” “以便下官去了地府,还能保佑后代子嗣,能顺风顺水衣食无忧。” 唉,太憋屈了! 没办法啊,谁让眼前这家伙,不但得罪不起,偏偏武艺高强,本老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小国公,打又打不过。 然而话音未落,却见赵王爷却是一下子呆住了。 眼珠子瞪得滚圆,一脸如看妖怪的表情。 紧跟着,却是“嗖”的一声便蹿了起来,气急败坏暴跳如雷。 “咦?” “夫人,丫头,瞧瞧,你们都瞧瞧……” “这狗东西一点体面都不要了,竟在本王面前破罐子破摔耍无赖了……” 下巴胡须都开始一根根翘起,“不要脸,简直臭不要脸,泼皮无赖一个!” 然而嚷着嚷着,却是一下子就没了脾气。 老脸涨得通红,偏偏又似乎丝毫不愿弱了气势,索性又面色一沉,“小子,你这样说话可就没劲了哈……” “这就是你处理问题的态度吗?这就是你化解咱两家恩怨的诚意吗?” “为何就非得要死要活的呢?” “你这个态度说话,可就没意思了哈……” 语气更一下子弱了不少,“你再想想,仔细想想……” “是不是还有别的方式,不但可以化解本王心中仇恨,还可令咱们两家不但一笑泯恩仇,从此还可更加亲近?” “你小子书读得多,脑瓜子好使,好好琢磨琢磨?” 第473章 胆子再大一点,思路再开阔一点 王修也不说话,只昂着脑袋如木头般矗在那里。 嗯,要钱没有,烂命有一条,本老爷就静静地看你演。 却见赵王爷,更急了,上蹿下跳恼怒得很,“说话,你小子倒是说话呀……” “你要还是这个态度,可就别怪本王心狠手辣了哈!” 气急败坏直跺脚,“你这狗东西,今天非得把本王气死在这里……” “本王就想不明白了,你这小子年纪轻轻,如今要权势有权势,位列国公,朝廷重臣,要钱财有钱财,已是富可敌国。” “二哥又这般看重与恩宠于你,还有大好的前程在等着你,逍遥似神仙的人生在向你招手。” “好好活着不好吗?怎就一心想要求死呢?” “思路再活络一些,脑瓜子再好好转一转,很多问题,也不是非得把小命搭上才能解决的,对不对?” 紧跟着,倒是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一些。 上前一步,一把搂住他的肩膀,“没关系,你可能暂时脑袋有点钻了死胡同,那咱们来好好捋一捋……” 然后漆黑着脸,就开始循序渐进引导,“首先其一……” “你小子,无论是当初本王盛情相邀前来王府做客,结果你却半道拔腿跑了,还是上次本王一片惜才之心,主动提出愿收你为弟子。” “要知道,不仅对于天下儒生士子,哪怕对那些已经有了官身,在朝中有个一官半职的年轻后进来说……” “别说是拜在本王门下,仅仅是能有机会得本王的赏识,能与我赵王府往来亲近一些,那可都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天大的机缘造化。” “结果你小子倒好,竟当场严词拒绝了!” “怎么?是瞧不起我赵王府,还是觉得本王就一闲散王爷,在朝中无一官半职,从此就注定没落了?” “三番五次得罪于本王,不给本王面子,惹本王生气,这是不争的事实吧?” 使劲咬了咬牙,“本王虽胸怀宽广,不愿与你这么个黄毛小儿一般见识……” “但本王好歹当今圣上的亲兄弟,一品亲王,王府的尊严总得要吧,体面总得要吧。” “这恩怨,总得有个妥善的交代吧!” “否则传出去,天下人会如何看本王?” 王老爷老实巴交得很,点头如捣蒜,“王爷所言,好像也有些道理!” 顿时,眼见这小子总算有点上道了,赵王爷更一下子来了精神。 “其次,就上次跟你探讨过的……” “此次澄州府春汛引发民变一案,朝廷虽已拨付钱粮调拨人手,灾民也已逐渐得以安置,当地民心趋于稳定。” “但至于那澄州太守曹参,当如何处置,朝廷依然还尚无定论,连圣上也搁置不言!” “至于原因,你清楚得很……” “可是你小子,即便有你自己的深刻用意,怜悯着澄州几十万百姓疾苦,可终究做事鲁莽,丝毫不懂朝中为官明哲保身的道理。” “三两下功夫,将澄州一案原委内情,闹得天下皆知,民间舆情失控!” “这损的,不仅仅是朝廷的颜面,更打的是太后与曹家的脸面,可偏偏天下百姓与儒生士子,还都眼睁睁看着朝廷的态度。” 一脸苦口婆心,“而因为你小子,主政临州时那一大堆骇人听闻的新政,还是那什么‘知行合一’的学说,或是逼得那庄书墨庄先生辞官……” “太后本就已对你极为不喜,心中介怀不满。” “而眼下,你更是将老祖宗给得罪得彻彻底底,说是你死我活也毫不为过!” “这段时间,不仅仁寿宫里人人自危,如乌云遮天,就连二哥,都被老祖宗训斥责罚得狼狈不堪,日子难过得很。” “而且你有所不知,刚从仁寿宫传出来的消息……” “今日太后寿辰,按礼制一大早,二哥与二嫂不但需前往仁寿宫奉茶请安,还当陪同老祖宗,前往宗庙祭祖。” “结果老祖宗,又是勃然大怒……” “一提起你这小子的名字,那是气得捶胸顿足,直骂你王修,无君无父,乃是千古第一奸臣。” “甚至当众放出话来,今日寿典,定要治你于死罪!” “闹得最后,就连宗庙祭祖都没去!” 一翻白眼,一耸肩,“太后铁了心要置你于死地也就罢了,别忘了,还有曹家……” “这大好的机会,曹家又岂能放过?曹牧那老匹夫,恐怕也早已擦拳磨掌,就等着落井下石了!” “所以你小子,完了,是彻底完了……” “这条小命,今天肯定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眉头一皱,嘴里啧啧出声,“不过,本王倒是挺佩服你小子的胆量……” “明知今日是凶险异常九死一生,竟还真敢大摇大摆跑来参加寿典。” “要换做别人,恐怕早就收拾行囊包裹逃命去了!” 神态一本正经,“不过,言归正传……” “今日之局势,本王上次就已经说过了……” “满朝文武,甚至放眼天下,今天能在太后面前虎口拔牙替你斡旋一番,即便是下狱流放,可好歹能保住你一条狗命的,那就只有本王了!” “而且上次,本王可能说得不够透彻……” “老祖宗虽对二嫂以及程贵妃极为不喜,但这么多儿媳中,她最喜欢的,还偏偏就是本王的王妃了。” “不仅如此,爱屋及乌,几十个孙子孙女中,她最喜欢宠爱的,又恰巧是书意这丫头了。” “而这两年,书意丫头每次进宫去请安,她还总在念叨,定要亲眼看着丫头出阁,找个天下无双的乘龙快婿,才能心安瞑目!” “若是书意丫头能说上两句话,老祖宗都定会多思虑一番。” “所以一会儿,关键时刻,我赵王府若能替你说上几句话,那肯定还是管用的!” 可紧跟着,却是面色一沉,又一脸威严桀骜之态。 “然而……本王今日哪怕冒着触碰逆鳞,被抽上几拐杖再关两个月禁闭的责罚,也定要在老祖宗面前护你周全,虽不是不可以……” “但是……” 一摊手,脑袋一昂,“总得有个说法,老祖宗面前也总得有个理由吧……” “否则,就算因为景阳那丫头的缘故,论起来你好歹也算本王的侄女婿,但朝中有姻亲牵扯的皇亲多了。” “你是死是活,跟本王有何关系?” “所以……” “你再好好想想,还能有什么法子,不但可以彻底化解咱两家之间的恩怨……” “还能让我赵王府,心甘情愿冒着惹老祖宗生怒被责罚的风险,也定要护你周全?” 脸色又一板,还挺傲慢,“但是,你上次既然都拒绝了,想再拜本王为师,那肯定是不行了!” “本王又不是收破旧的乞丐,不要脸面的吗?” 当下,猴急猴急,满是殷切使劲怂恿,“没关系,你可以胆子再大一点,思路再开阔一点……” “提示你一下,比起师徒名分,咱们关系还可以更近一些!” “想到了没有?” “来,大胆地说出来,不要害怕,只要你开口,说不定本王,不但不治你僭越大不敬之罪,还立马就答应了呢?” “这种事情,总不能让本王主动开口来戳破窗户纸吧……” “王府是要脸面的!” 第474章 咦,王爷,不妥,不妥 可没想到,任凭赵王爷又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又是急得抓心挠腮的,满面嗷嗷待哺殷切期望,王老爷却依然一脸懵逼。 木头桩子般矗着,目光中写满了不解与茫然,似乎脑子已经完全找不着东南西北了。 足足愣了半晌,才紧锁着眉头,傻乎乎试探性憋出一句,“比起师徒名分,关系还要更亲近一些的……” “下官愚钝,王爷的意思,莫非是觉得与下官意气相投,足以成为忘年之交。” “甚至烧黄纸喝鸡血,上告苍天下示宗亲,结拜一番?” “从此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可说着说着,却是一个激灵。 似乎也被这想法给吓了一跳,“王爷,这会不会……有些不妥?” “虽常言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且古往今来,也多少文人雅士或绿林好汉,因志气相投而结拜为兄弟,有情有义而被奉为佳话。” “但王爷终究为一品亲王,而下官不过区区一臣子尔。” “自古君臣有别,且论起来,王爷还是下官拙妻景阳郡王之叔父,是长辈。” “若真是结拜为……若是传了出去,那岂不乱了辈分,还会遭天下人耻笑的啊!” “下官倒是无所谓,本来名声也不大好,能得王爷如此器重,那也是无上的荣光。” “可王爷,代表的可是皇家的脸面呐!” 使劲摇头不停摆手,“咦,不妥,不妥……” “恳请王爷,赶紧收起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而紧跟着,却又赶紧岔开话题,“不过,刚才王爷所言,有一点,下官却是不敢苟同的……” 一本正经,“当今太后是谁?” “一国之母,八旬的高龄,是为大康之祥瑞,是为尊者,身份何其尊崇?” “下官虽未能有幸得见,但想必也定是鹤发童颜慈眉善目,必是胸怀广阔如浩瀚苍穹,蔼然又如春风拂面。” “即便此次澄州之变,下官一时糊涂,行事狂妄无知了些,惹得老祖宗不悦。” “但想必老人家,也终究不至于与下官这么个位卑身轻的黄毛小子一般见识……” “更不至于放下身段,轻贱了自己,为这点小事而斤斤计较。” “因此,依下官看,今日这寿宴之上,哪有王爷所说这般险象环生,如龙潭虎穴?” “普天同庆,该吃吃,该喝喝,仅此而已。” “其次……” “曹牧曹公,虽为人厚重老成了些,城府深了些,可终究为统御群臣的当朝右相,一品宰辅。” “应该也不至于小肚鸡肠吧。” “且下官因奉旨担任科考副考官,也与其打过多次交道。” “曹公为人正直,为官清正,且高风亮节志趣典雅,老成谋国一心为社稷鞠躬尽瘁。” “不仅如此,且还与下官多少次相谈甚欢,志趣相投,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因此,尽管此次其子曹参作为澄州太守,包括整个曹家,都处于风口浪尖,百姓舆情如洪水猛兽。” “但即便今日寿典上,老祖宗勃然大怒欲置下官于死地……” “下官却万分笃定,曹公必然不顾一切,在太后面前为下官求情,想方设法护下官周全。” 一撇嘴,满面轻松写意,“曹公怎可能如王爷所言,会趁机发难落井下石?” “更何况,那日大朝会上,就澄州之事,满朝文武皆噤若寒蝉,无一人敢仗义执言,却唯独下官态度坚决无比诚恳,在圣上面前为其子曹参邀功请赏……” “想必,他定已经感动得热泪盈眶了呢……” “王爷多虑了!” 然后便不说话了,一脸老实巴交。 可同样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也瞬间惊呆了。 只见赵王爷,刚还在那嗷嗷待哺满面殷切期待的,眼里都开始放光,可突然,却是一下子怔住了。 嘴巴微张,明显脑子也开始有点转不过弯了。 一脸如看妖怪的表情,眉头都快拧成两只大麻花。 半晌,才悻悻扭过头,一声嚷嚷,“唉,夫人,丫头,你们听听,都听听,这狗东西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本王一直都挺好奇,这狗东西是如何做到,揣着明白装糊涂满嘴胡言乱语,还能脸不红气不喘的。” 可紧跟着,那叫一个气急败坏。 老脸唰的一下变得铁青,下巴胡须都已经一根根翘起。 “嗖”的一声便从原地蹿了起来,破口大骂,“狗东西……” 那架势,嗷嗷叫着快要咬人,“完了,狗东西,你完了……” “跟本王玩心眼是吧?装傻充愣是吧?” “话都递嘴边了,还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 “喝鸡血烧黄纸结拜?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啊,呸……就你这么个混账玩意,本王会跟你意气相投?” “本王就不信了,你会不明白本王说了半天,到底什么意思?” 暴跳如雷上蹿下跳,“完了……这下你是彻底把本王也得罪了!” “本王现在很生气,你就算趴在地上苦苦哀求也没用了,我赵王府与你楚国公府之间的梁子算是结大了,以后势不两立了!” “哦,不对……” “都不用本王动手,就今天寿宴,你就等着被老祖宗砍脑袋吧!” “到时候,本王要是站出来为你说一句话,你当本王是个娘们,蹲着撒尿的!” “呃对,到时候,你就瞧着,曹牧那满肚子坏水的老匹夫,会不会出来护你周全吧!” 恼羞交加倒又一声大喝,“夫人,丫头,咱们走!” “这小兔崽子死定了,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派人去通知楚国公府一声,让他们派人来收尸吧!” 随即,大口喘着气,气呼呼的,领着二人,头也不回便朝大门里走去。 然而刚走两步,似乎丝毫不解气,实在忍不了这满肚子怒火。 杀气腾腾折返回来,说时迟那时快,竟是虎虎生风一记横腿便朝他踹过来。 可怜王老爷这般柔弱小国公,哪是他这种自幼习武曾徒手空拳生擒猛虎的彪悍狂人的对手? 霎时间,根本连反应都来不及,竟直接被踹得一个踉跄,差点摔个饿狗吃屎。 “呸!晦气!” 随即一家三口,便消失在宫门内。 只隐约听见里面,传来赵书意那娘们阵阵没心没肺的笑声,那叫一个幸灾乐祸,欢乐极了。 于是眨眼间,便只剩下王老爷独自一人,讪讪站在原地。 一手使劲揉着被踹得火燎火烧的屁股,一脸欲哭无泪。 这赵王爷,是有点啥大病吧? 好端端的,老子招谁惹谁了,又哪里说错话得罪他了? 平白无故挨顿骂,还被踹了一脚,找谁说理去? 尽管如此,却也只能忍气吞声憋着,涨红着一张老脸,可怜巴巴跟了上去。 …… 第475章 这死变态,有时候挺蠢的,糊涂得很 进入承德宫,自然少不了层层盘查,颇费了些周折。 毕竟太后寿辰,普天同庆的大日子,那是出不得一丁点纰漏乱子的。 别说圆月弯刀倚天剑七步断肠散九转夺命丹之类的危险玩意,哪怕是一只行踪可疑鬼鬼祟祟的苍蝇,也是绝对不允许飞进去的。 承德殿外虽早已是人满为患,前来贺寿观礼的人水泄不通,且上至王公贵族,下至今年恩科才刚有了官身之资的高中学子,身份也参差不齐…… 可他王老爷的到来,依然引起不小的轰动。 至少,对于那些勋贵千金或宗室女子,甚至皇室郡主来说,对这样一个为朝廷屡建奇功、年纪轻轻便位列国公官拜四品、旷古烁今的绝妙诗作信手拈来、还长得有点好看的小郎哥…… 那绝对是毫无抵抗力的。 别说趁其不备一棍子敲晕,拖回去洞个房,哪怕借着今日的场合,能隔着老远瞧瞧真容,那也是极好的。 一时间,女子的哗然尖叫声四起,场面更一下子热闹了许多。 可大致处于观礼队列中部位置,那乌泱泱一眼望不到头身着官服的朝廷官员,却是一片躁动。 不少人,本来正趁着寿典尚未正式开始,三五成群寒暄客套,或吹牛打屁些孙家长李家短的事,也算惬意。 可瞬间,脸色却是齐刷刷变了。 咬牙切齿,义愤填膺,愤慨恼怒如见着杀父夺妻的生死仇敌。 “哼!奸臣当道,招摇过市!” “正是!老夫虽是初次见着这狂妄小儿,瞅着长得也算有鼻子有眼一表人才,且不得不承认,倒也真有些本事……” “区区一个正四品吏部侍郎兼太子伴读,身为恩科副考官,竟以一句‘文以承道’,拿朝廷恩科开刀,手段强硬铁血,大力推动士子文风之变革。” “谁人不知,天下儒生士子,向来以笔为剑以墨为刀,即便天子也不敢轻易得罪。” “而近几十年来,上至弘文馆国子监,下至地方官学,士子文章皆只顾一味追求辞藻之华丽,用典之生僻精妙,内容空洞乏力……” “此般风气,虽的确荒谬,可终究已盛行几十年,又岂是谁一朝一夕能轻易撼动的?” “此举,何等狂妄无知,何等冒天下之大不韪?” “这不,科考放榜那日,果然引得足足几千考生学子,声势浩大同仇敌忾,冲撞国公府闹事……” “这又是何等凶险,稍有不慎,那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结果此子,朱雀大街上,竟连手下侍卫都没带一个,一人雄辩几千考生学子。” “硬是有理有据,且慷慨激昂,驳斥得几千学子哑口无言,就连那领头的,好像叫李骁的学子,都被骂得灰头土脸,最后还被拿了问罪。” “扪心自问,仅仅这份胆魄,老夫是自愧不如!” “更别提到最后,陛下钦赐牌匾,封号‘大康文圣公’,倒是意气风华好生风光!” 那人却是怒不可遏,一拂袖,“可那又如何?” “此子终究,依然还是我大康最大的祸端,祸国殃民之奸佞!” “无端无状,倒行逆施,离经叛道,其一日不除,朝廷就一日不得安宁!” 此话一出,顿时惹得周围,更一阵附和。 “是啊,是啊,周大人所言极是……” “奸臣当道,国将不国呐!” “吾等今日定要齐心协力,在太后面前参他一本。为人臣者,为国锄奸,纵然身死,又何妨?” 一时间,周围气氛更是空前高涨起来。 同仇敌忾的谩骂声,悲叹声四起,承德殿上空似乎都已乌云密布,怨气怒气直冲云霄。 擦拳磨掌,一个个似乎都快忍不住,要一窝蜂扑过去,将那乱臣贼子活生生打死。 当朝左相陈无相着一身紫红色官袍,站在百官群臣最前端,倒是面如止水满面威严之态。 右相曹牧,虽依然一如既往,双手抱胸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可此刻,却不知为何,面色似乎总显得说不出的凝重深沉。 微微扭过头,望一眼远处大门方向,那正在一名宫中太监引路下,不紧不慢走进来的青年男子,眼皮突突跳动两下。 随即,又开始微闭双目养神。 …… 然而,相对于百官群臣中,陡然而起的怒气冲天激愤之情,靠近最尾部的几百名刚刚高中的考生学子们,情绪倒要缓和不少。 虽也同样一阵躁动,议论声嘈杂声四起,可交头接耳议论的,也不过关于那文圣公的封号,或那日朱雀大街之惊心动魄。 毕竟,今日的场合,他们这些考生学子,虽已高中有了官身之子,可终究尚未安排实职,连朝廷命官都还算不上…… 能来参加太后寿典,还是天子仁德恩赐。 哪敢造次? 更何况,那楚国公王修,昔日种种恶行,如何叛经离道也罢,如何背弃圣人先贤也罢,终究是今年恩科的副考官,陛下钦封的文圣公。 日后朝堂上见着,那也必须执弟子之礼,尊称一声“先生”的。 更别提其中绝大多数,能得以高中,归根结底还只得益于其,一句“文以承道”。 柳俊彦夹杂在一众同科高中的学子中,一身灰色儒衫,头戴纶巾,倒属实不起眼了些。 可此时,目不转睛望着远处大门口,正慢吞吞走进来的青年男子,心中却突然只觉一阵莫名好笑。 倒不是因为,远处那乌泱泱一大片朝廷官员,冲天怒气恨不得将那死变态生吞活剥的阵仗,或者其走起路来那副缩头缩脑的模样。 而实在是突然发现,这个早已严重威胁到他“京城第一才子”声名,令他如噩梦缠身头发大把大把掉的死变态…… 其实有时候,也挺蠢的,糊涂得很! 让他很是不屑。 暂不论此次澄州民变,这死变态即便想要趁此机会大做文章,狠狠让曹家喝上一壶,可也不至于如此鲁莽,吭哧吭哧一顿骚操作,反倒搞得自己一身腥臊。 不但搞得自己满朝皆敌人人喊打,还得罪了当今太后,让自己身陷险境。 典型的伤敌一千,自损八万嘛! 更重要的,还是对于他那两个门生弟子,张氏兄弟二人未来朝中任职的问题。 第476章 张氏兄弟的仕途前程 人生在世,所图无非名利与权势。 天下学子,头悬梁锥刺股,十余载寒窗苦读,纵然张嘴闭嘴圣人之德忠孝仁爱,可说到底,谁不是为了飞黄腾达,为了一个大好的前程光宗耀祖? 这一点,他柳大公子从来都是深信不疑的。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高中恩科,纵然人生得意风光无限,可也仅仅不过是敲开了入朝为官的大门而已。 然而,接下来何去何从,这中间的学问可就大了。 是去个贫瘠偏远的不毛之地,做个小小八品县丞,或是进三省六部衙门,做个文臣书吏,亦或者是进翰林院任编修之职,这可绝对是天壤之别。 那位朱琅朱公子,当初刚从春闱考场下来,还没等到放榜之日,便已在他那任门下省给事中的表舅穿针引线下,到处递门贴送礼,四处巴结…… 不就是因为这个? 那家伙虽实在下贱了些,实在没文人风骨了些,可对这仕途晋升之玄妙,倒是透彻得很! 其实也不仅那朱琅,历届恩科放榜之后,得以高中的新科进士中,但凡是有点门路的,谁不是都忙着削尖脑袋四处走动? 都早已是见怪不怪的现象了! 然而……令他柳大公子大跌眼镜,做梦也没想到的…… 就在前几天,朝廷对他们这些新科进士任职的文书都尚未下来,可那张谦张逊兄弟二人,竟托那死变态之手,给皇帝递了个折子。 兄弟二人,态度坚决,主动请缨,愿能前往宋西都护府,做个小小的七品县令。 听闻对于此事,那死变态不但没拦着,反倒还挺支持。 不仅如此,陛下也已经恩准,朱笔御批了! 这件事,可是片刻间,便在此次高中的学子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说实话,他柳大公子刚得知这个消息时,那也是惊得一塌糊涂,脑袋都是炸裂的! 直到现在,都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 疯了!这师徒三人全都疯了! 虽然从表面看,一个七品县令,执掌一县府农耕、税收、经济、教化也包括刑罚等职责,一众大小事务,绝对算得上个实权官员了。 妥妥的一方百姓父母官,总归比做个小小县丞好些! 可说到底,无非天天跟那些穷山恶水的泥腿子刁民打交道。 洪汛河坝决堤了,得披着蓑衣去蹲着,辖区内闹山匪了,得带兵前去打架,王老三偷隔壁李老四家媳妇了,得断案调解。 成天累得跟条狗似的,还没多少油水。 又苦又累又没油水也就罢了,更重要的,也同样注定,未来仕途的晋升之路,越来越狭窄了啊! 毕竟是远离京师,远离朝堂核心! 除非是在任上,真做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功勋政绩,惊动天子的那种…… 否则,若是再没抱上条粗壮大腿,累死累活干到五六十岁告老还乡,也就充其量能干到正五品,一州之太守。 这统统也就罢了,更重要的…… 再瞧瞧兄弟俩选的这个地方? 全国近两千个县府,选哪儿不好,怎就非得死脑筋,铁了心要去那宋西都护府? 呃,今年春闱策论一科,的确题目便是《论宋西都护府之长治久安》。 可朝廷从上至下,谁不知道,那就是个处处噩梦的人间地狱? 昔日宋吕西诏之地,本就地处崇山峻岭,地势险峻,土地贫瘠,适合耕种的土地少之又少,且还蛇鼠蚁虫横行,瘴气横生,时不时还总爆发上一两场瘟疫。 百姓贫困疾苦,常年食不果腹,教化不通。 别提圣人学问之感化,据说仅仅能完整写出自己名字的,十不足一。 或许也正因为此,民风更是极其彪悍。 这也就罢了……现如今,两国尽亡,两国之地悉数纳入大康版图。 彪悍的民风下,谁愿做那亡国之奴?再加昔日两国王室的残余势力猖獗,当地可谓是民变四起,动乱不堪。 尽管朝廷,设立都护府,足足七八万精锐之师驻守,也抽调不少官员前往治理…… 不仅如此,恩威并施,也同样诸多恩泽的政令,诸如调拨钱粮兴修官道与学堂,大修水利,减免赋税大赦天下之类。 可似乎,依然见效甚微! 至少,仅仅据他柳大公子所知,从都护府设立至今,当地百姓聚众哗变,抡着锄头木棒冲撞军营,纵火焚烧抢劫军中粮草,打砸官衙之事,都已经足十余起。 朝廷所派往的,县令县丞之类,正儿八经有着官阶的官员,都已经被打死四个了! 性质极其恶劣! 更别提,那地方实在穷呐,鸟不拉屎呐。 据说连堂堂县衙,都是破木头烂墙壁,冬天呼呼往里面灌风,夏天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据说如今朝廷再调派前去的官员,临行前,都得先把遗嘱写好! 那是人去的地方吗? 这张氏兄弟二人,有一个算一个,脑袋全被驴踢了? 别人躲都躲不急,他俩上赶子往那儿去? 留在京城为官,熬两三年,用俸禄置办上一套小宅子,再寻摸个官家小姐做媳妇,未来这小日子不舒坦? 更何况,依这两兄弟今年恩科的彪炳战绩,一个堂堂新科状元,一个二甲第六…… 那根本都不用四处送礼走动,也不需要递门贴,都名正言顺板上钉钉的,直接入翰林院的啊! 翰林院编修之职,虽看着,无非是整理编撰一些朝廷文案政令。 可说到底,是皇帝的智囊团啊,天子的近臣呐! 熬上两三年,只要不犯啥不可饶恕的大错,便直入三省六部做实权官职呐,前程一片大好啊! 而张逊,新科状元,起点还只会更高。 再退一步讲…… 就算这兄弟二人,嗯,你们清高,你们了不起,不愿入翰林院侍奉天子,也完全可以去三省六部衙门做文臣书吏嘛…… 好歹也是在京城待着嘛! 日子总归舒坦些,机会总要多些嘛! 至于非得往那蛮荒之地跑? 更更重要的…… 这兄弟二人出身穷乡僻壤,没见过啥世面,不懂仕途之微妙,还一身书呆子迂腐气,死脑筋得很…… 可那死变态,作为二人的恩师,当朝国公,身居要职的正四品大员,会不懂其中的厉害? 竟然也不拦着点,反倒还持支持态度? 门生,门生,这就是他楚国公府在朝廷未来可大力扶持的根基呐! 糊涂!那死变态,当真是愚蠢至极,糊涂呐! 这师徒三人,全是疯子! 反正他柳大才子,是板上钉钉直接进翰林院的。 然而同样这时,正当他柳公子心中一边感慨,一边腹诽不屑,却突然只听得耳边一声大咧咧嚷嚷。 “哟,柳公子……” 抬起头来,顿时情不自禁心中一凛,神经猛地紧绷起来。 只见不知何时,那死变态竟已到了近前。 第477章 柳公子不该变得如此的 也不知是因为这家伙,早已成为心中噩梦,还是上次在水云间挨过的打,依然记忆犹新…… 霎时间,柳俊彦只觉一阵莫名惊慌。 情不自禁后退两步,身上汗毛都陡然竖了起来,后背更是开始冒冷汗。 倒是周围这乌泱泱一众新科高中的考生学子,纵然因其一桩桩离经叛道之行径而愤恨不满也罢,或真正心存敬畏惶恐也罢,哪敢丝毫怠慢无礼? 一窝蜂涌了过来,争先恐后,齐刷刷执弟子之礼,赶紧称呼上一声“先生”。 毕竟,眼前这终究是今年恩科的副考官,更是天子钦封的文圣公。 若没了礼数,便失了尊师孝道,是要被戳脊梁骨,甚至被御史台诟病两句的。 更不用提,在场众人皆已恩科高中,接下来何去何从,会被朝廷委以何职,虽最终乃皇帝朱笔御批定夺,可在这之前,也得先过吏部衙门这关。 然而,却见这死变态,倒是一片亲近和蔼。 荡漾着满脸如沐春风的笑容,双手插袖乐呵呵的,丝毫没有因为位列国公且身居高位,而显得一丁点目中无人的傲慢。 甚至有点没心没肺。 挨着挨着点头回应着众学子的施礼,待到众人热情消退,才又讪讪望向面前柳俊彦。 依然笑盈盈的,毫无架子,“柳公子,别来无恙?” “记得初次与柳公子见面,是在水云间。那时的柳公子……” “那是何等意气风华,何等鲜衣怒马正少年?” 眉头一皱,“可今日看来,怎么一下子显得老成低调了许多?” 瞬间,柳俊彦气得快吐血。 本公子为啥现在这么低调这么怂,你心里没点数啊? 可没想到,这家伙又一声轻叹,眉宇间似乎还几分惋惜,“不过话说回来……” “身为恩科副考官,柳公子的才学,本官是清楚的。” “京城第一才子,昔日稷下学宫首席大弟子,且国子监的考核次次第一,怎会是平庸之辈?” “此次恩科,不仅礼部诸多考官与国子监一众教习,包括本官,对柳公子也是寄予厚望的。” “众人皆以为,即便不能拿下状元宝座,一甲前三对柳公子来说,那绝对是探囊取物的。” “可谁知最终,才只拿了个二甲榜末……” “细细想来,倒是颇为遗憾,令人唏嘘。” 柳俊彦咬着牙根不说话,只讪讪望着他,两眼通红。 哪壶不开提哪壶,羞辱人,太羞辱人了! 然而,王老爷却是一脸诚恳,“不过说起来,这事也怪本官……” “柳公子的考卷,本官逐字逐句看了好几遍。” “明经一科,答完了足九成的题目,且正确率极高,虽评分屈居于本官两个弟子之下,可也是妥妥的第三了。” “可柳公子最大的优势,却是在策论一科。” “论文章之锦绣,论对宋西都护府如今局势的了解,论对治理一州一府之见解,可都远超本官那两个愚钝弟子。” “且记得开考之前,就在礼部贡院外,本官也是如今日这般,还拍着柳公子的肩膀嘱托了一句,好好考,本官看好你……” “其实,那是在提醒柳公子,记住本官曾放出来的话,文章当更注重内容,而不在辞藻与用典。” 又一声惋惜长叹,“谁知柳公子,还是没有领会到本官的意思啊!” “这才以至于,策论一科得分不高!” 可随即,却又话锋一转,依然乐呵呵的,和善得很,“不过,这都已过去的事了。” “近万人参考,柳公子能高中二甲,也不算辱没这身才学了!” 一副酸腐老学究对后进学子谆谆教诲之态,“其实跟柳公子说这些,也没别的意思……” “那日在朱雀大街,那李骁煽动几千学子,气势汹汹前来讨要一个公道说法,本官其实看见柳公子了。” “就混杂在人群最后面,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甚至就连众人怒气冲天喊着声讨本官的口号时,柳公子也是嘴都没张过。” “至少,跟那日在水云间,判若两人。” “说实话,让本官很意外……” “倒也能理解,有了官身,日后便是朝廷命官了。” “虽对本官憋着一肚子怨气不甘,可出身官家自幼耳濡目染,自然懂得官场浮沉,当权衡利弊,当老成持重,当明哲保身。” 摇了摇头,轻叹,“可是,柳公子不该变得如此阿谀逢迎官场之道的!” 又拍了拍他肩膀,喃喃道,“本官以为,纵然身在庙堂,纵然官场险恶……” “可为社稷,为百姓,为青云之志,还是当少年意气鲜衣怒马一些为好!” “这一点,你不及本官的两个徒儿!” 随即,再没多说什么,只是径直便朝前方走去。 柳俊彦讪讪矗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琢磨了半天,硬是没搞明白,这死变态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 而此时,王老爷倒是百无聊赖。 一边向前走着,踮起脚尖举目望去,才发现今日尽管来参加寿典观礼的人不少,一眼望不到头,可真正熟识的,没几个。 最前端高台那个,靠近那巍峨庄重的承德殿,自然是一众亲王郡王皇子皇孙的位置。 赵王爷赵衡领着王妃站在一群王爷之首,面色依然难看得很。 那阵仗,就好像有人欠他好几百万两银子不还。 与他目光一对视,隔着老远,更立马投过来一记凶神恶煞要吃人的眼神。 随即一拂袖,怒气冲冲便开始四十五度角望天。 意思他懂,“狗东西,从此以后,本王与你势不两立!” 赵书意那不厚道的娘们,捂着嘴又开始咯咯地笑,幸灾乐祸,实在气人得很。 赵太白那二球货,身为东宫太子,位尊身贵,自然站在一众皇子皇孙最前端。 暗红色五爪蟒袍,头戴远游冠,前庭饱满挺直着腰板。 别瞅着这狗东西平常不着调,一副狗都嫌的德行,可今日倒满是储君威严高贵之态。 只是眼见他王老爷进来,一下子就现了原形。 立马在那如猴子般上窜下跳,使劲朝他挤眉弄眼不停招手,明显在示意他过去,想要介绍几个比较亲近的皇子亲王,给他认识一番。 然而,王老爷却一点都不想搭理他。 只丢过去一记鄙视的白眼。 唉,跟着本老爷混了这么久,还是一点都不稳重。 况且历朝历代,众皇子间,有几个是心连心不玩脑筋的? 然而,瞪大着眼睛全场搜寻了好几遍,才发现,并没有见到那个曾几何时,仅仅因为担忧他的安危,不远万里跋山涉水,不惜以身涉险独闯庆国朝堂的女子的身影。 这让他顿时颇感意外。 至少,太后寿辰,如此隆重大典,当朝嫡长公主,自然是必须到场献礼的。 而且算起来,也有段时间没见着那婆娘了…… 可也清楚,那婆娘虽执掌着皇家康泰大商行,依然免不了为了生意的事四处奔波,可自从前段时间不知何故,本来明明早已不涉朝堂之事,却又突然从狗皇帝手中要过了典昭司衙门的大权。 从此,倒是待在京城的时间居多。 只是不知为何,一时间,心中竟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伤感,总感觉有些堵得慌。 本来依照礼制,如他王老爷这般,前来观礼,要么是应该与那些国公侯爷之类的勋贵站在一起,要么是站在文武百官的队列中的。 只奈何,那些朝廷勋贵,除了朝中任职的,他压根两眼一抹黑都不认识。 而那些朝臣百官,一个个同仇敌忾得很,明显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他自然也没什么心情,凑过去自讨没趣。 所以最终,不过是随便找了个位置停下。 然而同样这时,正当有些百无聊赖,却只听得前方远处,那四方高台的承德殿外,突然响起一阵编钟之声。 雄浑激荡,震耳欲聋,在这偌大的承德宫内久久回荡。 足九声,终于停下。 无疑,吉时已到,寿典开始了。 第478章 皇太后 寿典注定是喜庆祥和且肃穆的。 人山人海的承德宫一下子安静下来,再无人胆敢喧哗造次。 却见此时,前方远处那四方高台雕龙画凤的承德殿外,缓缓行来一队人。 司礼监太监总管太监张三千,微胖的身子着一身太监袍服,身后紧跟着足十来个小太监。 微微弓着腰,亦步亦趋,举止神态恭敬且又谨小慎微,双手平举着瞧着规制极高的长条形木盒子。 行进到大殿中正门外,才终于停下。 在观礼众人屏住呼吸目光注视下,小心翼翼揭开那木盒子的封蜡,从里面取出一封红色绸带系着的圣旨。 这才清了清嗓子,高声宣读起来。 “诏曰:天地仁德,海内威加,譬兹栋梁,有若咸梅,值大康景隆二十一年四月初五……” 其实,这本就是依照朝廷礼制,无论太后皇帝皇后寿辰,或立后大典或太子大婚,仪式典礼之前,必有的惯例流程。 至于圣旨的内容,也无非是昭告天下,当今太后,出身正统,贤良淑德,上顺先帝以温良,下爱子女以德昭,当受天下人敬仰,歌功颂德一番…… 再加时值八十二岁高寿,为彰天子之孝道,为显朝廷之仁德,特举行此次寿典以贺,上顺天意下承民心。 当然,为彰显太后母仪天下之仁爱,也会有一系列太后封赏与大赦的敕令。 可即便如此,引经据典洋洋洒洒,通篇下来哪怕一字一词,那都极为考究,实在生涩难懂。 这让王老爷听得肚子直倒酸水,忍不住心里直腹诽吐槽…… 也得亏是皇帝御笔所写,否则,这样的文章若放在恩科考试上,那肯定是要被判劣等狗屁不通的。 考不上,嗯,肯定考不上的! 一封圣旨,直宣读了足足两炷香功夫。 直到这时,只见那张三千才又毕恭毕敬将圣旨收起来。 又一声高声唱喊,“大典始,起乐……” 随后领着那一群小太监缓缓退下。 而紧随其后,只听得那四方高台上,一阵编钟宫廷礼乐响起。 算不得多喜庆鼓舞,也算不得多震耳欲聋,却足够算得上余音绕梁,庄重而又不失悠扬。 如浩瀚星辰,又如春风和煦。 即便普天同庆的喜事,自然也绝不可能多么轻浮失了威仪。 而与此同时,却只见后方远处,自这承德宫宫门外,缓缓行来一队仪仗。 二十八架步辇玉辇开道,气势磅礴,宛如天际游龙,吞吐天下。 紧跟着,是足几百名手持长矛腰佩横刀的宫中侍卫,执十二面大康龙旗,威风凛凛。 无疑,护卫安全的同时,这也充当着导驾仪卫之责。 而再紧随其后,便是排列整齐,浩浩荡荡的宫娥太监夹杂其中。 同样足足几百人之多,阵仗不可谓不庞大。 整个仪仗,声势浩大,威严之势,吞吐天下。 纵然他王老爷早有所预料,也忍不住一阵咋舌,惊为天人。 不愧为当今太后之寿辰,皇家盛典,仅仅前头阵仗,可远比当初南楚鄢都所见,朱妙语那婆娘的登基大典,盛大隆重多了。 更别提后面,还有导盖、立瓜、御杖、引杖等各类仪仗物事,共计一百二十八。 以及护卫,宫廷乐师甚众。 这让王老爷不知为何,心中竟突然生出一阵恶趣味,差点没憋出笑出声来…… 这都已经入夏了,若是天气突变,电闪雷鸣陡然下起瓢泼大雨,或者鸡蛋大的冰雹使劲砸……那场面该有多精彩呐! 钦天监那些官员,怕是全都得掉脑袋吧! 除此之外,却见最中央位置,仪仗簇拥之下,景隆皇帝身着龙袍头戴冠旒,天子威仪,气吞万里。 陈皇后身着凤袍,头戴明珠凤冠,端庄淑德却又不失母仪天下的不怒自威。 而皇帝皇后一左一右并立而行,前方是一位老妇人。 看着个子不高,也算不得结实,甚至有些清瘦。 满鬓苍苍银丝白发,脸上布满着岁月的沟壑,微微佝偻着后背,手中还拄着一根镶金嵌玉的龙头拐杖。 在皇帝皇后的搀扶下,随着仪仗向前走着。 虽走得很慢,甚至显得有些老态龙钟的味道,可这对于一个已八旬高龄的老人来说,已经实属不易。 且眼瞅着,双目清明,还挺有精气神。 毫无疑问,这自然便是一国之母,当今圣恭皇太后曹氏了! 一时间,偌大的承德宫,除了那悠扬浑厚的编钟礼乐激荡人心,四周安静得出奇。 前来观礼的皇亲贵胄、满朝文武,再无人胆敢发出丝毫声音,只是微微低垂着头,拱手而立。 仪仗缓缓前行着,越来越近…… 良久,才终于到了中庭广场外,步撵玉撵,顺着正中央那早已被宫中侍卫密不透风把守着的通道,朝着正前方那巍峨承德殿而去。 毕竟接下来,包括祭天大典、纳福、布恩等诸多寿典议程,都将在那承德殿外进行。 也包括这一系列繁琐仪典之后,太后还将在皇帝皇后陪同下,在那承德殿内,接受众臣子的献礼朝贺。 以及其后,太后与皇帝皇后,还将与众人一起,欣赏宫廷乐舞,是为与民亲近同乐。 好吧……其实虽名义上,是面见太后献礼贺寿,可实际上,自然不可能人人都有机会,能挨个挨个面见太后的。 甚至严格来说,能得太后召见垂训,说上几句话,再赏赐点小物件的,得此无上荣光的,绝对一个手指头都数得出来。 而且,只可能是老祖宗最为疼爱的后生晚辈,王爷皇孙之类。 至于寿辰贺礼,虽然能有资格前来观礼贺寿的人不少,可为了免遭天下人诟病皇家借此敛财,皇帝也早有诏令,除皇室宗亲与身上背着爵位的朝廷贵胄之外,任何人不得进献贺礼。 且早在进入承德宫之时,便已经将贺礼呈上了。 可即便如此,给太后的寿礼送什么,才能讨得欢心,怎么送,才能别具一格,那也是个绞尽脑汁的技术活呐。 多少人,仅仅为了能在皇家礼簿上,将自己的名字与礼单写得醒目一点,能靠前一点,都得费尽心思,给管礼造册的太监公公偷偷塞不少银子。 而王老爷身为国公,且又为景阳郡王之夫婿,那自然是需要献礼的。 一对精雕细琢的玉如意,算不得别具匠心,也不寒酸,中规中矩。 而同样这时,正当他王老爷,随波逐流与身边众人如出一辙,微微弓着腰恭候着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缓缓行来…… 曹太后在皇帝与陈皇后极尽孝道的搀扶下,正要顺着那汉白玉台阶拾级而上,却突然停住脚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王老爷,年纪轻轻便身着一身国公朝服,又长得有点好看,实在是周围人群中最靓的仔…… 太后竟是突然停住脚步,目光顺势便朝他投了过来。 眉头微微一皱,语气平缓不怒不喜,“你便是楚国公王修?” 第479章 皇帝这是找了个好女婿啊 周围所有人,目光顿时齐刷刷望向这边。 不知为何,气氛竟似乎突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毕竟谁也看得出来,老祖宗尽管极尽威严之态,面色波澜不惊,可言语中,终归掩饰不住几分不悦。 更何况,今日前来观礼的,无论皇子亲王或宗亲勋贵,或文武百官,谁又不是心知肚明…… 这狂悖小儿,当初于临州府公然宣讲那什么“知行合一”学说也罢,于太子府慷慨激昂骂得那庄书墨狗血淋头,颜面尽失晚节不保,被迫辞去太子师一职也罢…… 早已惹得当今太后心中不喜,颇为介怀。 毕竟老祖宗,这辈子可是对那京城大儒庄老先生,推崇赏识有加。 对其倾尽近二十年心血,带领门生弟子所着之《杂草集论注》,更是奉为至宝爱不释手。 可谁知,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旷世巨着,到了这狂悖小儿口中,便成了狗屁不通的烂文章。 这让老太太如何能快乐嘛? 更不用提,此次澄州民变一案,闹得天下皆知舆情失控,更绝对算是彻底触了老太太的逆鳞。 王修倒是不以为意,甚至还有点受宠若惊。 可没想到,不等他老老实实回话,皇帝却是面色微微一变。 微微上前一步,搀扶着老祖宗的胳膊更亲近了些,面带笑容,“娘,此子正是王修。” “景阳那丫头的夫婿,您老人家的孙女婿……” 这句话看似平平无奇,可只字不提他王老爷这些年为朝廷所建之奇功,不提其国公的爵位头衔,却只说其皇室女婿的身份,倒属实耐人寻味。 然而,话未说完,却见老祖宗脸色微微一沉。 似乎几分不耐烦,只是一摆手,制止了皇帝继续说下去。 略显浑浊的双眼,目光依然幽幽停留在他王老爷身上,“老身年纪大了,向来深居仁寿宫,也多少年都不曾关心过朝廷之事了。” “且虽如今忝为皇太后,可说到底,终究不过一见识浅薄的妇道人家。” “这些年最大的念想,也不过心平气顺地过几天安生日子,然后便去地下侍奉先帝。” “可唯独对楚国公的名头,早已如雷贯耳呐。” 声音依然不急不缓,波澜不惊似乎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感怀述说着些无关紧要的往事。 “献细盐提炼之法,让大康朝廷从此再不受北方虎狼庆国的牵制盘剥;才学比试,一人独战南楚数十位精锐学子而全胜,扬吾大康国威;灭宋吕南诏两国,开疆拓土……” “细细想来,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不是经天纬地之奇功?” 一声轻叹,“特别是与北方庆国,居屿关生死一战,楚国公更可谓是匡扶社稷于危亡。” “否则,不仅老祖宗上百年的江山基业,即便不至于山河破碎国之不存,恐也只能迁都南下,从此偏安一禹,不得不沦为虎狼庆国刀俎上的鱼肉。” “就连老身,也只能随着皇帝与满朝文武南迁。” “本宫这把老骨头,经不起那样舟车劳顿的折腾了,更不必说,迁都南下还极可能水土不服……” “哪还有今日,能在这安生过着寿辰,能与儿孙与满朝文武,一起热闹热闹。” “因此说起来,老身还当为自己,也替皇帝,替大康成千上万的百姓,好好感谢楚国公才是呐!” 王老爷闭上嘴不说话,只是老老实实听着。 却见短暂沉默,曹太后又轻声叹道,“年纪轻轻,便为朝廷为社稷,屡屡立下如此盖世奇功……” “也难怪连皇帝都说,楚国公乃是吾大康的国士无双,麒麟子也。” “年轻就是好哇,哪怕是本宫,年轻时,也最是仰慕那些盖世无双的英雄少年。” 可没想到,紧跟着,曹太后似乎语气都陡然生硬了不少,“本来,意气用事一些,行事乖张狂悖一些,甚至恃才傲物无端无状一些,都不算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毕竟,哪个少年不轻狂?” “然而,庙堂之上,终究不比江湖之远……” “楚国公虽已贵为国公,且在朝中任着要职,可毕竟还年轻,朝堂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因此今日,老身半截身子都已入土了,作为过来人,还是劝诫楚国公一句……” “这为人呐,特别朝堂为官,还是应少些少年意气为好。” “为君尽忠,为社稷百姓谋福,一片公心鞠躬尽瘁是本分,可也当懂得明哲保身中庸盘桓之道。” “这就好比那庖厨割肉的刀子,磨得太利了,用起来是顺手,却也容易折了。” “其次,这为人臣呐,尽忠职守之余,更重要的,还得明白自己的身份……” “做事当深思熟虑,一切以天家的脸面,朝廷的颜面为重。” 只是一时间,脸色都变得阴冷了不少。 笃了笃手中龙头拐杖,“我这个老太婆,有些絮叨了,还望楚国公莫怪……” 随即,老态龙钟抬步继续朝前方缓缓走去。 只是刚走两步,却又扭过头来,暼一眼身后景隆皇帝,鼻息一声轻哼,“皇帝这是找了个好女婿啊……” 王老爷讪讪站在原地,霎时间却是印堂漆黑,满面哭笑不得。 这都什么情况? 这老太婆好歹乃当朝皇太后,身份何其尊崇,而且还一大把年纪了,常言道,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 按理说,那必然应当是慈眉善目,胸怀广阔如浩瀚苍穹,蔼然又如春风拂面的啊。 结果,怎么还如此小心眼小肚鸡肠的? 说到底,不就是此次澄州一案,本老爷吭哧吭哧一顿操作,闹得天下皆知民间舆情失控,让她娘家曹家丢了脸面,还被推向了风口浪尖吗? 况且,那日大朝会,满朝文武没一个敢吱声的,唯独只有本老爷站出来,还主动在皇帝面前,替她那侄孙儿邀功请赏了啊! 难道她就一点不感动? 今天普天同庆大喜的日子,至于如此小题大做,说话又是阴阳怪气,又是敲打带刺的? 这么多人看着,搞得本老爷多没面子啊! 唯独庆幸的……呃,她最后对着皇帝念叨的那一句,“皇帝这是找了个好女婿啊”,想必应该是在夸赞本老爷……吧! 嗯,肯定是的! 第480章 感激的话就不必说了,都是本官应该做的 浩浩荡荡的仪仗继续前行,顺着那汉白玉雕砌的宏伟台阶拾级而上。 在皇帝与皇后的搀扶下,待到曹太后行到承德殿外四方高台之上,步辇玉辇禁军护卫才四周散开,呈拱卫之势。 那高台靠近前方正中央,早设有一座极为气派的雕凤金丝软榻,自然是太后的专属宝座,以便接受皇室子孙宗亲与满朝文武的朝贺。 端坐其上,手握龙头拐杖,皇帝与皇后侍奉在两侧,居高临下,更是好一番气吞万里俯仰天下苍生之威严气魄。 霎时间,便只听得偌大的承德宫内,一片恭贺之声震耳欲聋。 “臣等为太后贺,为陛下贺,为大康贺!” 如滔天骇浪,直入云霄,经久不息。 接下来,自然是皇家寿典之上,一系列繁琐且又庄重的仪程。 诸如祭天大典,乃是由皇帝皇后亲力亲为,烹牛宰羊上呈贡品,祭拜苍天以求太后平安万福,以彰天子之仁德孝悌。 诸如纳福,乃是钦天监的得道高人所主持,请老祖宗亲自掷卦占卜,寓意为天下百姓求一份福祉。 更不用提,还有其余诸多仪典。 这一整套繁琐且肃穆庄重的寿典仪程下来,竟足足花了近两个时辰。 紧随其后,便是歌舞与宫廷礼乐之类的节目。 毕竟太后寿辰,普天同庆的大日子,又岂能少得了这些歌舞升平? 至于皇家的寿宴,得等到下午申时才会开始。 且一直持续到晚上才会结束,之后,还会有一些歌舞表演的节目。 因此,京城今天是不会宵禁的。 王修王老爷站在台下,夹杂人群中,此时却是欲哭无泪叫苦不迭。 迷茫的小眼神,写满了如丧考妣的苍凉。 虽不得不承认,今日这场寿典,的确足够盛大隆重,实在令人大开眼界。 仅仅眼前,这一个接一个的宫廷歌舞,也足够恢弘精彩。 别的不说,就那些宫廷乐府的女子歌姬,一个个长得那叫一个婀娜多姿貌若天仙的,水蛇腰一扭一扭的,翩翩起舞简直都快要把人魂魄给勾走。 更别提鼓瑟笙箫之类,宛若仙乐令人痴醉,让他王老爷感觉灵魂好像都得到了一点点升华。 可实在是……这一场寿典观礼下来,累啊! 皇家礼法森严,坐又没得坐,又不能四处溜达活络一下筋骨,更不能提前离场,否则,便是大不敬之罪。 更别提已经入夏,脑袋上还顶着个大太阳,还连水都喝不成一口。 亏得多少人,还以能有资格前来观礼而沾沾自喜,引以为傲…… 这哪是人过的日子嘛? 眼瞅着这不……文武百官与皇室宗亲中,都已经好几个上了岁数的老头子,早就撑不住了。 面色苍白毫无血色,额头直冒虚汗,只能强咬牙关坚持。 这哪有在自家府上,小躺椅上这么一躺,酱大骨啃着,小酒喝着,俊俏小丫鬟伺候着,来得舒坦? 然而同样这时,正当他王老爷哭丧着脸心里直骂娘,却只听得旁边,突然传来一记格外刺耳的声音。 “你便是那狂悖小儿奸佞之臣,王修?” 扭过头来,却不由得猛地一愣。 只见不知何时,旁边莫名其妙多了一个身着天蓝色绣仙鹤官袍的男子。 从头顶乌纱帽的规格与朝服制式,看得出来,官阶正五品。 约摸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材微胖,面色白净,下巴蓄寸余短须,瞧着很是面生。 可此刻,却正用一种傲慢至极却又满是敌意的眼神,在他身上使劲打量着。 颇有一番颐指气使目中无人的味道。 这让王老爷顿时一阵诧异,眉头都快拧成两只麻花。 虽然也知道,自己在朝廷中向来名声略微欠佳……好吧,根本就是臭名昭着,几乎满朝为敌人人喊打…… 什么“狂悖小儿”“奸佞之臣”的标签,就差直接写成纸条贴脑门上了。 可一个正五品下官,当着面骂老子骂得这么直白的,还是第一次呐! 老子不要面子的吗? 然而,不等他开口,却见这家伙,又是眉毛一挑,以一副极为傲慢挑衅的语气道,“我知道你不识得本公子,而本公子也是初次见着你。” “不过没关系,自我介绍一下。” “本公子不才,时任澄州太守,曹参!” 王老爷有点懵,半天没回过神来。 然而,却见这家伙又一撇嘴,“本公子此次奉陛下旨意,特恩准回京为太后贺寿……” “尽管今早出门之前,家父还千万叮嘱,今日太后寿典上,务必谦虚谨慎,特别是离你这狂悖之徒远一些,切莫一时意气闹出是非来……” “就连我那妹子,远在临州,也托人送来书信,劝诫我此次回京,千万怀着一颗戴罪之心。” “可本公子还是想亲身领教领教,到底是何方神圣,胆敢对我曹家如此咄咄逼人,更妄图一举置本公子于万劫不复之境地。” 王老爷顿时乐了,脸上突然笑得有点耐人寻味。 摸了摸鼻子,“瞧曹公子这话说得,可是实在冤枉本官了啊……” “首先其一,本官与曹家,一无怨二无仇。” “其次,吾对令尊曹公,那更是打心底敬重有加……对了,就恩科开考那日,在考场内,吾与曹公还勾肩搭背相谈甚欢,惺惺相惜颇感相见恨晚,说是忘年交也毫不为过。” “昔日更是一片赤城之心,欲拜在曹公门下做门生,从此鞍前马后任凭差遣,只奈何当时,没能入得了曹公法眼赏识,身为遗憾。” “何况,曹公乃当朝右相,执掌吏工农三部大权,而本官,忝为吏部右侍郎,在令尊手下做事……” “这日后呐,还得指望曹公多多照拂提点。” “俗话说得好,背靠大树好乘凉不是?” “本官就算再不识趣,又岂敢与曹家为敌?” “更何况,曹公子难道忘了,那日大朝会上,满朝文武皆私下议论,澄州一案,曹公子难脱赈灾不力懒政乱政之责……” “可唯独本官,那是一片诚心,在陛下面前为曹公子邀功请赏呢!” “包括此次澄州民变一事,本公子又是大字通报,又是《临州日报》刊载的,闹得天下皆知,那也是为了大肆宣扬曹公子危急时刻平叛之功啊!” 双手插袖,咧着嘴直乐,“不过没关系,曹公子感激的话就不必说了,这都是本官应该做的。” “谁让本官与令尊,如此志趣相投引为忘年之交呢?” 可没想到,话音未落,曹公子却是一下子怒了。 气急败坏,恼羞交加,一声暴喝,“你放屁!” 第481章 谁让本官,不但忠君,还最敬重老人家呢? 曹三公子瞬间气得够呛。 大口喘着粗气,那架势,就好像刚被他王老爷拖进小树林,用手臂粗的木棍捅了要害部位,鲜血淋淋。 “姓王的,你少来这套!” “说得比那些酒肆里的说书先生还要精彩,可你把本公子当憨子呢?” 牙根咬得咯咯直响,“家父乃当朝右相,身居高位执掌吏工农三部十余载,会跟你这么个离经叛道狂悖无知的黄毛小儿惺惺相惜引为知己?” “你备着十几车厚礼,兴师动众敲锣打鼓跑来我曹家,那是诚心实意想要拜在家父门下做弟子吗?” “你根本就是故意恶心我曹家,令家父难堪!” “还有那日大朝会,你是在为本公子邀功请赏吗?” “你根本就是挖了个大茅坑,等着我曹家往里面跳!” “家父若真是一时不察,借坡下驴顺着你的口风,在陛下面前为本公子开罪,那才是上了你这阴险小儿的当了……” “不但起不了一点用,反倒令我曹家惹得一身屎臭味!” “更别提我那妹子,年方十九,花蕾初开的大好年华,更是聪敏过人才学惊世……” “若不是因为你,岂会沦落到,尚未出阁,却不得不跑去临州学那给妇人接生的下九流肮脏之术?” 于是乎,王老爷便愣住了。 矗在那里,双手插袖,老脸微红有些吃瘪。 哟?早就听闻,这曹家三公子,自幼便成天斗鸡遛鸟欺行霸市,妥妥的不学无术纨绔子弟一个,哪怕这几年上任做了澄州太守,那也是政事荒废,成天痴醉于酒色享乐。 没想到,脑瓜子居然一点不笨呐! 不但没想象中那么好糊弄,而且心里还挺通透的呢! 然而此时,却见这曹参,情绪还愈加激动起来,狰狞着脸,双眼直喷火。 “还有,什么狗屁大肆宣扬本公子平叛之功?” “此次澄州一案,你又是大字通报,又是《临洲日报》大肆刊载,你以为本公子不知,你就是想借此大做文章,欲对我曹家发难,欲置本公子于万劫不复?” “毕竟其一,澄州虽起了民变,可此事终究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本来消息只要压住了,我曹家再从中斡旋一番,且陛下即便看在家父劳苦功高的份上,也总得给几分情面。” “本公子充其量被训斥一通,甚至就连头顶乌纱帽都能保住!” “可如今,人尽皆知,民间舆情彻底失控,天下百姓都眼巴巴看着朝廷的态度。” “朝廷如何处置本公子,也就再没了回旋的余地!” “其二,本公子终究是曹家的人……” “本公子难逃赈灾不力,懒政乱政之罪责,可曹家也难免受到牵连。” “瞧瞧如今,百姓们都是如何议论我曹家的?” “皆说家父自恃身为当朝宰辅,把持朝政一手遮天,包庇纵容子嗣门生,甚至就连吏工农三部就是曹家的私产,这等大逆不道的话都出来了。” “真真假假,让陛下如何看我曹家?” “不仅如此,事态闹到如今地步,就连吏部衙门一众官员也难免受到牵连……” “毕竟,吏部主司各地官员的司勋考核,澄州都已到了官逼民反的地步,可为何本公子的考核,还能年年为良,吏部总得有人出来担责!” “这不,堂堂左侍郎,家父最得意的门生吴正德,已经被罢了官归乡养老了!” 恼羞交加,一时间,竟被气笑了。 双手一鼓掌,“好手段!姓王的,果真好手段!” “看似轻描淡写,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本公子逼到了绝境,连曹家也被推到风口浪尖进退两难。” 然而紧跟着,却又话锋一转。 赤红着双眼,上前一步,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可那又怎样?” 挺着腰板,鼻孔朝天一声冷哼,“没关系,本公子此次回京,早已做好了被朝廷问罪的准备!” “大不了,便是被罢官免职,这辈子都别想再翻身入朝了嘛,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再蹲一两年大狱!” “从此就当个闲云野鹤富家子,成天斗鸡遛鸟,日子照样逍遥自在!” “可是你王修呢?” “一时意气,心里倒是痛快了,可接下来的日子,怕是很不好过吧!” 已是满面讥诮之色,目光轻蔑只如在看一个将死之人,“其一,澄州一案,闹到如此地步,损的终归是朝廷的威严!” “陛下的态度很是玄妙,可满朝文武,最看重的就是个脸面。” “你这人本就臭名昭着人人喊打,这以后,朝堂之上还能有你的立足之地?怕是只会被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吧!” “其次,知道为何此事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朝廷赈灾的钱粮都早已拨付到澄州了,可对于本官如何处置,陛下依然缄口不提?” “别忘了,我曹家的背后,可是当今太后!” “老祖宗的态度,陛下总得多思虑些,况且这满朝谁人不知,老祖宗不但极其护短,且还向来最宠爱我这个侄孙儿。” “仅仅是老祖宗这一关,你恐怕已经是自身难保了吧!” “哦,对了,还忘了告诉你,以前吧,老祖宗还只是有些想法提过几次而已……” “可就在昨日,本公子前去仁寿宫请安,老祖宗已经正式认本公子为干孙子了!” “所以,姓王你,我劝你还是赶紧多想想,怎么能在老祖宗面前,保住一条小命吧!” 神色更加不屑,已是满面咄咄逼人之势,一拍他肩膀,“另外,本公子向来心胸宽阔,再奉劝你一句……” “这做人呐,特别朝中为官,最重要的,是要知体面懂轻重,不要自以为一朝得势,便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即便你如今,得陛下恩宠又如何,与太子殿下情同手足又如何,位列国公又如何?” “这人在朝堂呐,最重要的,还得讲究个底蕴。” “我曹家本是一个濒临破败的商贾之家,昔年追随高皇帝起兵推翻前朝暴政,初涉官场……” “足足上百年,一代又一代人的辛苦经营,才终于有了如今的荣光。” “又岂是你这么个才涉朝堂不足两年,还毫无根基的黄毛小儿,能轻易踩在脚下的?” “其次,这一次,触碰了老祖宗的逆鳞,太后龙颜大怒……” “你姓王的,就算能侥幸保得一条小命,恐怕也免不了被削爵罢官,甚至蹲大狱流放,活生生被扒一层皮下来!” 往前凑了凑,满面怨毒之色,一字一顿,“到时候,你一个戴罪之身,还不用我曹家出手,仅仅本公子,要让你家破人亡,还不只如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只希望到时候,王大人还能如现在这般狂妄嚣张!” 可没想到,对于这曹三公子如此咄咄逼人,甚至赤裸裸的恶毒威胁,王老爷竟也丝毫不生气。 双手插袖,依然乐呵呵的,实在没心没肺。 眼珠子咕噜一转,只是脸上笑容,实在耐人寻味令人捉摸不透。 半晌,才咧嘴一乐,憋出一句让人有些听不懂的话,“没想到,老祖宗为了借今日寿辰之机,找个冠冕堂皇些的理由,置本官于死地,还不至于落天下人口舌,还真是煞费苦心呐!” “连刚认的干孙儿,都舍得拿来做诱饵!” 一摊手一耸肩,“不过没关系,老祖宗想要个理由,我这个做臣子的,给她便是!” “谁让本老爷,向来不但忠君之心可诏日月,还最敬重老人家呢?君要臣死,为臣者岂有违逆的道理?” 同样往前凑了凑,笑盈盈的,“不过,本官今日能否保住小命,会不会被扒下一层皮来,我还真拿不准!” “可是在这之前,曹公子肯定是先要被本官扒一层皮下来的!” 依然笑得最灿烂,可说时迟那时快,竟是毫无征兆,砂锅大的一拳,照着曹三公子的鼻梁,虎虎生风揍了过去。 第482章 天塌了!要出大祸事了! 这一拳,实在太令人猝不及防。 “啊……” 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直冲云霄,荡气回肠。 曹三公子连闪躲都来不及,面部挨了个正着,霎时间,一股殷红的鼻血喷洒而出。 与此同时,自然惹得周围人群,纷纷侧目望过来。 然而,王老爷却脸色唰地变了。 刚才那满面人畜无害没心没肺的笑容,戛然而止,换之而来一片勃然大怒。 怒目圆瞪,两条眉毛都快竖了起来,以一副高山崩塌汪洋破碎之威猛态势,不等曹三公子挣扎反抗,反手便是一把,已死死拽住他的衣领。 作为一个从小便爬树掏鸟窝,更隔三差五便与赵太白那二球货招摇过市,打遍京城无敌手,踩得无数官二代公子哥嗷嗷叫的街头恶霸,若遇上真正的武学高人,那自然是要认怂夹着尾巴跑路的。 可面对这样一个养尊处优手无缚鸡之力还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纨绔子弟,还能输了气势不成? 尽管这穿着朝廷官袍,头上戴着乌纱帽,实在有点碍手碍脚。 可是就这点困难,还能影响了王大人超常发挥不成? 猛地向前一拽,三两下功夫,便已将曹参拖到旁边一座高大威猛龇牙咧嘴的汉白玉石狮前。 一手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死死摁在那石狮底座上。 如猛虎下山,膝盖死死顶在他胸口上,让他纹丝不能动弹。 另一只手,砂锅大的拳头更只如狂风暴雨般,酣畅淋漓,照着这曹三公子劈头盖脸使唤过去。 一边暴揍,狰狞着脸,嘴里还止不住声声怒骂。 “瘪犊子玩意,你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区区五品州府太守,在本老爷一个正四品大员面前,不但不知行礼敬上,竟还胆敢无礼叫嚣,谁给你的胆量?” “今天要不把你这杂碎屎都打出来,还真当本国公是蹲着撒尿的娘们?” “竟还敢出言威胁,你当本老爷是吓大的!” “别说是你,当初在庆国梁都,那女皇帝李轻眉公开叫嚷着要剁了老子的脑袋,以祭奠居屿关一役庆国阵亡的数万将士,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老子有没有怂一下,有没有吓得尿了裤子?” “出使南楚,本老爷领着两万将士冲锋陷阵浴血厮杀,灭宋吕西诏两国的时候,你还不知趴在哪个娘们肚皮上累得大喘气呢!” “也配跑到老子面前来聒噪?” “不就是仗着你爹乃是当朝右相吗,实话告诉你,就算现在你爹站在面前,本官也照样揍你不误!” “算是替他管教儿子,他还得备点好酒好菜感谢本官!” …… 顷刻间,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更惹得周围一片惊慌骚动。 尖叫声,惊呼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正醉心于欣赏宫廷舞乐的众人,纷纷惊慌四处躲闪。 “打人了,打人了……” “住手!王大人,快快住手呐,唉,这可如何是好!” “出大事了,要出大乱子了啊!” 熙攘的人群瞬间已让出一片空地来,没想到,叫嚷声四起,竟无一人胆敢上前劝阻。 而王修王老爷,动作竟是根本不停。 似乎憋着一肚子滔天怒气,拳头带风,丝毫不留情面,依然一拳接着一拳,往人家身上使唤。 一时间,直揍得那曹参根本连招架的功夫都没有。 哪还顾得上挣扎反抗,只能近乎本能,双手抱头躲闪,嘴里声声鬼哭狼嚎的惨叫。 然而同样这时,正当场面鸡飞狗跳已彻底乱成一锅粥,却只听得远处,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喝。 “大胆!放肆!” 只见此时,那巍峨雄浑的承德殿四方高台之上,那步辇玉辇宫娥太监与层层威风凛凛禁军拱卫的正中央,那雕龙描凤奢华气派的坐榻之上,曹太后已“嗖”的一声站了起来。 一手死死握着那龙头拐杖,双目死死望着这边。 脸色阴郁难看到极致,苍老孱弱的身子哆嗦个不停. 悠扬厚重且涤荡灵魂的鼓瑟箫声停了,袅袅婷婷的宫廷美舞停了,一眼望不到头前来庆贺观礼的朝臣与皇室贵胄们的赞叹声,也停了。 霎时间,歌舞升平沉浸在一片欢乐祥和君臣和鸣氛围中的承德宫,化作一片死寂。 画面彻底定格,时间如同静止。 气氛急转直下,承德殿外,这一大片空旷广袤且又庄严肃穆的广场上,如同酷暑难耐的六月,瞬间笼罩上一层寒霜。 哪怕隔着老远,所有人皆齐刷刷转身望向这边,脸色剧变,已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天子一怒,伏尸百里! 况且,这还是当今太后! “天要塌了!要出大祸事了!”这是所有人,此时此刻心中唯一的念头。 毕竟,谁人不知,就眼前这个狂悖无状的小儿,虽为朝廷屡建奇功,至今位列国公也算是贵不可言…… 可暂且不论这一两年来所作所为,早已引得太后心中介怀不悦,此次澄州民变一案,更算是彻底触碰了太后的逆鳞。 这也就罢了…… 若是换做其他时候,其他场合,朝臣之间争强好胜也罢,血气方刚也罢,抡起拳头扯衣服抓头发便干上一架,事情倒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大不了被皇帝训斥一通,罚上两个月俸禄,再赔点疗伤的钱。 可眼下…… 这可是承德宫,皇家举行各种盛典甚至皇帝祭天的地方呐。 这可是当今太后的寿典之上呐! 这小儿如此无端无状,如此狂悖嚣张,竟在如此隆重的场合,大打出手,且还如此凶狠! 往小了说,这叫无视皇家威严,对太后大不敬! 往大了说,这堪比谋逆大罪啊! 更不用说,这抡起拳头暴打的,还是当今太后最为宠爱的侄孙儿。 且有小道消息传出,就前两日,老祖宗才刚正式认了这曹三公子为干孙子! 至于太后为何如此,个中缘由,自然可意会不可言传! 只是眼下,这狂悖小儿胆大包天,竟在如此场合做出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来…… 那还能有好下场? 这不等同于,直接将脑袋伸过去等着砍? 一时间,承德宫内气氛急转直下,空气似乎都快凝结,乌云密布压抑得让人都快喘不过气来。 第483章 请太后严惩谋逆之臣,以儆效尤! 山雨欲来,冷凝肃杀的气氛已彻底笼罩在整座承德宫。 惊骇、惶恐,参加寿典观礼的人们,神色各异。 有生恐被殃及池鱼的,有惊诧愕然的,当然也有幸灾乐祸的。 承德殿外高台上,那些侍候在太后两侧的宫娥太监们,都噤若寒蝉,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景隆帝与陈皇后对视一眼,再目光灼灼望向这边,倒是一言不发。 可帝王冠旒之下,脸色也同样已变得阴郁如严冬寒霜。 双眼死死锁定在那乱臣贼子身上,目光如刀,似乎就要洞穿他的五脏六腑。 当朝左丞相陈无相站在百官最前端,眉头紧锁满面苦笑。 就连右相曹牧,也是一反之前那副事不关己昏昏欲睡的模样,瞪大眼睛望着这边。 眼皮突突跳动得厉害,脸色突然变得有些苍白,说不出的难看。 柳俊彦柳公子夹杂在今年恩科高中的几百考生学子中,却是惊诧得无以复加。 眼珠子瞪得滚圆,嘴巴张得老大,只感觉脑瓜子嗡嗡作响,都快要炸裂开来。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自从举家迁来京城,便如噩梦般令他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的死变态……终于要人头落地了,再也不可能威胁到他“京城第一才子”的名声地位了。 可让他满心惊诧,打死都想不明白的…… 打过好几次交道,至少据他的了解,这死变态虽的确可恶了些,素来行事也的确狂悖嚣张了些…… 可瞧着,也不像是个一朝得势便猖狂得连死字都不知道怎么写的愣头青啊! 澄州一案,本与他这个刚上任的吏部右侍郎,沾不上半文钱关系,结果非得吭哧吭哧一顿骚操作,把当今太后得罪得你死我活也就罢了。 可今天,这是什么日子,什么场合? 无论换做是谁,只要还稍微有点脑子,哪怕是那曹三公子再出言不逊,哪怕是再怒火中烧气昏了头,也不至于做出如此不知死活之事来啊! 这不纯粹是嫌活得太腻歪了,想拿自己脑袋给太后做贺礼吗? 疯了!这死变态绝对疯了! 若不是脑子烧糊涂了,那就一定是被鬼上身了! 而此时,那宽阔气派的汉白玉台阶下方,王修王大人倒是总算将曹参放开。 可也不知是终于脑子清醒了一点,总算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还是因为被这么多人看着,已成为全场的焦点,实在有些腼腆不好意思…… 竟老脸微微有些发红,然后双手往袖子里一插,便缩着脑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倒是像极了学堂上,一个刚搞小动作偷吃零食,被先生抓了现行的顽劣学生。 一双小眼神,竟还写满了迷茫。 可那曹三公子,哪还有一丁点身为大康最顶级官二代,兼一州太守正五品官员,该有的威风与气派? 鼻梁好像都歪了,鼻血还在无声往外淌,染得整张脸都红一块青一块的,看着实在狰狞吓人。 脸颊更是浮肿得老高,明显都已变形。 就连身上官袍,也已变得褶皱凌乱不堪,沾满了泥土与血迹。 虽不至于直接昏死过去,可也只能双手捂着腮帮子,痛得满头大汗死去活来,嘴里阵阵哀嚎呻吟。 那叫一个凄惨悲壮,实在触目惊心不忍直视。 一边哀嚎不已,倒也不忘一边通红着双眼,龇牙咧嘴用一种快要吃人的目光,苦大仇深瞪着王老爷。 与此同时,那乌泱泱的文武百官中,大理寺卿宋标却是首当其冲站了出来,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 铁青阴沉着脸,气势汹汹一片怒火,一声怒喝,“大胆王修!” “身为当朝国公,官拜正四品,不思皇恩浩荡,不思谨言修身以护朝纲!” “今日太后之寿辰,实乃天降祥瑞,普天同庆的大日子!” “如此国之盛事,竟胆敢为非作歹倒行逆施,无端无状狂妄至极,公然对朝廷命官大打出手,扰乱皇家寿典,成何体统?” “你这眼里,还有宗室礼法吗,还有朝廷法度吗,还有皇家威仪吗?” 一拂袖,怒目圆瞪,“此举,堪比谋逆也!” 紧随其后,上前一步,挺直着腰板,隔着老远朝前方那高台之上一拱手。 声音陡然提高不少,言辞灼灼,“臣大理寺卿宋标,恳请太后亲下懿旨,将这乱臣贼子拿下,交由臣之大理寺严查问罪!” “以正朝纲,以明法度!” 此话一出,自是立马引得文武群臣中,一片附和声。 特别那群出身曹牧一派或受了曹家恩惠提点的官员,一个个更是义愤填膺得很,齐刷刷站了出来。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还请太后严惩谋逆之臣,以儆效尤!” 一时间,承德宫的气氛更变得剑拔弩张风起云涌起来。 然而,却见那高台中央,曹太后虽面色依然阴沉至极,龙颜大怒就连握着龙头拐杖的手都颤颤巍巍,指节发白,却也并没有大手一挥,当即便颁下懿旨。 只是扭头望向侍奉在侧的景隆帝,若有所思。 半晌,才开口,一字一顿,“本宫虽忝为皇太后,可终究不过一见识浅薄的妇道人家。” “且咱大康朝,自太祖高皇帝起兵,推翻前朝暴政而立国,也早立下法度,后宫妇人不得干政!” “今日虽是本宫之寿辰,诸位勋贵皇亲与满朝文武共聚一堂以示庆贺,节外生枝出了如此变故……” “可这楚国公,终究为国之重臣,且为朝廷为社稷,立下无数不朽奇功。” “更何况,此次作为恩科副考官,主持朝廷恩科取仕选拔人才,匡正大康文坛积病已久的浮躁之风,实属功勋卓着,这才刚被皇帝封为文圣公,当之无愧的天下文坛领袖!” “又岂是老身一个年老神衰的妇道人家,能随意处置的!” “这要是传了出去,天下人还不得笑话,本宫仗着身份,扰乱朝纲,老而不尊?” 语气顿时都变得生冷不少,“皇帝,你乃是统御万民的天子,还是你来说说,此事当如何处置吧!” 第484章 革爵,罢官,十日后问斩! 老太太这番话,虽看似轻描淡写,却实在耐人寻味。 至少言下之意,已再明确不过。 其一,本宫虽只是一妇道人家,且宗室自有法度,后宫不得干政,但终究身为当今皇太后。 今日之盛典,不仅是本宫一个老太婆的寿辰,更是代表朝廷与皇家的威严脸面。 无论何人,何等身份,胆敢胡作非为闹事,那都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其二,这楚国公王修,虽为朝廷重臣,且为朝廷为社稷屡建不朽奇功,更是亲封的文圣公,可终究为人臣。 纵然是天子,也不得丝毫偏袒! 说白了,这就是要借皇帝之手,一举置这为非作歹的狂悖之徒于死地重罪啊! 然而,众人目光注视下,只见景隆帝总算从龙椅上站起来。 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面色依然说不出的凝重。 径直走到曹太后跟前,毕恭毕敬执礼一拜,迟疑良久,才终于开口道,“娘,您老人家言重了!” “乌鸦反哺,羊羔跪乳。大康以孝立国,儿子虽为天子,却也片刻不敢忘母亲的养育之恩。” “更何况,娘身为一国之母,当今皇太后,尽管宗室法度,后宫不得干政……” “可今日,终究是娘的寿辰,是君臣和鸣举国同庆大喜的日子。” “这楚国公王修,纵然受朕与皇后的喜爱,纵然身为朕的女婿,可儿子又岂会丝毫偏袒,而忤逆了母亲?” “因此,如何处置,还请娘定夺,儿子谨遵懿旨便是!” “想必天下百姓,也没人敢嚼舌根说了闲话!” “是吗?”然而话音未落,却见曹太后面色又是猛地一沉。 明显对皇帝的回答颇为不满,泛起一丝冷笑,“倒是难得皇帝一片孝心,还惦念着我这老太婆的颜面。” “看来今天这恶人,也只有本宫来做了!” 倒也并未立马痛下决断,手持龙头拐杖,只是目光如刀在台下近万观礼的皇室贵胄与文武群臣身上扫过。 脸色依然阴沉至极,良久,才又一字一顿道,“世人皆说,这人一上了年纪呐,当知天命,当心境平和,当年高德昭……” “眼里要能揉得进沙子,能不与人计较的便不要计较,要心胸豁达。” “本宫深以为然!” “而今日寿典之上,当着如此多皇室宗亲与文武百官的面,被殴打致伤的,又凑巧乃本宫的娘家侄孙儿。” “况且,我这老太婆年纪也大了……” “可也不想半截身子都埋进土了,还落得个心胸狭隘公报私仇的骂名!” 可紧跟着,面色一凛,神态威严一声大喝,“礼部尚书唐明何在?” “虽然礼部之责,不在司职刑罚、审讯与律令,而在全国之教化、掌朝廷恩科取仕以及朝廷一应盛典仪仗……” “可本宫也知道,这楚国公王修,也同样是你唐家的女婿。” “而你唐明,自先帝时期便已入朝为仕,如今更已直达中枢官拜正三品,六部之首礼部尚书,想必对大康之刑罚律令与宗室礼法,以及史上是否有此先例,定然也精通无比了然于心……” “因此,还是有你这个做岳丈的来说说吧,楚国公今日所作所为,当以何罪论处?” “如此,也才能让满朝文武与天下百姓信服,而不至于嚼了舌根,私下里说我这个老太婆心肠狠辣独断专横!” 顿了顿,又缓缓道,“更何况,你唐家世代身在朝堂……” “论起来,与本宫之娘家曹家,还有些渊源,皆是当年太祖高皇帝起兵之时,便已追随左右。” “记得没错的话,圣武皇帝时期文治武功为大康开疆拓土,你唐家之先祖统御万军前线杀敌,浴血奋战更是立下赫赫战功,因此论功行赏时,唐家才有了世袭罔替之爵位传袭至今,你唐明这些年,辅佐先帝与当今圣上,兢兢业业也算劳苦功高……” “于情于理,本宫也总得给你唐家一个情面!” 紧跟着,众人目光注视下,便见百官队列中,礼部尚书唐明身着一身朱红色官袍站了出来。 出乎意料,当朝太后点名问话,却也并没显得多受宠若惊,更没有因为自家女婿眼下凶险异常的处境而显得多急切焦虑。 依然一副官场老狐狸的圆滑做派。 正了正衣冠,朝着高台之上躬身施礼,这才朗声道,“太后谬赞也!” “臣生性愚钝,承蒙陛下信任方能忝为礼部尚书一职,对大康律令与宗室礼法哪称得上精通无比?” “不过太后既然问起,老臣自然也不敢丝毫隐瞒,况且刚才大理寺卿宋大人,也已经说得很清楚!” 声音陡然提高不少,“依大康律令,为人臣者,于皇家之大典上,举止狂悖无状,冲撞闹事扰乱秩序……” “是为祸乱朝纲,对天家大不敬,堪比谋逆!” “此为死罪矣!” 顿了顿,继续正色道,“至于此等先例,八十多年前,咱大康朝倒也曾有过……” “当年,仁宗皇帝情深义重,登基之初,不顾一众朝廷重臣反对,执意迎娶其落难民间时情投意合的平民女子许氏为妻,并封为后,正是后来的孝任皇后!” “而当时的成阳侯兼兵部左侍郎李志,因不满自己宫中为贵妃的独女,因牵扯一桩宫廷大案而被打入冷宫……” “在封后大典之后的皇家赐宴上,借着酒劲,大吵大闹,胡乱打砸甚至还动手打了一个太监!” “仁宗皇帝大怒,最终,那李志当场被打入死牢,革爵、罢官、夷灭三族!” 一本正经,“而至于太后所言,臣之劳苦功高,太后实在折煞老臣也!” “臣之先祖当年历经磨难追随太祖高皇帝起兵也罢,圣武皇帝时期立下的战功也罢,亦或老臣尽心辅佐当今圣上也罢……” “无非是为人臣者的本分,食君之禄为君分忧罢了!” “何敢居功自傲?” “而这楚国公王修,乃臣之女婿没错……” 正气凛然,慷慨激昂,一声大喝,“可他更是太后之臣,是陛下之臣!” “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臣又岂能因为这翁婿关系,而让太后为难,以致乱了朝纲,朝廷法纪不明,失了天家之威?” “因此,臣只有一个请求……” “只恳请太后,治臣这女婿死罪,行刑之时,刀子能快些,也能让他少些疼痛,少受些折磨!” “如此,也算老臣尽了作岳丈的情分了!” “不仅如此,想必户部左侍郎郑明礼郑大人,亦是同样的态度!” 随后,便闭上嘴巴不再说话了。 只垂手而立站在那里,依然一副成了精的老狐狸模样,只是目光却讪讪望向一侧右丞相曹牧,神色玩味说不出的古怪。 此话一出,一时间,顿时惹得四周一片哗然骚动。 就连曹太后,也不由得神情一怔,满面疑惑,似乎也根本没料到,这唐明竟会是这般态度。 关键时候,竟是连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直接就把自家女婿给卖了! 可即便如此,却也只是手中龙头拐杖在地上一笃。 “好!很好!” “唐家世代忠烈,唐爱卿不愧为朝廷之股肱,公正无私秉公直言,一片忠君之心,令本宫也颇为感怀!” “可今日,既然是本宫之寿辰,君臣和鸣举国同庆的大日子,本宫倒也不愿做了那狠毒的恶妇人!” “更何况,这楚国公,终究为朝廷为社稷,立下诸多汗马功劳!” “因此,夷三族就不必了!” 大手一挥,言辞灼灼,“来人,将楚国公王修拿下!” “传本宫懿旨,楚国公王修,无视朝廷法度,祸乱朝纲,堪比谋逆之罪,革爵、罢官,十日后问斩,且子孙五代不得恩科,不得入朝为官!” 第485章 这兄弟之情义,孙儿又当以何为报? 霎时间,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观礼的人们,更一片躁动混乱。 交头接耳议论声,惊呼声,如潮水般此起彼伏。 甚至就连那些出身曹家一派的官员,也不由得满面骇然,惊诧万分。 谁能料到,好端端的一场皇家寿典,本该隆重喜庆无比的,却节外生枝发展到眼下这局面? 景隆帝端坐龙椅上,与陈皇后一左一右侍候在曹太后两侧,依然沉默不语。 可脸色已难看至极,死死瞪着台下那个罪魁祸首狂妄小儿,双目喷着火,阴郁得快要能刮出几斤寒霜来。 当朝宰辅陈无相却是来回踱着步子,急得满头大汗。 唯独意外,右相曹牧竟也是满面动容。 哪还有之前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老谋深算的高深城府之态? 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面色凝重,竟不见丝毫该有的欣喜之色。 柳俊彦站在最末端今年恩科高中的才子队列中,又何尝不是瞬间震惊骇然得无以复加? 隔着老远,瞪大着双眼死死望着高台中央那雕龙描凤金丝镶边的座塌上,依然满面威严怒色的曹太后,一时只感觉心脏都扑腾扑腾跳得厉害,都快提到嗓子眼。 此时此刻,脑子里只反复萦绕着一个念头…… 那个死变态,终于要人头落地了! 太后亲下的懿旨,进了死牢,那绝对是神仙也救不了的! 从今以后,长期压在胸口的大石头,终于要搬走了,再也没人能影响到他“京城第一才子”的声名地位了,再也没人能折磨得他整宿整宿做噩梦睡不着觉了! 可不知为何,心中竟突然只觉有些莫名的荒诞。 那个死变态,一身惊世绝伦的才学,年纪轻轻便已名动天下无人不知。 斗南楚、灭西诏宋吕、败虎狼庆国、建临州医学院、创办临州科学研究院……此般种种,哪一件不是惊天动地的创举? 位列国公、官拜正四品、封文圣公……又是何等的荣耀辉煌不可一世? 史册上,都注定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最终,没死在南楚大诏司马游四方反叛大军的凶险绞杀,没死在虎狼庆国女皇帝李轻眉的屠刀下,没死在功高盖主的天子忌惮…… 却死在今日的鲁莽行事! 实在有些荒唐可笑,似乎还有些讽刺。 只是一时间,他也不知是应该心中欣喜,还是应该唏嘘感怀。 可出乎意料,众人皆是紧张万分,或幸灾乐祸,或生恐一不小心被殃及池鱼,或唏嘘感叹,承德宫笼罩在一片压抑紧张之中,王修王老爷反倒一脸轻松。 似乎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此刻所面临的必死无疑万劫不复之境地。 没有立马瑟瑟发抖,赶紧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苦苦哀求太后开恩,饶了自己一条狗命,或者干脆被吓得昏死过去,尿了裤子。 也没有一副舍身赴死的慷慨之态,昂着脑袋,高呼两句诸如“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之类的口号。 就那么希拉平常地站在那里,双手插袖,神态竟说不出的平静,气定神闲得很。 只是眉宇间,似乎隐约些许戏谑自嘲。 也不知这自嘲,是因为自己还是落得如此境地,还是因为其他。 然而这时,正当一小队腰佩横刀的禁军侍卫,威风凛凛朝这边狂奔而来,就要立马将他五花大绑,却只听得靠近承德殿四方高台那台阶一侧,一众皇子皇孙与公主郡主所在的位置,一声大喝,“住手!” 紧随其后,却见赵太白那二球货,首当其冲站了出来。 别看这狗东西,平常一副张牙舞爪横行霸道连狗都嫌弃的德行,此刻,却是一脸如临大敌的沉重。 径直走到那汉白玉台阶中央,朝着正前方,恭敬一拜。 然而,不等开口说话,前方高台那奢华气派的座榻之上,曹太后又是脸色猛地一沉。 几分震怒严厉,声音冷冽刺骨,“本宫知道,太子与楚国公王修素来关系匪浅,说是情同手足也毫不为过!” “可怎么?今日难道要为这无法无天的乱臣贼子,而忤逆了本宫,置本宫懿旨与宗室法度于不顾吗?” “太子乃国之储君,未来承大统者,还是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为好!” 顿时,倒让那二球货一阵慌张惶恐。 可紧跟着,却是一咬牙一跺脚,腰板一挺,竟还颇有几分血气方刚少年男儿舍身赴死的英雄气概。 可就是声音有些哆嗦发抖,语无伦次,“回……回祖母的话,孙儿不敢!” “大康以仁孝立国,孙儿身为储君,自当三省其身谨言慎行,以为天下臣民之榜样,又岂敢忤逆了祖母?” “然而,孙儿虽天资愚钝,且生性顽劣,以致学业不精……” “可自小到大,尤记得无论年少时弘文馆的先生,亦或其后太子师庄先生,皆谆谆教导,曰圣人之德,无非忠孝仁义!” “祖母说得没错,楚国公王修乃是孙儿的手足兄弟,说是生死之交也毫不为过……” “孙儿也更记得,去年虎狼庆国几十万大军南下,虎牢关失守,孙儿被围郸城之地,随时都可能城破被俘,做了那庆国虎狼的阶下囚刀下魂。” “也正是王兄,不顾生死安危,仅率几千城防司官兵北上相救,居屿关一役大捷,方才解郸城之围。” “反倒令自己,身陷囹囵九死一生,险些命丧庆国那恶毒女皇帝的屠刀之下!” 吞了吞口水,脑袋一昂,“上顺长辈是为孝,可这兄弟之情义,孙儿又当以何为报?” 声音依然哆嗦得很,“孙儿也知道,王兄今日,举止无状冲撞祖母寿典,犯下如此大错,于礼于法,实在不可饶恕!” “祖母欲治其死罪,亦无可厚非!” “可兄弟生死关头,孙儿若视若无睹,做了那胆小怕事的乌龟,日后又让天下臣民,如何看待孙儿这个太子?” “因此,孙儿今日斗胆,正是要在祖母面前,护我兄弟周全……” “哪怕被贬被斥,哪怕舍掉这太……” 然而话未说完,却见太后脸色又是猛地一变。 一声歇斯底里暴喝,陡然打断他的话,“放肆!太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与此同时,景隆皇帝更是滔天震怒,身子都止不住颤抖得厉害,“闭嘴!” “神志不清,胡言乱语!逆子,你给朕退下!” 于是乎,这家伙一下子便蔫巴了。 矗在那里,虽依然满面不甘,似乎还想再据理力争两句,却硬是再不敢出声。 一时间,直瞧得王老爷都一愣一愣的,哭笑不得。 唉,这二球货,不仅废物,还蠢得可怜,完全没救了,无药可医了,孙无道都治不好了! 脑袋一昏,那是啥话都敢往外撂啊! 然而,正当偌大的承德宫乌云密布,气氛更加剑拔弩张,就连一众观礼的皇室贵胄与文武大臣,都噤若寒蝉再不敢吱声,却只听得又一道声音传来。 “娘,儿子有话要说!” 与此同时,却见最靠近高台之上,一众皇室王爷所在位置,赵王爷赵衡不紧不慢站了出来。 第486章 谁说皇家的女子不愁嫁? 仁寿宫内行走伺候的宫娥太监们,向来有传言,说这老祖宗与赵王爷呐,上辈子那肯定是一对仇苦冤家。 赵王爷每次前去请安,刚开始还好,嘘寒问暖捶背奉茶,那画面,天伦祥和定然是母慈子孝。 可往往过不了半个时辰,话说不了几句,仁寿宫里,那绝对是鸡飞狗跳,闹得天昏地暗不可开交。 而闹到最后,赵王爷也必然是被老太太用拐杖,活生生给打出来的,然后灰头土脸离开。 看来这传言,果真是一点不假。 此时,眼见赵王爷突然站出来,曹太后顿时更面色一沉。 板着一张脸,明显没什么好心情,甚至都懒得正眼瞧他一下。 鼻孔一声冷哼,满是不悦,“怎么?赵王爷也想忤逆本宫,为这胆大妄为的乱臣贼子美言几句不成?” 没想到,在场这么多人看着,赵王爷也一点不觉得尴尬吃瘪。 相对于太子刚那如临大敌的紧张之色,却是一脸轻松写意。 九十度弯腰恭敬一拜,“哎哟,娘嘞,瞧您这话说的,可真是太冤枉儿子了……” “儿子是什么样的人,您老人家还不清楚吗?” “儿子向来生性悠闲散漫,最是厌烦那些国政大事,做惯了闲云野鹤,也早就不关心朝廷之事了。” “而楚国公王修,与儿子非亲非故的……” “儿子又怎可能,为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狗东西,而忤逆了娘,惹娘不高兴?” 堆着一脸极尽谄媚讨好的笑,继续絮絮叨叨,“尽管平心而论,这狗东西的确有些才华,这两年也为朝廷立了不少汗马功劳……” “至少当初无论南楚之乱,或前年冬天的寒灾,或去年与北方庆国的战事,若不是这小子力挽狂澜,咱大康不会有今日的安宁气象。” “可这狗东西,又实在不是个好东西。” “实不相瞒,儿子与他倒也打过几次交道。” “其行事狂悖,屡有倒行逆施之举,在百官之中臭名昭着也就罢了,还一肚子坏水,奸猾得跟条泥鳅似的……” “无半点正人君子之态,生得一副奸诈小人之相,信口开河撒起慌来,那是脸都不红一下,坑蒙拐骗算计起人来,那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实在不讨人喜欢!” 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更何况,要真论起来,这狗东西与儿子还有些私人恩怨。” “娘,您老人家有所不知……” “几月前,这狗东西刚上任太子伴读一职,儿子还琢磨着,看在其一身惊世绝伦的才华,有心想与其结交一番。” “毕竟文人相惜嘛,两家多走动走动,日后一起饮酒作诗,一起畅聊山水词赋,也算人生一大乐事。” “为彰显王府的诚意与气度,儿子可是亲自张罗采买,王妃甚至还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美味佳肴……” “不仅如此,更吩咐了清河丫头亲自前往太子府相迎。” “可谁知,这狗东西明知本王盛情相邀,竟半道上拔腿给跑了!” “害得那晚,就剩本王与王妃,对着一大桌子好酒好菜,大眼瞪小眼。” “娘,您说这狗东西气不气人?” “更别提后来,儿子胸襟宽广,实在忍不住一片惜才爱才之心,更主动提出,愿收其为亲传弟子……” “结果,又被这狗东西断然拒绝了!” “他是不是未免,太不将儿子这个当朝王爷,放在眼里了?” 一时间,情绪还颇为激动起来,泛起一片恼羞愤慨之色,“若不是看在其实在一身才学,且又是朝廷重臣的份上,不用娘动手,儿子都早已治他死罪了!” “因此,今日娘的决断,实在大快人心,这狗东西,就该早点砍了脑袋!” “即便算不上为民除害,那也绝对是为国除奸!” “不仅如此,依儿子看来,也不必等到十日后问斩了……” “明天!明天就砍,儿子都有些等不及了!” 可没想到,众人目光注视下,说着说着,语气竟又一下子弱了下来。 泛起一片惆怅,眉头紧锁,一跺脚,“唉,可是娘……” “儿子左思右想,偏偏这狗东西,好像还不能杀呀!” “哦?”此话一出,刹那间,曹太后脸色猛地一沉。 双眼喷着火,紧握拐杖苍老的手又开始哆嗦不已,咬牙切齿,“赵王此话何意?” 然而,却见赵王爷似乎压根没看见慈祥老母亲那腾腾怒气。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左右为难愁容满面,硬是憋了半天,才一咬牙,一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豁出去的架势,“唉……” “娘,您老人家也不是不知,清河这丫头,马上都快二十四了。” “她这终身大事,不但儿子与王妃整天焦头烂额,就连您老人家,不也成天惦记着念叨着吗?” “都说皇室的女子不愁嫁……” “这丫头什么都好,模样又长得周正,又满腹经纶乃是京城出了名的大才女,又知书达理孝顺长辈,可唯独就是……” “这心气儿太高,别说寻常男子,哪怕京城这么多风姿卓绝才情超凡的后生才俊,她竟连一个也看不上。” “还说什么,她要嫁的夫婿,那必须是上马能安邦平天下,下马能提笔定乾坤的盖世奇才,国士无双!” “偏偏,儿子与王妃把她都宠坏了,实在犟不过他……” 又一声惆怅叹息,“可这绞尽脑汁思来想去吧,凑巴凑巴勉强能符合丫头这择婿标准的,别说京城中,就算放眼这大康……” “恐怕也只有姓王这狗东西一人了!” “矮子中挑高个,凑活呗!” 一边摇晃着脑袋,一边苦笑,“都说养儿育女,就是前世欠下的债……” “尽管儿子,实在对这狗东西很不喜欢,甚至一想起他那副奸猾德行,就恨得牙根痒痒,恨不能立马剁了他的脑袋喂狗。” “也明知,哪怕他以后做了儿子的女婿,也肯定不是个好女婿,不是个好人!” “可为了清河这丫头,儿子又能怎么办?” “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呗!因此,儿子还一心想着,撮合撮合他与丫头……” “甚至今日来这之前,儿子还都打定了主意,等到您老人家寿辰过后,便向二哥求一份赐婚的圣旨算了!” “毕竟,虽说这狗东西已然迎娶了景阳那丫头,是断然不能再娶皇室公主的……” “可再娶个郡主,倒也不算违逆了宗室礼法!” “总不能,让丫头再继续拖下去,再熬两年,可就真熬成老姑娘了!” 第487章 清河丫头,你来说说吧 人山人海的承德殿外广场上,再次变得混乱嘈杂不堪。 “这,这……” “唉,糊涂!赵王爷糊涂呐!王爷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是啊,这是置王府的脸面都不顾了啊!” “看来今天,是有好戏看了!谁人不知,一众皇子皇孙中,老祖宗最喜爱的,可就是这清河郡主殿下了!” 一时间,不仅那些文武官员与皇室宗亲勋贵,就连那些在外就藩久已不涉京中之事的皇子王爷,也不由得一阵骚动。 满面惊诧动容,交头接耳议论个不停。 毕竟,皇室的威仪,绝不容侵犯亵渎! 而今日,太后寿辰,如此庄重肃穆的皇家大典上,赵王爷这番话,绝对算是足够骇人听闻了! 尽管朝中谁都清楚,这清河郡主之所以至今尚未出阁许配人家,倒不是因为长得奇丑无比,或性情孤僻嗜虐,或为人恶毒刁钻臭名昭着。 仅仅是其实在眼界奇高而已! 想想这些年来,多少朝廷重臣或勋贵子弟,也多少自命不凡的风流才俊,或为了攀附上王府这棵粗壮无比的参天大树,或仰慕“京城第一才女”的风姿才名,或为抱得美人归成就一段佳话,说媒的人连王府的门槛都快踏破了! 可结果呢,人家硬是一个也没看上。 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直言不讳自己的宝贝闺女,堂堂皇室郡主大龄愁嫁,意欲放低身段主动在皇帝面前求个赐婚的旨意,终究太…… 至少也不合时宜啊! 更何况,又谁人不知,这赵王爷虽闲云野鹤一个,也早已不再插手国政之事…… 可这终究是当朝一品亲王呐,当今天子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啊! 先帝晚年时,五子夺嫡,京城之中风起云涌惊涛骇浪,当今圣上作为一个并不受宠且在朝中并无多大实权的皇子,能杀出重围,最终龙袍加身荣登九五,这赵王爷绝对是功不可没啊! 即便如今在朝中并无一官半职,可跺一跺脚,那也绝对足够让满朝上下都抖上一抖的啊! 那奸佞之臣,已经娶了大康自立国唯一一个女王爷,且还手握兵权,若是这次能侥幸不死,再成了赵王府的乘龙快婿…… 那还得了? 这羽翼,已经不能说是丰满了,简直把身子都要裹成大毛球了啊! 可此时,密密麻麻观礼的众人或惊叹或骇然或感慨,甚至悲愤恼羞,王修王老爷又何尝不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直愣愣矗在那里,眼珠子瞪得老大,下巴都快滚到地上来! 卧槽! 这赵王爷,脑子多少是有点啥大病吧? 好端端一场皇家盛典,君臣和鸣气氛祥和,老太后又慈祥和蔼,你没事作啥妖呢? 当初又是打着结交一番的口号盛情相邀王府做客,又是弯弯绕绕逼着本老爷拜你为师,哪怕刚才承德宫大门口,还在那自导自演跳大神…… 你以为本老爷,真是酱大骨啃多了被猪油蒙了心,脑袋被夹进裤裆里了,会不知道你一肚子坏水,到底打的什么坏心思? 其实吧……本老爷倒也不是不知体面的人。 扪心自问,现在反正已经娶了六房夫人了,反正也已经活成当初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了。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破罐子破摔了。 而且也不得不承认,你这宝贝闺女,要身份有身份,堂堂皇室郡主,要气质有气质,不愧号称京城第一才女,要长相有长相,用一句资深老流氓的话来说,这娘们绝对够味道。 可关键是…… 本老爷实在是不想跟你赵王府有过多牵扯呐! 不仅仅是朝臣要与王爷避嫌,以免天子忌惮,而实在是,你这个王爷不讨人喜欢,实在跟本老爷尿不到一个壶去啊! 更重要的,就你家这宝贝闺女,赵书意这娘们…… 年纪大点倒无所谓,大点知道心疼人。可实在是……论手段论脑瓜子,那是相当生猛彪悍…… 反正绝对不是本老爷这种单纯敦厚老实的小男生驾驭得了的。 反正跟她打嘴仗也罢,玩心眼动脑筋也罢,老子从没占到过上风,哪次不都是被她搞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 就这,真要娶回家,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 刚才在大门口,你把话都递嘴边了,本老爷故意装傻充愣,揣着明白装糊涂,哪怕还被你踹了一脚…… 态度还不够明确吗,你还不懂我心意吗? 结果现在好了…… 如此盛大的场合,这么多人看着,你摊牌了,把话挑明了。 该如何收场? 这种事情,是能在这种场合高谈阔论的吗? 先不说皇家的脸面,你赵王府的脸面,就赵书意这娘们,以后还怎么做人? 若是这婚事成了还好,若是没成,以后王府与国公府,还怎么好好相处? 这统统也就罢了…… 明知道老祖宗对本老爷是恨之入骨,今天这阵仗,是摆明了,定要置本老爷于死地,不砍了我脑袋她是不会罢休。 结果你唱这么一出,还想着把人家最喜爱的宝贝孙女下嫁。 你是专门往老人家心窝子捅刀子呐,直接往人家三根软肋骨上拿捏啊! 老太太一大把年纪了,瞧你现在把人家给气成什么样了? 也难怪每次去仁寿宫请安,说不到几句话,就会被人家用拐杖给打出来。 就这种不孝逆子,没直接打死,已经该庆幸母爱的伟大了! 一时间,硬是把他王老爷气得,腾腾怒气直冲天灵盖,肺都快要炸裂! 而此时,却见曹太后,更是悲愤交加。 那叫一个怒不可遏,满是皱纹的额头硬是青筋都开始条条暴起,大口喘着粗气,硬是苍老身子都哆嗦摇晃得厉害。 嘴里念念有词骂个不停,“逆子,你这逆子,这是要气死本宫……” 那架势,似乎随时都可能一口气提不上来,直接昏死过去。 顿时将皇帝皇后给吓得,一阵惊慌,赶紧帮忙拍后背顺气,小声宽慰个不停。 良久,老太太这口气似乎才终于顺过来一点。 可脸色依然铁青得发紫,嘴唇直哆嗦。 半晌,倒是总算忍住冲动,没直接颤颤巍巍冲过去,将这不孝子乱棍打死。 却是寒着一张脸,扭头望向一众皇子公主郡主所处的位置,“本宫倒是生了个孝顺的好儿子呐!” “清河丫头,你爹不把本宫给气死,他是一点都不甘心!” “可你不一样,不但生得俊俏,有学问,还知书达理,乖巧懂事,而且最是孝顺。” “且你也知道的,这么多孙子孙女辈中,从小祖母最喜欢的,便是你这丫头了。” “既然今日,你爹昏了头,被猪油蒙了心,连王府的脸面都不要了,甚至连你的终身大事都搬出来了,为这乱臣贼子求情……” “那还是你来说说吧,这楚国公,当斩还是不当斩?” 第488章 老臣曹牧,斗胆忤逆太后,有言要奏 被太后点名问话,只见赵书意自是不紧不慢站了出来。 宝蓝色曳地长裙缀四爪蟒纹,头戴宝玉明珠冠,落落大方,依然显得那般光彩照人。 出乎意料,没有因为刚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父亲言及大龄愁嫁,而显得丝毫尴尬或窘迫。 相反,美艳不可方物的脸蛋上泛着浅浅笑意。 隔着老远,朝那依然还木头般立在那里,正气急败坏得直骂娘的王老爷,投过去一记说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嗔怪的异样目光。 这才朝老祖宗欠身盈盈一拜。 贝齿轻启,“回祖母的话,《孝经》有云,子不言父过。” “为人子女者,不得妄言父辈的过失。孙女遍阅史册,记得五百年前之夏王朝,甚至有律令……” “父母哪怕犯法,子女若向官府检举揭发,亦被视为不孝,当处杖刑。” “按理说,孙女是不该妄言父亲的。可既然祖母问起,又岂敢有所隐瞒?” 顿了顿,声音都陡然提高不少,铿锵朗声道,“禀祖母,依孙女之见,父亲所言虽不无道理,可也难免有失偏颇!” 刹那间,四周又一片哗然。 就连皇帝与皇后,也不由得一下子怔住了,半天愣不过神来。 唯独曹太后,刚才那满面严厉怒气,却一下子缓和不少,甚至都多了些红润之色。 紧跟着,却见清河郡主又芜尔一笑,端庄温婉继续道,“孙女对自己的婚姻大事,对未来要嫁的夫婿,向来眼界奇高,的确不假。” “楚国公才学盖世,诗作震古烁今,乃圣上钦封的文圣公……” “匡正南楚王室、灭西诏宋吕、居屿关一役大败虎狼庆国、推动医学院的创办利在千秋,种种丰功伟绩也的确称得上耀眼夺目。” “可父亲刚才也说了,此人阴险狡猾,生得就是一副奸诈小人之相。” “况且,要论上马能安邦平天下,下马能提笔定乾坤……” “孙女以为,可能稍显夸大其词了!” 抿着嘴,似乎在强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至少据孙女所知,这奸猾小人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到现在都还没学会骑马。” “去年其迎娶景阳妹妹,骑着高头大马来迎亲,尚且都还需要两人左右搀扶着。” “即便如此,路上还好几次差点跌下马来,摔个鼻青脸肿。” “实在丢脸,连景阳妹妹都跟着脸上蒙羞。” “其次,孙女也早立下誓言,未来要嫁的夫君,必须得是全心全意忠贞不二。” “而这楚国公,如今已六房夫人,孙女又怎可能再委身下嫁?” 又一抿嘴,似乎还带着些幽怨委屈,“更何况,这奸猾小人可心高气傲着呢,连父亲都未曾放在眼里过……” “即便孙女愿意下嫁,他还不一定愿意娶呢!” 然而说着说着,又盈盈一笑,“不过……” “回头细细琢磨,若真如父亲所言,向圣上求得一道赐婚的旨意,孙女下嫁过去,似乎也不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 “毕竟这楚国公,绝对算得上文韬武略天下无双的盖世奇才,别说京城,纵然放眼整个大康,恐也再难有青年才俊能与之比肩。” “虽实在奸诈狡猾了些,与他打交道,谁也不知道他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且还已经有了好几位夫人……” “可也绝对算得上个有趣至极的妙人。” “日后夫妇举案齐眉,相夫教子闲暇之余,再一起探讨探讨诗词文章,再偶尔斗斗嘴……” “想必,此生也定然诸多乐趣。” “诚然如父亲所言,矮子中间选高个,孙女若真要选个如意郎君共度余生的话,恐也只能首先考虑考虑这楚国公了……” 可紧跟着,话锋陡然一转。 一本正经,言辞灼灼,“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今日乃祖母寿辰,普天同庆君臣和鸣大喜的日子!” “这楚国公王修,举止无状,狂悖跋扈,竟以如此荒唐之举,冲撞寿典,无视宗室礼法,忤逆罔上,大不敬之罪,实在罪不可恕!” 再次欠身一拜,“孙女恳请太后,立下决断,将此佞臣打入死牢,择日问斩!” “以儆效尤,以正刑典,以明朝纲!” “而至于孙女……” “大不了终身不嫁便是,读读书,养养花草,闲暇之余再写写文章诗赋,再过些年,便请灯枯佛孤老残生。” “虽不及寻常女子那般,儿孙绕膝天伦之乐,却也乐得自在,无牵无挂。” 于是刹那间,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观礼的人们,一下子便呆住了。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硬是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修王老爷依然老实巴交站在那里,直勾勾盯着远方那温婉大气的女子,又何尝不是惊得一塌糊涂? 印堂漆黑,哭笑不得,完全一种已经好几天没拉出屎来的感觉。 卧槽!这娘们果真不是一般的彪哇! 一本正经侃侃而谈,可弯弯绕绕了大半天,不就是想说…… 嗯,那姓王的虽然的确不是个好东西,坏得很,而且也达不到本姑娘的择婿标准,但矮子中间选高个,如果非得要本姑娘嫁人的话,恐怕也只能选他了。 但是没关系,老祖宗你苦大仇深,非得砍他的脑袋,那就随便砍吧,本姑娘也不求情,甚至相当支持。 只是砍完之后,本姑娘可能就真的不会嫁人了,孤独终老一辈子了! 这……天菩萨也…… 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啊,这不又是活生生朝人家老太太三根软肋骨上捅吗? 掐着人家七寸,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老太太如何抉择? 一大把年纪了,连过个寿辰都不得安宁,憋一肚子火,简直造孽啊! 关键,这种婚姻大事,你爹大声嚷嚷也就罢了,你还再添上一把火,就算今天本老爷能侥幸捡回一条狗命,可以后还怎么收场嘛! 而此时,果然只见老太后,更是彻底愣在那儿了。 脸色已是说不出的难看,佝偻削瘦的身子又开始不停哆嗦。 可偏偏,这宝贝乖孙女是明确表态支持的,让她连一丁点发火的理由都没有。 一时间,略显浑浊的眼神,竟是写满了迷茫与无助。 嘴唇不停蠕动着,想要说点什么,可似乎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是若有若无不停念叨,“这,丫头你这……” 然而同样这时,正当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气氛突然变得说不出的古怪,却只听得台下突然一声苍老大呼。 “禀太后,老臣右丞相曹牧,斗胆忤逆太后,有言要奏!” 而接下来的情形,却更那样始料不及,让在场所有人彻底惊呆了! 只觉这世道,乱了,全乱套了! 第489章 疯了!这个世界全疯了! 紧跟着,只见右相曹牧不紧不慢上前几步,便已径直到了那宽阔宏伟的汉白玉台阶之上。 十余载身居相位统御百官,倒是好一身磅礴威严气势。 可不知为何,神情竟严肃至极,甚至总显得有些如临大敌的凝重。 拂袖袍,正冠带,郑重施礼之后,才又高声道,“太后,方才王爷与郡主殿下所言,事涉皇家,为臣者不敢妄言评判!” “但是老臣身为右丞相,为朝廷而忧,为社稷而虑,纵然太后责罚治罪,也定要为楚国公求情一二!” 语气铿锵,竟颇有一番慷慨宁折之悲壮气概。 一字一顿,“其一,楚国公王修乃社稷之栋梁,朝廷之股肱!” “这两年来,年纪轻轻,定南楚,亡西诏宋吕二国,败虎狼庆国,建医学院……” “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不是足以载入史册经天纬地之功,开吾大康万世之基业?” “出使南楚,于庆国于北方前线,那是何等凶险,更是险些丧命。” “为国为民,拳拳忠君,一片公心可诏天地日月,纵然老臣亦自愧不如,感念万分!” “借朝廷恩科之机,更是以一人之力匡正天下学子之浮躁文风,乃陛下钦封之文圣公……” “当之无愧天下文坛之领袖,万千学子之师也!” “可如今,却仅仅因为少年意气了些,于今日寿典之上,忤逆了太后,冲撞了皇家盛典,便要以极刑论罪……” “这让大康芸芸百姓,这让天下万千寒门学子,还有后世子孙们,甚至周边诸国的君臣,当如何看待太后,如何看待陛下,又如何看待朝廷?” 目光精矍,言辞灼灼,“其二,今日楚国公,确有举止无端之罪,对皇室大不敬之嫌……” “依大康律令,依宗室礼法,等同谋逆当为死罪不假!” “可是,今日之事,终究因犬子而起!” “犬子曹参,身为朝廷命官,却行事跋扈,目中无人,仅因为些许私怨而怀恨在心,便上前挑衅,出言不逊,言行无礼,才惹得楚国公大怒而失了方寸。” “事出有因,楚国公并非有意冒犯,实乃无心之过也!” 满面刚正毅然,再次双手合围弯腰一拜,大呼,“因此,老臣斗胆冒犯天威,叩请太后,赦免楚国公之罪!” “以慰天下百姓之心,以彰太后仁德之胸怀!” 态度决绝,“当然,老臣也知道,如此又难免有损皇家威仪,又难免令朝廷法典不明……” “因此,老臣愿主动辞去右丞相一职,以此为代价,换楚国公无罪!” “以正法典,以全天威!” “另外,老臣教子无方,对犬子曹参疏于管教,才有了今日之事端,实在羞愧难当,亦深感有愧太后与陛下之信任……” “还请陛下治罪重罚,以儆效尤!” 寂静!刹那间,偌大的承德宫,化作一片死寂,再也听不见丝毫声音。 不仅这人山人海观礼的皇室宗亲与贵胄,不仅位于最末端那几百今年恩科高中的学子,就连那些出身曹家门下或曹牧一派的官员们,也是彻底愣住了。 一个个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震惊得一塌糊涂! 说实话,在场众人就算眼睛都长在了屁股上,又如何看不出来,老祖宗龙颜大怒如此专横独断,究竟是什么目的? 简单得很,那就是要借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而大做文章,一举置这猖狂无知的小儿于死地啊! 就算最后,侥幸不至于掉了脑袋,可也绝对万劫不复,免不了下狱或流放,再也没了翻身的机会。 至于原因,都心知肚明,可意会不可言传! 可偏偏,还名正言顺,谁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毕竟,冲撞皇家大典,本就是堪比谋逆夷三族的重罪! 更重要的,满朝上下,甚至就连京城寻常百姓,谁不知道,这狂妄小儿与右相曹牧一派,即便算不得你死我活深仇大恨,可也绝对是针尖对麦芒,相当不对付! 而此次澄州民变一案,这小儿吭哧吭哧一顿骚操作,那更是将曹家得罪了个惨无人道! 今日这形势,曹家没趁机落井下石煽风点火,就已经算得上老曹同志心胸宽广,宰相肚里能撑船了。 结果,如此大好的局面,可一举将朝堂之敌踩得死死的,竟还替人家求起情来了? 这也就罢了,甚至还不惜主动提出,愿意以辞去丞相之位为代价,还以“教子无方才引起此事端”的理由,将罪责分担一些在自己身上。 态度不可谓不坚定决绝! 别说私生子,就算亲儿子,也不可能如此的啊!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疯了!这个世界全疯了! 曹三公子本来还正忙着捂着浮肿满是猩红血渍的腮帮子,痛得死去活来额头大汗淋漓,更是霎时间,石化在那儿了。 连龇牙咧嘴痛苦呻吟都顾不上了,那样子,简直比突然发现自己裤裆里的小玩意莫名消失了,还要不敢置信! 景隆帝端坐龙椅之上,同样满面错愕。 帝王冠旒之下,死死盯着台下的曹牧,眉头紧锁,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深邃。 唯独王修王老爷,依然双手插袖,老实巴交站在那里,面色平静如湖水,波澜不惊。 倒是赵王爷,左瞧瞧右瞧瞧,一阵瞠目结舌的震惊,眼珠子都快滚到地上来了。 嘴里啧啧出声,“我的个亲娘哩……” “还真被他说中了,哪怕今日局势再凶险,即便满朝上下无一人为他周旋求情,可曹牧也定会拼了命地护他周全!” “这狗东西还真是神了!” “这是什么世道?难不成曹老匹夫,也想做他的岳丈?” “咦?这可不行,他想得还挺美!” 可紧跟着,一脸恍然大悟,“哦,本王懂了……” “难怪这段时间,不仅澄州一案闹得天下皆知沸沸扬扬,满大街更是莫名其妙就流言蜚语四起……” “说这老匹夫把持朝政一手遮天,说什么吏部就是曹家的吏部,甚至将吴正德作为其门生弟子,是如何在他的授意下,篡改隐瞒澄州太守曹参的政绩考核,都传得头头是道的!” “不出意外的话,也是这狗东西的杰作吧!” 突然狠狠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妙!这一招真是妙啊……” “这小子是早算计到,老祖宗寿辰上,会有此凶险局面呐!” “明明将曹家往死里得罪,流言蜚语遮都遮不住,偏偏还逼得老匹夫,不得不不惜一切代价,在老祖宗面前护他周全,为他求情!” “否则,曹家就真的坐实了把持朝政一手遮天、祸乱朝廷作威作福的罪名!” “不仅天下百姓骂声一片,民情愤慨,儒生士子口诛笔伐群起而攻,恐怕连圣上也……” “曹家最大的仪仗,无疑是老祖宗,可老祖宗毕竟年事已高……” “而且这狗东西说得没错,今日在场,无论是谁替他求情,恐怕也比不得曹老匹夫一句话管用。” “这狗东西,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为了保命,连这么阴损恶毒的招都想出来了?” “难怪明知今日凶险无比,他还敢笑呵呵地跑来参加寿典!” 却又一撇嘴,“不过这老匹夫,也够狡猾的……” “澄州一案,其子之罪,那是一个字不提啊!” 而此时,奢华气派的坐榻之上,曹太后又何尝不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呆滞当场,目光如炬死死瞪着曹牧,满面不敢置信的诧异。 无疑,如何能料得到,自己的娘家亲侄子,当朝右丞相,竟会是如此举动? 不但宁愿舍弃相位为代价,护那让曹家置身烈火上炙烤的朝堂仇敌周全,态度还如此坚定,甚至都不惜出言冲撞忤逆她这个做姑母的! 一时间,却也不知是羞愤难忍,还是太过惊骇,大口喘着气,紧握龙头拐杖,更是大口喘着气,脸色惨白竟再无丝毫血色。 双目圆瞪,“你……曹爱卿……曹牧……” 然而同样这时,正当所有人依然面面相觑惊诧万分,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却只见王修王老爷,那造成眼下这局面的罪魁祸首,终于不紧不慢走了出来。 “太后也别左右为难了,还是卑臣来说两句吧,有些事,也该有个最终决断了!” 第490章 臣斗胆,要为澄州数十万百姓,讨一个公道! 在场众人顿时猛地一惊。 齐刷刷望过来,却见王修王老爷,已一反刚才那副老实巴交缩头缩脑的模样。 也不知是因为总算意识到,眼下自己所面临的九死一生局面,或是因为其他…… 脸色突然变得说不出的凝重,似乎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了许多。 偏偏,嘴角隐约带着些自嘲的笑。 观礼的众人皆是一脸疑惑不解。 唯独景隆帝,端坐龙椅上,似乎猛地意识到什么,脸色瞬间比刚才还要难看太多。 双目如刀死死锁定在他身上,眉头阴郁紧锁,眼皮突突跳得厉害,甚至隐约几分震怒。 而良久,只见这位大康朝最年轻的国公爷,似乎终于做了一个事关生死的艰难抉择,狠狠一咬牙,竟不紧不慢,一步一步朝着承德殿外那四方高台而去。 只是步子,总显得有些沉重。 “大胆!”刹那间,那宽阔的汉白玉台阶两侧,一小队威风凛凛的禁军侍卫冲了过来。 手中长矛在炽烈的太阳下闪着刺眼的光,“叮”的一声左右交叉,便已横在跟前,死死挡住他的去路。 如临大敌,满面肃杀之气,似乎只要他胆敢再上前一步,便要当场拿下。 毕竟太后与皇帝皇后的安危,出不得半点纰漏。 可没想到,紧跟着,却听得那高台之上,景隆帝一声威严而又阴沉的声音,“放他上来!” 几名禁军侍卫只得收起长矛,退了回去。 恢弘庄重的承德殿外,这一场盛大喜庆而又肃穆的皇家大殿,气氛急转直下,似乎更一下子变得压抑了太多,让人都快喘不过气来。 再没人说话,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众人砰砰的心跳声。 仅仅两三百级台阶,竟如遍布着荆棘与坎坷,让这个狂妄小儿,走得有些艰难。 足足两炷香的功夫,一步一步,才终于行到那四方高台之上。 可出乎意料,没有赶紧为自己今日冲撞大闹皇家盛典的罪责而开脱辩解,也没有做出丝毫忤逆过激的举动。 神情倒是突然变得平静坦然了太多。 径直走到曹太后跟前,为显尊崇,还不忘郑重其事理了理官袍,正了正头顶乌纱帽。 紧跟着,双手合围,九十度弯腰郑重一拜。 大呼,“臣,吏部右侍郎兼太子伴读王修,恭祝太后福寿昌吉,万年长青!” 然而,对于如此郑重的君臣之礼,曹太后似乎并没显得多受用。 苍老满是皱纹的脸上依然阴云密布,只是一声冷哼,索性将头扭向一边。 没想到,王大人对此倒也不觉尴尬。 站直了身子,笑笑,“太后也不必如此动怒,当注意圣体安康才是!” “且臣也知道,太后对臣甚为不喜,甚至说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也毫不为过!” “不过没关系,大康以仁孝立国,太后为一国之母,德行孔昭,更乃拙荆景阳郡王之祖母……” “臣自当对太后,心存敬重,尊崇有加!” 只是随即,嘴角又勾起几分戏谑,“况且,今日之局面,寿典上如此变故,不也正是太后所希望看到且一手促成的吗?” “臣虽也早有耳闻,卫国公曹公之子曹参,向来行事张狂,目中无人常有嚣张跋扈之举。” “可臣也知道,这曹三公子,可也绝非是那种头脑简单,仗着自己深得太后之恩宠喜爱,又身为卫国公府嫡子,便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不知天高地厚之辈。” “更何况,其自幼出身重臣之家,因为乃太后最喜爱的侄孙儿,时常出入宫闱高墙……” “如今时值壮年,入朝为官已近十年,官拜正五品一州太守,都已四五年之久……” “又岂会不知朝廷法度之森严?” “若无太后私下授意,这曹三公子即便再狂妄无法无天,又岂敢在太后寿辰,如此普天同庆的皇家大典之上如此妄为?” “随意走动,隔着老远跑来臣的面前……” “不仅对臣这个正四品上官,毫无敬重之意,更是肆意挑衅,满口挖苦嘲讽之言,甚至咄咄逼人极尽威胁之言!” “穷尽一切办法,只为激怒于臣!” “你……”刹那间,却见太后脸色骤然一变。 恼羞震怒之余,神色一阵慌张,一声呵斥,“巧舌如簧,一派胡言!” 王大人倒只是满面轻松一耸肩,依然只是笑笑,“不过没关系,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太后需要一个名正言顺,让满朝文武与天下百姓都挑不出丝毫毛病的理由,来让臣下狱流放从此万劫不复再无翻身之地,甚至治臣于死罪。” “无疑,冲撞皇家大典,对皇室大不敬,这个罪名足够充分!” “而凑巧的是,臣也刚好需要这个机会,借着今日场面,当着如此多皇室宗亲与朝廷贵胄,以及文武百官的面,让有些事,做个决断!” 瞬间,曹太后面色猛地一紧。 双目如炬,声音冷凝刺骨,“你想要干什么?” 然而,众人紧张目光注视下,却见王大人只是正了正色。 神情依然平静坦然,双手合围再次郑重一拜,才一字一顿大声道,“那便是澄州民变一案!” “在场诸位皆知,澄州一地,一场春汛洪灾,以致近十万百姓,房屋良田牛羊被冲毁,流离失所哀鸿遍野。” “而澄州太守曹参,赈灾不力,甚至懒政乱政,更利令智昏严令百姓进城逃难……” “再加上当地乡绅地主,罔顾大康律令,借机肆意侵占百姓良田。” “最终,终致使官逼民反,几千灾民借着城防司换防之际,冲进城内,纵火抢掠,冲撞州府衙门。” “打死踩死官兵数十人,衙门官署被打砸,差点付之一炬。” 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尽管民变,已迅速得到镇压平定,乱民也悉数或被当场格杀,或被缉拿归案打入了死牢……” “而陛下仁德,为天下生民计,也迅速颁布政令,朝廷赈灾的钱粮也已经运往了澄州府,灾情总算得到控制!” “可此事,已经过去近一个月了……” “导致这场天灾人祸的罪魁祸首,澄州太守曹参当如何处置,朝廷依然搁置不谈!” “至于原因,在场诸位也清楚,只是无人敢说而已。而陛下又重孝道,不愿令太后伤心为难。” 话音未落,言辞灼灼却又一声大呼,“而今日,臣斗胆,要为澄州数十万正处于水深火热中的百姓,讨一个公道!” “叩请太后,即刻亲下懿旨,下令大理寺将澄州太守曹参,缉拿归案,严查其罪!” 第491章 做官,不是你这么做的! 此话一出,无疑只如平静的湖面,被扔下一块重磅巨石,惊起一片滔天骇浪。 承德殿外,这人山人海喜庆无比的皇家寿典,霎时间,已是一片混乱躁动。 “这,这……” “倒反天罡!狂妄小儿,胆大包天,他这是要造反吗?” “疯了!这绝对是疯了!这佞臣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乱臣贼子,他这眼里,还有为臣之道吗?” 一时间,不仅那乌泱泱一大片文武朝臣与皇室勋贵,就连观礼队列最前方那些当朝王爷与皇子皇孙,也不由得震惊当场,满面惊骇之色。 惊叹声,交头接耳的议论声,甚至愤慨恼羞的怒骂声,响成一片。 铺天盖地,场面甚至已近乎失控! 景隆帝端坐龙椅上,脸色更瞬间已难看到极致,阴云密布让人都快喘不过气来。 可出乎意料,却并没有出声呵斥。 只是死死盯着前方不远,这个挺直腰板傲然而立的小儿,双眼在喷火。 柳俊彦柳大才子夹杂在观礼队列最末端,又何尝不是惊诧得无以复加? 那是一种惊为天人的震撼! 瞪大着眼睛,直勾勾望着远处四方高台上,只感觉整个人都已经麻木,脑瓜子都彻底无法运转了! 疯了!那死变态绝对是完全丧失理智,彻底癫狂了!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一国之母的寿辰,如此隆重的皇家盛典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以澄州民变一案,公然逼迫当今太后亲下懿旨,严查澄州太守曹参之罪! 而且还是如此咄咄逼人的架势! 这与逼宫何异?冒天下之大不韪,骇人听闻呐! 见过不想活的,没见过这么想死的啊! 只是一时间,木头桩子矗在那里,硬是不知是该扼腕叹息一番,还是当幸灾乐祸。 只是不知为何,心中竟突然只觉有些荒唐好笑。 澄州一案,因一场春汛洪灾,近十万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可澄州太守曹参,赈灾不力,且政令昏聩,以致生了民变,甚至险些酿成大祸。 要换做其他人,恐怕早已被押解回京,下了大狱甚至掉了脑袋! 可案子已经过去近一个月,虽然朝廷赈灾的钱粮早已拨付到位,灾情也已经得到控制,洪水的决口也已经堵住,可唯独这太守曹参,当如何问罪处置,朝廷依然缄口不提! 各种缘由,满朝上下谁不是心知肚明? 只是无人敢提罢了! 没办法,谁叫这曹太守,不仅是当朝右相的嫡子,更乃当今太后最宠爱的娘家侄孙儿? 其实吧……本来按照常理,不出意外的话…… 天子念在曹家身居相位劳苦功高也罢,不愿伤了太后的心也罢,定然会将此事高高拿起再轻轻放下。 以赈灾不力懒政为由,罢了这曹参的官职,再下旨斥责一番。 甚至连大狱都不用蹲,这事就算过去了! 以此,既堵住了朝堂上悠悠众口,公正了法典,也在太后面前有了交代。 再过两三年,待到此案渐渐被世人淡忘,曹家再稍微走动一下,天子给个情面,再找个合适的机会与理由,这曹参便大可以重新官袍加身,走马上任个新的职位。 甚至顺便官阶再升上一升,直接入三省六部实权衙门,都不是不可能! 这都是再常规不过的操作,而且历朝历代也早已屡见不鲜! 结果呢…… 这案子,本来跟这死变态一个刚上任的吏部右侍郎,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结果他倒好,吭哧吭哧一顿骚操作,搞得天下皆知沸沸扬扬,民间舆情彻底失控! 天下百姓可都眼睁睁看着朝廷的态度! 皇帝要想轻轻放下,罚酒三杯,象征性治个不痛不痒的罪,那肯定是不行了! 这曹参日后要想再官袍加身,重新为官,肯定也是绝无可能了! 可真要从严治罪,太后那关又过不了! 所以,就连皇帝也是进退两难,也只能暂时搁置再做定夺了! 其实吧,这死变态做到这一步,已经绝对算是大获全胜了,可以见好就收了! 虽然得罪了当今太后,实在得不偿失,可至少也算是狠狠踩了曹家一脚,朝堂上扬眉吐气了一番! 至于过段时间,皇帝如何决断,他也不该再死缠烂打咬着不放了! 结果这家伙倒好…… 竟在今日太后的寿典上,公然提出来,逼迫太后亲自下旨严查自己的侄孙儿,治以重罪! 还叫嚣着,要为澄州数十万百姓讨一个公道! 天菩萨也!这死变态是第一天入朝为官吗,是不是太天真了些? 这是庙堂,是官场,不是那快意恩仇的江湖绿林! 哪来那么多眼里揉不得沙子?哪来那么多非黑即白? 做官,不是你这么做的! 相信朝堂上,也不少心中还尚且存着正气的官员,也深知此案因为牵扯当朝宰相与太后,会诸多不公…… 可这大半个月了,你见过哪位官员,给陛下上过一封秉公直言的折子? 不都是憋在肚子里? 而此时,只见曹太后,更是气得够呛! 死死抓着龙头拐杖,身子哆嗦个不停。 脸颊狰狞扭曲,恼羞交加之下,更是双目都变得赤红。 当下,怒不可遏声声咆哮,“王修,你放肆!” 情绪似乎已彻底失控,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狠狠拍在身下坐榻扶手上,都有些语无伦次,“来人,快来人!” “快,来人,给本宫将这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拖下去,打入死牢!” “不,杖毙!马上杖毙!” 又是一声暴喝,“佞臣,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况且,天下之大,岂可能人人有公道?” 可没想到,与此同时,却见王大人脸色也唰的变了。 一反刚才波澜不惊的镇定平静,满面怒色,竟丝毫不惧。 狰狞着脸,同样一声怒喝,活生生打断,“臣今日还就放肆了!” 又一声高声大呼,“臣,吏部右侍郎兼太子伴读王修,再次叩请太后,亲下懿旨,着大理寺缉拿澄州太守曹参,严查问罪并昭告天下!” “叩请太后,给澄州数十万百姓,一个公道!” “臣更恳请太后,慎言!” “何为‘天下之大,岂可能人人有公道?’” “此话,天下百姓可说,乡绅走卒可说,儒生士子可说……” “可唯独满朝文武不可说,陛下不可说,太后贵为一国之母,更不可说!” 第492章 臣虽畏死,却亦有为公道赴死之心! 嘈杂混乱的中庭广场四周,再次化作一片死寂。 这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头观礼的人们,一下子安静下来。 齐刷刷瞪着大殿外那四方高台上,骇然、惶恐,噤若寒蝉再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就连刚还在那故作一脸愤恨朝王老爷使劲蹬鼻子竖眼睛的赵王爷,也不由得一阵惊魂未定,动容不已。 为人臣者,胆敢在皇太后面前如此无礼,拍桌子摔椅子甚至厉声呵斥,别说大康,哪怕千百年历朝历代,恐怕都找不出几个人来。 大逆不道,倒反天罡,这纯粹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呐! 一时间,那四方高台上,气氛更陡然变得剑拔弩张了太多,乌云密布,如巍峨高山即将崩于顶,让人都快喘不过气来。 几名禁军侍卫直冲过来,满面肃杀之意,腰间横刀都快出鞘,杀气腾腾就要将这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当场拿下。 然而,不等上前几步,却只换来景隆帝一记恶狠狠的愤怒眼神。 几人顿时只得赶紧灰溜溜退下。 四周安静得出奇,特别那些侍候在侧的宫娥太监,更是吓得瑟瑟发抖额头直冒冷汗,连大气都不敢出。 曹太后也不知是猛然惊觉慌张失言,或是也被这佞臣的凌厉气势给惊住了,竟再没说话。 只是依然怒气不消,面色阴沉如凌冽寒冬,大口喘着粗气,手握龙头拐杖,指节咕咕直响。 场面一度静止。 时间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却见王老爷才又继续一字一顿说道,“太后不必如此动怒!” “太后为君,吾为臣。太后若要治臣以死罪,信手拈来轻而易举!” “况且今日臣之所为,实属大不敬杀头之罪也,臣之生死,全在太后一念之间而已。” 刚才激动愤慨的情绪,倒是总算平复了不少。 可说着说着,不知为何,神色之间,似乎隐约几分悲壮怆然。 声音都变得有些沉重,“想必太后定然以为,臣今日之所以如此,只是因为臣与右相曹公,朝堂之上政见不合颇有嫌隙。” “因此才欲借澄州一案,大做文章死咬着不放,扳倒了澄州太守曹参,也算折了曹公的一条臂膀。” “毕竟有史以来,朝堂上权臣相争,不皆是如此?” “可是,太后您错了。” 摸了摸鼻子,嘴角泛起一丝艰涩。 一声长叹,“说实话,臣本布衣,不过出身于临州一小地主家。” “虽是地主家,可说白了,祖上也不过传下来三十余亩薄土贫田,靠着点微薄的地租可勉强度日而已,还有乌鸡巷一座多年未翻新的破旧宅子。” “且臣还自幼患有脑疾癔症,整日里痴傻疯癫,不是爬树掏鸟窝,便是蹲在墙角玩泥巴。” “几年前还不慎从树上摔下来,昏迷了几天几夜,差点丢了性命。” “却也因此而因祸得福,脑疾竟奇迹般的痊愈了。” “因此,哪怕天下无数人,削尖了脑袋苦心钻营也罢,十余载寒窗苦读也罢,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能居庙堂之上,加官进爵封侯拜相,能坐拥权势名利,光宗耀祖出人头地……” “可唯独臣,这辈子最大的念想,也不过能做点小生意,衣食无忧,有酒喝有肉吃,再有个温柔贤惠的媳妇,生一对乖巧孝顺的儿女,怡然自得,此生足以。” 顿了顿,才又继续沉吟道,“甚至相反……” “陛下与太子殿下是最清楚的,臣这辈子不但没什么宏图大志,更没什么兴趣官场为仕。” “因为在臣看来,这官有什么好做的?整日里政务上忙得不可开交,一年到头来,还落不下几个薪酬俸禄。” “更重要的,臣有自知之明,平常耍点小聪明还可以,可真要论官场上运筹帷幄左右逢源,不是那块料!” “更何况,臣的性子,虽也自认做事还算谨慎,可偏偏有时候,又容易血气一上头,便莽撞行事不计后果。” “这在朝堂上,绝对是大忌,甚至有朝一日为自己带来杀身之祸,也不是不可能!” “而臣,偏偏还最是胆小怕死!” 短暂沉默,继续道,“所以,臣这辈子,注定是成不了那种朝堂上翻云覆雨的权谋之臣的。” “也正因为如此,当初陛下赐下旨意,令臣上任临州判司一职,臣才会百般抗拒,都不知上了多少请求辞官的折子。” “哪怕后来实在推脱不掉,也只是打定着主意,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每日里前去点个卯,然后在衙门里呼呼睡觉……” “只要临州不出惊天大乱子,便得过且过。” “包括再后来,陛下旨意,勒令臣入京上任,臣也是百般不情愿的。” “尽管谁都清楚,吏部右侍郎与太子伴读,无论哪个官职,比起一个区区临州判司来说,那可都是无上的造化,多少朝臣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正四品大员,位高权重,直达中枢已经指日可待。” 曹太后依然没说话,只是怒目圆瞪,一字不落听着,脸色依然冷冽刺骨。 然而紧跟着,却见王老爷又一声苦笑。 竟说不出的苦涩凄厉,“可是,臣这人又挺矛盾的。” “虽抱定着心思,衙门里成天摸鱼混日子,可偏偏又最是见不得百姓受苦。” “与太子殿下走遍了临州府的山野田间,见过了太多太多的百姓吃不饱饭穿不暖衣,别说粟米馍馍,哪怕是粗糠野菜都填不饱肚子……” “因此便有了后来,临州府一系列新政。” “明明商贾逐利,也自诩满身铜臭恶俗味,且还自认就是个狡猾小人,可偏偏又最见不得百姓患疾而不得医,请不起有本事的大夫,抓不起药,有时候甚至一个小小的风寒,便能要了人的命。” “因此,才自掏腰包,出钱出力,才有了后来的临州医学院。” “明明最是怕死,向来遇上一丁点危险,绝对拔腿便逃,可偏偏又害怕国之不存,百姓饱受战火,受尽帝国铁骑的屠戮。” “因此北方前线,虎牢关失守郸城被围,居屿关几十万庆军虎视眈眈,京畿一带岌岌可危,才有了臣率领几千城防司官兵,冒死北上。” “明明也时常训诫自己,既已身居庙堂,当懂得官场浮沉之凶险,当知进退明得失,当懂得明哲保身,更应当懂得,这天下不是所有事,都是非黑即白的,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眼里揉得进沙子……” “可偏偏,一想到澄州数十万百姓,在太守曹参的治理下,这几年水深火热苦不堪言,一想到一场春汛,竟近十万百姓房屋良田被毁,无家可归,一想到澄州府的大牢里,还关押着两千余名所谓的暴民乱民,随时等着被朝廷以谋逆罪砍头,再被株连九族……” “却得不到一个应有的公道……” “臣辗转难眠,心如刀绞!” “因此,才有了今日,臣斗胆放肆,向太后请命!” 正了正色,一字一顿,“所以,臣之所为,无关与曹公之恩怨嫌隙!” “澄州一案,太守之位,无论是曹公之子,亦或为寻常寒士……” “哪怕是皇子皇孙,甚至太子殿下,犯下此等罪过,却迟迟得不到应有的惩处……” “臣亦会如今日这般,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哪怕掉了脑袋,也誓要讨为澄州数十万百姓,要一个是非曲直!” “臣虽畏死,却亦有为公道赴死之心!” 第493章 太后,您又错了! 曹太后怒目喷火,一声冷哼,“巧舌如簧!一口一个百姓,大义凛然,楚国公倒还真会为自己脸上贴金。” 然而,王老爷倒也不以为意。 只是摸了摸鼻子,讪讪苦笑,“其实大康的百姓,是最淳朴善良的。” “朝廷说要征税,他们便将辛苦劳作了一年,好不容易才收获的为数不多的粮食拿出来,哪怕自己只能吃糠咽菜。” “县府州府说要征劳役,修河道修路,他们便扛着锄头铁锹来了,肩挑背扛挥汗如雨,哪怕每天补贴的那几个铜板,连半斤粟米都买不到。” “遇上边境战事胶着,朝廷说要征兵,他们便将自己的儿子,将自己的丈夫,送上前线……” “雄赳赳气昂昂,义无反顾,哪怕明知这一去,九死一生。” 可说着说着,声音竟变得有些哽咽,“也许那些乡绅富商,那些自命清高不凡的儒生士子,甚至今日在场的诸位,会对他们心中不屑,轻贱他们……” “说他们普遍没读过什么书,没受过什么圣人教诲,不通教化。” “说他们只是有些蛮力,整日里与粪土泥巴打交道,脏乱粗鄙不堪。” “甚至嘲笑他们,见识浅薄,没什么宏图之志。” “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盼头念想,不过是饿了能吃上一顿饱饭,不求大鱼大肉,只求粗糠粟米能填饱肚子,天冷了能有御寒的衣物,不求锦绣绸缎,只求能粗布麻衣裹得暖和些。” “无论哪位父母官当政,只要能让他们能吃饱饭,能穿暖衣,遇上灾荒能不流离失所饿死冻死,他们便念着谁的好……” “齐声颂赞着父母官的清明,感恩戴德着天子的仁德圣明。” “就这样一群勤劳又善良的百姓,若不是实在没了活路,实在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谁愿意去做诸位口中所谓的暴民乱民?” “且还明知,这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人山人海的寿典上,依然安静得出奇,似乎连掉落一根针都足以听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一言不发,只是怔怔望着四方高台上,这个高声叫喊着“亦有为正道赴死之心”,听起来如此荒唐可笑的口号的青年男子。 不知为何,已近晌午时分火辣辣的烈日下,那道头戴乌纱帽身着朱红色官袍的身影,竟显得说不出的孤单落寞。 形单影只,仿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曹太后没出声,只是脸色依然冷冽刺骨,恼羞怒火在腾腾燃烧。 沉默良久,却见王修又只是满面戏谑地笑笑,继续沉吟道,“澄州之地,想必太后亦知,好山好水好地方。” “虽少产铁铜盐之类矿石,却有着一条昌菱江蜿蜒贯穿东西,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气候更是常年雨水丰润。” “不但粟麦水稻产量极高,且水稻一年还可种植两季。” “不仅如此,地处大康腹地,远离边境从未有过战乱。” “因此,这里甚至还有着‘大康小粮仓’之称谓。” 声音平静,似乎只是在述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臣也利用职权,细细查阅了近几十年来,吏部归档保存的关于澄州府的诸多卷宗。” “小粮仓之称名副其实!” “哪怕先帝在位时期,大康内忧外患,朝廷连年用兵,征兵征税不断,且还连年天灾,可澄州府依然安定。” “可近百万百姓,好歹还能艰难活下去,更未有过任何民变。” “而陛下登基,励精图治,对外缩减用兵,对内轻赋税徭役,与民休息……” “十余年过去,不仅整个大康开始有了一番新的气象,澄州府更是安居乐业,百姓的日子总算眼瞅着,一天天好了一些。” “虽算不得富足,可至少粟米粗糠能勉强吃饱了,山野田间有些劳力强壮的农家,甚至每个月还能吃上几顿白米饭了,过年还能给孩子置办一件厚点的袄子了。” “甚至就连乡亭县府的官学启蒙学堂,都能看见几个农家的孩子了。” 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高不少,一字一顿,“然而,自从曹公之子曹参,调任太守一职,仅仅几年,什么都变了。” “外地商贾饱受打压,以致商业不振,货物流通困难,本地粮食布匹价格节节攀升。” “当地乡绅士族沆瀣一气,横行霸道,对底层百姓百般打压盘剥!” “教化不通,诸多乡学里学启蒙学堂倒闭凋零。” “治安不稳,匪患流民四窜,以致烧杀抢掠的恶行案件层出不穷。” “法典不公,冤假错案比比皆是,百姓上告无门。” “不仅如此,州府县府更是私下巧立各种名目,横征暴敛。” “百姓们,早已是苦不堪言,怨声载道。多少人家,已经连肚子都填不饱,遇上青黄不接,只能草根树皮野菜肚子,大冬天,连一件可御寒遮体的衣物都没有。” “而眼下,区区一场春汛,洪水也并不算多罕见之猛烈,竟致使近十万百姓良田房屋被毁,流离失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也就罢了,这曹参身为太守,数十万百姓的父母官,竟利令智昏,明令禁止灾民入城逃难。” “且还放任乡绅地主,借机大发横财,大肆吞并百姓良田。” “以致于最终……” “够了!”然而话未说完,却见曹太后,再也忍不住了,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 “嗖”的一声站了起来,手中拐杖在地上砸得笃笃地响。 面色铁青,苍老削瘦的身子都摇晃个不停,满面恼羞愤慨之色,一声歇斯底里的暴喝,“可那又怎样?” “楚国公夸夸其谈,所言也无非表明,那澄州太守曹参,碌碌无为,并无治理一州之能力!” “此次春汛天灾,难逃赈灾不力懒政乱政之嫌!” “仅此而已!” “何至于令楚国公,如此大张旗鼓,大做文章,于本宫寿典之上如此冲撞鲁莽,如此咄咄逼人?” “你这眼里,还有本宫吗,还有朝廷颜面吗?” 可没想到,于此同时,却见王修,脸色也同样唰的一下变了。 赤红着双眼,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呼,“太后,您又错了……” 第494章 总得有人站出来,为他们说上一句公道话 这一声怒喝,更让在场所有人,又一阵胆战心惊。 噤若寒蝉,无人敢发出丝毫声音。 四方高台上,气氛依然剑拔弩张,山雨欲来似乎连空气都快凝结。 良久,只见那无知无畏胆大包天的少年郎,又一声讥诮冷笑。 目光如刀望着曹太后,“好一句碌碌无为,并无治理一州的能力。” “好一句赈灾不力,懒政乱政之嫌,仅此而已。” “就如方才,好一句天下之大,岂可能人人有公道。” “倒是好生轻描淡写。” “太后是不是还想说,不过一群身份卑微的贱民而已,可澄州太守曹参,是皇亲国戚,是太后最宠爱的侄孙儿,身子还刚正式认了干孙子,身份尊贵?” 然而陡然间,又一声凄厉大呼,“可太后别忘了……” “就这样一群卑微的贱民,那也是大康的百姓,是太后与陛下的子民呐!” “太后也别忘了……” “太后虽出身曹家,是那曹参的姑祖母,却更是大康的圣恭皇太后!” “一国之母,太后心中装着的,更应该是祖宗的千秋基业,是社稷,是百姓!” “那曹参乃太后的侄孙儿不假,可他更是一州之太守,数十万百姓的父母官!” “在其位谋其政,他身上扛着的,是一州的治理,是几十万澄州百姓的生死。” 满面讥诮讽刺,声音怆然凝重,“更不用说,澄州的大牢里,还关押着两千多所谓的乱民暴民。” “没错,无视州府政令,聚众冲撞府城,打砸衙门,打伤打死朝廷命官,无异于造反谋逆,乃株连九族的死罪。” “可别忘了,他们本来只是一群再寻常不过的百姓罢了……” “或许没读过多少书,也没多大本事,成天跟庄稼泥巴打交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大的念想,仅仅不过是能填饱肚子。” “省吃俭用,哪怕自己饿着肚子,也足额缴纳着朝廷的税收,老实本分地应征着官府的劳役。” “他们中甚至多少人,还曾为国之安稳,前线义无反顾地冲锋陷阵,流过血负过伤。” “他们也想做一个安分守己的顺民。” “可到底是谁,将他们一步步逼到了今日的境地?” 一时间,情绪更是说不出的激动,赤红着双眼,声声大呼,“当然,太后定然以为,臣不过是在夸大其词,危言耸听。” “可今日,臣再斗胆问一问太后……” “其一,朝廷每年拨付给澄州府,仅用于清淤筑坝的银子,便足足二十余万两!” “而此次春汛,并算不得多凶如猛兽,可为何那河堤,竟如散沙草垛,全线溃塌?” “其二,众所周知,澄州昌菱江一带,地势北高南低。南岸多为乡绅士族的良田,而北岸皆为百姓之地。” “可为何此次洪灾,南岸的河坝稳若磐石,而地势较高的北岸,反倒河坝决堤,洪水倒灌,一泻千里?” “其三,依大康律,即便皇亲国戚与朝廷勋贵,任何人不得私自购置田产。” “即便买卖,也需由官府出面,出具文书,且售价皆有严格规定。” “可那澄州一地的乡绅士族,明知此为杀头的大罪,他们何来的胆量,竟敢趁着洪灾之际,明目张胆以强硬手段,欺行霸市以极低的价格,大肆吞并百姓良田?” 一边说着,出乎意料,竟又不紧不慢,从怀里掏出一封已经拆掉蜂蜡的信封。 此为朝廷官制的文书信件,鼓鼓囊囊。 捧在双手,弯腰奉上,“另外,澄州一案,当地奏报送达吏部当日,臣便即刻派遣了吏部员外郎庄重,带人亲自前往澄州。” “此为前两日,庄大人令人快马加鞭呈送于本官的信函文书,里面记录了澄州太守曹参桩桩罪证,皆为铁证。” “景隆十六年八月初十,曹参持吏部调令,初到临州上任太守一职。” “八月十五,当地乡绅士族五十三家,以为新任太守接风洗尘并庆贺中秋为由,于醉仙楼设宴款待。” “其间,太守曹参收受黄金三千三百余斤,白银五万余两,朱玉宝石名家字画无数。” “景隆十七年初,朝廷拨付用于修筑河坝共计二十三万两,太守曹参从中挪用足八万五千两,用于修筑自己的太守行宫。” “此行宫位于当地燕乌山下,位置极为隐秘。” “里面雕龙画栋,金石铺地,美妾歌姬无数,夜夜笙歌,吃穿用度之奢靡,远超皇宫。” “景隆十八年十九年二十年,太守曹参与其手下亲信官员,贪墨朝廷拨付修筑河堤以及官学学堂的银两,共计三十三万余两,用于其日夜享乐。” “不仅如此,其更私下巧立名目,对外来商贾以及本地百姓,横征暴敛,什么人头税、地头税、甚至就连百姓宰上一只鸡,都得缴纳五十文的杀鸡税。” “所得税款,几乎全额进了自己的口袋。” “除此之外,燕乌山下太守行宫一侧,太守曹参更参照皇家狩林苑,同样为自己修建了一座园子,取名虎园。” “里面,养着各种珍稀鸟兽,以供其猎杀之乐以及山珍海味口舌之欲。” “而喂养这些猛兽的花销,每日都需千余两银子。” “这些,还仅仅是其欺男霸女、荒于政事、卖官敛财、贪墨银钱诸多罪行之冰山一角……” “敢问太后,这些,够了吗?” 一声无奈长叹,“更何况,大康八十七个州府,还有多少个曹参,还有多少百姓,在此类无能昏聩甚至胡作非为的父母官治理下,水深火热暗无天日?” 承德殿外中庭广场四周,依然死一般的寂静。 一眼望不到头观礼的众人,只是神经紧绷死死瞪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右相曹牧紧挨着左相陈无相,站在百官队列之首,虽依然一副巍若泰山八风不动的模样,可脸色早已苍白无血色,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 时间流逝,画面似乎彻底定格。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却见高台之上,王老爷哪还有刚才那寸步不让咄咄逼人的气势,哪还有那为正道慷慨赴死的雄浑气魄? 换之而来,已是一片说不出的怆然戚伤。 嘴角泛起一片戏谑自嘲,却又继续沉吟道,“说实话,臣也知道,臣今日之所为,在在场诸位眼中看来,特荒唐,也特幼稚可笑。” “什么为民请命,什么公道公平,那不都只是圣人先贤典着里的玩意,嘴上说说就行了,又何必当真?” “就如臣方才所言,都已经身为朝廷命官了,当懂得官场浮沉之玄妙,当懂得明哲保身。” “更要学会眼里揉得进沙子,不是什么事,都能分个是非黑白的!” “况且,这澄州百姓的死活,也跟臣这个吏部右侍郎,没什么关系。” “为此而得罪了太后,甚至满朝为敌,终究不值得。” 不知为何,声音几分哽咽,眼角甚至有些泛红,“而且臣也知道,要想真正为澄州数十万百姓讨得这个公道,很难。” “即便这曹参之罪行,铁证如山。可最终如何定夺,依然不过太后一念之间。” “不但很艰难,荆棘遍布,而且极有可能,将自己的小命都搭了进去,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甚至扪心自问,臣都不知道,今日还能不能活着踏出这承德宫。” “唯一能肯定的,即便今日进了死牢,脑袋掉了,念在臣也算为朝廷立下过诸多功劳的份上,陛下与太子殿下,也定能保臣一家妻儿平安。” “臣向来很怕死,可臣从来都认为,太祖高皇帝昔日于山野起兵,南征北战何其艰难,才终于推翻前朝之暴政,打下大康如今这万世基业……” “这个国家的朝廷,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这个国家的百姓,也不应该受到如此待遇的。” “而天下之大,文武百官成千上万,总得有人站出来,为他们说上一句公道话。” “仅此而已!” 随即再没说话,只是木然站在那里,神情怆然,任凭头顶火辣辣的太阳,渐渐拉长着略显单薄的身影。 第495章 楚国公所言,可有冤枉你? 雄浑宽广的承德殿外,依然一片死寂。 寿典观礼的人们,依然紧绷着神经,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只不知为何,陡然间,山雨欲来剑拔弩张之外,偌大的承德宫似乎又总弥漫着一阵萧索苍凉的味道。 那个天真幼稚得荒诞可笑,似乎与满朝文武都显得那般格格不入的少年,依然只是微微勾着后背,木然站在那儿。 没有鲜衣怒马正少年的轻狂,没有气吞山河的如虎气概。 神情萧索,初夏晌午炙热的太阳下,身影格外刺眼。 一时间,竟惹得其中不少宗亲勋贵的女眷贵妇,也不由得眼眶泛红,一阵心有戚戚。 清河郡主赵书意站在一群已婚的未婚的皇室公主郡主中间,幽幽注视着高台上,那道略显单薄孤寂的身影。 出乎意料,再没如往常那般,或幸灾乐祸,或满面奚落调侃。 两行清泪,情不自禁顺着那张圆润白皙的绝美脸蛋,无声地滑落,一颗,两颗,三颗。 可偏偏,嘴角一片浅浅笑意。 眼波潋滟,异彩连连,目光竟从未有过的柔和。 如月色轻抚,如和风柳絮。 柳俊彦一动不动夹杂在几百名恩科高中的学子中,满面呆滞茫然。 说实话,今日如此盛大隆重,本该君臣和鸣一片喜庆的皇家盛典,却变得如此局面,已经给了他太多震撼。 以至于到现在,依然只感觉心脏扑腾扑腾跳得厉害,脑袋一片空白。 至少,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那个从来都折磨得他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的死变态,明明看着也不傻,怎会在今日做出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来? 不惜冲撞当朝太后,拍案而起针锋相对,还仅仅是为了那些与之毫不相干的低贱百姓。 然而,纵然才仅仅因为恩科高中而有了官身之资,可自幼出身官宦之家,他又如何不知…… 皇室威仪大于天,澄州一案闹到现在,沸沸扬扬天下皆知,无论是谁,要想讨一个公平正义,要一个法典公正,那是何等艰难? 毕竟涉案之人,那可是当今皇太后最宠爱的侄孙儿呐! 至少,那死变态所言,也绝非危言耸听。 即便手中,有着那澄州太守贪赃枉法胡作非为的铁证又如何? 这条路,依然荆棘密布,难于登天! 极有可能,不但徒劳无功,反倒令自己小命不保万劫不复! 今日之局面,说是九死一生,已经算是客气了! 根本就是十死无生! 可明知如此,那死变态竟还是义无反顾! 疯了!真的是疯了! 当然,也不得不承认,趁着太后寿典,当着这么多皇室宗亲与满朝文武的面,这已经是最好的机会了! 只是一时间,本还想再暗自腹诽两句,嘲讽一番这死变态,终究太傻,太不懂为官之道。 可不知为何,竟是一句话也腹诽不起来,反倒只觉心中有些莫名发堵。 突然,倒是旁边一个身材精瘦油头粉面,他也叫不出名的同科学子,胆战心惊之余,满面不屑小声嘀咕了一句,“他这样做,值得吗?” “冒着仕途前程尽毁,甚至把小命都搭进去的风险,竟只是为了替那些低贱百姓讨个公道。” “这楚国公,是不是未免太天真,太少年意气了……” 若换做以往,哪怕是方才,他柳俊彦也定是会竖起大拇指,深表赞同。 可此时,不知为何,竟一记恶狠狠冷眼瞪过去,将那学子吓得够呛。 若有若无喃喃自语,“或许,人活一世,天真一些,少年意气一些,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 四方高台之上,再没人说话,就连曹太后,也不由得一下子怔住了,拄着拐杖茫然站在那里,神情呆滞。 浑浊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眼前少年郎手中,那鼓鼓囊囊的官制文书信函。 可一时间,似乎已没了勇气伸手去接过来。 景隆帝端坐一侧龙椅上,默不做声,帝王冠旒下,面色依然冷凝严肃。 时间流逝,一点一点流逝…… 反倒更给整座承德宫,徒增了几分压抑沉闷。 然而,正当四周安静得可怕,却听得台下,一声沙哑大呼,“老臣有话要说!” 与此同时,却见那群臣观礼队列最前端,右相曹牧再次站了出来。 颤颤巍巍,满面凝重怆然,“禀太后,陛下……” “老臣曹牧,承蒙陛下信任,拜为右相,统领吏工农三部,诚惶诚恐。” “十余年来,无时无刻不感念着天家圣宠,不牢记着肩上责任之重大,兢兢业业不敢丝毫荒怠。” “然,老臣也未料到,犬子曹参,身为一州太守,几十万百姓之父母官,竟为一己之私欲享乐,贪赃枉法胡作非为到了如此地步。” “以致朝廷蒙羞,百姓受苦,所犯之罪行令人发指。” 言辞灼灼又一声高呼,“老臣,亦实在深感罪孽深重!” “愧对陛下之信任,亦无颜面对天下百姓。” “羞愧难当,只恳请陛下,恩准臣辞去右丞相一职,从此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如此,也算给陛下,给天下百姓,有了个交代。” “也请陛下,治臣教子无方之罪!” 纵然身为一国宰辅,可此时,竟也忍不住眼眶一片泛红湿润,声音嘶哑怆然,“另外,至于犬子,叩请太后与陛下,立下决断,依律严查便是!” “老臣为人之父没错,可更是朝廷之命官,太后与陛下之臣……” “老臣又岂敢因其为子嗣,而致使朝廷法典不明,大康吏治不清?” 此话一出,霎时间,更惹得在场所有人,又一阵惊诧。 景隆帝尚未开口,可顷刻间,却见曹太后脸色猛地一变,一声大喝,“住嘴!” 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苍老身子哆嗦个不停,嘴唇蠕动着,想要再呵斥两句什么,可一时间,又不知当如何开口。 似乎左右为难,似乎太多难以抉择,又似乎太多不甘。 良久,才那般艰难地扭头,怔怔望向台下,声音有些发抖。 一字一顿,“曹参,你老实回答本宫,楚国公所言,汝所犯下的这些罪状,是不是真的?” 那曹参本还正站在那里发呆,满面惶恐之色。 突然听得太后声色俱厉问话,顿时吓得一个哆嗦。 慌张不已,支支吾吾,“姑……姑祖母,这……” 然而刹那间,曹太后满面震怒,又一声厉喝,“本宫再问你一遍,楚国公所言,可有冤枉你?” 话音未落,只见那曹参,已是“噗通”一声,趴在了地上。 却哪还有方才那飞扬跋扈咄咄逼人的模样? 竟是再也不敢发出丝毫声音,趴在地上,身子如筛糠哆嗦个不停,额头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不停滚落着。 “我,我……” 第496章 孽畜,你个孽畜啊! 霎时间,曹太后更是面色剧变! 从这曹参的反应,哪还不明白其中内情? 情绪似乎都已彻底失控,双目赤红充血,额头青筋都若隐若现。 如同内心猛地遭受着最沉重的打击,苍老身子一阵摇摇晃晃,噔噔后退两步,一个站立不稳,竟差点栽倒在地。 所幸还好,身后两个贴身伺候的宫娥眼疾手快,赶紧上前一步搀扶着。 即便如此,气急攻心之下,哪还顾得上这是皇家寿典之上,当着皇室宗亲贵胄与文武百官的面,难免失了一国之母的威仪。 手中拐杖一下又一下,狠狠笃在地上,浑身直发抖,“孽畜,你个孽畜啊!” “从今以后,我没你这个孙儿!” “本宫还以为,你只是恃宠而骄,不学无术骄纵跋扈而已,没想到,外放为官,你竟连如此丧尽天良之事都干出来了!” “你让我这老太婆,日后黄泉之下,如何还有脸去见先帝,去见咱曹家的列祖列宗?” 一脸恨铁不成钢,“事情闹到眼下这地步,你让本宫如何再护着你?” 一时之间,纵然身为当朝皇太后,何等身份尊崇权势滔天,略显浑浊满是沟壑的眼角,竟也忍不住一阵湿润。 瞬间,曹参更是吓得不轻。 如死狗般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身子哆嗦得如打摆子,任凭冷汗不停滚落,将身上官服都湿透。 只见曹太后,总算让自己情绪稍微平复一些。 却依然如同全身精神力,都彻底被抽干。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孱弱身子摇摇欲坠,任凭两个宫女左右搀扶着。 目光呆滞,写满着痛心疾首万念俱灰。 众人噤若寒蝉目光注视下,足足半晌,却终于缓缓扭过头来,怔怔望向前方,那依然微微弯着腰神情怆然的少年郎。 那般艰难,挤出一丝冷笑,神色说不出是仇怨或者讽刺,“楚国公年纪轻轻,果真好手段好心机!” “借着今日本宫寿典之机,将澄州之事闹到如此无法收场的地步,这摆明了是想把本宫往死路上逼啊!” “皇帝这真是给本宫找了个孝顺乖巧的好孙女婿呐!”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竟再没如方才那般,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沉默良久,才又一声长叹,“不知楚国公可否借一步,本宫有几句话跟你说。” 随后,却也不管对方是否点头,三两下挣脱两个宫女的搀扶,颤颤巍巍便兀自朝身后那承德殿雄浑大门走去。 走得很慢,佝偻着后背拄着拐杖,步子也迈得很是艰难。 纵然头戴明珠玉冠,身着五爪凤袍,气吞山河威加万民,却依然掩饰不住一片苍老之态。 瞬间,倒是身侧十余名长矛横刀威风凛凛的禁军侍卫,神色一凛,二话不说便要跟上,护卫安全。 可没想到,不等有所动作,却见太后一声呵斥,“谁也不准动,都站在那儿!” “楚国公乃朝廷重臣,本宫的孙女婿,难道还会行凶不成?” 随即一步一步,继续朝前方走去。 王老爷也不由得一阵诧异,有些不明所以。 尽管如此,也只得老老实实跟了上去。 承德殿的大门打开,很快又从里面关上。 于是一时间,殿外一眼望不到头观礼的人们,便彻底愣住了。 一头雾水,完全有点搞不清状况。 唯独景隆帝,似乎突然猜测到些什么,与皇后对视一眼,扭头怔怔望着紧闭的殿门,眉头轻皱,目光说不出的复杂深邃。 寿典之上,依然安静得出奇,无人敢发出丝毫声音,气氛诡异。 时间流逝,一刻钟过去,又一刻钟过去…… 足足近半个时辰过去,正当场面变得有些躁动,窃窃私语议论声不断,却见那厚重的殿门终于再打开。 紧随其后,便见太后不紧不慢走了出来。 与刚才如出一辙,微微佝偻着后背,步履蹒跚,头顶烈日下,甚至似乎一下子显得苍老了许多。 楚国公王修跟在身后,老实巴交默不作声。 众人目光注视下,只见曹太后,一步一步,终于回到刚才的位置。 然而,却并没立马在那雕龙描凤的软榻上坐下,只是紧握拐杖站在那里。 居高临下,目光怔怔望向下方那汉白玉台阶旁,依然还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曹参,再看了看百官队列之首面色凝重如临大敌的右相曹牧。 嘴唇蠕动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良久,才一声长叹,说不出是无奈还是释怀,“罢了,罢了……” “本宫年纪大了,都已是数着日子活的人了。” “民间百姓都说,五十耳顺六十知天命……” “也不想都半截身子入土了,反倒还背着个是非不分专横恶毒的骂名,让后世子孙戳了脊梁骨。” “况且,楚国公说得也没错,本宫虽出身曹家,却更是当朝太后,当以社稷为重,以祖宗万世功业为重才是。” 苦笑一声,扭头望向旁边景隆帝,又轻声叹道,“至于这曹参,依大康律,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吧。” “皇帝下旨吧!” “以后曹家的事,本宫也不想管了,也管不了了!” “包括日后皇室与朝廷的大小事宜,皇帝也不必再来仁寿宫问安请示了,我这老太婆,现在只想过几天耳根清净的日子。” “还有,清河这丫头的婚事,若是她有那份心思的话,皇帝以后便赐个旨意吧。” “这丫头终归是你的亲侄女,皇帝还是应该多替她想着些,况且她也老大不小了,总不可能真孤苦伶仃一个人,最后守着那青灯苦佛过一辈子吧。” “另外,楚国公王修冲撞本宫寿典,大不敬堪比谋逆,虽依宗室礼法不可轻饶,可念在其事出有因,为百姓请命,为朝廷尽忠,一片公心的情分上……” “本宫赦免其罪!” 又一声长叹,“各种大典已毕,本宫也有些乏了,这便回仁寿宫歇息了……” “皇帝便替本宫,安顿好接下来的寿宴吧。” “诸位宗亲勋贵,特别是文武百官,皆是朝廷股肱,为我大康鞠躬尽瘁不辞辛劳,百忙之中特来为我这老太婆贺寿,皇家总不能失了礼仪。” 随即,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在那两个宫女左右搀扶下,在一群宫娥太监与禁军侍卫的护送下,朝承德宫外走去。 皇帝皇后自然赶紧起身,施礼恭送。 第497章 这呆子…… 于是顷刻,在场所有人便彻底惊呆了。 不仅密密麻麻的文武朝臣,皇室宗亲勋贵,就连那些就藩归京的皇子亲王,也不由得一下子愣住了。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觑,遮掩不住满面惊诧愕然。 太后的话再简单直白不过,可如何料得到,这一场险象环生惊心动魄的闹剧,竟是如此结局收场? 说实话,今日太后高寿,普天同庆的皇家盛典,能有资格站在这里庆贺观礼的,有一个算一个,谁不是成了精的老狐狸? 哪怕是那些恩科高中,刚刚才有了官身之资的学子,又有几个是懵懂无知的愣头青? 暂且不论那年纪轻轻便已封爵国公官拜正四品的少年郎,口喊着“亦有为正道赴死之心”,只为替那澄州数十万百姓讨一个公道,却无异于将天都捅了个大窟窿…… 实在太傻太天真,也太不值得! 纵然这少年郎,手中握着那澄州太守曹参贪赃枉法胡作非为的铁证又如何? 纵然借着今日的机会,将事情闹得无法收场,双方都再无退路又如何? 谁人不知,当朝太后出身曹家,且是出了名的护短啊! 一国之母,那又是何等的位尊权重? 要真正为那澄州数十万百姓讨一个公道,要一个法典公正,那是何等艰难? 不但遍布荆棘,难于上青天,甚至稍有不慎,反倒只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 说白了,根本就是拿自己的小命在赌啊! 至少,仅仅一个大闹皇家盛典,公然忤逆冲撞皇太后的罪名,就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了! 可最终,他还是赌赢了! 谁也不知道,在承德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两人又聊了些什么,可至少,他赢了! 哪怕赢得太艰难,也太惨烈! 更重要的,随着太后最为宠爱,甚至不惜背着后宫干政专横谋私的骂名,也要死死护着的侄孙儿曹参轰然倒下,谁人不知,至此,也算极具标志性意义地,全国的吏治,恐怕将要彻底变天了! 甚至可以预见,又将会有多少人,丢了乌纱帽,锒铛入狱? 而那少年郎,前有推动士子文风之变革,赐封“文圣公”,今有为民请命之大胜,必然威震朝野天下轰动。 日后朝堂上的根基,注定稳若磐石,再也无人能撼动。 一时间,就连赵王爷赵衡,这位历经先帝末年五龙夺嫡宫闱之争,见惯腥风血雨大风大浪的当朝一品亲王,也不由得满面动容,咋舌不已。 “我的个亲娘也,这狗东西舍得一身剐,连命都不要了,居然还硬是让他给得逞了……” “不但把老太太逼得走投无路,只能妥协退让,自己竟还全身而退了!” “要换做本王……” 可正念叨着,突然一个寒蝉哆嗦,“咦?若换做本王,今日敢如此,两条腿肯定是要被拐杖打折的!” 唯独清河郡主赵书意,款款立在一群皇室公主郡主中,盈盈凝视着高台上,那道略显削瘦单薄的身影。 一双美目,依然泪花涟涟,泪珠一颗一颗无声滚落。 可是不知不觉,那圆润娇美得仿佛令世间万物都失了颜色的脸蛋,却已是一片如花笑靥。 目光柔和似水,竟说不出的风情万种,如千树万树桃花绽放。 贝齿轻启,抿嘴一笑,几分打趣,“这呆子……” 承德殿外人头攒动的广场四周,依然安静得出奇。 太后的仪仗顺着那宽阔恢弘的汉白玉台阶而下,继续缓慢前行着。 许久,才终于一点一点,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消失在承德宫外。 直到这时,景隆帝才终于收回目光,站直了身子。 扭过头,凶神恶煞狠狠瞪一眼旁边不远,还如木头桩子站在那里的王老爷。 帝王冠旒下,脸色依然冷凝严肃,阴郁得寒霜都快一块块往下掉。 紧随其后,目光冷冷在台下扫过,帝王威仪令人不敢直视。 缓缓开口,一字一顿,“澄州太守曹参,贪墨官银,私受贿赂纵情享乐,横征暴敛以自肥,勾连乡绅以谋私,政令昏聩以致百姓疾苦徒生民变,上负天恩,下负黎民。” “即日起,革去功名,永世不得入朝为仕。” “此外,着户部左侍郎郑明礼,暂领大理寺少卿之职,持朕手令,全权严查澄州太守曹参一案,以律严惩。” “大理寺所有官员,全力协从,若有从中阻拦者,以同党论处。” “其二,澄州一案,所涉者众。无视州府律令,聚众冲撞府衙,打砸纵火,所犯谋逆,罪无可赦。” “按律,当处极刑。” “然,念在一应人犯,本为安分守己之百姓,皆因澄州太守,政令昏聩所逼,走投无路方犯下此等罪行。” “圣恭皇太后曹氏,宽宏仁德,威加海内,心怜百姓之疾苦,神悯苍生之不易,特赦一应人犯死罪,改判五年牢狱。” “至于家人族人所犯牵连之罪,一律不再追究!” 顿了顿,却又是一咬牙,“其三,吏部右侍郎兼太子伴读王修,恃宠而骄,生性狂悖……” “冲撞皇家盛典,忤逆圣恭皇太后,举止无状,视朝廷威严于无物,所犯罪大恶极。” “虽太后仁德,宽大为怀,特赦其罪,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特罚俸三月,罚金五百,令其闭门反省其罪,非天子亲赦,不得出府半步。” “以儆效尤,以正法典!” 终于轻描淡写一摆手,一声吩咐,“就这些了,张三千,拟旨吧。” 可紧跟着,目光径直投向台下曹牧,脸色倒是一下子温和了不少,“曹相也不必自责了……” “澄州一案,曹相虽确有教子无方之失,可天下谁人不知,曹相身为一朝宰辅,日理万机,为国为民日夜操劳。” “或也正是因此,才对子嗣疏于管教罢了。” 一声长叹,满面感怀,“而且论起来,曹相也算是三朝元老了。” “两袖清风,刚正不阿,对朝廷对社稷鞠躬尽瘁,一片赤城忠心朕是看在眼里的,当之无愧国之柱石也。” “更何况,如今的大康,虽边境安宁气象万新,可朝中依然政务繁多……” “朕还得依仗爱卿,多付出些辛劳,为朝廷分忧,吏工农三部以及门下省诸多事宜,还得劳烦爱卿主持大局啊!” “因此,什么辞相告老的话,爱卿日后可千万别再提了。” …… 第498章 先生…… 一场惊心动魄的变故,终于落下帷幕。 可即便如此,承德殿外广场四周,水泄不通观礼的人们,何尝不依然愕然惊诧万分? 无论如何,那个狂妄无知的少年郎,仅仅为了替澄州几十万百姓讨个公道,竟不惜以身入局以命相赌,大闹皇家盛典,冲撞当朝太后,终究太幼稚可笑,也太匪夷所思。 至少,为官之道,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当然,尽管太后最终胸怀宽广,已明令赦免那无知小儿大不敬之罪,可皇帝依然下旨,罚俸罚金,责令其闭门思过,其中缘由,谁都清楚…… 无非罚酒三杯,也算给太后一个交代,彰了天子赏罚分明之态,借此堵住满朝文武悠悠之口罢了。 至少,此事已经盖棺定论,以后朝中谁要是再咬着不放乱嚼舌根,那就是不懂事了。 王修王老爷如木头柱子般矗在那里,老实巴交,神情依然说不出的平静。 可此时,心中又何尝不是如滔天骇浪翻腾得厉害? 尽管眼下,小命算是彻底保住了,可说实话,又如何不知,今日之局,山雨欲来步步惊心,是何等凶险? 这纯粹是把天捅了个大窟窿啊! 稍有不慎,今日绝对是人头落地万劫不复呐! 直到此时,才蓦然发现,后背衣衫竟早已被冷汗湿透,甚至都正向下淌着水。 一阵后怕袭来,头晕目眩,只感觉身子被彻底掏空,两腿发软竟快连站都站不稳。 唯一值得欣慰的,澄州大牢里尚且还关押着的两千余所谓暴民乱民,虽依然免不了牢狱之灾,可好歹总算保住了性命,且不用被诛灭九族。 无疑,这已经是他能想到,最好的结局。 曹参自然很快便被禁军侍卫五花大绑拿下。 尽管曹太后已先行离开回了仁寿宫歇息,可接下来的赐宴,依然必不可少。 然而,刚刚才生死关头走了一遭,一只脚都快踏进阎王爷的大门了,他王老爷自然也没什么心情,留下来再吃上一顿皇家寿宴。 尽管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可以吹嘘一辈子的殊荣,而且送了贺礼,却不留下吃席,多少是有点亏的。 好吧……最主要的,看狗皇帝那脸色,依然还阴沉得快要杀人,他还真有点怕。 好端端一场皇家盛典,被他搞得乌烟瘴气山崩地裂的,没被当场砍了脑袋,已经是祖坟青烟袅袅了。要是还不识趣,还胆敢在狗皇帝眼前继续晃悠…… 那不是纯粹找死? 因此,趁着密密麻麻观礼的众人,还在惊魂未定窃窃私语个不停,场面一度变得有些骚动混乱,赶紧开溜。 独自一人拖着沉重发软的步子,走下四方高台,顺着那汉白玉台阶而下。 可没想到,刚要走出这广场之外,却突然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大喊。 “先生……” 有些艰难转过身来,只见身后,那几百名恩科高中学子的队列中,柳俊彦已从里面挤了出来。 可不知为何,这位家世背景显赫,国子监内最璀璨耀眼一身桀骜才气的“京城第一才子”,神色竟说不出的拘谨沉重。 隔着老远,目光灼灼望着他,想要说点什么,却似乎一时又不知当如何开口。 反倒更显得有些患得患失。 一时间,这一眼望不到头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个不停的观礼的人们,也不由得齐刷刷望向这边。 倒让本来略显嘈杂躁动的场面,顿时安静了不少。 良久,柳俊彦才又上前两步,执弟子之礼郑重其事弯腰一拜。 “先生,请留步!” 王老爷顿时一头雾水,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说实话,这还是认识这么久以来,这柳大才子第一次如此郑重称呼他一声先生,以弟子之礼相拜。 然而接下来的情形,却更让他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这家伙,依然满面惶恐患得患失,似乎拘束得连双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可紧跟着,却是狠狠一咬牙,声音有些哆嗦发抖,“学生知道,先生打心眼里是瞧不起学生的。” “就如先生也知道,学生从来对先生,是心怀敌意,且甚为不屑的。” “说实话,学生自幼心气高远,一身傲气……” “毕竟其一,出身名门之后,祖上三代,皆是朝廷四品以上高官。” “其二,学生自认还算有些聪慧天资,自幼便是长辈口中,所谓别人家的天才孩童。” “七岁可作诗,十岁便精通琴棋书画甚至韵律御射,尤其写得一手锦绣文章。” “十二岁便被天下大儒李舍人看中,收为亲传弟子。” “再后来入国子监,此次考试也皆是第一,所作诗赋也是京城学子争相传唱。” 顿了顿,脸颊微微一红,“说来惭愧,也不知是因为从小到大,饱受太多赞誉,还是因为顶着太多虚名,什么‘京城第一才子’,什么稷下学宫首席大弟子,走在哪里,都是一大堆人围着,争相巴结……” “以至于让学生目中无人,从来都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哪怕先生,当初于临州中秋诗会,一口气二十五首震古烁今的诗作,那是何等惊为天人?” “才学比拼,一人之力独战南楚二十余名精锐学子而大获全胜,那是何等耀眼夺目?” “哪怕学生明知,若换做自己,那肯定是望尘莫及的,可也依然不停在心中安慰自己……” “那些诗作,不过是先生有如神助诗圣附体,突然灵思泉涌罢了,与南楚使团的才学比试,也不过是南楚蛮荒之地少有饱学之士,再加运气好些罢了。” “不知多少次告诫自己,要论真才实学,先生定然是比不上的。” 虽是满面羞愧,脸颊已红得如猪肝,可目光却说不出的诚恳,继续幽然道,“再后来,先生举家自临州迁来京城……” “不知为何,自从得知消息,学生竟如疯魔一般。” “总是害怕,随着先生来京,我这‘京城第一才子’的名头便保不住了……” “甚至多少次噩梦,那些虚名赞誉,再也不属于学生了,只剩下满京城的文人才子无尽的嘲讽奚落,‘看,就这点才学,也敢枉称什么第一才子,哪比的上楚国公’……” “这些念头,只如恶魔一般 ,让学生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成天六神无主。” “因此这也才有了后来,于水云间,学生费尽财力人力,召集了一大堆京城学子,意欲以笔为剑,对先生口诛笔伐,令先生身败名裂。” 第499章 若承蒙不弃,学生愿拜先生为师 王老爷脑袋依然有点懵,搞不清楚这家伙到底想要干什么。 却见柳俊彦又大声道,“再后来,先生司职副考官,主持今年春闱恩科……” “借科考一事,铁血手腕雷厉风行,一句‘文以承道 ’,手腕铁血雷厉风行,大力推动士子文风之变革,匡正近几十年来天下学子愈演愈烈的浮躁文风。” “其实扪心自问,学生也深知,如此风气下,天下文章皆一味只追求辞藻之华丽、用典之精巧,甚至多少人为写得一篇锦绣文章,绞尽脑汁故意搬弄捏造一些生僻字词,生硬套用一些野史小家之言的典故,以哗众取宠……” “却恰恰忽略了文章的本身,乃是陈述事实,讲述道理,传播思想。” “以至于多少所谓的锦绣文章,乍一看,华丽惊艳,可细细读来,却是味同嚼蜡,内容空洞言之无物,金玉其外而已。” “如此风气继续盛行下去,定然乃大康文坛的一场空前灾难。” 自嘲地笑笑,“可学生依然对先生此举,是嗤之以鼻的。” “毕竟其一,在学生看来,先生虽司职恩科副考官,肩负着为朝廷选拔人才之责,可毕竟初涉朝堂,还算不得位高权重天下信服。” “因此,仅需按部就班延续往年惯例,确保科考秩序安定,不出大的纰漏,便已是不小的功劳了。” “又何须再节外生枝?” “其二,如今天下文风,虽浮躁空洞不堪,甚至严格来说,已走上了一条疯魔歪道……” “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眼下不仅上至弘文馆国子监,下至各地州府官学县学,文章皆如此,就连历年的恩科考卷的评判标准,也渐渐趋向于如此风气……” “就连学生,虽深恶痛绝,却也同样不得不选择逢迎其道,随波逐流。” “这又岂是任何人一朝一夕所能改变?” “一定层面来讲,此举无疑,已是与全天下儒生士子甚至那些名家大儒为敌。” “谁都知道,天下儒生,不能上马提刀,不能弯腰锄地,手无缚鸡之力,却唯独手中笔砚中墨,最是锋利伤人!” 观礼众人默不作声,依然只是齐刷刷望着这边,有些茫然不解。 短暂沉默,却见柳俊彦又不紧不慢沉吟道,“再后来,澄州民变一案,天下皆知。” “其实说实话,哪怕方才就在这寿典之上,就在圣恭皇太后面前,先生争锋相对据理力争,口中嚷着‘亦有为正道赴死之心’……” “可学生对先生依然是颇为不屑的!” 泛起一脸残酷自嘲,“倒不是学生怀疑,先生此举是别有私心。” “澄州一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错综复杂,其中是非对错,太守曹参所涉之罪,朝廷尚无最终定论,学生不敢妄加评判。” “可是说到底,此事终究与先生一个才刚上任不久的吏部右侍郎,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纵然心中愤懑,纵然意难平,却也当深知,人在朝堂明哲保身的道理。” “为此,而惹得圣恭皇太后心中不悦,甚至满朝皆敌,这不是为官之道。” “至少,以先生的身份而言,这是极其不明智的!” 可没想到,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 陡然间,斩钉截铁一声大呼,“可直到此时,我才知道,学生错了!” 情绪似乎陡然间都变得有些激动起来,满面激昂之态,“暂不论先生之才学,满腹经纶通晓古今……” “明知定会惹得天下儒生士子口诛笔伐,朝中文武恨之入骨,可为了百姓病有所医,却依然义无反顾,大力推动临州医学院的创办,这是何等的大悲悯之心?” “明知是与全天下文人甚至名家大儒为敌,背负万千骂名甚至身败名裂,可为了天下文坛的兴盛与传承,却依然舍我其谁,活生生将这浮躁歪邪的风气,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这又是何等的壮怀?” “澄州一案,天下皆知牵扯众多,满朝文武与勋贵,枉费平日里张嘴闭嘴是社稷百姓,竟无一人敢站出来仗义执言……” “就连那些平日里唇枪舌剑,指点江山振振有词,满嘴先贤圣人之德的儒生士子们,竟也无一人站出来,拿起手中笔,为那几十万澄州百姓说上一句公道话!” “可唯独先生,为了朝廷法典公正,为了澄州数十万百姓的公平,依然不惜以身入局,置生死于不顾,这又是何等的浩然正气?” “圣人云,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先生胸襟之广阔,为国为民一片公心,学生羞愧不及也!” 咬了咬牙,又一声长叹,“尤记得那日,蕲州府学子李骁,因恩科落榜,羞愤难抑,煽动数千学子兴师动众声势浩大,冲撞闹事……” “于朱雀大街,设案而待,先生曾说起过,有心想要心平气和,与所有学子们聊一聊诗词文章,聊一聊少年之志。” “可学生却以为,先生今日之所为,才是为我等恩科高中即将初涉官场的学子们,上了最生动的一堂课!” “先生说得没错,纵然身在庙堂,官场险恶,可是为社稷,为百姓,亦当不坠青云之志,当少年意气鲜衣怒马!” “而先贤有言,以能者为师,萤火之光,以贤者为师,朝露日烯,以圣人为师,光辉万里。” 说着说着,满脸坚毅之色,却是九十度弯腰,执弟子之礼郑重一拜,言辞铿锵一声高呼,“因此,若承蒙先生不弃,学生今日,一片赤诚之心,愿拜先生为师。” “不敢言牵马执蹬以效师恩,只求能先生门下,聆听淳淳教诲,从此追随先生,为社稷为百姓,造一份千古基业!” “此外,学生斗胆,恳请先生,于天子驾前,代学生求得一份恩赐!” “学生才疏学浅,实在羞愧,此次恩科仅为二甲榜末。” “却也愿如那张谦张逊二位师兄一般,主动请缨,前往宋西都护府,做个县令县丞,治理一方!” 第500章 人活一世,或许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刹那间,四周又一片躁动哗然。 惹得这密密麻麻观礼的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个不停。 王老爷愣在那里,更是一脸哭笑不得,印堂漆黑,嘴角直抽搐。 倒是总算听明白了,这家伙絮絮叨叨了大半天,可归根结底,无非就是想说…… 喂,老王,虽然本公子以前很不喜欢你,不但因为嫉妒你的才华,而一直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天天做梦都想着能让你身败名裂,而且对你的所作所为也很是轻蔑不屑的。 但是今天,亲眼目睹了太后寿典上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你丫仅仅为了替一群毫不相干的低贱百姓讨个公道,硬是吭哧吭哧就是干,跟皇太后拍桌子摔板凳的,连小命都不要了。 本公子是彻底服气了,彻底被你那英俊的外表所征服了。 所以,一咬牙,决定了,要拜你为师,以后就跟你混了! 呃,逻辑很严密,思路也毫无问题! 可关键是……以前还不觉得,现在才发现,这家伙脑子多少是有点彪吧? 就算你丫现在,对本老爷很崇拜,而且是五体投地如洪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的那种,想要跟本老爷混,一起干大事业,可也没必要非得拜入门下做弟子啊! 至少 ,顶着个师徒名分,以后怎么一起去凤仪阁愉快地玩耍? 换做以前,倒还无所谓,可现在,你丫已经恩科高中,即将走马上任成为朝廷命官。 若是本老爷再收你为弟子,岂不就坐实了在朝中拉帮结派扶持党羽之嫌? 虽然吧,这也不是多大的问题,这种现象在朝中也早已屡见不鲜,诸如吴正德与曹牧。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张嘴就大声嚷嚷,你让英明神武的景隆皇帝怎么想? 况且,你可还是天下大儒李舍人的亲传弟子,昔日稷下学宫首席大弟子呐! 虽说稷下学宫已解散,可人家李老头还没死呢,还在老家种地养鸡呢! 你这就改换门庭,你李老头又怎么想? 天下那帮酸腐儒生,会骂你三姓家奴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的! 更重要的,瞧瞧你刚才,都说了些什么虎狼之词? 什么叫“满朝文武与勋贵,枉费平日里张嘴闭嘴是社稷百姓,竟无一人敢站出来仗义执言”? 什么叫“就连那些平日里满嘴先贤圣人之德的儒生士子,竟也无一人站出来,拿起手中笔,为澄州数十万百姓说句公道话”? 杀人诛心!杀人诛心呐! 你这不摆明了,就是在痛骂这满朝文武与天下儒生,皆是一群趋炎附势胆小怕死的虚伪小人吗? 你这还只是刚有了官身之资,还没走马上任呢,就已经先把满朝文武得罪个精光…… 以后还怎么混? 人家都不要脸面的吗? 难道就没瞧见,刚才你这两句话一出,那乌泱泱一大片文武百官,一个个脸都绿了? 真是一点都不懂得官场浮沉明哲保身的道理啊! 咦,这做官,不是你这样做的! 然而这时,不等他说两句什么,却见百官队列中,一个身穿朱红色官袍身材削瘦,下巴留两寸青须的中年男子,却是铁青着脸冲了出来。 那叫一个气急败坏,身子都哆嗦个不停。 双目喷火死死瞪着柳大才子,隔着老远,声声怒喝,“你是昏了头了?在这胡说八道些什么?” “逆子,还不快给为父闭嘴!” 毫无疑问,正是执掌御史台身负监察百官勋贵之责的当朝谏议大夫柳正道。 可没想到,任凭这小老头气得直上蹿下跳,柳俊彦却是一脸坚毅果断。 转身望向父亲,举止恭敬九十度弯腰一拜,“父亲息怒,还请父亲恕儿子不孝忤逆!” 又是一本正经道,“说实话,儿子自幼出身优越,也自负有些才学,琴棋书画圣人学问皆有涉猎。” “因此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皆是朝政,是官场之道,至交往来,不是贵胄官宦子弟,便是饱学文士。”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以至于儿子从来都以为,饱读圣贤书也罢,科场搏伐也罢,人生所求,无非名利权势,无非位极人臣光宗耀祖。” “可直到今日,于先生面前,儿子才幡然醒悟……” “人活一世,终究不过浩瀚历史中一粒尘埃,或许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可是天下读书人,也包括儿子,自诩圣人子弟,自诩清高不凡,似乎从一开始就忘了……” “圣人之道,在于修心正德,在于明礼启智,当胸怀社稷百姓。” “此等胸襟,儿子不及先生之万一也!” 正了正色,又朗声道,“至于儿子所言,主动请命愿前往宋西都护府上任,我也知道,父亲无非担忧儿子,前程与安危。” “毕竟昔日西诏宋吕之地,不但土地贫瘠教化不通,瘴疠横行,且民风彪悍,再加残余势力居心叵测,以致民变动荡不断。朝廷一筹莫展,朝官闻之色变。” “可是父亲,既然这西诏宋吕之地,如今已纳入大康版图,那那里的百姓,自然也便也是大康的子民!” “而先生教我,纵然前程凶险,亦当鲜衣怒马正少年,亦当有舍我其谁之胆魄!” “儿子也深知,治理一乡一县,可远比写好一篇策论文章要难太多,且此行凶险!” “可儿子还是希望,能用毕生所学,倾尽全力,去为那里的百姓,为咱大康的子民,做些事情。” “纵然龙潭虎穴,可那张逊张谦二位兄台,堂堂新科状元与二甲第六都能去得,为何儿子区区一个二甲榜末,就去不得?” 随即扭头望向王老爷,“还望先生成全!” 话音未落,霎时间,却更是将柳正道气得够呛。 狰狞着脸,暴跳如雷,“逆子!你这逆子!” 捶胸顿足呼天抢地,“你这是要把为父活活气死!” “那王修小儿,到底都给你灌了些什么迷魂汤,竟让你连为父的话都敢忤逆了?” “为父早就跟你三番五次提过,这姓王的小儿,虽颇有些本事,也颇有些治世才学……” “可终究少年轻狂,秉性狂悖无状,且为人阴险狡诈,这就是个奸猾小人,让你离他远一些,否则有朝一日难免受其牵连惹来大祸!” “可你……” 第501章 圣上,要把他绑起来吗? 此话一出,刹那间,矗在那里本还正一脸懵逼的王老爷,却是气得快吐血,脸都绿了。 现在算是看出来了,这柳大才子还真是被本老爷俊朗的外表彻底征服了,任督二脉打通了啊,彻底疯魔了啊! 心中烈火在燃烧,热血在沸腾! 现在一门心思,只想拜本老爷为师,然后去宋西都护府干事业,谁也拦不住了啊! 老爹敢拦着,就断绝父子关系,媳妇敢拦着,立马抛妻弃子,家里大黄敢拦着,晚上就要吃全狗宴! 可关键是…… 这老柳同志,你训斥儿子归训斥,本老爷跟你无冤无仇的,好端端的你搞什么人身攻击? 什么叫“秉性狂悖无状”? 什么叫“为人阴险狡诈”? 老子招谁惹谁了? 这么多皇室宗亲与勋贵家的女眷在场,还那么多花红柳绿的公主郡主看着,其中好几个妹子长得还贼乖…… 本老爷不要脸面的吗? 换谁能咽得下这口气? 当下,哪还顾得了那许多? 望向柳大才子,满面浩然正气激昂之色,“好!好!” “柳公子能有如此胸怀,本官甚慰!” “本官身为此届恩科副考官,能为朝廷选拔出一位如此胸怀天下心系社稷百姓的股肱之才,也算是不负陛下之厚望了!” 满是洒脱,一点不扭捏,“既然柳公子如此坚持,那这个弟子,本官收下了,三日后本官在府上静候柳公子携拜师之礼前来!” “此外,柳公子自谏欲前往宋西都护府上任,本官也同意了!” “两日之内,上任的调令文书,吏部自会上呈陛下御笔朱批!” 可紧跟着,却是一脸笑盈盈望向那柳正道,扯开嗓门,“柳大人……” 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哦,不对,既然下官已答应收下令郎为亲传弟子,按理来说,下官托大,当称呼一声柳兄才是!” “柳兄不愧书香世家,家风正派气节高雅,培养出这样一位浩然正气胸怀天下的子嗣,恩科高中,即将为国为民建功立业大展宏图……” “下官在此,恭喜柳兄,贺喜柳兄了!” 说罢,转过身,大摇大摆继续便朝前方走去。 嗯,完美,收工! 顿时,只留下柳正道在那,气得直上蹿下跳,下巴胡须都快一根根翘起。 所幸旁边一大群御史台的官员,赶紧死死拽住,否则非得追上来跟他拼命。 “竖子猖狂,竖子无礼!” “姓王的,老夫要跟你拼了!” “老夫与你无冤无仇,你竟如此哄骗蛊惑吾儿,老夫定要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你们都听见了,你们都听见了,这就是条见人便咬的疯犬……” “他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竟称老夫为柳兄,臭不要脸!” …… 巍峨庄重的太阿宫内,处处张灯结彩,依然好一片歌舞升平的喜庆景象。 奔波忙碌于接下来寿宴的太监宫娥们来来往往,负责皇宫安全守卫的禁军们川流不息。 反倒更显得他王老爷形单影只,有些漫无目的,与这一片热闹喜庆格格不入。 饥肠辘辘,本想着难得进宫一趟,顺道去程贵妃的寝殿坐坐,喝口茶顺便混一顿午饭吃,也算是替赵婉那猛婆娘探望母亲一番,却又实在提不起多大兴致。 九死一生,阎王爷跟前走了一遭,虽说眼下小命总算是保住了,可依然心有余悸后怕得厉害。 直到现在,依然只感觉脑袋乱糟糟如浆糊,后背凉飕飕冷汗直冒,两条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 不知为何,突然之间,竟又情不自禁想起了那个温婉风姿卓绝的女子。 那个身份何其尊崇大权在握,手腕谋略惊人可怕,却从来在他面前,只如春风拂面清泉细流、贤妻良母般女子。 身为当朝嫡长公主,竟然并未露面今日盛典,为圣恭皇太后献礼贺寿,也不知此时,她正身在何处,正在忙些什么。 也不知,她是否已经知道,今日寿典上的险象环生。 但是想必,今日之局,自己若是未得幸运之神眷顾,落得个身首异处的凄惨下场的话,她肯定会痛不欲生吧。 嗯,一定会的! 王修自嘲地笑笑,拖着沉重的步子,继续向前走着。 穿过层层殿落,不知多久,才终于到了一条两侧朱红色厚重高墙直耸入云的长长甬道。 甬道直通皇宫南大门,自然有禁军滴水不漏层层把守。 然而这时,眼瞅着再有片刻功夫,便出了皇宫了,却突然只听得身后,一声冰冷刺骨的呵斥。 “站住!” 本能地回过头来,不由得猛地一愣。 只见后方,景隆帝身着龙袍头戴冠旒,与赵王爷赵衡正大步朝这边走来。 脸色依然说不出的难看,铁青得发紫,那叫一个阴云密布,那阵仗,就好像天都快塌了。 满身令人不敢直视的帝王威仪之下,背负着双手,拳头攥得咯咯直响,双眼喷着火。 更要命的,司礼监太监总管张三千,弓着腰垂着脑袋,做足着一个死奴才该有的卑微,亦步亦趋跟在皇帝后面,却是一脸如临大敌噤若寒蝉,肥胖身子如筛糠哆嗦个不停,身上袍服都被冷汗湿透了。 唯独赵王爷,双手抱胸,一脸幸灾乐祸。 于是顷刻,王老爷更加懵了。 心中咯噔一下,心脏都快提到嗓子眼。 等等……今日这么盛大的场合,虽说太后已经回了仁寿宫,可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与赵王,兄弟二人不老实待在承德宫内主持皇家赐宴,接受群臣朝贺,追到这里来干啥? 刚才本老爷吭哧吭哧一顿骚操作,将如此喜庆的皇家寿典折腾得乌烟瘴气山崩地裂的,虽说起来实在是罪不可恕…… 可他明明都已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了旨,只是罚本老爷三个月俸禄,再加闭门思过啊! 不会又反悔了,还是决定要砍老子脑袋了吧! 想到这里,后背冷汗更是唰的一下就冒了出来。 卧槽!狗皇帝,别忘了,君无戏言呐! 男子汉大丈夫,一个唾沫一个钉,怎能出尔反尔? 可同样这时,正当他琢磨着,要不要赶紧拔腿开溜,接下来的情形,却更让他彻底崩溃了。 只见眨眼间,皇帝便已杀气腾腾大步冲了过来,已是彻底堵住他的去路。 用一道阴冷刺骨快要吃人的目光,恶狠狠瞪他一眼。 咬牙切齿,一声冷喝,“张三千,还愣着作甚?还不把他给朕摁住了?” “不知死活的狗东西!” 张三千都顾不得擦拭一下额头豆大的冷汗,可也不知是不是脑袋有点犯懵。 声音哆嗦得厉害,战战兢兢,试探性憋出一句,“圣……圣上,要把……把他绑起来吗?” 第502章 奴婢也是略懂拳脚的 然而,景隆帝也不回答,只是又一记凶神恶煞要吃人的眼神恶狠狠瞪过去。 顿时将张三千吓得额头冷汗又开始簌簌地掉,噤若寒蝉脑袋都快埋进裤裆里。 还好,终归是多少年如一日跟在皇帝身边鞍前马后的人,这死太监虽随时一副唯唯诺诺窝囊怕死的德行,倒总算镇定了不少。 惨白着脸,颤颤巍巍走上前来。 手中拂尘一甩,朝甬道两侧那手持长矛层层把守的宫中禁军,阴柔嗓门一通嚷嚷,“给咱家全都把头转过去。” “一会儿发生了什么,你们什么也没瞧见,没听见。” “要是谁敢说出去半个字,哼哼,可别怪咱家不客气。” 紧跟着,又走到王老爷跟前,顾不得擦拭一下额头冷汗,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声音都有些结巴哆嗦,“咳,国公爷……” “虽然论起来,咱们是老相识了,甚至还算有些交情缘分,而且奴婢对您也向来心中敬佩,景阳郡王殿下不但武艺高强,又是圣上最喜爱的公主。” “按理说,奴婢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冒犯您老人家啊。” “可今日,实在是……” 苦哈哈的,声音都快带着哭腔了,“奴婢知道,国公爷是要体面的人。” “所以,还恳请国公爷别让奴婢为难为好,自己老老实实蹲在这里别动,忍一忍,这事就过去了。” 话锋一转,“当然,若是国公爷抗拒不从,甚至想拔腿逃跑……” “别瞧着奴婢平常胆小维诺,一身肥肉连走路都满身冒虚汗,可国公爷有所不知,奴婢也是略懂拳脚的。” “只怕到时候动起手来,国公爷面子上不好看!” 一听这话,王老爷更是后门一紧,吓得猛地一哆嗦。 眼珠子瞪得滚圆,老脸惨绿如青青草原。 大爷的!这狗皇帝到底想干什么? 可刹那间,哪还顾得了那许多?卯足了劲,扒开腿就要朝前方逃窜。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不等他有所动作,只见张三千却是面色猛地一变。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闪身,已活生生横在跟前挡住去路。 果然,别瞧这死太监满身肥肉圆滚滚的,好像连走路都费劲,可此刻,却似乎完全变了个人一般。 身手那叫一个敏捷迅速,让他根本都没看清。 与此同时,只感觉迎面而来,一股刺骨的劲风扑面而来,那虎虎生风的气势,比起当初在临州城大街,险些丧命受惊失控的车马铁蹄下,千钧一发之际赵婉那婆娘出手,还要威猛凌厉太多。 紧跟着,连反应都来不及,右脚脚腕已被一只苍劲大手牢牢抓住,随即重心不稳,身子猛地便朝前方直挺挺扑倒下去。 “噗通”一声,直迎面摔了个饿狗吃屎,头晕脑胀。 再紧跟着,就被摁在地上,纹丝不能动弹了。 而接下来的情形,却更让他一下子彻底崩溃了。 顾不得惊魂未定,艰难扭过去,只见景隆帝面色依然阴沉难看得快要吃人。 说时迟那时快,竟是二话不说,大步冲上前来。 铁青着脸,杀气腾腾,竟是丝毫不顾身为天子该有的庄重威仪,居然手脚并用,朝他身上一个劲使唤过来。 似乎早已憋着满肚子滔天震怒无处发泄,一拳接着一拳,一脚接着一脚,只如天昏地暗狂风暴雨。 一边拳打脚踢,大口喘着粗气,嘴里还更是声声气急败坏怒骂。 “混账玩意,看朕今天不打死你个不知死活的狗东西!” “朕算是看出来了,你一天不挨收拾,那是浑身不舒服!” “满朝文武,那么多二品三品大员,那么多朝中勋贵乃至亲王郡王,就显着你这混账有能耐了?” “冲撞大闹皇家寿典,当场逼宫皇太后,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今日若是将老祖宗气出个好歹,你有多少颗脑袋够砍的?” “你知不知道,今日之举,你把皇后,都吓成什么样了?” 滔天震怒之下,又是狠狠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破口大骂,“好一句‘为正道赴死之心’!” “哟,咱们的楚国公,倒真是好一片忧国忧民之心!可你要找死,别在朕面前晃荡!” “早知如此,当初朕就不该让你入京为官,就该让你一辈子窝在一个五品临州判司的任上!” “自你将澄州一案,闹得天下皆知,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是心里怜悯着那些受苦的百姓?” 又一声勃然怒喝,“可你就不能再等等,再等一等?” “难道朕在你眼里,就是那样一个是非不分法典不明的昏聩之君?” “那澄州百姓的公道是非固然重要,可朕还不想你这狗东西,年纪轻轻就这么不明不白折了!” 不仅如此,赵王爷更是一脸猴急猴急。 似乎早已按捺不住,身上蟒袍一撩,三两下冲到跟前,“二哥,让咱也来出口恶气!” “这狗东西,真是气死本王了!” 同样一通拳打脚踢,那是丝毫不留情,“哟呵?小崽子,你也有今天?” “刚才在承德宫大门口,你这狗东西不是还挺狂妄吗?” “本王堂堂当朝王爷,已经够放低身段了,话都给你递嘴边了……” “结果你倒好,非得揣着明白装糊涂呀,非得装傻充愣呀,非得逼着本王在太后寿典上,亲自把这窗户纸捅破,让人看我赵王府的笑话啊!” “怎么?你是瞧不起本王,还是觉得书意丫头配不上你?” “得,你要想死,本王成全你便是!” 龇牙咧嘴大声嚷嚷,“二哥,我看咱也别跟这不识好歹的混账东西一般见识了!” “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干脆直接一刀把他脑袋砍了算了!” “离了他这把引火柴,咱还得吃那带毛的猪不成?” “大不了回头,我舍了这张老脸不要,给书意那丫头设个诗会招亲,好好给她挑个如意郎君。” 于是顷刻,王老爷便彻底崩溃了! 趴在地上,双手本能地抱着脑袋,任凭这兄弟二人一左一右拳打脚不停招呼。 使出浑身力气想要挣脱开来,只奈何被张三千这死太监死死摁着,根本无能为力。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叫一个狼狈。 第503章 臣,谢陛下龙踹! 足足一炷香功夫过去,直到皇帝二人吭哧吭哧一顿拳打脚踢,都已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这一场惨无人道的狂风骤雨才总算渐渐平息下来。 而此刻,王老爷那叫一个惨烈悲壮。 早已是衣衫不整凌乱不堪,全身上下硬是没一个部位舒坦的。 火辣辣痛得龇牙咧嘴,额头冷汗直冒,欲哭无泪。 苍天啊,大地啊!这下彻底没脸活人了! 本老爷堂堂七尺男儿,风骚一世,与赵太白那二球货,向来都只有大街上看谁不顺眼,抡起拳头便上去开整,踩得京城无数嚣张跋扈官二代嗷嗷叫的份!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没想到,终日打鹰终被啄瞎了眼!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就这么被人如死狗般摁在地上揍一顿! 虽还不至于伤筋动骨,内伤不治吐血身亡,但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啊! 关键……这特么到底都什么情况? 兄弟二人,一个是九五之尊当今天子,一个是贵不可言的当朝王爷,加起来都快一百岁了…… 什么身份?什么地位? 能不能顾及一下天子威仪与皇室形象? 如此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柔弱小国公,不要脸,简直不要脸啊! 活生生的宫廷霸凌啊! 为了不继续待在他面前晃荡,惹火烧身,本老爷都已经窝囊得,送了礼连酒席都没吃,赶紧开溜了。 结果他倒好,竟还带着兄弟,专门追上来把老子打一顿! 这就是两个流氓,土匪,恶霸! 狗皇帝纯属脑子有病! 更重要的,今天这顿窝囊气,还只能忍气吞声受着,不能去报官,让京兆尹衙门追查元凶主持公道。 最主要是,实在丢不起这人……好吧,要真敢去报官,肯定还得挨一顿毒打! 迎面趴在地上,一时间,硬是眼泪都快吧嗒吧嗒掉下来了。 可没想到,这兄弟二人还一点不解气。 狗皇帝脸色依然阴沉如腊月寒霜,似乎还丝毫不甘心就这样放过他,又是狠狠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不知死活的混账东西!” 赵王爷却是腰板一挺,脑袋一昂,腮帮子鼓得滚圆,“活该!给脸不要脸的玩意!” 总算心满意足了,却似乎压根就不想再搭理他,两人只是龙袍蟒袍袖口一甩,一前一后便转身大步朝承德宫的方向走去。 顿时,更将王老爷气得快吐血。 可猛然间,也不知是满心不甘,还是犟驴脾气上头,仰起头一声大喝,“我如何不知今日之凶险?” “我能等得起,可澄州数十万百姓等不起,全天下的百姓等不起!” “迟来的公道,又算哪门子公道?” 然而话音未落,却见景隆帝猛地停住脚步。 转过身,又是一记阴沉至极的眼神瞪过来,凶神恶煞快要吃人。 瞬间,直将王老爷吓得一个激灵,后背冷汗嗖的一下便冒了出来。 赶紧一声大呼,“臣,谢陛下龙踹!” 得,老子惹不起,还忍不起? 狗皇帝! 而这时,直到皇帝二人走远,身影彻底消失在前方拐角处,一直弓着腰缩着脑袋矗在旁边,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张三千,才迫不及待大步冲过来。 依然苍白着脸,肥肉一颤一颤的,赶紧将他从地上扶着站起来。 又恢复了那副唯唯诺诺胆小怕死的狗奴才模样,笑得比哭还难看,堆着一脸谄媚讨好。 一边不停替他整理官袍,拍打上面的泥土,一边跺着脚絮絮叨叨个不停,“哎哟,我的国公爷哟,让奴婢说您点什么为好……” “也别怪圣上会如此震怒,就今日国公爷干的这些事,别说是圣上与娘娘,连奴婢那也是直瞧得心惊肉跳的,只感觉天都快塌了啊!” “这满朝文武,就没您这么做官的!” “哎哟,瞧瞧,瞧瞧,您这胳膊都淤青了,奴婢这个揪心呐……” “不过话说回来,圣上今日不顾圣威如此大怒,不也恰恰说明,圣上与王爷,那是真的将国公爷当自己人?” 拍着胸脯,“别的不敢说,就奴婢,早在圣上还是亲王的时候就跟在身边伺候了……” “二十多年了,还从没见过圣上,因为担心一个臣子的安危,而如此失态过!” “要换做别人,今日胆敢冲撞皇家盛典,忤逆皇太后,哪怕太后宽宏大量不计较,恐怕也早已进了死牢了!” “如此得天独厚的圣宠,放眼大康,国公爷这也是独一份呐!” 声音依然在哆嗦,“还有,国公爷也别怪奴婢方才出手狠辣……” “这不实在是圣上跟前当奴才,迫不得已吗?” “得罪国公爷的地方,还请千万恕罪才是……而且国公爷是什么人?那是宰相肚里能撑船,有大气量的人,也不可能跟奴婢一般见识对不对?” “对了,奴婢跟在圣上身边伺候这么多年,多少还是有些家底的。” 一拍巴掌,“哎哟,这不巧了,奴婢的宅子里,刚好还有不少名贵的药材,什么千年人参之类,还有些宫廷疗伤圣药,奴婢自己都不舍得用的……” “一会儿,奴婢就差人全部送到国公爷府上,让国公爷养养身子,就权当奴婢赔罪了?” 本来王老爷还正为刚才的事越想越生气,脑袋都一团空白,一听这话,那更是瞬间气不打一处来。 心肝尖尖都在颤! 大爷的,要不是这死太监刚才猛地出手,本老爷至于莫名其妙遭受如此屈辱? 也好意思提什么迫不得已? 刚才稍微放一点水,或者动手的时候,假装脚下打滑摔一跟头,本老爷不就拔腿跑掉了吗? 还能被那两个土匪恶霸摁在这里打一顿? 一时间,更是脸色铁青,砂锅大的拳头都咯咯直响。 就算你个死太监“略懂拳脚”,一只手打二十个王修又如何?本老爷也是有脾气的! 就算打不过,能抱着咬上一口也是极好的! 没想到,瞬间却是将张三千吓得够呛。 慌忙一把抓住他的拳头,脸都紫了,“息怒!国公爷息怒啊!” 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得笑容,“国公爷要揍奴婢一顿出出气,奴婢自是不敢还手……” 赶紧话锋一转,“但是,有旨意,圣上有旨意!” 第504章 哟,澜……大侄女…… 王老爷顿时一阵疑惑。 铁青着脸,虽依然恼羞交加气得牙根直痒痒,倒也只得悻悻收回扬在半空的拳头。 张三千总算长舒一口气。 衣袖胡乱擦拭两下额头冷汗,眼见王老爷依然一副要杀人的眼神瞪着他,倒是赶紧正了正色。 清了清嗓子,“陛下口谕:朕自登基,二十一载,勤勉政务,如履薄冰,励精图治,任贤革新,不犯穷兵黩武之失,奉与民休息之策……” “不求圣君之名,但求富国强民。” “然澄州一案,天下震动,太守曹参其罪,骇人听闻。” “朕躬省己身,自觉无颜于先祖,而大康吏治之整顿变革,已迫在眉睫!” “吏部右侍郎王修,德行兼备,刚正不阿,忠军爱民,其心昭昭,国之大幸!” “即日起,升任吏部左侍郎之职,官晋正四品上。” “此外,吏部尚书舒渠梁年事已高力不从心,令调他用,着吏部左侍郎王修,暂代尚书之职,全权司职吏部大小事宜,整肃全国吏治。” “另,吏部员外郎庄重,彻查澄州民变一案有功,即日起晋吏部右侍郎之职。” 又陪着一脸谄媚的笑,“陛下的旨意,就这些了!” “奴婢在此,恭喜国公爷,贺喜国公爷了!” “这才入京任职两月有余,便已从右侍郎直接晋升为左侍郎了,而且还是吏部这个真正实权在握的地方。” “可别小瞧了,尽管这只是官晋半级,可国公爷也知道的,六部衙门中左右两位侍郎的差别,那可太大了!” “而且更重要的,还是这吏部尚书之职……” “国公爷虽名义上只是暂代其职,但奴婢心里清楚得很呐!” “圣上旨意之所以如此,无非是因为国公爷尚且年轻,在朝中尚无多少威望,再加今日又冲撞了太后寿典,乃戴罪之身。” “若是贸然赋官,难免惹人闲话,落得个任人唯亲的名声。” “因此,这才将那舒渠梁调任,名义上有国公爷暂代其职。说白了,再过一年半载的,找个合适机会,国公爷不就乃名正言顺的吏部尚书了?” “别说是咱大康朝,哪怕三五百年来,也还从没有过国公爷这般年轻的六部尚书,手握实权的正三品大员呐!” “此乃何等的荣耀?这不也足见圣上对国公爷的恩宠信任不是?” “包括方才寿典上之上,圣上当众责罚,那不也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而已?” “国公爷只需在府上禁足个十天半月的,到时候圣上金口一开,不就可以直接去吏部代任尚书之职了?” 王老爷脑子犯懵。 可紧跟着,却见这死太监又一声轻叹,“不过,也恕奴婢多嘴!” “国公爷也不必心中觉着委屈,觉着圣上刚才出手太重,不留情面。” “奴婢伺候圣上多年,最是知道,圣上不过刀子嘴豆腐心罢了。” “国公爷今日之举,圣上不仅被吓得心惊胆战,方才追出来的路上,还跟奴婢念叨,说国公爷为国为民,受委屈了!” “说国公爷年纪轻轻,肩无万斤之力,不该承如此之重的!” “说白了,这是打心底将国公爷,瞧得比亲儿子还要亲呐!” 一阵迟疑,又怏怏道,“不过既然说到这里,有句话,奴婢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出意外的话,吏部尚书一职,应该便是眼下国公爷的上限了,至少在景隆一朝应该是如此!” “国公爷当心中有数才是。” “至于原因,相信国公爷也能猜到一些……” “倒不是圣上对国公爷心有忌惮或嫌隙,而是国公爷终究还年轻,且又与殿下情同手足。” “将来太子殿下克继大统,总得有能拿得出手的恩赏给国公爷不是?” “到那时,尚书令中书令,甚至一品宰辅……” 可紧跟着,却是赶紧住口,轻轻一巴掌拍在自己嘴巴上,“哎哟,您瞧奴婢这碎嘴,胡言乱语些什么呢?” “奴婢也不过是瞧着国公爷亲近,这才多说了几句,切莫放在心上!” “哦对了,时辰不早了!” “圣上的旨意已宣读完毕,奴婢还得赶紧复命,去承德宫伺候着。” 随即,倒是拱手施了一礼,转身便折返了回去。 别瞧着这死太监满身肥肉圆滚滚的,感觉喘气都困难,倒是健步如飞跑得飞快,眨眼便没影了。 只留下王老爷独自矗在那里,依然有点云里雾里,一肚子窝火。 …… 走出皇宫大门,火辣辣的烈日依然刺眼,照得人浑浑噩噩头昏脑涨。 只是不知为何,突然间,竟有种再世为人恍若隔世的感觉。 怔怔站在大门口,半天,才恍然想起,刚才只顾着开溜跑路,竟把自行车忘在了承德宫外。 然而就在这时,正当王老爷还在满心犹豫着,是偷摸回去把自行车弄出来,还是干脆叫个马车,突然却不由得神色猛地一愣。 只见前方不远处,不知何时,正站着一个女子。 约摸二十六七的年华,着一身威武霸气的五爪蟒袍,头戴明玉珠冠,身段丰韵成熟,圆润白皙吹弹可破的脸蛋。 美艳不可方物,如众星拱月。 典雅端庄 ,娴静温婉,又那般贵气逼人,令人不敢直视。 其身后,还一字排开,整整齐齐站着十余人。 清一色特制的黑铁盔甲,腰挎长刀,面色冷酷如寒霜,隔着老远便给人一种阴森肃杀之气。 即便还是头一次见,他王老爷也已瞬间猜到。 这些都是皇城典昭司的人! 唯独那女子,就那么盈盈站在众人之首,一双美目幽幽望着他。 弯弯娥眉,噙着浅浅笑意,就那么笑着,笑着,如春风拂面,如清泉细流。 如此柔情似水,如此风情万种。 只是陡然间,眼眶中似乎隐约有泪花在闪烁。 顷刻,王老爷却是一下子乐了。 堆起一脸灿烂至极的笑,贱兮兮的,扯开破锣嗓子,“哟,澜……大侄女……” 可话音未落,却也不知今日阎王爷跟前走一遭,眼下总算小命彻底保住了,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下来,或是因为今日实在太过疲惫,竟直觉一阵头晕目眩。 “噗通!” 紧随其后,竟是直挺挺躺在地上,活生生昏睡了过去。 …… 第505章 澜姐,谢谢你 当王修再渐渐睁开眼,却见天都已经黑了。 四周静悄悄的,安静得出奇,从远处凑巧隐约传来的打更声推断,应该已是半夜子时。 自己身上官袍与官帽早已褪下,只着一件白色内衫,正舒坦躺在一张梨花木大床上。 一间颇为宽敞的厢房,内部陈设虽很是简单,却极为考究温馨。 除此之外,只见床榻前的一张椅子上,正端坐着一个温婉端庄的女子。 倒是早已换下那象征身份极具威严气势的五爪蟒袍,着一件淡蓝色曳地长裙,腰系流苏,乌黑的流云髻斜插一根碧玉朱钗,落落大方。 却更将那丰韵柔软的身段,以及典雅成熟的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 两盏略显昏暗的柔和烛光下,美艳不可方物的脸蛋,特别领口若隐若现一抹吹弹可破的肌肤,尤其惹人心动,说不出的风情万千。 毫无疑问,自己目前所处,正是静安街五号,长公主府。 而依照建制,公主府是不设客房的,因此这里必定是府上内院阁楼的一间厢房。 女子就这么安静坐在床前,一双美目幽幽凝视着他。 却也不知正在想些什么,眼波盈盈,目光柔和宛若清泉。 一时间,竟让王老爷看得有些痴了。 直勾勾盯着近在咫尺她胸前那诱人的饱满,心脏扑腾扑腾跳得厉害,硬是眼珠子都快滚出来了,甚至都忘了赶紧从床上坐起来。 半晌,却也不知是不是睡太久了,脑子实在空荡荡,偏偏又傻愣愣憋出一句,“咳,大侄女……” 可话刚出口,女子一下子怒了。 那叫一个恼羞交加,怒目圆瞪凶相毕显,葱段小手轻车熟路已狠狠揪在他耳朵上,一声娇骂,“你这登徒子,想死是吧?” “好不容易消停一段时间,又开始一见面就占姐的便宜了?” “狗胆是越来越肥了?别忘了,姐可是曾经将两任未婚夫都装进麻袋沉了淮如河的!” “还有,你一醒来,就往姐身上哪儿瞅呢?” “你要是活腻歪了,姐现在就成全你!” 别瞧这婆娘平常一副云淡风轻端庄贤惠模样,可恼怒之下动起手来,还真不是一般的狠。 硬是揪得他耳根火辣辣的如针扎,额头冷汗唰的一下就冒了出来。 “嘶,疼,疼啊……” “姓赵的,你疯了?” 大爷的!这婆娘哪儿都好,就唯独动不动就喜欢揪老子耳朵这毛病,得改! 还好,眼见他痛得龇牙咧嘴快要满床打滚一副狼狈样,这婆娘倒是总算松手。 却依然气急败坏一副凶巴巴的模样,鼓着腮帮恶狠狠瞪着他,咬牙切齿,“活该!” “谁让你在姐面前,一点不老实的?” “再胆敢有下次,姐非得亲手挖了你这对狗眼,再割了你这双耳朵!” 可没想到,话未说完,却又似乎再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竟笑了出来。 怒中带笑,没好气投过来一记嗔怪眼神,“还愣着干什么?” 随即顺手从旁边架子上,取出一件崭新的,应该下午时吩咐丫鬟去采买来的便装袍服丢给他,“还不赶紧穿衣起来?一天没吃东西,又昏睡了这么久,定然饿了吧!” “姐刚下厨做了几道小菜,一会儿陪你喝点!” 待他苦着一张脸老实巴交将那崭新袍服套在身上,从床上爬起来,才又与以往每次见面时如出一辙,细致入微替他整理着衣衫。 嘴角几分嗔怪,可更多的却是万千温柔,还一边念叨,“这才多久不见,你这家伙怎么瞧着,身子似乎又削瘦了些?” “这段时间,为朝廷的恩科取仕,为澄州民变一案,费了不少心吧?” “不过,倒是比以前,看着更成熟稳重了些!” “倒也难怪,一句‘文以承道’,不惜得罪全天下儒生士子,一己之力匡正天下文坛浮躁之风,受封文圣公,何其壮哉?” “入京上任才两个多月,便已官晋左侍郎,代礼部尚书衔……” “虽只是暂代其职,却也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六部尚书,直达中枢。” “昔日那个骑着破自行车,整日在临州城招摇过市的懵懂少年,终于摇身一变,成了位高权重的当朝大员,心系百姓社稷的国之柱石。” “只可怜姐啊,一辈子的劳碌命……” “以前太子尚未及冠开府的时候,得协理国政,辅佐圣上处理朝中大小事宜,替太子铺好路。” “如今又得一边执掌着典昭司衙门,一边打理着皇室的生意,还得替你这冤家照看着商行的生意。” “你倒是当得好一个甩手掌柜,自从来了京城,万通商行这么大的产业,竟连账册都懒得看了,全靠姐帮你盯着看着。” “总有一天 ,把姐活生生给累死,你就满意了!” 一声轻啐,“给姐站好了,扭扭捏捏的干什么?” “当初在庆国梁都,在姐面前动手动脚的,胆子不是挺大的吗,现在居然知道害羞了?” “姐一个寡妇都不怕闲言碎语,你一大老爷们倒害臊起来了?” 一边碎碎念个不停,一边小心翼翼替他理着衣衫 ,梳着凌乱发丝,却唯独对今日承德宫风起云涌之局,只字不提。 王老爷木然站着,只是怔怔望着近在咫尺这张白皙美艳得令人窒息的脸蛋,没说话。 鼻息间传来她身上阵阵沁人的幽香,可不知为何,心中竟再无一丝杂念邪思。 相反,只觉一阵莫名酸楚,心中堵得慌。 说实话,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扪心自问,唯独眼前这女子,总是让他如着了魔一般,哪怕一天不见,心中总是忍不住想着念着。 也从不否认,唯独每次在她面前,他总是从未有过的心安与平静。 也深信不疑,哪怕全天下皆视他为离经叛道的异类,眼中钉肉中刺,也唯独眼前这女子,绝不会伤他分毫。 一时间,情不自禁近乎本能,却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勇气,上前一步,双手顺势便已紧紧环在她那柔软腰身上。 声音略显沙哑,“澜姐,谢谢你……” 顷刻,女子娇躯微微一颤,神情一滞。 可出乎意料,却并没恼羞不已赶紧挣脱出去,只是迅速投过来一记凶巴巴的眼神。 轻啐娇骂出声,“好端端的,又在发什么癔症?” “刚夸你两句,又开始对姐毛手毛脚占便宜了是吧?” …… 第506章 李轻眉与赵澜 已是子时三刻,因此两人并没移步同在后院的膳堂。 吃食是那名叫翠莲的丫鬟送到厢房来的,四五道小菜,一大份熬得软烂的粟米粥,外加一碟咸菜,还有两壶温得恰到火候的小酒。 虽算不得丰盛,更不是啥山珍海味,却贵在精致可口,且是这婆娘亲自下厨,颇费了些心思。 生死关头阎王爷跟前走了一遭,拨云见日,足足昏睡了四五个时辰,王老爷倒是精神抖擞。 再加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滴水未沾,肚子早已饿得咕咕直叫,自是食指大开。 接下来的时间,却也平淡无奇。 房内一张小案几前,王老爷大快朵颐吃得没心没肺。 赵澜今日明显心情不错,虽已用过晚膳,却也难得兴致,陪他小酌一番。 只是这婆娘,酒量实在太感人,仅仅三杯下肚,便又与以往如出一辙,已是粉腮飞霞一片酡红,放下酒杯不敢再饮了。 接下来也只是盈盈款款坐在他对面,一边替他夹菜斟酒,一边继续念叨些无关轻重的杂碎琐事。 诸如这些年打理皇家康泰商行生意四处奔波,周边诸国所见所闻的奇闻妙事,或山水风情。 诸如京城一些官员的盘根错节与渊源背景,或朝中局势。 甚至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八卦了一番虎狼庆国那个吞吐天下的女皇帝,自登基以来或手腕铁血肃清朝堂,或雷厉风行诸多变革举措。 直咋舌感慨,那女子年纪轻轻,实乃庆国千百年难见之一代圣主。 虎狼庆国之强盛,对大康的未来绝非幸事。 唯独出乎意料,却依然对今日太后寿典上的风起云涌,只字未提。 其实说实话,自入京为官两月有余,见得多了也听得多了,他王老爷又如何不知…… 就眼前这婆娘,顶着个不祥寡妇的名声,在他面前也从来都是那般温柔端庄落落大方,如红颜知己又如贤妻良母,不求回报地对他好…… 可又是怎样纵横捭阖手腕铁血? 至少当初,太子年少尚未开府,这女子以嫡长公主之尊协理国政肃清朝纲,是何等的不朽功勋? 甚至毫不夸张地说,若没有她,景隆一朝绝不会有如今的朝堂清明气象万新。 以至于即便已好几年不再过问国政之事,却依然在朝中有着无人可企及的威望与影响力,百官信服,至少远超一众皇子亲王。 若是生在庆国皇室,想必也定然可比肩李轻眉,是那千百年难见的一代圣主吧。 足小半个时辰,直到那四五道精致小菜被吃了个七七八八,一大碗粟米粥也已喝了个底朝天,王老爷才总算酒足饭饱心满意足。 舒坦! 唯独意外,也不知今日九死一生实在身心疲惫,或是空着肚子饿了太久,不到两壶小酒下肚,竟只感觉头晕脑胀双腿发软,有些醉了。 那名叫翠莲的丫鬟,很快便收拾起碗筷,告退了出去。 于是厢房内,便又只剩下两人。 不知为何,气氛竟突然变得有些惹人遐想。 可出乎意料,尽管夜色已深,脸上也难掩几分疲惫倦意,赵澜却并没选择立即离开,回自己厢房歇息。 也再没絮絮叨叨些家长里短的八卦琐碎,只是依然娴静端坐在案几对面,一手托腮,一双似明月的美目幽幽凝视着他,却也不知正想些什么,目光说不出的复杂。 一时间,反倒搞得他王老爷几分尴尬。 柔和烛光下,怔怔望着近在咫尺这张沉静似水又泛着丝丝温婉浅笑、圆润美艳得令人窒息的脸蛋,更只感觉心脏扑腾扑腾跳得厉害,浑身一阵燥热。 想要找点话题,以打破这尴尬气氛,毕竟三更半夜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干坐着,也实在不是个事啊! 可偏偏,一时却又不知该说点什么。 反倒把自己搞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浑身不自在。 憋了半天,也不知是不是神经短路脑子犯抽,竟是傻愣愣憋出一句,“咳,澜姐,你饿不饿……” 只是话刚出口,一下子臊得老脸通红,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呃,丢死先人了啊! 果然,瞬间,只见这婆娘先是神情一愣,随即,却是再也憋不出了。 “噗嗤”一声,满是调侃意味,葱段玉手托着腮帮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脸颊朵朵红晕更盛,如晴朗夏日满塘荷花绽放。 还不忘投过来一记鄙视白眼,“瞧你紧张得这副模样……” “没记错的话,咱们的楚国公,那可是人尽皆知的天不怕地不怕,一身胆魄敢把皇帝拉下马,当初虎牢关前线一时不察沦为阶下囚,命悬一线刀都快架脖子上了,也依然将那庆国女皇帝李轻眉,骂得狗血临头宁死不惧,一篇洋洋洒洒文采飞扬的《讨庆国女帝檄文》,至今仍是天下学子竞相诵读的锦绣华文。” “且还身具三寸不烂之舌,昔日劈头盖脸怒骂起李舍人与庄书墨这等天下大儒,字字如刀不落丝毫下风,于朱雀大街一人之力雄辩浩浩荡荡几千闹事的考生学子,那也是气势如虹吞吐天地。” “哪怕当初于临州第一次见着姐,谈两家生意的合作,那也是胆大包天,奸猾得像泥鳅一样,把姐算计得死死的!” “怎么?现在反倒紧张起来了?” 一双美目都快笑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调侃取乐的味道更加浓烈,“难不成,是害怕这夜深人静月黑风高的,又共处一室,姐会趁人之危对你做出点什么?” 捂着嘴直乐,还不忘一本正经宽慰,“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姐虽是一个死了两任未婚夫的寡妇,可对你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还没什么兴趣。” “更不必说,你还比我小好几岁!” 顷刻间,王老爷印堂漆黑,嘴角直抽搐。 还是第一次发现,不愧是老赵家血脉相传的女子,这婆娘与赵书意那娘们根本如出一辙,不但酒量都浅得感人,而且奚落嘲讽起人来,那都是嘴上长刀子一点不留情面的啊! 还好,眼见他这一副欲哭无泪窘迫模样,赵澜总算放过他。 又一记白眼丢过来,“行了,就不逗你了。” “坐好了,一段时间没见,陪姐说会话。” “没猜错的话,你是想告诉姐,今日在太后寿典之上,你是如何以命相搏,不惜忤逆太后,却终究为澄州数十万百姓讨得了一个公道吧。” “或者是害怕姐会责备怒骂你,行事鲁莽意气用事?” 盈盈浅笑一声轻叹,“其实,今日承德宫发生的所有事,姐早已了然于胸了!” 第507章 澜澜…… 王老爷顿时一愣,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赵澜又语气淡然道,“其实不仅如此,包括今日太后寿典之上,任何一举一动,姐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何人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每隔一炷香的时间,皆有人一字不差禀报到姐跟前的。” 又一记如看白痴的眼神瞪过来,“别忘了,姐如今可是手中握着典昭司的大权。” “皇城典昭司直接隶属于圣上,肩负着监察百官、搜集情报,以及秘密处理一些大案要案之职责,手段与实力,自然不是寻常衙门所能比的!” “姐虽未亲身前往,却也算是亲眼目睹,咱们的楚国公是如何凭着一己之力,不惜冲撞皇家盛典以身涉险,九死一生却硬是活生生逼得皇太后走投无路,最终不得不妥协,为澄州数十万百姓讨得一个应有的公道,何等壮烈?” 一时间,目光说不出的柔和,隔着案几,一只葱段玉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 盈盈浅笑,万千风情,“有勇有谋,有胆有识,更胸怀着社稷与百姓,挺好!” “只是今日,你受苦了吧!” 王老爷印堂一黑,有点哭笑不得。 本还满心傲娇地想着,趁此机会好好在这婆娘面前,吹嘘吹嘘今日自己是如何舍身忘死,如何运筹帷幄,好好展露展露自己的英雄气概,臭屁一番。 可谁知,今日一举一动,竟全在人家的眼皮底下。 然而短暂沉默,却见这婆娘又一声轻叹,“至于责备、气恼……” 轻啐嗔骂,“你这呆子,脑袋都想些什么呢?姐为何要责备于你?” “澄州民变一案,其中玄妙,所牵扯的盘根错节,满朝谁人不知?可若是今日,你也与这满朝官员与皇室勋贵如出一辙,害怕得罪太后惹来祸事,为了明哲保身,为了前程官运,而缄默其口,连站出来为那些苦难的百姓说句公道话的胆子都没有……” “那才是姐看错你了!” 却又话锋一转,“你不是一直心中疑惑,太后寿辰,就连一众离京就藩的王爷,都须得领旨千里迢迢赶回来,可姐为嫡长公主,今日却为何没有前往贺寿么?” 几分幽怨,“其实自从澄州一案,被你弄得天下皆知,民间舆情沸腾失控……” “姐虽整日里忙着典昭司衙门与生意上的事,可又如何不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又岂会没料到,今日寿典,会是怎样的险象环生惊心动魄?” “你要逼老祖宗妥协退让,从此不再插手曹家之事,可老祖宗又何尝不是一心想置你于死地?” “你虽好一招奸猾手段,借着澄州舆情,将那曹牧与吏部左侍郎吴正德,一同推向风口浪尖,甚至天下百姓口口相传,诸如什么曹牧一手遮天把持朝政,什么吏部就是曹家的吏部,这般大逆不道的话都出来了……” “逼得曹牧今日,不惜一切代价也定要在太后面前,保你周全,否则,便彻底坐实了把持朝政清除异己的名声。” “不得不承认,好一招绝妙之计!” “而曹牧的一句话,可比任何人出面,都要管用!” “可即便有曹牧出面,即便你手中还另有乾坤,握着那曹参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铁证,姐又如何不知,今日之局,对你依然凶险异常!” “根本就是一场关乎身家性命的豪赌,稍有不慎,便是身首异处万劫不复。” 语气淡然似水,似乎只是在念叨着一些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因此,姐不得不早做谋划。” “所以早在前两日,吴正德便已被姐派人,从临州秘密请回了典昭司衙门。” “除此之外,包括吏部衙门内吴正德昔日的诸多亲信,包括出身曹牧一派的诸多朝臣,也已经被典昭司摸查了个底朝天。” “不仅如此,今日承德宫内,姐也用尽了一切手段,有所布局!” “其实你也知道的,姐早已不再过问国政大事,且因为曹家二公子的原因,老祖宗也向来对我极其不喜,因此能为你做的,不多!” 云淡风轻朝他笑笑,“但是今日之局,若太后妥协,你得以全身而退,自然是有惊无险。” “什么也不会发生,吴正德过两天自会安然无恙回到临州 ,继续颐养天年。” “否则……” 略微迟疑,才又继续道,“太后是姐的皇祖母,姐自然不敢不尊,可鱼死网破,曹牧与曹家,总得付出些代价。” “唯独只怕那时候,朝堂震荡,又是一场狂风暴雨。” “这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 圆润绝美的脸蛋,依然恬静温婉,“姐一介女流,不懂什么朝廷法典公正,不懂什么社稷百姓,可唯独不想看着你好端端的,就这么委屈受苦甚至蒙难。” “之所以跟你说这些,不是想你对姐多么感激。” “以前,特别自从你入京上任,姐还总是担忧,你这人虽向来做事谨慎,却又极易意气用事,更不懂朝堂为官逢迎之道,害怕你有一天会闯下大祸。” “可现在,姐只想告诉你,记住了,以后便是六部尚书正三品大员了,已是名副其实的当朝重臣……” “朝堂凶险莫测,可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你认为是对的事,你放手去做便是。” “哪怕错了,哪怕把天都捅个窟窿,哪怕全天下的人都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姐也定会不顾一切替你兜着。” “哪怕舍了这公主之位,哪怕身败名裂,哪怕万人唾弃,姐也无所谓。” 于是顷刻,王老爷便彻底愣住了。 直勾勾望着面前,这张风情万种美艳不可方物却依然沉静似水的脸蛋,硬是惊得一塌糊涂,眼珠子都快滚到地上来。 还真没料到,今日之局已经够惊险刺激险象环生了,暗中竟还有如此惊天动地的布局? 这婆娘瞧着一副端庄温婉还温柔似水的模样,手段还真不是一般的生猛呐! 这架势,今日若是情况稍有不对,承德宫得山崩地裂呐! 更重要的,她虽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不过粮铺里买了两斤粟米那么简单,可身在庙堂,他王老爷又如何不知,仅仅为了他的安危,她到底默默承受着什么? 至少,今日之局若真走到了那一步,曹家的日子是否好过他不确定,可朝堂震动天翻地覆,她又岂能全身而退? 本想没心没肺奚落她两句,找回刚才被调戏打趣的场子,可陡然间,心中一阵莫名酸楚。 可紧跟着,却也不知是不是突然脑子犯浑,竟是“嗖”的一声蹿起来。 三两步便走到这女子身后,二话不说,已从后面将她紧紧揽在怀里。 傻愣愣憋出一句,“澜澜……” 第508章 赵澜的两任未婚夫 说实话,他王老爷之所以突然有如此举动,还真只是因为一时心中太多感慨,情难自控。 这婆娘从来都是这样,细致入微处处替他想着,一次又一次为他付出着。 昔日他为阶下囚沦落庆国梁都,生死难料,她只身北上,不顾安危独闯庆国朝堂,是如此。 今日承德宫之局,料定他身陷九死一生,她绞尽脑汁地谋划着,甚至不惜赌上一切,亦是如此。 “哪怕把天捅个窟窿,哪怕全天下的人都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姐也定会不顾一切替你兜着。哪怕舍了这公主之位,哪怕身败名裂,哪怕万人唾弃,姐也无所谓。” 她这样说的,那就一定是这样想的。 人生得此红颜,夫复何求? 他终究不是那没心没肺的冷血之人,要说心中不感动,那是虚伪。 本想说上几句诸如“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之类的话,可话到嘴边,却又突然只觉一大老爷们,实在太矫情,只会惹她奚落笑话。 况且她与他之间,不需要如此生分的。 只是刹那间,完全没料到的,却是软香在怀,这婆娘丰韵成熟却丝毫不显赘肉的完美身段,特别那柔软腰身,那手感触感…… 竟让他顿时又一阵心神激荡口干舌燥,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硬是没忍住,还在她腰间轻轻捏了一把。 呃,简直欲罢不能,要上瘾呐! 然而…… 这不捏还好,一捏,瞬间,只见怀里这婆娘,娇躯一颤,脸色猛地变了。 倒也没有当场勃然大怒,情绪失控就要将他大卸八块,或慌乱不已赶紧挣脱出来,却一反刚才那温婉娴静模样,脸色已变得说不出的阴沉冷凝。 扭过头死死瞪着他,那叫一个恼羞交加,双目寒气逼人,似乎让周围的气温都骤然下降不少。 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贝齿咬得咯咯直响,声音刺骨阴冷,“登徒子,你又想干什么?” “放开!想找死的话,姐现在就成全你!” 顿时,将他王老爷吓得够呛。 身子一哆嗦,老脸变得一片惨白。 大爷的,别瞧这婆娘平常一副端庄温柔落落大方的模样,可关键时刻,强大气场与雷霆手段,实在令人扛不住啊! 至少当初,临州福寿大街,“知行合一”演说会上,她那酣畅淋漓的一记耳光,直抽得那气势汹汹的郑卓之子郑允以及上百名儒生士子,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他王老爷至今依然历历在目,心有余悸啊! 他可清楚得很,若把这婆娘惹毛了,那是真要出人命的啊! 然而,若换做以往,他王老爷定是立马怂得一批,赶紧撒手,保命要紧。 可此时,却也不知是酒劲壮了怂人胆,还是色心打通了任督二脉,硬是纹丝不动。 明明已心虚得心脏如小鹿乱撞,后背冷汗都唰的一下冒了出来,可那架势,硬是比她还横。 双手就是死死搂着她那腰身不放,脑袋一昂,恶狠狠盯着她,眼珠子瞪得滚圆,“我就抱着了,怎么着吧?” “我还就抱着不放了,又怎么着吧?” “来打我嘛,英雄!” 靠!大爷的!真当本老爷是吓大的? 老子也是有脾气的,向来吃软不吃硬! 可就是声音有点哆嗦。 顷刻间,只见赵澜面色又是猛地一沉! 直气得双目喷火,胸前高耸饱满都颤抖不已。 尽管如此,却依然强忍冲动没将他两刀子捅死,或赶紧恼羞交加挣脱开来。 只任凭他紧紧搂着自己,一只手还明目张胆放在不该放的位置,脸色寒冷如千年寒霜,“你以为我不知,你这登徒子,脑子到底在打的什么龌龊主意?” “尤记得,我不止一次跟楚国公提起过,我曾亲手将两任未婚夫,都装了麻袋沉了淮如河……” “我知道,楚国公从来都是打心底不信的,至少半信半疑。” “可楚国公,想要知道真正的内情,我这两任未婚夫究竟是如何命丧黄泉的吗?” 声音冷凝得不带丝毫感情,“第一任未婚夫还好说,那是他罪有应得……” “其名张咏,虽无显赫家世,其父无非是圣上当年还是皇子时,王府亲兵的一个小头领。” “但这张咏,却生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 “更当之无愧称得上才华横溢学富五车,昔年京城名声大噪数一数二的大才子,尤其写得一手精妙绝伦的好诗,哪怕至今,京城学子中依然广为传唱吹捧。” “不仅如此,年近二十,第一次参加恩科,便高中探花,那是何等不可一世光彩夺目?” “圣上大为赏识,这才赐下了婚事。” “说实话,昔年我刚年满十八,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这张咏虽算不得情根深种芳心暗许,倒也不讨厌。” “包括当时满朝文武与皇室宗亲,皆云此乃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然而,距离大婚仅仅还有两月,有一日他约我前往京城着名的杏花楼赏析诗赋。” “谁曾想,趁着两人独处时,趁着酒劲,他竟意欲对本公主动手动脚。” “大怒之下,本公主果断利落,先是一砚台将他砸得昏死过去,紧随其后便命人找来麻袋,亲手将他装了进去,最后沉了河。” “此事,当时杏花楼诸多文人才子,包括掌柜小二皆亲眼目睹。” “楚国公若不信,自可亲自查证。” “只是后来,杏花楼自然被查封了,包括其父张勤,亦被流放治罪。” 王老爷黑着脸不说话,额头在冒汗。 略微停顿,却见这女子又冷声继续道,“至于第二任未婚夫,正是当今右相曹牧之次子曹恭。” “之所以定下这门婚事,只因那一年,天下大旱,大康足二十多个州府,两个多月滴雨未下,粮食颗粒无收,饿殍无数难民遍野。” “又时逢北方前线与虎狼庆国的战事吃紧,粮草断绝,国库甚至连十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了。” “以至于朝堂震荡流言四起,甚至有不少儒生士子,褒贬时政口舌如剑,云此天灾人祸,乃是圣上得位不正施政不当,上天示警,天子当下罪己诏。” “你也知道的,曹家在朝廷上百年的经营,早已是门生弟子遍布,盘根错节,曹牧之父更乃先帝时二十余年的一品宰辅。” “为借曹牧之手稳定朝纲,不至于生了大的乱子殃及国祚,本公主主动请缨,与曹家定下了这门婚事。” 声音依然冷漠得出奇,“然而,谁都知道,朝堂之上,一家独大如日中天,甚至为以后留下外戚当权祸乱朝纲之隐患,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这曹家背后,还站着当今太后。” “且这曹恭,又乃是曹牧膝下三个儿子中,最为能力出众者。” “文韬武略,颇有谋略之才,更深受曹家一派在朝中一众官员的支持。” “因此,大婚之夜,都已拜了堂喝了合卺酒,本公主却借故身子不适,命他去书房歇息。” “然而,半道上,等待他的,却是本公主早已精心布下的局。” “他曹恭,酒后乱了心智,意欲对府上两个俊俏丫鬟做那禽兽之事,甚至未能得手恼羞成怒下,动刀伤人。” “再然后,他也便被本公主装了麻袋,去了淮如河!” “当然,那晚参与此事的所有人,也全部被本公主秘密送出了京城,从此隐姓埋名,无人能找得到!” 再扭过头来,目光灼灼望向他,“现在,你总应该知道,本公主实则根本就是一个恶毒狠辣的女子了吧?” “楚国公难道还要执意,对本公主如此?” “你可知亵渎皇室公主,意欲不轨,该为何罪?” 第509章 没办法,本老爷就是这么豪横! 于是顷刻,王老爷一下子便愣住了。 直勾勾望着怀里这依然被自己搂得死死的婆娘,老脸青一阵红一阵,硬是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来。 说实话,虽早已不是第一次听这婆娘提及,她曾心狠手辣亲手将两任未婚夫,都装进麻袋沉了淮如河,可他从来都是半信半疑的。 至少,也绝对有些夸大其词了。 谁知道,不但确有其事,其中竟还有着如此内幕? 可关键是…… 天菩萨也,苍天大地啊,老子这招惹的,都是个什么样的狠婆娘啊! 将谈婚论嫁的两任未婚夫都套了麻袋沉河,那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啊! 那自己此时的所作所为,岂不根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哪还再硬气得起来?头皮一阵发麻,身子一哆嗦,自是惨绿着一张脸,二话不说赶紧将她放开。 可刹那间,却也不知是酒劲上头失了理智,还是实在不甘心,跟一个娘们交锋,居然就这样窝囊地败下阵来…… 顿时那叫一个恼羞交加,竟是“嗖”的一声原地蹿了起来。 气急败坏一声怒喝,“姓赵的,你少来这套……” “你吓唬谁呢?你当本老爷是吓大的?” 一时间,情绪还说不出的激动起来,暴跳如雷扯开嗓门,“你这副凶神恶煞的眼神瞪着我干啥?要吃人呐?” “姓赵的,你也少在这翻陈年旧账……” “认识这么久了,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早在当初临州城‘知行合一’演说会上,几千儒生士子声势浩大,李舍人亲率几百稷下学宫弟子浩浩荡荡,来势汹汹对本老爷口诛笔伐兴师问罪,辱我欺我,本老爷孤零零站在台上,唯独你这婆娘走上来……” “牵着老子的手说,‘走,坐姐的马车,姐送你回家’,自那一刻起,老子就早下定了决心,这辈子必须把你娶回家。” “这辈子,你就是本老爷的婆娘了!你要嫁人,也必须只能是我这个老爷们!” 大手一摆,豪气直冲云霄,“没办法!你了解我的,临州王老爷向来就是这么硬气豪横!” “甚至那一瞬间,老子连若是正式提亲,你爹要是胆敢不识好歹拒绝,本老爷怎么利用官身职权逼迫你爹就范,都已经想好了!” “虽然那时候,本老爷还只是个临州判司,可好歹也是堂堂当朝郡公,正六品官员,要耍点手段把你爹一个区区商贾收拾得服服帖帖,还不跟玩似的?” 气急败坏咆哮得厉害,“结果再后来,就得知了你竟是当朝嫡长公主!” 脑袋一昂,“没错,眼睁睁看着你穿着五爪蟒袍,头戴明玉珠冠,一步一步走进庆国朝堂,站在我面前,本老爷的确很不舒服,如鲠在喉。” “相处这么久,亏得本老爷对你心连心,连晚上睡觉打不打呼噜都跟你说,你竟对本老爷玩套路?” “可要说多介怀多怨恨,倒也不至于,本老爷没那么矫情!” “真正要命的,本老爷如何不知,堂堂皇室公主,是绝不可能下嫁于一个已经娶妻生子的男人的!” “宗室礼法,向来严苛,哪怕天子,也不得轻易践踏!” “稍有不慎,那便是杀头的大罪!别说娶你过门,就算是心里想一想也不行,想也有罪!” “而你知道的,我这人向来又怕死得很!” 骂着骂着,猛地一拍胸脯,狰狞着脸,说不出的威武霸气,“但是今天,不一样了!” “反正已经阎王爷跟前走了一遭了,脖子都已经伸到太后的屠刀下去了,能侥幸活到现在,多活半天,已经是赚了!” “虽然到现在,依然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究竟有什么办法,既不至于掉了脑袋,又能名正言顺把你娶回家……” “以后乖乖给本老爷洗衣做饭,再生一大堆儿子!” “但是,姓赵的,你听好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本老爷的婆娘了!” “现在唯独只后悔,当初在庆国梁都,在水云间那个晚上,为啥没能胆子再大一点,步子再快一点,先跟你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没办法,本老爷就是这么暴躁!” 龇牙咧嘴,气势汹汹,“但今天,就是对你动手动脚了,搂了抱了……” “就问你怎么着?你能拿我怎么着?” “大老爷们跟自家婆娘亲热一下,违反大康律令吗?违背公序良俗吗?” 老脸一横,虎视眈眈,“也别跟我提你那两个倒霉未婚夫!” “实话告诉你,小时候就算过命,先生说我八字硬!” “我懂,不就是麻袋,石头,沉河吗?” “除了这些,还有啥手段,尽管使出来,但凡皱一下眉头,你当本老爷是蹲着撒尿的!” “放心,麻袋我自己钻,石头我自己往里装,到淮如河边我自己跳,不劳烦你亲自动手!”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多大个粟米馍馍……” 然而同样这时,正当他王老爷绕着那案几,如猴子般上蹿下跳咆哮得起劲,却只听得“噗嗤”一声娇笑。 扭头望去,只见赵澜,已缓缓站起身来,可此时,却哪还有刚才那副冰冷刺骨快要杀人的模样? 出乎意料,竟也一点不生气,一双美目盈盈望着他,似乎再也憋不住了,嘴角噙着一片如花笑意。 酡红的腮帮满是笑意,几分打趣,几分得意,还几分小女人的俏皮,如千树万树梨花绽放。 目光之中,竟是说不出的万千柔情。 只是不知为何,眼角,却又隐约点点斑斓泪痕。 半晌,却是朝他一招手,贝齿轻启,“过来……” 王老爷脑袋犯懵,杵在那儿,有点不明所以。 可直到此刻才发现,身上内衫,赫然都早已被冷汗湿透。 然而,只见这婆娘,又一记故作凶狠的眼神投过来,“姐让你过来!” 一时间,王老爷更加心虚了,只觉后背冷汗,又开始簌簌地往外冒。 搞不清楚这婆娘到底想干啥,可也只得老老实实走到跟前。 可与此同时,接下来的情形,却更让他一下子惊呆了,如遭雷击。 只见这婆娘,竟是那般始料不及,上前一步,一双莲藕般的玉臂顺势环在他脖子上。 鼻息一声轻啐,“呆子,瞧把你吓得……” 话音未落,那诱人至极的檀口,赫然已狠狠堵在他那厚实的嘴唇上。 第510章 南楚未来太子 一阵温润火热袭来,刹那间,王老爷彻底呆住了。 尽管家中早已六房夫人,都好几个娃儿的爹了,可一时间,还真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眼珠子瞪得滚圆,脑瓜子都嗡嗡地响。 随即,只见这婆娘倒是很快放开他。 不知不觉,那美艳不可方物宛若天上皎月的圆润脸蛋上,已是一片醉人的红晕。 又没好气投过来一记嗔怪眼神,轻声娇骂,“活该,谁让你这登徒子一点不老实,对姐如此轻薄的?” “别以为姐不知道,打你一醒来,这满脑子想的都是些什么歪心思。” “要换做别人,恐怕脑袋都不知掉了多少次了。” 王老爷涨红着一张老脸,不说话。 然而,却见这女子倒是正了正色,一双柔软玉臂依然轻轻环在他脖子上,眼角噙着点点泪花。 凝视着他,“你刚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 抿嘴一笑,“呆子,姐又如何不知你心中情意?” “这么长时间,你也当明白姐对你的心意不是?” “否则,姐纵然一个死了两任未婚夫的寡妇,又岂会任由你多少次毛手毛脚轻薄?“ “只是什么婆娘之类的话,以后切莫再说了,否则姐非得揪掉你的耳朵,实在太粗鄙难听了。” 美目盈盈柔情万千,贝齿轻咬下嘴唇,“其实姐最好奇的,还是今日寿典之上,唇枪舌剑剑拔弩张之时,太后将你单独叫去承德殿内,都说了些什么。” “老祖宗的脾气,姐是知道的,且又向来极其护短。纵然你借着寿典之机,将澄州之事闹得无法收场,甚至都已咄咄逼人将她逼得毫无退路,而且手中还握着那曹参贪墨枉法的铁证……” “她也绝不会如此轻易妥协的!” “当然,既然你不说,自然有不能说的道理,姐也就不问了。” “其实,姐也能猜到一些。” 紧紧靠在他怀里,腮帮更通红一片,目光柔和依然笑得说不出的甜美。 又没好气投过来一记白眼,一声娇嗔轻叹,“罢了,虽说依照宗室礼法,身为皇室公主,是断然不可能下嫁一个已经娶妻生子的男子……” “但姐反正也早就决定,这辈子都不会嫁人了。” “所以,什么名正言顺把姐娶回家之类的话,也千万别再提了,会出大乱子的。只要你以后,但凡有点良心,累了,或者想吃姐做的菜了,能来姐的府上,陪姐说会话,姐就心满意足了……” 眼见他依然矗在那里,傻乎乎的依然有些不知所措,却又如蚊虫轻吟,一声娇骂,“呆子,还愣着干什么,抱姐回隔壁姐的房间。” “姐真是上辈子欠你的,拿你这登徒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于是顷刻,王老爷一阵狂喜。 只觉周身热血瞬间直冲天灵盖,哪还丝毫犹豫,二话不说已是猛地一把,将怀里这丰韵成熟的女子拦腰抱了起来。 俯下头,火热的嘴巴,已是狠狠一口,便咬在她那温润诱人的檀口上。 转过身,猴急猴急,大步便朝隔壁这婆娘闺房走去。 只是刚走两步,腰间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疼痛,伴随着一声轻啐,“姐可是把什么都给你了……” “以后要是再敢惹姐生气,或者做了那负心汉,姐非得将你亲手装进麻袋,沉了淮如河。” “你狗爪子又往哪儿伸呢……” 初夏的深夜,几朵淡淡乌云散开,天边一轮弯月缓缓落下,几颗星星眨巴着眼睛。 明天,定然又是一个晴日吧。 …… 两年后。 大康景隆二十三年,九月初六。 霜降将至,早已进入深秋时节,一场足足持续了七八天的连绵秋雨,终于放晴。 可即便如此,京城大兴,依然徒增一片萧索秋意,凉飕飕的。 今年的冬天,看来又一场苦寒,不好熬吧。 天色才刚蒙蒙亮,然而朱雀大街,层层院落殿台楼阁的楚国公府内,却早已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 靠近后院的一座独立小院前,一个年过五旬看起来颇有些威望的老妈婆子,正对着一大群进进出出的丫鬟嚷嚷个不停。 “哎哟喂,我的姑奶奶们耶,动作麻利一点,都麻利一点。” “三夫人自从诞下云儿小姐,快两年肚子一直没动静,这好不容易苍天有眼,终于又给咱国公爷诞下个男丁,带把的……” “这可是咱国公府,今年又一大喜事!” “三夫人还在月子里,眼瞅着这天又要冷起来了,你们这些小丫头懂什么?” “我这老婆子跟你们说,这女人生孩子啊,那就是生死关头走一遭,而且坐月子啊,可千万不能受了寒,不然以后上年纪了,可有苦头吃呢。” “所以你们一个个,都打起精神来,服侍三夫人洗漱的时候,可千万注意水别凉了。” “虽说三夫人从怀上一直到生产,都有他们南楚王宫的丫鬟产婆悉心服侍……” “可他们南楚王宫那些宫女,都笨手笨脚的,哪有咱们国公府自己的人伺候着让人放心?” 一手叉腰,苦口婆心,又一声尖叫,“哎哟,那谁,你这手里拿的什么?” “不是早都跟你们说了,要随时注意着,小公子尿了拉了,必须马上换尿布。” “还有,昨晚国公爷亲自去后厨给三夫人煨的滋补鸡汤,都盛上来了吗?” “而且国公爷可特地吩咐了,这鸡汤要是不合三夫人的胃口,他马上再换,重新弄腾……” “我跟你们说,别瞅着小公子随了南楚王室的姓……” “你们都知道的,三夫人是南楚国王,当年继位登基时可就颁了诏令的,与咱国公爷诞下的第一位男丁,便是未来的南楚新王。” “所以,小公子身子金贵着呢。” “我这老太婆可是听说了,南楚老太后以及新任大诏司马舒望归,自一得知咱三夫人诞下男丁,那可是大喜过望,立马就下了诏,大赦天下。” “不仅如此,立马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翻新扩建太子府……” “可就等着再过几年,迎小公子回南楚,举行太子册封大典呐!” 而与此同时,正当这边忙得不可开交,府上隔着老远,靠近中庭那片宽阔的人工湖一侧,却更是一片鸡飞狗跳。 “小公爷,小公爷,哎哟,我的小祖宗也,万万不可如此呀!” 第511章 这怎么能算打架呢? 湖岸宽敞廊道上,年近六旬须发皆白的老管家钱忠,正与五六个府上丫鬟,一路小跑追在一个约摸快四岁的男童身后。 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满面叫苦不迭,哀求个不停。 “哎哟,小祖宗也,这个月才过五天,您都已经跟人打四次架了,算老奴求您了,您就老实消停两天吧。” “前两日,您才在幼学堂里,将那户部左侍郎郑明礼郑公之孙郑畅少爷给揍了,鼻孔打出血,大腿都给人家踢肿了,走道都一瘸一拐的。” “虽说郑公大度,此事不予计较,昨日里借着登门前来看望外孙外孙女之便,还给小公爷您买了糕点吃食。” “但那也只是因为,郑公乃二夫人的父亲,国公府与郑家也算一家人。” “那郑畅少爷,乃是二夫人娘家亲侄儿。” “可即便郑家不计较,难道您忘了,主母可是责令您抄《孝经》三遍,以示惩戒?” “小公爷,您书都抄完了吗?” “今日幼学堂休沐,您要是书没抄好便又往外跑,让主母知道了,怕是得打您手板的啊!” “且瞧着您这架势,怕是又要出去闯祸的啊!” 老管家口中的幼学堂,实则是楚国公近两年才在京城中所修建创办的,一所启蒙学堂。 去年开春才正式开始招收学生,离着国公府所在朱雀大街不远,但占地很大。 颇为独特的,里面只招收三到六岁的孩童。 且与宫中弘文馆,以及寻常所见官府所办的启蒙学堂截然不同,里面负责授课教学的先生,竟绝大多数都是花重金所聘请的,一些官家吏员或商贾家念过书颇有学识的女子。 专门针对这些女先生的培训,都足足花了半年。 再经过层层筛选与考核,才有资格进入任教,当然薪俸,也足够让人眼红。 不仅如此,学堂所授课的内容,也大不相同。 虽也会教授一些诸如《孝经》《学子礼》之类的传统启蒙典籍,识字写字,以及简单的算学数数,但几乎绝大多数课程,皆花在了音律、乐舞、御射,甚至一些孩童嬉戏游戏。 不论出身地位,上到皇亲贵胄,下至商贾走卒,男女孩童每年总共只限额招收一百五十人。 且一年八百两银子的学费,还不包括孩童每日在学堂内,一顿午饭以及上午下午准时两顿糕点,所需的伙食费…… 实在不便宜,确切来说,贵得离谱。 因此创办之初,实在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识字文人、商贾乡绅,甚至朝中一众官员,怨声载道骂声一片,包括参奏弹劾的折子也不少。 皆云这楚国公,所办私人学堂,不教圣人典籍,不教算学恪物,净教些不入流不上台面的东西,纯属胡作非为误人子弟,有悖圣人正道。 皆云这幼学堂,收取如此昂贵的学费,实在是巧取豪夺黑了心肠。 可更令人匪夷所思的,多少人别瞅着苦大仇深骂得凶,却又一边想尽办法,将家中幼子或孙子挤破脑袋地往里面送。 就诸如那御史台监察御史曹征,去年学堂刚开学之时,前脚才刚将一本慷慨激昂言辞如刀的弹劾折子上呈天子案前,没过几天,眼瞅着第一年招收名额已经满了,竟又硬着头皮垮着一张批脸,拎了两根老山参之类的补品玩意,亲自登门国公府,以求能不能让王老爷开个口子,破例为自己两个年幼的孙儿,额外增加两个名额。 当然最终,也未能如愿。 倒是今年学堂招新时,老头吸取教训了,早早地跑来交钱报了名,比谁都积极。 可就是……直到现在,朝会上每次一遇见,依然垮着张批脸,难看得很,骂骂咧咧的。 其实吧……至于其中缘由,倒也能理解。 那楚国公学富五车名扬天下的学问暂且不论,当初随便收了两个永州府进京赶考的秀才为亲传弟子,还是两个乡试都要考好几次才勉强得中的憋足货…… 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却硬是将这么两个半吊子货,活生生给送上了一甲状元头名与二甲第六的恩科皇榜上,这实在让人不得不佩服得五体投地,惊为天人。 有这样的丰功伟绩在前,又乃皇帝钦封的文圣公,天下文人之领袖,当朝吏部尚书,今年春闱恩科天子钦点的主考官,其所创办的学堂,还能差到哪儿去? 眼下朝廷又早已彻底取缔举荐制,哪怕达官显贵家的子弟,想要入朝为官,也只有一条途径,得通过科考…… 总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吧,砸锅卖铁割肉放血,也得来读啊! 况且,这楚国公所创办的什么小学堂中学堂,也已经在紧锣密鼓地修建中,据说明年就要开始招生了。 而眼下,却见这被唤作“小公爷”的孩童,一身做工精巧的浅蓝色薄袄子,头戴虎皮帽,生得那叫一个眉如墨画,顾盼神飞。 浓密的睫毛,略带稚气的脸蛋,双目灵动,想必再过十来年,定又是一个潇洒英俊足以祸害得无数女子如痴如狂的小郎哥吧。 可就是此时,一脸蛮横之态。 右手牵着一条壮得如狗熊般的猛犬,毛色纯黑,吭哧吭哧伸着舌头,竖着耳朵,目露凶光着势有些吓人。 左手攥着一根马鞭,抽打着旁边白玉栏杆啪啪地响。 那神态架势,简直已与大街上那些欺行霸市无法无天的恶霸如出一辙,马上就要上房揭瓦。 而身侧,还跟着一个看样子大约三岁左右的小女孩。 扎着两根冲天羊角辫,穿一身火红裙子,搭配一根结拜毛绒披肩,虽身子略显娇小,可那白里透红粉嘟嘟的脸蛋,微微皱着略显俏皮的小巧鼻子,一双扑闪扑闪古灵精怪的大眼睛,属实可爱得让人直瞧一眼,心都得化了。 然而,眼瞅着老管家苦口婆心相劝,急得都快带着哭腔了,不等“小公爷”开口,那女童却是一手叉腰,几分娇憨之态。 稚气未脱的嗓门,老气横秋得很,“忠叔,您这可冤枉兄长了!” “这个月才过了五天,骥哥哥是打了四次架没错……” “但咱可记着呢,初二那天,明明是那李茂课堂上,先朝兄长瞪眼睛,兄长这才小小教训了他一顿……” “这怎么能算打架呢?这不能算的!” “你休要污兄长清白!” 第512章 国公府的混世魔王 这狗,自然正是庆国永宁郡主李乐瑶昔日所养的那条,曾被取名为“蓝平县公”的恶犬。 只是自从被那粉嘟嘟脸小妞,随嫁带来大康,这两年,渐渐就狗仗人势,成了这小公爷脚踢幼学堂称霸朱雀大街的帮凶,还被改了个名,唤作“威武大将军”。 附近一带住着的百姓都知道,若大街上看见了这一人一狗在招摇过市,必须赶紧绕着道走,否则…… 好吧,其实也没什么严重的后果……可就是若惹得国公府小公爷不高兴了,那是要被街坊四邻唾弃谴责的。 毕竟谁人不知,这国公府的大老爷,虽年纪轻轻,却是个真正心系社稷百姓的大大的好官。 昔日仅仅因为心中怜悯澄州数十万苦难百姓,不惜大闹皇家大典,置生死于不顾,九死一生终逼得皇太后不得不妥协,下旨严查澄州太守曹参之罪。 也不知是如何传出去的,以至于后来,酒肆花楼的说书先生,都神乎其神津津有味讲述着那一日的险象环生。 那是何等气魄,何等壮怀? 紧随其后,官拜吏部左侍郎,代吏部尚书职。 不到三个月,天子亲诏,正式官晋礼部尚书,当朝正三品大员,全权执掌吏部衙门,整肃全国吏治。 短短两年,一系列雷霆手段下,各地州府多少尸位素餐贪赃枉法、甚至为非作歹欺压百姓的官员甚至一州太守,锒铛下狱? 这又是何等惊心动魄? 百姓淳朴敦厚,不懂国政大事,却也心中明镜,谁是一心为民的好官。 小公爷是国公府的长子,未来是要承袭爵位的,街上遇着了,自然要敬着让着。 而此时,眼见那红裙羊角辫都快萌化了的小女孩如此说话,老管家顿时一阵吃瘪。 赶紧陪着笑,“大小姐教训得是,大小姐教训得是,是老奴胡说了!” “但是……” 没想到,小姑娘却根本不买账。 嘟囔着嘴,一手叉腰,有些气呼呼的,“还有前两天,骥哥哥在学堂里打了郑畅的事,兄长可都跟我说了……” “还不是因为,先生授课的时候,那郑畅竟偷摸跑去,缠着永和郡主说话,一个劲讨好人家,还把自己偷摸从家里带来的麦糖送给她吃,被兄长抓了个正着。” “骥哥哥可是班上的……” 小鼻子一皱,水灵灵的大眼睛使劲眨巴,“是班上的什么来着?” 别瞅着年纪尚幼,可说起话来却老成得很,一拍脑门,“哦,想起来了,班长……官大着呢,管着全班二十多人呢!” “还有,谁不知道,郡主姐姐,可是我的未来兄嫂?” “当着兄长的面,那郑畅就敢去找她说话,还送麦糖……活该被骥哥哥教训!” “郑畅是我的表兄没错,可他惹得骥哥哥不高兴了,从今以后,我就没这个表兄了!” “谁让这世上,就骥哥哥对我最好了?” “以后他再敢找郡主姐姐说话,我就去找阿娘,让阿娘去郑家收拾他!” 老管家印堂漆黑,哑口无言,一时还真不知该说点什么。 这小姑娘所说的永和郡主,正是东宫太子赵承与太子妃膝下长女赵露,年初满三岁时,刚被天子册封,号永和郡主。 当然,若日后太子克继大统,这永和郡主,自然便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公主。 且也同样在皇帝赐旨下,与国公府小公爷王骥定下了娃娃亲,此事京城勋贵人尽皆知,因此才有了这小女孩口中“未来兄嫂”的说法。 小姑娘这番话,顿时惹得小公爷感动不已。 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眼中满是宠溺,一副捧在手中都怕掉了的模样,“巧儿妹妹说什么呢,我是兄长,对妹妹好那是天经地义!” 一拍胸膛,义薄云天,“放心,等明年开春妹妹也去了幼学堂读书,我肯定保护好你!” “谁要是敢欺负你,我非揍得他哇哇地哭!” “还有,就这点小事,哪用劳烦二娘跑一趟?郑畅那狗东西要是再敢不懂规矩……” 小拳头一扬,虽稚气未脱,可欺男霸女的恶霸气势却急速高涨,“哼哼!就不是上次那么简单了!” 随即,却又昂着脑袋望向老管家,“忠叔,虽然娘亲时常训导,说忠叔虽是府上管家,但更是长辈,要心中敬重,不得无礼!” “但是今天,还请忠叔给个面子,千万不要横加阻拦!” 却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顿时涌起一脸愤恨之色,攥着马鞭的小拳头都咯咯直响。 那阵仗,明显比有人给自己未来小未婚妻送麦糖,还要苦大仇深,咬牙切齿,“那曹开,我今天要是不找上门,把他揍得满地找牙,哭鼻子能哭到明天去,他真当本小公爷是好欺负的!” “否则,他还真忘了,学堂里到底谁的拳头硬!” 拍着胸脯又一本正经保证,“而且忠叔放心,此事您不说我不说……” “我快去快回,把那曹开打一顿就回来,娘亲肯定不会知道的!” 撅着脑袋气势汹汹,“况且,《孝敬》可以不抄,娘亲的手板可以挨,但那曹开,今天不得不揍!” “不就是仗着家中祖父,是朝中什么大官吗,他是一点不把本小公爷放在眼里啊!” 随即,朝手中牵着的恶犬,一声大喝,“大将军,我们走!” 着势杀气腾腾就要大步朝府外走去。 于是乎,老管家便彻底欲哭无泪了。 站在那里,望着眼前这两个小祖宗,硬是额头黑线直冒。 至于那曹开,他倒也有所耳闻,正是昔日朝廷右相曹牧膝下长子曹礼的小儿子,在幼学堂里与小公爷是同班同学。 但小公爷所言,倒也不完全对。 右丞相,一品宰辅,的确是朝廷当之无愧统御百官的重臣没错,可就在去年八月,圣恭皇太后突发重病殡天,不到两月,那曹牧便主动上了个折子,以年事已高力不从心为由,请辞右丞相一职,请求告老。 而这一次,景隆皇帝却并没挽留,应允恩准了。 只是念在其十余载为国操的情分上,钦赐牌匾一块,破格提拔了其长子曹礼任工部尚书一职。 如此,曹家在朝堂,也算勉强有了后继之人。 而眼下,鬼知道那不长眼的曹开,又如何惹得眼前这小魔王不高兴了嘛,大清早一爬起来,就要找上门去打人家。 可一时间,哪还敢丝毫迟疑,迅速一步横在跟前拦着,叫苦不迭,“哎哟,小公爷,万万不可啊!” 鬼知道,一旦放这混世魔王小祖宗出了门,又得惹出什么祸事来。 倒是旁边那几个丫鬟,一个个捂着嘴,咯咯笑得贼欢乐。 然而同样这时,却只听得远处,传来一声严厉呵斥,“骥儿,休得胡闹!” 循声望去,只见远处一座月牙形拱门外,正缓缓走来一明艳照人的年轻绝美妇人,手中挽着一个身材欣长的青年男子。 第513章 庆国,大乱了! 只见那年轻美妇人,约摸二十四五的年纪,着一袭淡蓝色轻纱长裙,肩搭一块雪白貂绒披肩,乌黑的贵妇流云髻,斜插一块白玉朱钗。 落落大方的装束,可那婀娜曼妙的完美身段,白皙如凝脂的肌肤,精致绝美的脸蛋,一颦一笑,只宛若画中走出来的人儿。 特别浑身上下,那种沉稳典雅的气质,为人妇的成熟风韵,更令人欲罢不能。 右手轻轻挽着那便装常服模样俊朗的青年男子,左手还牵着一个才刚牙牙学语、长得粉嘟嘟煞是惹人喜爱的小女孩。 一边盈盈朝这边走来,美目望着那牵着恶犬正要杀气腾腾出门去搞事情的混世魔王,宠溺之余,却是满面严厉之色。 瞬间,老管家倒是长舒一口气,如获重赦。 宽大袖袍胡乱擦拭两下额头汗水,哪有丝毫迟疑,自是领着那几个丫鬟迅速迎上来,弯腰施礼。 满脸由衷的敬重之意,“老奴见过老爷,见过大夫人。” 美妇人却温和叹道,“早就说过很多次了,忠叔为府上大小事宜尽心尽责,整日奔波操劳,且又是长辈,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拘礼的。” 没想到,老管家却一脸受宠若惊,赶紧摆手,“不敢,不敢,夫人折煞老奴矣!” “自古以来,主便是主,仆便是仆,老奴又岂敢仗着年纪,便倚老卖老忘了主仆本分?” “况且夫人也知道的,老奴本是康泰大商行旗下商队的一名管事。” “后来长公主殿下体恤老奴年事已高,身子骨实在再经受不起走南闯北风餐露宿的折腾,信任老奴,才命老奴来做了国公府管家,也算有了个安身之所。” “公主殿下的大恩大德,老奴自当竭力以报,全力为老爷夫人分忧。” “而大夫人乃府上主母,与其他几位夫人,皆是忠厚心善的活菩萨,不仅对府上丫鬟下人毫无架子,消了奴籍还发给丰厚薪俸,这是天下闻所未闻之事,对老奴更是关照有加。” “可老奴又岂敢忘了身份,有所僭越?” 美妇人顿时一阵无奈,也不便再说什么,只是面色微微一沉,扭头望向那混世小魔王。 刹那间,倒是将那小公爷吓得够呛,噤若寒蝉的。 看得出来,平常定是没少挨抄书手板的责罚。 哪还有刚才那副街头小霸王无法无天的德行?眼珠子咕噜直转,一片惊慌之色。 只得赶紧丢掉手中马鞭与恶犬,硬着头皮走上前来,双手合围九十度弯腰郑重施礼,稚嫩嗓音一本正经,“儿子见过父亲,见过母亲。” 可虽然满是心虚,待到站直身子,却又不忘一脸宠溺地捏了捏母亲手中牵着的,那才一岁有余小女童娇滴滴的脸蛋,朝她挤个鬼脸。 顿时逗得人家,咯咯直乐,挥着双手扑腾上来,就要往他怀里拱着求抱。 而那名叫巧儿的小女孩,也同样上来,盈盈施礼,动作虽有些笨拙,倒也像模像样,“巧儿见过父亲,见过大娘。” 逗得年轻美妇人倒是一脸喜爱之色,松开身边丈夫,迅速将她牵在手里,“巧儿真乖,到大娘这里来,一姑娘家,可千万别被你骥哥哥给带坏了。” 可再望向那四岁男孩子,神色又是一沉,依然严厉至极,“骥儿,说说吧,今日学堂休沐,这一大早又想干什么去?” 唯独那青年男子,却一脸幸灾乐祸,脸上都快绽放出两朵狗尾巴花儿。 小魔王顿时更吓得神色一紧,低垂着脑袋都不敢与之对视。 可既然母亲问起,倒也不敢撒谎隐瞒,目光闪烁支支吾吾了大半天,才小心翼翼嘀咕道,“回母亲的话,还不是因为那曹开……” “昨日课堂上,先生出了题目考教我们,问我们谁能试着讲一讲《学子礼》中‘德有伤,贻亲羞’这句话的意思。” “本来,儿子都已想好了答案,正要举手作答,可谁知那曹开,竟先一步站了起来,摇头晃脑讲了大半天。” “这也就罢了,他所作答,竟与儿子心中所想大致不差。” “以至于最终,不但先生好生夸赞了他一番,就连其余同学,也好生佩服!” 一时间,噘着嘴又涌起一片愤恨之色,咬牙切齿,“母亲您想想,他这样像话吗?像话吗?” “儿子好歹是班长,班长都还未吱声,他岂能如此大出风头?” “这以后,让儿子还如何服众?” 一脸不服气,情绪还更激动起来,“而且,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那是一点不给儿子面子呐!” “昨日休学回来,儿子那是越想越生气,昨晚连觉都没睡着!” “父亲挂在嘴边不也常说,今日有仇今日报,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父亲与太子伯伯不也时常如此,看谁不顺眼,抡起拳头上去揍就完了?” “因此儿子这才决定,今天非得领着大将军,跑去曹家,把那狗东西揍一顿,非得把他揍得哭爹喊娘的,给他立立规矩!” “否则,他是一点不知,在班上,在学堂,到底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 可怜兮兮一撇嘴,“可谁知还没出门,就被忠叔给拦下来了嘛。” 刹那间,那下巴蓄着半寸短须的青年男子,却是一下子乐了,笑得贼灿烂。 只奈何,才刚咧开嘴,不等把大拇指竖起来,却迎来身边美妇人一记恶狠狠的眼神。 于是,一下子又蔫巴了,老脸微微一红,只得站了出来。 倒是迅速正了正色,瞬间一副严父姿态,“咳,骥儿呐,记得为父曾时常教导于你……” “圣人有云,不以己之德度人,不以人之失度己,这大概意思便是说,不要以自己高尚的品德,去要求别人,不要以别人的过失来宽慰自己的过失。” “不应斤斤计较,应当宽宏大量,不计细微得失,如此才是大丈夫正人君子之所为。” “天下皆知,而为父这么多年,也一直是如此严格要求自己,端正自己的品行,心胸宽广。” 可没想到,那小魔王却根本一脸不信。 昂着脑袋嘟囔着嘴,很是不甘心,“可是……可是那曹开,曾经还在班上跟人嚷嚷,说他爹说了,父亲您就是一个狡猾奸诈的无耻小人。” 青年眉毛一挑,“可那又怎样?” “为父的胸襟,向来如浩瀚苍穹,岂能容不得他人些许诽谤之言?” 小魔王又道,“可曹开还说,父亲您长得没他爹好看!” 刹那间,却见青年男子,脸色唰的一下变了。 “嗖”的一声原地蹿了起来,杀气腾腾一声暴喝,“啥玩意?他真是这么说的?” 暴跳如雷,砂锅大的拳头已咯咯直响,大手一挥,“儿子,带路,看老子今天,不将这小王八蛋屁股都打烂!” “那曹牧不会教孙子,本公爷今天去替他教!” 然而话音未落,却只见身边美妇人,那叫一个气急败坏。 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投过来一记嗔怒眼神,葱段般的小手,狠狠一把便揪在他腰间软肉上,一声轻啐,“上梁不正下梁歪!” “瞧你都怎么教儿子的?” “嗷……”霎时间,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青年男子额头冷汗一下子便冒了出来。 于是乎,一下子便消停了。 倒是这时,却见前方远处,有一府上下人匆匆赶来。 径直冲到跟前,拱手行礼之后,才赶紧道,“禀老爷,刚有宫中传出来的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 “说是有紧急情报八百里加急上呈陛下……” “北方庆国,大乱了!” …… 第514章 女帝李轻眉,怕是要完了! 临州府。 位于城东三十里外凤鸣山下的临州工业园区。 从最当初,那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郎突然上任临州判司之职,才仅仅过去三四年…… 这里却早已从一片荒无人烟的贫瘠之地,摇身一变,成了一座比起临州城也毫不逊色的全新城镇。 好几百家商贾作坊,井然有序,分布在正中央那笔直宽阔一眼望不到头的水泥大道两侧,欣欣向荣。 紧挨着规划出的居住区,一座座水泥砖石修建的崭新楼房,错落有致。 图书馆、官学学堂、钱庄,各种米面粮油店铺,花楼酒肆,走街串巷的小商贩,甚至烟花风月之地,也都应有尽有。 尽管已近傍晚时分,可穿插其中一条条大街上,依然好不热闹。 结束一天辛苦劳作,刚刚下工的作坊匠人们,在半荤半素的玩笑声中结伴而归,稚嫩孩童们追逐打闹着,走南闯北的商贾马车,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尽管当年,随着那一系列骇人听闻的新政推出,天下儒生士子口诛笔伐,满朝文武群起而攻,却也丝毫不影响这一片荒芜之地,摇身一变已成了全天下最为繁荣的商业重地。 除了全国各地州府,趋之若鹜前来这里采购货品或寻求合作的,更有不少是来自周边诸国的行商。 以至于这两年来,仅仅从这临州工业园区所上缴给国库的税收,都已远超其他州府多少倍。 当然,尽管如今这临州府的父母官,乃是一个名叫张渠的老头,据说以前还仅是一个并无实权的礼部员外郎,突然得了贵人举荐,才外调离京来这里做了太守…… 可谁人不知,工业园区能有如今的昌盛繁荣,临州百姓能有如今的安居乐业甚至富足,却都归功于上一任判司大人? 而每每茶余饭后,百姓们,特别是这里做工的匠人们,跟外人谈及那王大人,谁不是眉飞色舞津津乐道的? 从他本是天上的文曲星,因遭仙人嫉妒陷害,最终被打入凡间,再到出生时天生异象,天边金光四起。 再到从小爬树掏鸟窝,只知蹲墙角玩泥巴,后偶然又得天上老神仙点化,从此不仅脑疾痊愈,且文思泉涌。 从临州诗会,一口气洋洋洒洒二十五首震古烁今的诗作何等风采,再到才学比试,一人独战南楚二十余名精锐学子而大获全胜,何其壮哉? 从同时迎娶苏家大小姐与时任临州太守的郑明礼之女,因为不会骑马,迎亲时好几次差点从马背上摔个满嘴啃泥,再到作为大东家,跑去自家万通商行产业园区的食堂里吃饭,结果身上一个铜板都翻不出来,还被打饭的师傅笑话了好多天…… 那是讲得滔滔不绝绘声绘色。 末了,还不忘加上几句…… 诸如,“我跟你说,那王修王大人,那可是咱老百姓的福星。” “就拿我来说,别看老头我一大把年纪了,大字不识两个,成天庄稼地里跟泥巴粪水打交道,活了大半辈子,连粗糠野菜都没吃饱过……就因为王大人仅在临州做了一年判司,谁曾想,老汉都半截身子入土了,居然还能一个月吃上三四回肉了。” “别说老汉我,就现在,咱临州的百姓,谁家要是还能穷得吃不饱饭,那是要被看笑话的。” 诸如,“那王大人,可是咱临州上百万百姓的骄傲。” “以前吧,还挺佩服那吴正德的,毕竟临州府已好几十年,都没出过一个这么大的官了,还是吏部左侍郎,正四品哩。” “结果呢,再瞧瞧现在,同是临州走出去的人,咱王大人才二十郎当岁,那可已经是当朝国公,正三品六部尚书,官位可比吴正德当初还大两阶呢。” “再往上,那可就是尚书令中书令,甚至一品宰辅了!” “不仅如此,连皇帝的女儿,咱大康唯一一个女王爷,都能娶回家当媳妇!” “就问你,给咱临州府长不长脸?” “再瞧瞧那吴正德,正值壮年呢,按理说还能往上再爬一爬的,结果呢?灰溜溜丢了官,跑回临州养老了……” “而且咱谁不知道,那吴正德当年就是因为巴结上右丞相曹牧,才能鸡犬升天,官升得这么快。” “前两年,闹得沸沸扬扬的澄州民变的案子,最终那太守曹参不是被严查流放了么,大快人心呐。但曹参能在澄州太守的位置上贪墨钱财这么多,害得那么多百姓遭灾,肯定跟那吴正德脱不了关系!” “啊呸,狗官!还临州的骄傲,卵球的骄傲!” 以至于到现在,王大人从小长大的,祖上留下来那位于乌鸡巷的破旧老宅子,都已经外地闻名前来的游客与行商,特别那些将要参加恩科的文人才子,把门槛都踏破了。 不为别的,就为能沾点王大人的才气贵气。 …… 整体位于整座临州新城最西北角的临州医学院内。 一座挂着牌匾“女研究生宿舍”的崭新楼房,三楼笔直楼道最右侧一间厢房内,曹璟着一身淡紫色素裙,正独自一人安静坐在角落一张书案前。 略显昏暗的烛光下,白皙如凝脂的肌肤,虽算不得倾国倾城般美艳却越看越耐看的脸蛋,再搭配那匀称窈窕的身段,任谁见了,也得赞叹一声,“好一个韵味十足的小娘子。” 桌案上,除了笔墨纸砚,更堆积如山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医学典籍。 而此刻,小娘子正一边翻阅着厚厚一本药物学珍典。 书读得很慢,时而娥眉轻皱,冥思苦想,时而嘴角浅笑,时而拿起面前毛笔,在一个本子上摘录归纳几句。 举手投足,满是沉静似水的内敛,云淡风轻的睿智。 这楼,是最近两年,学院里面刚刚全新修建的,去年年底才投入使用的宿舍楼。 里面住着的,也全是这两年,学院内组织的几次研究生考试,被选拔录用的女学员。 当然,旁边离着不远,还有一栋更大的“男研究生宿舍”。 可比起以往那六个人挤一间的普通学员宿舍,这研究生宿舍的条件可好多了。 仅住两个人,不但房间更加宽敞明亮,还设有独立的书案,以及用于洗漱沐浴的卫生房。 然而这时,正当曹璟埋头在本子上奋笔疾书,宿舍房门却被人推开了。 只见从外面,猴急猴急冲进来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子,一看见她,便一通大声嚷嚷。 “曹姐姐,曹姐姐……” 顾不得歇上一口气,一脸神秘兮兮的八卦,“惊天大消息,惊天大消息!” “今天一大早,正要从京城出发来临州,你知道我听到了什么消息吗?” “我跟你说,北方庆国,大乱了,那女皇帝李轻眉,恐怕要完了。” 第515章 那姓王的狗贼,实在欺人太甚! 只见这女子,约摸二十出头,着一袭淡粉色长裙。 身段娇小,却生得前挺后翘凹凸有致。小蛮腰盈盈一握,再搭配那如玉琢的精致脸蛋,属实好一个玲珑可人的小美人儿。 无疑,自然正是如今那吏部右侍郎庄重之女庄月。 尤记得这位出身京城名儒大家的庄大小姐,当初刚进这医学院的时候,那可是成天咬牙切齿抱怨牢骚…… 言来这医学院学医,简直就不是人干的事,不仅打水洗衣全都得自己动手,再没丫鬟伺候,仅仅背那些药理脉象医典,都能把人逼疯,实在暗无天日。 可谁知,没多久,仅仅回了一趟京城,也不知是不是心里受了啥刺激。 再回来之后,一反往常,那叫一个洗心革面发奋图强,说是头悬梁锥刺股也毫不为过。 遇上没课,别的学员在校园闲逛瞎聊的时候,她在苦读,遇上十天一次的休沐,别的学员三五结伴跑去临州城逛街的时候,她也在苦读。 甚至就连食堂用膳,也是一手拿筷子,一手捧着书本。 虽算不得天赋异禀,更自认没有曹璟那过目不忘的本领,却硬是在今年开春时,全学院内仅仅五十个名额的研究生招录考试中,过五关斩六将活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榜上有名。 因此,自然也搬来了这女研究生宿舍,且两人同住一间。 正全神贯注奋笔疾书,活生生被打断,曹璟倒也不生气。 抬起头来,总算放下手中毛笔,却是投过去一记没好气的眼神,浅笑打趣道,“瞧瞧你这丫头……” “都说过多少次了,月儿妹妹现在好歹也是咱医学院内屈指可数的女研究生之一了,这两年新招生进来的学员见着了,还都得称呼一声师姐。” “怎么还是说话一惊一乍大大咧咧的?” “再过两年研究生结业了,也该找婆家了,我看谁会要你?” 一听这话,庄月顿时一下子不乐意了,气呼呼的,“曹姐姐可就别数落妹妹了……” “反正本小姐就这直性子!找婆家?看不上本小姐?寻常男子,本小姐还瞧不上呢!” “反正这天底下的男人,就没几个好东西。” 紧跟着,目光一瞥她面前那堆积如山的各类药典,又很是不服气大咧咧反击道,“况且,曹姐姐也好意思说我?” “曹姐姐作为咱医学院第一位研究生,再有两三个月,三年的研究生学习便要结业了,不像小妹我,还得再痛苦煎熬两年。” “而且咱学院内谁不知道,等到正式结业,明年一翻春,曹姐姐可就要回京入朝为官了,而且一踏入仕途,便是正六品。” “虽说咱大康自立国,女子为官为吏的,也不少,但能做到正六品的,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而现在,曹姐姐连结业的医学论文都早已撰写好了,不但院长孙夫子赞不绝口,还刊载上了《临州日报》。” “可就等着年底的结业考试了,而这考试,对曹姐姐来说还不是十拿九稳的事?” “结果呢?曹姐姐不但不知趁这难得的闲暇之余,好好放松放松,出去到处走走看看……” “竟还成天捧着这些能把人折磨疯的医方药典苦读钻研。” “你让那些,整日里还在因多次考试不合格,学分不够,难以顺利结业的学员,还要不要活人了?” “怎么?难不成以后做了朝廷命官,还想着顺道去给京城那些官家妇人接生,赚些零花银子?” 只是说着说着,却又一阵打抱不平,“更重要的,我就搞不明白了,曹姐姐你这脑子到底怎么想的?” “你不仅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因为在医学领域做出巨大功绩而被破格录用入仕的,且还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意……” “朝中那么多空缺实差,诸如翰林院学士,尚书省中书省郎中之类,哪一个不是让人眼红前程一片大好的官职?” “为何你,就非得选中了吏部员外郎一职?” 很是为她感到不值,“虽说吏部,好歹也算是六部衙门中,最有实权的,执掌着全国各地官员的调任、司勋、考核,且这两年也算出尽风头。” “可谁不知道,这吏部干的,可全都是些费力不讨好的活。” “且这两年,吏部大力整肃全国吏治,各地多少地方官甚至州府太守锒铛下狱甚至掉脑袋,更是得罪了多少人?” “小妹可是听说,如今哪怕是大朝会,但凡是吏部的官员,往那太阿殿内一站,那都是遭白眼受排挤的。” “听说哪怕是农耕大典或天子赐宴这种大场合,朝中其他官员,可都是不屑与吏部的人为伍的,离得远远的。” “更何况,家父可曾经在吏部员外郎这个位置,一待就是十多年。” “我可是比谁都清楚,这职位,虽瞧着是正六品,且又是在炙手可热的部衙……” “可说到底,手中根本一点实权都没有。又苦又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整日里不过是与那些没完没了的文牍卷宗打交道而已。” “要油水没油水,要前程没前程。” 噘着嘴,气呼呼的,继续吐槽,“这也就罢了……” “别忘了,如今的吏部尚书,可正是那楚国公王修。” “姐姐又不是不知道,这根本就是一个狂悖无端的卑鄙小人,且还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长得人模狗样,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肚子龌龊无耻。” “要换做以前,倒还好说,令尊曹伯父身为右丞相,执掌吏工农三部衙门……” “可如今,曹伯父已经辞官告老,右相之位一直出缺。” “再加谁人不知,那无耻小人与你们曹家,可是很不对付的!” “曹姐姐去了吏部衙门,在那狗贼手下做事,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一脸急切无奈,“我真搞不明白了,曹姐姐到底是如何想的?” “就算你不愿进翰林院中书省尚书省,也大可以去工部嘛,毕竟如今的工部尚书,可是令兄曹礼曹大人。” “有他这个做兄长的照拂着,总比待在那狗贼手下受窝囊气要好!” 一时间,说着说着,情绪还说不出的激动起来,“而且你没跟他打过几次交道,不知道他到底有多臭不要脸,下流无耻!” “那姓王的狗贼,实在欺人太甚!” “总有一天,本小姐非得亲手将他千刀万剐,扒他的皮,抽他的筋,方能泄我心头之恨!” “这次回京,真是气死我了!” 第516章 他坐在湖边钓鱼的样子,还挺好看的 至于庄大小姐口中所言,待到明年翻春,曹璟便将回京上任吏部员外郎之职…… 尤记得这临州医学院创办之初,景隆皇帝便曾颁下诏令,凡是在行医济世或医学研究领域做出重大功绩的学员,朝廷将破格录用为仕,赐进士官身。 而就在去年刚入冬时,北方的定州府,突发了一场瘟疫。 其实在这个医疗水平极其不发达的时代,瘟疫早已是见怪不怪的天灾,几乎每隔几年,总会莫名其妙爆发一次。 朝廷的救灾方略,也向来简单有效。 无非是迅速派兵封锁瘟疫爆发地四周官道与关口要地,严格控制百姓的进出流动,户部拨款拨粮,大量征集药草与民间大夫甚至医官,前往救治百姓。 虽依然难免有不少百姓,甚至受征召前往的大夫医官,不幸染病,可往往也很快便能彻底控制下来 。 然而,去年的天灾,却极为凶猛。 传播速度之快,染病的百姓之多,实属几十年罕见。来势汹汹,大有一股大火燎原迅速蔓延的架势。 且短短七八天的时间,便已有近千百姓不治身亡。 以至于不仅多少大夫与太医馆的医官,都闻之色变 ,不愿受召前往,甚至就连不少当地官员与乡绅,哪怕冒着丢乌纱帽下狱的风险,也想尽一切办法,纷纷出逃保命。 可就在朝廷一筹莫展之际,眼瞅着瘟疫扩散愈演愈烈,却正是这曹璟,在医学院内四处奔走,迅速组织起了足七八十名各专业学员,逆风而行,星夜兼程定州之地。 凭着这两年所学,不仅免费为百姓诊治,更奏请当地官府 ,在朝廷已有的赈灾方略上,推行一系列更加细化严格的防控政令。 诸如严禁任何人食生食饮生水,诸如严格控制百姓的出行,诸如大力修建临时集中房舍用于收治病患。 最终,就在这样一群从来都被那些酸腐儒生所轻贱的医学院学生辛苦鏖战下,仅仅不到一月,这一场来势汹汹猛如虎的瘟疫,竟奇迹般地彻底被控制下来。 彻底解除了朝廷的燃眉之急,说是盖世奇功也毫不为过。 如此一来,倒是让当初,对医学院的创办口诛笔伐,痛骂朝廷官学不教圣人学问,却教授这行医治病下九流之术,实在礼崩乐坏离经叛道,那些儒生士子甚至朝廷官员,彻底闭上了嘴巴。 再加上自从被破格选拔为第一位医学研究生,一边刻苦攻读,一边协助院长孙无道从事医学领域的研究 ,这三年来,曹大小姐也绝对算得上功勋卓着。 诸如,用特制的针管器具,往人体内输入相匹配的他人血液,用于抢救外伤失血过多的病患,此法经过医学院反复试验,目前已经开始推广到前线军营。 诸如,给病患进行手术治疗时,可用于缓解甚至消除疼痛感的药物的研究,也已经取得重大进展。 因此 ,就在今年年初时,景隆帝才下了旨意,破格录用其入朝为仕。 且为彰显天子惜才爱才之意,额外开恩,明诏其朝中正五品以下的实缺职位,可任意选择。 当然,包括参与瘟疫救治的其他学生,朝廷也同样给予了丰厚褒奖。 诸如金银封赏,诸如医学院研究生招录考试或若参加春闱恩科,将有额外加分之类。 甚至其中,有五个同样功劳卓着的学生,同样被封了七品官职,只等顺利结业,便可走马上任。 可出乎意料,放着那么多要么有实权要么前程一片大好的官职不选,这曹大小姐,却偏偏选中了一个区区吏部员外郎。 这倒实在让人大跌眼镜,甚至引起一阵轰动。 毕竟,就如这庄大小姐所言,谁人不知 ,那吏部虽是炙手可热的实权部衙,可员外郎之职,却实在是个鸡肋。 不仅毫无实权,成天和那些没完没了堆积如山的文牍卷宗打交道,更没什么晋升前程。 可此时,没想到,对于庄月气呼呼的打抱不平,曹璟却丝毫不以为意。 也不辩解什么,只投过去一记白眼,“曹家与那王修,朝堂上的确素有嫌隙,特别自从家兄因澄州之案落马下狱之后,吾曹家出身的官员,更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 “可王大人,终究是当朝国公,位高权重的六部尚书……” “哪怕去了吏部,人家还会对我这么个小女子,公报私仇处处刁难不成,如此也难免会失了体面。” 随即,又抿嘴一笑,几分幸灾乐祸的打趣,“倒是你这丫头……” “一提起那楚国公,怎又气急败坏暴跳如雷的?” “怎么?此次回京,又杀气腾腾跑人家府上兴师问罪去了?不出意外的话,心中恶气没出上一口,反倒又被人家欺负了?” 然而,不提这茬还好,话音未落,刹那间,只见庄大小姐,脸色更唰的一下变了。 宛如鲜血淋淋的伤口上,突然被人撒了一把盐,还再捅上了一刀。 那叫一个恼羞交加,腮帮瞬间鼓得滚圆,双眼直喷火,就连胸前坚挺的浑圆都上下颤抖不已,“曹姐姐,你还是不是我的好姐妹了,你还笑得出来?” 一双小拳头死死攥着,“畜生!那就是个下流无耻恶贯满盈的畜生!” “曹姐姐,你又不是不知,我与那狗贼之间的仇怨!” “其实吧,本小姐也不是那刁蛮任性不讲道理的人,事到如今,也终于心里明白,那狗贼当初那般祸害家父,甚至还领着他去……去那烟花风流之地……” “实则根本是在为家父治病,一片好心。” “虽我也不知这其中门道,可至少,家父自从追随于他,就好似完全变了个人一般。” “不再如以往,一与人交道,便心中恐惧,磕磕巴巴涨得满脸通红,反倒是接人待物谈笑风生,整日里精神抖擞红光满面的。” “哪怕是此次,官晋右侍郎,也是托了那狗……姓王的福。” “可本小姐就是气不过他那副颐指气使无耻至极的德行!反正每每一想起,那日在燕来楼门口,他脸不红气不喘编一大通谎话诓骗于本小姐……” “还有第二日,我强忍心中怒火,拎着礼品登门拜访,他竟那般猖狂姿态,还故意威胁叫嚣,就是要让我庄家身败名裂成为天下儒生眼里的笑话,一点颜面都不给……” “我就心中憋着一股恶气,无处发泄!” 涨红着粉脸,气得都快哭了,“以至于这两年来,每隔几个月,回京探望祖父,都实在忍不住,想要跑到他府上去……” “尽管实在拿他没办法,可哪怕能痛骂那狗贼两句,也能心中舒坦两句。” “更重要的,本小姐也知道,在吏部衙门他对家父也诸多照拂,因此,其实吧,只要他能服个软,为当初故意诓骗威胁本小姐的恶行,道个歉……” “本小姐也就不跟他计较了,以后遇着了,就好好跟他说话!” 牙根咬得咯咯直响,“可谁知道,那恶贼竟从来都是油盐不进。” “每次前去,他都是坐在府上的湖边钓鱼,随便本小姐如何痛骂,他就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脸都不红一下,也不生气。” “可越是这样,越把本小姐能气个半死。” “到最后,还虚情假意来一句,‘口渴不渴,骂累了没有,要不本官让下人给你上个茶润润嗓子,然后再继续?’。” 声声血泪控诉,一时间,悲愤交加情绪都已有些失控,“搞得后来,我每次再去,连他府上的下人丫鬟,都一个劲冲本小姐笑,还不忘热情招呼一声,‘哟,庄小姐又来骂咱们老爷了,奴婢这就去通报。’” “或者来一句,‘庄小姐,今日上门骂咱们老爷,骂饿了的话,要不就别走了,留下来用膳?’” “这也就罢了,昨日本小姐又去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 “那杀千刀的狗贼,竟连面都没露一下,美其名曰说是自己有事正忙,实在抽不开身……” 霎时间,气得娇柔身子都止不住颤抖不已,“结果……他竟派人,把他府上那条名叫威武大将军的大黑狗牵了过来……” “竟还让人传话,说本小姐难得回京一趟,为了不让我败兴而归,让本小姐有什么话要骂他,直接冲着那大黑狗痛骂便是,不必口上留情。” “说什么,等到晚上,他会让威武大将军如实转告的!” “曹姐姐,你说说,你来评评理,这还是个人吗?” “这天底下,怎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畜生,狗贼……” “等着吧,总有一天,天上打大雷,他会被活生生劈死的!” 可出乎人意料的,气急败坏血泪控诉着,竟突然有似乎再也忍不住了。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蛋微微一红,语气竟突然弱了不少,“不过,我发现,那狗贼虽然实在气人了些,实在无耻下流了些……” “可其实,他坐在湖边一边悠闲钓鱼,一边任凭我痛骂却气定神闲的样子,还挺好看的!” 第517章 如此,庄妹妹大仇得报矣! 瞬间,倒让曹璟一下子愣住了,满面错愕。 然而,却见小庄妹妹微红着脸,又几分羞涩继续道,“而且,我觉得,那姓王的……狗贼,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同龄人中,至少跟那些,成天只知故作高深,摇头晃脑写两首憋足诗作哗众取宠,实则不知所谓的酸腐学子,完全不一样。” “暂且不论他为百姓做了那么多事,别说咱大康,就算放眼天下,有几个富贵人家的老爷,对待从牙行买来的奴人,不是当牛马一样使唤,一不高兴便非打即骂的?” “甚至瞧着丫鬟长得俊俏,一时起了歹意,强行霸占了人家身子,也没人管得着,大不了丢两个银子息事宁人。” “可唯独他,不但将府上的丫鬟下人全部都改了奴籍入了民籍,每月还发放薪俸,而且还挺丰厚呢。” “这可是闻所未闻的,毕竟从牙行买来的,那就是签了卖身契的,一锤子买卖。” “不仅如此,他对府上几位夫人,那更是恩爱体贴得不得了……” “这不眼下,他那三夫人,南楚国公朱妙语刚又诞下子嗣,还正在月子里,我可是听说,那三夫人做月子的一日三餐,可都是他亲自下厨,亲自把关。” “而我从小到大,还从没见过祖父与父亲,下厨为祖母或母亲做过一顿饭哩。” “毕竟,圣人云,君子远庖厨,哪个男子,特别是读书人,要是整日围着灶台转,是要被那些迂腐儒生耻笑辱骂的,说是乱了纲常,失了读书人的体面。” 一时间,还更来了兴致。 索性拉过旁边一把椅子,在曹大小姐跟前坐下,趴在桌案上,一手托着腮帮,“不仅这些,我发现,他这人虽实在无耻下流,无恶不作奸诈得很,还为人狂悖……” “与太子殿下就如两个街头恶霸似的,遇上那些不顺眼的官家纨绔子弟,上去便是一顿拳打脚踢,可唯独对寻常百姓,却一点官威架子都没有。” “出门当值或下值归来,附近那些百姓遇上了,都可随便开上两句玩笑。” “嚷嚷上一句,‘哟,国公爷回来了?’‘哟,瞧着国公爷这脸色不对呀,该不会是又被府上夫人欺负了吧’。” “他竟也一点不生气,哪怕故作恼羞状,上去踹上一脚,人家也是嘻嘻哈哈笑着跑开。” “换做其他那些朝廷重臣,哪能见到如此光景?百姓们都是噤若寒蝉,遇上了也是赶紧绕道走,生怕一不小心惹下祸事。” 顷刻间,曹璟更是一下子怔住了。 几分诧异之色,抬头讪讪望着庄大小姐,在她身上上下打量着,脸上已是一片调侃玩味之色。 捂着小嘴,止不住笑意,说不出的意味深长,“哟,你这丫头好像不对劲呐!” “我这才发现,虽然你这丫头,嘴上说着,要把那楚国公千刀万剐的,可每次一提起人家,那都是滔滔不绝说个没完。” “昨日才去了人家府上,怎么,这么快又开始心里想着念着了?” “而且依我看呐,你这每次一回京,便往人家府上跑,估摸着,跑着跑着,再多跑上两趟,怕是就要跟人家出双入对,做人家的新夫人了吧。” 还故作惋惜一声长叹,“哎,只可怜咱医学院内,那么一大群对你朝思暮想,成天绞尽脑汁往你跟前凑,想着法子献殷勤的男学员……” “从此怕是要肝肠寸断,整日以泪洗面咯。” 一听这话,刹那间,小庄妹妹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 只如被踩着尾巴的猫,那叫一个恼羞交加,脸蛋唰的一下滚烫通红,语无伦次一声惊呼,“曹姐姐,你瞎说什么呢?” “我……我怎么可能对他,会有……会有那种想法?”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就是个无耻至极的恶徒,本小姐跟他的仇恨不共戴天,做梦都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 “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定不会有丝毫想法的!” “难道你都忘了,当初他是怎么诓骗欺负我的了?咱们还是不是好姐妹了,你再胡乱说话,我可不理你了!” 支支吾吾,神色一阵恍惚闪烁,“我……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哪有对他……想着念着。” 可没想到,她越是如此恼羞激动,曹璟反倒更笑得花枝乱颤贼欢乐。 点头如捣蒜,“嗯,对对对,妹妹说得是……” “不过姐姐倒是有一计,既然妹妹如此痛恨,又拿人家没办法,每次登门兴师问罪,又都是无功而返,反倒让自己憋一肚子火。” “倒不如,嫁给那恶贼,给他生上十个八个儿子,以后分他家产!” “如此,也算大仇得报矣!” 顷刻间,却见小庄妹妹更一下子急了,眼泪都快滚出来,“曹姐姐,你胡说什么呢?” “你……你这……怎么连姐姐也欺负我?” 竟是涨红着脸,再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好,眼见这小丫头已是恼羞得无地自容,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曹璟倒总算放过她。 收起那一脸调侃打趣,“好了,不开你的玩笑了。” 可突然,却又似乎总算想起点什么。 娥眉浅皱,止不住几分疑惑,正了正色,“对了,记得刚才,你一回来就在嚷嚷什么,庆国大乱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一听这话,庄月满面娇羞红晕顿时消退不少。 气呼呼嚷嚷道,“看嘛,曹姐姐都怪你,就知道取笑我,把我要说的事都打断了。” 随即,却是一下子来了精神,难掩一脸幸灾乐祸的八卦,小脑袋使劲向前凑了凑。 情急难耐,又不忘故作神秘一番,“曹姐姐,这事说出来,可绝对能把你都吓一跳。” “你还不知道吧,那庆国女皇帝,明明都尚未大婚圣王,竟不知道和谁,早已经诞下了一个子嗣,而且还是个男丁!” “现如今,听说庆国朝堂、皇室宗亲,已经一片大乱,京城梁都,已是腥风血雨。” “那女皇帝,这次恐怕是真的要完了!” 第518章 庆国之乱 霎时间,纵然这曹璟向来生性淡泊娴静,也忍不住一阵骇然,满面不敢置信,一声惊呼,“这怎么可能?” 然而话音未落,却被庄月急不可耐打断,“怎么不可能?” “八百里加急的奏报,昨晚便已上呈陛下手中,此事还能有假?” “而且听闻,李轻眉所生这孩童,如今都已两岁半了,还取了个名字,叫李照,一直都秘密抚养在皇宫深院中。” “若不是因为宫中一个禁军统领,与几个大臣在外醉酒时不慎说漏了嘴,至今庆国朝堂与百姓,恐怕还全都被蒙在鼓里。” 实在抑制不住一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劲头,那叫一个眉飞色舞,“曹姐姐,虽然咱都没去过庆国,但也都知道……” “这虎狼庆国雄踞北方,不但疆域辽阔,地势平坦疆域辽阔且生产铜铁盐矿,更是人丁兴盛兵强马壮,向来对咱大康虎视眈眈。” “而这李氏皇室,已传承二百余年,历经十八位皇帝……” “虽庆国与咱大康不同,这十八位帝王中,近乎一半都是女皇帝,且朝中超过三成的大臣,皆为女儿身,可李氏皇室也向来礼法森严,谁都不能僭越。” “即便女子为帝,却也当终身只事一夫。与圣王大婚后,所诞下子嗣,须皆为李姓,其中选贤能者册封储君。” “这也是为何,庆国皇室向来人丁不旺。” “可如今,这女皇帝尚未大婚,竟已与人私下诞下子嗣,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呐!” “这不仅有悖宗室礼法与朝廷法度,更是置皇室威仪与朝廷颜面于不顾啊,难免百姓诟病,周边诸国笑话!” “即便其身为天子,又岂可如此?” 曹璟没说话,认真听着。 庄月却是兴致愈加高涨,滔滔不绝,“这不,就在此事传出来不到三天,庆国当朝一品亲王,魏王李顺,便已策动了一大批朝中大臣与皇室宗亲,以‘天子失德、礼法不存’为由,彻底向女皇帝逼宫发难了。” “意欲逼迫那李轻眉,下诏罪己退位,另立新帝!” “曹姐姐,小妹可是早就有所耳闻,这魏王李顺,不仅是那女皇帝的五叔祖父,更是庆国赫赫有名的虎贲大将军。” “几十年沙场征战,战功赫赫,那绝对堪称真正的位高权重,在庆国将士中的威信,更是一呼百应。朝中的影响力,远胜齐王李达。” “不仅如此,更手握兵权,执掌二十万雄兵精锐,三年前与咱大康的战事,破虎牢关,围郸城之地,正是这李顺做的先锋大将军。” “而且不仅如此,据说这李顺,因为当年的夺嫡之争,最终败给了上上任老皇帝,所以一直都与那李轻眉离心离德,颇有嫌隙。” “只是因为,实在担当不起同室操戈,谋逆篡位的千古罪名,才一直隐忍不发。” “可现在,这么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师出有名天下归心,他还能视若无睹?” “听说现在,其麾下镇守虎牢关外的二十万大军,已经开拔北上,剑指梁都!” 喜悦之色已难掩于形,情绪顿时还有些激动起来,“看着吧,庆国已经大乱了,这下有好戏看了!” “可不管怎样,这对咱大康来说,可是天大的喜事呐!” “上百年来,咱大康在庆国铁蹄的步步紧逼下,可是受尽了屈辱,哪怕现在,那虎狼之国,还占据着前朝时从咱们手中夺取的十余座城池。” “真是实在可恨!” “若是此次,庆国内乱,同室操戈自相残杀,帝位之争必定动摇国本元气大伤……” 使劲扬了扬小拳头,“而且,要是此次,那姓王的……狗贼,能谏言陛下,迅速征集粮草,大军调拨……” “趁那庆国内乱元气大伤之际,咱大康的军队挥师北上,一举收复前朝失地……” “从今以后,我就再也不上门去骂他了!” 又意犹未尽嘀咕一句,“不过,本小姐倒是挺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奇男子,竟能俘获堂堂庆国女帝的芳心,抱得美人归?” 于是乎,曹璟也是彻底愣住了。 眉头轻皱,若有所思,明显也完全没料到,一夜之间,那虎狼庆国竟生出如此重大变故。 可出乎意料,半晌,只是朝小庄妹妹投过去一记白眼。 轻啐出声,“你这丫头……” “虽说国与国之争,向来此消彼长,可国政之事,兴兵讨伐,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一声长叹,“更何况,我怎总觉得此事,似乎并没这么简单?” “其一,那李轻眉是什么人?” “我虽未见过,可其堂堂一国天子。” “一女儿身,十六岁登基,便以铁血手腕,迅速整顿吏治肃清朝堂,一系列大刀阔斧的变革,各种新政举措,短短几年,便令庆国国力昌盛,如日中天,天下诸国,再无人可与之抗衡!” “运筹帷幄,实乃庆国百年罕见之一代圣主,手段、谋略、心智,实属天下难得!” “即便是芳心暗许如意郎君,可如今连子嗣都已两岁有余,从有了身孕开始,三年多来,她岂会毫无布局与准备?” “以致最终东窗事发,成为那魏王李顺待宰鱼肉?” “其次,一个堂堂皇宫禁军统领,不仅要武功卓绝,要老成稳重,更必须是天子绝对信得过的亲信。” “这样的人物,又岂会莫名其妙,仅仅因为喝了点酒,便神志不清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不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浅谈笑笑,“因此,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那李轻眉,怕是在下一盘大棋,一盘一箭双雕的大棋!” “其一,她要彻底清除朝堂异己,一举夺下庆国所有军政大权!” “其二……庆国,恐怕马上要昭告天下……” 只是紧跟着,又讪讪苦笑一声,“当然,这不过是我胡乱猜测而已……” “如此大国,朝政之事,错综复杂,皇权更迭更凶险万分步步惊心,又岂是我这么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弱女子,所能看得透彻的?” …… 第519章 这呆子,你让姐该怎么办? 京城,大兴,静安街五号。 夜幕已渐渐降临,这座宏大而又庄重肃穆的长公主府,虽华灯初上,丫鬟下人们提着灯笼来来往往忙碌个不停,可相对于楚国公府的热闹喜乐,却终究还是显得冷清了许多。 亭台楼阁重重院落中,最靠近后侧那座极为别致典雅的独立小院,二楼古色古香的书房中,赵澜正安静坐在正中央那气派的桌案前。 依然不过一袭淡黄色轻纱长裙,腰系流苏,头戴一根白玉珠钗。落落大方的装束,却丝毫也遮掩不住那如天上皎月般的明艳风韵。 不仅如此,两年多过去,或许岁月的沉淀,浑身上下举手投足,似乎更多了些雍容华贵与成熟典雅,甚至身为当朝嫡长公主,贵不可言的威严气势。 此刻,略显昏暗的烛光下,就这样端坐在那梨花木书案前。 面前摆放着的,仅仅一本线订书册。 可出乎意料,并不是康泰商行生意上的账册,也更不是典昭司衙门内什么重要的文牍卷宗之类。 似乎仅仅是一本自制的名册,娟秀如行云流水的字迹,密密麻麻罗列着一个个人名。 包括朝中一些大名鼎鼎的重臣,也赫然在列。 一手执毛笔,时而在上面勾勒两下,时而黛眉微皱沉默不语,似在冥思苦想什么。 不知为何,那白皙绝美得令人不敢直视的圆润脸蛋上,似乎总写满着一种心力交瘁的疲惫,甚至浓浓的忧虑,甚至恐惧。 窗外安静得出奇,静得有些压抑,甚至都快让人忘了时间的流逝。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却突然响起一阵清脆敲门声。 赵澜头也没抬,只应了一声,紧跟着,房门被推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身材苗条模样俊秀的女子。 自然正是她身边随时伺候着的,那名叫翠莲的丫鬟。 缓缓走到跟前,盈盈欠身行了一礼,“殿下……” 可不知为何,竟总显得说不出的慌张不安。垂立在近前,一双小手死死攥着裙摆,嘴唇蠕动着,患得患失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良久,才终于一咬牙,声音嘶哑沉重,“殿下,楚国公启程,前往庆国梁都了!” 赵澜身子猛地一颤,总算放下手中毛笔,抬起头来,几分错愕。 却见翠莲又小声道,“据奴婢刚得到的消息,楚国公自一大早得到庆国内乱的消息,便将自己在书房里关了一整天,午饭也没吃。” “可就在一个时辰前,他却换了一套商贾装扮,乘坐马车出了京城,径直向北而去了。” “轻装简从,随行只带了些换洗的衣物与银子,和赶车的马夫,连一个仆从侍卫都没有。” 刹那间,只见赵澜更是面色微变。 迅速站起身来,倒没说话,只是眼皮突突跳动得厉害,葱段玉手都止不住微微颤抖着。 目光之中,那担忧之色更加浓烈。 这让翠莲顿时更一阵莫名慌张,赶紧小声道,“殿下,要不要马上派人,前去追他回来?” “毕竟眼下,庆国正值内乱,魏王李顺逼宫造反,京师梁都必然是风云突变凶险异常,楚国公此番只身前往,无随从侍卫,又无咱大康的邦交国书。” “且当初两国战事,居屿关一役,庆国大败,那魏王李顺更是对咱楚国公恨之入骨,据说死谏女皇帝诛杀楚国公的折子,都足上了十余本。” “即便真如殿下猜测那般,庆国所诞下的这位小皇子,乃是……” “此次大乱,若是李轻眉得胜倒还好说,可若是……楚国公此番前方,恐是性命堪忧生死难料啊!” 说着说着,却是急得一跺脚,“唉,楚国公怎可如此糊涂,如此意气用事啊?” 可没想到,赵澜却是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 嘴角勾起一丝苦笑,“他这人向来如此,一旦认定了的事,谁也阻拦不了的!” “而且这呆子,本就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此次庆国出了这么大的事,无论最终是何局面,他若因贪生怕死而视若罔闻,反倒只证明,本公主看错人了。” “别说此行凶险异常性命堪忧,哪怕明知是死,他也定会前往的!” “更何况,你也未免太小瞧那李轻眉了。” 再忍不住满面疲惫,揉了揉眼眶,一声艰涩长叹,“真正生死难料命悬一线的,是他自庆国再回来之时!” “若真如我当初所猜测那般……堂堂大康国公,当朝六部尚书,却早与帝国庆国女皇帝情根深种,诞下了一个敌国皇子,甚至成了庆国的圣王……” “到时候,满朝文武、皇室宗亲、全天下的儒生士子,甚至圣上,还有谁能再容得下他?” “这两年,本公主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说实话,到现在,我依然想不出来,在这样的死局之下,我究竟要如何做,才能再护得住他!” “这呆子,你让姐到底该怎么办?” “殿下……”一时间,翠莲更一阵惶恐,面色凄然。 想要再说两句什么,可似乎又偏偏不知如何开口,书房内的气氛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然而良久,只见赵澜又一声轻叹,“罢了……” 随即,却缓缓从面前的书册中,抽出来一张对折的纸张,递给翠莲,“这有一份本公主单独列出来的名册……” “上面,有朝中身居要职的老臣,有军中带兵的将军,也有赵氏宗亲的长者。” “你现在便备上些礼,一一前去登门拜访一番,就说我赵澜,明日一早,请他们来公主府喝茶。” “我虽早已不再过问国政之事,哪怕如今手握着典昭司衙门,也是不涉朝政是非,可毕竟也曾辅佐圣上协理国政多年……” “本公主的面子,他们多少还是会给一点的。” 末了,又加上一句,“对了,还有太子……” …… 时间转眼,已是九月十二。 虽已入深秋时节,可晌午的太阳,竟也有些炎热。 位于最北方兖州府境内,有一座名为燕来坞的小镇,这已是大康最北面的一座边塞小镇了。 而此时,小镇一条笔直的大道上,一辆虽算不上豪华气派却很是别致的马车,正由南向北缓缓向前行驶着。 就沿着这条路,再往前不到四十里,便是大康与庆国派重兵把守的边境要塞居屿关了。 第520章 本老爷做事,从来都是这么滴水不漏的! 这虽不是什么官道,但无疑却是大康京畿一带,通往北方庆国最便捷的一条途径。 上百年来,两国的走卒行商来来往往互通有无,包括万通商行所产的花露水面膜天葵巾之类货品,甚至自行车,也皆是从这里,源源不断运往庆国各地售卖。 而随着三年前,两国之间那场声势浩大的战事平息下来,这里自然也渐渐恢复了以往的繁荣热闹。 只是眼下,或因为庆国正处于内乱动荡的原因,一路行来,随处可见拖家带口纷纷从庆国逃回来避祸保命的商贾,倒让这边塞关口徒增几分紧张气息。 王修王老爷独自端坐在狭小的马车车厢内,难掩风尘仆仆舟车劳顿的疲惫,神情呆滞有点昏昏欲睡。 只是此时,一身装束那叫一个衣衫华贵光彩照人! 严格来说,可谓之“骚包”二字。 与以往除了去衙门当值,随时都是一身灰色布衫的低调风范截然不同,身穿一套上等越缎长袍,所绣点点梅花图案还勾勒着能闪瞎狗眼的缕缕金丝。 手持一把明显价值不菲的折扇,缀一块金镶玉装饰,腰间悬一块鹅蛋大小的羊脂玉吊坠,头戴一顶镶明珠宝玉的员外冠。 从头到脚,那活脱脱就是一个浑身每个毛孔都散发着铜臭气,“老子别的不多,就是银子多”的巨富商贾。 还带着些欺男霸女为富不仁的味道。 除此之外,两侧腮帮贴着两道浓密络腮胡,下巴还粘上了一缕足两寸有余的花白胡须。 眼角再描了些浅浅皱纹,这副装束打扮,别说是旁人,哪怕天天晚上一个被窝搂着睡觉的自家媳妇见了,不用手拨弄着仔细瞅,那定然也是认不出来的呀! 唉,没办法,谁让此次庆国之行,注定是险象环生凶险异常,根本无异于在阎王爷眼皮子底下快乐蹦迪? 虽说虎狼庆国,执掌大权的当朝天子,正是那个凶巴巴的,随时都把他王老爷呼来喝去欺负得毫无脾气的女魔头……哪怕全天下的人都想啃他的肉喝他的血,也唯独那婆娘……呃,还有那个谁,也定然不会伤他分毫…… 可在这个通讯消息无比闭塞的时代,距离庆国爆发内乱都已过去半个多月了,局势瞬息万变,谁知道眼下京师梁都,到底是何等局面? 更何况,当初居屿关一役,关键时刻,他王老爷一顿操作猛如虎,硬是活生生令庆国损兵折将数万之众,不得不退兵言和……这对庆国举国上下来说,那可谓是百年罕见的奇耻大辱呐! 别说文武百官与将士兵丁,以及那些文人士子,哪怕寻常百姓,定也是对他王老爷苦大仇深得很,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的啊! 要是真胆敢招摇过市,一边走还一边嚷嚷,“吾乃大康楚国公王修,就是当年在居屿关将你们庆国大军吊起来打的生猛骚人,尔等还不速速退避?”…… 恐怕才刚踏入庆国境内,就能被那些老百姓,扛着锄头铁锹活生生给拍死……然后分而食之,连骨头渣子都不剩的那种! 那还得了?夭寿啦! 更不用说……如果没记错的话,此次庆国内乱,笼络一大帮朝臣与皇室宗亲,手握二十万雄兵逼宫造反的那魏王李顺,好像就是当初,老子身陷囫囵被活捉了,在女皇帝中军大帐中所见到的,那个六十多岁虎背熊腰身穿盔甲,阴沉着一张脸一点礼貌都不懂的大将军啊! 记得当时,他可是卯足了劲,甚至不顾君臣之礼,与那兵部左侍郎李清在御前大呼小叫,三番五次逼着女皇帝砍老子脑袋的! 这要是一个不留神,落入那死老头手中…… 呃,这还不如让庆国老百姓用锄头铁锹给拍死算了,好歹得个痛快! 反正,就凭自己一个永宁郡主郡马的身份,肯定是不管用的! 这不……为了万无一失,狗命要紧,除了改头换面略施易容术,把自己彻彻底底装扮成一个俗不可耐的中年土大款,还利用职权之便,给自己搞了个京兆尹衙门出具的通关文书。 摇身一变,这就成了大康京城某个大商行的东家,此次前往庆国梁都,只为寻求生意往来,采购些稀缺的货物。 嗯……没办法,谁让本老爷,做事从来都是这么滴水不漏的? 这让王老爷顿时一阵沾沾自喜,都开始有点崇拜自己了。 当下,学着平日里赵太白那二球货,手中折扇一甩,再骚气十足摇上两下……嗯,就是个范儿! 而这时,却听得车厢前面,一个粗狂声音,带着几分谨慎,“老爷,再有三十里地,便过居屿关了……” “以老奴看,要不就在这燕来坞找个店打尖住下,顺便再打探打探庆国如今的情况,明日一早再过关口入庆国?” “毕竟眼下,庆国正值动荡,必然兵荒马乱的,而老爷您又身份特殊……” “要出个什么岔子,老奴贱命一条倒无所谓,可实在对不起老爷您的恩德呐!” 开口说话的,自然正是此次北上,唯一带在身边赶马的车夫。 姓牛名三,顾名思义,家中排行老三。虽自称老奴,实则年纪不大,不过四十出头,没读过什么书,倒是身子壮实,有一身力气。 当初他王老爷还仅仅是个闲散侯爷住在临州的时候,便已在府上为奴做事了,说起来,早已是手下的老人了。 虽脑子有点不大灵光,偶尔不懂察言观色变通,却贵在忠诚。 王老爷顿时就不乐意了。掀开轿帘,没好气一声骂,“瞧你这怂货,怕什么?” “别忘了,咱们现在可是前往庆国采购货品的富商罢了!况且,本老爷都已经乔装打扮成这样了……” “别说那些官兵,就算往庆国朝堂上一站,还能有谁能认得出来?” “更何况,庆国动荡又如何,只要咱不做违法乱纪之事,不攀附官员受到牵连,还能有人吃了咱不成?” 听他王老爷如此说,那牛三顿时底气足了不少,点头如捣蒜。 满面崇拜之色,“老爷不愧是老爷,果真想得周到!” 随即一马鞭抽在马屁股上,马都差点跳起来。 马车继续不急不慢前行,不到一个时辰,便已至居屿关前。 作为大康与庆国最重要的关口要隘,两国自然有重兵把守,严查来往每个人的通关文书与随行货物,甚至就连外套靴子都得脱下来,挨着挨着搜查一遍,颇为麻烦。 不过还好,因为事先准备充分,只折腾了不过盏茶功夫,便得以放行。 如此,便算是彻底进入庆国境内了。 马车继续向北前行。 然而就在这时,还没走多远,正当王老爷还在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深感骄傲,却只听得前方,一个女子冰冷刺骨的声音传来。 “如果没猜错的话,前方马车里,坐着的便是康国楚国公兼吏部尚书王修了吧!” “在下已恭候多时了!” 紧跟着,便只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是已有不少人,将马车团团围了起来。 第521章 生一副冷冰冰死人脸的女子 与此同时,马匹受到惊吓一声嘶叫,马车慌乱停下。 王修心中顿时猛地一个激灵。 二话不说掀开轿帘跳下车来,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瞬间呆若木鸡。 只见此时,荒郊野外宽阔大道上,被活生生拦停的马车四周,已团团围着上百人。 里三层外三层的,恐怕连只苍蝇也难以逃脱。 无一例外,皆是些青壮男子,一个个手持横刀,生得孔武有力虎背熊腰的,面色狰狞目露凶光,令人不寒而栗。 尽管他王老爷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却也一眼便能看得出来,这帮人有一个算一个,就没有谁是好招惹的善茬。 恐怕随便拎出一个来,一只手都能玩死四五个王修。 出乎意料的是,这些人虽未蒙面,却并未着庆国将士兵丁甲胄,而全都是清一色黑色劲装夜行服。 搞得像是那些权贵之家所豢养的死士一般,实在让人看不出是何身份。 除此之外,正前方为首站着的,是一个约摸二十二三岁的年轻女子。 与这上百名黑衣男子截然不同,一套翠绿色紧身裙装,腰间悬一柄明显非凡物的青铜长剑,左侧裙摆还挂着一块晶莹润泽的白玉吊坠,一看便知身份不简单。 长得倒是挺水灵漂亮的,典型古典美人的瓜子脸蛋,双眉如柳叶,檀口如朱星。 明显长期习武,一双修长大腿,搭配劲装绿裙勾勒出的那如水蛇般的纤细腰身,还有胸前那实在有些霸道的饱满…… 倒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火辣美人,恐怕无论是哪个男人见了,也得口干舌燥血气翻腾一番,再由衷地感叹一番,“啧啧,若是能将这等堪称尤物的娘们,拐到床上搂着睡上一晚,就算做鬼也风流哇……” 可唯一美中不足的,女人很冷! 冷得如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娇艳的脸蛋上看不出丝毫表情,就差没在额头刻上“生人勿近”四个大字了! 就这么一动不动傲然站在那里,一手紧握着剑柄,目光冷凝似霜,直让王老爷都忍不住心中腹诽…… 这种冷冰冰死人脸娘们,天生的冷血动物,恐怕就算嫁了男人,两口子被窝里做点羞羞的事,恐怕也只会耷拉着一张死人脸,躺在那一动不动,哼都不哼一声的……咦,实在索然无趣! 而此时,女子也同样在他身上打量着。 只是目光阴冷刺骨,丝毫掩饰不住浓浓敌意,特别是眼见他王老爷一双贼眼,正肆无忌惮盯着她胸前高耸,更是面色猛地一沉。 可出乎意料,并未赶紧慌张遮掩,挡住他的视线,或立马恼羞成怒暴跳如雷,暴喝上一声,“登徒子,本姑娘今天宰了你!” 然后冲上来乱剑砍死他。 竟只是不动声色,又冷冷挤出一句,“在下受人所托,特在此恭候王大人大驾,并护送王大人前往京城梁都。” 随即,伸手一指前方不远停着的一辆马车,“王大人,请吧!” 却又面无表情加了一句,“素来听闻,康国楚国公王修,满腹经纶才华盖世,心系社稷怜悯百姓,刚正不阿胸襟浩瀚……” “昔年居屿关一役,用兵如神运筹帷幄,令我庆国损兵折将蒙受奇耻大辱,名动天下。” “两年前康国老太后寿辰,皇家大典之上,不惜以身涉死,只为替无辜百姓讨个公道,那又是何等的壮怀,哪怕我庆国人闻听,也难免动容感慨。” “可眼下亲眼得见,不曾想,倒是个无礼至极的登徒子,实在徒有虚名!” “这片刻间功夫,王大人怕是都已经在脑子里,把将小女子拐骗到床上之后,用何种姿势行那风流快活之事,都已经想好了吧,甚至还不止一种。” “只不过……在下认为,还是有必要提醒一句。” “在下虽受人所托,护送你前往京城梁都,却也并未承诺,到达梁都之时,康国的楚国公还一定是活着的,或四肢还健全。” “因此我奉劝楚国公,这一路上还是安分一些为好!” “噗……”刹那间,王老爷差点一口老血活生生喷出来。 直勾勾望着她,眼珠子瞪得滚圆,老脸漆黑得发紫,硬是惊诧得荡气回肠天旋地转的! 我靠!这冷冰冰死人脸小妞,还真不是一般的彪悍啊,啥话都敢往外撂啊! 虽说庆国因历史原因,几百年来几乎一半时期,都是女子当权为帝,文武百官也几乎三成都是女儿身,民风向来远比大康要开化许多…… 可也还不至于开化到如此地步吧? 什么叫“把小女子拐骗到床上后,用何种姿势行那风流快活之事,都已经想好了吧”? 这话听着怎么……咦?羞死个人了! 而且,天地良心,老子还真没想到这个层面上来啊! 本老爷虽与赵太白那二球货,后来还多了个庄重,隔三差五便跑去凤仪阁风流之地,或水云间才子佳人集会上,混迹其中,看见长得乖的妹儿,就总爱品头论足一番……嗯,诸多乐趣啊! 可也纯粹不过是欣赏而已! 更何况,这小妞虽长得那是前挺后翘,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段有身段的……可就凭这副如千年寒霜冷冰冰的死人脸,老子也没啥兴趣往那方面去想啊! 不过眼下,自然没什么心情,跟她就这个问题面红耳赤好好辩论一番,还自己一个清白…… 关键……这特么到底都什么情况? 当初两国战事,虎牢关告破,郸城被围,京畿一带岌岌可危,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失所之际,老子吭哧吭哧调动临州城防司与军营两千将士,连夜奔袭郸城之地……刚到地方,便被女皇帝派来的那死太监高远,给抓个正着。 这一次,怎么又是如此嘛? 老子堂堂一个当朝国公,正三品六部尚书,就这么被庆国人活捉了一次又一次……不要面子的吗? 这才过了居屿关,刚踏入庆国境内,便又成俘虏了? 这不科学啊! 难不成,这庆国所处的方位,跟老子八字相克? 更关键是……本老爷都已改头换面乔装打扮成这样了,恐怕就连李轻眉那婆娘见了,也绝对认不出来的,而且刚刚都还坐在马车里,没露面…… 眼前这冷冰冰脸,怎么就这么笃定老子的身份了? 对天发誓,当初被俘,流落庆国梁都,绝对没见过这个小妞! 这些统统罢了,最重要的…… 她究竟是什么人,是何身份?所托她的人又是谁,又有着什么样的目的? 一时间,王老爷只觉脑瓜子嗡嗡地响,整个人都麻了。 第522章 没办法,本老爷就是钱多,大气! 至少从这上百名青壮大汉满身散发出的阴森狠辣气势,以及明显训练有素的阵型,他王老爷绝不相信,这仅仅是一群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的绿林悍匪而已。 这一带地处两国边境,随时驻扎着庆国上十万精锐大军,恐怕还没哪个绿林悍匪,胆敢跑来这地方耀武扬威。 况且,从那冷冰冰脸娘们的装束打扮与高冷气质来看,身份绝非寻常。 也更不可能,是庆国朝堂哪位勋贵高官所豢养的死士。 本老爷虽是大康国公与重臣,可好歹也是庆国齐王李达的孙女婿,永宁郡主的郡马,与李乐瑶那小妞所诞下的那个小王八羔子,将来还要回庆国承袭齐王府家业爵位的……寻常勋贵与高官,恐怕还没这个胆子,敢私下动老子! 而眼下庆国朝局动荡,皇位之争惊心动魄,托付这娘们前来护送本老爷前往京城梁都的,无非女皇帝,或者魏王李顺而已。 可若是李轻眉那婆娘派来的……不应该是这副态度呀! 即便不至于毕恭毕敬奉若神明,阿谀逢迎一番,也当以礼相待,轻声细语说话呀。 结果这妹儿,凶巴巴冷冰冰的,明显对老子敌意颇深。 甚至都拔刀相向了。 可若是魏王李顺…… 也不应该啊,即便如今,女皇帝私下已诞下一个小皇子,已不再是什么秘密,可也应该没人知道这是老子干的啊! 更不用提什么,挟持老子来要挟皇帝了。 一时间,越细细琢磨,越只觉云里雾里,脑袋如浆糊乱糟糟的。 不过唯一能确定,落入眼前这妹儿手里,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天菩萨也……本老爷咋就这么命苦,这么造孽哟? 这庆国,来一次被活捉一次,还要不要人活了? 半晌,倒是总算让自己稍微镇定一些。 黑着脸,讪讪望向冷冰冰脸小妞,可紧跟着,却是眼珠子咕噜一转。 手中折扇潇洒一甩,腰间那块晶莹剔透鹅蛋大的羊脂玉吊坠使劲掂了掂,再将身上越缎华服上绣的闪闪金丝亮了亮…… 霎时间,一个醉心享乐纸醉金迷还略带为富不仁的土大款气质扑面而来。 折扇再一收,背负着双手,尾巴都快翘上天,“哟,仔细一看,小娘子长得还颇有几分姿色的嘛……” “瞧瞧这脸蛋,再瞧瞧这屁……咳,一看就是好生养的!” “嗯,很合本老爷的胃口啊,而刚好这次前来庆国,身边又没带个侍女小妾什么的。” 再打量一圈周围这上百名杀气腾腾的青壮大汉,眉头一皱,“嘶……怎么,瞧小娘子这阵仗,没猜错的话,莫不是附近哪座山头的当家人?” “说实话,本老爷经商多年,走南闯北,最见不得的,就是你们这些打家劫舍的土匪恶霸。” “为求钱财,打打杀杀的,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哪像本老爷做生意,随便倒腾点布匹米面之类,那就是几千上万两银子进账。” 大爷的,豁出去了,管不了了! 就不信了……这妹儿与老子素未谋面,而且老子都已经改头换面成这样了,她就真能这么确定本老爷的身份? 举止神态那叫一个轻佻,眼里冒着色光,眼珠子都快直接挂在人家胸前饱满上了,咽了咽口水,“不过,难得见小娘子生得如此俊俏……” “要不从今以后,就跟了本老爷?” “等本老爷在庆国采购些货物,回了大康,你便是本老爷的第十三位小妾了。” “从今以后,虽不敢说荣华富贵,但也绝对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享不完的清福。” “别的不敢说,我家祖上世代经商,虽比不得咱大康楚国公王大人手下的万通商行那般富可敌国,也可家大业大,大几十万两的家产还是有的。” “啧啧,你瞧瞧本老爷这袍子,别说布料乃是最上等的越缎,仅仅上面绣的这金丝,都花了足半斤……” “再瞧瞧这扇子,扇子倒不值钱,一百多两而已,但上面的题字,那可是求了好多人,出自咱大康上任国子监祭酒孔令先孔大人之手……真迹,仅仅润笔费,都花了上千两。” “再瞧瞧咱这玉吊坠……” “唉,没办法,本老爷就是钱多,大气!” “所以以后,做了本老爷的小妾,还用整日里风吹日晒,刀尖上舔血讨生活?” “不但辛苦,还成天提心吊胆,还得防着官兵围剿。” 然而话未说完,却见那冷冰冰脸妹子顿时俏脸更猛地一寒。 一道刺骨凌冽的杀气扑面而来,一只小手已紧握着腰间剑柄。 一字一顿,朝那群手下冷冷挤出一句话,“他要是再胆敢胡言乱语一句,就把他舌头给我割了!” 刹那间,王老爷吓得一个哆嗦,老脸惨白一片。 可紧跟着,情绪却是一下子激动起来,那叫一个恼羞,眼珠子瞪得滚圆,上蹿下跳,“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 “我告诉你们,本老爷可是大康有名的商贾巨富,这次前来你们庆国谈生意,再顺便采购些货品回去……那可是有官府出具的正式文书的!” “而你们庆国皇帝陛下,可是早就颁布过政令,鼓励各国商贾前来经商,货物流通往来……” “而且政令写得清清楚楚,他国商贾前来经营,还有一系列的奖励与保护。” “本老爷要是在你们庆国出了事,官府追查下来,你们担得起责任吗?” “就算你们这些山贼恶霸,占山为王有几十上百个兄弟,可到时候官府派兵围剿,你们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哼,什么绿林好汉,依我看,也不过就是干些打家劫舍欺负普通老百姓的勾当罢了!” “就这……这凶巴巴的小娘子,本老爷愿给你个机会,纳你为小妾,那还是看你长得有几分姿色,看得起你……” “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然而嚷着嚷着,却又猛地一拍脑门,一脸恍然大悟,“等等,不对……” “本老爷突然想起来了,你刚称呼我什么来着?” “楚国公?王大人?” 又狠狠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哎哟,瞧我这记性,刚被你们这阵仗给惊着了,都搞忘了这茬了……” “搞了半天,原来你们是认错人了,害我以为,你们是要打劫本老爷身上的银子呢!” “而且实不相瞒,那楚国公王修,本老爷也是恨之入骨的呀!” “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第523章 姑娘,你这眼神不大好啊! 一时间,王老爷更来了兴致。 倒是总算收起那土大款欺男霸女为富不仁的阵仗,陪着几分谄媚的笑,“哎哟,姑娘,你瞧这误会闹得……差点就冤枉好人了。” “实不相瞒呐,在下姓苏,名有财,祖籍为咱大康临州府人氏,论起来,与那楚国公王修,还是同乡呢。” “祖上世代经商,自然是颇有些家产,可直到父辈之时,也就是先皇末年,连年天灾再加战事不断,临州之地悍匪横行,导致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也损失不小。” “迫于无奈,才举家迁往了京城大兴。” 一拍胸脯,信誓旦旦,“姑娘若不信的话,大可以找人打听打听。” “况且户籍文书与通关文书,都在这里,姑娘也可以瞧瞧,这些总做不得假吧!” 又一声长叹,咬牙切齿一阵愤愤不平,“本来说起来,吾与那王修也素无恩怨瓜葛……” “毕竟相信姑娘也知道,自古士农工商,我们这些走南闯北做生意的,向来地位低下。就算是万贯家产,那也是被人瞧不起的,还被那些自命清高的读书人,骂上一句走卒贩夫,抬不起头来。” “而那王修,乃是我大康的国公,朝廷重臣,那是什么身份?岂是我们这些商贾能巴结得上的?可实在是……” “唉,姑娘有所不知,那王修的万通商行才刚成了一年多,又是花露水又是面膜膏的,到后面又是香皂肥皂,这可全都是些放眼天下都独一无二的好货品呐!” “别说是在下,全天下但凡有点财力的商人,谁不想攀上这棵大树,从中分上一笔羹?” “因此在下,这才鼓起勇气,专程去了一趟临州府,就琢磨着能不能有幸见上一面,签上一份契书,从他的万通商行采购些好货品,卖到草原夏国去……” “咱也不贪心,一年五十万两的货品就够了,就算除去各种运送售卖成本,轻轻松松也能赚个二三十万两的,也丝毫不影响他的货品在大康国内的售卖。” “而且,为表诚意,咱还愿意以高出他出货价一成的价格,长期拿货。” “结果呢?人倒是有幸见着了,可一谈起这生意,人家那是一口就回绝了,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啊!” 说着说着,情绪还颇为激动起来,悲愤得很,“这也就罢了……” “姑娘还有所不知呐,今年咱大康的春闱恩科,在下有个犬子也参加了,而凑巧的是,正是这王修作为吏部尚书担任主考官。” “当初得到这消息,在下自是欣喜若狂,当即便令人准备了好大一车厚礼,想要再登门拜访一番……” “姑娘你想想,他可是堂堂主考官呐,多大的职权,只要到时候,稍微给那些阅卷评判的官员打个招呼,一句话的事,犬子这事不就稳了?” “咱要求也不高,也不求一甲二甲,只求个三甲同进士便可!” “没办法呀,谁让咱就一个走卒贩夫,虽家产不少,可没读过多少书,走在哪里都被人瞧不起,就指望着下一代,能出个体面有官身的人了!” “我这个当爹的,不也脸上有光不是?” 狠狠一咬牙,“结果你猜怎么着?” “那王修小儿,竟是连见都没见一面,直接闭门谢客,最终犬子也落榜了!” 满面愤慨,气得声音都直哆嗦,“姑娘,你虽是庆国人,可平心而论,你说说……” “这像话吗?像话吗?有他这样为人处世的吗?” “咱们不仅是同乡,在下与他那大夫人,与他苏家老丈人,要真刨根问底的话,论起来还是同宗的堂兄弟呢,只是隔得有些远了罢了!” “自己飞黄腾达了,吃香喝辣了,又是迎娶女王爷又是与太子称兄道弟的,可对咱们这些老家的人,论起来还沾点亲戚关系,是一点都不照拂啊!” 紧跟着,倒是总算让自己激动的情绪,平复一点。 又一脸好心殷切,眉头一皱,“不过姑娘,今天这事,我可就要说叨说叨你了……” “在下也不知,你们哪里得到的虚假消息?可是你想想,那王修可是咱大康的国公,当朝大员,正三品尚书,跺一跺脚京城都要抖一抖的人物。” “成天日理万机忙着呢,怎可能会莫名其妙跑来你们庆国?” “况且,在下就住在京城,也算认识几个在朝廷做官的朋友,也没听说咱大康皇帝有旨意,往庆国派遣使团呐!” “何况……我也知道,如今你们庆国局势动荡,可就算女帝退位新皇登基,咱大康派遣使团前来恭贺,也得等到你们庆国新皇国书啊。” “更不用说,就算出使,那也是礼部的事,他一个吏部尚书,怎可能作为使臣?” 使劲摆手,“咦,姑娘,你这是听了假消息,上当受骗了!” “况且,就算那楚国公要携你们庆国永宁郡主回娘家探亲……可那王修才二十出头正值年轻,而老夫今年已四十有八……咦,姑娘,你这眼神,还是当找个大夫瞧瞧才是啊!” “不过,误会既然已解开了,也就没什么事了!” “在下还急着赶路,这就告辞了,姑娘,后会有期!” 可随即,又大手一挥,豪爽无比,扭头朝马夫一声嚷嚷,“牛三,去车里支取一千两银子,赠与这位小娘子,就当请各位兄弟打酒喝了!” “俗话说得好,多个朋友多条路。特别是咱这种常年走南闯北的商贾,那更要广交各路豪杰!” “而且规矩在下也懂,像你们这些绿林好汉,出来赶一趟活儿,走一遭马,自不能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还不忘又意犹未尽色眯眯瞟一眼小娘子那高耸饱满的胸脯与挺翘臀部,“当然,在下刚才说的,妾室之事……” “姑娘若是也有意,随时可来大康京城,报我苏有财的名字便可!” 完活儿!收工!漂亮! 老子故事都已经编得如此滴水不漏了,要情感有情感,要内容有内容,逻辑清晰,思路严密,就不信了,这死婆娘还能不晕头转向的? 关键……这什么苏有财的身份人设,还真不是瞎编的啊,确有其人呐! 而且当年,还真来找本老爷谈过花露水面膜膏的批发采购。今年春闱,本老爷作为主考官,那货为了自己儿子的事,还真大摇大摆拉了一大车厚礼来拜访。 可同样这时,不等他转身,赶紧钻进马车里开溜,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一下子崩溃了。 只听得身后,又传来那妹子寒气逼人的声音,“没想到,楚国公不但好口舌……” “当初凭着一副怜牙悧齿,骂得那天下大儒李舍人与庄书墨狗血淋头不堪其辱,康国皇太后寿典上,更是咄咄逼人环环相扣,逼得老太后狼狈不堪,最终不得不妥协。” “而且脸皮子也是如此厚,冒用他人身份坑蒙拐骗起来,竟也脸不红气不喘的。” “只是不知,王大人狡辩蒙混的话说完了没有……” “说完了的话,就请上车吧,我等护送楚国公前往梁都,还有五六天的脚程,耽搁不得!” 第524章 若楚国公不愿体面,我不介意帮你体面! 王老爷心中顿时一个激灵。 这特么到底都什么情况?老子这番坑蒙拐骗的话,都已经说得如此有盐有味还真情流露的了,这死婆娘咋个就不相信呢? 俗话不是说,女子波大则无脑么? 关键,她又没见过老子的真容,咋个就能如此笃定了? 她是不是未免太自信了些? 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难道刚才,演技略微浮夸了些,没能完全带入更加细腻的情感? 不科学啊! 扭过头来,却见这死婆娘,冷冰冰的死人脸依然寒气刺骨,目光如刀望着他,“其一,天下皆知,我庆国眼下生了些变故,朝局动荡,局势凶险。” “不仅他国商贾,甚至就连我庆国不少乡绅富人,为求避祸免遭无妄之灾,也在纷纷忙于离境避难。” “可唯独你,竟在此等关头,逆风北上入庆国,且还是直奔京城梁都。” “虽说商人逐利,可在下实在很好奇,到底是有多大利润的生意,才值得你这位所谓的康国富商,冒如此大的风险前来。” “其二,楚国公或有所不知,你口中这苏有财,康国富商,在下还真有所了解。” “我庆国自圣上登基,大肆鼓励商贾经营,也的确对他国商人多有激励与保护政令……” “可三年前,两国战事,为防有你们康国的暗探混杂潜入,因此自然对他国前来的商贾,皆有过暗中调查。” “而此番暗查,正是在下所主导,且凑巧的是,这苏有财,当时也正滞留庆国境内。” “其三,希望楚国公还是将脸上所贴的络腮胡这些玩意,给摘下来吧,在下瞧着,实在别扭。” “这都是我与手下兄弟们,早已玩烂了的把戏,骗一骗大街上的百姓还可以,实在没什么新意。” 顿了顿,倒也不怒不喜,“至于楚国公所言,欲纳在下为妾室之事……” “说实话,倒属实令人心动。虽说楚国公,秉性奸诈狡猾,满嘴胡言乱语坑蒙拐骗,为人毫无半点真诚可言,且还十足下流登徒子一个……” “可好歹才情高绝,年纪轻轻便已位列国公,六部尚书,即便拜相也指日可待,且听闻康国的楚国公,还生得模样俊朗。” “反正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在哪个男人的被窝里睡觉不是一样?” “跟了楚国公,好歹后半辈子吃喝不愁,也不必如现在这般,起早贪黑劳碌当差,还得受人轻薄。” “可就是不知,楚国公此番来了我庆国,还能不能活着回去,还有没有这命搂着在下行那风流浪荡之事。” “更何况,即便在下愿意嫁,就怕楚国公还没那胆量敢娶。” 又一声轻叹,做了个请的手势,牙缝中冷冷挤出一句,“罢了,楚国公若再没什么狡辩之言,就请上车吧。” “同时也奉劝一句,接下来的行程,包括到了梁都,还希望楚国公少动些歪心思,少玩些奸猾手段。” “这在在下面前,起不了什么作用,闹到最后,大家面子上都不好交代。” “且不用说,就凭楚国公所干的这些事,若不是受人之命,方才一见面,我定手起刀落取尔性命!” “因此,若楚国公不想体面,在下也不介意,帮你体面!” 于是顷刻,王老爷便彻底崩溃了。 老脸青一阵红一阵,木头桩子般矗在那里,眼珠子瞪得滚圆,一时间,已经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天菩萨也!大爷的!这特么都是什么破命哦? 这下好了,这下完犊子了!划船不用桨,人生全靠浪,这下多半是要把小命都浪没了! 而此时,车夫牛三更是吓得够呛。 从小便老实巴交卖力气的车把式,哪见过这般要人命的阵仗? 缩在马车前辕,瑟瑟发抖,脸色惨白得毫无血色,额头豆大的汗珠簌簌地滚。 可突然间,竟是圆瞪着双眼,额头青筋绽出,一声暴喝,“老爷,这娘们不是善茬!” “我这便跟他们拼了,托住他们,老爷您找机会快跑!” “老奴这条命死不足惜,只求老爷以后,能照拂好我一家妻儿老小!” 顿时更将王老爷气得够呛,恶狠狠瞪着他,只想一脚踹上去。 跑?能往哪儿跑? 这憨货,把本老爷的脸都丢光了! 却也没工夫搭理他,只得老老实实将脸上粘贴的络腮胡半白胡须之类的玩意,一股脑扒拉下来。 讪讪望向那冷冰冰的死婆娘,老脸微微一红,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尴尬笑容,“瞧姑娘这话说得……” “本官向来行得端坐得正,清风傲骨昭明月,怎就成了你口中那奸诈狡猾坑蒙拐骗之辈了?” “姑娘何故如此凭空污人清白?” 随即,也只得老老实实走向对方所准备的那辆马车,钻了进去。 至于牛三,这帮庆国人自然不会为难一个车夫,因此自然只能老老实实原路返回。 马车很快启程,继续北上前行。 根本与上次在郸城之地,被女皇帝派人活捉时如出一辙,纵然他王老爷根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可马车外依然被那上百名凶神恶煞的大汉,围得水泄不通,还满脸如临大敌的戒备之色。 让他都完全搞不清楚,这是生怕他插上翅膀飞了逃了,还是在防备半道上有人动手。 唯独那冷冰冰脸婆娘,骑着一高头大马,行进马车一侧。 虽那张长得贼乖的脸蛋,依然冷得像千年不化的寒冰似的,还真不得不承认,这婆娘骑着马,腰间挎着宝剑,倒颇有些英姿飒爽的味道。 可一时间,王老爷却再也忍不住了,撩开轿帘子探出头去。 朝她露出一个自认为特别和蔼友善还独具魅力的微笑,“不知姑娘贵姓呐?” “闲着也是闲着,聊两句呗?” 唉,没办法呀,虽然又被活捉了,接下来到了梁都,等着老子的,不知又是怎样的凶险局面,可也得想办法,从这婆娘嘴巴里掏出点有用的信息,再做谋划啊! 至少,就算是死,阎王爷跟前,也得知道是死在谁手里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