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星河之夜》 第1章 岁的烦恼无非就是考试得零分 人造太阳正在千丈无窗的钢铁墙外,洒落着寻常的光晖。 墙的另一边,孤高的天顶闪烁着璀璨灯光。 众多百年前宇宙开拓者们的后代,为了在坍塌的太阳系中纪念自身的存在,此刻正置身于木星空间站‘坪筑’的核心区域——中枢堂。 悠扬的奏鸣曲在宽阔的礼堂中绕梁不绝,直至一个响亮的巴掌于宾客之间炸响。 室内的空气凝结至冰点,在场所有人脸上挂着的那副微笑,也随之僵硬。 名为‘宴棠’的年轻女子应声跌倒在光洁冰冷的地面,她捂住红肿的脸颊,蜷缩在香槟色的大蓬裙摆中。 “滚!你不配坐在这里!”老人手中的青木拐杖用力敲击着泛着澄白灯光的地砖。 在这么正式的场合下出手伤人的,正是脚下这片宇宙空间站的主人,百年开拓者之一,宴培森的后代。 被打扒在地上不敢还手的,也还是宴培森的嫡系继承人,宴棠。 被打的原因,并不是作为女性不知检点四处勾搭,也不是仗着亲戚的名望到处捞钱,仅仅是宴棠在十八岁的成人毕业考试中拿到了垫底的名次。 她那个自小就优秀过人的弟弟,此时正躲在僵硬的人群中,透过摩肩接踵的缝隙确认着她的落魄。 想哭!宴棠眼眶中挤满了泪水,她哪里知道自己居然在一百一十六个人的考试中考到了第一百一十六名! 手中的成绩单所标注的,明明是刚好及格的第七十位啊! 宴棠勉力睁大眼眶不让泪水流下来。 本以为这次拿到了不错的名次,就可以在家族聚会中扬眉吐气,挺直腰板…… “你这个饭桶,怎么能代表我们宴家出席?!给我滚回去重修学业!” 早知道就不来这里丢人了。 她好后悔。 身边飘来一股讨厌的高定香水气息,混合着发胶的药水味,让她想起了最不愿意直面的那个人。 “老姐,我还以为你这次看开了,没想到你真的会相信那张‘成绩单’啊?”宴壹一脸坏笑,趁着周围的人群散去,老爷子被气跑的间隙,他凑到宴棠身旁肆意嘲讽。 “你难道不知道你的学力水平有多高吗?像那种通知单一看就是在网络上东拼西凑假造的,你的成绩单,老早就送到老爷子那里亲启了。” 宴棠偷偷擦了把眼泪,“可别告诉我,那张假成绩单是你做的?” 宴壹两手插进裤兜,轻蔑地歪了下脖子:“你可别诬赖我。我不过是把你的成绩单发到外网上,让坪筑所有的人都惊叹一下你的智商罢了。” 全网……她心中一凉。 宴壹看到老姐震惊的样子,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老姐,你不会没有发现吧?整个空间站现在都知道你是个白痴,你那天考试的过程早就被人录下来,大家还在一边看你答题一边分析你清奇的脑回路呢。” “若是交空卷还好,你可是实打实地做完了整套试题啊,并且完美的避开了所有正确答案。” 因为蠢,她在坪筑没有朋友。 也因为蠢,连亲戚也不甚搭理她。 她也知道自己蠢,这是一种无药可治的病。 不过,做蠢人只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所以,只要她愿意,她也能很快从这种平凡的绝望中挣脱出来。 宴棠颤颤巍巍地捻起沾了酒水污渍的褶皱裙摆,整理好散落的发丝。 然后她站稳脚跟,捏紧自己的拳头,一鼓作气朝宴壹的脑门上狠狠砸去。 第2章 无法逃避的小黑屋 宴壹是家族里何等受宠爱的孩子,谁敢欺负他,就是欺负整个晏家,看不起他所代表的坪筑在木星二十一个空间站中的地位。 就连宴棠也不行。 当天老爷子就气急败坏地将宴棠关入了小黑屋禁闭。 这不是宴棠第一次被关禁闭。她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小黑屋,比如没开空调和通风扇,透着一股怪异气味的闷热房间,比如六面墙上都安装了扬声器,二十四小时不停制造噪音的房间,甚至是充满了各种蚊虫和老鼠的邋遢密室。 但都不及这次的小黑屋古怪。 这简直不能称得上是屋子,更像是口棺材。 监管人员从刻满方格的墙壁上抽出一块抽屉样,上部未封口的金属盒子,约两米长一米宽,深度绝对没有超过正常人的坐高。 身后的管教女仆再三确认束缚着宴堂双手的生化镣铐未有异样,随后安静地退出了监管大厅。 监管人员身负重型机械背甲,仍然能看出肩膀上起伏的肌肉线条。他那带着漆黑电子头盔的头颅朝宴棠站立的方位偏移。附着于头盔上的偏光防爆眼镜反射着冷谧的闪光。 一座满身武器防具的肌肉大山踩着咯吱咯吱的冰冷步伐朝她走来。 两人相视几秒钟后,肌肉大山躬下腰身,抬手就是一个公主抱。 这家伙想做什么?! 还没来得及尖叫反抗,监管人员就麻利地将宴棠搁放在那口棺材里。 她奋力振作想从棺材里爬起来,不想额头和柜子角来了个亲密接触,一阵眩晕让她陷入了待机状态。 肌肉大山的线条虽然粗犷,但他居然小心翼翼地将香槟色蓬蓬裙摆整齐折叠塞进棺材柜子里,然后从外面将柜子推回了墙壁中。 黑暗瞬间充满了宴棠的世界。 狭小的空间里连吐息声都如此粗重,就在下一口气将氧气耗尽之时,逼仄的棺材盒子从四周陡然涌入阵阵清新温润的气流。 他们终于舍得开通风机了!宴棠从窒息的窘迫中恢复过来。 于昏暗中摸索着这口棺材的四壁,她突然想起图书馆资料中曾经阅览过的“胶囊旅馆”。 那是千百年前的地球人为了省钱而设计的一种住宿空间。她曾从数据库中检索到几篇古地球语文本,其中提到过地球上某个叫做霓虹的国家,曾经发生过一场由胶囊旅馆失火而引发的一系列惨案。另外,还有一本名叫《时间胶囊》的小说,内容大致描写了古代地球上发生在胶囊旅馆里的一段不为人知的恐怖故事,由于翻译过来的文字过于晦涩,她只能用猜词的方式翻完全本书。即便如此,书中所描写的深夜中的诡异噪音,于漆黑中突然露出的野兽双瞳,以及主人公最后猝死于噩梦之中的情节,虽然原始野蛮且粗糙,却也让她五味陈杂。 这次的禁闭到底要关到什么时候?无数恐怖的念头和想法在最初的爆炸式喷发后,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趋于虚无。周遭没有任何参照物可以告知她确切的钟点,她只能依靠生理反应来确定是否到了应该代谢的时刻。 没有考过成人考没什么大不了,下个月还有机会重考,但是自不量力地闯进坪筑周年祭典,还亮出了祖宗的名号,这可是个致命打击。 谁都知道宴家长女脑袋不灵光,在高智商家族中是一颗扶不正的坏苗。平日里老爷子已经刻意避免提及她的情况,只怪自己不清不白地闯进了这个光鲜亮丽的台面上。就算穿上再漂亮的礼服,周遭的人们也只会拿分数和能力评判她的价值。 “所以说电子的能级跃迁到底有多难?啊?至少你给我把公式抄一遍先吧?” 耳边突然响起了熟悉而聒噪的声线。 “还有第三题的向量积,基本的计算题,你也能算错!” 宴棠睁开眼帘,眼前居然浮现出家教密涅瓦娇小可人的脸庞。 不是吧……关小黑屋也能遇见你?宴棠霎时间感到千斤的重担压在肩上,本能反应下想要抬手扶额,擦下冷汗。 无形的壁垒就矗立在她面前。指尖触摸到那略带温感的投影屏幕,宴棠忽而觉得屏幕的质感和方才于黑暗中摸索的墙壁几乎一致。 “原来这次不是关小黑屋,是强制补习……”她发出幽咽的哀嚎。 “不然还能怎样?你以为你大爷会那么轻易放过你这个不求上进不爱科学,沉迷奇幻故事无法自拔,甚至性格乖戾,暴力倾向深重,连家中最可爱的底迪都下得去手的孽障吗?”密涅瓦一口气喷涌而出,顿觉口焦舌燥,端起手边的精致茶杯轻抿了一口甜茶。 宴棠飘忽的小眼神一下子就捕捉到密涅瓦手中的甜茶似乎和一般的下午茶有所不同。镶金茶杯的半透明杯壁上浮现出的细腻的奶油纹路,再配上澄清的蓝色茶液,是她珍藏的淡奶甜蔗茶无疑。 “密涅瓦……你是怎么找到的?我明明藏在很隐蔽的位置啦啊!” “就在枕头下面,哪里隐蔽了?”密涅瓦得寸进尺地又喝了一小口茶。 “你怎么能偷喝我的茶,还这么大言不惭?” “就算是给你一点动力吧,”密涅瓦放下茶杯,“你知道吗?老爷子说如果你过不了下个月的补考,就要把你送到你最向往的旧世界地球去,好好体验一下魔幻的痛苦余生。” 地球,在所有古老文献资料中都被描述成一颗如琉璃一般美丽的湛蓝色星球,也是星际开拓者们曾经的起源之地。如今二十一个星际空间站上生活着的人类,在经历了数代的宇宙漂流后,终于在木星确定了运行周期轨道。孤独的航天员直到现在都未能忘记铭刻于骨髓的原始记忆。泥土的芬芳,阳光的热情,四季的感动,以及幻变的月亮。 传说淹没在二十一个空间站所共享的信息资料库中。唯一能被现存者们接纳的,只有孤独散布于太阳系中的那些天文望远镜头,每分每秒回传给共享数据库的宇宙快照。 在超级计算机永无止息的模拟运算中,在名为地球的轨道上不断旋转着的,只有一颗平凡到近乎灭亡的灰黑色岩质行星。 第3章 入梦前的摇篮曲 “哼,想把我这个大活人送到地球去,也不想想得花多少年?我看他们那些大爷是想把我流放在飞船上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吧。” 密涅瓦一口茶喷薄而出。 “不要乱用古成语啦!你知道含饴弄孙是什么意思吗?” 宴棠脑袋一空,“和小孩子抢糖吃?” 密涅瓦深深地叹了口气,“……首先,你得有个异性配偶……然而若是有男人看得上你,也会考虑生出来的后代是否会和你一样智商堪忧。” “瞎说什么大实……”话还没说完,反射弧长度惊人的宴棠忽觉插在心间的一根刺又开始隐隐作痛。 亲戚们的嗤之以鼻,众人的笑骂嘲讽,都不及老爷子阴沉脸色之下的话语。 做不出成绩也就算了,为人还这么讨厌,以后恐怕连最基本的繁衍后代也做不到,你作为宴家子孙究竟还能为家族做些什么? 猪猡还能生仔割肉,你连猪猡都不如! 这些尖刻的话语原本被她压埋在心底深处,却总会在某些时候翻涌而上。 那些暗搓搓堆集在一旁群聚而笑之的路人们,嘲笑着她这个草包枕头今后只能成为繁殖后代的母体工具,要是又知道每年被隐匿的体检报告都斩钉截铁地宣布,她的生殖器官一直处于病变状态,一定会集体笑到眼泛泪花。 空间站的人工太阳一直那么刺眼,从未像古书上描述的那样熄灭而又重燃过。人们根据生前就已设定好的生物钟,准时进行休眠和代谢活动。健康唾手可得。为了优生优育,每一个诞生在空间站上的受精卵都要经过严格的筛选和调控。 在基因与环境的双重控制下,一个人类的生命,无论是从质量还是功能上讲,99.9999%都能达到优秀的高度。 宴棠是一个属于0.0001%中的例外。 她不仅没有预想中的高智商,甚至连生育能力都可能不保。 “那又怎样,”她眼眸中的阴暗转瞬即逝,“就算被流放到地球,我也能成为茹毛饮血的野人!” 密涅瓦眯起眼睛,简直不忍直视:“喂喂,你到底是怎么认识神志尚未开化的原始人类的?我看你连最基本的哲学课程都不过关吧!” “我、我的意思是我一个人也能活的很好!话说回来,你这个人工生化体,更没有资格和我讨论‘人’生哲学的话题吧。” “虽然我没有人类的基因,但是我有超越人类的智力存储!” “你除了贫嘴和向我抽鞭子,再没有其他地方充满了人性光辉啦!”宴棠任性地拍打着屏幕,或许是力气太大,显示屏开始出现剧烈的摇晃。 “怎么了……密涅瓦你那边,出现强震反应了吗?”宴棠暂停粗暴的手掌动作,一脸震惊。 上一次小行星穿越木星引力圈时,还是她刚刚记事的那年。稳定空间站航行轨道的那几个月,由于持续不断的颠簸和紊乱的引力系统,大家全都出现了头晕呕吐的不良反应,营养原料链供应出了相当大的问题,同期的幼年群体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发育滞停。 一些医生曾经从这个角度来向老爷子解释宴棠的生长问题,但是对比其他幼年群体近十年的成长指标,仍不能说明她的能力为什么落后于常人。 密涅瓦优哉游哉地喝着茶,反倒睁着大眼睛望着宴棠,卷翘的睫毛如花瓣绽放:“你可别咒我了,我看是你那边出了问题吧!数据显示你周围的引力数值正在减弱……等等……” 惊恐在密涅瓦的双瞳中放大。面前的数据屏上显示的各类数值全都在急剧变化,一切结果显示,关押宴棠的舱体正在发生空间维度湮灭,而监控宴棠生理指标的数字全部置空且闪耀着红色警告标识。 这说明宴棠的存在正在她眼前渐渐消失! “阿宴,快找到你头顶的警报按钮!真的……真的是你那边出现异常!赶快通知安保——” 眼前的画面定格在密涅瓦焦急呼喊那一刻,在宴棠反应到危险之前,黑暗再次笼罩在舱体内。 通风系统同时停止运作。数十秒后出现的缺氧反应终于让宴棠意识到眼前的异样事关生死。她艰难摸寻着头顶一片墙壁,终于发现一小块墙体与其他墙体的材料质感迥然不同。 她拼尽最后一点力气,集中向那块薄弱的墙体敲去。 细碎的塑材由于引力缺失,如细碎的水晶飘散在宴棠的头顶。被击碎的墙面上凹现出一块黑色方坑,在刹那间喷射出大量不明的气雾剂。 那是一种香甜的,温柔的味道,混合着催眠药物的醇香,让宴棠如坠入深海般陷入了长眠。 第4章 勇士的烦恼 一小队人马正在坑洼不平的地下城甬道中穿梭前进。这座数千年前的地下城市里,埋藏着当年那群逃往天空的背叛者们所留下的能源制动装置。 “阿津,还有多远才到目的地?居远的腿伤已经恶化流脓,要不我和他留在此地,你们先行吧!”医务官放下手中牵着单架板车的绳索,匆匆赶到十几人的队伍前头向领队诉苦。 二十岁的阿津刚刚从尤罗普大学考古学专业毕业,是这次搜索小队的队长。他摘下厚重的护目镜,严肃的眼神因忧虑而失去青春神采。 “我们中只有居远懂得分辨和拆卸这些早古的机械装置……再让他坚持一下吧。”阿津望着头顶无数倒悬着的巨型建筑残骸,心中知晓这一片地下空间是如此脆弱,任何一次脚下的震颤都有可能导致整个通路的崩塌。 此时前进或退后,都有同样的风险,更没有时间犹豫不前。况且这里的空气和压强都不比地面安全。阿津决定速战速决,又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被肆意破开的地面凌乱散布着数千条纤细的缆线,不乏一些被外力扯断的电线,裸露出晦暗的金属丝线。 星点火花在眼角余光范围内一闪而过,引起了阿津的注意。 他追寻若隐若现的火花,偏离本就不宽阔的主干道,朝更加狭隘的岔道走去。在这幽深的四周,脚下迸发出更加连续的电光花火。 “阿津……就是这里。”耳机里传来居远微弱的呼喊。 “这附近有电流回路,是利用地下电流形成的蓄电池,附近还有正在运转的变压器。” “地图上的安全操作间就在附近,搜索附近由超高硬度材料做成的墙体就能找到。” 阿津回头看了眼居远,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一双嘴唇布满灰白的死皮。触景而生的怜悯迫使他撤回了视线。 因为古细菌感染而完全溃烂,毫无完肤的右小腿,正往外泛着浑浊的脓水,居远那淋漓的伤口烙印在阿津的眼中。唯一的医务官对此束手无策,只能强烈建议将患者迅速转移到条件更好的避难所。 “之后的拆卸工作你能坚持住吗?”阿津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通过话筒确认居远的情况。 “可以,只要找到安全操作间,拆卸只需要十几分钟。”居远气若游丝,但语气坚定。 没有片刻迟疑,阿津迅速将手中的探测枪调整到最佳状态,开始搜寻附近材料硬度超过均值的建筑结构。 从探测枪口射出的冷白光线在四周进行着漫反射标记,被扫射到的物体硬度越高,被标记的荧光痕迹就越明亮。 不多时,他们所在的洞道内壁被标记所覆盖,密密麻麻像是涂上了一层微弱的荧光剂。 没有发现预想中的目标。斑驳的萤光只是提示着阿津这段洞道的终点就在前方几步之遥。 脚下的碎石块咕噜翻滚到前方漆黑的洞口,紧接着的是落入水潭的噗通声。 意识到前方有积水,大家迅速裹紧防护服,以免被水中的不明微生物感染,重蹈居远的覆辙。 集体穿戴好密闭呼吸装置后,阿津站在洞口,借着探测枪在四周打击出荧光标记。 眼前是一片半径约十米的半球形空间。 圆顶上的荧光标记明亮如灯,清楚地昭示着这个完好无损的内空间,就是他们所要寻找的安全操作室。 阿津将枪口对准脚下的水潭,回传至枪上的数据显示积水只有不到脚踝的深度,是含有核污染的工业废水。 他抬起被防护材料严密包裹住的右脚,踩进了如镜的水面,第一道涟漪自他脚下扩散开来。银色的弧形波纹在水面缓缓推开,直至触碰到矗立在球室中央的巨大凸起物。 阿津一步步靠近球室中央,探测枪的枪口对准前方,白得泛蓝的光线将凸起物的轮廓映照得清清楚楚。 略高于水面的方形平台上加盖着宽约一米的透明正方体玻璃罩,其中锁着一桩漆黑的钢铁立柱。 “就是这个,制动装置就安装在里面。它是防盗系统的零部件之一。”居远穿上防护服,强忍着右腿的剧痛,在洞口开始准备进行拆卸工作的工具。 根据手中的资料,这里的防盗系统已经废弃,采取其零部件并没有多大危险。阿津在考量玻璃罩的表面强度后,决定从外部击碎。 要确定右手的着力点,他得将左手放置在玻璃罩顶边上按定,然后捏紧套着机械护具的拳头开始蓄力。 机械护具在手指蓄力到一定阶段后功率倍增,发出了超高频率的鸣叫,使玻璃罩应声出现了有规律的震颤。 正方体外罩经受不住数秒的共振,透明的玻璃表面瞬间龟裂,顷刻间如冰晶散落于地。 “那个立柱是……休眠的防盗锁?!”几米开外正在翻看着设计图纸的居远第一个反应过来。 漆黑的钢铁立柱如同注入指令般快速自旋下降。阿津立刻离开立柱所在的平台,他感到心脏像是透过坚韧的防护服被恶鬼的利爪掐住,只是跳动一下都会牵扯到致命的动脉。 方才平静的工业废水此刻围绕着球室的中心,在他眼前飞溅起寒冷而喧嚣的水花。于灰飞烟灭之中,数条粗壮的钢铁电缆挣脱了地面的束缚,显现出它们此起彼伏的诡异身躯。 眼前的电缆如同快速生长的植物根茎,在水花沉寂之前,已然整齐排列重组成一条巨型电子藤蔓。在执行安全程序合为一体后,这些嵌入工程系统的电缆包裹住球室中心的方形平台,顺势向上方编织增生,直至与天顶相连。 一切又趋于平静。 众人围观着包藏着能源制动装置的电子藤蔓,面面相觑。 “……失败了。”阿津一拳头击打在坚硬冰冷的电子藤蔓表面,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根据事前约定,他无法继续留在尤罗普地区,任务结束后只能立即返回老家。 四年前他只身前往异乡,节衣缩食只为学业有成,建功立业,发笔横财,取个尤罗普的漂亮老婆,然后衣锦还乡的梦想,也就全面告终了。 一队十几人开始陆续收拾着工作器具,偶尔有几个本地土着趁着最后收尾的空档,在球室附近收拾着废弃的工业材料,准备回到地面上出售赚一些外快。 阿津留守在洞口放空着自己的眼神,等待医务官为居远的伤腿消毒并重新包扎。 “回到大夏也没什么不方便,以后大家还能打跨洋电话联系。”居远安慰着阿津。 “……跨洋电话一分钟一百二十元。”阿津呆滞地回应。 “那……电邮也行的。”居远有些尴尬,他的父亲是从大夏移民到尤罗普的富商,对消费价格并不是很敏感。 “……首先,大夏得开放免费网络给我们这些平民百姓。” 两人一齐陷入了沉默。医务官顶着肉眼可见的尴尬加快了手中包扎的速度。 “我……去叫其他人集合归队。” 医务官听着阿津渐行渐远的脚步,开始向居远八卦起阿津的事情来:“先生,队长看起来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应该是大夏的名门之后吧?” “……这个,很难说。” 第5章 他想要的不止一张免费的船票 医务官察言观色地收声,为居远的右腿安装好便于步行的代偿骨骼支架。 搜索队的队员们逐渐聚集在洞口,附近的可回收材料被他们捡拾得干干净净,每个人都盆满钵满。 只是不见队长阿津的踪影。 “队长去哪里了?” 居远望向洞口的另一边,那是阿津离去的方向。 “队长大概在探寻回程的路线,我们也一起过去吧。”居远从地上勉力爬起,发现骨骼支架意外的好用。 可是不等他站稳,从洞口的另一边就传来局部坍塌的巨响。 回想起来,阿津仍然很后悔,为什么要捡回那具打不开的胶囊方舱。 他和同队的其他十一人此刻正在接受尤罗普高级督查组的盘问。 “我们只是按照合约,根据你们的资料到指定地点进行搜索。至于失败的原因我已经在报告中详细说明。”阿津毫无愧疚的态度让在座的三位督察员十分不满。 “失败是事实,我想你应该知道你已经失去留在尤罗普企业国的资格了吧?”其中一名女性督查员g趁机露出狡猾的表情。 另一位督察员k观望着女督查g的媚态,刻意咳嗽一声,心中的不爽让他肥胖的脸颊挤出了数条褶子。他打开审讯室内的宽大显示屏,屏幕上显示的是搜索队从地底爬到地面后,从队员们手中搜刮来的工业废品。 “除了这些垃圾,你们还从废墟里窃取了其他东西吧?”下巴尖成锥子的第三位督查员j审视着眼前这群失败者们,他蔑视的眼神让阿津感到十分恼怒。 “既然是废品,诸位难道会和我的队友一样,想要‘窃取’并回收利用?” “不要转移话题,我是指——”锥子脸j示意k切换屏幕显示。 占满整面墙的显示屏上,展示的正是阿津从地底带回的那具材质不明的胶囊方舱。 “经过多次的检测和比对,这具胶囊方舱的构造方式来自千年前那群背叛者们的技术。如若你们明白,就应该老实交代这具方舱的情况。” 背叛者们消失于天际之时,地球爆发了核战争。千年之间,各种新兴威胁让留在地面上的人类挣扎在生存线上,被迫放弃了对高精技术的追求,人类发展史自巅峰跌落。 而以企业为形态维存的尤罗普,在目前地面上遗存的四大人类聚集地中,对于技术的追求最为热切,即使在生产力不允许的情况下,也会通过挖掘遗迹的方式来试图还原千年以前的高端技术。 这是阿津不远千里到尤罗普进学的原因。 事实上,尤罗普腐败的行政结构让技术的恢复进度止步不前,首脑集团只是单纯地寄希望于挖掘现成的工程结构,根本无心培养科学人才。 眼前的这三位督查员的工作,是确保此次搜索队的相关信息不被泄露。他们只在乎垄断了什么,而不在乎得到了什么。 阿津不为所动:“我说过,有关此次任务的一些情况已经全部写进书面报告。” k将手中的搜索报告甩到桌上,“所有人请自行到相关部门办理离队手续,”他伸出充满脂肪的食指,指向阿津,“你留下,还有事情需要问你。” 居远轻拍阿津的肩头,以示鼓励,然后和其他队员们一起离开了审讯室。 “这个地球充满了太多的怪物与威胁,人类的安全随时可能会被你的好奇心摧毁……”j开始了他的赘述。 并没有人在认真听他在长篇大论些什么。k伸着懒腰打呵欠,不小心双脚抽筋,g则忙着打量阿津高挑匀称的身材,不断暗送秋波。 “……” 阿津挺直腰板直视前方,目中无人。 唠唠叨叨的j讲得口水干涸,一把夺过k手里的遥控,切换了大屏幕的显示。 是尤罗普的材料解析部传来的视频,有关胶囊方舱的立体解析模型。 虽说是模型,可除了杂乱的色点充斥在方舱的3d形态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信息展示。 “……方舱内有生化反应。尚不能确认是什么物种。然而,埋藏在地下千年的活物,想必也不是什么和善的东西。” 阿津审视着屏幕上的模型,疑惑道:“论打开方舱,提取相关技术资料的能力,贵方恐怕是地球上最有把握的机构,我只是一介空有蛮力的无用之人,能够为您做些什么呢?” 督查组三人众颇有默契的会心一笑。 “你能做的很简单。” 在四大聚集地中,尤罗普被称为春城。覆盖于整个尤罗普区域的半球形人工苍穹内,地表温度常年保持在20摄氏度左右。仅有一天例外,那就是尤罗普开放唯一港口与其他三个聚集地互通物资的共同贸易日。 这一天,人工苍穹会进行大型检修而停止风和日丽的日常拟态,地表温度降至零下摄氏度。尤罗普的人们抬起繁忙的头颅,用自己的双眼确认天空和大地残酷的模样。 “少见多怪。”阿津依靠在朔光号潜艇的外夹板栏杆上,俯视着眼下正在装货的水手们,他们兴奋地谈论着苍穹外面的真实世界,似乎外侧那些充满威胁的残酷景象只是一种新奇的视觉娱乐。 尤罗普独有的人工苍穹让此地的人们生活在太阳依旧东起西落的错觉中。 日月星辰,晴雨风雪。 由电信号模拟出的天空麻木着尤罗普的每一个人。 殊不知大夏的子民们无时无刻不在直面这充斥着有害辐射和变异凶兽的惨淡世界。 他又想起昨日的督察组三人,不禁笑出声来。 因为打开这具胶囊方舱会出现诸如物种入侵之类的风险,所以让我在回家的途中顺便处理掉? 外壳越是坚硬,内在就越是软弱。阿津对胆小的尤罗普不再抱有希冀。唯一要感谢的是尤罗普送给了他一张免费的回程船票。 即将潜入索然无味的海平线,阿津收拾好心情,来到潜艇内部的餐吧。 “一杯黑啤,谢谢。”他在空荡的吧台边随便挑了一张高脚凳坐下。 酒保放下手中擦拭的玻璃酒杯,调制了一杯火焰鸡尾酒放到桌子上。 “黑啤?”阿津再次向酒保确认菜单。 酒保只是面色恭敬,在他面前弯下腰鞠了个70度的躬。 阿津明白过来,酒保招待的,是他背后那位正在步步靠近的女士。 背后是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第6章 若与你一同回到最初的地方 他转过身来,依然能感受到那个身影无法被世俗所磨灭的美。 娜塔莉亚·纳斯尔,集智慧与美貌于一身,高贵的出身,无可挑剔的教养,是落入凡间的天使。 “想问为什么我也想去大夏?”娜塔莉亚在阿津旁边坐下。 丰盈的褐色长发遮住了娜塔莉亚的侧脸,阿津看不见她真实的情绪。 在只属于两个人的荒芜地带,杂草丛生,只是简单的眼神交汇,都会被遍布周身的荆棘刺痛到无法呼吸。 “我想……一定不会是旅游吧。”阿津果断打破尴尬的沉默。 如同一个月前为了加入生死勿论的地下搜索队,果断提出分手的决绝。 “猜错了哦!”娜塔莉亚露出调皮的笑脸,眉角的起伏却暴露了她的哀伤。 她侧过脸去,试探着彼此的态度:“听说……你结束了地下搜索的任务。” “……是啊,只能回老家,随便找份工作糊口了。”二人间的节奏不再像分手时那样紧绷,这让阿津松了口气。 “想去大夏哪里呢?除了首都,大夏其他地方都不太宜居,”他找回了以前轻松温暖的感觉,“你早前说过想去爬山,大夏可是有很多名山景点……” 娜塔莉亚安静地倾听着,她因阿津的健谈而怀念起以前的欢乐,内心反而更加苦涩。 “是蜜月旅行。”她斩钉截铁地打断了阿津的闲聊。 刚刚回暖的气氛立即降至冰点。 “和谁?” “居先生。” 是否世界上的前女友,都喜欢挂着幸福的笑容,在婚礼上凌虐着前任的自尊心? 至少娜塔莉亚不是,阿津坚定地这么认为。 此时此刻正航行于海底三千里的朔光号潜艇,正在举行娜塔莉亚和居远的结婚典礼。 新娘幸福的笑脸感染着在场的所有人,就连阿津也觉得几小时前那个给自己带来致命一击的她,只是自己脑海中的幻象而已。 觥筹交错间,身着洁白礼服的居远,拄着拐杖走近躲在角落里翻看着书页的阿津。 “我知道,整艘潜艇都是你家的,但这不是你出现在这里的理由。”阿津懒得抬头,语气满是恶寒。 “你还欠我一个解释,什么时候开始,怎么开始,以及隐瞒的原因?” “这只是一个两厢情愿的结合。”居远永远都是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 “难怪你这么积极拉我入队,就算任务失败也毫无意见。” “我并不认为这会伤害我们之间的友谊。” “那么,如你所见。”阿津合上手中不知所云的诗集,将书本放回手边的茶几上,靠着一双长腿挣脱了柔软沙发的温存,走出了热闹的宴会厅。 一墙之隔,宴会厅外的走道,冷清到让他打了个寒颤。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落魄者的悄然离开。新郎新娘心照不宣,留在宴会厅招待宾客。 他能去哪里?只能沿着幽深的走道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 回到大夏,面临的工作机会可能只有做人肉挖掘机,他顿觉人生无望。 尤罗普除了提供一张免费的归乡船票,再无其它。待他散步到走道尽头,才发现前方是存放货物的仓库。 朔光号航线是往来于大夏与尤罗普之间的唯一渠道。四年前,他正是躲在这里,才逃掉了昂贵的船票,也因为连最基本的离境手续都没有办理,导致他在尤罗普大学取得的学位无法在大夏得到认证。 偷渡那年的仓库里和他肩并肩的满是些大夏盛产而尤罗普少有的农产品,稀有艺术品,以及一些在大夏出土而不被大夏人重视的古机械文物。 现在的仓库空空荡荡,只剩那具无人问津的胶囊方舱。 督查组明面上交代让他处理掉这具方舱,但双方都明白,阿津会将这具方舱带回大夏。 面对异兽肆虐的地球,善于狩猎与驯兽的大夏,一直在解决躲在人工苍穹下的尤罗普所担心的问题。由于大夏物种的多样性和在动植物方面过于超前的认识经验,以至于一向有他方舆论污蔑大夏正在暗中进行着违背人伦的基因实验。 不过是满足广大美食家的需求而已,阿津觉得那些传播谣言的人实在是不明白“民以食为天”的古训。 阿津走到方舱前,擦拭掉方舱表面的尘土,凌乱的划痕遍布平整的外壳,正中间印刻着千年前背叛者的标识。 代表地球的圆环内填满了二十一颗四芒星,圆环下端如同被火焰燃烧殆尽,只露出斑驳的不规则轮廓。 这正是历史课上提到的背叛者的天火旗帜。 里面究竟是怎样的生物?杂交胚胎?还是克隆细胞?阿津的指尖从天火旗帜上一点点划过,他漫无目的的注意力被另一缕躁动的思虑占据。 与其考虑这些,不如想想到达大夏前的这几个小时要怎么面对那对新人吧。 难道要窝在仓库里做隐形人? 去和居远和解,说不定还能顺便解决在大夏的生计问题。 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强烈地鼓动他面带笑容重返宴会厅。 阿津一屁股呆坐在方舱上,脑子里虽然有了最优解,却不愿意迈出这第一步。 居远是他在异国他乡的知己,娜塔莉亚则是他的理想型伴侣,今天以前,他从未想过三个人的关系会变得如此黏连不清。 若是知己,应当理解,若是理想,应当祝福。 这与自己个人的成败得失无关。 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搜索着衣服内口袋,阿津掏出了他珍藏许久的项链,其上套着一块成色通透而轻薄的早古玉扳指,这是他在尤罗普黑市上讨价还价得来的大夏量产赝品。 阿津本来想将这颗扳指作为定情信物送给娜塔莉亚,又怕它不抵一枚简单却昂贵的戒指,在踟蹰间,廉价的它成为了上段恋情的纪念品。 “八百块,实现你八百块价值的时候到了!”阿津将扳指从项链上摘下来,紧握在掌中。 居远刚才那番飘在云端的话,不正是在等我将之以情意相赠么。 他正为自己的五斗米折腰扯着不着边际的借口,犹豫间幽暗的仓库转眼遍布红色的灯光。 刺耳的警铃声炸响在他耳边。 第7章 迟暮中的美人 黄昏,天空被火焰点燃。 平二狗蛋幼小的身躯松松垮垮地披着一身成人尺寸的短t衫。他坐在握着鱼竿昏睡的安伯身边,抱着一册沾满油污的废纸簿。 在钓台上不一定钓得到鱼,但钓台是欣赏海门港湾美景的绝佳地点。 特别是朔光号回航这天,大夏的经济首脑们从日出起就在海岸边翘首以盼。 二狗蛋闲来无事就喜欢看那些官员们身着的盛装,喜欢把他们的每一套服饰都画在自己的废纸簿上。 从日出到日落,他把钓台下的所有官员都画了个遍,可朔光号仍未现出身影。 期间,一辆急救车行驶到海岸边,加入了等待的行列。 接着是数辆迎宾轿车。 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十五个钟头。 荒芜的大海全是水,陡然出现的船只因此格外惹眼。 二狗蛋轻扯着安伯的蓑衣,指向钓台不远处的海岸线。 “爷爷,那里有船!” 一艘通体漆黑的轮船在海面上跟随浪潮亦步亦趋,最终在港口靠岸。 “哦哟,”安伯睁开低垂的眼睑,“那可不是朔光号……救生用的备船么?” 轮船甲板上的乘客们穿着风格迥异的华丽服饰,让二狗蛋大开眼界。 在乘客中,一头金色长发的娜塔莉亚立即成为海门港湾的瞩目焦点。 二狗蛋拿起炭笔,在废纸簿上寥寥几笔勾勒出她优雅的轮廓。 黑色缎面的礼裙包裹住娜塔莉亚纤细高挑的美好身材,再加上女性特有的矜持仪态,举手投足都是二狗蛋想要描摹的姿势。 突如其来的海风扬起厚重的裙摆,露出纤细的脚踝。 微卷的金色长发闪耀着如丝光泽,随风飞舞。 石膏像般凝重的脸庞精致而小巧。 二狗蛋的笔尖迅速捕捉到女郎此刻哀伤的神态。和住在他们老平家隔壁,刚刚没了爹的小翠一样,娜塔莉亚身边围绕着乌黑压抑的氛围。 “唉,今年的朔光号不太平啊。”安伯感叹着收回了钓鱼钩,钩子上最后一块鱼诱早已被狡猾的海鱼叼走。 “刚刚我好像看到平津回来了,”安伯收辍着钓具,不经意地提醒着二狗蛋,“我老眼昏花,没看错吧?” 要不是被安伯点醒,二狗蛋恐怕会完全沉浸在娜塔莉亚夺目的光芒中,忘掉每年的这天,他来海湾守望的原因。 目光从美人身上移开,打量着其他依次从客梯上走下的乘客,二狗蛋果然发现了灰头土脸,一身颓废的阿津。 “大哥居然回来了?!”他一脸的惊喜。 阿津抬起头环顾着故乡的港湾,三分亲切,七分迷茫。不远处的钓台上,二狗蛋挥舞着手中的废纸簿,呼唤着阿津的名字,一对久未蒙面的兄弟相对而视。 他没有扬起嘴角对二狗蛋微笑。过去的十几个小时耗尽了他的心力。 二狗蛋麻利地从钓台上跳下来,一路小跑冲到阿津怀中。 “大哥,这几年你一句话都没捎回来,我们大家都想死你了!” 二狗蛋像八爪鱼一样死死黏住阿津,冒着鼻涕泡的纯真笑脸给阿津带来了片刻安慰。他暂且忘掉眼前的愁云惨雾,和二狗蛋开心地亲亲抱抱举高高。 “连话费都舍不得充值,你在外面打工一定攒了不少私房钱吧?”二狗蛋一句无心的话让阿津突然浑身僵硬,不知所措。 如此近距离地观察阿津,二狗蛋才发觉这肯定不是一个年轻有为,衣锦还乡的大人该有的样子。 而且,阿津身上的贫穷气息甚至变得比离开时还要酸。 二狗蛋满脸的惊喜霎时间转变为焦虑。 大哥这……是要回来和我们抢饭吃的节奏吗? “这是阿津你之前提到过的弟弟吗?”着黑裙的金发美女不知不觉间走近两兄弟,“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是的,他叫平二……”穷人家的小孩子,若不是出人头地,连一个像样的名字也没有。 “……他是我二弟。”阿津闭上了嘴巴。 “真幸福啊。”娜塔莉亚抚摸着二狗蛋毛茸茸的头顶,小孩子无忧无虑的天真眼神是注入她内心的一剂良药。 而她美丽的双眼间,满是小孩子理解不了的灰色阴影。 “纳斯尔女士,请您到这边来,居老先生已经在车内等候您多时了。”负责迎宾的侍者提醒着娜塔莉亚,她已经在岸边耽搁了太久。 “一会儿见。”娜塔莉亚换上往日优雅端庄的面具,向阿津和二狗蛋作别,融入身后的人山人海。 二狗蛋望着她离去的迷人背影,一脸羞涩:“大哥,你认识刚才那个美女姐姐吗?她叫什么名字?” “介绍给我认识吧?” 阿津轻轻敲了下二狗蛋的额头,一脸苦笑:“她已经结婚了。” 二狗蛋追寻着娜塔莉亚的身影,看到她坐上了早先就停在港口附近,装饰着白色花圈的送灵车。 二狗蛋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判断,“她嫁给了那个丧告漫天飞的家伙?” 居远的死讯,连同朔光号发生意外的消息,在傍晚时分于大夏湾区不胫而走。 娜塔莉亚·纳斯尔,作为居氏家庭的新成员,继承了丈夫所有的财富,成为了大夏街知巷闻的新晋名流。 第8章 劫后余生 二狗蛋掏出陈旧的手机,递给阿津。 “这是下午推送的新闻。”他指着手机屏幕里堆砌着的文字,上面的图片因为网络信号不佳而加载失败。 “朔光号突遇海底火山爆发。” “主船体重创,死亡人数突破十位数。” “新婚燕尔,大夏首富独孙居远确认身亡。” 网页底部是一条冗长的乘客及死伤人员名单,上百个密密麻麻的名字混合着记忆中的尖叫和哭喊,让阿津仿佛重归几小时前水深火热的地狱之中。 四处倾轧奔走的乘客们,为了求生,大步踩过跌倒在地的他人。 壮年男性们争抢着冲进繁忙升降的救生电梯,为了减轻电梯负重,毫不顾忌地将老弱妇孺挤出电梯门口。 海水从四周涌入船舱,漫过膝盖直至大腿根部,让他举步维艰。 居远的面孔因剧痛而扭曲,他的腿伤此刻正浸泡在咸苦的海水中。 他背起因为机械骨骼被腐蚀而不能行走的居远,一边朝救生区前进,一边寻找着娜塔莉亚。 强烈的负罪感在回忆的最后一刻爆炸。 他开始质疑自己,当时有没有尽全力去拯救居远。 为何此刻的自己能够站在故乡的大地上,而居远只能尸骨无存? 充斥他心中的究竟是获救的喜悦,还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没人强迫他回答这些问题,但这些问题为了得到确定的答案而不断折磨着他。 “大哥……手机屏都被你捏碎了啊……”夺回自己的手机,翻看着检查,二狗蛋发现连手机的合金外壳都被捏到变形。 他想向阿津抱怨,却被阿津万念俱灰的神情吓出了一身冷汗。至少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看到积极向上,手脚先行的阿津,陷入恐惧和怀疑中无法自拔。 “你是……有认识的人在伤亡名单里吗?”二狗蛋小心翼翼地问。 “……是很重要的朋友吗?” 阿津沉默地抬起头,仰望着傍晚的天空。 残阳已落,最后的余影在污浊的大气层来回弹跳折射。在这模糊的昼与夜之间隙,神秘的紫色与躁动的红色随意晕染其间。投影在这片瑰丽天幕上的星光,乃是跨越了星球与银河,从宇宙深处飞奔而来的梦的使者。 这是他在尤罗普多年不见的,地球真正的夜晚。 真实得让他想要对着夜空大哭一场,却因为不得不继续的生活而逼退一涌而上的辛酸。 他将不忍回顾的过去封存,牵起二狗蛋的小手。来自掌心的温暖支撑着他,踏上已经有些模糊的归家之路。 沿路的商店街早已改名更张为豪华的写字楼,两排整齐的路灯换成了另一种模样,四年前开始施工的有轨列车项目,如今已投入使用,来往轻快的列车让不少私家车停驻在马路两边,等候着它龙马般的车厢飞驰而过。 大夏崭新的面貌时刻刷新着阿津对故乡的认识。这里曾经是那么朴素而无趣,如今的灯红酒绿却不输于繁花似锦的尤罗普。 阿津感到从港口回家的路越绕越长,不再是以前那条笔直的羊肠小道,环绕四周的热闹与欢愉的氛围正逐渐稀释着他的愁殇。 街上来来往往的路人们成群结伴地享受着悠闲的夜生活,不少年轻人为了追求时尚潮流,将大夏传统的宽大袖口和裙裤脚改良成了修身的款式,更有些人直接套上了厚重的撑裙,在晴朗的夜晚支起了尤罗普风格的华丽小伞。 “最近,大夏流行穿这种复古风格的衣服吗?”阿津望着那些繁复的服装咋舌。在尤罗普,那些是演员登台演出时才会出现的穿搭。 “嗯,最近很流行。”二狗蛋羡慕地望着那位从身边路过的小姐姐,她穿着一身粉嫩的缎带,缝满蕾丝花边的茶会礼裙。这时,迎面又走来一位裙摆摇曳,绑着大红蝴蝶结头饰的蓬蓬纱女孩。 “大哥,你看我穿哪种裙子会比较好看呢?” “我觉得蝴蝶结那件……” 阿津突然触电般放开牵着二狗蛋的手,大吃一惊:“狗蛋,你……知道你是个男孩子吗?!” 兄弟二人再一次相对而视。 来自灵魂深处的凝视。 “……你开心就好。”阿津只能妥协,他这四年来作为家长的缺失,让他没有资格质疑二狗蛋的非主流倾向。 获得了认同的二狗蛋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是美丽的。 狗蛋自信的笑脸和他穿什么衣服无关,阿津这么觉得。 一路跟着开心的二狗蛋踏入简陋的家门,阿津发现家中的两个妹妹如同春笋般转眼长大。 当年喵喵还只有五六岁,小发才刚会走路。 如今,二人和普通家庭的孩子一样健康茁壮地长大了。 阿津是这么觉得的。 “喵喵、小发,我回来啦!”阿津迫不及待想要拥抱两个可爱的妹妹,却遭到二人的一致嫌弃。 “噫……走开啦,你只是想要回来混口饭吃吧。” “出去闯荡四年,居然空着手回来,连我都瞧不起你。” “晚餐没有你的份哦,今晚你要挨饿了。” 餐桌上整齐摆放着五副碗筷。 “啊?”阿津数了数餐桌上的人数,二狗蛋、喵喵、小发、安伯和自己。 不多不少五个人。 “你是多出来的那个。”阿发奶声奶气地回应。 哈?阿津满头问号。 “那还有一个人呢?难道逝去多年的爹妈从阴间给家里捎来了一个娃?你们几个是把我们家的场地卖给灵异片导演拍鬼片了吗?” 安伯抱着蒸腾着热气的茶杯,一脸慈祥:“呵呵呵,前几天大暴雨,我们在门口给你捡到了个妹子。” 阿津手足无措:“捡到妹子和我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吧?” “那姑娘可是老龙王送给我们平家的祥瑞,不然你怎么会这么快就回家了呢?” 觉察出安伯正试图为那个妹子争取留下的权利,阿津马上展开反驳。 “这年头养阿猫阿狗都得破费不少,何况是个女孩子?” “她长得不难看。” “长得越美越费钱。”阿津直截了当抛出自己的决意,“我明天就去找居委会……” “阿发不可爱吗?这次我们捡到的阿宴姐姐还会自己打工养活自己呢。” 喵喵的话终于让阿津回想起当年正是他不顾家人的反对领养了尚在襁褓中的阿发。 “本来是想养着她,给家里打长工的,没想到她还会去附近打零工补贴家用。既然大哥你回来了,以后家务什么的就都交给你了。” “这样阿宴姐就能多打点零工带我们吃好吃的。”喵喵用十三岁的语调叙述着三十岁的思想。 “你们这是非法监禁妇女,会坐牢的!”阿津对家人的无知感到震惊。 “坐什么牢,阿宴是无家可归的仙女,她说她的家在天上,没有本地户籍,居委会根本就不管她的死活,况且我们为她提供住处,她给我们报恩很正常。”喵喵语气老成且奸滑。 “报什么恩?”阿津开启吐槽模式,“那个什么阿宴,是仙鹤还是田螺?还自称仙女,这种来路不明的女人,我看应该是什么诈骗集团的工具人吧。” “正好和无业游民的你凑一对咯!反正以你穷且益坚的条件和个性,方圆几百里内都不会有瞎了眼的姑娘愿意看上你。” “……” 第9章 不是仙鹤也不是田螺 和阿津抬杠的几分钟里,其他四人迅速消化完自己份的晚餐,最年幼的小发趁机端走了他面前的最后一盘烤鱼柳。 “这些饭菜是阿宴姐姐给附近的农场打工换来的,我们几个吃都不够呢,你都这么大了,赶快找份正经工作来养我们吧。”就连五岁的小发,语气里也满是小大人的模样。 “狗蛋、喵喵,我去后院给阿宴送晚餐了。” “我和你一起去,今天晚上我要和阿宴一起睡,听她讲天上的故事。” “还有我……”不等狗蛋跟上去,喵喵和小发一起将他推却到一旁,横眉冷对。 “找死哦,这是女孩子的睡衣派对。” 和喜欢小裙子一样,狗蛋对新来的大姐姐有着一种迷之执念。 他居然偷偷尾随在喵喵和小发身后,也溜到后院去了。 徒留安伯和阿津坐在餐桌前。 “这个阿宴到底是谁,居然抢走了我可爱的弟弟妹妹?!” 安伯喝着茶,开始唠叨起当年刚刚走出丧亲之痛的阿津领养小发的陈年旧事。 “那个时候你的一个决定,让家里增添了多大的负担,不也乐呵地过来了么。” “小发当时是婴儿,没法养活自己,可是那个阿宴有手有脚能打工,去租房不是问题。” “阿宴连个证明自己身份的证件都没有,听口音又是异乡人,前天居委会来拜访的大妈了解了阿宴的情况,说是先上报,让她暂且住在我们家,免得给左邻右户添麻烦。” 阿津眉头揪成一团,感觉事情不简单。 “舅伯,这个客人连餐桌也不上,还要小孩子送饭,她是残废吗?” “可能是昨晚给附近农场抓大耗子累着了吧,你回家时她还没睡醒呢。” 她还会抓大耗子?! 这些大耗子的繁殖能力异常活跃,肉质也不鲜美,被其抓伤还有可能感染病毒,以至于平日里没有多少人愿意捕捉,在夜间只能用强光驱赶。 “附近农庄的驱鼠灯零件坏了,夜里大耗子蹂躏了将近一半的作物,庄园主就找了昼伏夜出的阿宴守夜。” “听说这几晚连续抓了几只大耗子,庄园主高兴,送了我们好几斤大米。” “她为什么像个夜猫子?” “她说她想看月亮,顺便找找自己的家在哪个方向。” 从天上飘下来的,不太可能是童话故事里的外星人,却极有可能是天火背叛者们的前锋斥候。阿津有过这种疑虑,但众所周知,遍布地球表面的那层不明污垢,阻绝了来自地外生物的任何物理性接触,地球已经是银河系中的一座独自旋转着的孤岛。 这个讲话稀奇古怪的女人,怕不是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病患吧!根据众人的描述,阿津眼前隐约浮现出一个因为狂躁症发作而力大无穷的筋肉女狰狞的形象。 战斗力那么强的人类,一般都会跑到赤道上的第三聚集点单打独斗建立酋长国了,怎么会没见识地跑来大夏混饭吃? 早几年,他也有过到赤道地区闯事业的想法。无奈前往赤道的船票是三条航线中最贵的,逃票也最难。 平家后院的幽绿竹林,褪去了阳光的加持,换上了无数萤火虫的点点绿光。 阿津眼中那些被失败打压下去的光,逐渐被眼前这片静谧的竹林唤醒。 他的家在大夏首都海门的郊区。早年这一片曾是富裕的别墅区,几代以前,平家也是颇有积蓄的小康之家,所以在此购买了这栋祖宅。现在的大夏人流行扎堆居住在社区条件良好,生活设施健全的市中心,这里反而落寞了。 没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四周除了相邻的一两座破落院子,都是荒山野岭。和真正生活在荒芜原野与寒冷高山上的边民们不同,阿津家里通电,有自来水和天然气,每隔一周还有郊区居委会上门联络访问,但这里仍然缺乏人迹,安全没有保障。 旁人避之不及的,寂寥、危险而真实的大自然却让阿津这条搁浅的咸鱼重新鲜活起来。 舍弃了在尤罗普养成的一身特立独行的习气和焦灼的悲观,阿津又变回当年那个无拘无束,热衷于赚钱和养娃的兄长。 “小发,喵喵,狗蛋,你们在玩些什么呢?”他一脚踏进清凉的后院,发现三个弟妹围蹲在竹林之下,低着肩膀交头接耳。 “大哥,你来看看,这就是农场那些人害怕的大耗子吗?” 阿津探出头去一看,被弟妹们围住的是一大团毛茸茸的肉球。细长的肉尾巴垮拉在地面来回蠕动,突出的门齿微微颤抖着,可怜的小眼神正乞求着怜悯。 它粉嫩的四只小细爪不知被谁捆上了细绳,无力挣脱。 阿津在尤罗普做田野调查时,曾见识过这种大耗子的厉害之处。这是一种动作敏捷,浑身沾满细菌病毒的田间害虫。当时他还诧异为何尤罗普的大耗子比大夏的小了一圈,体长最多只长到半米左右。 大夏的耗子若是后腿直立扑过来,恐怕有一人高。 若是动用起那颗硕大的脑子,任何杀虫剂和陷阱都不可能将它们捕获。就算是使用气枪或电网,也很容易失手。 阿津难以置信,指着地上的硕鼠问道:“这只耗子,是那个阿宴捆住的?” “今早就看到这家伙了。可能是阿宴昨晚捉到的吧。” “哪里来的野蛮人,不知道这种耗子身上有病毒吗?”阿津扒开围观的弟弟妹妹们,准备对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硕鼠当场痛下杀手。 一股漂白水的味道从硕鼠身上散发出来。 阿津感到奇怪,市面上的漂白水的确会散发出些许刺鼻的气味。可眼前这只老鼠,就像是掉进了高浓度次氯酸溶液中一样,气味呛人。仔细一看,硕鼠油亮的深色皮毛正在大片大片地脱落,裸露出来的皮肤红肿发炎。 “你们给它泡过漂白水了吗?”他谨慎地将硕鼠翻了个背,一手心的老鼠毛。 “漂白水是什么,可以吃吗?” “……” 阿津突然很想突击检查一下三个弟妹这四年来的学习情况。 第10章 暴躁的月亮暴躁的你 一听到要考问学业,三个弟妹各自表情复杂,有默契地保持着乖巧和沉默。狗蛋和喵喵渐渐向站在三人中间的小发靠拢。 “嗯……我觉得,漂白水……应该是用盐巴做的药水吧。”阿发被其他二人拱到阿津面前做挡箭牌。 吃什么东西可都是要加点盐的,她这么想着。 “大概……把大耗子丢到盐水里,然后就……就可以了,哎嘿嘿……”小发企图通过卖萌来敷衍过去。 说到盐,喵喵忽然想起她做午饭时发现的,空荡荡的盐罐子。 “今早阿宴回来后,家里的盐就一下子用光了。漂白水什么的,可能是阿宴用盐巴制成的吧。” 三个人最后统一了回答。 食盐溶液电解后确实可以制备次氯酸钠和氯气,是简易漂白剂的主要成分。 可是即使家里有电解所需的电极和电源,眼前的三个小家伙也明显不知道怎么操作。 何况这种充满难闻气味的简易漂白剂几百年前就因为安全问题停产了,就算是郊区的超市也不可能售卖。 “那个阿宴呢?她在哪里?” 能徒手制备化学试剂,也有可能会制作其他危险物品,比如炸弹和毒品。 阿津一下子警觉到数百种危险的可能性。 “下午她还歇息在竹林里,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可刚刚我们来送晚餐时,她已经不在了。” “听说今晚农庄也有捕鼠行动呢,阿宴一定是抓耗子去了。” 今晚的圆月有着一圈殷红的冠冕。在本地的传说中,这种月亮的出现代表着千年前那个打开宇宙之门的炎之魔女,正于此刻的夜晚消灭天空中的污秽,突破地球外层的封锁线,让天庭的荣光重新洒向人间。 传说的背后总是埋藏着人们对‘无知’这颗种子的念想。炎之魔女出生于尤罗普地带,却因为带领天火背叛者逃往宇宙被蔑称为恶魔的眷属,背叛人类的祸首。在大夏,炎之魔女则加入了众多本土古老神只的行列,成为了夜晚的守护者。 赤道聚集地的人们认为红冕圆月会使心怀兽性的人类变身为野兽,而南半球联盟将这些日子详细记录下来,试图从中找出他们的始祖从地底重返人间的日子。 阿津沿着一路的月光奔向农场。 躲藏在他家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危险人物? 在尤罗普打黑工时,看遍了那些作恶多端的高智商变态,阿津害怕地猜测这个阿宴是个隐忍又善于伪装的妄想狂。 等他走近了农庄,脑子冷静下来后他才发现,陷入妄想中的,可能是他自己。 大片的农田里种有水稻和小麦,还有一些其他未成熟的蔬果。清新的空气飘荡在夜空中。 深紫色的夜空里掺杂着阴暗的血色,悉悉索索的虫鸣在摇曳的树影下提醒着他潜伏在平静表面的危机。 阿津走进一片靠近外围的稻田,稻穗轻摇漫过他的腰际。 脚踝边迅速蹿过不知名的动物。 他下意识地沿着稻田不断分叉向前的痕迹奔跑,虽然他不太明白自己在追逐着什么,直到他陷入大片毫无边际的稻田,失去了追逐的目标。 环顾静谧的周遭,他只能透过月光洒下的影子确认来时的方向。 风夹杂着暖意顺着稻田袭来,其中还带着氯气刺鼻的气味。 阿津又找到新的线索和踪迹。他顺着风的方向朝前走去。 田间嘈杂的声响逐渐整齐划一,伴随着啮齿类动物的尖声叫喊。 “吱叽——叽叽叽——” 几声之后一束强光在他眼前扫过,嗖然消失不见,紧接着的是一声类似儿童气球陡然爆炸的声音。 “啪——” 他继续向骚动地带靠近。 耳边嘈杂的声响中混有一种沉稳的步伐,好像对方一脚踩下去脚跟就能在地上生根发芽。 眼前茂密的水稻长势惊人,且越来越壮,阿津一米八的个头,视线仍然被稻穗模糊得一团糟。 他感到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眼前大片的稻穗被对方一把捋开。 斜扎在一边的长卷发和玫瑰色夜空融为一体。 不是个常见的发色。是连美发沙龙的tony老师也不会推荐的粉玫瑰色。 此刻正在他眼前闪耀着星云般的光泽。 “你是谁?”温柔发色之下,是一张冷峻而紧绷的秀色面容。 阿津微微低下头,他诧异的表情恰好能映入对方褐色的瞳孔中。 这位纤细的冷静的少女和他预想中的粗糙泼妇截然不同。 只是些许的迟疑,面前的纤细少女不动声色地卷起左手衣袖,然后一拳头朝阿津脸盘上狠狠揍去。 她腕间银白色的手铐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 一拳下去,叮当作响。 那是和自己不相上下的拳力! 可惜只有被打倒在地后,阿津才明白过来,对方可不是什么躁狂症发作的纤细少女。 是实打实练家子啊! 他张嘴试图说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刚从泥土的芬芳中抬起头来,就看到少女抡起手中的竹制扁担玩转得好像长戟一般麻溜。在翻了个花枪后,她精准而利落地用扁担将阿津敲晕在地。 “哪里来的野人……长相还行,先绑回去好了。” 在确认眼前的可疑男子完全失去知觉后,她将人高马大的阿津捆绑在扁担的一边,发现阿津的体重和绑在扁担另一头的几只大耗子一样沉。 “地球上的野人,都是吃什么长大的,居然这么重的吗……” 少女扛起沉重的扁担,踏上了回家的路。 第11章 十二生肖讲笑话 “神经病!” “暴力狂!” “男人婆!” “……” 平家宅内爆发着各种粗口。 阿津摸着头顶被包扎成兔子耳朵的创口,朝阿宴咆哮。 “别乱动啦,伤口又要裂开了!”二狗蛋按住阿津的肩膀,重新扎紧捆绑的纱布。 “我已经道过歉了,你还要怎样?”阿宴抱着胳膊坐在阿津对面,不屑地瞧着他木乃伊般的头颅。 “难道你没有常识的吗?我看起来就和那些耗子一样喜欢啃稻子吗?”阿津气急败坏地拍着桌子,觉得眼前这个阿宴有着和她纤细外表所不匹配的粗糙内在。 看来他的第一印象没错,这世上的女人真的是不能看脸的! “我怎么知道地球上的人不会啃稻子?坪筑的大米都是直接从粮食管道里运输出来的,我也没有见过什么稻壳之类的东西啊!” 面对阿津的怒吼,阿宴也不甘示弱。 所谓吵架,就是比谁的声音大,谁的脸更凶而已。 “真是让人火大……”阿津恨不得将面前的桌子翻个底朝天,“什么天上的仙女,什么坪筑,你只是想要掩饰你连‘大米是剥了壳的稻穗’都不知道而已吧!” 阿宴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嘲讽无知。 她皱起的额头,一张不施粉黛的精致小脸变得突兀而恐怖。 “你敢说我无知……” “说的就是你!”阿津抓住了驳论的基点,“你敢说你知道初次和陌生人见面一定要做的事情吗?” “……” 第一次来地球,她怎么会知道情商正常的地球人的社交礼仪? 不过她明白在稻田里第一次见面时,和阿津直接开打的做法绝对是错误的。 那么,应该是—— “询问对方吃了饭没有!”她曾从坪筑的数据库中搜到过很多地球早古时代的电视剧,里面有很多镜头都是描述两个人见面时的场景。 你吃了嘛?吃过了,你呢? 你吃了嘛?还没呢,太忙了。 应该是个正确答案吧。 “笨蛋!”阿津指着阿宴的鼻头得意洋洋,“是面带微笑然后问你妈贵姓!” ——嗯? 坐在一旁的三弟妹一脸懵,大哥这是在说啥? 安伯慈祥地坐在桌子旁喝着热茶,笑而不语。 “第二题,与人握手时应该伸左手还是右手?” “……” 空间站上的人们没有握手的习俗,阿宴根本不明白握手有什么意义。 “……左手……吧。” “错!应该是右手。” “为什么?”阿宴十分不解。 “因为地球人上完大号都用左手揩屎。”阿津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啊!”阿宴如醍醐灌顶。 三个弟妹终于发现了,强大又美丽的阿宴的,弱点。 “最后一题,”阿津胜券在握,他才不会傻傻地问些科学难题宇宙真理自找麻烦呢,“十二生肖轮流在草坪上讲笑话,谁说的笑话不好笑就要回家做作业……” “我知道!十二生肖一共是十二种动物,分别是……” 阿津潦草切断阿宴的背书式答题:“题目还没有说完呢!” “哪个生肖最后只能形单影只的回家?” 啊?这……太难了吧? “……唔,每个生肖都有可能啊,这是一道概率题吗?”阿宴探着口风。 “不是。” “你肯定隐瞒了重要条件!” 阿津眼神中半点得意半点炫耀,故作温情地关怀着身旁的三弟妹:“小发,你知道答案吗?” “嗯。”小发点点头。 “我知道!”喵喵。 “我也知道了!”二狗蛋。 阿宴混乱了,她震惊于地球文化的博大精深。 这不是一种阅读所有相关资料就可以熟练掌握的,一种非常繁复而高级的文化。 “所以……答案到底是哪个动物呢?”她收回了过于锋芒的自信,彻底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是猪啦!”喵喵抢答。 “为什么?”阿宴完全无法将这个答案和问题连接起来。 “猪不是万能食材吗?不是从头到脚都能补充地球人的缺陷吗?” 缺啥补啥,缺脑就要吃猪脑。她记得自己曾经在《猪的一百零一种吃法》中看到过这么一条记录。 “……因为其他动物听到谁的笑话都会笑的啊,只有猪不会给其他动物的笑话捧场,从来不笑,最后它只能孤零零一个人回家。”阿发耐心向阿宴解释。 “啊……” 居然还可以从这个出发点思考问题,阿宴似乎有些抓住了与地球人进行对话解题的技巧。 然而,自己还是完败。 “这头猪……真是太可怜了……” 看到骄傲跋扈的阿宴为了这么简单的题目低下高傲的头颅,阿津当场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 “你……你真的是猪吗?”阿津笑得肚子都开始绞痛。 “可是,最近我有在同学群里听到有关这个笑话的新版本唉,”二狗蛋适时将阿津头顶的绷带扎紧,一边终结了这个笑话,“那头猪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发现其他生肖的笑话真的很好笑,然后就在路上笑到胃抽筋,最后笑死掉了。” 阿津一秒间收回了笑声,突然觉得有一股寒风吹过,好冷。 “你的同学们还真是脑洞打开呢。” 他摸了摸脑壳,还是一如既往的痛。 寄住在家中的客人是阿宴这么个破坏力惊人的糊涂蛋,有些事情还是必须先弄清楚。 “……经过我平津的严格测试,想必你已经了解到你有多么的无知了吧?” 阿宴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 “先让我们搞清楚一些最基本的事情。”阿津准备好了纸笔开始记录。 “你的姓名。” “宴棠。” “性别。” “女。” “年龄。” “18岁。” “住址。” “……坪筑空间站k-19区。” 阿津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将住址这一栏置空。 “你是天火背叛者的一员?” “天火?”阿宴点点头,“确实,木星二十一个空间站都有天火旗帜。但是背叛者……” 她偏下头,看着手腕上的一双宽松的钛金镣铐。 细长的软金属链条约有一米长,使佩戴者的手臂活动范围不会过于受限。被其链接起来的两只镣铐,侧边都印着天火的旗帜。 标志下方带有‘ktz’三个拼音字母。 “我们是一直自称自己为天火开拓者。” 第12章 背叛者与开拓者 背叛者与开拓者。 这真是两个敏感的名号。在大夏,并没有多少人会计较过往千年的是非。导致现今污秽的大气层和恶劣生态的核战争,如今依旧对其爆发的原因众说纷纭。 尤罗普虽然率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其他三个聚集地却对此莫衷一是。这个世界早已不是一因结一果的原始世代,大家私下里都明白自己在这场灾难中演绎着怎样的角色。 “可是,你究竟是天火里的哪个角色呢?”阿津捻起散落在桌上的细长金属链条。这链条虽然属于阿宴腕上手铐的一部分,看起来反倒更像是非主流小青年奇装异服的一部分。 “是天火的囚徒?” “……我看起来像是囚犯吗……”阿宴顾左右而言他。 如同识破了拙劣的骗局一般,阿津将纸笔扔到一边:“你是从哪里来的,就让警察来调查清楚吧。” “老实说,我一开始听说你的存在时就已经在怀疑你了,所以在被你暴打之前,我就已经联系了公安局。” 他根本不相信会有天外来客。眼前的阿宴如果不是骗子,也是个另有所图的可疑人士。 “阿津,有人来了,指名来找你的。”安伯踏着迟缓的步子从玄关处绕回了餐桌旁,身后还跟着几个全副武装的黑衣男子。 “几位,这个女人就是我电话里说的诈骗犯,麻烦你们……” 为首的黑衣男子直接亮出自己的证件堵住了阿津的嘴:“平先生,你好,我们是居氏的工作人员,特来邀您参加居远先生的葬礼,另外,还请务必携同您的家属出席。” “呃……” 不是公安局,是居氏集团。 阿津被动地接过邀请函。 他翻开烫金的漆黑信函,其上印有邀请人娜塔莉亚的名字。 “我……我想我的身体可能不适合……” “请您务必出席,这也是居老先生的愿望,他听闻您是居远先生在尤罗普的挚友,想要向您了解一下自家孙儿生前的境况。” 恐怕是要调查居远的具体死因吧。 阿津背后发凉。 居远的意外自己不是没有责任,若是在地下探索时果断的结束任务,以居远的腿伤为先…… 那么他逃生的几率也会更大些吧。 “你的身体哪有不健康,头都被敲破了还能精神抖擞地坚持到天亮,这证明你体质极佳。”阿宴将邀请函从浑身冰凉的阿津手中抢过。 邀请函上同时使用了象形文字和表音文字,而且恰好是两种阿宴所擅长的古地球文字的进化型。 当然,她只能断断续续认出一两个字词,像是‘讣’‘时间’‘宴’之类的。 “你不去的话,就让我替你去吧,我看书上说地球人举办的丧礼都会有好吃的……” “你闭嘴!”阿津猛地回过身来,一巴掌拍掉了阿宴手中的邀请函。 团坐在地的小发从来没有见过阿津脸上浮现出这样凶残的神色,‘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阿津愤怒的情绪被哭声击溃。 从尤罗普回来后,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得偏执易怒起来。 “对不起,小发,我不是故意凶你的……”阿津慌忙抱住小发幼小的身躯,轻柔抚摸着她细软的头发,安慰这受惊的小孩子。 黑衣男子并不了解阿津的家庭,误以为阿宴也是这家的一份子。他按动耳旁镜架上的微型按钮,悄悄将室内五人,连同阿宴的外貌及虹膜信息录进他眼前的计算型眼镜中。 “这位小姐,您当然可以参加居先生的葬礼。” “时间是三天后的早晨,地点位于海门港湾区的居府。” 阿津无视着居氏人员的离开,轻拍着阿发的背,哄着她收起眼泪。 他十分明白自己内心的感受。他不想面对娜塔莉亚,更不想在居远的葬礼上面对娜塔莉亚。 居氏集团的工作人员前脚走出平家,两位警察后脚便走进了阿津的家门。 “您好!请问是您报的案吗?”主事的警察从胸口掏出了小本本开始记录阿津的主诉。另外一名警察手中握着不知有何用的手柄探测仪,在平家的餐厅里测量着异常情况。 “不好意思,警察同志,这只是个误会。”他放下阿发,站起身来向警察解释,“让您二位白跑一趟了,真的只是件小事,一时间火大而已。” “一时火大就来报假警?” 主事警察无奈地收起了封面上印着可爱花花图案的小本本,“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下次注意,不要再浪费警力了,这附近还有很多需要我们帮忙的群众呢。” “是是是,您说得对……” 望着阿津麻利地送走两位警察叔叔,三弟妹更觉奇怪了。 这些警察叔叔不是大哥请来的吗?这又是什么情况? “大哥是答应阿宴姐姐留下来的了吗?”二狗蛋分析着。 “不太可能吧,他俩闹得这么不愉快……不过我们大哥真的认识首富的孙子吗?为什么他还是这么屌丝的样子?”喵喵摸着下巴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 “那当然是……臣服在我的淫威之下啦,哈哈哈哈——”阿宴什么情况都不明白,只是觉得突然没有了压力,心下一片爽朗。她叉腰大笑,很是得意。 这个阿宴姐姐,真是个傻的……三弟妹终于统一意见,向阿宴投去遗憾的目光。 但还得哄着她,不然仅凭阿津,他们又要回到天天喝粥,买不起文具的境地了。 不知不觉间,阿津又溜进了餐厅,悄咪咪地躲在阿宴身后,用尽十成功力使劲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宴果不其然地瞬移到一边,让阿津平衡不了身躯,摔了个狗啃泥。 “……你……太狡猾了!”他捂住磕在地面的门牙,觉得自己可能要换齿了。 “背后偷袭的是你吧!”阿宴抢占到了话语制高点,“听说你刚才想要报警抓我?” “……哪有……你想太多了。”阿津一边捂着脸,一边调整着自己的面部表情。 “你想吃好吃的吗?过几天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啊?” 第13章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你会这么好心请我吃饭?”阿宴狐疑道。 阿津捂着嘴点头如捣蒜。 嗖然,她面色一紧:“你们地球的那些爱情故事里,男女主人公都是通过吃饭来培养感情的吧?” 阿津瞪着阿宴,一脸嫌弃:“……你想说什么。” “你是不是暗恋我?” “噗——” 他一时没忍住,最后还是喷发出无穷无尽的欢乐之源。 “哈哈哈哈哈……” 阿宴根本不理解阿津狂笑的理由,她继续自说自话中。 “我警告你,不许暗恋我!我未来的伴侣,一定是将二十一个空间站从木星解放,让人类的足迹遍布宇宙的伟大征服者!” 她的一番梦话已经让阿津的笑神经酸痛不已。 唉哟,不行,我可能真的会像那头猪一样笑死。阿津极力控制住自己的笑声,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肆意大笑后,阿津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搂着三个弟妹,慵懒地蜷缩在沙发上戏谑着如同发梦中的阿宴:“嗯,所以你是天上的老龙王派来的冷笑话高手吗?” 冷笑话,是盛产于地球的一种谈话类型。通常是用来掩饰双方间尴尬而冷漠的气氛,但是效果非常微弱,有时甚至会引起反效果。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到底还是从这种充满着误解和歧视的气氛中反应过来。 腕边手铐垂下的细金属链,被她侧贴在身体两侧的两手牵扯成绷紧的一字。 泛着蓝色的电光。 眼前这一家人,从来没有相信过千年前的开拓者,她的祖先飞往地外空间开拓人类疆土的功绩。 他们甚至可能认为自己是个从精神病院里溜号的疯子。 不,不仅仅是这一家人。恐怕这个地球上根本就没有人相信她,以及木星二十一个空间站的存在。 来到地球的第一天,是凄厉的酸雨砸在她的脸颊,将她惊醒。 她到现在都不明白,上一刻自己还在棺材般的小黑屋里和密涅瓦讨论着下个月里决定人生命途的补考,一眨眼自己就真的穿越到这个曾承载着她少女梦的地球。 坪筑的永昼烈阳使她惊讶于此地天空的晦暗。 如柱的雨水顺着她的颈背流淌,浸湿了她华贵的礼裙。 她提起沾满泥泞的裙角,在迷蒙的小路上赤足而行。 被酸雨腐蚀的肌肤变得刺痛异常。 脚底像陷入肮脏的沼泽中,抬起脚就能感受到那高于空间站数倍的地心引力。 如果不是平家的三个孩子将她从大雨滂沱的家门前救起,她一定会在饥寒交迫中病死在这条不知名的乡间小道上。 她感激这家人的热心肠。为了改善几个孩子的伙食,她到农场里帮工,去杂货店搬货。附近的水质被污染得浑浊不堪,家里又负担不起净水的支出,她就用手铐里的备用电源制备了简易消毒剂。 不断的付出,只是为了填补内心的失落。 正是应验了那句古语:百闻不如一见。 地球是这么的肮脏落后。空气中漂荡着肉眼可见的浮尘,山间潺潺的溪流带着一股蛋白质腐败的气味。三个孩子穿着破衣烂衫,毫不避讳地在她面前说着古籍中记载的污言秽语。附近的人们全都带着伪善的面具,捧高踩低,排除异己,甚至在背后议论着来历不明的她从事着非法勾当。 对,她的耳朵就是这么灵敏,那些谈吐低俗又恶心的人们只是站在十米远的距离,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不是她心目中的地球。 在坪筑上有着许多从地球拷贝而来的资料。众多视频画面中的鸟语花香,幸福的人们穿着漂亮的服饰,过着富裕而优雅的生活,手牵手在夜晚的篝火边跳着舞唱着歌,头顶是一片月明星稀的夜空…… 平家客厅里的电视机播放着肥皂泡电视剧,从画面上看,她脑海中的地球就活在电视机的二维屏幕之上。 坪筑拷贝的美好,在经过剪辑之后的画面里散发着无穷的吸引力,里面的人们为了塑造出美好的幻影,用尽一切花哨外物拼凑出一个美好的梦。 这些在现实的地球上都没有。 没有梦想,也没有未来。他们甚至不相信还有另外一群人,和他们共享着同一的基因组,拥有着一致的感官,传承着千年前就开始发展的思想,在遥远而空寂的宇宙深处追逐着物质存在的边际。 他们以为开拓者已经消亡在天地之间。 泪水滴落在地面。 啪嗒的声响格外刺耳。 “你……怎么哭了?” 现在该不是换成了什么柔弱少女的玻璃心破碎一地,想要寻求慰藉和帮助的戏码吧? 阿津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认为自己和态度恶劣的阿宴一样,只是开了个玩笑而已。 平日里那些女孩子脸上司空见惯的假哭,眼眶都是白白净净的,不然可是会打破由眼影眼线睫毛膏粉底腮红这些昂贵化妆品堆砌出来的完美妆容。 他悄声靠近阿宴,想要揭穿她拙劣的演技,却发现泪水从红润的眼眶中涌出。 面前的这个女人,连哭的样子都异常凶险。他这么想着,从纸盒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阿宴。 这回换阿宴一巴掌将他的好意拍落在地。 “你的脸真的很狼狈,麻烦擦一下好吗?” 阿津又抽出一张纸直接往她脸上糊过去,不知为何,手掌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当年在尤罗普接受苦力培训时,变态教官为了将机械漏电的危害详细告知给他们这群廉价劳力,曾经对他们进行过数种不同程度的电击。 据说,当时就有好几个人突然从培训基地消失,大家都传言那些失踪的学员因为没能撑过残酷的培训,被教官埋在了大山中不知名的峡谷里。 阿宴手铐上的细链子不知何时缠住了他的手腕。 “这是……带电的吗?” 讲道理,这种程度的电击和培训基地的电压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勉强忍耐着右手上那看不见的电流,他想用另一只手解开手腕上绕了两三圈的细链,电压却在那瞬间激增! 全身酥麻的颤抖变为了惊悚的痛感,五脏六肺如坠烈火之中。 阿津感到心脏停止了跳动,身体跟随着意识跌落在地。 第14章 我要你打一辈子苦工! 阿宴、三弟妹和安伯守在海门医院的抢救室外。 阿津因为受到超负荷电击,心脏骤停,陷入昏迷,此刻正躺在抢救室内体验着昂贵的复苏手术。 “安伯,大哥会不会像爸妈一样突然消失掉?”哭丧的二狗蛋难掩心中的恐慌。 他和喵喵搂着安伯肥胖的肚子,如同动物幼崽钻进母兽的怀中寻求温暖和奶水。 安伯只能轻声安慰二人。他也不确定阿津遭遇了什么,等他从厕所走回餐厅,只看到阿津跌倒在地,不省人事,三个弟妹围跪在阿津周围叫喊着他的名字。 阿宴像着了魔,抱着头痛哭流涕。 他追问静静坐在一旁的阿宴,刚刚发生了什么事。阿宴只能像录音机一样重复着道歉的话语。 三弟妹中只有小发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她浑然不知阿津现在正是性命攸关的时刻。 “喵喵,狗蛋,你们为什么这样着急?大哥只是睡着了啊。” 喵喵从安伯一肚子的脂肪里伸出头来,擦干眼泪冷哼一声:“到底不是亲生的兄弟姐妹,你真的和你旁边的白痴一样冷血。” 小发不知道要如何反驳,只能和身旁的白痴阿宴一起陷入沉默。 抢救室的门终于解封。 “医生,我侄子怎么样了?”安伯贴紧从抢救室出来的医生,将一封厚厚的红包强塞进医生的荷包里。 “……送诊及时,没有大碍。”医生将红包又塞回了安伯的手中,“你还是多花点钱给你侄子补身体吧,他身体素质再强,一整天没有进食,又有出血外伤,是头熊也扛不住。” 可怜的阿津,回家还不到两天,就遭遇了饥饿、暴力和电击的残酷暴行。 再加上不可言说的心理创伤…… 没有升天,真是个医学奇迹。 随后,吊着葡萄糖水罐的病床从抢救室里推出来,躺在病床上的阿津仍然没有清醒。 病床匆匆从阿宴身旁经过,她突然从呆滞中回过神来,挡住了护士们的脚步。 “他真的没事吗?醒来后会不会有后遗症?” 阿宴慌乱地摸查着阿津腕上的脉搏和胸前的心跳,这种莫名其妙的肢体接触让喵喵内心的不满浮在了表面。 她虽然只有一米四的个头,却能粗暴地将阿宴扯离病床,使劲将她推倒在墙上:“你不是仙女!你是个巫婆!离我大哥远一点!再远一点!” “要是大哥有什么事,我就要你打一辈子苦工,赔偿我们!” “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个神经病!没有人要的疯女人!” “你和那些街坊说的一样讨厌,只知道害人!” 要不是伸手戳不到阿宴的头,她会和家门口的泼妇一样扯着对方的头发扇耳光。 狗蛋呜咽着把情绪失控的喵喵拉向自己,“走吧,我们去大哥的病房,待会儿还要和安伯一起缴费办理住院手续……” 喵喵紧咬着牙齿,双眼怒瞪,刚刚那些话不过道出了她怨念的十分之一。 刚被狗蛋劝得转过了身,陡然,她又回过头来,放出最后一句狠话:“这些医药费全部都算到你头上!” 三人前后脚追随着病床走远,把小发和阿宴留在了空荡的抢救室门口。 成为旁人嬉笑怒骂的对象,对阿宴来说已经如喝水进食一样平常。在空间站上,笨拙的她从小就适应着‘无能者’的角色。什么都做不好,就没有理由要求他人善待自己,她一向如此认为。 人与人之间有着各种千奇百怪的联系,这种联系被古代宗教称之为‘缘’。维系这种缘份的,通常是被对方需要,或者需要对方这样的欲望,再不济也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愿打愿挨。 她应该就是那些早古资料上描述的一种称为‘绝缘体’的人吧。 她不可能负担得起这笔医药费。 在农场打工时,为了抓到一只耗子,她烧掉了几亩田地,还出言不逊得罪了其他打工仔。农场主连一个临时工都招不到,只能留她下来守夜。工钱是不可能有的,只能将买剩的几个包菜叶子送给她当工资。 在杂货店给别人算收银,最后总是稀里糊涂错得离谱,搬运货物,因为太过使劲,把货连同货箱都砸缺了口,为了赔偿损失,老板只能让她发挥自己力大无穷的肌肉,去找那些欠钱不还的小混混们讨债。 她把偶尔挣得的十几个铜板全都交给了喵喵,到现在还是身无分文,连千元大钞是什么样子的都没有见过。 从来没有预料到,在地球上生活竟然是这样困难,阿宴蹲坐在墙角,已经记不起自己曾经幻想中的地球生活。 她知道自己可以逃债。但想到帮杂货店老板讨债时看到的那些混混们的丑态,她就一阵恶心。 “阿宴姐姐,为什么喵喵他们走掉了?”小发的幼小手掌摇动着阿宴冰凉的膝盖,她仍然不清楚自己在平家被嫌弃的事实。 “……” 阿宴无心也无力回答她的问题。 小发却不以为意,她也靠在阿宴身边蹲坐着,望着从窗户外投射进来的阳光,感受着温暖。 “……有没有,快速赚钱的方法呢?” 许久,阿宴抬起头,觉得还是打工赚钱最靠谱。 陷入悲伤和痛苦中太久,就挣脱不出来了。 现在只有行动起来,那些烦恼才追不上我,阿宴稍稍恢复了点精神。 无论做些什么,哪怕只是站起来,漫无目的地走几步。 阳光已经从窗前悄然移走。 身边的小发不见踪影。 大概是去找喵喵狗蛋他们了吧。她这么想着,离开冷清的抢救室前,向医院一楼大厅走去。 大厅里更加冷清,一点不像刚来时那样人满为患。 难道医院提前下班了? 阿宴好奇地环视整个大厅,接待处头顶的巨幅显示屏仍然在滚动播放着来时的公益广告。挂号、缴费、药房甚至是迎宾导医一个不少地坚守岗位,个个神情慎重严肃。 她就好像误闯进另一个片场一样尴尬突兀。 “阿宴姐姐!我在这里。”从电梯口传来小发的呼喊。 她走向小发,更加好奇地注视着小发身边的那十几个陌生的黑衣人,和一位坐着轮椅穿着丧服的老者。 第15章 比暴力女还要凶残的老爷爷 如果不是她眼拙的话,十几个黑衣人中的三个正是刚刚来到平家发放丧宴请柬的那几位。 “您是……宴棠小姐。”那三个黑衣人中的其中一人表面招呼着阿宴,实际上是在告诉身旁那位坐着轮椅,满脸肃穆的老者,眼前这位少女究竟姓甚名谁。 “她就是那位……”招呼她的黑衣人随即低下声线,以她听不见的音量朝老者咕噜耳语。 老者原本死气沉沉的脸在听完那番耳语后嘴角微扬,骤然浮现出一丝幸灾乐祸的表情,随后转瞬即逝,整张脸又松弛为烧焦的木炭一样黑沉。 这个霸气侧漏的老头,看架势和我家老爷子差不多,应该是这一群黑衣人的头领吧。 她只是随便打量了下老者,眼神刚对上他苍老而精堀的双目,视线就被对方锁定而无法动弹。 猎物一旦被天敌锁定逃跑的方向,无论怎么拼命奔跑,还是难逃被捕的命途。 总比坐以待毙要好,她觉得必须得做点什么。 “你……你好,你妈贵姓?”阿宴不知好歹地向老者念这初次见面的‘标准’问候语,完全没有明白之前阿津的话真的就是个玩笑。 还好十几个黑衣人全都带着计算型墨镜,眼珠子不至于从眼眶溜出来,但厚厚的制服却遮不住浑身抖落的鸡皮疙瘩。 “……阿宴姐姐,这位爷爷姓居。”小发只能触碰阿宴的指尖,小声提醒着她,不要太过于纠结‘他妈姓什么’这个问题。 “可是我还不知道他妈妈……” “好啦,首富最讨厌别人讨论他的家庭情况啦……”小发扯着阿宴的手腕拼命制止她再说下去。 首富?!酒席?!好吃的?!阿宴这才反应过来,轮椅老者就是大家谈论的那位刚刚死了独孙的海门首富。 不不不,现在不该是垂涎的时候。好久没有吃到美味的阿宴极力控制着自己突然爆发的口水攻势。 “是这样的,居老爷爷要我带他们去大哥的病房……”小发向阿宴投来求助的目光。 “正好我也不知道他住在哪个病房,你带我一起去吧。”阿宴把馋嘴的食欲压下去后,突然觉得很对不住阿津。 他是个什么都没有做的无辜受害者。虽然生性让人讨厌。 “可是,刚刚护士小姐说,大哥的名字没有登记在住院部的名单上。” “啊?会不会安伯他们还在办住院手续?” “……那个居老爷爷的手下说,他们知道大哥的病房就在住院部39楼。” “听说三十楼以上的病房都是贵宾区,好贵的。” 以平家的情况,安伯的积蓄也只能保送阿津进抢救室。就算住院也不可能选择高消费病房。 再望着眼前这么一排穿着丧服的高端人士,浑身上下透着钱权的腐败气息…… 他们该不会认错人了吧? 同名同姓? “不用怀疑了,”轮椅老者猜透了阿宴的所思所想,“老夫要找的正是平深见的玄孙,平津。” 叮咚一声,升降梯从高层降至一楼。美丽的礼仪小姐打开梯门,恭迎居老先生一行人入内。 “你们两个也一起来吧。”居老先生面无表情地邀请小发和阿宴乘梯。 小发和阿宴大眼瞪小眼,都决定跟上去看个究竟。 电梯骤然升起,瞬间的加速度让阿宴浑身发痒,脑袋晕眩,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瞅着面前亮得反光的电梯门,门镜上清楚映出电梯里的其他人。他们全都泰然自若,就连小发也没有感到异样。 “你姓宴?”居老先生的轮椅就在阿宴的背后,他沙哑又阴冷的声音从背后刺穿阿宴的胸膛。 “这可是个少见的姓氏……千年前,宴家的能人巧匠带着其他二十个天火持有者离开了地球。散布在地面上的宴家人为了生存,全部改名更张。” “能够顶着宴氏的名号站在地面上,你也算是有胆量了。” 一定是喵喵安伯他们把自己的名字登记在居委会的暂住人员名单上了。 在地球上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自己能听懂的古地球语:“你是谁?” 她当然会开心地自报家门。 “我叫宴棠,来自坪筑第一空间站。” 阿宴能感受到来自老者那冒着寒气的声音里,裹藏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她对这种挖苦贬低的嘲笑特别敏感。可她并不明白老者所指的胆量究竟是什么。 自报家门难道不是最稀疏平常的事情吗? “居老先生也是本地的名人呢,”阿宴对这种横冲直撞的嘲讽一向是正面回击,“首富非首善,您早年入赘居家,克死了居家所有直系亲属,为了继续霸占居氏集团的控制权,不惜钱权交易,勾结外地资本,就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 “黄口小儿,无知是你的死穴!”或许是听惯了这类街知巷闻的风言风语,居老先生只用了一句话堵住了阿宴的嘴。 “附近的人都是这么说你的,难道还能有假?”阿宴不服气。 “哪里来的乡下丫头……”居老先生此时居然笑出声来,“是非黑白岂是你等随意左右。” 他脸上的褶子因为咧嘴大笑皱得更深了,正欲再言,电梯停留在了39层。 奸狡的笑容霎时消失,居老先生又是一副阴沉深重的脸。 一阵奇痒伴随着熟悉的晕眩再次从阿宴的脑干向下蔓延。她还没有缓过神来,就被居老先生的拐杖钉住了脊梁骨。 “走开!”他厉声催促挡在他面前的小发和阿宴。 两个女孩子被严厉的老头吓得赶紧跳出了电梯间,然后跟随在一大队黑衣人身后,在轮椅老大爷的带领下走向走廊尽头的豪华病房。 “开门。”居老先生一声令下,身旁的黑衣人立即掏出从医院处索得的备用房卡。 “尤罗普的贵女还知道用化名登记,已经超出一般无知女人的程度了。” 这已经是阿宴在这一天第二遍听到‘无知’这个词。 这真让她头炸。 这个老头究竟是多有智慧? “……还是太天真了,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在大夏用的每一分钱都会经过我的手中么?” 居老先生兴奋地拄着拐杖,从轮椅中站起来,等待病房的自动门开启。 第16章 美杜莎的后裔 房间坐北朝南,和熙的光线无论怎么游移,都能恰如其分地代替灯光为室内提供照明和暖意。中央空调从房顶的隐藏角落飘下清洁柔和的微风,闻起来有着春天的草地气息。 狗蛋傻乎乎地趴在柔软蓬松的高级沙发上,陶醉在其舒服的触感中。和眼前的温柔窝比起来,家里的沙发就像被打出印痕的沙包。 喵喵刚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地搭在肩膀上。她围着雕纹精美的梳妆镜来回欣赏着自己的美貌,不时打开梳妆柜上亮晶晶的瓶瓶罐罐,她从没见过这么奇特的造型和开口。不知道如何涂抹使用的她,尴尬地将那些护肤品放回原地。 只有安伯注意到病房的自动门开启的机械声响。他一手拿着甜甜圈,一手捏着牛奶盒越过前厅,一步一蹒跚朝门口走去。 “午餐您放到门口就好了,我……” 安伯本以为来者是送餐的护士,当他看到频繁出没于新闻上的那张恐怖的老脸时,甜甜圈和牛奶盒像是约好了一样,纷纷从他手中掉落。 安伯倒不是很惊讶出现的人是居老先生,只是他的双脚像是灌了铅一样无法移动。 居老先生拄着拐杖走近石化的安伯,轻蔑地嗤声一笑。 他略微挥动着手中的拐杖,将脚下泼洒的牛奶盒和甜甜圈从他的前路上扒开,然后绕过安伯,朝安置着阿津的里侧病房走去。 还不到几句话的时间,里侧的病房里传出了奇怪的声响,身着黑丝绒礼裙的金发美女仓惶从侧门冲了出来,在自动门门口被十几个黑衣人阻断了去路。 金发美女见此止住慌张的脚步。她低头匆忙整理着仪容,不消片刻,抬起头来是一副毫无瑕疵的高姿态。 无可挑剔的镇定自若,是她从尤罗普带来的最后一件傍身之物。 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只要自己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 “诸位,有什么事吗?”她十分冷静。 黑衣人不置可否地骚动着想要让出一条路,却又忽然站定了脚跟,组成了一面结实的人墙,挡在了娜塔莉亚的面前。 女超人已经是史前神话传说了。眼前这喜爱表演坚强的柔弱女子,是居老先生最乐于攻击的目标。 他从背后将强撑的娜塔莉亚推挤至一边的墙壁,浑然大获全胜的姿态,然后走回自己的轮椅并悠闲地坐了上去,真皮椅垫还留有余温。 “你最好认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要以为做居家的儿媳就能拿着居家的钱为所欲为。” 娜塔莉亚凭着十几年的社交修养,维持着单薄的风平浪静。 这已经是极限了。 每一个用眼神和居老先生交锋的人,都会败下阵来。他好像是蛇发美杜莎的后裔,遗传了女神的石化之眼,看到他眼睛的人,如同被冻结般无法动弹。 “不要忘了你已经是居氏的一份子,你所有的,就是居氏所有。” 这么的……封建吗?阿宴呆站在一旁,听黑脸老头笃定又残酷地说着原始人类社会的游戏规则。 “你今天的外出时间已经超过了两个多小时,需要我提醒你应该做什么吗?”居老先生冷哼着,操纵着轮椅驶离了病房门口。 黑衣人们这才让出一条路来,等待娜塔莉亚自己走进这个被人际关系和金钱利益编织的牢笼。 娜塔莉亚毫无愧疚之情,也未显露出丝毫怒色,迈着优雅的步伐跟从居老先生离开了病房。 “那是谁,好美……”阿宴不清楚当中内情,只是觉得眼前这一幕比那些虚假的资料片还要虚幻。 有性格的美人,把坏字贴在脑门上的反派,难以介入的场景,以及透着股酸臭味的台词。 直至娜塔莉亚的身影被一众黑衣人完全遮掩,消失不见,这层肥皂泡剧特有的梦幻滤镜才渐渐消失。 即使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可就像早古那些全是骗人的资料片里,被称作女主角的地球女人一样,从她眼前一飘而过美女贵如幽紫大丽菊,魂如恬淡深谷兰。 “快点进来,阿宴姐姐!自动门要关上了。”小发拉着阿宴的衣衫将她带进病房内。 原来没见识的小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自动门,以为只有从外面刷卡才能开门。 她是对的,整个病房在不久前因为居老先生的命令而封锁,已经没有办法从里面开启。 而房间里的人还没有发觉这一点。 方才娜塔莉亚和居老先生的一番碰撞,细节都藏进了里侧的房间。喵喵和安伯对此丝毫不感兴趣,能够享受到天堂般的病房服务,才是重点。 喵喵用气垫发梳捯饬着自己的一头枯草,看到梳子上大把的落发,心情非常的糟糕,等她发现小发和阿宴进来,刚刚忘记的脾气劲又上来了。 “你们两个是怎么找过来的?” “哦……我们跟着那个老头上来的。话说回来,住院费不是你们交的吧?”阿宴发现刚刚还在换着气的中央空调已经停止运作。 “怎么可能,是刚刚那个漂亮寡妇请的客啦。我们在缴费大厅遇到的,还好遇到她。”喵喵把发梳上的落发捻在指尖,满脸的担心。 ‘寡妇’这个词刺痛了狗蛋脆弱的心灵。娜塔莉亚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他觉得他以后都不会再爱了。 “安伯,现在可以进房间看看大哥吗?” 自从进入这个豪华的大房间之后,昏迷的阿津一直被放置于里侧房间,被娜塔莉亚看护着。狗蛋只能蜷缩在舒服的沙发里,回忆着在这短暂的接触中,娜塔莉亚的一笑一颦。 “嗯,那女人都走了,我们去看看阿津醒了没有。” 没有醒。 阿津仍然紧闭着双眼。 “他还是再睡会儿吧,要是醒了,说不定我们马上就会被医院赶出去。”安伯咬着手中的香草吐司,这是病房的冰箱里最后的一点备用食品了。 还没有等到医院安保来驱赶他们,病房内的几个人就已经发现屋内的电器设备全部停止了运作。 安伯感到有些闷热,试图打开手边的玻璃窗,却发现根本就没有开窗的缝隙。 “这……这是什么鬼病房?!”他又走回大房间,检查了其他的窗户。 全部都没有缝。 第17章 密室vs小黑屋 冷汗挂在安伯的额头。他马上跑到自动门前检查开关按钮,自然是没法开门。 保安,快来带我们出去吧!安伯在内心嚎叫。 几个小孩子没什么脂肪,过了好一会儿才感到有些呼吸困难。 “什么情况?怎么突然这么安静?”就连狗蛋也发现房间异常烦闷。 “我们被困死在这里了……”安伯哭丧着跌坐在颇有设计感的木质椅子上,没想到椅子承受不住他的体重,垮成了颇有设计感的木料。 还戳疼了他肥厚的屁股肉。 三个弟妹开始还不信邪地四处拍打着窗户门户,到最后全都惊慌失措地呼喊求救。 本就严丝合缝的那些窗户,在转眼间齐齐降下了厚重的钢筋防盗窗墙,将所有透光处遮挡得密不透风。 一时间病房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喵喵和狗蛋吓得立即收声,抱作一团不知该哭还是该喊,后悔贪着便宜跟着阿津一起进来。 娜塔莉亚原本是想安排他们去医院儿科的亲子托管乐园待着,可是喵喵却执意跟在娜塔莉亚身后。 她觉得这当中一定有好处可以捞,而狗蛋更是没出息地死跟在后。 小发抱着阿宴的大腿瑟瑟发抖,从黑暗中随时都有可能蹦出来一个吃小孩的妖怪。 不过这种程度的小黑屋,对阿宴来说只是小儿科。 眼尖的她马上发现阿津的病床旁,一些护理仪器仍然在工作。 这医院还算有人性,保留了呼吸机的供氧功能。 她打开阿津枕头旁边的呼吸机,勉强代替中央空调为室内换气。 稍后,四处摸索的她在阿津病床脚边找到了紧急备用电源开关。 她按下开关,里侧房间天花板四角各亮起了一盏微弱的灯。起码可以安慰那三个陷入恐慌的小孩。 “安伯,你没事吧?”阿宴的头探出房间,黑乎乎的客厅里依稀看得清安伯宽大的轮廓。 “哦……我、我还好。我刚刚又在桌子旁发现了一盒牛奶,你们要喝吗?” “……” 她确认了客厅里安伯的情况后,回望着里侧房间。 三个孩子都凑到呼吸机旁轮流吸着氧气,画面因为和聚众嗑药相似而一度十分诡异。 她又走到床边检查着阿津的情况。 等等……阿津的眼皮抖动得厉害。 “做噩梦了吗?”阿宴以为阿津正陷入深度睡眠中。她盯着他难掩帅气的睡脸,突然想起黑脸老头居老先生说的那句话。 “无知是你的死穴!” 凶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坪筑资料库里有一部名叫《珠珠格格》的资料片,剧中恶毒的皇后为了折磨善良的珠珠格格,在她装晕时,用尖锐的指套把珠珠格格的人中戳出了血。画外音当时解释,人中穴是古地球一脉医学中所阐述的人体三十六处死穴之一。 死穴不是长在人身上的吗?无知还能是死穴? 她趁机用食指使劲掐了下阿津的人中穴,想要试验看看方才那个黑脸老头挤兑她时所说的死穴,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刚掐下去,一阵猪叫尖声四起。 “啊!疼死了——”阿津陡然睁大了双眼,捏紧阿宴作案的右手,“你这个暴力女,又想要做什么?!” “你不是陷入昏迷了吗?怎么突然这么有精神?”阿宴使劲挣脱着阿津的手,但手腕仍然被卡得死死的。 “我……我刚醒。” “你骗鬼啊!真要是做梦了,掐个人中你会醒得这么欢脱?” “我……反正是你,又是你先动手的!” 阿宴突然间明白了些什么,“哦……你早就醒了,但是想在大家面前装睡?” “……” “说说嘛,刚才你和那个金发美女发生了啥,能让那个首富亲自来监督?” 阿宴的眼中写满了‘恶作剧’三个字。 “……所以说我一直在装睡啊,还能干什么!”阿津的脸红得像拥抱太阳的高原青年。 “你承认啦?” “……我承认了什么?”阿津又像个打破了自家花瓶又不愿在母亲面前承认错误的小孩。 “你承认你假寐啊,还能是什么?” “哦,你指这个……”阿津松了口气,“还好我从急救室出来就眯着眼休息,不然刚才就惨了。” “是怎么个惨法?”阿宴相当好奇。 “要是居老先生知道我和娜塔莉亚……”话刚说了一半,阿津突然沉默。 本来就没有的事情,我为什么如此担心?阿津尽力说服自己,脑子里却全是些可能到来的非议和粗俗的猜忌。 “那个美女叫娜塔莉亚吗?听起来你和她很熟的样子啊……” 眼见阿宴和阿津已经开始了融洽的对话,喵喵慌忙放下紧握在手中的呼吸机,冲到二人之间,试图隔开二人的距离。 “你又想要做什么?这次的医药费你还一个子儿都没付呢,就开始打算还下次的医药费了吗?” “不要忘了,你连身上穿的都是我们家的旧衣服,好好想想要怎么还这份人情吧!” 炸毛的喵喵提醒着阿宴,她只是个背负一身债的过客。 她走出里侧房间,漆黑的客厅里能听到安伯浅睡中的呼噜声。 黑暗能给她安全感,带她回到出生前的宁静,回顾在子宫中等待光明的日子。 “阿宴……你想家吗?”在她旁边呼呼大睡的安伯突然和她说起话来。 阿宴有些吃惊:“安伯你……相信我来自木星空间站吗?” “这和我是否相信有木星空间站没有多大关系,你的家在哪里是你说得算。” 也是。 她回想起家中的事情,也只有补考,做不完也做不会的题目,需要记忆上千万字的空间站日常操作守则,以及她最讨厌的礼仪培训。 能期待的东西想不起一件,也没有强烈的回归欲望,却还是觉得坪筑空间站是自己的家。 “……我还能回家吗?”一想到自己阴差阳错地来到地球,她就后悔在家里偷了太多的懒,如今正需要她用头脑找到回家的路,而她却一筹莫展。 “只要你想,一定可以的。”安伯此刻的语气格外的坚定。 第18章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阿宴很感激安伯能这么安慰她,但回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暂且不谈她是怎么稀里糊涂地来到地球,这几天她一直预估过地球的太空技术。 全面倒退。 如今的人们完全放弃了对天空的追求,将所有的资源都投入到地面的建设和发展上。她借用杂货店里的网络搜寻了目前地球存有的几个运载火箭,结果让她绝望。 核战后,大多运载火箭都被拆卸成零件挪作他用,仅剩的两架火箭已经报废许久,连燃料都没法凑齐。 没有脱离地球引力圈的载具,她要如何回家? “你知道吗,在地球上只要有钱,没有什么办不到的,”刚刚还在走温情路线的安伯突然话锋一转,“你想赚钱吗?” “呃……”阿宴在昏暗中看不清安伯的表情,“当然想啊,我还得还你们医药费呢。” “这样,我看你是个老实孩子,要是去打工一辈子都攒不了几个钱,阿伯给你推荐几个在线拉斯维加斯……” 他刚想将罪恶的左手搭在阿宴的肩头,一道手电筒强光照亮了他鬼迷心窍的双眼。 “舅伯,你还没戒赌呢?”阿津穿着病号服,拿着从房间里找到的手电筒质问着安伯。 “……我,我这不是,闲聊下嘛……”安伯收回自己的左手,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门,“对了,你怎么从床上起来啦,身体好点了吗?” 阿津将手电筒的光线转向自动门处,“刚刚病房发来了紧急通话,说这间病房被误切了电源,他们从外面无法打开这扇自动门,正在门外想办法解决。” “这……可得把我们困到什么时候啊……”安伯很庆幸聊到了新话题,假装牢骚。 阿津靠近自动门,上上下下地摸排了自动门的外部结构,发现这扇门用的是从尤罗普引进的防噪材料。这种材料虽然隔音效果极佳,但坚固程度却和木门是一个层次。 要不,还是从内部击碎吧,他这么计划着,发现阿宴跟在他身旁,开始活动起髋关节和腕关节,一身的骨关节正在咔咔作响。 听着这清脆的声响,阿津万分恐惧,眼前这个女子的力气可以和他肩并肩,是已经见识过的事情了。 阿津粗略估量了二者之间的实力差距,觉得此时还是保守为上。 “你又想打我?这回我又哪里惹到你了?”他弱弱地说。 阿宴则是无奈地赏了他一个白眼:“你真不知道自己身娇肉贵,才住一次医院我可就要打一辈子工给你付医药费了。” 阿津这才考虑到住院的费用问题。 从抢救室里出来后不久他就恢复清醒了,并且老远就发现了不断靠近的那个身影。 他只好装睡,避免直面娜塔莉亚,可没想到她居然帮他办理了贵宾病房。 和娜塔莉亚单独相处的那几十分钟,漫长得就像一部平淡的电影,他若是假装睡着,就必须坚持到落幕才能睁开眼睛。 娜塔莉亚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待在他身旁,静静地。 好多次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她看穿了,用她那双惊心动魄的眼睛。 “你已经身无分文了,还想着给姘头一家改善生活……你们异邦的女人真是让老夫佩服。” 他听见这个阴狠又丑恶的调子,马上就猜到来者是居氏的克吕萨尔,以暴戾的商业作风横跨大夏与尤罗普的老奸商。 想到这笔住院费用,阿津突然有了想赚大钱的动力。他不愿意用娜塔莉亚的一分钱。 “我是觉得这扇门可以直接踢开啦。”阿宴已经开始跃跃欲试。 这种低级密室型小黑屋是阿宴最喜欢的类型,只要暴力攻击薄弱的墙壁就能逃出去。 “确实,这种工作比较适合你来。”阿津默默让开了道。 热身完毕的阿宴正准备一脚踢到门上去,忽然被阿津阻止了下来。 “等等,你脚上穿的鞋,好像是我几年前收藏的限量款!” “那是我抽奖抽中的几万块的鞋,是我最好的一双鞋!我一次都还没穿出去过!” “哈?”阿宴低头瞧了瞧脚上的那双屎黄色的运动鞋,“这么丑的风格……地球上的审美真是……” 不多哔哔,阿津抓住她的脚踝麻利地扒下那双限量款。 阿宴穿着白棉袜踩在冰凉的地面。 “这双袜子……” “还有你穿的这件白t恤,是我衣柜里最贵的一件!还有这条牛仔裤!” 这可是他衣柜里全部的脸面了。尤罗普带回的一身行李早在海难营救时沉入深海,他只剩家中衣柜里的一身行头。 阿津正欲伸出手去,“……算了,回去后洗干净还给我吧。” “真小气,”被阿津这么一说,阿宴也注意到自己浑身上下穿的都是二狗蛋给她挑的衣服。她身材高挑,喵喵的那些衣服没法穿,阿发穿的更是喵喵的旧衣服。 “我穿来的裙子也很贵的好吗,要不是被泥水粘上了,才不稀罕穿你的旧衣服呢!” 确实,这个女神经也不太可能从精神病院裸奔出来。但现在不是好奇她原本穿什么的时候。 “好啦,姑奶奶,快点展示你的暴力拳脚吧,千万注意不要弄脏我的衣服裤子……” 不等他说完,阿宴一个急匆匆的回旋飞踢哐当一声撞上了自动门。 自动门应声而碎。 破晓的光线从自动门上一人宽的大窟窿投射进来,紧闭的空气骤然间交互流动。 门外蹲守在一旁的四个维修人员被突然闯出来的阿宴撞得人仰马翻。 “你们是白痴吗!”为首的维修人员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这一扇门就值几十万,你们赔得起吗!” “什么?!”阿津和阿宴惊声尖叫。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阿津从医院行政主管手中接过账单,最后的总计数字尾巴上的几个零,已经亮瞎了他的钛金狗眼。 “让我数数……一、二、三、……六,六个零!” 阿宴瞟着账单直哈气。 再加上前面的数字,平家亏欠的账单总共七十九万元。 “……你们地球上的人,不是有存款这个东西么?就不能分担一下吗?你看看安伯他们在病房里住得多欢乐……” “存款确实存在于地球上,但也不是说每个人都有存款的,白痴。”阿津已经无力吐槽。 第19章 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的工具人 六个人围在平家的餐桌前,望着小小的猪猪存钱罐发呆。 晚上九点。谁都没有吃上一口晚饭。 挂钟滴答滴答的转秒,在杂乱的餐厅里提醒着六个人,时间就是金钱。 而他们,穷到连晚饭都吃不起。 刚刚居委会的大妈还带着这个季度的水电费账单前来催款。 离下次还款期还剩两个礼拜不到。 “到底要到哪里去凑这第一期二十万块……”阿津这位回归的一家之主,在面对第一个重大家庭问题时茫然无措。 “啊——好烦躁!不如我们把小金猪给敲了吧!” 这一提议获得了在场所有人的认同。 啪嗒一拳头,阿津砸碎了可爱的猪猪存钱罐。 六个人争相数着零落的钢镚。 总共是一百二十一块。 连今晚六个人的晚餐都买不起。 “阿津,不如我们在线拉斯维加斯……”安伯小心翼翼地试探阿津的底线。 阿津皱眉犹豫许久,“不了,我的心肝胆肺都很好,何况没有本钱,贼心贼胆都没用。” “我们可以去借啊,我认识很多老朋友……”安伯谈起借钱真是轻车熟路。 “哦,那当年我找你借钱买船票你是怎么说的?” 为了躲债和那些狐朋狗友全都绝交了,再见面就要剁指还债! 真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不还债哪来的朋友?安伯只能收声。 赚钱真是个高级技术活,可惜这个家里没人精通。 沉默许久后,喵喵灵光一转:“大人物们不是常说,人脉就是钱脉吗?大哥你长得这么英俊潇洒,在海门大街上转一转,一定可以遇到富婆的,给富婆提鞋都能赚好多小费,说不定还可以遇到星探,去演电影,到时候身边都是有钱人,你肯定赚大发了!” “嗯,这个我同意,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有你这样一个优秀的侄子!”安伯随声唱和。 “哈?你不是常说你这辈子最大的骄傲是在第二拉斯维加斯连赢八十八把梭哈吗?”阿津吐槽。 “……那时你不是还小吗,你看你现在,长得多好,卖相也有销路……” 桌上的家庭成员们都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安伯是这样的人!三弟妹下意识地远离了满身江湖气一口流氓话的舅伯。 “但是——二十四个小时以前,喵喵你不是说过方圆百里都没有姑娘看得上我吗?”给了点颜色,阿津就想开染坊了。 “是结婚,结婚啦!你绝对不是结婚的理想伴侣。不过只是谈谈恋爱的话,你捯饬一下还是能看的。” 啊,我的弟弟妹妹们,居然要推我出去做交际草,我是该生气呢还是愤怒呢还是羞赧得掀桌子呢! 阿津一口老血憋在心头好久,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说到捯饬,那可一定要给大哥买几件新衣裳了,不然就凭大哥这种乡下留守儿童一样的打扮,是个正常的女孩子都会笑嘻嘻的发好人卡吧。” “浪费什么钱,我不是还有那一双限量款球鞋吗?”说到时尚感,他在尤罗普倒是开了眼界。 阿津开始翻找着客厅的鞋柜,“诶?我昨天还看到的,怎么不见了?” “安伯拿到二道贩子那里换了钱,听说有个小几千。” 多嘴的二狗蛋立即被安伯以眼杀人的模样威胁。 但更可怕的是矗立在安伯身后阿津青筋暴起的脸。 “舅伯!你是不是到了应该成家立业的时候了呢?” “流浪的舅妈一定在天涯海角等着你,事不宜迟,赶快带上行李,追求你美好的未来吧!” “……不!我错了!”安伯被身后魔鬼的狼虎之词吓得跪倒在地,“好侄儿,别赶我走,原谅我这次吧!” “那你把卖鞋的钱都交出来。” 两张千元大钞,再加上几个钢镚,这是目前平家仅有的现金。 这些钱还不够租一套廉价礼服。 二狗蛋拖着腮思索半天,突然想起一件事。 “阿宴姐姐,你的那件大裙子还晾在院子里呢!” “对哦!”阿宴点头,“所以你是想让阿津穿我的裙子上街表演集资吗?” 狗蛋十分开心,有人能猜到他的想法。 “我是不介意啦,毕竟我也穿着他的衣服……” 桌子终于还是被掀翻了。钢镚跳落在地,叮咚作响,蹦跶几下后,还花哨地转了好几圈。 “我的忍耐是有极限的!”阿津双手抱胸,拒不接受来自任何人的任何建议。 其他人只得蹲在地上捡起散落的钱币。 二狗蛋委屈巴巴地靠近阿津,“其实,我是想说,阿宴姐的礼服那么漂亮,可以到租礼服的店子里换件男士礼服穿。” 看到一家人为生计所迫,阿津叹了口气:“狗蛋,死心吧。再贵的衣服也没用。我们还是想想附近有没有什么高危兼职,来钱会快点。” “像是捕猎巨兽或者抬尸之类的,在尤罗普工资都很不错,应聘还要排队。” “可是,我们家附近根本没有巨兽啊,”狗蛋迷惑着,“医院里有专门的人抬尸,现在都是家族企业在运作丧葬服务了。” 短短四年,大夏的行情已经不是阿津能够适应的了。 “不过说到没有人想做的高危职业,我知道一个……”二狗蛋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是什么?”阿津好奇。 “市立美术学院正在招聘兼职人体模特。” “……时薪多少?” “五千块。” 是心动的声音。 “可这么好的工作应该有很多人抢着去啊?” “是给预科e班做模特啦。” 二狗蛋一直向往能够去美院读书,因此常常会关注美院的大道小道各类消息。 “预科班从a到e共有五个班,e是其中最麻烦的一个。” “班里都是些花钱进校的富家子弟。这个班的学生以捉弄老师和其他同学为乐,完全没有学习的想法。” “美院对这个班也不能睁只眼闭只眼,想遍办法让这个班的学生尽早入学。所以……” 狗蛋还没说完,阿津就已经猜到了所谓人体模特的工作内容。 “你这和卖哥还债有什么区别?还是刚才的套路嘛!” “大哥!做美院老师们的秘密助教其实是件很美好的差事啊!”二狗蛋哄着有些动摇的阿津,“你看,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的工具人,是一件多么崇高的事业。” 第20章 小草莓…… “那万一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为了升学率曲线救国,强迫我做些我不愿意的事情怎么办?” 阿津一想起尤罗普的那些灵魂的工程师,身体就本能地产生了颤栗。 无端就丢一本词典全文背诵,无端就得大晚上跑到几百里远的路去掘墓,无端因为田野作业需要专业技能,就把所有负责体力活的学生送到苦力营培训,还顺便抽取提成…… 总之,他已经开始用现实的目光看待教师这个职业。 “怎么说呢,”狗蛋极力说服着阿津,“我觉得美院的老师还是非常……非常温柔的。” “……你和他们很熟吗?” 二狗蛋今年刚上高中,课业水平一般。阿津也明白他三年后的升学目标是海门美院。 学习艺术是需要金钱的,寒门子弟想要以艺术为生,负担还是太重了。就算能够顺利毕业,在就业时也会遇到其他富二代所不用考虑的阻力。 狗蛋是个考虑他人的乖孩子。他从来没有要求家人为他做些什么。如果自己仍然纠结着面子,在打工的路上止步不前,三年后的二狗蛋也只能以家庭为重,放弃学业去城里打工了。 至少要把这笔债务还清,让二狗蛋上大学,更换一个好名字,让喵喵和小发都能放下家中的负担,好好上学。 二狗蛋以为阿津在犹豫着怎么拒绝他,十分失落地低下头。 阿津摸着弟弟的鸡窝头,温馨一笑:“好吧,我去美院试试看。” 二狗蛋的眼中仿佛若有光。 “说不定我还能认识个温柔可爱的美术老师,拐回家给你免费补习。” “……学喵喵的话,那一定是你在做梦。” 兄弟两个一路聊天,不知不就间走到了后院的竹林里。 夜凉如水,萤火弥漫。竹影深沉,枝叶轻盈。 静谧雅致的院子里,只有阿宴煞风景地跪在水池边使劲搓洗着衣服,她的咯吱窝像母鸡扇着翅膀一样来回抽动,从背后看还以为她在锯木头。 “你在洗什么衣服,这么耐搓,也不怕给搓破了?” “呼哧呼哧——”只有衣料在搓衣板上摩擦的声音。 该不会是我的衣服吧?阿津赶紧勾出脑袋想看看阿宴手中被蹂躏的衣服究竟长啥样。 果然是他独一件的品牌牛仔裤。这件破旧的牛仔裤陪他度过了整个青春期,膝盖破洞上拉着的白丝轴让他想起了当年爬着大山追逐巨熊的愉悦时光。 可是现在,这件载满回忆的牛仔裤,已经被阿宴搓得四分五裂,接近支离破碎! “你是哪里来的野猪?怎么连洗衣服都不会!”阿津捧着沾满肥皂泡沫的牛仔裤遗骸,祭奠着他死去的伤痛徽章。 这样一来,除开他腿上穿着的休闲男裤,他就是个穷得连裤子都穿不起的真·赤贫人士了。 “……你不是要我别穿你的衣服吗?我正在洗这些衣服,不小心把这条裤子弄脏了嘛,大腿附近沾了点油污,所以……” “所以你就把我最后一条裤子给撕掉了?!”他因最后一丝尊严的沦丧而朝阿宴怒吼。 阿宴两手不沾阳春水地长大,从来没有洗过衣服,此刻被他气得双目圆睁,千言万语在胸腔中蓄势待发,然而接着,却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静了下来。她甚至开始微笑。 “你笑啥?”阿津皱褶眉头。 阿宴不语,只是满面容光,扒拉起堆在身边的一条香槟色大裙子。 “哪里来的裙子?”阿津仔细看了看这条裙子,立领的设计,垂坠的纱袖,丝绸质感的飘逸裙摆,看起来确实是件高级货。 “赔我的裤子!你拿一条裙子来干嘛?” “你看,现在你家里就只有两千多块,连一条裤子也买不起,我虽然也很穷,可是我还可以把我的裙子借给你啊!” “你穿着安伯的肥管裤,效果和穿裙子也差不多。” “谁稀罕你的裙子!”阿津一把扯过阿宴的大裙子,愤怒地想将这条裙子撕碎,让它给自己的伤痛徽章陪葬。 “嗯?”用力从裙腰处撕扯几下后,他发现手中的裙子依然完好无损,连一根丝线都没有断。 他又抓着薄弱的纱袖一阵狂撕,放手后,纱袖居然和记忆金属一样恢复成原来丝滑的样子。 这布料……究竟是什么材质?是尤罗普最新挖掘的材料吗? 阿津像盯着出土文物一样盯着手中泛着月光的裙子,又望了望一旁怪笑的阿宴:“这裙子是哪里来的?” “哦,是我来到地球时穿的裙子啊。” 阿津一时陷入了沉默。 现在的精神病院连病号服都做得如此讲究。 这种新型布料的强度和韧度都极其适合保护一言不合就爆衣的狂躁症患者。 若是考虑研发难度,简直就是不计成本了! 究竟是哪家精神病院这么有钱? “……你之前说,你是哪家精神……哦不,哪个站来的?”阿津觉得阿宴逃离的那家医院,说不定正在招聘什么高薪兼职之类的。 “……坪筑。” “什么猪?” “坪筑。” “平什么?” “……反正你也不信,问这么清楚干嘛!” 阿宴发觉他另有所图,把礼裙抱在怀中,又瞄了眼阿津身上的裤子,“你要是实在不想穿,我就收起来了。” 她转身朝屋内走去,阿津正想去追问清楚,二狗蛋却在他身后哇哇大叫。 “大哥……你这条裤子,穿了多久了?” 阿津回过头来摸了摸大腿侧边的裤线,“也就一两年吧,怎么了?” 二狗蛋指着他的屁股羞羞地说道:“你的裤子后面,破了个好大的口子!” “而且,你的内裤上,也有好多洞啊!” …… 狗蛋那么老实,不可能捉弄我,额头的冷汗慢慢滑过阿津的颧骨。 虽然四周寂静全无外人,他却觉得自己正裸奔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所有人都望着他腰间满是破洞的小草莓内裤。 他吞了下口水,紧贴在裤线上的手缓缓朝后方摸去。 休闲裤的尼龙材质在断裂后,于边缘冒着稀疏的线头,越过粗糙的手感,他的手立刻就找到满是破洞的全棉内裤。 “大哥……你真的要换条裤子了。” 在狗蛋怜悯的目光中,阿津在世界中心呼唤着大怪兽降临地球。 第21章 人靠衣装马靠鞍 平家客厅内。 为了穿上安伯肥大的黑裤子,阿津在腰上又狠狠系上一圈粗布红绳。 高腰裤裙搭配老头背心,活脱脱一个潇洒的古代农民风。 二狗蛋不忍被辣到的眼睛,翻箱倒柜找来一件深色古式半腰披褂,搭在阿津的肩头。 阿津只是抖了抖肩上的灰尘,便浑身散发着筋肉流氓的气息。 “啊哟,这披风不是我年轻时混江湖穿的制服吗?”安伯望着一身匪气却又精神异常的阿津,感叹着爷的青春又回来了。 其实大家都明白阿津一副臭脸的原因。 耻辱,时刻笼罩在阿津的头顶。一想到从医院回来的路上到底有多少人看到了他的草莓小内裤,他就失去了生为男人的勇气。 顺便说一句,那条小草莓内裤还是他在尤罗普超市大减价时血拼的赠品。 喵喵坐在沙发上数着家里唯一的积蓄,从中挑捡出几张零钱,作为阿津前往美院应聘的路费。 真难呐!我们家什么时候可以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她抬头望着落地窗外的晴朗光景。茂密的竹林吸引着几只小鸟光临。客厅的门外是一条今早刚刚清理过的木质回廊,几只野猫栖息其上。 夏末时节,是一年中最常见到阳光的时节。如此美好,可惜是暑假的尾巴。 喵喵叹气之间,眼见阿宴的身影从她眼前飘过。 稀薄的阳光在她粉玫瑰色的卷发上绽放出一轮五彩光圈。 薄肩披散着朦胧轻纱,盈盈如蜻蜓展翅。 天鹅般的颈背笔直挺立,修身的香槟礼裙只需简单的褶皱造型就能展现出阿宴年轻美好的身材。 触及地面的裙边剪到与脚踝持平,多出的布料束缚于阿宴的腰间,在侧腰处系成一朵优雅的蝴蝶结。 她在回廊上的短短几步路,就已经吸引了客厅内所有人的目光。 二狗蛋想起他们将阿宴捡回家那天,她满头秀发被雨水溅成了泥块,也是穿着身上这件裙子。被污秽和泥泞所玷污的这一身华服,如同破落的蜘蛛丝紧束着昏迷的阿宴。 现在,却衬得她光彩照人。 直到她走到客厅后门,捻起裙子抬起了右脚。 一只灰黑的塑料男拖惊现她的脚底! 配合阿宴霸气的八字型走法和不施粉黛还略带凶相的表情,活脱脱一个地痞女无赖。 “怎么了?你们盯着我的脚干嘛?”阿宴放下裙摆,十分不解。 确实,家里除了老人拖鞋,再没有适合阿宴穿的女鞋了。 尴尬是尴尬,可还不至于饿死。大家有默契地转过头去,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给,这是今天的路费,”喵喵将算好的零钱交给阿津,“坐地铁到中央站转巴士坐到终点站就是海门美院了。”喵喵将画好的地图交到阿津手中,毕竟这四年的时间里海门的街道变化很大。 “大哥,不需要我陪你去吗?”狗蛋非常渴望一同前行。 “你和喵喵的暑假作业还一个字都没动呢,”阿津拿起鞋柜旁的雨伞,“想要考美院,文化课也不能落下啊。” 听到阿津支持狗蛋考美院,喵喵和安伯的眉头齐刷刷地一颤。 一个担心钱从哪里来,一个推测哪里来的钱。 这种猜忌的氛围即便在阿津出门后,仍在客厅的几个人当中蔓延。 对这种氛围强烈过敏的小发,躲避着过敏源,抱着自己的作业本,朝坐在回廊上晒着清凉太阳的阿宴走去。 地球上的阳光没有温度,让阿宴感到很是冷清。 “阿宴姐姐,你给我讲讲作业吧。”小发把作业本递给她。 “……好啊。” 阿宴接过作业本,整洁的封面上是一堆可爱的猫猫狗狗和兔子,它们一齐围绕着封面中心,一个头戴冠冕的男性形象。 “这个人是谁啊?”阿宴指着封面上的那个男人问。 “他是大夏的主人。”小发复述着学校的教导。 难道大夏是君主立宪制? 她对附近这一块的政治形态并不了解。打工的地方没有人爱谈论政治,网络上对于政府相关信息也是屏蔽状态。 一想起医院里那个居老先生的庸腐言论,她又觉得这一带可能是被封建主义把控着的倒退型社会。 难得有机会了解一下这方面的敏感信息,她问小发:“那这个大夏的主人叫什么名字?” “老师说他没有名字,若是提起他,就用‘大夏的主人’来称呼他。” 这么奇怪……阿宴猜测这个所谓的‘大夏的主人’极有可能不是一个实际存在的自然人,只是一个虚有概念,用来代称大夏这一区域的权力集团。 “阿宴姐姐,我们还是快点来看看作业的题目吧!”小发迫不及待地翻开作业本的最后一页。 看着几乎快要完成的作业本,阿宴问:“刚才阿津不是说你们几个的作业都还没有开始做吗?你居然做得这么快……” “难道你是那种在狗蛋喵喵面前假装偷懒,在背后拼命学习想要在他们面前炫耀成绩的心机女孩?”阿宴用作业本挡住客厅内几人的视线,偷偷撩逗着小发。 单纯的小发马上急得语无伦次,小心辩解着:“没有、不是、你不要瞎说……我只是,只是想要……” 她大概是想要过上更好的生活吧,阿宴这么想着小发没说完的话。 只是太过直白的话,就会伤害到周围的人。 她看了看小发的作业本,封面上标注是小学一年级的题目。 小发写在上面的答题过程,每一笔每一画都一丝不苟。以阿宴的水平倒是完全可以口算验证这本作业本的题目。她随便翻翻,发现小发写的所有题目居然全对。 阿宴又想到自己一年级的数学成绩,不禁潸然泪下。 唉,优等生果然是从小就积极进取,目标直指学霸宝座。 “小发,我们还是来看最后这道题目吧。” 整本书就剩最后一道阅读写作题,读写主题是“月球”。 题干中粗略介绍了月球的直径,重量,自转周期等常用数据,以及地月之间的关联和假说。 问题分为两部分,前半部分是阅读计算题,需要通过题干提供的条件来计算月球与地球之间的万有引力,这一部分小发的解答清晰完整。 后半部分是阅读写作题,需要撰写一篇字数不少于100字的作文。 标题是:月亮,和你的梦。 第22章 月亮,和你的梦 作文标题之下空空荡荡,一个字都没有落下。想必小发对这个题目是完全没有头绪的吧。 可是,阿宴她自己也从来没有写过这种作文啊! 在坪筑上通行的文学教育已经和编程训练结合为一体,着重的是语法的规范性和可拓展的模范句式探究,像是白话作文这种训练方法,因为评判的标准过于模糊,早就遭到了摒弃。 空间站的数据库中已经存储了海量的自由文本,那些语言学家平日里光是分析这些从古地球带来的变化多端、自相矛盾的文本就已经够呛了。 二十一个空间站共享的基础理论树以假说为枝丫,经过百年前的思想大爆炸,需要验证的猜想已经多到逼迫那群天才头脑们放弃多余的想象力。 换句话说,空间站的未来需要的是确定的板砖,任何华而不实的装饰都是拖油瓶。 如果说锻炼肌肉是阿宴在坪筑的爱好之二,那么浏览这些自由文本和资料就是她打发时光的方式之一。 在学业上明显掉队的她,只能沉浸在那些枯燥的文字符号和浮夸的剪辑画面中找到些许放松。 然而看得多不能保证写得好。阿宴从未动笔写过一个字,她到现在都握不住一双筷子,拿起笔来还未触碰到纸面,手腕就抖得像帕金森综合征患者。 “嗯……”阿宴极力装作很有经验的样子,“看来小发你已经把月亮整个了解了一遍,不如聊聊你的梦?” 小发眼神空洞地望着眼前的寂寥竹林。 “……我没有梦。” 风刮过庭院,惊走了觅食的飞鸟,几只野猫顿感凉意,灰溜溜地爬出了院墙。 “……你将来有想做的事吗?比如画家,运动员,科学家或者家庭主妇?” 小发如此认真学习的样子,不可能没有梦想,她尝试引导小发说出自己的愿望。 小发侧过头,茫然地望着阿宴,两人之间似乎又回到了初次见面时陌生关系。 “你是指去外面赚钱吗?” “我听说市中心有很多餐馆在招服务员,还有一些写字楼会招保洁。” “有好多工作都是包吃包住,虽然工资少一点,至少以后不用再麻烦喵喵,狗蛋还有安伯他们了。” 心里被小发的话塞进了一块粗糙的石头,随着心大肌的伸缩磕碜着柔弱的心房。 阿宴从裙子侧边的荷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板,那是她前几天打工的时候压坏的货品。包装内的巧克力被碾压得粉碎,因为卖相太差,杂货店老板只能拿它抵发阿宴的工资。 她把巧克力板递给小发,“吃点糖,会开心点。” 小发果然开心地剥开包装,巧克力碎屑洒落在回廊上。 她急忙用手抓起那些碎屑,害怕喵喵和狗蛋发现她正在吃着糖果。 手中的温度一点点融化着巧克力碎屑,等她再次打开手掌,手心上全都是褐色的粘渍。 “走,我们去洗手,”阿宴从回廊上站起来,整理了下衣衫,“待会儿难得有个白天的兼职,你和我一起去吧。” 小发小口啃着残余的巧克力板,有些迟疑。 “放心吧,你的作业都做得差不多了,稍微出去转转,喵喵他们忙着自己的事,也不会发现的。” 小发这才放心下来。她一口气吃完了巧克力,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不让身上的糖渍弄脏早晨喵喵刚擦洗过的地板。 “这次的兼职是做什么呢?”小发问。 “据说是去古代墓地帮忙挑土。” 这份开墓的工作是附近的人们推荐给阿宴的,他们这么热心的原因,恐怕还是因为当中的抽成丰厚。 大夏的居民大多忌讳与殡葬相关的工作,亘古先祖的永眠之地更是触碰不得,深怕染上厄运与不幸。 像是破土挖掘之类的工作,即使工资开价再高,也少有本地人问津。从事这方面劳力的,不是世代从事殡葬的世家,就是大夏的外来人口。 比如阿宴。 她人生地不熟,负责介绍的本地担保人把她介绍给挖掘队后,就算分走大半的酬劳,她也不会发觉异样。 挖掘队的班车准点到达车站。阿宴和小发已经等候多时。 向司机出示了自己的临时工作证后,司机指着萝卜头小发对阿宴说:“一张工作证只能上一个人。” 阿宴脸色一窘,尴尬地转过头去望着车上其他的打工仔们,发现有些人身边同样带着小孩子。 “他们的小孩难道也有工作证吗?”阿宴问司机。 “那是他们带的拖油瓶,去现场给孩子讨口饭吃……姑娘你这么年轻,也有孩子?”司机的眼神谈话间变得有些猥琐。 “……” 拖油瓶,听起来好耳熟的名词,是什么意思来着? “嗯……这个是我的酱油瓶,也是一起混口盒饭吃的亲戚。” 司机油腻的面庞不解地一愣,这个姑娘在说啥? 现在的年轻人讲话越来越黑了,个个都像是道上混的马仔,随便聊一句都像是在对接头暗语。 眼见司机暂时宕机,阿宴抱起小发冲进了车厢内,在车尾找了个空座躲了起来。 班车摇晃着启动,不一会儿就走上了直达市中心的高速架桥。 车厢里的打工仔们为了消除疲乏,操着各自的家乡话开始了攀谈。 “嗨,你是哪里人?”坐在阿宴左侧的男人一身粗壮的筋肉,浓厚的金黄色毛发从胸口蔓延到领间,高挺的鹰钩鼻和深邃的蓝眼睛让他的形象与周围形成天然屏障。 我来自坪筑第一空间站,她本想脱口而出,但阿津一家人的嘲讽嘴脸在她眼前飘来飘去,她只能换了个说法。 “额……我来自精神病院。”阿宴对于精神病院的性质毫不知情,以为只是一种稀疏平常的福利机构。 “……” 金发筋肉男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他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毕竟大夏的语言对他来说是一门刚刚习得的外语。 “……什么院?” “精神病院。” “……精神什么?” “……精神病院。” “你好,天气真不错!”金发筋肉男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然后撇过头去,开始欣赏着路上干瘪的风土人情。 第23章 发达的胸大肌 挖掘队的班车在驶出高架桥后,窗外的景色更加荒芜了。 此时的路面颠簸不平,打工仔们全都感觉到车速正在减慢。 一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从车厢前端突兀地站起身。 “各位伙计,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们这次的包工头,你们可以叫我老龚。” 车厢内一阵哄笑。 几个拖家带口的中年男子表示抗议:“你这岂不是占我老婆的便宜!” 当然,大家都知道这只是活络气氛的小把式。 除了呆若木鸡的阿宴和她身旁的金发肌肉男。两个人暗暗苦思着包工头的自我介绍,笑点到底在哪里。 “这次,我们的场子在海门市的边郊,据说是个千年古墓……” 老龚对这次的业务情况并不是很熟悉,所以讲得比以往粗略。 平时的工地作业都是禁止女人参与的,特别是在老祖宗的坟上动土。而这次金主居然允许招募女性劳力,甚至同意夫妻工携带小孩。 有关具体的工作流程,出资方一直保密到如今,只发给他一些简单的资料。 他将这些资料复印数份,分发给了车厢里的每个人。 “田野作业外募人员基本操作守则: 其一,作业人员需在作业前详细登记个人信息及家庭情况; 其二,作业人员需在作业前接受自然疫源流行病的疫苗接种; 其三,作业人员需保持良好卫生习惯……” 阿宴认真地阅读着纸质说明,长篇累牍的操作规则以极小的字体印在一张折叠成三折的纸上。其他有经验的打工仔都知道这只是场面话,懒散地将说明纸仍在一边,开始收辍起行李,准备下车。 “这一带真是荒凉啊,连个喝酒的地方都没有。”到达目的地还有十几分钟,老龚为了打发时间和司机闲聊起来。 “是啊,我跑这条路来来回回上十次了,一路上连上个厕所都怕撞到鬼。” 司机忽然猛转方向盘,班车在渣滓路上滑行着转了个弯,整个车厢跟着大幅度倾斜着,即将翻倒在地。 乘客们抓紧座椅屏住呼吸,一阵紧张过后,车厢缓缓恢复正常行驶状态,车内又开始嘈杂起来。 “目的地就在海门美院的后山,从美院翻过去不就得了,真不懂那些人为啥要撒钱给我们,还绕这么远的路。” “说不定老板是个外地人,被我们的人坑了呢,哈哈哈哈——” “这几天我光跑这条线就赚了好几万呢!” “真的假的,这么肥的差?话说回来,这个项目到底有多庞大,需要这么多临时工?” 司机默默在心里数了数,说:“你是我见过的第十二个包工头了。” 不过我只负责送人进来,却从没听说过这条路上最近有人包车返回过。 司机想和包工头老龚多聊聊,说不定可以接到回程的肥单,这段路却已到达目的地。 班车在一片彩色帐篷前停驻。 “各位,到了到了。都下车吧。”老龚召集着自己的一队劳工走下车。 想到还有其他的工程队,他觉得自己必须拿出精气神来镇住场子。 老龚看了看手表,接近午饭时间。 彩色帐篷堆成的丛林中隐约走出一个风姿绰约的丽人。 她穿着轻如薄纱的宽松白色冲锋衣,一头亚麻色蓬松长辫斜披在胸前。沾满污渍的牛仔裤紧贴她修长的小腿,褐色牛皮靴上堆积着厚厚的灰尘。 “新来的?”那丽人身手敏捷,越过帐篷来到包工头老龚面前。 母胎单身三十五年的老龚害羞地点点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大活人。 “你带了一共多少人?”丽人讲话干脆利落,声线浑厚。 “一……一共三十七人,加上我。”老龚低着头,偷瞄着眼前的丽人,觉得她的胸大肌十分发达。 “带着你的人跟我来,没有多少准备时间了。”丽人转身开始带领整个队伍往后勤处转移。 老龚望着那丽人窈窕的腰背,内心萌发了此生的第一次悸动,“嗯……我叫龚小巩,美女,你叫……怎么称呼?” 那丽人回眸一笑百媚生,丹唇轻启皓齿白:“……我美吗?” “美……美极了!” 队伍里的几个中年男人也趁机骚动起来,吹着口哨起哄。 “那你记住了,”丽人脸色陡然一紧,“叫我八大爷。” 从那张俏嘴里吐出的,分明是充满压迫感的成年男子的声音。 整个队伍刹那间安静有序,跟着凹凸有致的八大爷走进不远处的防疫医疗区。 “八大爷……真是个美丽的名字。” 看到身旁的金发筋肉男一脸发春的表情,小发十分不解。 “可八大爷是个男的啊。” 几间白色的帐篷并齐排列,封闭的帘子仍透着一股酒精消毒水的味道。 八大爷钻进其中一个帐篷,出来时手中提着一个牛皮纸袋。 老龚屁颠屁颠地接过牛皮纸袋,发现里面正好装着三十七个电子手环。他按照八大爷的吩咐一人给发了一个,并叮嘱队员们整齐佩戴。 “一个一个来,全身消毒后注射疫苗,然后在手环上登记信息,就直接进入工作区了,”八大爷指挥着现场秩序,“这次工作很简单,顺着前期开凿的地道往前走,终点处有人接应。要上厕所要喝水吃饭的在进蓬之前赶紧都解决了。” 大家立刻作鸟兽散,吃盒饭的吃盒饭,如厕的如厕。整个作业过程大概持续六个小时,只能不断向前步行,若有折返或停顿的情况会被电子手环记录下来,影响最后拿到的补贴金额。 一些父母担心安全问题想要将孩子寄放在此处,却被八大爷强烈拒绝。 “你们到达终点后就无法延原路折返了,等打到车回到这里已经是深夜,这一带经常有些亡命之徒逃逸隐藏,我都自顾不暇,可没人帮你们看孩子。” “……只是走走路就能赚钱吗?”阿宴觉得其中一定还有些没有说明的事项。 她想向八大爷了解更多,却发现被金发筋肉男捷足先登。 看来他对身材妩媚的八大爷还未死心,而且口味深重。 “八大爷,你知道我正在找一匹马吗?”是歪果仁的口音。 金发筋肉男此时的衣领已经被茂盛的胸毛撑得老开。 八大爷挑起一剪细眉,杏眼微翘,“什么马?” “你的电话号码。” 第24章 骚话大百科全书 哪里抄来的骚话? 土的满嘴渣。 他还没来得及开始吐槽,金发筋肉男已经开始侵入八大爷的绝对领域,试图搞清楚面前的妖娆尤物在泰古邪术——变性手术的洗礼下,已经改造到什么阶段了。 站在一旁等候安检的阿宴慌忙捂住小发刚从晕车中醒来,朦胧惺忪的眼睛。 你大爷就是你大爷。金发筋肉男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八大爷一记来势凶猛的上勾拳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揍得人仰马翻。 好狠,够厉害!阿宴心中暗暗生出一股倾慕之情。 “恬不知耻。”八大爷抬起风尘仆仆的皮靴准备再来一记立竿见影的断子绝孙脚,一串搞怪rap手机铃声打断了他即将实施的暴行。 “hey girl,我从来没有单身过,你的现任真的长得比我三分弱,其实我并不花心,算个恋爱嘉宾,但是偶尔发晕也会把恋爱刷新……” 这个手机铃音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阿宴跟着铃声的动感节奏一起跟着哼,最后居然同步起来。 “这是《你的前男友》!我经常听见喵喵唱这首歌。” 小发也跟着八大爷的手机铃声一起唱和。 骚话连篇的歌词,配上小奶狗的嗓音,简直就是居家旅行,蹲厕无聊,必备单曲。 八大爷不慌不忙瞟了眼来电显示号码,凶残不屑的眼神居然变得如秋波一般温柔动人。 “嗯嗯,好的呀……是的呀……”八大爷回复电话的口气玲珑乖巧,讲起话来判若两人。 “唔……我一定要把八大爷的电话要到手!”金发筋肉男捂着鼻血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望着对电话发嗲的八大爷露出了痴汉的笑容。 他从夹克外套的内袋里掏出一个约手心大小的本子,封皮上印着一个加大加粗字体的汉字占满布局。 “蚤”。 待金发筋肉男翻开小本本阅读时,阿宴又在封底发现了另一个汉字:“马” 唔…… 阿宴好奇的凑到筋肉男背后,想看看这个本子上究竟记载着些什么。 “你能不能好好走路?你撞到我心上了。” “草莓树莓蓝莓蔓越莓,你今天想我了莓?” “今天我请客,请你喜欢我。” “你是喜欢烧烤摊,水果摊,还是我这个脑瘫?” 好押韵,而且还贴心的标注着拼音。阿宴望着金发筋肉男手中用红笔圈圈点点的小本子,感叹着眼前的这个粗犷的男人学习外语骚话起来竟然如此认真。 “我到底要用哪个话术才能骗到八大爷的电话号码呢?”金发筋肉男搔着后脑勺,仔细翻阅着手中的书页。 “哪段话都不会成功的。”阿宴欣赏着他手中千奇百怪的土味骚话,不小心说了句大实话。 “哟,你是刚刚那个小妹妹。”金发筋肉男想起车上的相遇,心中突然为阿宴的奇怪应答找到了一个理由。 说不定她的意思是在精神病院出生长大呢。 小小年纪,真不容易。 “你好,我叫沃鲁克斯·科勒格莱西亚斯,来自尤罗普,你可以叫我科勒。”说话间,他将手中的骚话本收回了外套内口袋。 “你好,你妈贵……” “你好!”小发赶紧抢在阿宴丢人之前做了个示范,“我叫平小发,见到你很高兴。” 经过之前的几次教训,再看到科勒和小发之间的初面礼,阿宴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阿津的玩笑骗了。 “你好,我叫宴棠。” “真是个好名字,”科勒说,“和盗火者凯珊卓的名字一样美。” “……凯珊卓是谁?”阿宴悄悄问小发。 “凯珊卓·宴,是千年前带领二十一个反叛集团逃往太空的炎之魔女,”小发低声告诉阿宴,“你的姓氏和炎之魔女一模一样。” “……听着越来越不像是什么好事。”自从名字被居老先生揶揄之后,阿宴一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预感的走向和眼前科勒的反应截然相反。 “你们几个,要闲聊到几时?”八大爷讲完电话后,发现正在排队进行防疫处理的只有阿宴,小发和科勒。 “其他人呢?刚才还有三十多个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八大爷四处张望着,发现刚刚驶入的班车正在远离此处,车上满满当当坐着包工头老龚的大部队。 “他们居然跑掉了?!”八大爷气得直跺脚,“既然不想干,就应该把电子手环退回来啊!” 在大夏,一副电子手环的价格几乎抵得上普通工薪族一个月的工资,再加上需要配套使用的数据网络,对于一般人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老龚生平第一次发春梦就被八大爷粗暴地惊醒,心情本就不好,接手价格不菲的电子手环后,顿时想到了报复八大爷的点子。 手中这三十几个手环,放到市面上卖,也能值几个钱。 他立即唆使身边所有的打工仔返程回家,等待分赃。 此时的老龚,正坐在班车上回望着气急败坏的八大爷,炫耀着自己的胜利。 “一群乡巴佬,那些手环早就配置了gps防盗工序,根本就卖不出去好吗!”八大爷掏出手机,向远程监控系统提交了冻结被盗手环的请求。 “所以说我们现在是被丢下了吗?”阿宴问低头不停扒拉着手机的八大爷。 “你当然可以选择现在回家,”八大爷好不容易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来,“不过来往此地的客车几乎没有,你只能步行回去。” 觉察到面前仅存的三个成员并没有退却之意,八大爷决定省略多余的过场,直接进入作业区域。 他带着其他三人进入了白色帐篷内。 淋浴设备与消毒隔间分立,药品柜橱中的药品应有尽有。医务人员坐诊的椅桌椅整齐排列着,唯独不见其他人影。 八大爷毫不停留地带着三人穿过坐诊区,走进被帐篷覆盖封锁的古墓入口通道。 “说明上不是说要全身消毒,还要打预防针吗?”操作上罗列出整整一页的意外情况,成功吓到了阿宴。她十分担心自己跳过防疫流程,接下来是否会有感染未知微生物的风险。 “怕死就赶紧回家,”八大爷回头瞪着阿宴的裙子,“你穿成这样来做苦力,当是拍电影呢?” 第25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八大爷这充满敌意的眼神,让阿宴突然想起了平日里总是皱着眉头的二狗蛋。 同是天涯沦落人。看来有女装癖的男性,内心都是敏感而脆弱的。 阿宴回敬给八大爷一个怜悯的眼神,对方一惊,死撑着的一对眼珠子瞪得更狠了。 “待会紧跟着我,要是掉队了,发生了什么意外,生死不论。”八大爷撇过头去,旋动把手,打开了眼前沉重的圆形钢铁盾门。 钢铁部件相互挤压摩擦,发出低沉的咯吱声响。 门后是被一盏盏幽暗夜光灯点亮的洞穴,看不到尽头。 晦暗的洞穴里传出阵阵阴风,混杂着刺激鼻腔的灰尘。不时有奇怪的尖叫声起伏,仔细听辨,又觉得只是风声呼啸而过。 阿宴牵着小发,跟着壮硕的科勒探索着洞穴的里侧未知区域。 洞穴用钢筋架起了高约两米半的简单承重墙柱,脚下是一片仅能容下一辆家用汽车的水泥地面。四周的墙壁全是粗糙的土渣,整个洞穴以肉眼可见的角度倾斜着向地底延伸。 嘴上说要他人跟紧自己,八大爷却拖延着最后一个进入洞穴。 他拽动上千斤重的圆盾铁门,不费吹灰之力,门边来回摩擦的声响在洞穴的里侧不断回响。 轰隆一声,门被关上。 三人震惊,回头望向门口的八大爷。 他熟练地扣上铁门的手动锁,手指在门边的电子锁按钮上来回跳跃。 “滴滴——全锁模式启动。”电子锁控制播放着大门附近的警报提示语,其嗓音听起来十分甜美,如同坠入兔子洞的爱丽丝。 “第一号入口将在三十秒后销毁所有解锁程序。” “离第一号入口全面封锁还有二十五秒……二十秒……” “……三秒,一秒。开始灌注混凝材料。” 洞穴四壁应声发出共鸣的震颤。 科勒朝几步之遥的八大爷呼喊:“你在做什么?!” 回声被卷入周遭的轰鸣,不断涌向封闭的圆盾铁门。 等到八大爷悠哉走近科勒,钢铁圆盾守护的第一号入口已经完全被封死,再无开启的可能。 八大爷淡然走到三人前头,“当然是带你们上工地干活。” “你恐怕不是这里的接待人员吧。”科勒止住阿宴和小发的脚步,认为现在应该向单枪匹马的八大爷确定一些事情。 “为什么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他问。 外面野地上的数十只帐篷不可能只由一个人搬运搭建。各种口粮药品之类的物资整齐地堆放在一起,旁边的泥巴路上还留有大大小小的脚印。 “确实,这里不止我一个人。”八大爷脚步轻快,身后三人要保持小跑状态才能跟得上。 “……待会儿你就知道他们去哪了。” 脚下的路越发陡峭,最后几乎成了一段平滑的下坡路。 四个人是滑行到洞底。底部的感应灯竟然比洞口还要明亮。布满灰土的洞壁上已经开始长出细小的蘑菇,一些比拳头稍小些的黑窟窿密集散布在洞壁底端。 阿宴回望着身后的陡坡,深感恐惧:“这条路真的是只能来不能回吗?” “没错,当初设计入口时,就已经考虑到这一点了……” 八大爷模棱两可的话语让科勒过于上心,他问:“为什么设计成单程的?” “为了防止进来的人逃走。”八大爷站在洞壁的一侧,他的身影所贴近的一小块长条形墙面呈黑色,和其他洞壁截然不同,其上没有任何黑窟窿,光滑得不似自然造物。 “拜托,我们只是来赚口饭吃,又不是来坐牢,做完工回家是很正常的事吧?”科勒追问。 一只老鼠吱吱作响,从小发的脚背上溜过,堂而皇之地在四人中间的空地上停下。 那老鼠左顾右盼,毫不畏惧四人,更像是在等待着些什么。 “这只老鼠好小一只啊,是田间老鼠的幼崽吗?” “应该不会,”科勒摸着下巴,“我以前见过刚出生的老鼠,体积都有一个正常婴儿大小,像这么小的老鼠,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说话间,从科勒身后猛然窜出一条黑影,将四人眼皮底下的微型老鼠吞入口中。 是一条漆黑的长蛇。它裂开颌部,吐着鲜红的信子,原本细长的身躯被吞入的小鼠胀出了一个圆鼓鼓的球。此刻,它正盘曲着自己将近五米长的尾巴,捕捉着周遭的异样。 八大爷神色兴奋,他立即让开刚才一直侧身遮掩的那片黑色墙壁,观察着长蛇的动静。 蛇头依稀可以分辨出洞底四处游走的气流。须臾间,它确定好方向,向八大爷让开的那块黑色墙壁飞腾而去。 一声闷响过后,殷红的血液从腾蛇撞击之处四溅开来。触碰到那块平整黑墙的蛇身像是被丢进了绞肉机一样炸裂成碎丝,血肉模糊。刚刚被吞下的微型小鼠也在劫难逃,它细小的肠子和碎裂的白骨裸露在地面,连毛皮也没有剩下。余下的蛇身大概还有三米多长,没有了头部便失去了活力,瘫死在地,只有细短的尾部还在挣扎抽搐。 小发抱住阿宴的大腿,将脸藏在她身后,双手不住颤抖。 阿宴也从没亲眼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她侧身倚靠在身后粗犷的洞壁上,觉得喉咙管有异物正在喷涌而出。 手臂上似乎有东西在蠕动。阿宴刚刚压下那股呕吐的冲动,抬起头来查看手边的异样,眼前赫然惊现蛇类狡黠的一双招子! 她再仔细一瞧,原来洞壁上的一个个黑窟窿全都是蛇鼠虫洞,不时有些巨虫从中穿来窜去,黏腻的滋溜声引起阿宴强烈的不适! 惊恐之间,阿宴爆发出洪荒之力,一拳头打在那只蛇头上。哪知道这蛇如此精明,向后退缩,不见踪影。拳头横冲直撞,击碎了脏兮兮的洞壁。 洞壁上大块的泥土灰尘霎时抖落,顷刻间,矗立在洞壁里的一根突兀的人造石柱在四人眼前浮现出周身一角。 石柱上的花纹是大夏古民族图腾风格,明显是人工雕刻,数条手腕粗的黑色蟒蛇缠绕在白色的石柱上,缓慢游移着布满鳞片的躯干。 “这……这里究竟是什么鬼地方?”科勒浑身冷颤。 第26章 聒噪的女人 八大爷捡起脚边的一块小石子,朝搅碎蛇身的那部分墙体丢去。 石子在触碰到黑色墙面后如同凭空消失般不见踪影,只在墙面上撒下一片尘埃。 “之前有提到过吧,这里是古墓开掘点。”八大爷从宽松冲锋衣下的腰包中取出了一双薄如蝉翼的透明塑胶手套戴在手上。 “这里有相当多的机关,各种防盗设施经过了一年多的挖掘,仍有待探查清楚的地方。” “既然没有探查清楚,为何还要要召集这么多工人到这里做危险的徒步旅行?”科勒企图像剥洋葱一层一层地问下去。 “你知道,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完全通过理论逻辑来推理结论的,”八大爷向科勒露出鬼魅一笑,把科勒剥皮的嘴堵个严实,“越是复杂的东西,越是难以把握全貌。” “起码目前,我可以向你保证,这里绝对有你想找寻的东西……” 无论是被美色诱惑,还是真的被对方识破意图,总而言之,看破不说破的默契在八大爷和科勒之间建立起来。 科勒如此轻易地放弃了刨根问底的计划,开始四处敲打洞壁,探听着洞壁上的回响,希望能被好运眷顾,像阿宴那样一拳头就发掘到东西。 刚才露出的柱子个头太大,实在是不方便搬动,他的目标是那些不占空间,方便携带的古机械零件。 摸索到最后,他还是将目标锁定到了八大爷身旁。 “这面墙究竟是怎么运作的?”他假装不经意地游晃到八大爷身边,试图用手指触摸墙面,但一想到方才那条蛇的惨状,又小心翼翼地收回了手指。 “放弃吧,这种电场屏障你没法像拆卸零件一样带出去。” 科勒瞬间失去了兴趣,开始寻找其他挖掘的机会。 “可你还没有说清楚,为什么我们不能返程?”阿宴对此时此地的状况一头雾水,她脑袋里只有打工赚饭钱这个想法。 “……”八大爷对阿宴没有多少好感,只是简单地说了句:“你就当是买的单程票好了。”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八大爷白了阿宴一眼,背过身去,将指头探入黑色电子屏障之后,开始摸索着那面诡异黑色墙壁上的机关。 没入屏障里的指头像是插入了黑泥当中。 面对莫名其妙的敌意,阿宴更加好奇了。 “你该不会是在组织什么非法活动吧?” “墓地底下是不是有什么骇人听闻的怪兽?” “难道你们这一年多把墓地改造成监狱了吗?” “……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把这附近的工作人员都带到这里关起来,还想把我们也困死在这里?” “城里的八卦网络上正在疯传的大规模人口神秘失踪事件,罪魁祸首就是你对吧!” ——啪嗒。清脆的声响。 八大爷那只包裹着特殊绝缘材料的手指,终于在黑色墙面上找到了隐藏开关。 “——你很吵诶,麻烦闭嘴可以吗!”他讨厌女人,更讨厌聒噪的女人。 黑墙瞬间消失,墙后方除去了视觉屏障。数个大小不一的金属齿轮以一种缓慢而稳定的节奏带动着遍布整个里空间的精细零件。 科勒欣喜若狂,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近距离观察那些机械传导装置的细节。隐藏在胸前纽扣上的微型相机已经被他不声不响地调整为最佳状态。 脚下的支撑力突然消失。 悬空的一个踉跄让他差点跌落在地。 洞穴底面正在来源不明的强烈震动中向下移动。从脚下升起的崭新洞壁呈现出天然大理石的光泽。 阿宴背后像是触电般被火花点燃,漫布全身的骚痛一阵接一阵的潮涌。 如同在乘坐一架突然下沉的升降梯一样。 小发抓紧了阿宴,指着头顶喊着:“好多蛇!” 阿宴抬头一看,方才还隐藏在黑窟窿中的蛇群,此刻已经纷纷爬出洞外。它们油亮而倾长的身躯相互重叠着覆盖在洞壁之上。 幸好洞底正在不断下降,不然被蛇群包围盘旋的,就不是那些骚动着奔出洞穴的鼠群,而是他们四人了。 老鼠们在被蛇群吞噬后,仍在蛇肚中发出吱吱的哀鸣。有好几条体型粗壮的大蛇觊觎着下方的四人,朝他们游走而来。 其中一条褐色大蟒,绕着圆形的洞壁盘桓数圈后,蟒头已然迫近四人中最高的科勒的头顶。 它的一双金黄色的招子闪着诡异的冷光,微启的下颌中抖动着一条前段分叉的粉色长信子。 科勒可以闻到信子所散发出的潮湿味道。他全身僵硬,仿佛被蛇蟒摇曳舞动的身姿所催眠,连简单的眨眼动作也需要经过数秒后大脑才能做出反应。 蟒蛇迅速地抽动着信子,紧绷的吻部已经摆好攻击的架势。 蛇头忽而扬起,张开血盆大嘴,以电光火石之势咬向科勒! 温热而腥臭的血喷射在他额头,顺着眉弓滴落,溶入右眼膜。 视线被躁动的黑红所染,过了好久,科勒才感觉到右眼内如灼伤般的刺痛。 他捂着自己的右眼,想要阻止痛觉的蔓延。 可这只是徒劳。疼痛经由视神经汇聚到大脑,再由大脑传递到脊髓和四肢。 阿宴抱着哭闹的小发,眼见科勒健康的皮肤变成充血肿胀的红色,血混合着唾液从他嘴角流下。 科勒低含着头颅,左手五指僵直,迫不及待想将痛感的来源——右眼珠从眼眶抠出,但同样紧张的右手因最后的理智捂住了右眼,阻止着左手的行动。 并非是蟒蛇攻击了科勒的右眼,而是自头顶突然张开的黑色电场屏障横向切断了蛇头的攻击,蛇血从截断处喷射出来,溅入了科勒的眼薄膜内。 八大爷从背后靠近因四肢疼痛而跪倒在地的科勒,以点穴手法按住科勒颈部正后方的风府穴,然后刺进附近两处风池穴。 科勒浑身失去了力气,如尸体一般倾倒在地。 “……他,他死了吗?”阿宴望着躺在地上的科勒问八大爷。 “这个家伙身上种入了专攻生物毒素的万能血清,不可能被如此简单的蛇毒害死。” 八大爷查看了科勒的手脉和颈脉,又检查了气息以及心跳。 确认科勒只是暂时失去意识后,他摘下了科勒的纽扣。 扒开指尖勾住的几根金黄色的胸毛,他用细长的指甲捻碎了藏于其中的微型相机。 第27章 被破解的背负投 尤罗普研制的万能血清并不能清解这世上的所有生物毒素,但可以有效延长各种毒素侵入细胞组织的时间。 八大爷当然想把这个胸毛怪丢在这里等死,可他却更讨厌和聒噪的阿宴以及乳臭未干的小发同路前行。 脑袋空空只知道说瞎话拍马屁的美女真的是很难缠,就像狗皮膏药一样,连上厕所都要被她们以递枸杞茶的名义偷窥。 何况眼前这两个,大的没有仪态,小的呆头呆脑,面对眼前小小的状况就怕得屁滚尿流紧贴在他身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三个正在和晕趴在地上的科勒玩老鹰捉小鸡的幼儿园游戏。 “喂,你们两个躲够了没有,我的冲锋衣都要被扯掉了。” 小发紧紧撕扯着阿宴的裙摆,阿宴紧紧撕扯着八大爷宽大的冲锋衣。因为太过用力,冲锋衣的肩头被拉扯掉,露出八大爷洁白又健美的肩膀。 没有丝毫瑕疵的滑嫩肌肤下,是强健有力的三角肌。平整的斜方肌和锁骨形成了完美的直角,从背后看,八大爷的肩颈线条如天鹅展翅一般优雅。 阿宴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摸着眼前的丰肌秀骨。 果然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谁料,一只大手猛的捉住了她颤颤悠悠的咸猪蹄。 那是八大爷的猛禽之爪。 “我美吗?”八大爷一回眸,又露出了招牌式的邪魅笑容。 阿宴吸取了上次包工头老龚的教训:“不美不美,一点都不好看。” 可是,八大爷对这个回答仍然不满意。 他满脸杀气,抓住阿炎的手掌向前一抽,顺势用另一只手擒住了手掌上部的胳臂。 一弓腰,一背投,将阿宴整个身躯翻卷过自己香艳的肩头。 小发没有捉住阿宴的裙角,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宴像沙袋一样被丢出去。 女人就是女人,连体重都这么没分量。八大爷以为自己的一招背负投尘埃落定,只是觉得手感上和摔一个正常男子差的太多。 没想到阿宴的背部将近着地之时,仅靠一只手撑地些许,就敏捷地倒立翻滚至正常站位。 “真是差劲!没想到你会对弱质女流使用暴力!”阿宴慌忙捂住飘扬的裙摆,高度重现了古代美女玛丽莲梦露的经典pose。 “你是弱质女流?”这个词点爆了八大爷的笑点,引得他笑出了猪叫。 他一手插着腰,一手拍着笑得发疼的肚子,“弱智女流我看你骨骼清奇,是块练武的好材料。不如你在我面前磕三个响头,我或许会大发慈悲收你为徒。” “你是否太过自信了?要是我换上裤子,你可不会就这么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 像是抓了狂的两只猫咪一样,阿宴和八大爷在不断下降的洞底你来我往的张牙舞爪。 好似尸体一般瘫倒一边的科勒茫然间恢复了意识。他控制着自己僵硬的手,从身旁的工具包中取出一只装有无色药液的迷你注射器,摸索着向自己肘窝的静脉扎去。 不消片刻,全身的酸痛和抽搐已经得到了控制,科勒动作迟缓地擦掉脸上的血污,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可肌肉仍然没有被唤醒。 他狼狈地坐着,看着小发蹲在地上捡拾起自己刚刚用完,扔到一边的注射器。 “大叔,你是医生吗?”小发记得自己在医院里看到过这种注射器。 “不,我只是个喜欢旅游的流浪汉。”科勒保持着亲切的笑容,想在不知不觉间拿走注射器毁尸灭迹。 但并没有什么卵用。注射器被阿宴一把夺过。 “流浪汉通常都随遇而安,你这个流浪汉不仅有条件旅游,还随身携带医疗用品,会不会太飘了?” 科勒望了望八大爷,对方一副隔岸观火的表情。 他又望了望阿宴这个愣头青,实在是懒得伪装。 “看来我得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科勒搔抓着后脑勺,“我是来自尤罗普大学人类学的研究员,这次是来此地从事课题调查,相关的资料我已经在大夏的官方机构进行了注册和备份。如果你们还有疑问,我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供解答。” “你难道不是什么商业间谍?” 阿宴如此坦诚地提问,科勒也就平铺直叙地回答:“人类学的实地调查,需要掌握目的地人群在生理和心理上对于刺激的真实反应。或许看起来我的行为举止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但请放心,这是为了能够让大家在最自然的状态下行动。” 绕了这么大一圈,还是给自己找借口嘛,阿宴想要反驳,却不知道从哪里下口。 “大叔你正在调查的课题是什么呢?” 小发指着科勒的裤腰,原本遮盖严实的外套在八大爷为他点血止痛时被扒开,露出了斜插在腰际的一把手枪。 “很危险吗?需要带手枪调查吗?” 那是一把在尤罗普也十分罕见的便携手枪,自带消音和校准功能。 八大爷皱着眉头,和阿宴一起等待着科勒的回答。 “哎呀……这……”科勒捂住腰间的配枪,神色慌张,绞尽脑汁想要找到合理的解释,“这把枪是我出发时,分配的防身武器,我可还一次都没有用过呢。” 洞底的沉降运动恰到好处地停止。洞壁四周的灰尘大把抖落在地。 阿宴看向头顶,黑色的电场屏障覆盖其上,完全看不到来时的路径。 奔腾的尘埃花了好长的时间,才在四人之间寂静下来。焕然一新的洞底居然是一片由精钢铸造成的露顶圆形升降台。 各种按钮及大块的显示屏镶嵌在精钢墙壁上,而八大爷像是已经来过这里无数次般,老练地输入着密码,大门听从着指令沿着一条直缝向两边开启。 “来吧,到工地了。” 八大爷背对其他三人,隐藏起自己复杂的表情。 “跟紧我。”说完,他自顾自地闪入了眼前未知的区域。 体力恢复了八九成的科勒也紧跟八大爷的脚步走入其间。 小发的好奇心大爆发。门后方氤氲着两排点点灯光,光晕梦幻,在模糊晦暗的空间中整齐延伸至尽头。 夜间的街市,在将近零点时无人光顾,总是稀疏零落的,就好像眼前的这条朦胧缥缈的路。 一定有些她从未见过的东西,披着幽长的黑纱,隐藏在这神秘的尽头。 第28章 迷失黑屋 小发追问踟蹰一旁的阿宴:“阿宴姐姐,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阿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眼前的这片区域让她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仿佛恐惧萌芽后,外壳脱落在那里。 犹豫也没有意义,这里没有其他的退路。 她向小发点点头,两人一同走进了大门。 黑暗四处弥漫,让人无法分辨这片区域的边际。阿宴和小发只能顺着悬吊成两排直线的青蓝灯光向前走。 脚下没有一丝声响。 还没有走几步,阿宴就停了下来。 除了眼前的两排冷灯,她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她将两手伸至眼前,相互触碰,脑海中有肢体相接的触感,却无法定位到双手的位置。 这已经不是视觉上的黑,而是控制了感官的精神暴力。 “小发,你在哪里?”阿宴呼喊着。 她的声音刚从喉咙中发出,就被无形的力量碾碎。 没有回应。 她又连声呼唤着小发。 石沉大海的沉默。 只有眼前的灯光摇晃着,指明着一条笔直的道路。 她来回观望着这条路,已然看不到入口的光亮,更探不到路的尽头。 小发失踪了。 她决定向路的侧边走去,想看看两边究竟有些什么。 这时,就连灯光对距离的暗示也失去了意义。 无论她怎么奔向两侧的灯光,那两排灯永远都是等距排列。就像遥远到要以光年计算的天星,几步之遥根本无法撼动两盏灯之间的距离。 小发去了哪里?我该往哪个方向走? 阿宴觉得自己正身处一个大到无法想象的黑屋中。 这个无法用暴力和蛮力突破的空间,才是正戳她的死穴。 时间的流逝都停止了。 她闭上双眼,眼前那两排灯却怎么也无法熄灭,永远挂在头顶,就像空间站里恒古闪耀的太阳。 “救我!” “阿宴姐姐……” 耳边传来了小发的呢喃。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小发的声音充满了悲哀。 “小发……小发你在哪里?” 明明是小发正在呼救,阿宴却觉得自己在溺亡之际抓住了一根稻草。 她又开始漫无目的地找寻着小发所在的方向。 “我根本不想看到这些……所谓……外面的世界!”飘荡在空中的声音霎时间充满了怨念。 “……我只想像普通人一样,找份卑微的工作,有些普通的朋友……” “我只想正常的长大!” 耳边的声音已经不再是稚嫩的女孩,而是一个满腔怨怒的女性。 “我恨你!” 连眼前的两排灯也一盏盏地熄灭了。 阿宴陷入了意识清醒的睡眠中。 经历过形形色色的小黑屋,阿宴已经习惯这种长时间五感寂灭的生存状态。 接下来,只能等待禁闭结束,才会有人从外面打开着漆黑的卵。 她又开始思索前几次在小黑屋漫长的等待中,百思而不得其解的那个问题。 “我还活着吗?” 她活在人群中,眼见身边的每个人都坚信着自己的存在,活在一条路笔直向前的生活里,从来不曾质疑过自己是否真正的活着。 为什么唯独自己需要面对如此缺乏讨论价值的问题? “……聒噪的女人,你得聒噪地向前走,才会有机会证明自己还活着啊!” 是八大爷雌雄莫辨的声音。 脑海中陡然出现八大爷的记忆,转瞬间却又被未知的狂猛风沙刮走。 她想不起刚刚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眼前仍然黑暗,但阿宴觉得在小黑屋外,一定还有人正在等待着她去证明自己的存在。 她凭借着仅有的意识,分辨出四周的方位。 上与下,左与右,前与后。 分辨着脚掌和手掌的触感,确定着水平面的位置。 尽管没有明灯指引方向,至少她不再摇摆于虚无的黑暗中,用自己的双脚站了起来。 一步接一步。 此时,黑暗也一分为二。沉重的向下聚集,轻浮的上涌成云。 脚下渐渐有了黑暗以外的颜色。 地面的材质和方才一拳打出的大理石圆柱一样,光洁映照着钛白墙面和天顶。 “太慢了,我还以为以你的脚程大概半个小时就能跟上的。”八大爷傲娇的倚靠在墙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原来路的尽头只是又一个等候室。她回头看了看身后,是冰冷的墙面,全然看不到刚才那段完全被漆黑笼罩的路。 这种从地狱穿越到正常地带的感觉,非常的失真。 但是她还有更紧迫的问题要解决。 “小发呢?你看到小发了吗?” 阿宴看到了八大爷,以为小发也在附近。 她十分焦急,刚刚在黑暗中听到的那些话,如果不是小发,又会是谁? “你是指那个小毛孩?” “她……她和我走丢了,好像遇到了危险,你没有看到她吗?”阿宴查看着这个空旷无一物的尽头。 “没有,就连科勒也走失了。”八大爷一脸不满。 他原本以为这次有三十几个参照系,顺路走到尽头是件很简单的事,没想到实际下地的只有三个,途中又走失了两个。 他有说过要紧跟着他吧,有说过的吧。只是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最后还只剩下这个聒噪的女人让他无从选择。 尤罗普的人果然不靠谱。 阿宴无视身强力壮的科勒,执着于自己因为粗心大意而丢失的小发。 “……要怎样才能把小发找回来?” 若是找不回小发,她又如何回到平家向阿津他们交代? “你对这一带很熟吧,快带我回去找小发……”阿宴牵扯着八大爷的冲锋衣,想要将他往回路上扯,才想起刚刚的来路早就荡然无存。 八大爷扯回了自己的衣服,冷冷地说:“那些走失的人,只能靠自己找到出口了。” “要是像你这样磨磨蹭蹭,饿死在里面的可能也是有的。” 怎么会这样? 小发怎么可能靠自己走出这个毫无道理的迷宫? 摆在眼前的希望,和那条黑暗的来时路一同泯灭。 她不应该一时兴起,就让小发跟着自己参加这个危险的兼职。 阿宴脸上流下的,是悔恨的泪水。 小发那么小,因为窘困的家庭情况什么都没有经历过,连梦想为何物也不清楚,若是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也会对自己的未来有着更多的期望。 她想带着小发经历死守家中所不能感受到的世界,不仅仅是华丽的商店街,驻足门外的高档餐厅,还有各行各业的精彩和艰辛,以及探索未知的乐趣。 她太高估自己了。面对单纯懵懂的小发,她只是在炫耀优越感。 只是自己一个简单的念头,就让小发遇到这样的困境,她深感自己的无知。 第29章 两人三脚 “要是走不出来,小发会怎样?”内疚与自责深深扎在阿宴的心上。 “……不可能走不出来,等你走出墓道就明白了。”八大爷简单地回答。 他看到如芒在背的阿宴,就会想起第一次和同伴进入这条诡谲的墓道时的自己。 半途经过这个开阔的中转站点,身边或亲密或疏远的人迷失在黑暗迷雾中。若是生离死别,倒是人间百态之一。 “现在折返只会浪费自己的时间,根本不可能找到走失的那个小女孩。” 八大爷放下颜面安慰着向来看不惯的阿宴。 毕竟,身边至少要有一个参照系,自己才能把握住这条墓道。当它的形态和路径发生诡异变化时,大概率不遵循现有物理法则。 “好啦,你不要担心啦。”他瞅着阿宴因自责而挪不动的脚,心中暗自着急。 身后的幕墙上,显示着直通接待室的升降机马上就要停驻此地。错过这一次,不知道又要等待多长时间。 “其实,我知道小发在哪里。”最后,八大爷只能用上哄骗的招数。 阿宴的眼睛随着心中的希望被点燃:“真的?” “跟我来,这次,不要再走散了!” 睥眼间,八大爷注意到了阿宴手腕上的银色手铐。他原以为手铐只是一种追求潮流的饰品。但现在他觉得有必要利用起来。 “你的手铐能拆下来吗?”八大爷拾起手铐上松垮的细长银链,仔细端详起来。 “……当然是,可以了。” 这种型号的手铐是她往日被关小黑屋时的标配。她早就掌握了解开手铐的诀窍,可如果让旁人知道自己会解除手铐,以后监管处就会准备各种新手铐来压制住她暴力的双手。 所以她养成了在监管人员面前带好手铐,装作乖巧听话的习惯。 平日里百般嫌弃的坪筑监管都是些牛人巧匠,敲开这条诡异的走廊不在话下,找到走失的小发更是易如反掌。 可惜这里是他们无法触及的地球。 不能总是依靠他人来打破僵局,阿宴甩开无谓的幻想。 只需轻巧操作,一只手铐从她的右手解脱下来。 她将手铐递给八大爷:“你是想戴上吧?这样也不会像小发一样走丢了。” 八大爷接过轻盈的手铐,咔嚓一声戴上自己的右手:“没想到你这么聪明。” 嘲讽,阿宴只觉得他是在责备自己毫无措施,让小发消失在自己身边。 “你知道吗,有一种趣味运动叫做两人三脚,两个人参赛,只有擅长奔跑的人才会把自己的左脚绑在搭档的右脚上。” 看到阿宴疑惑的眼神,八大爷继续解释着:“通常让搭档捆绑惯用脚,是对搭档能力的让步。惯用手同理。” “就好像现在你递给我右手的手铐。” 持续的嘲讽,阿宴却觉得八大爷说得很在理。 自己的无能,先前只会让自己丢脸,如今,还牵连了无辜的小发,甚至是之前入院的阿津。 接待室的幕墙二分而开,墙后是一间恰好能容两人在内的胶囊型升降机。 阿宴不聒噪的时候,反而更加让人闷烦,八大爷懒得再哄这个眉头纠结的女人,直接拉着她朝眼前到点的升降机内走去。 电梯缓慢开始移动,难受的搔痛感再次遍布于阿宴的背部。梯内没有任何位置显示,几秒钟后,阿宴开始分辨不出电梯究竟是在朝上方走,还是向下方降。 在这样晦暗不明的状况下,阿宴反而找到眼前事情的关键点。 “你为什么……要和别人在一起?”她问。 八大爷万分美丽的双眸对准阿宴,“人当然是群居动物。” “……我是指,你对这里如此熟悉,根本不用担心迷路的问题。为什么还要拉不知情的人下水?” 八大爷移开视线,蓬松的刘海遮住他的侧颜。 “我需要你。” “真可笑……我们素未蒙面,初次见面你对我的印象也非常差,哪里需要?需要我做什么?” 八大爷想要开个玩笑,却开不了口。 “还是说,”阿宴将嘲讽的锋芒指向八大爷,“只要是个人,你都需要?” “没错。”他再次转过头来,满身戾气。 “只要你是一个正常清醒的人就够了。” 反正只剩眼前这个笨女人,他不妨把真相的一角说与她听。恐怕以她的智商,也不一定能理解。 八大爷摇动着右手上的手铐,语气桀骜:“本来我只需要一个人,但是,这条路上有太多的麻烦需要解决,从以往的经验来看,需要多准备一些消耗品。你看,你那个小丫头不就走失了吗?” “你把人当做什么了?只是工具吗?” 他望着横眉冷对的阿宴,反倒更觉得好笑:“你以为你把人当做什么呢?那个小丫头看起来和你并没有血缘关系,你为何要将她带入这个明显不适合小孩玩耍的地方?” 阿宴顿时凝噎。 “你该不会单纯地想把发生的不幸都归咎于你空荡荡的笨脑袋吧?” 她一时被八大爷的话呛得泪眼婆娑,将泪滴强忍在眼眶中后,渴望发泄的攻击欲望激荡在拳间。可当怒火攻心之时,内疚也随之递增。 她下意识躲避着八大爷的话头,转身背离他的活动范围,左手却被另一端八大爷戴着的手铐制约住。 八大爷丝毫不愿意松口,继续向她施压:“你当然可以解开手铐,这样你就会永远困在这个奇怪的鬼地方,更不用说找到那个失散的小丫头了。” 现在,找回小发才是最重要的。 自己绣花枕头一般的自尊心,就算被眼前这个妖冶的男人开肠破肚,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要找到小发,阿宴知道自己必须忍耐。 “说得好像你无法一个人穿过这片鬼地方……若是你一个人走过这里,会怎样?” 八大爷叹了口气,觉得这个问题十分无聊:“并不会怎样。” “不跟着我一起走到终点,你永远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电梯运作的低沉异响在八大爷的话尾戛然而止。 眼前的门开启后,又是熟悉的场景。 昏暗的前路,两排清冷的灯光。 “来吧,不要走丢了。”八大爷率先走进了黑暗区域。 即使阿宴百般不情愿,手铐却牵引着她走进这片与之前毫无二致的诡异地带。 第30章 天然标本墙 果然,还没有走上几步,阿宴又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 先前进入黑暗的八大爷,此刻也无法用双眼确定方位。 “……八大爷……你在吗?”阿宴试图用声音建立联系,情况和上次一样,寂静得如同地狱。 唯一能够证明八大爷正在她前方奋力奔走的,只有她左手上一直被拉扯向前的那副手铐。 八大爷的移动迅速而笔直,直奔两条灯线交汇之处。 阿宴也加快脚步,即便脚下踩踏地面的实感非常微弱。 原本稀薄的空气渐渐变得粘稠起来,呼吸越发困难。 散布周遭的黑暗有了实质形态,从她的指尖穿梭而过。 “……阿宴姐……” 柔软的发丝摩挲在她的颈肩,夹杂着小发身上廉价的肥皂奶香。 “好痛……浑身都痛……救我!” 她双手摸索着后颈,确实触摸到小孩子柔嫩的肌肤。 细小的手指,莲藕般的手臂,以没有温度的冰凉触感环抱着她的脖子。 黏腻的液体滑过阿宴的手心。 她闻到了人血的腥味。 “小发,你在哪里?!”阿宴回顾着身后,目光所及,一黑到底。 刚刚还在身后不断呢喃着的生息,如恶作剧般隐匿了踪影。 只是些许拖延,八大爷那不耐烦的心境通过收紧的手铐长链传达至她的左手腕。一股蛮力拖拽着阿宴,她能感觉到手铐的锐利边缘已经刻陷进脆弱的皮肉里。 “八大爷,我刚才发现小发了!能不能停下来……”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传播出去。 都是徒劳。 她自己都无法听到从喉咙中喊出的声响。 从黑暗中走出的最后一段路程,她几乎是被强力拉拽着前进的。当她再次恢复五感时,眼前不再是整齐干净的接待室,而是一个真正的地下洞窟。 环视四周,同样没有显现来时的路。 洞窟四壁全然没有规则地堆砌在二人面前。青蓝色的绿色植物披挂在洞窟的半腰,顶部是灰黑的岩质层。五个能容人通行的洞穴歪歪扭扭横向排列在二人面前。 八大爷背对着她,刀削般的后背端正挺立。 从几个洞穴中呼啸而来的风吹起他亚麻色的长辫子。 “我刚才在黑洞里听到小发在求救!”阿宴祈求着八大爷,“你一定知道怎么回去的吧?我们一起回去找小发!” 八大爷专心听辨着风声,不曾理会阿宴的请求。 “我真的听到小发的声音了!我还摸到她身上的伤口……” 待面前五道风声稍微停息些,八大爷才回过身来:“不可能,你一定是出现幻听了。” 他的手指翻转着长辫的发尾,考虑着该如何向阿宴解释。 “……刚才我也听到了科勒的求助声,但是这里路线错综复杂,还有各种隐蔽机关,只是听到声音,根本不可能分辨出对方究竟在哪里。” “人呆在黑暗中,时间一长就会出现奇怪的幻觉。是你多心了。” 阿宴将信将疑:“你怎么能确定我们走下去,就可以在终点和小发相遇?她还那么小……” “除非她自己放弃找到出口,”八大爷语气十分不耐烦,他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要她坚持往一个方向走,一定会走到出口的。” 他朝向五个洞口中的一个,决定追随风中那种独特的海水气息向前走。 “你的话真好笑,若是我坚持往一个方向走就能找到小发,还和你捆绑起来做什么!” 阿宴作势抓住八大爷的右手腕,想要取下他腕上的手铐,八大爷反应敏捷地高扬右手,让阿宴扑了个空。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他举着手腕倒退走向选定的洞穴,看着如猴子扑戏的阿宴跟随着自己的脚步,“整个墓道的出口并不是日夜折损不能游移的两岸,而是那条河。” “那个小女孩现在正处于这条河中,即使我们两个和她站在河床上的同一个地点,也没有办法相视对方。” “你又在打什么哑谜?” 八大爷只是嗤笑。他将右手插进荷包里,转过身去大步流星向前走。 阿宴觉得自己就像一条猫猫狗狗被他牵着走。 好气啊! 但是以她的能耐,只能做个拖油瓶,些微耽搁八大爷已是接近小跑的步伐。 对阿宴而言,除了跟随八大爷,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洞壁上爬满了蔓藤植物,茎脉蜿蜒曲折,粗壮茂盛。被覆盖住的岩壁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阿宴仔细瞧着稀疏显露在外的岩壁,觉得岩壁可以透光。 她又靠近观察,发现岩壁表面透明度虽然很低,如果仔细看,还是能分辨出岩壁内部所封存的各种蛇虫鼠蚁。 就好像被树脂包藏住的标本。 这片岩壁简直就是一片天然标本墙。 阿宴一边压着八大爷的脚程,一边端详着那些形形色色的标本。 长蛇的腹部打着一个死结,正在岩壁内展示着自己的毒牙;百足蜈蚣在一个足球大的蟾蜍口中挣扎;一只蝙蝠匍匐在异常繁重的蜘蛛网上,蜘蛛却不见踪影……一切标本都静止着,任由观众肆意观看。 不仅有活物,阿宴还发现了各种物什,像是手电筒、首饰、压缩饼干和手铲。 在一众杂乱的标本中,一个造型简单的手镯吸引了阿宴的目光。 她盯着那个手镯数秒,惹得八大爷开始不满地叫嚣着要把她拖在地上拉走。 “……你看,这个手镯,好像是你发给我们的电子手环?” 八大爷敛声息语走回阿宴身边,“你看错了,那就是个普通的手镯。快点赶路吧。” “我没看错!你瞧,那个手镯上还有电子显示屏,上面的时间是……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阿宴还没有来到这个复杂的地球。她当然不会知道,这个古墓深度挖掘计划早在数年前,就已经因为违规作业导致的多起不明伤亡事件而秘密停摆。 八大爷从小就被压着头穿梭在这条墓道当中,对墓道的情况十分之熟悉。 “你眼花了,那不是电子屏,只是岩壁的花纹而已。” “你不要睁眼说瞎话,我的视力可是……”阿宴指着那副电子手环,眼睛却注意到手环旁边的一具庞然大物。 那是一个肌肉壮硕的男子,无论是面部特征,健壮的肌肉,还是茂盛的毛发,都和科勒一模一样。 第31章 高端墓志铭 “这个人……是科勒吗?” 阿宴拉着八大爷的手一齐凑近被藤蔓笼罩的岩壁。 “……都说你看错了。”八大爷表现得毫无兴趣,想要继续前行。 粗壮的藤蔓上长出一茬又一茬的新芽,和鲜嫩的新芽相比,主干上的藤蔓臃肿而枯槁。 “等等……我觉得我可以……” “你唯一可以的事情就是作死。我警告你,不要随便乱动。”他抖动着右手腕间的银链,催促阿宴赶紧上路。 阿宴才不管八大爷的警告。 她使劲扒扯开实则脆弱不堪的藤蔓,直接朝裂痕累累的岩壁一拳突击—— “啊呜——好疼!”她一下子跪倒在地。 岩壁的硬度突破了阿宴的想象。她的手指像是骨骼碎裂一般,如置鼎沸油锅中炮煮,知觉从腕部断裂,麻痹的神经根本无法听从大脑的控制,她的指头兀自胡乱地抖动。 “都说了不要乱动!”八大爷蹲下来查看着阿宴的拳头,又用独门医方排查着包覆皮下的骨头,发现除了表皮被刮破了些许,阿宴的手并无大碍。 “你还真是糙汉子投胎……”他扶起阿宴,强硬地带着她疏离方才被破坏掉的岩壁。 “……你想忽悠我?”阿宴推开八大爷靠近的胸膛,又返回到原来的地点。 那面坚硬的岩壁上被突兀地打穿一道口子,碎裂的壁材如同狼藉的玻璃块摊在地上。 从裂口中不断流出粘稠而半透明的青色液体,伴随着咕噜声响在岩壁垂流而下。 透明的岩壁内,那些僵硬的标本们随着液面的下降晃动着死板的身躯。 “他还有救!”阿宴不顾八大爷的劝阻,将手扒在裂口上用蛮力撕裂着已然溃败的岩壁残迹。 原本硬度极高的板材,一旦被外力破坏,将无法维持原本平直的整体形态。岩壁在阿宴三下两下的拨弄中整个崩塌。 恶心的青色粘液以整面墙的攻势扑面而来。阿宴捂住自己的口鼻,腥臭稠密的污液从她耳边倾泻而下。 等到面前的骸浪好不容易止息,阿宴才抬起头来,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沾满了那些令人作呕的污液。一只越半米长的蠕虫正挂在她的左手前臂上。 阿宴吓得赶紧一抖,将蠕虫摔落在地。 “你动作小一点,都溅到我的衣服上啦!”八大爷惊悸地躲在边缘,要不是有手铐管上,他此刻不知道要回避偷溜到哪里去。 阿宴忍住一阵晕眩的恶心,在地面上搜寻着科勒的躯体。 或许是因为科勒身形巨大,他并没有随着污液冲出岩壁外。阿宴小心踩进壁内,赫然发现了科勒僵硬的身型。 他还是保持着适才肩颈锁紧,一副完全防守的身姿,整个人像是被冰冻起来,脸朝下佝偻着弓在地面。 八大爷只能随着阿宴蹑手蹑脚趟过这滩污水,他看到科勒以离奇的姿势四肢触底,就料到自己需要多费口舌了。 阿宴走近科勒,轻轻推了下他的侧腰,科勒就像一根朽木翻了个身,保持着原有的姿势躺在地上。他荆棘般的发丝不受重力影响地笔直朝上,错愕的表情在他脸上固化。 浑身的腐臭,无法聚焦的眼球,以及明显不复存在的脉搏和鼻息,都昭示着科勒遇害身亡的事实。 科勒是怎么死的?小发会不会同样遇害了? 双眼无法从科勒那张被死亡覆盖的脸上移走。 要坚持住!她慢慢蹲下身来闭上双眼鼓励着自己。 冷静地睁开眼帘后,她决定先检查科勒身上是否有外伤。 那层透着死灰色的粘液浸透着科勒的整个身躯。这种粘液并没有腐蚀性,阿宴似乎还从浓重的腥臭味道中分辨出了福尔马林的味道。 科勒的左腕上还带着八大爷分发的电子手环。上面的时间停止在3929年9月29日下午9时21分。 她抬手望了望自己腕间的手环,其上显示的时间是3929年9月29日下午4时02分。 “这电子手环坏掉了吗……” 察觉到明显的疑点,她突然开始在地上一滩污水中寻找着刚才发现的,另一块无主的电子手环。 “都是机械制品,遇到异常情况显示异常是很常见的……”现在换成八大爷跟在阿宴屁股后面瞎转悠。 他的目标一直很明确,顺利走出墓道,成功封闭古墓深度挖掘计划。 他的目的和居氏指派的任务利益一致,就是将这辈子的噩梦埋葬在此,从今往后不会再踏进这里一步。 脚边就是阿宴正在寻找的另一块电子手环。 八大爷悄然无声抬起右脚,挪到手环上,一脚踩下去。 阿宴的手掌不合时宜地伸到他的脚下,坚决护住了那块手环。 “你是故意的吗?”她横了八大爷一眼,八大爷以白眼回敬。 捡起那块无主的手环,阿宴发现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停在3929年8月29日下午9时21分。和科勒的手环所显示的时间正好是相差了一个月,精确到了分钟。 可阿宴的手环显示的当前时间,还不到下午五点。 如果科勒的手环出现了机械故障,那么引起故障的原因是否和这块无主的手环有关? 况且,这些手环的型号一致,来自施工方的批发,有关这点,八大爷一定知道详情。 她望向假装无所事事的八大爷。 “我们可以根据手环找到小发吗?” “当然不可能。” “那这块手环到底有什么用?佩戴者出了事故,连求助功能也没有!” “谁说过这块手环是拿来求助的?”八大爷从腰包里取出纸巾擦拭着沾满污渍的鞋边,“那是给佩戴者标记死亡时间和个人身份用的。” “你如果觉得带着很晦气,大可以丢在这里。不过接下来就不要再问我‘老狼老狼几点啦’这种无聊的问题了。” 他旁若无人地专注于清理自己的鞋边和裤脚,故意无视阿宴即将爆发的一连串追问。 “你不是说,只要坚持走下去,每个人都可以找到出口吗?”听完八大爷的话后,阿宴终于发现了他语句前后逻辑的矛盾之处。 “科勒一个经验丰富的田野学者,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就放弃希望,你看他死前,还在拼命地对抗着什么。” “可是他却死了!” 阿宴识破了八大爷的诸多谎言。 “你告诉我,小发到底在哪里?她是不是和科勒一样……” 第32章 伪娘的洁癖 八大爷整理完裤脚,站起身来叹了口气,卷翘的睫毛轻盈地颤抖。 他白净的面容疲惫而冷清:“现在你最好不要去想这些问题。” “我怎么能不想!”阿宴不能忍受八大爷的冷酷,“小发是我带来的,我有责任确保她的安全!” “反倒是你,从一开始就对我们有所隐瞒,到现在你都只想着你的需要,从来不关心其他人的安危!” 她激动得抖落了一身的污水,反溅到八大爷的白色冲锋衣上。 衣服上那几个泛灰的星点痕迹明显刺激了八大爷的洁癖,他像是身上着火了般速度刮下了单薄的冲锋衣,刚想要狠狠丢到一边,又浑身沮丧地将衣服穿好。 要是把这件外套丢了,他打底穿的白t恤更难逃阿宴的魔掌。 阿宴还在他身旁不断唠叨着所谓责任和大爱,和平和人权,浑身被湿透的她愤懑不平,像一只落水狗四处洒落着身上的污水。 为了保持最后的一点整洁体面,他把冲锋衣的拉链从底部一直拉到下巴上。 看她的衣着谈吐,不像是从山坳坳里出来的女汉子。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但凡家中有些条件,通常都会和其他脑袋空空的闺蜜们逛街买衣服,追星自拍,怎么会跑到这种鬼地方做兼职? 八大爷冷眼看着阿宴继续嘴霸,暗自推敲着她那脑残的思路行为。 可是,脑子都残缺了,哪里会有思路逻辑之类的东西呢?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阿宴终于发现八大爷虽然脸上挂着淡淡的忧伤,然而全程都在神游天外的事实。 “我又不是聋子。”他用左手小指头戳了戳耳洞。 “小发有生命危险,你好歹帮点忙……”阿宴伸出濡湿的双手扑向八大爷,被对方如触电般躲闪开。 “你不要过来啊!”他满面嫌弃又惊恐地与阿宴保持着最安全的距离。手铐在二人之间的僵持局面下绷成了一条笔直的线段。 “人命和衣服,哪个重要!” 他真的很想一个刀手从后背砍晕这个聒噪又愚蠢的女人,可这个重要且唯一的参照系,一旦失去清醒的意识,也就完全丧失了价值。 八大爷不得不做出哄骗无知小女生这种他最深恶痛绝的事情。 “我很明白你现在的感受……” “不,你不明白!” “你听我说……” “我不听!” 青筋差一点就要从他的太阳穴起爆,还好他对表情管理这方面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造诣。 “科勒还没有死。” “我不信!” “你好好看看科勒手环上的显示,上面的时间比现在快了几个小时。” “那又怎样?你之前也说过是科勒的手环发生故障。” “我当时只是猜测、猜测你懂吗!”八大爷竭力填上方才自己随便挖的大坑。 “不,我不懂!” “……” “到底要我怎么说你才会听!?”八大爷放弃了好语相劝,露出了狰狞的伪娘本性。 “那你把冲锋衣借我披上,我感觉快要感冒了。”刚说完,阿宴就倒吸一口凉气,一个喷嚏呛在了八大爷胸前。 细菌之类的微生物是无法用肉眼看清的,八大爷却觉得身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沾染上了来自阿宴鼻腔中,那些沾染着粘液的细小病菌。那些小崽子们自带五颜六色的外壳,并迅速在他的衣服上繁殖,形成一个个灰黑色的菌落…… 他毫无留恋地脱下了冲锋衣。 单薄的衣服顺着手铐的链子穿梭到阿宴的手边。 阿宴反穿着八大爷的冲锋衣,感到蒸腾的体温似乎保住了许多。 她捏干了头发里的污水,就朝岩壁内曾经盛装着液体和标本的隔层里走去。 “你还想要干嘛!我拜托你快点往前走吧!”八大爷觉得自己的主导权完全被阿宴抢走。 这种事情在墓道里发生过多次。原本作为游标卡尺的参照系们,在旅途的开始被未知的恐惧所控制,只能乖乖跟随在领队后方。直到这些参照系们知道了自己的价值,开始随意走动,最后迷失在黑雾地带,永远不见天日。 骄傲真是人类的原罪之一。就算只得一时之势,总有些人愿意前仆后继地拿着最后的希望换得眼前虚假的权力。 他跟随在阿宴身后,走进了狭窄的隔层。 “你说,这个是什么做的?我觉得可以再打一拳试试看。” 阿宴查探着最里侧那层未曾触及,完好无损的墙。在手环灯的照射下这面墙并没有显示出过多的特性,至少不似外层岩壁透明而平整。 “可能是玄武岩,硬度不强,你千万不要再乱搞了,万一崩塌了可怎么……” “嘿呀——”伴随着呼啸的拳风,她一声大吼。 嘣咔—— 阿宴的拳头迅猛而直接,直奔与她视线持平的一块凹进的石坑。 石坑没有裂开,反倒是阿宴,状态奇怪。 她既没有喊痛,也没有再次追击,只是收回了拳头。 阿宴按抚着喉咙,转过身来。 “……刚刚出拳时,我好像一口吞进去一只飞虫。” “这里装着的全都是些虫子不喜欢的防腐剂,哪里来的飞虫。”八大爷用手扇动着鼻子附近的空气,古怪的异味确实能够熏死蚊子。 “我觉得,我好像中毒了。” 阿宴的眼睛在短时间内发红发肿,两颊双唇血色全无。她眼前的事物逐渐出现模糊的重影。 不仅是她,八大爷的视线也逐渐被黑暗所覆盖。 这正是参照系失效的前兆。 大傻瓜快要失去意识了! 难道她真的误吞了毒虫?! 这次下地是他对这个活地狱的告别仪式。如果仅仅因为这样一个白痴,就赔进今后可能数十年的岁月,那他岂不是得不偿失? 趁着眼前还能辨得清四周方位,八大爷找准科勒倒下的方向,蹒跚走到科勒身旁,从科勒的工具包里找到了数根内含药液的注射针管。 他关注过科勒的一举一动,知道这个从尤罗普来的伪装学者,随身携带着多种血清和药品以备不时之需。 虽然不知道各个针管内的药液专治哪种毒素,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八大爷把搜到的几根针管全都扎到阿宴的手臂上进行推注。 吞噬着五感的黑暗,在血清作用到阿宴体内的病灶之前,以洪水猛兽之势淹没了二人周遭的一切。 第33章 记忆回廊 阿宴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关小黑屋了。 她也记不起自己又犯了些什么错,被严厉的家长团关了进来。 她只是觉得这次装修成古堡风格的小黑屋非常的宁静幽远。 墙上照明用的灯具是一盏盏古拙的烛台,明火的焰子暴露了屋内的气流动向。 如果掀开深沉厚重的屋顶,迎接她的一定是片星云密布的夜空。 面前是一道十字型走廊,她正处于十字中心。 左右两方以及身后,是不断延伸,深不见底的漫长走廊,只有前方的走廊被一扇朴素的木门封堵。 她走近门前,伸手握住门上的圆形把手,左右旋转。 门被反锁了。 阿宴叹了口气,一股烦闷气结于胸。 她提起裙摆,做好攻势,预备破门而入。 就在劲力蓄到顶峰之时,木门从里面被打开。 来者举着孤弱的烛台,高挑的身材撑起垂坠的黑袍遮蔽着前路。 笔直的线条勾勒着他苍白的脸,墨黑的刘海在墨黑的瞳孔前轻轻晃动。明明只有昏暗的烛火光线,来者眼中却闪烁着坚韧的光。 “你好,宴。” 他向捏着裙摆弓着腰的阿宴伸出左手,漆黑飘逸的衣袖下是一副冰肌玉骨。 “恭候多时了。” 当小黑屋里出现另一个人时,隔绝囚禁的作用就不复存在了。这正是受制于小黑屋思维中的阿宴,下意识感到怪异的地方。 阿宴伸出右手放在来者的左手掌心,耳畔闪过一片轻浅的银铃摇响。 她注视着自己的手腕,认为戛玉敲冰的清脆应该来自常备在身的手铐长链。 一晃神,她发现自己手腕处空无一物。 来者没有让她对迷茫有喘息的时间,直接带着她走进门内。 阿宴跟随在来者背后。他稳重的步履配合着端正的腰身,宽大的黑绸外套在肩头纹丝不动,只留袖口在身侧摇曳,更显其俊逸高洁。 “……我叫宴棠,你叫什么名字?”她十分好奇来者的身份,更甚于探究自己为何深陷于此。 来者没有答话,他在前方几步之遥,朝两侧延伸的丁字路口站定。 “在做自我介绍之前,请先容许我为你介绍几位此次的缺席者。”来者将温情埋藏在声线以下。 他侧身站立,身后那面墙上的画作正好能完好呈现在阿宴眼前。 冰晶璀璨的画框长宽均约一米,画内镶嵌的是经过精心剪辑过的动态影像。剪辑风格和空间站数据库中存储的影像有异曲同工之处。 早古地球的运载火箭在众人的期待中轰鸣升天。 控制室内的工作人员抛掉帽子和口麦,互相拥抱,喜极而泣。 火箭按照人工设定的轨道精准地运行在人们的头顶。 “为匍匐于地的人类插上翅膀的,正是宇宙时代的揭幕者高斯特·哈金斯。”来者恭敬地介绍着最后停留于画框内,朝阿宴微笑着眨眼的中年男子。 来者继续引导阿宴向丁字路口的左侧前进,行至拐角处,他在另一幅画作前停驻。 这副画是一位女妇人的等身侧身像。不像方才那副动态画作,这副侧身像全篇由色彩鲜艳的油画颜料手工绘制而成。画像上的金发美妇人侧坐在黑皮靠椅上,身着黑色丝绒长裙,怀中捧着一匹散发着金属光泽的白色软布。 “为天火者编织遮风避雨的华彩礼服,乃是发明自代谢材料模型的莎米拉·纳萨尔。” 阿宴贴近画作上的人脸,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妇人似曾相识。 在来者的催促下,没能想起到底是谁的阿宴只能移开脚步,向下一副画作走去。 一副黑白照片装裱在桦木相框内,照片上的是一个衣着正装的老年男性。 阿宴一眼就能认出照片上的那个人。在木星二十一个空间站上的某个角落里,一定会有这张照片的副本存在。 他是阿宴的祖先之一。 “这位想必无需我来介绍了。”来者跳过画中这位老先生的介绍,向下一处走去。 接下来的是一副异常压抑的风景画。 静如死水的海平面上,飘着一块骨架几乎四散的木筏。一只枯骨般的手掌从海中伸出,紧紧抠住木筏的边缘。 “将二十二团天火接入旷野平原,使之生生不息代代相传的,乃是作为联络媒介而化生的居槐。” “二十二……不是二十一吗?”阿宴接受的历史教育告诉她天火开拓者只有二十一支流派。 “那是空间站的说法。在出发之前,遍布于地面的天火中,有一支流派放弃了升天计划,选择留在地面。” 这是阿宴不曾知晓的内幕,不过她对此并不感兴趣。 她更想知道面前这副风景画的含义。 “可是,画上面并没有人啊?”阿宴问。 “居氏可以化生万物,具化的容貌对他们来说反而是一种拘束。” 不懂。 阿宴还想问下去,来者已经向前走了好远。 她跟在来者身后,对刚才那副画里漆黑一团中的突兀白骨深有感召,以至于错过了接下来其他人的介绍。 等她从徒劳无功的迷惘中回过神来,来者已经将所有缺席者介绍完毕。 “最后,容许我介绍我自己。” 来者在一扇木门前站定。这扇木门的样式和手把与她来时的那扇门一模一样。 “我是……” 清晰的下颌线来回起伏,来者面带笑意,告知阿宴自己的姓名。 此时,却像故障的影片,停止了音频的播放。 “你是谁?”她追问。 来者只是保持着如沐春风的笑容,推开了前方的木门。 门中,仍旧是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阿宴在这片视野中陡然找回自己从空间站穿越到地球之后的记忆。 她毫无准备地来到这颗灰色的地球,在喷泼的酸雨中被平家弟妹们收留,第一次看到挂着圆月的玫瑰色星空,穿梭在寂寥广阔的田野间追逐着大鼠,打晕突然窜出的阿津,了解地球上的人们与宇宙隔绝的真相…… 她想起了自己一时兴起带着小发来到古墓发掘工地,却因为疏忽让小发走失……跟随在八大爷身后寻找小发,却识破了八大爷的谎言。 她还想起了自己朝那面坑洼的墙壁挥出拳头时,不小心张口误吞的那只毒虫,身上鲜艳的花纹。 “叮铃铃——叮叮铃铃——” 手腕上清脆的琳琅作响。 那副闪亮的手铐此刻正紧锁在她的腕间。细长的银链不断延伸至门后的黑暗地带。 是八大爷! 阿宴来不及多想,一脚跨入了门里。 第34章 柠檬精的味道 她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来。 眼前仍是那个被她打破的狭窄空间。 八大爷耸拉着眼皮,手握数根注射针管,一根一根地扎在她已经发紫的胳臂上。 “你是在报仇吗?针头都要卡到我的肌肉里了!”阿宴将刚睡醒的起床气通过弹指神功发泄到八大爷的额头上。 八大爷不似之前的硬气,居然一头栽倒在地。 “……喂,你怎么了?”阿宴耸动着八大爷轻薄而倾长的身躯。 八大爷就像一具尸体,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幽幽地从他口中传出一句话:“别碰我,我抽筋了。” “一会儿就好了,你就在原地,不要乱跑。” 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 阿宴对他的语气十分不满,却还是乖乖地待在一边无聊地翻看着科勒的尸体。 “喂,你,叫什么名字?”缓解全身抽搐的肌肉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八大爷想要通过聊天解压。 “地球上的人呢,想要知道别人的名字,不是应该要自报家门吗?”阿宴总算在这方面有些进步。 说得好像你不是地球人一样,这又是哪门子脑缺非主流?八大爷内心疯狂吐槽,但又怕把头脑简单的阿宴气走。 “我已经自我介绍了,我叫八大爷。” “才怪……哪会有人叫自己爷?你让你爹妈长辈怎么称呼你呢?” “……金未,我叫金未。” “那个在天上飞的精卫?” “……” “精神卫生中心的精卫?” “……” 自报家门的金未,恨不能手起刀落,把阿宴的脑子挖出来缝缝补补以保证之后三年的使用质量。 “五行属金,地支属未,是谓金未。你呢,你叫什么?” “我叫宴棠。” 金未眉头一紧:“是安字上面一个日的‘晏’?” “不,是安字中间一个日的‘宴’。” 金未的脖子一经舒缓,立刻睁大眼球回头望向阿宴。 那是一种从石块中开出了翡翠的惊喜眼神,但几秒钟后,瞪大的双眼转变为一双嫌弃劲的死鱼珠。 “难怪你这么粗俗,果然你也是因为历史原因从小被挤兑,没人教养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吧。” 我的教养很差吗?!阿宴坚决不承认这一点。 她倒是希望自己被挤兑的原因是来自历史纠葛,然而,她只是单纯的蠢到没朋友。 为了表示不满,她遽然拉动手铐的银链子,强力牵引着金未的右手,引得金未连连喊痛。 “姓宴到底有什么问题,怎么你们一听到我姓宴,就要另眼相待?” 阿宴的发言让金未难以置信:“对一个正常人来说,这个地球上有很多事情是能够做到,但是却要极力避免去做的。” “你又想说什么?”阿宴对于金未拐弯抹角的讲话方式非常厌恶,毕竟她的每一个神经细胞都是笔直连接起来的,任何弯弯绕绕她都反应不过来。 “你作为天火留存在地球上的后裔,起码也要把姓氏改掉吧。难道你不怕周围的人对你集火打击?” 周围的人倒是没怎么集火过,平家人虽然没怎么待见她,至少给她提供了遮风避雨的地方,农场主对她的破坏性建设行为感到愤怒,可该发的粮食补助还是发到了她手中,杂货店的同事们还照顾她异邦人的身份而教导她很多社会经验。 综上,她丝毫无法体会到金未口中,作为天火后裔的委屈和不屈。 “阿未,你是天火留在地面的后人吗?” 阿宴直觉上认为,金未是个能够理解她,并相信木星空间站在天空运转的人。 “你干嘛突然叫得那么亲热!” 金未嫌弃得翻起白眼,并立即拓宽二人之间的距离。 他和阿宴相识不超过一天,却在第一眼就认定自己无法和阿宴这样的人成为朋友。 本该是找到了同病相怜的同伴,金未只是本能地抗拒和阿宴接触。 她实在是个愉悦的人。没有仇恨,没有报复,没有进取心。 是和自己截然相反的一类人。 从垃圾堆一样的后巷中成长起来的他很早就明白,像阿宴这样即使身处劣势也能无忧无虑的,都是些从出生起就免疫了贫穷困苦的别人家的小孩。 这些人一旦靠近他,就会像豪猪一样把身上的刺插进他的肌肤之下,再假装若无其事地责备他金未脆弱又敏感。 飘在天空的鸟,与卑微到泥土的尘埃,并不是不可能相遇,而是没有相遇的必要。 在内心不断咒怨世间为何如此不公,直至不幸扼住喉咙让他窒息而死,这是他对自己的将来唯一的期许。 “既然大家都是来自天火,叫你一声阿未有何不可?虽然你也可以叫我阿棠啦,但是阿宴听起来更顺耳……” 她又开始聒噪了。即使是这些聒噪的话语,对他来说,也是一种不可企及的幸福。 金未当然不是他的真实姓名。 他没有勇敢谈论自己姓名的力气。 嫉妒放入口中的味道,就像从新鲜的柠檬中榨出的汁水。所以他缄默不言。 “……” 大致恢复了身体机能后,金未从地上爬起来,决定从今往后不在阿宴面前谈论天火的话题。 “上路吧,最后这段路没有什么曲折,只要你不再任性妄为。” 洞窟此后的道路纷繁复杂,金未凭着自己的记忆和听音辨风的技能,迅速地确定着一个又一个的岔路走向。 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的脚程,二人用拳头敲开被前人用碎石阻塞的盗洞,终于走出了狭窄逼仄的洞窟,到达了墓道的终点。 四方端正的中心墓室。 天顶是一片用数字信号模拟的夜空,虚假而闪亮的繁星密布其上。 地面的中心盛放着一具黑色的灵柩。和广阔的墓室空间相比,灵柩显得如此细小。 阿宴如同发现了新奇好玩的东西,朝灵柩奔去。金未立即抓紧手铐的细链,将阿宴一把抓了回来。 “死者为大,不可随意惊扰。” 她撇撇嘴,望着中央方位的黑棺,猜测着其中躺着的究竟是尸骨完好的美人,还是已化为腐朽的白骨。 金未朝不远处垂直于墙面的手脚攀梯走去。手腕上的镣铐一旦紧绷,他就知道另一边的阿宴又在磨蹭了。 金未回头望着阿宴,烦躁地抖动着手铐:“怎么,你连死人也没见过吗?” 没想到,近乎一米长的银链在经受了如此多的绷紧与强力纠缠后,断然裂成了两截。 好机会! 阿宴心中一喜,脚上像抹了油,放飞自我地一路小跑到黑色灵柩前。 第35章 黑色的棺椁 金未十分无奈地瞧着阿宴。她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学僧围着棺椁转着圈,毫不忌讳地在棺椁表面摸来摸去。 还好这附近已经脱离了那股神秘维度场的干扰,只是在此耽搁一下,金未觉得不成问题。 他倚靠在雕刻着花卉与树木的大理石墙壁上,静静地欣赏着阿宴的身影。 香槟色的裙摆只是些微抖动,就甩掉了污水的沾染,重现出迷离色泽。粉色的长卷发被随意挽成两股马尾辫,曲翘的发丝饱含露珠般的晶莹剔透。 那个傻瓜身上活泼的生命力和她的傻气有得一拼。 所谓幸福,大概就是像阿宴那样没有烦恼,随心所欲地活着吧。 自出生起就背负着家族的耻辱,在强压下长大的金未,还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幸福的感受。 如今,只是远远看着傻得冒烟的阿宴,心中的酸味也消减了许多,甚至还有些轻松惬意。 暂时不用去考虑那些肮脏而艰巨的任务,所有人对他美丽外表的戏谑和嘲弄,以及失去自由,任人摆布的人生。 只是简单地保持着活着这一状态,他就很快乐。 “阿未,你快来看!这副棺材上有天火的标志。”阿宴有了大发现,朝金未挥手大叫。 他在这未知何属的墓道中来回穿越了千百回,终点墓室中的黑色棺椁他也检查过不知多少次。那具棺椁只是一个仪式道具,当中空无一物,为了避免一些迷信的麻烦,棺椁上绝对不会有任何的花纹样式。 金未还未走到棺椁前,就已经发现不同寻常之处。 原本的黑棺,表面的涂层使用的是古代钢琴烤漆工艺,由于少有人触摸和移动,棺面十分平整且常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 眼前的这副黑棺粗糙而刻满划痕的表面不似以往,就连黑棺的长宽和样式也不尽相同。 二十一颗四芒星被天弧所笼罩,火焰的纹理掩埋着大地。天火背叛者那禁忌的标记正镌刻在棺材板中央。 墓室中央的棺木明显被人调换过,金未确认无疑。 他稳住气,周密地检查着这副被替换的棺材。 棺椁侧面没有任何缝隙,就像一块未经开凿的玉石,而不是一具考虑过开合设计的容器。这种设计,与千年前天火者们所制造的遗物风格一致。 表面凹凸残缺的划痕,历数着这具黑棺承受过的各种重力打击,强度了得的材料放到当今也难以削切成型。 再加上那枚严禁制造传播的背叛者标示,金未将所有线索连成了一条清晰的线。 是手段了得的居氏将原本的棺木替换成眼前的这副天火遗物。 而他当时接受居氏指派的这项封闭任务时,并没有被告知这一细节。 金未正揣测着居氏遮掩其存在的原因,黑棺却突然被阿宴触碰到了隐形开关。 黑棺上盖板缓缓升腾起一段难以察觉的微小距离,从侧面惊现的缝隙中大量白色的气雾喷薄而出。 “你又不小心摸到了什么东西?!”他捂住口鼻,担心着面前的这片弥漫的雾气会有毒副作用。 气雾温度偏高,其中还含有大量的粉尘。不停地咳嗽喷嚏让阿宴的话语断断续续。 “我……我只是用手摸了下……二十一颗四芒星……上面有人体温控监测,还有……还有虹膜识别……” 讲道理,这种出土文物,就算有虹膜识别,也不太可能匹配得上现代人的生物信息吧? 阿宴到底是怎么打开这副棺椁的? 不把眼前这片浓烟重雾驱散是不可能弄明白的。金未没有想到及时有效的手段来控制烟雾,他只能牵着阿宴的手远离墓室的中心地带,朝没有烟雾环绕的地方奔去。 “咳、咳咳……”阿宴还没有从呼吸道的过敏症状中恢复过来。 整个墓室里充满了刺鼻的粉尘。 正在二人喘息之余,如奏鼓般的离奇噪音以沉重的节奏作响。 循声望去,正是墓室的中心,白雾缭绕之处。 一个约三米的高大活物崛起于白色烟雾的浓度中心。烟雾隐藏了它的面目细节,只凸显出一个狞恶的轮廓朝二人走来。 鸣鼓般的节奏化为了那庞然大物的脚步声。 金未第一时间反应到危险正在靠近,他让阿宴回避在身后,却反而被阿宴抢了先。 她神色高昂,收拾起飘逸的裙摆跃跃欲试。毕竟这一路而来,她积攒了太多的负面情绪,早就想找个倒霉蛋发泄一气。 看到阿宴将裙子掀起固定至腰间,八大爷窘迫地移开视线。 开什么玩笑……八大爷觉得阿宴的脑回路十分清奇。 既然来做苦力,为什么要穿裙子,既然穿了安全裤,又为什么要穿裙子? 其实阿宴只是穷到没有适合的外套穿,连这条安全裤也是杂货店老板娘好心赠送的。 做好冲刺准备后,阿宴弹跳而起,向烟雾朦胧的黑影踢腿猛攻。 “喝啊——” 她飞跃至白蒙蒙的浓雾中,以为自己一脚正中红心。 而脚底黏黏糊糊,仿佛踩到屎般的触感告诉她,被烟雾笼罩的这个庞然大物并不是个正常的生物。 更惊奇的是,她一脚踢穿了黑影的胸膛,脚下没有碰到丝毫阻力。 像穿过一层没有体积的影子,阿宴穿透了黑影的身体,在它背后缓缓着地。 “这……是什么东西?” 回望着黑影的背部,阿宴想要分辨出它的外形,却无法将这黑影的身形与她所见过的任何动物联系起来。 烟雾散尽后,它现出了恐怖的真面目。 一个十足的怪物。 它没有固定的骨架,像一座高耸的移动肉山,从浑身密布的排泄口中向外涌出透明的乳黄色烂泥。 烂泥包覆住怪物没有任何清晰结构的躯干表面,多余的稠液顺着起伏的粗糙皮肤流向地面,接着又被底部的数个怪异囊口吸收进躯干内。 金未和阿宴一前一后将这只怪物包围。 那怪物具有很强的协调能力,刚从棺椁中爬出时约有三米,当它将周身掺杂着血色的黄色烂泥吸收重组后,自身的身高随之调整到正常人的范围内。 它一步步向墙边的金未靠近,不知不觉间从它身上竟浮现出了双手双脚的形态。 阿宴清晰地看到位于怪物中心部位的一根细长白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脊椎和肋骨。四肢骨骼发育健全后,怪物的透明肉质呈现出丰富的血色,接着,它的外皮有了人皮的质感,不消几分钟,怪物那快速生长的骨骼肌肉乃至皮肤全然与正常生物无异。 此时,它已经有了一个人的形态。 第36章 年轻的少年哟,你掉了啥 阿津走下巴士,已经是正午。 他按照喵喵的简笔画地图沿着马路走了几分钟,终于发现了海门高等美术学院的大门。 准确的说,是一面具有超现实主义风格的牌楼。钢筋材质,直角造型,横梁上毫无繁复的传统花纹图案,取而代之的是数条粗细有致的直线型刻槽。 来来往往的全是青春靓丽的大学生们,一身奇装异服的阿津混迹于学生之中,竟没有丝毫突兀之感。 美院敢穿的小年轻真是多了去了,甚至找不到一个正常着装的人。不说那些内衣外穿浓妆艳抹的非主流们,大量穿着古装戏服谈笑风生的年轻仔再一次让阿津怀疑自己领错的台本走错了片场。 上一次是七十几个小时前,他和二狗蛋在归家的商店街漫步欣赏各色小裙子的时候。 他四处张望寻找着负责带路面试的岳老师,在电话里对方说会在大门口接待他。 身边只有不断穿梭而过的年轻学生,谁也不像是在等人的样子。 “这边,这边!”身后传来微弱的呼喊,和电话里岳老师雌雄莫辨的尖细声线极其相似。 阿津转过身去。 哎呦我去—— 一个穿着艳红蓬蓬裙的无头女人正矗立在他身后! 她双手戴着黑皮手套,捧着一个极其逼真的,成年男人的头颅。 这颗被络腮胡和滑稽卷发装点的头颅可比假货还要真,它露出六颗牙齿,正向阿津展示着标准的微笑。 “啊……这是……怎么回事?”阿津被吓得六神无主,他望着周围匆匆路过的行人,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眼前的这个无头女怪。 “你,就是新来的模特平津吗?”高大的无头女迈着小步向阿津靠近,话语却从她手中那颗头颅的嘴里发出。 “有何贵干!”为了遮掩自己的恐慌,阿津摆出了拳击的架势。 无头女仍然不紧不慢地走近阿津,手中的头颅咧嘴大笑,表情越发兴奋。 “勇敢的少年哟,你掉的是这个大胡子脑袋,还是这个光头卤蛋?”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笑声,无头女那空荡荡的脖子上如吹气球般渐渐生长出一个塑胶做的秃顶假头。 真是个拙劣的玩笑。 阿津却是个开不起玩笑的人。他光速般的拳头已经冲击到了塑胶卤蛋的脸上。 瞬间被压扁的塑胶假头挤出一声尖鸣,如同用完的塑料袋子被丢弃在地。无头女人的脖子和肩膀则是歪曲成不自然的弧度向后倾倒。 “哎呀呀呀,老子的发型乱了啊!”从无头女人身体里发出了另外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她手中那颗长满毛的男人头与那位‘老子’彼此相熟,语气关切:“你有没有事啊,柴飞?” 无头女人歪斜的躯干正慢慢脱离腰际,从肩到手臂的长度越来越脱离正常比例。可在衣袖的遮蔽之下,两只戴着长袖手套的手仍端正地捧着那颗毛头。 “……你干嘛叫我,都暴露了啊!”那位柴飞躲在无头女人扭曲的身材中,自暴自弃地拍打着什么,发出响亮的啪啪声。 “好祖宗,别拍了,我都快蹲不住了……”毛头不知道,他的一双脚已经暴露在翘起的裙边之外。 看到毛头那一脸委屈求饶的样子,阿津十分想看看稚气外漏的柴飞究竟是怎么欺负人的。 他拽住裙边,乍然扯掉覆盖着毛头的那层伪装道具。 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抱着相机,此时正骑在蹲坐着的毛头男子肩头,一脸不爽。 “唉……柴飞,你到底拍到了没有,我可以休息一下吗?”毛头问。 原来那些啪啪作响的声音是来自相机快门。 “拍是拍到了,”柴飞从相机内取出几张立即显影的相片,“但是从这个家伙身上感觉不到什么美感和特点呢……岳老师,不如我们再换个模特吧?” 柴飞的屁股终于从岳老师的肩头移走。 岳老师如释重负,他刚挺直身子,浑身就发出咔嚓的声响。 “哎呦,我的老腰……” 阿津看出自己不受待见,他扶着岳老师让其方便站立:“这个……岳老师,我果然还是得打道回府吗?” 岳老师忙握着阿津的手示意让他先稳住:“唉……柴飞啊,你要知道这模特招聘广告了这么久,来应聘的没有几个,前面的你都不满意,如今的这个还是托人拉进来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再加个价就是了。”柴飞摆弄着相机,觉得再找个新模特只是小事一桩。 “……其实今天这位,他是从尤罗普回来的海归,他对地下作业非常熟悉,还是拳脚劳师傅的关门弟子,你不是一直想去学校后山逛逛吗……” 岳老师只是抛了个砖,马上就引来了柴飞的兴趣:“什么?岳老师你同意我去后山拍照了吗?” 岳老师点点头,把阿津推到柴飞面前:“前提是,你必须和他一起去。” 海门美院的后山是有些邪门的。它满足了大夏所有大小学生对校园鬼话的幻想。 光天化日之下,无端的风吹草动是来自大洋彼岸的蝴蝶诅咒,无法抑制的虫鸣正在召唤着地狱邪神的降临。 在清寂的夜间,美院后山一带常有人目击到发光的不明飞行物体,配合着应景的人口失踪案件,人烟罕至的美院后山脚比山头另一边的古代陵墓区更加凄凉而骇人。 而所有后山的恐怖传闻都发生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只有一个除外。 那就是“索头的无头女”的故事。 相传百年前,一位远嫁大夏的尤罗普女贵族,年轻丧夫,因孤立无援而被婆家欺负,只能在美院后山的家墓内独居。不料婆家为了吞掉女贵族的嫁妆,趁着夜晚荒芜的后山无人看管之际,派亲信用墓内陪葬的珍宝大砍刀削掉了她的头颅。 女贵族死不瞑目,她的头颅被砍下后,仍然在地上发出愤懑的嚎叫。亲信惊恐之下将头颅丢进了家墓内的焚烧炉里。 第二天的正午,亲信在车水马龙的大道上行走,忽然一阵妖风刮过,路边铁棚顶的铁片被风刮走,顺便削掉了亲信的头颅。 第37章 为什么你有头 故事还没有结束。 那亲信的头颅虽然被铁片砍掉在地,却也同样怒目圆睁,污言秽语的咒骂张口就来,女贵族的婆家人为了掩人耳目,便将亲信的头颅丢进了家墓祛邪祟,美名其曰物尽其用。 而无头的女贵族一直在坟墓一带盲目地寻找着已被销为一碰灰土的头颅。当她发现墓室内的那颗精神抖擞的头颅后,开心地捧起来顶在自己的脖子上。 那颗头颅当然无法和自己的身体合为一体。无头的女贵族不愿放弃希望,她抱着亲信的头颅,在烈日当头的中午,到处找人交换头颅。 此后的几十年,这附近的人们常常会在朗朗乾坤之下,看到一个穿着尤罗普裙装的无头女子捧着一个未曾腐烂的男人头,四处询问。 “这是你的头吗?” “我的头在哪里?” “为什么你有头?” 海门美院成立后,出于安全考虑,校方在后山实施了严格的出入管制。以至于在美院流传了近百年的八大不思议事件,在学员一层层抽丝剥茧,一件件水落石出后,只剩下“索头的无头女”这么一个谜团未解开。 柴飞对这种不思议事件特别着迷。他觉得,与其撞大运去找到传闻中的无头女,不如先从被惊吓者的角度出发,深入分析其心理反应,说不定就能找到无头女事件的突破性思路。 刨开已经见怪不怪的全校师生,他只能抓着校外来者做测试了。 比如对传说毫不知情,奉行尤罗普科学保守主义的阿津。 此刻,阿津搀扶着腿麻的岳老师,跟在兴致高昂的柴飞身后,操着便捷小道向美院后山走去。 无奈一路上靓女太多,柴飞不忘端着相机四处街拍。他忙着应酬时不时主动投来的秋波媚眼,要不是岳老师提醒他只能在白天稍微靠近后山区域,需要加快脚程,估计这一天又得让他磨磨蹭蹭地耍过去。 好不容易走到了后山脚的南大门,三人看到一排排身着制服的安保将大门包围得严实。另一部分着黑衣戴黑超的人马时刻来往于大门内外。还有几辆救护车停在门口,车后门敞开,却不见伤者。 “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作为负责人的岳老师凑上前去,询问着一位呆站在一旁,无所事事的安保人员。 “……没事。今天南大门暂时开放,需要控制人员出入。” “我也是这么听说的,”岳老师不知道从哪里得知的小道消息,倒是有些准确,“我有个学生想要到这附近采风,不知道可不可以通融一下……” “那不行。”安保人员斩钉截铁地说。 “今天是对公开放的,上面特别交代一般校园师生不得入内。” 岳老师悻悻而归。 柴飞撅着嘴,万分无聊地奚落着眼前的师长,“看来岳老师的面子还是不够大呀。一般师生……” 一心想在学生面前树立威信的岳老师,绝不认输。 “没事,我们还可以从南侧门进去。”岳老师决定拼一把。 南侧门是南大门的旧址,早前因为山体崩塌而被封闭。若只是让柴飞这个小子见见后山的模样,南侧门也足矣。只是南侧门与南大门之间隔着一个大教区,步行过去不实际。 三人最后决定乘坐循环于校内的便车到后山。 上车后,阿津才发现海门美院有多大。一栋栋平面美术、雕塑、后现代艺术等各色主题展览馆沿路平地而起,光是途径繁华渐欲迷人眼的展览区就越过了七八个路口。教学楼虽然只集中在两三栋楼中,可这几栋造型各异的教学摩天楼像是灯塔群一样高高矗立在一众低矮建筑中,不管站在校区的哪个方位,只需抬头观望着这几栋高楼,就能快速分清东南西北。 阿津闲坐在车上,数着一瞟而过的街面,眼前的风景也渐渐开始变得乏味起来。 “岳老师,不知道我这份兼职具体要做什么呢?”阿津悄悄问。 岳老师观望着坐在便车前排四处拍照的柴飞,小声回复着阿津:“看到没,就是他,柴飞。” “你的工作就是配合我把这个家伙从预科顺利丢到设计学院去。” “啊……可是,我对美术什么的,也不是很懂。”阿津犹豫着。 “你没必要懂,我们这里有的是经验丰富的老师,你只要跟紧柴飞,不让他在学校里惹事生非就行。这个家伙在预科班待了三年了,学业没有精进多少,麻烦倒是惹了一大堆。” “他不知道怎么的,得罪了美院的几个大有来头的高年级生,隔三差五就有人来预科班吵架斗殴,本来就不好管教的预科班,现在又要多花时间来处理学生的人际关系……” “白天主要由你看着,晚间我安排宿管接班。至于薪水,只要柴飞能在下个月入学,按照每天5000元一次性支付。” “其实也就是个什么都要做点的保镖,你也不用太紧张。” 阿津松了口气:“这样啊……还好不用做裸模。” “根据情况,做裸模也是有可能的。” “……” 阿津很想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他刚想开口,柴飞就从前排向他所坐的后排走来,将手机递给了岳老师,两眼放光。 “刚刚网络上有八卦消息说居氏今天正在加派人手挖掘美院后山的陵墓群,南大门那些人一定是在独吞挖掘出来的文物了吧?” “这恐怕是不太可能了,我听说在海门美院建成之前,这一带的古墓就已经被盗墓贼掏空了。里面没什么值钱货,倒是有很多生化危险区。” 岳老师轻声细语地忽悠着柴飞,心中计划着先带他去南侧门,到时候柴飞看到山脚被巨石堵得密不透风,周围又稀疏无物,自然不会留恋后山人烟稀少的风景。 “要真是像老师你说的那样,为什么首富居氏还要大费周章地来我们后山搞事呢?”柴飞不解。 “你是有所不知,其实这后山,乃至海门美院,有将近一半的地皮都是居氏所有。建校时对后山的封禁也是居氏直接下达的要求。” 柴飞点点头,“也有道理,我还听人说居氏在后山的陵墓区偷偷开辟了试验场地,专门研究一些……”,他压低了嗓门,“研究一些有悖人伦的试验!” 第38章 劳动最光荣 “哈哈哈……”岳老师笑着摇了摇头,“什么试验,我看那些有钱人是在山里挖到了矿才对吧。” 刚回到家乡的阿津,此刻也不知道要如何加入到眼前二人的八卦讨论中,他望着车窗外的风景,须臾间车驶入了上坡路,刷过眼帘的钢筋混凝土建筑转变为了郁郁葱葱的树林。 车速减慢,直至停止。司机鸣笛,示意车上仅有的三位乘客下车。 下次班车大概是一个小时以后。岳老师站在半坡的车站前,粗略安排好接下来一小时的行程,却发现身后有几辆黑色货车正行驶在通往后山的坡路上。 事前安保处的小老头们曾在酒桌上不小心向他泄露了今日的调动,因为居氏集团的前期调研,后山的巡更会空出一个小时无人值守。此时正是南侧门无人值守的那一个小时之内。 岳老师推测这些车可能是即将到来的安保用车,得抓紧时间速战速决了。 正是午饭时间,太阳最显温度,后山脚下却是阴风阵阵。回转的小旋风搅动着地面的碎石渣,扬起微小的旋涡,然后销声匿迹,潜伏到下一轮风起。 南侧门在后山半腰的山阴一侧,常年不见阳光,环绕的铁栅栏内杂草荆棘丛生。大门前铺着沥青的地面四处龟裂,几个散发着臭气苍蝇乱舞的垃圾桶散乱堆放在两人高的铁栅栏前,恰好挡住了深入后山脚的出入口。 “老岳,上!”柴飞抱紧相机,向岳老师示意。 “好!”岳老师立即挽起袖子,拍了拍阿津的肩头。 “走,我们把这几个垃圾桶推开。” 阿津点头同意,和岳老师一并走到垃圾桶前。 “我呕——” 方才只是隐约反感的臭气,靠近后却像被发酵提炼了一般浓烈,熏得阿津晕头转向,掉头就走。 “加油,你可以的!”岳老师戴上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防毒口罩,抓住想要逃跑的阿津,从精神上鼓励着他。 阿津终究还是缩回了背叛的手脚,强迫自己直面眼前这一堆垃圾桶。为了许诺的高薪,他只能不断告诫着自己: 工作不分贵贱,劳动最光荣。 独自一人勉强处理完垃圾桶,浑身馊味的阿津还是被岳老师和柴飞厌弃地躲开。他跟在二人身后,听着岳老师忽悠柴飞的那番长篇大论的漂亮话,觉得自己对讲话的艺术又有了新一层的造诣。 “哎呀,这里原本就有个通向古代皇陵的入口,没想到现在居然被堵住了,真是可惜……” 岳老师指着前方宽阔平坦的空地上垂直而立的山体一角,唐突覆盖着庞杂的三角锥形巨石堆,满是遗憾的神色。 “要不,还是等下次吧,我听说校方最近正在筹资重修南侧门,还会举办古代皇陵文物展。” 柴飞四处拍摄着枯燥的风景,不以为然:“下次,说不定我都不在这里念书了……你不是请了这个有经验的搬运工吗,这些石头让他来搬走,应该对得起你付给他的价位吧?” 岳老师只能尬笑,内心逼逼叨叨着柴飞那毫不遮掩的自私自利。 他试图让面部肌肉放松下来,向一旁的阿津展现出十二分灿烂的笑容:“阿津,要不你先试试搬动前面那块稍小一点的石块?” 阿津回敬给岳老师会心一笑。像柴飞这种有钱人家的小孩,他在尤罗普见过太多了。现实就是他们有颐指气使的本钱,自己有拿命换钱的需求。 稍微做了些热身运动后,阿津在巨石堆前站定,四顾搜寻着适合下手的撬点。 整个石堆约有十米高,组成石堆的石块半径至少接近一米,而一些较小的石块被塞在大石块的缝隙之间。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内,没有一块石头可以安全移除而无安全隐患。 若是不动手,怕是会被柴飞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少爷躲在劳动力公平交易的旗帜下暗戳脊梁骨,顺带嘲讽一番穷人阶级的懒搓怂。 思前想后,他决定先装模作样地搬开临近地面的一块无足轻重的小石块。 两手刚找准着力点,从石块缝隙中挤出的气流就从他臂膀间穿梭而过。他好奇地把手掌覆在石缝间,发颤的手指抓不住唏嘘叫嚣的风声,让它从指缝溜走。 这股气流越演越烈,不到几秒钟的时间,风声已经称得上是呼啸而过。 望着面前微微颤动,即将咯吱作响的石堆,阿津本能地躲开了一段距离。 果然,在下一刻,十米高的石堆像是被山中看不见的巨人打翻布阵。低处的石块纷纷滚落在地,高处的石块在空中沿着陡峭的抛物线降落。 “小心!”阿津冲向柴飞和岳老师。 他们二人站立的位置,正好是崩塌石堆附近的危险区,一块庞大的石头正以千钧之力砸向他们的头顶。 眼疾手快的阿津搂紧柴飞和岳老师,凭着强烈的求生欲,胡乱躲闪着擦肩而过的致命打击,最后带领二人藏身在山体岩壁上的一处凸起之下,聆听着大石块落地的轰隆声响。 扬起的风沙迷乱着他们的眼睛,一时间,数十块大石头从天而降,在三人脚边不断地砸出坑洼。 待到石块落地滚动的作响完全停止,阿津才敢从山檐下探出头来四处张望。 岳老师所说的那个通往古代皇陵的入口,此时正敞亮地迎接着三人的到来。 被封尘好几十年南侧门,一时间居然莫名其妙的解封了?岳老师感叹世事难料。要是柴飞在这种荒山里发生了什么意外,恐怕最后都会以玩忽职守的罪名算在他的头上。 岳老师瞥了眼和自己同样灰头土脸的柴飞,对方明显没有顾虑到自己的安全问题,而且对这个出其不意的废旧入口越发感兴趣。 “前面的人,不要随便进入洞穴!”从天空中飘来了大喇叭的叫喊。 阿津抬头一看,两架直升飞机正盘旋在头顶。 跟随着直升机到来的,还有地面上的一队黑衣人。他们的衣着和之前在南大门遇到的那批黑衣人相同,只是每人手中还多了一副器具——实打实的霰弹枪。 第39章 半梦半醒,最难将息 这些黑衣人行动敏捷,迅速控制住阿津,柴飞和岳老师三人,又详尽搜索了附近的情况,确认周围再无其他闲杂人等。 阿津认得黑衣人胸前的枯骨花纹样,那是大夏居氏集团的商标。 “你们不是守在南大门吗?这里……这里还真不是我们干的,是石堆,石堆它自己……”岳老师直勾勾地盯着黑衣人手中的霰弹枪,惶恐得语无伦次。 带队的黑衣人将食指点在双唇间,示意让岳老师闭嘴,接着向身后的同伴们打着手势,让他们合围住这个刚刚被揭露的古墓入口。 一阵匆忙的脚步从入口处传来,且越来越近。 听这脚步声,似是有两个人正在朝外面奔跑,其中还混杂着某种节奏缓慢的奇怪闷响。 黑衣人们适时举起霰弹枪,把枪头一致对准入口。 首先出现在洞口的,是以百米冲刺的劲头奋力狂奔至终点的金未,紧跟其后的,是仗着穿有安全裤而裙摆飞扬的阿宴。 二人发现在洞口迎接着他们的是一群正常人类,都喜极而泣。 而当他俩想要向黑衣人求助时,对方却小步包围住因奔跑而筋疲力尽的金未和阿宴,漆黑的枪口几乎要抵在二人的额头上。 气踹嘘嘘的金未从腰间掏出了居氏发给他的临时证件,递到黑衣人眼前:“一伙的。” 为首的黑衣人检查着金未的证件,并在电子眼镜中核对着相关信息。 “姓名:金未。性别:男。年龄:21岁。职属:居氏集团特别机动组。职位:特派员。” 眼前这位梳着大辫子的女孩子?!黑衣人正想质疑,电子镜面上一直处于加载状态的资料图片终于完全显示出来。 这位名叫金未的男子,外表确实是个容貌俏丽,一头亚麻金发的美人。若是仔细观察金未精瘦而健壮的骨骼构架,也能发现一些端倪。 “金先生,失礼了。”黑衣人们移开了枪头。 “……后面还有个大家伙,你们要小心了。”金未抹着额头上豆大的汗渍,指向身后的入口。 “这个是自然。我们前来就是为了处理掉他。” 金未点点头,凑近到黑衣人耳边,“……那个叫科勒的,出来了吗?” “已经将他送往医院了,他是普遍的s型症态。” “还有其他幸存者吗?” “……出现了一个预计之外的u型症态。” “晴陵之前致电我说他已经在南大门准备好了罕见型态接收方案……” 为首的黑衣人吩咐剩下的人包围古墓入口,和金未走到一边保持密谈。 阿宴喘着气,找到一块高度合适的大石头坐下歇息。刚刚为了躲开那只怪物,她跑出了这辈子的最佳长跑记录。 她不停查看着洞口,知道那只不停变幻着身姿的怪物即将从洞口中爬出来,不禁怀疑起身旁这群手持武器的黑衣人是否有能力让它就范。 “阿宴!我在这里!”被黑衣人围困在一旁的阿津高声呼唤着,引起了阿宴的侧目而视。 看到阿津那张人畜无害的脸,阿宴终于从逃亡的惊惧中脱出,四处搜寻着一直不见踪影的小发。 小发呢?小发到哪里去了? 在洞窟中金未不断承诺着,只要走出墓道就能和小发相见。然而小发并没有出现在洞口,反而是金未的身影蓦然淹没在一众黑衣人中。 她不愿面对正在黑衣人中推推搡搡向她靠近的阿津,转而一头扎进另一侧的人群中找寻着金未的身影。 “金未!金未你在哪里!” 挤出人圈后,她在停滞于坡路上的黑色货车附近发现了金未的身影。 “等等我,你还没有告诉我小发在哪里!”阿宴奋力朝金未的方向奔跑。 金未只是冷然看了阿宴一眼,然后安逸地一脚踩进货车内。 在关上车门的那一刹那,阿宴清楚地看到了金未脸上意犹未尽的笑容。 那是骗子得手之后,望着被玩腻的道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戏谑。 货车载着金未离开了坡道,把阿宴一人丢在荒凉的后山腰路上。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信任被人肆意撕碎的愤懑和苦楚。但她竟然不知道要如何迁怒给金未,甚至连一句怒骂也吼不出来。 她只能责怪自己的无能。 她怎么能那么有自信,觉得自己可以带小发感受这个星球上的精彩和美好?就连她自己都才刚刚从这个布满过期糖霜和美丽玻璃渣的梦中醒来。 要如何与旁人相处才能传达自己真正的心意,她自出生起就没有解决过这道难题。若是不能向他人道明自己的想法,又怎么能得知对方想要什么。 对方想要就正好是自己想给的东西吗? 她觉得小发需要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小发却早就明白自己将来的可能。 金未告诉她向前走就能找回小发,可自己却没有辨别对方话语真假的能力。 她到底做了些什么?不仅没有仔细倾听,认真思辨去解决任何疑问和误会,还让一个无辜的孩子失去了最基本的人身保障。 正午的太阳透过树叶的缝隙,没有丝毫温度地洒在她的头顶。鸟叫和虫鸣在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刮过后陷入了死寂。 “喂,你怎么跑得那么快?”阿津从后面追上了呆站在路中央的阿宴。 “你干嘛躲着我?” 阿宴没有勇气转过身去面对阿津。 阿津还不知道小发的事情。他望着灰色的天空,觉得今天太阳总算露脸了,是个好天气。 “这个点你不是应该在家里睡大觉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而且还是从那个一直被封闭的山洞口里出来。” 阿宴低沉着头不言不语。 阿津牵起她左腕上截掉一半的镣铐链子,回想起刚才在阿宴前面跑出的那个漂亮女孩,她的右腕上挂着另一半手铐。 看到黑衣人如此善待金未这个漂亮‘女孩’,他猜测金未是居氏集团的重要一员。 说不定还可以找这个漂亮女孩说说好话,核销一部分来自医院的债务。 还没等他开口询问有关金未的事情,阿宴却鼓起勇气下定决心,向阿津坦白她弄丢了小发的实情。 “对不起,我……” “我把小发……” 阿宴哆嗦的语调还没有来得及说清楚小发的失踪,两人身后响起了黑衣人们激烈的枪火声。 数十下枪声过后,黑衣人们停止了射击,并开始更换手持设备清理现场。 第40章 赝品玉扳指 “他们揣着枪,是来陵墓狩猎吗?这猎物是什么珍奇异兽?”刚刚还集中在南大门的那群人,突然手持武器跟在他们身后来到这里,这勾起了阿津的好奇心。 看不见被黑衣人包围着的那只猎物,阿津只好朝洞口走去。阿宴因此失去了说明小发去由的最后机会。 一股股腥水从黑衣人的脚边沿着坡路向下流出。阿津不小心踩到了腥水的痕迹,他抬起脚上的凉拖,粘稠的液渍将凉拖从他脚上抽走。 就算是一双凉拖,也是他老平家的贵重物品!阿津神速地伸出手将凉拖从黏糊糊的液渍上拔下来,鞋子从地面拉出了一条条丝线。 “这是什么?”阿津仔细看着黏着在鞋底,被拉成丝的那些粘渍。 一束十分眼熟的银白色的纤维碎片混杂在其中。 像是从一头黑发中挑出唯独一根白头发般,他从拉丝的粘液中剥离出那束明显被机械暴力破碎掉的纤维碎片。 这一小段长约3厘米的条形碎片,粗糙的表面密布着微小的孔状凸起。阿津试图将这片碎条由两端折叠,却只能稍稍掰弯些许,松手后明显有股强韧的回弹力。 捏着纤维碎片的左手指尖微微作痛。这粘液中含有腐蚀性物质,让阿津的指尖变得红肿。 什么鬼东西。 他随意丢掉手中的纤维碎片,想找寻附近的水源清洗双手,可这纤维碎片居然像嚼厌的口香糖黏在他的指尖,怎么甩也甩不掉。 他又仔细端详着碎条与指尖相黏的那块皮肤,肉色的表皮组织上多出了一层灰粉色的固体胶。这层胶体正向外排出如针头般细小的气泡。 那是产自与尤罗普生化纤维的特点,是制作代偿骨骼的主要材料。 阿津曾经在实验室中观察过这种自代谢纤维,若是将这种纤维与动物皮肤进行直接接触,二者就会粘粘为一体,如果不及时撕扯开来,生物活体的所有表皮细胞组织将会出现不可逆转的形变。 好在纤维材料本身并没有过多的副作用,其与皮肤之间生成的那层粉灰色生物固胶具有特效止血阵痛功能。他毫不犹豫地撕扯掉黏在手指上的那块纤维,指尖的皮肤顿时显出一片血红。 自代谢纤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望着地上那片沾着他手皮的纤维片,阿津觉得事情越发奇怪。此时,一名黑衣人举着真空吸枪将地上的那片微小的纤维片认真收纳进附近黑色货车内的储备箱。 阿津穿上那只鞋底满是粘液的凉拖,在地上摩挲几下,走近那群忙碌作业中的黑衣人。 黑衣人手上的霰弹枪在一会儿的功夫里全部换成了真空吸枪,将猎物那散落在山洞前的零碎尸身收集到备用的储存罐中。 玩心四起的柴飞丝毫不吝啬胶卷的存量,拍摄着四溅着诡异粘液的现场。 阿津想要再次混入黑衣人里,查看他们的猎物究竟是什么物种。从尸身中流出的居然是这种怪异的粘液,怕不是又抓到一种变异新生物。 黑衣人只是默不作声地将阿津推到了柴飞和岳老师一侧。 像是看到鬼了一样失魂落魄地跌坐在阿津脚边的岳老师,神情紧张双手紧抱阿津的腿,嘴中不住呢喃着。 “岳老师,你怎么了?”阿津只好抚摸着岳老师的毛头问。 “刚刚,我看到那个……那个怪物,哎,真的是吓死人了!我活了这么多年,还只在动物园里看到过那种不长毛的咪咪粘液怪。像是眼前这么大的粘液怪……” 阿津顺着岳老师的比划,想象着这个约有一人高的怪物,浑身覆裹着透明的粘液,时而从体内长出近似人体的骨骼、肌肉和皮肤,时而又化为一滩橡皮泥粘液,心下一阵颤栗,庆幸没有直接目击刚才那一下子猛击。 那些黑衣人不是来狩猎巨兽,而是来处理居氏集团失败的生化试验品,阿津觉得自己抓住了重点。 “老岳,我又有新发现了!”柴飞将相机挂在脖子上,悄咪咪地背离正在清扫作业的黑衣人,朝岳老师和阿津走来。 “刚刚我从他们脚边捡来的,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手上握着一团黏湿的物体,用丝绸手绢包裹着,灰黑的液体渗过细密的丝绸顺流而下。 “你又捡了些什么东西!可不能感染上病菌,快扔了吧!”岳老师不愿意了解柴飞手上那坨古怪的异物,不自觉向后退了几步。 他太小看下坡路的坡度,才退了两步,就因为踩空而从坡道上仰身跌倒。 好机会! 柴飞眉尾高扬,将手中的异物硬塞给阿津,抓住这个难得的瞬间扶起相机一顿操作猛如虎,将岳老师的丑态一格格定位在了相片上。 没有任何预兆,一头缤纷的粉红色长发飘入了他的镜头。 刚爬上坡的阿宴顺势扶起即将倒地的岳老师。 柴飞放下相机,满眼都是窃喜。 是刚才那个从洞中跑出来的女孩子! 金未和阿宴跑出洞口的那一高光时刻实在太过突然,等柴飞端起相机,二人已经被黑衣人团团围住。 为了弥补遗憾,他绞尽脑汁想要捕捉两位美女的身影,特别是外形相当靓丽上镜的金未,只可惜金未半路不见踪影,这个阿宴又总是背对镜头。 他改换拍摄对象,重新聚焦,对准阿宴的脸拍下了一张清晰的特写。 眉头微皱,秋波收敛,一副秀丽模样,却是愁根深种。 她抬起眼帘,殷红发黑的双瞳放射出万道匕首,直刺柴飞的胸膛。 “你瞅啥?”柴飞最终坚持不住这种尖锐的对视,他问阿宴。 瞅你咋地。阿宴刚想从口中蹦出这四个字,猛然想起被空间站已经将这一问一答智能标记为地球人吵架斗嘴万金油句式之一。 与人为善吧。她闭上嘴巴,望向柴飞身后的阿津。 噫……阿津正小心翼翼地扒开手绢,好生查看着手绢所包裹的果冻样透明质。 “这就是我刚才的发现啦!”柴飞指着阿津手中的那坨比拳头稍小,八爪鱼触手状,仍在蠕动的透明质。 灰黑的透明质中,一枚玉扳指镶嵌其中。 “老岳,你开看看,我是不是也捡到宝了?这个样式看起来就像是古墓出土的文物。” 纵使万般的恶心,岳老师也只能硬着头皮凑上前去瞧它一瞧。 刻意作古的划痕,过于锋利的造型,以及打磨失败的边缘。 凭借着混迹博物馆多年的经验,岳老师十分确定,透明质中的这枚玉扳指是街边地摊上常见的赝品。 “是假货。”岳老师鉴宝完毕,撤过头去,一口呜咽吐出了许多胆汁苦水。 第41章 混乱的时间线 这让柴飞很失望,他全然失去了探索后山的兴趣。 黑衣人行动迅速,在四人交谈之际,他们已经将南侧门现场收拾得干干净净。 洞口没有被当场封闭,但他们还是在短时间内将铁栅栏完全修复,并且在洞口布上电击防盗装置。 地面上的粘液转眼间和整队撤离的黑衣人们一起蒸发不见,似乎是某种沸点很低的有机液体。 四个人整齐地坐在校内车站的椅子上,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班车。 “肚子好饿,老岳,你有没有带干粮?”柴飞的肚子已经闹响了好几回合。 岳老师抬手看了下手表,“还好,我们还没错过午饭时间。”他望了望默默坐在身旁的阿津,觉得有些可惜。 他能文能武,性格颇为外向爽朗,最要紧是劳动力相当低廉,只是履历因为偷渡而染上了误污点,在大夏恐怕找不到什么好工作了。 “待会,我请各位吃个便饭吧,顺便大家相互了解一下。”岳老师提议。 “去哪家?”柴飞整理着今天拍摄的所有相片,感觉收获颇丰,确实值得庆祝。 “阿津,你有什么喜欢的馆子吗?”岳老师问。 心不在焉的阿津,根本没有注意到话题已经引到了他的头上。 “喂,和你说话呢,你在想什么?”柴飞狠狠拍了下阿津的肩头。 胳臂肘一扯,阿津手上的那块透明质如一条死鱼掉在干涸的地上。 “你怎么还把这假东西留着,多没意思。”柴飞一脚将已经散发出腐败气息的透明质踢到了被阳光直射的远处。 透明质在直面阳光的照射后顷刻间消解为一缕雾气,本就单薄的体积最后只留下一滩黑水。 阿津什么也没说,魂不守舍地走出车站,在清冷的阳光下拾起那枚躺在黑水之上的玉扳指。 一切都是那么巧。 他在尚未沉没的朔光号潜艇中,作为贺礼赠送给居远的,正是手中的这枚玉扳指。 这玉扳指并无独特之处,却让阿津陷入一种魔怔。在他已处于混沌的脑海中,葬身海底尸骨无存的居远,和十几分钟前洞口那只四分五裂的怪物之间,一种没有来由的必然联系被强行建立起来。 在遇难前居远因为严重的腿伤而接受的代偿骨骼疗法,是这个强行联系的关键。 他当然可以自欺欺人地认为这枚赝品玉扳指只是大夏随处可见的便宜货。 但他却再也无法忽视怪物粘液中含有尤罗普特产自代谢纤维碎片这个事实。 在大夏,制作代偿骨骼是不被允许的。这项技术可以在短时间内大幅提高人体的运动机能,制造出量产超人不在话下,可是如无法得到有效的控制,将会威胁到社会安定,使暴力事件激增,对于大夏本就不堪一击的官方权威和人道主义都将造成不小的挑战。 况且自代谢纤维的相关产业一直被尤罗普垄断,是进出口的暴利项目,遭到了大夏官方的封杀。 财大气粗的居氏若是想在暗地里研发自代谢纤维,现在正是时候。他的新媳妇娜塔莉亚正是自代谢纤维发明者莎米拉·纳斯尔的后代,继承了自代谢纤维的所有专利。这种材料原本用来制作航天员的防护服,它能隔离辐射和宇宙射线的危害,还具有稳定的温度调节能力和强韧的组织硬度。这些独特的功能,让它在核战之后成为了第一项航天转民用的天火技术。 纳斯尔家族也凭借这一点成为唯一一支堂堂正正活在大地上的天火后裔。 大夏海门最为出名的餐厅——得闲楼,即使是下午两三点这样的低峰时刻,也很难等到位子。 “对不起,我们目前没有四人餐桌,您至少需要再等待两个小时。”俏丽的看板娘在得闲楼的门外向岳老师四人介绍着目前的等位情况。 饥肠辘辘的柴飞亮出了自己的镶钻信用卡,“包厢,赶紧的。” 作为服务人员必须得有眼力劲儿。看板娘一眼就分辨出柴飞的信用卡是贷额高达五百万的黑金卡。 “您请进!”遇到这样的大金主,就算楼上的包厢全都预定满额,看板娘也决定先腾出一间来满足眼前这位金主弟弟的需要。 四人跟随在充满干劲的看板娘身后,走上古香古色的木制楼梯,来到了三楼一间布满瓷器古玩的豪华包厢。餐桌靠在外飘窗旁,正好可以欣赏海门大街的繁华景色。 一行人坐定后,柴飞拿起菜单一股脑报着菜名,把得闲楼的所有招牌菜都点了个遍。看板娘虽然对跟在其后一身窘态的阿宴和阿津感到些许迟疑,但对柴飞的支付能力毫不怀疑,她当即又复述了一遍将近三十道菜肴,确认无误后,开心地离开包厢前去厨房下单。 “都两点钟了,我还真是给饿扁了。”柴飞拆开桌上附赠的精美零食小包装,一口干掉了大半。 窗外朗朗乾坤,海门的钟楼敲响了十四下。 钟楼矗立在海港边上,与得闲楼所在的商业街只隔着一排绿化树林。 阿宴透过三楼的玻璃窗向钟楼望去,镶金的钟表面盘上,纤长的分针指向12点,点缀着大块玉石的时针指向2点。 现在是两点? 放空的情绪开始凝聚成一条拉紧的皮筋。 她从系紧的腰带里取出那枚金未发放的电子手环,上面显示: 3929年9月29日下午8时41分。 会不会是日期错误? 阿宴翻找着放在桌上的点单平板,上面显示的时间是3929年9月29日下午2时01分。 回想起科勒的死状,她当时不以为然,现在却不寒而栗。 在墓道中发现科勒的尸体时,手环显示为今天下午四时。阿宴又估摸计算了下,她和小发,科勒跟随金未下地时,正是中午12点整。 从下地到出洞这一期间,感官上就像是经过了一天一夜。 然而实际上从进入墓道,直至现在,才仅仅经过了两个小时。 在太空站看了太多这种星际穿越,时空穿越主题的影片,视觉疲劳让她有一种‘穿越实在是太简单’的错觉。作为一名真正体验过穿越艰辛的萌新,此刻的她不仅没有旁观者的惊奇艳羡之感,反而头晕目眩,被未知的恐惧压抑得连抬头都吃力。 第42章 又见面了 阿宴手中的电子手环仍然走动着,不断跳动更新着错误的时间。 柴飞吃着特辣酒鬼豆筋,觉得包间内的氛围过于冰凉。 劳累过度的岳老师正瘫在包间的沙发上休息。 想到今天已经折磨过老岳好多次,柴飞便把主意打到了同坐在餐桌上的阿宴和阿津身上。 只是这二人颇有默契地放空自我,眼神呆滞地望着窗外的风景。 “你们两个是情侣吗?”柴飞问二人。 阿津机械地张开嘴回答:“不,她是我远房表亲。” “她脑子不好使,你不要介意。” “你妹子叫什么,能认识下嘛?刚刚她和另一个美女怎么会从南侧门的塌洞跑出来?” 阿宴一定接触过南侧门的那头怪物,柴飞的话提醒了阿津。 二人同时向阿宴发问:“洞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因为混乱的时间而毫无头绪的阿宴,盯着钟楼表盘上转动的秒针,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南侧门一直被封死,你又是从哪里进去的呢?” “附近的邻居给我介绍了份白天的工作,地点就在美院后山的陵墓区。” 她只向二人坦白自己能确信的部分,墓道中的诡异地带被替换为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墓室。小发的失踪,她缄口莫言。 小发一定还活着,她一定不会有事的,阿宴坚信。 在自责和侥幸之间来回摇摆的拖延之中,认错的勇气已经被她自己消磨殆尽。 毫无所知的阿津,此刻正在努力工作,试着配合柴飞的谈话。 “那个金发美女……居然是个伪娘?!”柴飞难以置信。 “真没看出来。”阿津轻和着。 但他还有更感兴趣的焦点,“不过,你确定那个随身携带解毒血清的尤罗普人在洞中遇难了?” 阿宴点点头,“可是那个金未却狡辩说他还没有死,简直就当我是猪!”手中握着的铁质刀叉在她的戾气之下被捏成了铁钩钩。 怪力女……柴飞瞪着阿宴手中变了形的刀叉,暗自估量着阿宴的武力值。 从阿宴处得知科勒自称是个来自尤罗普的人类学家后,阿津突然想起自己在尤罗普求学时,曾经风闻学校里有一位人类学助教,十四岁就考进精英云集的尤罗普大学,曾带领梦幻团队解开了核战时期被流言和传说所掩盖的诸多谜团,却因为一些不方便透露的原因被开除职位,流放到了大夏。 他的名字,阿津依稀记得就叫科勒。 尤罗普大学现今的学生中谁也没亲眼见过这位风云助教。在大学里,科勒这个名字已经在学生们的风言风语之中被等同为一名拥有高超探查能力的双面间谍。 说不定那片来自尤罗普的自代谢纤维和居远没有关系,而是来自这个科勒。思路这么变换之后,阿津觉得压抑的心情舒缓了许多。 “之后那个怪物是从一个黑色棺材中逃出来的吗?怎么感觉像是丧尸的即视感?”柴飞从中午拍摄到的上百张相片中取出当中的几张,上面映入了那只怪物从洞口走出来的模样。 它的腿脚勉强具有移动功能,外形却已然坍塌为两坨包覆着黄色脂肪层的腐肉,上肢完全退化成粗壮的胼胝死皮,稍微可以在脖子处分辨出一个凹陷的头颅形状,然而头颅上挂着的一副脸皮怂拉在胸前,死气沉沉的一双眼窝里眼珠竟被掏出,不见踪影。 这些照片连在一起,就像是原始胶片一格一格的刻画出怪兽死前的模样。刚刚恢复些精气神的岳老师,只是略微瞥了眼桌上那些被柴飞排列好的照片,肚子又开始翻江倒海。 他闭上眼,做着眼保健操朝沙发移去。 “那具黑棺,上面有天火者的标记。”阿宴如是说。 从地底挖掘出带有天火者标记的遗物是十分罕见的。在这百中取一的概率中,又几乎有大半的遗物需要交给管理当局直接销毁。 阿津从尤罗普的地底遗迹中发现的胶囊方舱就是其中之一。只是那具胶囊方舱并没有被督查组销毁,而是将它存放在回归的朔光号上随时‘准备处置’。 说来,那具胶囊方舱也是漆黑得如同一幅棺椁,其上印有天火标记。如今,它应该已经和遇难的朔光号,还有居远相伴沉入海底。 清脆的门铃响起,在一阵敲门声后,看板娘走进了包厢:“各位,真的不好意思,这间包厢的预定客人提前到了,还要烦请您几位移步……” 看板娘确实不想得罪柴飞这种黑金卡大佬,但从她那张俏脸上无奈的表情也能得知,预定这间包间的客人来头不小,同样是她得罪不起的主。 “我们点的菜还一个都没上呢,现在赶我们走,不用赔钱的吗?”说话间,柴飞的肚子又响成了鼓。 “实在抱歉……”看板娘不停向柴飞陪着不是。 就在两人为了包厢的去留你来我往之时,一位丽人绕过看板娘走了进来。 他一头亚麻色辫子披在右肩,修身黑色风衣从肩膀垂挂至皮靴旁,白色衬衫的衣角被整齐扎进漆皮短裤内,尽显飒爽风情。 还好在座各位已经被科普过这人的性别,不然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某个无知少男肯定会被金未捉弄,回答那个永远答不对的问题。 “又见面了,阿宴。”金未特地挑了阿宴身边的位置坐下。 “我是不介意和你还有你的朋友们一起午餐,不过你是不是应该向我表示些什么?”他的指尖挑动着卷曲的发尾,耐人寻味的眼神却无法传递到阿宴的眼中。 充斥在阿宴和金未之间的可燃性气体越积越浓,随时都会被其中一方的火星所引爆。 “我应该表示什么?”按捺不住怒火的阿宴反问。 “你能活到现在等开饭,难道不应该谢谢我?”金未故意不提起小发,想要看看阿宴肤浅的内疚感已经发展到什么地步。 透过居氏的情报网,他早已知晓阿宴身边的小发,是坐在自己旁边的阿津所领养的妹妹。 阿津明显不知道小发走失的事,不然他不会如此冷静地和阿宴同坐在餐厅里。 第43章 霜打的茄子 没想到宴棠这个女人没有抛下弄丢小发的责任,也没有勇敢地公开自己的错误,只是窝囊地把自己关在狭隘的视界中自责。 看到默不作声,只是怒目圆睁望的阿宴,金未觉得很开心。 如此愚蠢而懦弱的家伙,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原以为炎之魔女的后裔能带他摆脱来自这荒凉地面的耻笑和摆布,没想到她本人都是个无勇无谋的大笨蛋。 “……一起吃饭当然是最好啦,谢谢你,金大哥,”柴飞受不了眼前这种僵直到难以言喻的冷暴力,他赶忙招呼着看板娘,“麻烦快点上菜吧,这顿我请。” 一个包间解决了两个金主,看板娘满意地退出房间。 因为初次见面就坚定立起‘大哥-小弟’立场的柴飞,得到了金未的青睐。二人尬在沉默的阿宴和阿津中间,聊着最近流行的美容美发沙龙和服装店。家中本就是经营高定服饰品牌的柴飞和金未聊得火热。 餐桌上两种泾渭分明的氛围在和平的表面暗自角逐。 哐当—— 暴力女将手中弯曲的刀叉狠狠砸在地上。 那枚坏掉的电子手环被她明晃晃地亮在金未的眼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和柴飞的闲聊被阿宴鲁莽地打断,让金未很是不爽。 身为被告的他镇定自若地皱起一双剑眉,接过阿宴手中的手环。其上的显示时间比当前快了六个多小时。 “机器故障,这是很常见的事,”他将电子手环退还给阿宴,“你还是收好吧,这手环到时候是结算工资的凭据。” “我只想知道……她还活着吗?”阿宴怯弱到将小发的名字藏在唇齿之后。 这个‘她’过于模棱两可,让坐在一旁观望的阿津误以为是指科勒。 “在医院躺着呢,”金未打着呵欠,“想去看看吗?” “她受伤了?严重吗?”听金未的语气,小发还好好活着,这让阿宴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外伤倒是没有,不过收到了相当程度的惊吓,一时憔悴了许多。”金未轻描淡写。 太好了,小发果然没事! 她喜形于色,拿回金未晾在手边的电子手环,拉着阿津直往门外奔去。 “走,我们去医院。” “等等、等等……”阿津一头雾水,止住阿宴匆忙的脚步,“我们干嘛去医院?” “你忘了我们还欠医院多少钱吗?还想给别人垫医药费?”他小声提醒着阿宴。 欠着医院的钱还没有还清,这次小发的医药费又不知几何。 …… 给别人垫医药费? 她回头望着阿津,一脸迟疑。 阿津现在还不知道,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让小发一度深陷险境。 她不敢再多言。 “你……该不是被那个科勒给骗了吧?你们只见过一次面而已啊。”阿津用打量花痴的眼神打量着阿宴,“给那位朋友探病的时间,还不如回去多打点零工努力还钱。” “恐怕今天你是去不了医院了。”金未踱步靠近私下交流的二人。 他收起方才那副潦草的姿势,面露和风般的微笑,礼貌而疏远,“我谨代表居氏总裁邀请二位前往鄙宅参加居远先生的入殓仪式。” 这几天忙着找工作东奔西走,阿津反倒把这件麻烦事抛在了脑后。 果然还是逃不掉,这种事情不是忘掉就可以解决的,他认怂。 看板娘端着盛满喷香菜肴的枫叶红餐盘走进包厢。 “本店明星菜,霜打茄子。” 饥肠辘辘的柴飞捏起筷子尝了一口,“嗯,好吃!” 阿津的脸比茄子还要蔫瘪,“我可以先回家一趟吗?” 他知道拒绝也没有用,只想多争取点时间调整一下爆棚的负能量。 “不用了,您的几位家属现在已经到达鄙宅殡馆,就等您二位了。”金未的一双凤眼眯起来就像一条狡猾的狐狸。 “你们是在说居氏独孙的出殡仪式吗?”柴飞品尝着不断堆上桌的美味,还不忘插入金未的话茬,“我们家收到的请帖,说是明天早上呢。” 金未回眸对柴飞一笑,“在出殡之前,总还有些准备工作要做的。” “什么准备工作?居远不是尸骨无存了吗?不用说入殓,连守灵也只是看着一具空棺材。” 柴飞说话从不绕弯,但金未最擅长拆解这种直白的招数。 “衣冠冢也是冢,就像有钱人就算丢了钱包也还是有钱人。”金未的笑容逐渐虚伪。 他将包房让给了柴飞,带着阿宴阿津二人离开了得闲楼。 居氏宅邸是一座位于海门市中心的私人园林。占地约1.1公顷的它在鳞次栉比的商务中心区背面,一条悠闲的林荫小道上,修建了一排高耸的竹制栅栏。院墙般的栅栏边缘被十几栋高楼包围,对面是另一个戒备森严的开放公园。穿梭其间的人们只能在路过这条布满电子天眼的小道时,透过大片繁茂的竹林捕捉着深处若隐若现的砖红瓦绿。 竹园低调朴拙的木制大门为到来的三人缓缓打开。 阿津和阿宴跟随在金未身后,漫步于细腻白沙铺就的堂前小径上,感觉此间的温度比竹园外冷却许多。 稀稀落落的阳光从竹叶交相摇曳的缝隙中倾泻而下,白沙上闪烁着银色的斑驳纹路。 阿津感受着居宅的优雅古典,再次深刻明白了居远和自己的不同之处。 在尤罗普求学的大夏人,大多都会被特别对待,比如被强制分配到冷门专业的阿津。他本想报考的专业是尤罗普最负盛名的机械工程,可惜这个颇为吃香的专业严格限制了入学门槛。和他同期入校的居远轻轻松松就进入了机械学院,让他羡慕不已。 居远为人谦逊温和,除了钻研学业,平日里也会帮助阿津这样的弱势群体抵抗强权的欺辱。能够成为居远的朋友,是阿津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他望着周遭荫绿的竹林,空想着居远在这里生活的足迹。奇妙的是,他和同龄的居远曾一起生活在脚下的这片土地上,而他在出发前往尤罗普前却对居远一无所知。 第44章 人生无常,祸福难料 竹林小道虽然清冷,却不乏生命的活力。早已灭绝的大花翅蝴蝶,悠闲地从脚边飘过,向阿津这个只见过白色大蛾子的下里巴人展示着自己妖娆而稀有的纹路。五彩斑斓的蜂鸟从竹林间穿过,短暂栖息在他的肩头,玲珑的身形比古生物大百科全书上所描述的还要娇小。 精致的蜂鸟扬起鲜红的尖喙,展开一双翅膀,青蓝与鹅黄交融的色彩在空中挥舞。它离开阿津,向道路前方那个金发黑裙,孑然独立的身影飞去。 阿津喉咙一紧。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但旁人若是望着他躲闪的眼神,仍能看出些许的不自然。 “尤罗普小姐,午安。”金未向那位等待于路中央的金发女子问好。 那女子转过头来,露出两排龅突牙灿然一笑:“午安,金先生。” 朝天的鼻孔和青黄发黑的皮肤仍不掩女子的自信神采,看她漆黑的眉毛,就能猜到那一头金发是后天漂染的产物。 阿津松了口气。 他窥察着竹林小径上散布的几位女佣帮工和女性工作人员,她们个个都是金发长黑裙打扮,高矮胖瘦,各有千秋。 “今天的装扮主题是‘尤罗普之花’,大家最近都围着娜塔莉亚女士讨教美妆经验呢,”龅牙女子一脸陶醉,“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么美丽的尤罗普人。” “你也很美,有一双比娜塔莉亚更清澈的眼睛。” 阿宴望着龅牙女子耸拉着的厚重眼皮,觉得金未说着这种嘲讽人的话,实在是很讨人嫌。 他难道就没有一点同情心吗? 可是龅牙女依旧笑得心花怒放。她丝毫没有感到冒犯,反而浑身洋溢着幸福和愉悦。 看着这种让人生气的场面,阿宴却又不能说些什么。 别过龅牙女,三人继续往前方的大堂走去。 “刚刚那位是居氏的旁系子女,虽然长得丑,但是性格却是这座宅子里最讨人喜欢的。” 你其实是看她软柿子好捏吧,阿宴闷闷嘟囔。 金未向阿宴和阿津介绍着龅牙女,她名叫元蕊,从小寄住在居宅,算是居老爷子的半个外孙女。 “元氏也很艰难的,作为二十一支天火的后裔,为了生活和恰饭,只能向居氏摇尾乞怜。” “这么说来,你姓金,难道也是……”熟记二十一支背叛者名号的阿津,猜测金未也来自天火。 “是的,”金未从未想过隐瞒这一点,“但请你收起那些泛滥的爱心,你们平氏自古就是居氏的家臣,若说我们是形势所迫,那你就是生而为奴。” 这家伙,说话也太冲了吧?阿津十分尴尬。 等等,重点在于…… “……你说,平家和居家,是这种关系吗?”阿津难以置信,觉得这是一个万分拙劣的玩笑。在他短短的二十一年生涯中,从未料想过自己的家族是个多么独特的存在。 “看来你家长辈对你的家教多有疏忽啊,”金未一路嗤笑,“这么说来你应该不知道,你父母是做什么的吧?” 他的父亲是在码头工作,每天早出晚归,在家中停留的时间不多。 可是再仔细想想,阿津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父亲究竟是在码头做什么营生。父亲从未谈论过他的工作。他有时候会大汗淋漓,脏兮兮的走进家门,有时又会突然离家很长一段时间,回来时就像变了个人一般浑身伤痕累累。 他问过安伯,自己的爸爸是做什么的,回答是给码头运货的搬卸工人。 “你当我和这个女人一样是白痴吗?我爸是码头的搬卸工,我妈是正正经经的家庭主妇。” 金未在稍显冗长的小径上带着路,继续着看似寻常的闲谈:“你这样随随便便就自报家底,实在是不好。” “幸亏你不知道平氏夫妇的真正死因,不然像你这样守不住秘密,居氏的善后部队怕是已经把你家抄了个底朝天。” 七年前,一场车祸让阿津的父母双双身亡。才十四岁的他,带着九岁的狗蛋和六岁的喵喵蹲在家门口,等着他们的新监护人安伯。 那些大人们没有让兄妹三个见到父母的最后一面,说是死相恐怖,虽然尸身能够完整拼凑出人型,但入殓师已然没法按照相片恢复二人的容貌。 三个孩子已经两天没有吃上一口热饭,初冬的夜里,不管是蜷缩在屋内还是呆坐在门前,都是刺骨的寒冷。 那是阿津第一次感到人生无常,祸福难料。 死者已矣,他不允许金未在他亡亲身上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们家一直都是清清白白,哪有什么奴籍!” “我可没有说什么奴籍,”金未对阿津的愤怒感到不屑,“你的长辈们世世代代都给居氏打黑工,这是事实。若是不信,稍后你可以问问居老头最后一次给你父母指派的是什么任务。” 阿津抓住金未的领口,只有一米七的纤瘦丽人被他轻而易举地拔到空中。 “你闭嘴!”他的另一只手已经硬成了拳头。 唯恐天下不乱的金未继续用欠揍的调子挑衅着阿津:“想你如此优秀,从小就被声名鼎盛的劳家收为入室弟子,能如此轻易地偷渡成功,顺利进入尤罗普大学深造,一定是天赋极高运气极佳,又刻苦努力之人吧。” “这一切若只凭你一人之力,那么居老头如此高看你也是可以理解的事了。” “如果不是,那么居氏又为什么要死盯着你不放呢?” “毕竟在尤罗普认识居远的大夏人,不止你一个。” 阿津绝不承认自家和居氏的这种隶属关系,他一向把居氏的关注解读为对娜塔莉亚的监察。 “温馨提示,待会居老头向你提出任何要求都不要轻易答应,凭你手中的筹码,倒是可以要个好价。” 紧握的拳头挣脱最后的束缚,朝金未那欠揍的俊脸上冲去—— 金未立即动如脱兔,以迅疾到难以辨清的黐手解法将自己的衣领从阿津手中抽出,紧接着从阿津腋下一闪而过,轻巧躲过了阿津的冲动一击。 第45章 天上掉的馅饼 恼羞成怒的阿津,让金未愉悦异常。 平日里他最喜欢的休闲游戏,就是调戏阿津阿宴这种秉性单纯,一激即将的老实人。 “你知道居氏找我为何事?”阿津似乎也发现了金未的意图,他质问着金未。 金未把玩着手中的发辫,“只是猜测,你想听吗?” 若是阿津懂得玩笑的意义,他也就不会如此简单地被愚弄了。 “不需要!”他沿着白沙小径向前走。前方没有岔路,直指一堵黛瓦白墙。 一扇四方正门端置于白墙中间,门前融炼着清冷紫光。大门两旁各有一块细长的抱鼓石,雕刻着虬蛇圆润的身躯。 推开紧闭的四方大门,映入阿津眼帘的是一片铺满橡胶地垫的操场。 “喂,等等我!”阿宴也一起追了上去。 数十位小孩子整齐排列在宽阔的操场上,正操练着某种刚劲的武术套路。 阿津一眼就认出,他们练的是劳家的外家拳脚功夫。想当年,光是这套入门操法他就练了整整两年。劳师傅并不是金未说的那样看重自己,只是因为当时他的几位入室弟子因为奸人的挑拨,全都自立门户,开馆收徒,他面子上挂不住,这才选了练功进度最慢的自己填补前面几位的空缺。 待到他又寻得了几个资质了得的新弟子,就马上安排阿津潦草地出了师。此后,阿津和劳师傅再无联系。 今日,看到这些习武的孩子们,就想起了十年前笨拙的自己。 “腿,伸直了!”一位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白发老人在阵列前方指点着几个试图偷懒的小孩子。 老人的嗓音充满浑厚的中气,一副身子骨抖擞矍铄,十年如一日的精气神如此可见。 没想到一向固步自封,据山为傲的劳大师,现在也攀附了居氏。从来不愿亲自教授小孩的劳师傅,如今也要手把手的从娃娃抓起,阿津一阵唏嘘。 这些认真练习每一招每一式的小萝卜头们,看上去都颇有架势。他们身着白色的练功服,摆招不动如山,跳踢整齐划一,几乎人人都是好苗子。 “居氏看起来那么阴险,不像是会开幼儿园关怀幼儿的样子啊。”阿宴跟在阿津身后,好奇地望着身旁正在茁壮发芽的小孩子们,在稚嫩的拳脚间,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金色的长发挽成了华丽的低发髻,黑色纱笠遮住了她富丽的面容,却遮不住她那双被寒冰笼罩的双眼。 娜塔莉亚端坐在坚硬铁梨木制成的正方文椅之上,笔直的腰背在一群摇首摆尾的小孩子中纹丝不动。 上至颈耳,下至脚踝,黑丝绒高领旗袍包裹住她纤细的身材,乳白纱袖垂坠在文椅两旁,只露出她一双戴满玉石宝器的青葱玉手。 “那个女子,就是在医院给你家乱开账单的那位吧?”阿宴拉着阿津的胳臂,提醒他看向操场另一边的轩亭之下,正襟危坐的娜塔莉亚。 阿津早就像个石头人般凝望着对面的美人。 站在大门口久久不去的阿宴和阿津,让劳师傅不甚心烦。他本就对根性太浅的小孩子欢喜不来,更讨厌有人在他授课时旁观。 劳师傅走上轩亭,对冰雕般的娜塔莉亚恭敬作揖:“少夫人,门口来了两个生人。” 娜塔莉亚同样注意到两位客人的出现。她从文椅上站起来,用一种极其机械却又灵秀熟稔的步伐绕过一群练武的孩子们,从轩亭走来。 那已不是她平日里自由舒展的身姿。 “你好,平先生。”她用标准的大夏语向阿津寒暄着无关痛痒的客套话。 “……你好。”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阿津才反应过来。 “家翁正在迎颂厅恭候光临。”娜塔莉亚娴雅地吩咐金未退下,由自己来引导接下来的游园之路。 站在后方的金未很想看看此时阿津的表情,无奈手机阵阵作响。他掏出手机,显示为‘晴陵’的来电。接到新通知的他只得悻悻离场。 “喂,发什么呆,快点走啦!”阿宴推搡着呆若木鸡的阿津,催促他跟上娜塔莉亚的脚步。 前方是一段廊桥湖景。荷花凋残,荷叶田田,在拱桥两边点缀着单调的池水。 “这位姐姐,你和阿津认识吗?”阿宴打破了一路上的寂静。 阿津一脸愠怒,默不作声地作势要掐住阿宴的脖子。 “对不起,我的大夏语不太流利。还望您见谅。”娜塔莉亚只是平淡地回复着阿宴。 看这情况,对话是没法发展下去了。 下了廊桥,前方就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迎颂厅了。一排排精美的雕花门窗虚掩着厅内的光景。飞檐走壁之下,是一块空旷的望景台。 安伯正倚坐在水边小榭,投喂着池中的鲤鱼。他一抬头便看到了阿津和阿宴,连忙招呼着一旁玩耍的狗蛋和喵喵。 “安伯,你们怎么在这里?小发呢?”被金未点拨之后,阿津已经对居氏的行为起了防备之心。 若是真如他上次所说,接近自己只是想了解居远生前的境况,又为何将自己的家人都带到他的府上? “明天我们一大家也要来参加居先生的出殡仪式,趁着居老爷的人来我们家做检查,正好省了一半的路费和他们一起来了。”安伯说。 “做检查?做什么检查?”阿津觉察到丝丝异样。 “……他们只是说来我们家检查水电煤气和网络,你也知道我们家用的都是居氏集团的产品……其中有个年轻仔,好像是居氏的专务,特别邀请我们来居宅游玩,顺便参加明天的仪式。” 这自然只是个借口。 哪里的专务,既要从事检查电路这种基础工作,又要处理居氏总裁的私事? 要是区区一个专务就能随便带着外人进入居宅,那此地的安保早就漏洞百出了。 “大哥,你听我说,我被保送海门美院了!”二狗蛋冒失闯入阿津的视野,他向阿津展示怀中那本卷页的废纸簿。 粗劣的纸面上,画的是一个慈祥老头的素描侧身像。若是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二狗蛋画的就是一脸奸巧的居老爷子。 第46章 老爷爷的眼线们 安伯乐呵呵地告诉阿津,刚刚二狗蛋因为给居老爷子画了一副画像,得到了老爷子的赞许,不仅答应给予二狗蛋的保送资格,还承包了二狗蛋将来上的美院的全部费用。 “还有我还有我,”一身漂亮的大红连衣裙衬得喵喵青春洋溢,稚嫩的脸上涂抹着雅致的妆容,“老爷爷还称赞我有明星气质,准备让我转学到艺校学习唱歌和表演。” “……这,这位爷爷还真是好心……”天上哪里有掉馅饼的事,阿津的疑心更重了,“对了,小发去哪里了?怎么没有见到她?” 阿宴很想告诉阿津,小发正在医院里躺着。 “小发在家里……” “小发去学校……” “小发一个人玩去了……” 安伯,狗蛋和喵喵在同一时间给了阿津三种不同的答案。这三个答案不用说都是假的。 “她到底在哪?”阿津感觉不对劲。 “我们也不知道呢,她刚刚还在这里和我们一起玩的,现下却找不到了……”喵喵低着头,不敢面对阿津。 小发明明是和我一同出门的,怎么可能和喵喵一同来到居宅? 阿宴不明白喵喵为什么撒这样的慌,她正准备驳斥,安伯却暗地里拉扯着阿宴的裙角,示意她不要出声。 “什么叫找不着了?小发那么乖,从来不会到处乱跑。她到底去哪里了?” “你干嘛这么大声?这里又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等会再仔细找找不就行了嘛!”喵喵横着眼,看起来像是在怼阿津,实则是在瞅着阿津身后的阿宴。 “大哥,自从你回来后就没有以前那么亲切了,你多笑笑嘛,小发只是不小心走丢了……”二狗蛋也望着阿宴,说话声越来越小。 “你们丢了一个妹妹,还能笑得出来?” 在阿津眼中,此刻的喵喵狗蛋和安伯,对于小发的缺席置若罔闻。 喵喵趁此机会,说出了憋了好几年的肺腑之言:“说真的,我觉得大哥你就不应该把小发领回家。小发从小就脑子有病,她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有时候还会突然没有缘由的又哭又笑……” “是啊,”狗蛋附和着,也意外地主动发表意见,“她有时候还会借走我的图画本涂鸦,画的都是些非常恐怖离奇的画面,不信我翻给你看。” 狗蛋认真的从废纸簿上翻找到小发的手绘,纸面被黑色的水彩笔胡乱涂抹成一坨黑迹,又用红色的蜡笔在黑迹上画出了四个歪扭的十字型疮疤。 “安伯还说,这四个红色的疮疤代表着我们四个人。说小发是头白眼狼养不熟……” “别说了!”没有想到家人们是这么看待小发的,阿津不想再听下去。 “是真的!她画的画真的好丑,我都一张一张夹在了一起,你看……” 阿津不想看,他抓起二狗蛋的废纸簿,企图一顿乱撕。 “不要——”簿子上多的是二狗蛋这几年的心血之作,他当场哭唧唧。 娜塔莉亚对阿津鸡毛蒜皮的家庭争纷全然没有兴致参与,她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到了迎颂厅的正门前。 “什么保送,什么明星梦,这些都是扯淡!”阿津扬起手中几乎被撕碎的废纸簿,作挫骨扬灰状,却被阿宴锁住了手腕。 “不是二狗蛋的错,你不要错怪了他!” “这可是神奇了,我们的家事,你一个外人居然知道这么多!” “……你要怪就怪在我头上好了。”阿宴已经准备好向阿津和整个平家道歉。 可她的道歉却被娜塔莉亚高声打断,“平先生,请到这边来。家翁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我们家的遭遇,还不需要一个傻瓜来背锅。”阿津认为阿宴只是在简单打着圆场,将她晾在一旁。 要背,也是我来背。 如果我放弃去尤罗普的计划,留在海门好好找份工作,就能陪着这几个弟妹茁壮地长大了。 捏在手中的废纸簿,阿津忽然觉得有千斤重。 他将厚厚一沓纸塞进上衣口袋,调整好心情,摸了摸二狗蛋的头。 “对不起狗蛋,是我不好。” 二狗蛋两只水汪汪的眼睛里印着一脸内疚的阿津。 没得说,狗蛋当然是选择原谅他。 “大哥先去找那个居老爷爷,之后就和你们一起去找小发。” 安顿好家人后,阿津转头向娜塔莉亚身后的大厅走去。他对居氏的敌对情绪,明显到写在脑门上。 他前脚踏进大厅,阿宴后脚就跟着想要进入,却被娜塔莉亚挡在门外。 “家翁这次想要和平先生单独面见,还请见谅。” 她搂起白色长袖,只露出一小节莲藕般细嫩的手臂,一双点金缀玉的手轻轻带上了厅堂的雕花窗门。 阿宴吃了个闭门羹。她只能退回到望景台边,望着池水中的荷叶发呆。 “……阿宴姐,你真的把小发给丢了吗?”二狗蛋凑到阿宴身边悄悄问。 “你……你们都知道了?”阿宴诧异地回顾着身旁的喵喵和安伯。 “你别紧张,我们几个是不会怪你的,”喵喵语气老成,“只要你不告诉阿津,我们就当做小发走失在这里,再也找不到了。” “你可是要好好报答我们这份恩情啊。” 一个说正在住院,另一个又说走失在居宅。被周围的人绕来绕去,阿宴几乎要搞不清事情的原委。 她在弄清头绪后,还是选择相信金未的话。 “你们是不是想太多?小发并没有失踪,她只是受到点惊吓,在海门医院里躺着,不出意外的话,居氏给安排的又是上次那个vip病房呢。” “哈?”三人听到阿宴的回答,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可能!”喵喵第一个激动得直跳脚,“居老爷爷说小发被你害死了,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那个居老头的眼睛也太长了吧?想到金未和洞穴外的那群黑衣人都是居氏的手下,她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不过,这个老爷爷比金未还要尖酸恶毒,居然连人命都拿来开玩笑。 第47章 孔雀开屏 “瞧瞧你,小小年纪心思就这么阴暗,”阿宴摇摇头,“就算不是亲生的姊妹,在一起活了这么长时间,也不能老巴望着小发倒霉啊。” 喵喵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却仗着狗蛋和安伯都站在自己一边,嘴里更加理直气壮:“我们家又不是什么慈善机构,也是要恰饭的好吗!你只有一口饭吃,难道还要饿死自己,成全别人?” “那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小发确实还没死,而且你们平家的账单说不定又要翻倍了。”阿宴耸耸肩,向喵喵神气地抽动纤细的弯眉。 一听到账单,喵喵就气得咬牙切齿,“都是你的错!你做好给我打一辈子工的准备吧!” “大小姐,是是是……”阿宴叹了口气,不再理会喵喵的吵闹,专心地欣赏着池塘中,在荷叶间嬉戏的锦鲤。 只是等了好久,迎颂厅内没有任何动静。 手中从安伯借来的面包屑已经被嗷嗷待哺的鲤鱼吞得精光。 倒是娜塔莉亚不做声响地走入了四人的圈子里。 “各位,天色渐晚,不如随我一同前往餐厅用餐,如何?” 她突然用凉薄而突兀的嗓音向神游天边的四人发出邀请,吓得斜躺在望景台小榭边假寐的安伯差点栽倒进池塘里。 不过大家既来之,则安之,更何况阿津最多给居老爷子无偿劳役,又不会被他给吃了。 四人按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暂且丢下了迟未出现的阿津,乖巧地跟随在娜塔莉亚身后,绕过一段又一段移步换景的园林小道。 到达口福斋时,天色已暗,华灯初上,精致的斋阁里外灯火通明。口福斋琉璃瓦红木栏,门扉前一段十级台阶顺势而上,指引着他们走入内堂。 绕过堂前巨型的侍女图折叠屏风,一张四方长型餐桌陈列在大堂中央。餐桌笔直蔓延的左右两侧各设置了五个席位,唯一的主人席位则布置在餐桌远处的顶端。 娜塔莉亚将阿宴一席四人安排在她身侧。晚餐还未开席,客人却已三三两两地上了桌。 坐定后,阿宴才发现坐在对面的人大都顶着熟悉的面容。 不同于中午那神采飞扬的素颜,此时的金未浓妆艳抹,一头亚麻色金发披肩闪耀在腰际。 他妩媚地翘着兰花指捋起耳边的发丝,露出月牙一样的明玉珰,对坐在他身旁的男士一脸娇羞地聊着天。 这家伙……不仅有异装癖,连性向也是弯的啊。太空站上全然没有同性恋这种飘在传说中的恋情,阿宴开了眼界。 二狗蛋又开始相信爱情了。他赶紧掏出自己的废纸簿,想要把金未身上那一身妖娆的碇蓝贴身长裙画下来,却想起他的宝贝图画本早就被阿津收走。 他只能望着巧笑嫣然的金未发着呆。 那位坐在金未身旁的男士看上去大约才二十多岁,却穿着不合时宜的男士礼服。黑色缎面点缀在深色外套的领部,老气横秋的暗纹蝴蝶领结纹丝不乱地系在白衬衣的领口。 “那个男的,就是带我们来居宅的那个专务,听说是叫做胧陵。”安伯小声在阿宴耳边念叨,“他是居氏身边经常进出的人,年纪轻轻就成为居氏的四大秘书之首,要是我们阿津能像他一样进入居氏集团工作就好了,我们阿津也不差……” 安伯那谄媚的语气,暴露了他对居氏的艳羡。 名叫胧陵的年轻男子无意间移开与金未的亲密对视,用余光捕捉到了从阿宴眼中投射而来的猎奇神情。 他倒是没有什么尴尬之感,反而回敬给阿宴一个和善的微笑。 清晰紧绷的下颌线如刀割般笔直锋利,清爽的短发被发胶捏出了老练的造型,与他矫捷的气质迥然相异。 如墨的眉眼间并没有过于丰富的情绪,他只是紧闭的上唇显露出优雅的弧线,周遭的冷空气立即覆上了一层柔光溢彩。 与胧陵的眼神交汇转瞬即逝,阿宴低下头看了看摆在她面前的成套陶瓷餐具,光洁的圆盘上反映着她羞涩的脸颊。 我干嘛要低头,我……我才没有在怕的! 阿宴扬起头来,决定再看胧陵一眼,就一眼。 只是胧陵正端起水杯喝水,高挺的鼻梁撑起他完美的45度侧脸。 “喂,你在看哪里?!”金未把桌子拍得砰砰响,他的哑嗓子引爆了整个餐桌。 “哈?只是看一眼也犯法吗?”阿宴不明白自己看的又不是金未,为什么金未还要炸毛。 “不许你看我的……我的……” 金未突然发现自己的失态,他飞快地整理好自己的狰狞的仪表,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你这么盯着我的朋友,实在是太不礼貌。” 说得好像刚才他气急败坏地发飙,连胸贴都要从裙领抖落,是一件很礼貌的事情。 “各位还请见谅,阿未是直性子,没有恶意。”晴陵回视着金未。 在金未看来,那就是胧陵一脸宠溺地宣布出柜。 胧陵下一句话却打破了金未冒着肥皂泡的妄想。 “阿未经常穿女装捉弄那些不了解他的人,这只是他的小孩子脾气。其实他是个非常刚强健康的男孩子。” 某人此刻只想冲出餐厅,哭晕在厕所。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阿未的上司胧陵,还希望大家能够对阿未多多包涵。” “家翁还未到席,不如趁现在大家互相认识一下今天的四位客人吧。”坐在主人席位左侧的娜塔莉亚,与坐在右侧的胧陵分庭抗礼。 “胧陵和金未想必四位已经认识过了,就从元蕊开始吧。” 紧挨着金未身边的,是阿宴在白沙小径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龅牙女元蕊。 “各位好,我是元蕊,海门大学的医学生,现在读大三,我喜欢读书和画画,最擅长的是……” “好啦好啦,不要太啰嗦,”金未打断了元蕊的自我介绍,“下一位吧。” 元蕊难堪地止住了话语,偷偷朝娜塔莉亚求助。 “请你不要过于急切地剥夺他人展示自我的权利,”娜塔莉亚拿出了女主人的气势,“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像你一样,有随时孔雀开屏的资本。” 第48章 都是她听不懂的话 金未内心的魔镜告诉他,整个餐桌上最美丽的女人是娜塔莉亚。 这只是他对娜塔莉亚不满的其中一个原因。 元蕊这个丑丫头,一点眼力劲儿也没有。 他不是没有使尽浑身解数改造元蕊的形象,甚至想要带她去整形,可是元蕊一时怕痛一时借口没时间,就是不愿意改变。 这个叫娜塔莉亚的异邦女人一到居宅,宅中的女孩子立刻趋之若鹜,全都跟风染起了金发,连平时懒到不涂粉底的元蕊都开始钻研起化妆技巧。 难道我对她的努力都是驴肝肺吗! 金未堆砌出一抹假笑,丢给元蕊:“对不起,请你继续。” “……我没有了,”元蕊望着与她隔着一个空位的下一位嘉宾,“元茱姐,到你了。” 元茱是席上最为年长的女子。穿着灰白素色制服的她,坐在餐桌的边缘地带整理着笔记本电脑中的电子资料。 居氏秘书之一,负责南半球联盟相关事宜的元茱,据说是因为繁忙的外务一直拒绝参加任何抛头露面的会议。这次她难得露出了真容,让娜塔莉亚和胧陵不禁怀疑最近居氏集团是否会出现重大异变。 “除了名字,我没什么可说的。”元茱埋头于餐桌上的加班加点,不想理会这种毫无意义的交际。 元蕊只能火速救援久未蒙面,为人疏离的表姐:“……那,我可以继续自我介绍了吧,我最喜欢的就是去花店买花了……” “怎么办?要轮到我们了吗?”捉襟见肘的喵喵和狗蛋希望元蕊可以把自我介绍拖到晚餐开始。他俩从来没有在这种公开场合进行自我介绍的经历,只能忙着在肚子里打腹稿。 但是,话痨的救场也是有极限的。 “你们不必准备了,”元茱稀罕地从电脑屏前抬起头,冷傲地说,“我们每个人都仔细审查过你们的履历了。” “这位宴小姐倒是可以简单介绍一下自己。毕竟你的个人信息没法在任何一个信息检索系统中找到匹配的资料。” “嗯……”阿宴打量着元茱不苟言笑的神色,犹豫着是要说真话然后被当成神经病,还是随便忽悠一个很可能当场就会被识破的谎。 “总裁早已认可了宴棠的身份,就没有追根究底的必要了吧,”这个问题私下里已经在秘书团里被讨论了许久,元茱的再次重提让胧陵有些疲惫,“在座各位,都是为了家族荣誉才聚在一起,过于在意对方的出身问题,和外面那些随波逐流,见风使舵的路人有何区别?” 眼见安伯一喜,他低声拍了拍阿宴的手:“好好加油,连总裁都罩着你,我自然看好你。” 哈?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个居老头为什么要认可我的身份?阿宴回忆起在医院和老头相遇的一幕,只觉得这个老头阴险又固执,对她极其不友好。 饭点已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钟声敲响了六下。 居老头撅着嘴,耸拉着脸皮坐在轮椅上,被阿津推着进入了口福斋。轮椅在主人的席位上停驻,居老头晃了晃手臂,示意阿津入席。 阿津一脸凝重,径直在唯一的空位上坐下。 “开始用膳吧。”居老头一声令下,服务员齐刷上阵,一盘又一盘的菜肴按照特定的位置整齐排列在各人面前。 “各位先相互熟络,饭后还有要事相谈。” 左边是冷漠不语的工作狂元茱,右边是面黄牙龅的恐龙女元蕊,他只能隔着一米宽的餐桌靠着眼神和对面的弟妹进行心与心的交流。 比起照顾亲哥的情绪,喵喵和狗蛋更加享受着面前的美味。 盘上堆的都是些菜市场买不到的高档食材,用的全是大费周章的烹饪手法。 安伯带着喵喵和狗蛋一顿狂吞,成为餐桌上的扫盘梦之队。 “……不用吃这么急吧。”阿宴刚刚喝完一盘奶油芦笋汤,安伯他们已经把桌上的菜吃了个精光,连摆盘用的各种西蓝花胡萝卜花都没有剩下。 居老爷子呵呵直笑,“多吃点,吃快点,这样才能茁壮长大。”他招呼着服务员将没上的菜一次性端上安伯和两个小孩子的桌前。 三个人狼吞虎咽的样子,对面桌的五人看得是目瞪口呆。 “老爷爷,我们都吃完了!”狗蛋放下刀叉,打了个饱嗝。 “老爷爷,这次我们有什么奖励呢?”喵喵拿起丝绢餐布小心擦着嘴边的油渍,殊不知她的妆容已经花成了面具。 “奖励已经放在你们的客房里面,快去打开看看吧。”居老爷子享受着哄骗小孩子的乐趣。 安伯期待着说不定自己也会有奖励,欢乐地带着喵喵狗蛋离开了餐厅。 没有了大龄儿童军团,餐厅霎时间变得沉寂起来。 留在餐桌上的人,遵守着餐桌礼仪,默默地吃着盘中餐,餐具相互触碰发出微弱清脆的声响。 是时候了,居老爷子换上了说正事的表情。 “诸位,这次将大家聚在一起的目的,是为了加快南半球联盟的分部建设。” 南半球联盟由数百个岛国组成,掌握着地球上的大半海洋领域。居氏集团在占领尤罗普和大夏这两个地区的商业龙头地位之后,一直希望打入南半球联盟的势力圈。 将进餐区域和大门分隔开来的巨大侍女画屏风并不只是一件华丽的摆设。侍者将折叠树立的屏风拉开,表面光滑平整,原有的古代拈花仕女图样也一并抹去了踪影。 餐厅内的照明逐渐熄灭,而屏风则变身为电子显示屏,在元茱的控制下显示着解说内容。 “目前,分部的开发重点主要集中在海洋势能、农林渔牧、物流网络等方面,但是最终的重点还是在于如何融入本地的资源开发计划中……” 进餐时一直保持沉默的元茱进入了输出状态,陌生专业的词汇从她嘴中接连吐出。 千言万语在阿宴眼中汇成一句:是她听不懂的话。 席上的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地关注着元茱的讲解,就连还未毕业的医学生元蕊也是一副颇有了解的样子。 这种类似游离在整个班级学习进度之外的感觉,让她心情毛躁。看来她已经莫名其妙地混入了一群高能人士之中。 第49章 演技不是说有就有的 居老爷子两手交叉,支持住瘦瘪的下颚,仔细审查着元茱从南半球联盟带回的调查资料,不时和身旁的胧陵交换着意见。 元茱的话语和屏风上切换的页面轮番轰炸着阿宴的视听范围。 头晕脑胀。 没有等到自己被打趴下,在她身旁如花瓶静立的娜塔莉亚却紧捂着胸口,瘫倒在餐桌上。 耳边响起娜塔莉亚艰难的喘息声,挣扎的表情被凌乱的金发掩埋。 阿宴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她慌忙搂住娜塔莉亚细柔的肩膀:“怎么了?你哪里痛?” 娜塔莉亚在她怀中无言地发着冷颤。 阿宴扒开遮挡着鼻息的发丝,却觉察到了娜塔莉亚反常的表情。 和看上去的躯体焦虑不同,她的脸上是一副不加掩饰的镇定自若。 餐后会议被突然打断,居老爷子和元茱只能暂停工作,让元蕊查看着娜塔莉亚的异常。 “是突发性心梗。” 元蕊搀扶着娜塔莉亚,在居老爷子的同意下将她带离餐厅。 阿宴终于抓到了逃课的好机会,她照着娜塔莉亚的样子,捂着自己的胸口,将眉头皱成一座小山:“等等……我,我的心也好痛啊!” …… ‘尴尬’两个字漂浮在众人头顶。 她那浮夸的演技辣瞎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这是现代版东施效颦吧,金未实在是忍不住,笑出了喷嚏。 “快去快回。”居老爷子冷然道。 还回来干嘛,坐冷板凳吗? 她跟在元蕊和娜塔莉亚身后,走进了一座灯火璀璨的圆形花圃里。 被玫瑰色染红的夜晚,花园中的米字型瓷砖小路被冷白的灯光磨得埕亮。坐在花圃长椅之上的娜塔莉亚和元蕊,就像城市路边的一对寻常闺蜜,聊着今天的趣事和时下的流行话题。 阿宴是第一次看到娜塔莉亚轻松谈笑的样子。优雅自如的气质没有了冰冷的桎梏,让她这样一个画中的美人走到了烟火人间。 只是这么远远躲在一旁的阿宴,实在是太过猥琐,最后还被二人察觉到了她的偷窥行为。 “宴棠,你怎么来了?会议这么快就结束了吗?”元蕊招呼着躲在乔木群后的阿宴。 “……我正好路过。” 目测阿宴也逃会了,元蕊觉得必须解释一下:“别介意,表姐说的那些经营策略,我一个医学生实在是不能理解,我们只是找个借口逃走而已。” 二人会心一笑。 晚风浮动,阿宴的裙边在娜塔莉亚的手背上摩挲。略带粗糙的顺滑质地,手感比棉纺更强韧,娜塔莉亚出于专业习惯不禁想要了解这种布料的构成。 默默观察了这种新型布料之后,她收起了之前的自然,将客气摆在了眼前。 “听说宴小姐是和平先生一起来的?你们是亲戚吗?” “……是的……吧。” 这种肯定句式后偷带‘吧’字的行为,让元蕊蒙了个圈:“是,还是不是?” 娜塔莉亚不像元蕊问得过于直白,却在另一个方面更加直接:“宴小姐,大家都是在非议和歧视中长大,你的避讳我们都了解。” “如果有什么困难请直说,大家都会帮助你的。” 娜塔莉亚和金未一样,身为天火者的后裔而被世代牵连。和金氏的穷困潦倒,最后只得依附居氏不同,娜塔莉亚的家族是靠自家的专利材料技术而赢得了世人的部分认可。 你家附近的落魄小屁孩若是突然发迹,过上了让你羡慕的巅峰人生,眼红之下的你,说不定也会酸溜溜提起小屁孩那些被人耻笑的往事。 何况,娜塔莉亚所在的纳斯尔家族,不仅有钱有势,还有如此明显的一个把柄插在心窝上,无论是谁,只要握住这个把柄,整个家族也只能沦落为他的打工仔。 而这就是天火后代们所面临的一个最麻烦的问题。 “你没有必要躲在平家,回到自己的家人身边说不定会更安全。” “说是这么说啦……但是……我家太远了,实在是……”到现在,阿宴还不确定自己究竟是从光年外的空间站穿越于此,还是仅仅入了一个逼真的梦里。 娜塔莉亚心中一沉。 如果宴棠原住在大夏或者尤罗普,居老爷子就不会这么急切地想要查清她的情况了。至于赤道联盟,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地方,也没有什么秘密能够隐瞒。 剩下的,就只剩南半球联盟了。 这也是老奸巨猾的居老爷子将什么都不懂的宴棠硬塞进南半球分部的原因。他想借手中这个鱼诱,将散落于南半球的宴氏一网打尽。 出殡仪式在清晨的殡馆举行。花圈贴满了殡馆的外墙。不时有一些着丧服的宾客们进入殡馆,沿着铺好的黑色地毯走进肃穆的灵堂。 列坐在灵堂前的是居氏的宗亲和依附于居氏的十个别姓家族成员。 居宅中断绝了记者和路人的围观,大家也不再忌讳些什么。就连灵堂前的棺椁上也大方地印上了天火者的星火标志。 阿宴被安排坐在阿津的身边。在仪式主持登场前的等待时间里,她发现围绕在阿津身上的那股阴郁的气息更加浓郁了。 “昨天居老头和你说了些什么?”她低声问着阿津。 “你管那么多干嘛。” “金未说的是真的吗?你家是居氏的……” 阿津猛然站立,气急败坏地离开了观礼席。 观礼席间的众人交头接耳,谈论着阿宴不曾听过的话题。她无聊到犯起瞌睡来。 才眯了一小会,就有人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如果不是和居氏有关,又怎么会让他参加这么隐秘的葬礼呢?”某人在阿宴的身后幽幽地呢喃着。 她转过头去,是金未那张轻佻又顽劣的笑脸。 “还有好多人也收到了出殡仪式的请柬,比如那个美院的柴飞。” “对外的出殡仪式安排在今天下午。现在这场是为了确保那副棺材能够被真正销毁。” 阿宴总是应付不来金未跳跃的讲话方式:“棺材里又没有装大体,为什么要处理掉一副空棺材?” “谁说放在灵堂上的是副棺材了?” 金未眼波暗涌:“你仔细看看,圆形墓室中那个藏着怪物的黑棺材,和眼前这副是不是张得十分相像?” 第50章 量产型高级棺材 阿宴睁大了双眼,还真就仔细看了看灵堂上的那副棺材。确实,无论是长宽高还是表面的材质,以及其上的标记,都神似墓室里的那副。 可是这个相似点并不能说明什么。 “所以……你想告诉我一个什么结论?” 金未只是笑得更加鬼魅。 “你是想说这种棺材是批发量产的吗?无聊。”阿宴扭过头去,不再理会无厘头的金未。 “有哪家花圈店会批量制作盖着天火者标记的棺材?”金未继续吹着莫名的耳旁风,让阿宴烦躁不已。 “真是吵死了!”她干脆也离开坐席,朝灵堂角落偏僻的茶水间走去。 依靠在咖啡机旁的阿津,手中捏着皱巴巴的纸杯,直勾勾地盯着灵堂中央的黑色棺椁。 “你也见过这种棺材吗?金未说这种棺材居然有地方量产批发。”阿宴转头就相信了金未的话。 手中的纸杯被捏成纸团。 阿津万分惊诧,“他还在其他地方看到过这副棺材吗?” “就在美院后山的墓道里咯。” 阿津细细听阿宴描述着当时的场景。 从墓室里那副棺材中跳出来的怪物太过骇人。可在那之前,她也曾有机会近距离地观察那副漆黑的棺材。 光滑冷艳的钢琴烤漆上,留有多道被重物撞击拖划的破落痕迹。特别是在天火者的标记上,还残留着一圈浅浅的烫金材料。 他按照阿宴描述的特点,将墓室中的黑棺,灵堂里的棺材和自己从尤罗普挖掘出来的胶囊方舱相比较,居然惊人的相似! 那具胶囊方舱此时应该已经和居远一同埋葬于大海深处。 该死,一想起居远,他就思路混乱,完全无法思考。不断在眼前晃动的,只有朔光号里那扇将他和居远隔开的急救仓门。 身着黑袍,披着雪白袈裟的葬礼主持,在整理好仪容后从茶水间路过。 他只是瞟了阿津一眼,原本稀疏的表情顿时充满了惊涛骇浪。 “这位朋友,”主持紧握住阿津粗大的手掌,“我看你印堂发黑,似是最近有血光之灾,我这里有一张保命符……” 阿津焦灼地甩开了主持黏腻着汗渍的双手,“我不信教,不用了。” “唉……你们年轻人,实在是不会照顾自己……”主持摇着头走向了灵堂。 这位主持穿着释家的衣服,行事却用的是道家的方针,在阿津看来全无章法可言。 他还是更习惯尤罗普的葬礼。大家只是简单地聚在一起,让牧师去照本宣科,余下的人们只需用沉默消解悲伤就足矣。 主持在灵堂上摇响了安魂铃,居远的出殡仪式开始了。 艰涩难懂的咒语以千奇百怪的腔调从主持的嘴里脱口而出。 这段祝祷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含义,只是用来提醒观礼席上的宾客们安稳就坐。而阿津只想躲在清净的茶水间里逃避那些让他压力山大的人。 直到娜塔莉亚推着居老爷子进入茶水间。 “怎么,灵堂里没有位置坐吗?”居老爷子指着拐杖示意让阿宴和阿津入坐观礼席。 “……我帮人打杯咖啡。”阿津面无表情地从自动煮茶机里接了满满一杯咖啡,转交给阿宴。 四个人从茶水间来到灵堂前入坐,祝祷的词才刚念到一半。 阿宴坐在观礼席中,抱着那杯满溢的咖啡,只能先小喝一口。 噫……好涩口。 刚刚在茶水间多拿几包奶和糖就好了,阿宴抗拒着咖啡的味道。 随着主持陡然的一声令下,观礼席中的人开始一个个按照座位顺序轮流地走上灵台,抚摸着那副空棺材,向居远作最后的道别。 那些人弯腰凝望棺材的姿势十分别扭,阿宴看着觉得甚是奇怪。 她再清晰地看了看那些人的手部,觉得这些人不像是在悼念,倒像是在刷指纹识别器。 如果没记错的话,在美院后山的棺材板上,也有着温控识别和虹膜扫描这些装置。 身旁的阿津从灵堂上做完仪式,回到了座位上。 “到你了,”他提醒着阿宴,“只需要把食指放在标记上保持3秒就行了。” 阿宴走上灵堂,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抚摸着棺椁。 真的不需要验虹膜吗? 手底这副棺材既然是量产型,应该和墓室里的那具有着差不多的设计功能吧。 她好奇地盯着布满划痕的棺材板,一种幻觉笼罩着她的双眼,似乎后山墓室中的那具黑棺上,在相同的位置刻画着和眼前一样的划痕,就连深浅和滑过的角度也一模一样。 原本光滑的表面凌乱反照着她的脸庞。 “滴滴——滴滴——”黑棺的八个角在下一秒亮起翠绿的呼吸灯,天衣无缝的侧面瞬间显现出开合的缝隙。 又是大片的烟雾从缝隙中喷涌而出。 灵堂前霎时陷入一片骚动之中。 “什么情况?” “这次诈尸了!” 和周围一般旁观者的恐慌情绪截然相反的,是居老爷子的欣喜若狂。 在场的与会人士中,有人早已见过这具棺椁不下数十次。 居老爷子手中的这具棺椁在几十年前一经出土,即刻就被送往居氏在尤罗普的分析实验室。经过扫描检测,封印其中的活物呈现着与人类十分相似的生活反应,测试人员甚至从中检验出了一组和居氏相似度高达98%的基因序列片段。 棺椁自带的识别系统却一直阻挠着开锁的进程。 居老爷子为了开启手上的这具棺椁,已经借由各种红白喜事召集了一众平日难以相聚的密钥人,组织了不下数十次的匹配试验。 今天,他终于找到密钥了。 金未和胧陵疏散着在场的密钥人,带领守候多时的安保人员迅速包围住殡馆。 仓促间娜塔莉亚想要推着居老爷子撤离殡馆,却被他呵斥了一番:“有什么好怕的,躺在里面的不是你的公公就是你的丈夫。” 在六岁时,娜塔莉亚就已经成为了纳斯尔家的密钥人,参加了当年居远母亲的葬礼。在那次暗中安排的匹配测试中,她亲眼看到哭泣的居远被他父亲抱在怀中亲亲抱抱,哄入了梦乡。 面前的这个老人,终于露出了脆弱的地方。 第51章 密钥人 从棺椁中喷出的烟雾含有催泪成分,幸亏殡馆大门通风,没有多少人中招,烟雾随风而散。阿津捂着口鼻靠近已经停止喷洒烟雾的棺椁,发现有一种透明粘胶从细缝中满溢流出。 “你怎么样?”他问跌坐在地的阿宴。 “……是,是和墓室里一样的,”阿宴惊惧着,指着面前冒着粘液的黑棺,“当时我误触了开关,那时的黑棺也流出了这样奇怪的液体,然后……那个恶心的粘液怪!” 从棺材缝中流淌到地面的粘液,像是有着生命一样开始蠕动着自聚成型。不消几分钟,它们就组成了几个约半米高,如一面矮墙般壮实的灰黑色透明粘液生物群。 它们冒着水气的湿润表面看起来和喷溅在后山的粘液物质非常相似。阿津扶起阿宴后,靠近那堵圈围着黑棺的蠕动生物,怀疑在这些生物的透明质躯体内也同样具有尤罗普的自代谢纤维碎片。 透明质中不断衍生着错乱的组织器官,这些肉块在发育成完整的形态后却又徒然腐败成一滩米黄色的粘液,消解在灰黑的透明质中。 数条明显泛着银色的纤维软条,悬浮在腐肉与腐水之间。 阿津伸出手去,想要抠出那些软条。 还不等他接触粘稠的表面,这些粘液生物群如同受到了恶魔的感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融合成一堆庞然大物。 接近阿津指尖的那片滑溜的透明皮肤上,逐渐显现出一个不断凸起的旋涡,试图主动接触阿津那已经开始回缩的手。 从旋涡中心最终化出了一条触手,它迅猛地想要纠缠阿津的手臂,却因为他迅捷的后跳而扑了个空。 谁知道这失败的一空,让已然巨大的怪物周身又突然化生出无数条蠢蠢欲动的触手。它们在半空中观望着迟疑着,然后调准枪头朝阿宴猛刺! 勉强从上次的恐怖中逃离,这次的阿宴仍然将逃跑的机会耗在迟钝的反应时间上。阿津只能拽着她的肩膀将她从触手的攻击方向上挪开。 “你清醒一点!拿出你的蛮力来,现在正是你该发飙的时候!” 浑身灌满了铅,阿宴甚至没有眨眼的力气。 他只能将恐慌的阿宴硬拖下灵堂,侧身却被一只突袭的触手击中腹部。由粘液组成的臃肿触手一口气将阿津击飞了十多米,最后将他顶进了殡馆碎裂的墙壁中。 独自一人跌跌撞撞地走到排成三排的观礼席座椅旁,阿宴还没有从魔怔中回过神来。 在身后,几只粗壮的触手正蓄着力,计划用同样的方式攻击阿宴,却突然改变了力道。触手们像是约好了一般组合变形为一朵绽放的食人花,向阿宴吞噬而来。 “嘣咚——” 震耳欲聋的枪声划过阿宴的耳畔。腥臭的粘液如倾盆大雨从头顶降下。 阿宴擦干不断从眼前流下的浊液,隐约看到一个身影从殡馆门前朝她跑来。 她却早已支撑不住翻涌的胃液,早餐和着胆汁酸水吐了一地。 如坠云雾之中的阿宴,感到有人走近她身旁,轻声说了句:“跟我来。” 他牵起阿宴沾着胃液残渣的左手,带着视线模糊的她朝大门的方向稳步走去。 阿宴踩着那人的步伐向前走,只觉得很安心。 “快带她撤离,连居老头都见势开溜了。”她听见金未在身旁呼喊着。 四周弥漫着腥臭和火药杂糅的难闻气息。 “小心,这次用的武器改良过,可能会有安全隐患。” “处理的时候,注意不要误伤到平津。”那人吩咐着金未。 “嗯呐!” 能让金未如此娇俏地回话,身边牵引自己的那个人必定是胧陵无疑。 她安静地跟在胧陵身后。走出几近坍塌的殡馆那一刻,即使不睁开眼睛,阿宴也觉得世界为之一亮。胧陵用纸巾擦着她被浊液沾染而紧闭的双眼,轻柔的手法就像小鸟的羽毛拂面。 “试试睁开眼睛。”他说。 阿宴缓缓张开沉重的眼皮,刺目的光线射进眼帘。比阳光更夺目的,是胧陵棱角分明的脸。 这么近距离地看着胧陵的眼睛,才发现他的眼瞳不全是黑色的,而是蓝得深沉。 “看得见吗?”胧陵又更加贴近了些,阿宴可以看清他眉间根根明晰的毛流。 “……好可惜哦。”阿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发觉自己的贴近有些强硬,他收回抓着阿宴的左手,也向后退了一步。 在惨白的阳光下,她的腕间光影明灭,断掉的银链吸引着胧陵的目光。 “怎么了,你有什么东西遗落在殡馆了吗?”胧陵问。 “不……不是……”阿宴不再直视胧陵的脸。 “……你额头上,有一个小痘痘。”她觉得这颗痘痘虽然被刘海遮挡得七七八八,却还是破坏了这张完美无缺的脸。 胧陵粲然一笑,“若是我多长一颗痘,你是不是就会多注意我一些?” “当然不行啦,”阿宴觉得胧陵的话实在是稀奇,“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以让痘痘给遮掉呢。” 胧陵笑得十分尴尬,却也不辩驳阿宴宛若智障的回答。 令人动容的情商啊…… 他想再多聊一会,十几个黑衣人突然出现,沿着殡馆的院墙一路小跑将二人团团围住。 准确的说,应该是将阿宴堵得毫无动弹之力。 居老爷子的轮椅突兀地驶进了包围圈之内。 “没有想到寻觅多年的密钥人,居然是你。” 阿宴不知所措,“……什么密钥人?” 居老爷子冷笑着,“乖孩子,你该休息一会儿了。” 在阿宴身后,听从居老吩咐的黑衣人趁势举起麻醉枪射向了她。 麻醉药物在阿宴体内速效疏散,她如同断线的木偶,晕倒在地。 黑衣人迅速将昏迷的阿宴转移到附近待机的运输车,驶离了现场。 “刚才从棺材中冒出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居老爷子用黑木拐杖狠狠地敲击着地面,质问着胧陵。 “你不是说,那里面躺着的是我的子孙吗?” 胧陵代替着缺席的娜塔莉亚站在居老爷子身后,他借口推着轮椅,实则不想让居老看到他僵硬的表情。 “被常年封闭在棺椁内,即使能够保持生命活力,也总有一些东西是没有办法维持的。” “比如人的形态。” 第52章 这世上没法隐藏的事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单。 阿宴在病房中醒来,闻到的全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身旁有人哼着当下流行的小曲。 她循声望去,原来是金未。 他若无其事地坐在床边削着手中一颗果皮娇艳欲滴的大苹果。看到阿宴从漫长的梦中醒来,他削了一块果肉,用小刀递到她嘴边。 “这是新出的巨蛇果,尝尝看?” 阿宴推开了苹果肉,从病床上坐起,觉得室温有些寒冷,“我怎么到这里来了?” “你中大奖了。”金未继续削着还剩一半的果皮。 啥? 难道是指‘密钥人’的事情?阿宴回想着在居氏殡馆里的那一幕,只能联想到这个不甚了了的名词。 通过指纹和虹膜来设定密码的技术并不是很复杂。让阿宴不解的是,被她解锁的两副棺材,都是在地球上被封存了多年的老古董,在密码系统中输入解锁密钥的时间,肯定早于她来到地球的日子。 如果密钥就是和自己的指纹与虹膜一致的生物信息,那么编入这两种信息的人一定得先接触当时还生活在光年以外,木星空间站上的自己。 就像地球上的人们根本不相信空间站的繁荣存在,空间站上的人们也只会简单地透过散布在太阳系的天文望远镜头监视着死气沉沉的地球。 二者之间有着天然的沟堑。 除非在这地球上有这么一个人,和她拥有着相同的指纹和虹膜。 阿宴粗略计算了一下概率……这种趋近于零的计算题她从未算错过。 金未思虑着同一个问题。 阿宴在美院后山的墓室中无意间开启了黑棺,放出其中的生物之后,他就已经猜到了阿宴是居氏所寻找的最后一个密钥人。 只是他不明白,神通广大的居氏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找到阿宴。 “开个玩笑而已,私募彩票是要杀头的……你太劳累了,居老爷子就把你送到这里来了。” 金未削完了整个苹果,把殷红的果皮小心收入了密封塑料袋,将整块果肉丢进了垃圾桶。 “想出去散散心吗?”他提议。 走在病房外的走廊上,透过洁净的顶窗欣赏着修建得异常整洁的花园草坪,阿宴才发现这里正是被自己一脚踢碎六十万自动门的那家海门医院。 自己给平家带来的负债,简直就是砸碎她美梦的棒槌。 “阿未,你知道什么能赚钱的工作吗?” “你问我?”金未想了想,“我平时都是欠着钱的,每个月光是还贷就已经入不敷出了,你还不如问问平津,那小子可是混进了居氏,前途无量。” “阿津他终于找到工作了?” “是啊,他现在负责美院后山的勘探工作。时薪大概是……一两万吧。” 这么说来,那些债务根本就不算个事嘛。阿宴稍微轻松了点。 如今平家大大小小生活都有了着落,反倒是阿宴,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了方向。 咦……小发呢? 她依稀记得金未在得闲楼提起小发正在这家医院休息疗养,正想问问小发住在几栋几房,就看见阿津穿着居氏标志性的黑色制服从前方的转角走了出来。 他主动打着招呼,比之前要精神了许多。 阿津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出乎阿宴的预料:“你没事吧,在灵堂里看到你被那些肥壮触手打进了墙里,我还以为你至少会断掉几根骨头呢。” “你终于醒了,”阿津和阿宴是同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像头猪睡了差不多一个月了,就连我的骨折都好了大半,我们都还以为你在灵堂里遇袭后变成了植物人,再也醒不过来了。” ……一个月? 可阿宴觉得灵堂里的那些画面就发生在昨天。 “是去找封山计划的幸存者谈话吧,我们两个也一起去可以吗?”金未岔开了话题。 “当然可以,毕竟你们两个也是当事人。” 在走廊上行走的只有他们三人。 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只需要短短几分钟,明亮的外景光线却已然被大片的积雨云遮断。 走廊上亮起了电灯。 骤雨中夹杂的冰粒渣尘开始敲打在顶窗上,嘈杂的烈风不断拍击着医院的外墙。 在大夏,突然而至的极端天气已经像吃饭喝水一般融入每个人的生活中。不过,阿宴还是觉得窗外的狂风暴雨是如此新奇。上一次她浸泡在酸雨之中饱受摧残,而这一次,她享受着隔岸观景的安全感。 二人跟随着阿津进入了幸存者所在的病房。 空荡的病房里只有一张床,上面躺着一位白发老人。 那天下地作业的,加上小发总共才四人。除开自己和金未,幸存者就只有小发和科勒了,阿宴这么料想。 “阿津,你又来看我了。”眺望着窗外那片凄风苦雨的白发老人转过头来。 阿津先一步走到白发老人的床边,检查着医疗器械的各项示数。 阿宴疑窦丛生,“阿未,那位老人家是谁?他也是幸存者之一吗?” “科勒和小发呢?怎么没有见到他们两个?” 金未让阿宴再走近一些,看看那位老人的样貌。 她困惑地走到老人的床边。 在她发觉老人的身份前,老人先一步认出了她。 “你还记得我吗,阿宴?”老人苍老的声音里,满是外国奇特的口音。 他粗糙的脸皮上满是褶子,轻轻咧嘴,干燥的皮屑就从嘴角翘起。 阿宴确定自己并不认得这个老人。 老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起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持镜。 镜中那张老态龙钟的脸,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我想你也记不起我了。”他感叹着,将床头柜上的一本小册子递给了阿宴。 封面上是一个跳蚤的‘蚤’字,封底是一个‘马’。 这确实科勒手中的那本标注着拼音的外语教学骚话大全。 阿宴走到病床的床尾,查看着医院给这位老人挂上的名牌。 “姓名:科勒·格莱西亚斯。 年龄:41岁。” 怎么可能?!阿宴难以置信地望着床上垂垂老矣的幸存者,始终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望着科勒干瘪无力的头颅,认为眼前科勒的老态只是化妆道具的效果。 可是,衰老,是与爱、感冒和贫穷并列的真理,没有办法隐藏。 第53章 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老态的科勒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明白这一切的原因。阿宴只能向站在门口不愿入内的金未寻求答案,但这次,他居然又狡猾地提前溜走了。 “你究竟是怎么从那条墓道中出来的?”阿宴追问着科勒。 “我毕竟还是太年轻,以为凭自己就能解开墓道的秘密。” 他老泪纵横,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知道转眼间就逝去的这几十年究竟丢在了哪里。 年少就以天才成名的科勒,一直立志于探索深埋于时间中的秘密。在这地球上,只有不断思考和行动的人,才能够证明过去的存在,同时又能抓住未来的光影。 自十六岁于尤罗普大学荣誉毕业后,科勒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和家族的荫护,游走在地球上的各个角落,寻找着能够掌控时间的力量。他始终认为,千年前的天火者们在逃离这个日益衰败的星球前,已经将解开三维空间,进入四维世界的钥匙埋在了地底。 世界各地出土的古物将线索一一拼凑,从蛛丝马迹中他找到了其中一个关键地带——大夏的海门古墓。 只是,结局就像是颠簸来去的量子显影,把他带往未曾预料的地方。 根据医学鉴定,科勒的身体在经过墓道的洗礼后,全身器官骤然老化了将近三十年。 不仅是皮肤和骨骼,就连大脑神经,以及记忆和智力,都和下地前的能力数值相差甚远。 “真羡慕你,阿宴,那位八大爷说的没有错,总有一些规矩是没法破除的……现在我只想正常的老去。” 科勒并没有后悔,他只是遗憾,生而为人,只能顺着人的道路往前走。 阿津安慰着衰弱疲惫的科勒,开始了幸存者回访计划里的例行问谈。 被科勒的惨状震惊,阿宴不禁开始怀疑自己身上是否有某一部分,也像科勒一样发生了变质。 而且,若是科勒出现了早衰现象,那么小发呢? 她打断了阿津的作业,强行加入了二人的谈话中:“科勒,你从墓道中出来时,有看到和我一起的那个小女孩吗?” “小女孩?你是指跟在你身后的那个六七岁的小发吗?” 听到科勒提到小发的名字,阿津恍然一怔,却又默不作声地保持冷静,背对着阿宴陷入了沉默。 “不,我独自在墓道中寻找出路时没有遇到过任何人。但愿那个小女孩能摆脱这地狱的束缚,得到真正的救赎。” 病房的窗户噼啪作响,大颗的冰粒在击中玻璃窗后迅速融化成一条条水径。 金未他从头到尾都在欺骗我! 阿宴终于明白过来。 她不顾阿津和科勒的劝阻冲到病房外,四处搜寻着金未残存的身影。 雌雄莫辨的顽劣幽灵在离去时没有在走廊上留下任何痕迹。 阿宴只能游荡在走廊上,胡乱地来回走动,几步之后,她已经迷失在眼前这一排毫无区别的病房和隔离风雨的玻璃顶窗之间。 除了反复责备自己的无能,她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彼此贴近的病房门全是同一型号。虽然门板惨白,却又像是刻上了震慑人心的隐秘符文,深深映入了阿宴的眼中。 好不容易控制住再次一脚踢出个天价账单的冲动,阿宴只能靠着墙角紧抱在一团,压抑着自己的暴力欲望。 暂时放下回访的阿津,在走廊上找到了阿宴,他在她身旁也蹲了下来。 两个人背靠着顶窗下的低矮墙壁,风雨激烈的碰撞在外墙上,力道透过墙壁回荡在二人背后。 “你不必自责。” 得知阿宴将小发丢失在古墓工地里,他恨不得让阿宴去死。 他曾在脑海中咒骂阿宴,愤怒得想要将她塞进监狱。他甚至抗拒走近阿宴所在的病房,和她有关的记忆全部从平淡的调子变为了让人厌恶的经历。 接手了科勒的回访后,他却从科勒身上学到了一种自己不曾在意的能力。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向阿宴发怒并不能让小发自动回家,却让两个人陷入了止步不前的自责怪圈中。 “你看,不久前我们还为了一扇高级自动门愁的吃不了饭,现在却可以正大光明地住在海门医院里。” “只是执着于失去了什么,背负了什么,是没有用的。” “有时候走到死胡同里,不妨后退到其他的道路上,绕个弯,说不定就能到达你的目的地。” 阿宴泣涕涟涟:“可是不管我怎么退后,却再也找不到小发了!” 阿津望着面前一排整齐划一的自动门,神色颓废,“当年我为了筹集学费和弟妹们的生活费,答应了福利院的领养申请。” “当时并不明白领养小发为什么还能每月领钱,只是为了活下去就这么做了,也真心把小发当做妹妹。” “直到小发走丢后,居老才告诉我,当年是他委托福利院将小发送进我们平家。” “人与人之间是有缘分的,即使我不信,答案也摆在眼前。” “居老说,小发已经回到他身边了。” “居老和小发无亲无故,他有什么立场去确定小发的安危?”阿津如此的淡然让阿宴无所适从。被金未多次的欺骗,阿宴已经不再轻易地相信旁人的话。 面对她的质疑,阿津没有任何回应。 “你说话啊!哪怕是责备我也好……你为什么这么冷?” 阿津抬起头,只是毫无情绪地说了句:“你就当是我做错了吧。” 讨论错在谁身上,一点意义都没有。 根本没有人想要去关注这个错误。 “我以为你是平家最关心小发的人……没有想到,你和狗蛋喵喵他们一样!” 阿宴决然从地板上站起来,抛下阿津朝着自己也不知晓的方向跑去。 连阿津都对小发的失踪如此冷漠,那么自己心中那份永远残缺的责任感又算什么呢? 脚步止于走廊的尽头。她推开安全门,在盘旋的楼梯上往下来回奔走。楼梯间标记着目前的楼层为三十一层,她脚下的楼梯一阶又一阶,没有尽头。 第54章 宇航员般的身体素质 直到不断消耗的体力值低到让她没有力气去自责和愤怒,她才在十三层的阶梯上停留。 静下心来,阿宴粗重的喘气声回荡在空寂的楼梯间。 呼吸的节奏渐渐平稳,她轻轻走到下一层,找到一段干净的台阶静静坐下。 不知身在何处的小发,她灵魂的一部分仿佛就飘荡在这寂静孤独的空间里。 阿宴在这片不确定的平静中寻找着救赎。 楼梯隔墙的另一边,安全门在门槛上来回刮动,砰砰作响。 几个人从十一层的安全门鱼贯而入。 听着娇嗔的言语,是几个年轻女孩。 “最近你跟着洋女人混,倒是知道怎么收辍自己了嘛?” “只是你怎么连粉底都抹不匀,难道那个洋女人没有手把手教你吗?” “大概是听不懂话吧。” 被这群人打断了静默的阿宴,有些气恼地探过头去,想要看看墙后吵闹不已的几个人是怎么回事。 几位打扮得妖艳又华丽的年轻女孩正围困着另一位女孩,她穿着黑裙,神似娜塔莉亚。 她们肆意推搡着背对着阿宴视角的那名黑裙女子,扯着她的金发戏谑谈笑,一时用力过重,竟然将一大把金发撕扯了下来。 那头金发原是假发。 被围困的女子露出了自己真正的红棕色短发。 率先恶作剧的高挑女子,因为调戏过猛,用细长透亮的美甲拎了下自己下塌的低胸衣领,一脸得意地用鞋尖拨弄着掉落在地的金发头套。 “不要小看了我们的小蕊蕊,她可是不管外语还是猫语狗语都能听得懂的优等生~” 其他几个人伸出手指用力揩着小蕊蕊脸上厚重不均的粉底,然后顺手擦在楼梯间的墙壁上。 一个个黄色的手指印在白色的墙面上发出压抑无言的呐喊。 “你们不要太过分了!”阿宴从楼梯上冲下来。 她将小蕊蕊从几个女子的手中救护出来,发现这位龅牙小蕊蕊就是之前在居宅遇见的元蕊。 几个挑事的女子看着阿宴,觉得十分陌生。 可是生面孔恰恰是她们心目中最理想的调教对象。 “你是哪间学校混的?钢姐我在海门可都没有听说过有你这么没有眼力劲的人物啊。”为首的高挑女子钢姐望着阿宴那一头连自己都驾驭不住的粉红色长发,觉得必须在几个姐妹面前一展雄风。 “是你管不着的学校。”阿宴轻易推开毫无肌肉线条的钢姐,想带着元蕊穿过安全门。 “你蛮拽的嘛!”钢姐尖锐的美甲嵌入阿宴的病号服袖肩,几个被指甲戳穿的窟窿在拉扯之下演变成了几道破口划痕。 阿宴只是简单地拂去钢姐钩在她衣袖上的指尖,带着元蕊离开了楼梯间。 看着手上碎裂成玻璃渣的昂贵美甲,钢姐在一众姐妹中恼羞成怒,心中暗暗记下了这笔账。 目前在海门医院实习的元蕊,对医院的布局十分熟悉。两人走出了那伙不良少女的势力圈,坐在医院一楼开阔明亮的餐厅里,元蕊挂上实习生胸牌,披上了实习用的白大褂,终于精神了一些。 “你也真是的,怎么不反抗?”阿宴回忆着胧陵擦拭自己双眼的手法,将元蕊脸上剩余的妆容擦拭干净。 “反抗也……”元蕊摇摇头,不想再继续说下去。 元蕊是这样,阿津也是这样。地球上的人是以委曲求全当做毕生美德吗? 元蕊明白自己的态度让阿宴感到憋屈,只能换个话题:“难得你醒过来了,我带你品尝一下餐厅最近的新品吧。” 两个喜爱美食的人立刻达成了共识,在刚刚换新的食堂菜单上一人点了一份新品主食。餐厅大婶看在元蕊实习医生的面子上,给她们送了好几个小菜。 考虑着昏睡了一个月的阿宴的心情,元蕊还是将一个月来的琐事当做聊资陪阿宴解闷。 只是对话越聊越闷。 “你知道平津的妹妹,小发吗?”阿宴只是问了这么一句。 元蕊垂下眼帘,“我想你已经听说了吧,平小发已经回到居老爷子的身边了。” 若是元蕊也这么说,阿宴倒是消除了几分疑虑。至少小发是真的无碍了。 “是真的吗?你有亲眼看到过小发吗?” 她其实更想问小发是如何逃出那个诡异的墓道的,却觉得元蕊可能不会知道答案。 “小发……已经开始新人生了。居老给她安排了新的环境。” 听起来,那个阴险的老头并不是小发的亲人。 “居氏这么折磨一个小孩子的童年,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有些人,从出生起就没有权利和周围的人们一样追求幸福。”元蕊放下手中的餐具。 窗外的风雨渐渐停息,天气却不见转晴。 她思索了许久,终于找到了起点,向阿宴解释这一切。 在奔天的烈火还在地面熊熊燃烧之时,医学世家的元氏就已经是天火的元老之一。并不是人人都具有宇航登天的身体素质,生理和心理结构的些微缺损,都会让一些必须上天的人终生滞留在肤浅的地面。 元氏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和天火的另一支金氏结成了重要合作伙伴。 “阿未,就是这个金氏的一员吗?” 元蕊给予阿宴肯定的回复。 金氏是家擞渊远的武术世家,家传的武术门路和体育教养让他们的后代具有优越的身体素质。在互通有无后,两家人提出一个大胆的设想——创造出拥有完美素质的人体。 为此,金氏愿意解封家族内代代相传的后天秘法以培养具有潜质的萌芽体,前提是,金氏必须提供适合的幼体。 这个幼体既不能智力低下到没有学习能力,也不能性格叛逆到追求独立。它要像一部精密的机械运行输入的程序,又要在需要的时刻抹去所有的记忆和能力,回归到最初的原始状态。 在这样的需求下,小发的雏形,人造人‘夸父’在元氏的手中诞生了。 初代夸父虽然满足所有的需求点,却同样拥有明显的缺点。它外貌丑陋,性格懦弱冷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以至于在第四次重启记忆能力时,被元氏报废。 第55章 餐厅三姊妹 他们将初代夸父还原为胚胎组织完善了各种缺陷,剥离掉了大量与情绪控制相关的表达基因,并且加入了与之相关的基因锁。 没有情绪的人造人二代‘禺山’就此出世。 二代禺山和初代夸父同样是无性不育生物体,可它却拥有超越普通人的优美外表和聪慧智力。 这样一个在元氏手中雕琢成型的完美生物体,在掌握了金氏的绝世武学后,终于成为了两家心目中的完人。 在运动场上能够轻易称霸十项全能,在战场上是以一当千的良将,在学院中是永远的第一名,在商场上是百发百中的吸金强人…… 它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工具人,能够以一人之力实现这世上最艰难的愿望。 可它却不懂为什么周围的人们总是向它投来美好的注目,不懂为什么在它称霸又一新领域后,败者眼中的仇恨。 所有的成功在它眼中,只是在完成应该完成的事情啊。 它那时还不明白,它终于领先它的敌人找到了自己的弱点。 故事到这里被拦腰切断,戛然而止。 元蕊从这个古老又苦涩的故事中抽离出来,直接告知阿宴结论。 “小发是二代禺山的复制人。” 给即将诞生的小生命施行基因编辑技术,在木星空间站上是一件必须完成的仪式。在这个小生命即将出生之时,它的父母会将自己的愿望告诉生产机构,孩子将来眼睛的颜色,身高,肤色,性格倾向,都可以按需定制。某些艺术家为了家族事业的继承,还会特别要求生产机构修改孩子的感官能力阈值。 虽然克隆技术比基因编辑更加简单,但小发的情况却比太空站中任何一个被基因编辑技术所加持的人都要复杂。她是克隆体,没有世俗意义上的父母。 克隆技术在空间站更多地运用在农林畜牧业中。如果是克隆人体,还需要额外投入本就稀缺的教育资源。从社会效率的角度来说,基因编辑技术是更为实用的优生手段。 可是小发……她看起来就和普普通通的小女孩一样,她会怕生,会开怀大笑,比我还会懂得照顾他人的情绪,这样的好孩子,怎么可能是有基因缺陷的克隆人?阿宴对此感到疑惑。 “准确的来说,小发并不是个小女孩。梳小辫穿裙子只是安排给平家的任务,目的是隐藏小发的无性人身份。” “不可否认,小发确实在努力模仿着正常人的情绪表达。但这种模仿,只需要简单的测试,就能分辨出真伪。” 阿宴想起上次阿津被电击晕倒而送进医院的情景。六岁的小发在压抑的环境下表现出和喵喵狗蛋们截然相反的情绪。 她有些明白居老爷子的安排。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亲子关系也是无法复制伪装的。若是没有情感,就只能去学习、模仿、伪装,可一旦伪装被戳穿,剩下的只有一地鸡毛。 想必阿津和安伯早就知道小发的秘密,他们也明白小发终有一天会悄无声息地离开。 只希望作为二代禺山克隆体的小发,在大家看不到的未来能够找到自己的精彩。 阿宴眺望着窗外的阴天,白色的碎屑从昏暗的天空洒落。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地球雪景。 “最近换季,只要落雨,就会跟着下大雪,”元蕊提醒着阿宴,“气象台说这附近的雪里含有硫化毒素,你刚醒,身体还很虚弱,可不要随便到室外去了。” “她就算想去外面,也得看看别人让不让她出去啊。” 阴阳怪气的嘲笑声穿过阿宴和元蕊的耳畔。 先前在楼梯间里欺负元蕊的那群不良少女,像是循着阿宴的足迹来到了餐厅。 衣着暴露的钢姐一脚踩在桌子上,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超短裤遮不住她的臀部,尴尬走光。 “我还以为你是什么神气货色,不过是被居氏软禁的黑工而已嘛。”钢姐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阿宴的来历。 “软禁?黑工?”阿宴看着钢姐那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脸,觉得必须正面回击。 “想当年,我一脚就踢翻了这家医院最贵的门,还把账记在了居老头的名号下,你居然说我被软禁?打黑工?” “哼,谁信!”钢姐蛮横地踢翻了阿宴面前的桌子,还未收拾的碗筷砸碎在地,成功引来了餐厅霸总——打饭大婶们的注意。 “你们几个,在搞什么!” 三个餐厅大婶各自挥舞着铁铲、大勺和平底锅从档口里气势汹汹地跑来。 “浪费粮食还破坏公物,以为这里是菜市场啊!” 钢姐一脸不屑:“你们做饭的,和卖菜的有什么区别吗?” “就是啊,”她身边几个稚气外漏的小姐妹也跟着起哄,“还敢和我们钢姐翻腔,你们三个老女人怕是被油烟熏傻了吧。” “大妈们,我看你们还是别做了,我介绍你们去菜市场卖菜如何啊?” 几句话把三个大婶的脸激得有红似白,手中的锅铲抖得比平日里添饭时还要剧烈。 转眼间,三人将那群不良少女赶到了餐厅门外。 “整好飘着毒雪,让你们多吸些教训,不要以为我们搞食堂工作是好欺负的!”大婶们锁上了餐厅的玻璃门。 门外是一座可以看海的休闲庭院,无风无雨时倒是个观景的好去处。 海门医院修建在海港边的悬崖上,位于一楼的餐厅庭院则正好靠着崖边的一块空地,想要绕过餐厅大婶们的玻璃门进入室内躲雪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钢姐她们哪里知道餐厅大婶们居然这么彪悍。她们挤在餐厅的玻璃门前,先是卖惨博同情,发现大婶们根本不吃这一套后,就开始叉腰骂娘。 “哈哈哈哈——”阿宴看到玻璃门外那群不良少女们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禁开怀大笑。 “以为自己是群老虎,没想到只是一堆病猫。” 没等阿宴得意第二句,三个餐厅大婶们陡然将凶狠的目光转移到阿宴身上。 “还有你!刚刚在餐厅里大声喧哗,以为我们是聋的吗!” 招架不住三个健壮如牛的大婶,阿宴也被她们丢到了餐厅外,和不良少女们一起感受着大夏秋日的第一场雪。 第56章 看,飞机在天上飞 好冷! 手心接过飞舞的白色雪花,冰凉的刺激让阿宴打了个寒颤。只穿着拖鞋的脚,冻得像是停止了血液循环。 飘舞的繁密雪花里泛滥着臭鸡蛋的气味,和空间站上展示的那么悠扬而美妙的雪景不同,地球上的雪真的是一点都不浪漫! 不良少女们抖索在房檐下,虽然没有了和阿宴斗嘴的劲,却还是高高在上地用眼神炫耀着自己人多势众,可以抱团取暖的优势。 阿宴紧贴着玻璃门,朝唯一幸免于难的元蕊求助。 温暖的餐厅里,元蕊也焦心地请求三位大婶放过阿宴。 “各位阿姨,我朋友她身体不太好,受不了凉的。” “来这里的谁没有点毛病?别看你挂着实习的胸牌,还真当自己是医生啊!”三位大婶不依不饶。 元蕊望着玻璃门外瑟瑟发抖的阿宴,深知这一个月只靠打营养针熬过来的阿宴坚持不了多久。 “阿姨,麻烦你把我也丢出去吧。”元蕊已经掏出了白大褂荷包里的迷你小伞。 三位阿姨一齐摇头:“这不行,我们怎么能虐待医生呢?” 其中一位阿姨取出餐厅的清扫用具,塞给了元蕊,顺便强硬地没收了她手中的迷你小伞。 “你把地上这些都清理干净了,不然什么都别谈!” 看到元蕊被三位大婶包围着做起卫生来,一直拍打着玻璃门的阿宴停止了求助。她蹲坐在寒冷的屋檐下,呼出的白气逐渐微弱。地面一片皑皑白雪逐渐消融成几块小滩的黑水,夹裹在晕眩中的睡意正在逐渐占领她的身体。 钢姐第一个发现庭院上空的异样。 “你们看,那边是不是有架直升机?”她指向大雪纷飞的天空,一条大鱼般的黑影悬浮在空中。 不良少女们全都对直升机的出现惊奇不已。 “钢姐,那是你家的直升机吗?” “钢姐就是霸气!一定是家里人来接你了吧?” 钢姐一脸得意的笑,正想插个腰嘚瑟一下,寒冷的空气立即找到了机会钻进了她裸露的腋窝。 她只能抱紧胳膊再次贴紧身边的姐妹们。 “我看不像,”她认得自家的座驾,小到自行车,大到飞机,外壳涂料全都是喜庆的大红色,“可能是医院附近的工作机吧。” 直升机的黑色身影越来越贴近庭院,最后降落在庭院前的空地上。 钢姐看到机身上的枯骨花标志,果然是居氏的工作机。 瘦高的男助理先下机并撑起了蓬状大伞,等待一身纯白套裙的元茱拎着昂贵的手包从直升机上走下来。 棕红色的利落短发一侧被撩起至耳后,点活了元茱不耐烦的厌世脸。 她踩着十五厘米的白色高跟鞋走到餐厅紧锁的玻璃门前,细长的鞋跟在半脏半显的雪地上戳出了一条由数个利落圆点构成的直线。 步伐不算轻快,可也让身后举伞的男助理一路小跑。 元茱完全没有注意到玻璃门旁几个正在哆嗦的女孩,从包里掏出万能钥匙卡插在玻璃门的锁槽里。室内的暖气找到了出口,从不断扩大的玻璃门缝中挤压而出。 钢姐一伙反应迅速,趁着元茱入内后玻璃门还未合上,猛然想要冲进暖和的餐厅里。 只是那么一会儿,不等她们伸进一根手指,玻璃门又重新封闭成一面透明的墙。 “靠——”气恼的钢姐一拳头砸在玻璃门上,给她的回应只有残留在指骨上的疼痛。 直升机的旋翼和尾桨将空中的白雪搅拌出回旋的形状,巨大的噪音吵醒了才进入浅眠的阿宴。她眯着双眼,感觉消失许久的一身蛮力又回到她体内。 毫不迟疑,她穿着单薄残破的病号服,抱着一双拖鞋,顶着一头毒雪赤脚向直升机狂奔。 “你是谁?怎么能爬到直升机里呢?”坐在驾驶座上的飞行员将试图登机的阿宴挡在了门外的狂风里。 “无碍,让她上来吧。”坐在机舱里的胧陵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向飞行员下了指示。 飞行员没有反抗的权力,只能一把将阿宴拉进了机舱,并关好机门。 机舱内的温度十分舒适,阿宴的手脚交替体验着极寒和温热,现下有如千万只蚂蚁爬过。 “还记得我吗?”胧陵言笑晏晏,即使四周再怎么鼓噪嘈杂也无法覆盖他温柔明亮的嗓音。 这个笑容实在是太眼熟了。阿宴极力搜寻着脑海中的印象,却都是些毫无逻辑可言,出现在梦中的线索。 她只能对着胧陵苦苦地傻笑。 胧陵也不是爱纠结细微的人,“看你这么急着登机,是想去哪里?” 听到这么诚挚地发问,阿宴反倒不好意思告诉胧陵自己只是单纯想要逃避室外的严寒。 要不……还是回医院吧,阿宴犹豫着。说不定这次的医药费比那扇被踢坏的门还要贵,先回去看看账单好了。 胧陵看出了阿宴的退却,“如果不忙的话,我想邀你去个地方。” 直升机腾空而上,阿宴俯瞰着窗外,飞扬的雪花点缀着海岸线明晰的曲线,整个海门尽收眼底。 身处百米高空之上,她紧握着那双从医院穿来的毛绒软胶拖鞋,惶恐地望着眼前陌生的景象。 而后她转过头来,胧陵淡定的神情时刻都像个彬彬有礼的朋友,随时等候差遣。 这么客气而亲近,让阿宴更加紧张了。 “我就这么离开医院……不太好吧?” “放心好了,治疗工伤的费用是可以报销的。” 工伤?阿宴没有为居氏付出了多少劳动,居然也和阿津一样被收编了。 被居氏软禁的黑工……她脑海中突然浮现起钢姐趾高气扬的样子。 还是跟着胧陵出去散散心好了。 “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是十八岁,”胧陵打开了话匣子,“你不用这么拘谨。” “哦,是嘛。” 她十分好奇胧陵接近自己的动机,最终还是放下了戒备,直接发问:“我这么笨,性格差劲又不会聊天,为什么你一点也不介意?” 胧陵只好苦笑着点点头,“能认清自己的人,都不会太笨。” 第57章 赤城 谁会喜欢承认自己是个傻子呢? 穿越前忙于应付空间站里塞满日程的测验和考试,她都没有余力去思考为什么自己是这么的差劲。来到地球后,大把的时间任她挥霍,她才发现自己除了一身蛮力,什么都没有。 没有章法地做事,没有头脑地做人。周围的人们一步步向前走去,听说就连安伯都开始为了夕阳红而每日瘦身减肥。 “寄住在大夏这么久了,你想回家吗?”胧陵打断了阿宴自暴自弃的想法。 阿宴完全没有察觉到胧陵言语之间的试探:“能选的话,还是不回去了吧……” 她认真权衡一二,觉得在地球做个废人虽然憋屈但是悠闲,总比在空间站被一群弟弟妹妹各方位凌虐还不能抱怨还击的好。 胧陵眼中的笑意不可解释地越发深沉,“既然不想回去,就在这里玩个痛快吧。” 阿宴松了口气,庆幸胧陵不属于那些苦口婆心的流派,不会疯狂灌输听话回家上学的大道理。 直升机没有预兆地开始减速降落,倾斜的机舱冷不防将阿宴从座位上颠簸着摔了下来。她条件反射地躬下腰,一手撑在整洁的机板上。 可惜整个身体还是失去了平衡,她像一只棕熊扑身而起! 本以为会双膝下跪,给胧陵拜个早年,不想她却和突然靠近的胧陵来了个迎头痛击。 一记闷响后,两个人应声跌坐在机板。 阿宴揉着酸痛的额头,眯眼瞧着同样抱头喊痛的胧陵。 看起来他被自己的铁头功伤得不轻。更加难堪的是,在胧陵深色的风衣之下,黑色的毛衣上还粘着一颗扎眼的头皮屑,一根卷曲的粉白发丝勾粘其间。 这是一种不忍直视的折磨。 趁着胧陵还没反应过来,她悄悄地向胧陵伸出左手,想要将那片白到刺目的头皮屑连同那根头发一同毁尸灭迹。 胧陵却一把抓住她的手,以为她需要搀扶:“你没事吧?” 左腕被紧紧捏住的阿宴,不放弃最后一点希望。她张开右手手掌死死按住胧陵的正脸,硬是将他按回了对面的座位上,并以超神的手速将他的黑色毛衣打理得一尘不染。 胧陵急于护住自己被压迫的双眼,终于松开了阿宴的左腕。 “下次……”他斜坐在位子上,捂着半张脸,十分无奈,“你在自助前,可以试试接受别人的帮助……” 阿宴却在窘迫之中恍然听成了让她先洗个头。 昏迷了一个月,她至今也不太确定护士究竟有没有认真洗过她的头发。 两人颇有默契地望着窗外的雪景,不再言语。 直升机降落在平地上。 推开舱门,细小的雪花以千钧之力朝阿宴冲击而来。她逞强抓紧舱门,撑着羸弱的身躯对抗着残暴的风雪,始终没法踏出机舱一步。 胧陵将自己的风衣包裹在阿宴身上,为她做了个示范,从直升机的踏板上一跃而下。 阿宴紧抓着厚实的风衣,跟随着胧陵的身后踩进没至脚踝的雪地。 空旷的雪地中,一座斜尖顶的高大建筑物矗立在二人面前。 建筑前面是颇具气势的一排排雕花高壁垒,绚丽的玻璃彩窗像丝带般系在垒墙上方。 背后是一片素裹银装的高大松柏树林。邪风挟带着凄冷的冰雪回旋着,侧耳倾听,风中依稀和着缥缈悠扬的女高音那华丽的唱腔。 “欢迎来到我的秘密基地。”胧陵竖起风衣的领子挡住料峭的寒风,向阿宴介绍着面前这座宏壮的大型红砖堡垒,“你是赤城这十几年来的第一位客人。” 阿宴和飞行员跟随胧陵几步穿过堡垒之间的玻璃门廊,走进掩藏在其后方温暖而昏暗的内廷‘赤城’。他随手从大门附近的墙壁上找到了电气开关。门前的会客大厅堆砌着各种高级家具,精致的轮廓丝丝入扣。 安排好飞行员的休息后,胧陵又回到了客厅中。 “我差不多有两年没有回来了,这里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 阿宴的指尖从一块雕刻精美的玻璃茶几上划过,不染一丝尘埃。这并不像是胧陵口中所说的弃置已久。 茶几旁摆着数个花团锦簇的镂空瓷花瓶。 这么美艳的花束,让阿宴好奇它们的品种。她转过身去想要根据触摸的实感来判断真假,脚尖却绊到了茶几底座里的一件硬物。 僵硬死板的电子音立刻从阿宴脚边冒了出来:“主人!你终于回来啦!” “主人!你终于回来啦!” “主人!你终于回来啦!” 她弯下腰,发现脚边一件半球形的金属小家电正闪烁着蓝色的呼吸灯,刚刚说了三遍的重要事情被投映在了它黑色的环形电子屏上滚动播放。 “这位是达丽雅,是我中学时组装的家用机器人,这几年我不在,都是它负责整个赤城的家务。”胧陵抱起匍匐于地的机器人达丽雅,觉得它还能改装得更智能一些。 达丽雅被抱离地面后,底部原本带着球轮的平坦切面在眨眼间变形为有弹性的弧面,最后在胧陵的怀中恢复成了一个光溜溜的圆球。 阿宴仔细打量着胧陵怀中的达丽雅,想起了空间站里的那些生化人。比如她的家庭教师密涅瓦,冰凉干燥,毫无纹路的皮肤永远揭示着她非人的事实。 她试着抚摸达丽雅的外壳,果然是和密涅瓦一样的触感。 达丽雅灰白的表面因阿宴的触摸而变得粉嫩起来,不仅是颜色,外壳的质感也由近似金属的冰凉转变为带着暖意的橡胶。 “亲亲,抱抱,举高高。” “亲亲,抱抱,举高高。” “亲亲,抱抱,举高高。” 达丽雅毫无情绪起伏的声线再次响起了三次。 “所以,是你编程时出了bug吗?”虽然遗憾着达丽雅宛若智障的说话方式,阿宴还是贪恋着手中柔滑细腻的触感,不禁又多摸了几遍。 胧陵将达丽雅放回到地面,达丽雅立即变形为之前的半球状,靠着底部的六个球轮灵活地从二人之间溜走。 “毕竟是好几年前的作品了,”胧陵耸耸肩,并不在意达丽雅的这一缺陷,“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准备大学考试,有时疲倦了,就非常想听听除了自己以外的声音。” 第58章 助理,给安排上了 “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阿宴老成地拍着胧陵的肩头。 不久前,她也正一个人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对成堆的考试资料愁的掉发,身边却只有密涅瓦这样一个毫无人性的复读机家教,天天朝她唠叨着考点考纲,还偷吃她私藏的零食。 她至今都不明白,没有消化道的密涅瓦为何会沉迷于零嘴的美味无法自拔。 “……真羡慕你,能做出达丽雅这样的好帮手。” 胧陵侧耳:“我可以感觉到,你也有段一个人死撑过来的经历?” “过去的十八年几乎天天如此……” “真的吗……”他想了解更多关于阿宴的事,“你准备的是哪间大学的入学考,尤罗普还是庙首大学?” “……都不是。” 除了尤罗普大学和大夏的最高学府庙首大学,值得年轻学子们拼搏的大学院校只剩下胧陵的母校,位于南半球联盟的千艋岛大学。 胧陵适时止住了发问。 不能太急,要循序渐进,他暗自告诫着自己。 “以前只要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我就会回到这里,看看书,听听音乐,或者发呆到深夜,然后试试自己有没有运气能看到远方的星星。” 他举起柜子上的一柄插着圆白蜡烛的装饰烛台,带着阿宴走上蜿蜒漫长的楼梯,来到二楼房间密布的走廊。 “今天刚下过雪,停雪后正是观星的好时机。” 墙面上装饰着古早的花纹壁纸,没有铺陈任何电器电路,脚踩在木制地板上咯吱作响。 昏暗陈旧的二楼和布置着自动化家居系统的一楼大相径庭。这里是达丽雅的控制中枢鞭长莫及的领域。 胧陵从风衣口袋里取出打火机点燃了装饰烛台上的蜡烛,带着阿宴朝幽暗漆黑的深处走去,沿路将墙上的烛灯一一点燃。 “参加工作后越来越忙,就算想一个人清净地放松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我有打扰到你吗?”阿宴跟在胧陵身后,觉得四周华丽而腐朽的装饰似曾相识。 胧陵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微笑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恳求,“这是一个你永远勿需考虑的问题。” 走廊上唯一一扇未上锁的门就在二人手边虚掩着,“这里是我母亲曾生活过的房间,柜子里有保暖的衣物,洗漱用具每年都在换新,从来没有用过,你可以放心使用。” “等……等一下!我还是……” 胧陵少有地截断了阿宴的话:“不用担心平家的事,他们现在都过得很好。” “觉得留在这里不自在的话,我可以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除了平家,她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至少,我得亲自向他们一家道别……” “想想小发吧,居氏收走了和他们生活了这么久的孩子,他们还是可以开开心心地享受居氏发放的福利,”聊到这个话题,胧陵语气冰冷,“何况你只是个偶然闯入他们生活中的人。” 阿宴感到刺痛:“你也是受居氏之托,才接近我的吧?” 胧陵毫不掩饰:“没错。居氏一直在收买控制像你这样的天火后裔者。” “可我不同意!” “不需要你同意。走出居氏的地盘,你也不会有更好的选择。” 胧陵露出了藏在礼貌之后的锐利爪牙。 “不介意的话,以后你就是我的助理了。” “现在请你换下这身衣服,宴助理。我希望待会见面时能看到你最完美的一面。” 阿宴静静听着胧陵远离的脚步。她不愿追上去理论,也没有一个人走出赤城的勇气,只能走肉行尸般走进房间,锁上了门。 整个房间布置得过于简洁,看不出女性居住的痕迹。 梳妆台上只是简单地放着一把木梳。床单和地毯都是简单的灰白素色。 阿宴推开平白的衣柜门,里面挂满了黑白灰色系的女性服饰。她挑中一件白色珍珠连衣裙换上,大小正好合适。 衣柜底层整齐摆放着数双女鞋,每一双都符合阿宴的脚码。 她穿上了其中一双灰色的马丁靴,在梳妆台前整理着自己的发型。 凌乱的发丝被她挽在头顶,梳成了一束高马尾。松开双手,蓬松的长发却总是失败地散落在颈后。手腕间的镣铐在镜子中闪烁着点点星光,她的发丝不巧和镣铐的细链纠缠在一起。 “好麻烦……”阿宴小心地将头发和细链分离开来。以往都是密涅瓦帮她梳头,不管是什么发型,在密涅瓦手中都能一次成型。 现在密涅瓦怎么样了呢? 没有我给它充电,现在该不会停机了吧? 一想起自己走之前曾给它充了大半年的电量,阿宴觉得自己存起来的零食极有可能会被密涅瓦吃光光。 正在阿宴担心着密涅瓦的诸多毛病之时,她左腕上的半只手铐里响起了密涅瓦萌哒哒的童音。 “阿宴,你听得到我说话吗?”真真切切是密涅瓦的嫩嗓子。 “这种型号的手铐还有通讯功能?”阿宴始料未及。 “你该不会现在才知道吧?”阿宴的无知刷新了手铐电话那头密涅瓦的认识,“无论是哪种型号的手铐,监听和定位都是最基本的功能啊!” “不早说!”阿宴懊恼着,“要是你早点给我打电话,我就不会在地球上受这么多苦了!” “你……在说啥?你在地球?” “怎么了,你那边的我定位在哪里?” “……”密涅瓦那边陷入了疑难困惑。 “你还别说,坪筑的通讯网络居然连地球都覆盖到了,是通过星际望远镜布置的网络基站吗?” “不……这是不可能的。”密涅瓦再次开口,没有了轻松的余裕。 “坪筑计算机显示你现在正处于宇宙的边际……” 哈? 阿宴不信:“是那台老机器故障了吧?” “但愿如此。” “说到监听,为什么你现在才想起来找我聊天啊?之前去哪里啦?” “……阿宴,你先冷静一点听我说,”密涅瓦语气沉重,“这次囚禁你的监管室因为系统故障,出现了相当严重的异常,等我接到通知时,坪筑上已经全面发出了关于你的讣告。” 第59章 被死亡的生还者 “什么?!他们还没……我……我还没有死啊!” 突如其来的死亡宣判让语无伦次的阿宴万分错愕。 我就知道穿越不是什么观光旅游,按需打怪的轻松事,原被埋熄在心底的焦虑霎时在阿宴心中炸响。 “没办法,”密涅瓦叹气,“谁叫你当初把生化镣铐的初始设定给篡改了,现在人家根本不会根据手铐传回的生理信息来判断你的生死。” 阿宴按住左腕上的半只手铐,一阵冷汗。 “我到底是怎么从空间站的监管室来到地球的?” 既然阿宴诚心诚意的发问了,密涅瓦也就兢兢业业地向她解释了这当中的原理。然而学渣终究是学渣,阿宴完全无法理解密涅瓦的长篇大论。 “……鉴于抢救人员没有在监管方舱中找到你的遗体,我已经向治安所提交了异议,对方回复只要在三个月内找到遗体或者是活生生的你就撤回讣告,并且恢复所有与你相关的身份资料。” “那我要怎么向他们证明我还是活生生的?” 这真是一个又黑又冷的问题:如何才能证明你是你自己。 密涅瓦那边传来键盘迅速敲击的声响:“很简单,只要你在三个月内回到空间站就行。如果你真的身在地球,反而更加容易……” “我很确定这里是地球,这里的人已经把天火者的事迹编成了神话故事,还非常的歧视留在地面的后裔。” “……哦。”那边只是轻描淡写。 “然后呢?我要怎么样才能回空间站?” “我从数据库查到的资料显示,地球上还留有一个能被空间站识别的导航路标,属于当年开拓者升天后无法回收的地球资产。只要你找到导航路标并开启它的发信系统,空间站就能连接超远程传输通道,派遣搜救飞船载你回家。” 阿宴听得云里雾里,却不敢打断,只知道一个劲的点头。 “另外,为了实时跟踪你的情况,还需要搞清楚目前你在地球的哪个方位,以便重新和你建立安全通讯频道。虽然目前捕捉不到你的具体位置,但我可以确定你附近一定有和星际望远镜相连的超距网络基站。” 阿宴反应过来:“通过星际望远镜再连接到坪筑?” “没错。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个基站,然后用它刷新手铐中的身份标识。” 回想起赤城造型迥异的房顶和四周密布的高墙壁垒,阿宴断然将脚下的所在地和超距基站联系在一起。 “我现在很确定周围有基站,然后呢?我要怎么做?”阿宴迫切地想要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这样,你先……滋滋滋滋滋——” 嘈杂的电子噪音覆盖了密涅瓦的回答。 关键时刻掉链子,密涅瓦你真是从来没有帮到忙! 阿宴将半只手铐从腕上取下来,仔细检查,发现供电池已经没有了储存电量。 笨重的敲门声打破了此间的寂静,半只手铐从震惊的阿宴手中掉落。她慌忙拾起手铐,却发现身上的白色连衣裙没有口袋,只能将它暂时放在梳妆台的柜子里。 “是谁?!” 阿宴推开一条门缝,瞄着房间外的来客。 是个举着烛台的中年男人,他睡眼惺忪,穿着一身过于休闲的运动服。 “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刚才在直升机上拉你一把的驾驶员。”中年男人捏着不存在的眼镜架,向太阳穴的方向推了推。 回想起之前那个戴着黑色防风眼镜,一度将她抵挡在直升机之外的飞行员,他的轮廓确实和眼前这位自称卡伦·迈特森的男人相符合。 “胧先生让我带你熟悉一下赤城的环境。” 卡伦对赤城的熟悉不亚于胧陵。阿宴从话语间得知他是胧陵的私人助理之一,换而言之,是她目前处于平级的同事。 赤城的布局很奇怪,便利的电气设施全部集中在一楼大厅,隐藏在大厅后的厢房却连基本的电路也没有排布,要是再没点沿路的烛火照明,这里简直就是山间野人的居所。 卡伦手中的烛火焰苗跟随着涌动在回廊中的风肆意摇曳着,将阿宴的影子拉得老长。 藏书馆、书房、画室、琴房、会客厅……在卡伦的细致介绍下,阿宴将二楼的布置记得滚瓜烂熟。 眼见前方有直上三楼的步梯,卡伦却假装轻巧地忽略掉,并让阿宴去一楼大厅协助达丽雅打理厨余垃圾。 “现在暂时没有什么工作要做,你只需要检查一下赤城这几年堆积的垃圾是否被达丽雅整理干净就行。”卡伦倚老卖老地使唤着阿宴。 “三楼还有房间没有介绍呢!”阿宴不等卡伦解释,右脚已经踩在了去往三楼的阶梯上。 尖锐的刺痛从她的右脚掌心延伸开来,鬓角的发丝从她脸庞兀自飞扬。 她赶紧收回了右脚,这才发现通往三楼的每一级阶梯上都分布着一面不易察觉的电网。 “我可没有权限去三楼,要是你实在忍不住想一探究竟就问问胧先生吧。” “他应该就在刚才的书房里。” 疲惫的卡伦珍惜着分秒,简单介绍完二楼的房间后,迫不及待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开始了补眠。 现在本是自由撒欢的好时机,然而阿宴一想到自己已经被空间站宣告死亡,一颗蹦跶的心乍然失去了活力。 她抱起正在待机中的达丽雅,来回褥着达丽雅光滑的外壳,将无法排解的郁闷消磨在指尖柔润的手感中。 皇天不负褥毛人,在阿宴的反复按摩下,达丽雅的外壳上长出了一片片蓬松柔软的毛发。 “你果然和空间站上的宠物球是同类。” 为了满足空间站上相当一部分褥毛爱好者的需求,宠物球这种休闲游戏机应运而生。除了能根据用户的手压在表面外壳自然生长毛发,宠物球还可以模拟变形为猫狗兔子这些宠物始祖们的肉身,以最大程度还原真实褥毛的快乐。 阿宴暂时忘记了‘被死亡’的非人待遇,露出了即将吃小孩的笑容:“让我看看你还有些什么隐藏功能……” “不要——” “不要——” “不要——” “哈哈哈哈,就算你喊破喉咙也没用的!”阿宴胡乱拍打着达丽雅,试图找到隐藏在球面上的机关。 第60章 防御迷宫 说不定在这家伙身上,还能找到和超距网络基站相关的线索。 ……开什么玩笑,我只是想要盘你而已。凭着这个借口,阿宴肆意拨弄着达丽雅,把它拍成了一个毛茸茸的篮球。 什么被死亡,她在空间站早就已经社会性死亡了。就算现在努力回到了坪筑,又能有什么好事呢?反倒是增加了被人笑死的几率。 排解完突如其来的焦虑,阿宴的心情舒坦了些。虽然在地球上的生活有诸多不便,她至少还能堂堂正正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活的像个人样。 “有消息!” “有消息!” “有消息!” 阿宴手中的达丽雅周身亮起了蓝色的呼吸灯,从圆形外壳上弹出了三支脚架。 弹跳到地上的达丽雅,借助三角型的支架牢牢地固定在地面。从它的头顶向上方投射出了一块栩栩如生的全息影像。 “怎么了,有事吗?”全息影像里一片狼藉,四处散落的书堆成了一摞摞小山,胧陵穿着黑色的居家睡袍盘腿坐在明亮的书房内,翻看着陈旧的纸质书本。 笔挺的锁骨在衣领下浮现出锐利的线条,阿宴无处安放的眼神在胧陵清晰的下颚和耳边的黑发之间来回动摇。 “呃……” 难道要直白地告诉他我只是误触通话开关吗,不行,我得想个像样的借口。 “我想问问……这附近有通讯基站吗?” 胧陵微微皱眉:“当然有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想给家里人打个电话……” 跨越星际宇宙的那种。 “现在风雪太大,等到夜间通讯效果会更好,”胧陵舒展眉梢,“大概晚上九点的样子,你可以到三楼使用越洋电话,不过暂时没法接通尤罗普的通讯线路。” 阿宴抱着达丽雅,守在三楼的楼梯口。 达丽雅脸上的时钟分秒不停,时针直指九点。秒针刚刚越过零点,层层阶梯之上的电网发出轻弱的微鸣,蓝白色纹路的电光一闪而过。她摸索着踩上去,万事大吉。 三楼拥有和二楼同样的格局。阿宴在笔直的走廊上四处寻找着胧陵所说的电话。 可是两边的墙壁上除了整齐的灯火外,只剩下一排上了锁的房间。 “跟我来——” “跟我来——” “跟我来——” 动如脱兔的达丽雅从犹豫不决的阿宴胸前跳脱出来,落地后变换出移动滚轮,从地面上迅疾地奔向走廊尽头。 阿宴跟在达丽雅身后,在转过走廊拐角时失去了它的踪影。 眼前的走廊延伸向前,没有其他岔路,达丽雅只有向前的可能。 她顺着走廊往前走。墙壁上的烛火跳动着不安的焰子。她推测胧陵或者卡伦曾经路过此处,并顺便点燃了这些烛台。 经历了数分钟单调乏味的路程,面前出现了相互交叉的十字型走廊。 阿宴根据自己的脚程推算着三楼面积的长宽,得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数字,根本无法和她在雪地中的估计值相提并论。 身后已不见来时路,两侧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底,只有前方显示着自己的终点——一扇平平无奇的木门。 达丽雅的前进方向被隐藏在这个十字走廊中。 阿宴心中猜测着达丽雅的去向,身体却鬼使神差地径直走向前方走廊的尽头,并且毫不犹豫地握住木门上的圆形把手。 木门被反锁了。 这刺激了阿宴本已偃旗息鼓的叛逆心。她提起洁白的裙摆,躬下腰,准备脱下灰色的靴子,赤脚踢开面前这扇木门。 不等她开始热身运动,面前这扇木门却从里面推开了。 胧陵举着孤弱的烛台,在门后静候多时。 “你来了,宴棠。”他从宽大的黑色袖袍里伸出煞白的右手,以供阿宴搀扶。 尽管没有这个必要,阿宴还是抓住胧陵的右手,然后挺直了身板,想要掩饰自己作势踢门的意图,装作一套行礼的模样。 胧陵不动声色地笑着,漆黑的眼眸无法透进星点灯火,“赤城的所有防御设施都是为了保护这里的通讯设备。” “现在我带你进入里层防御迷宫,仅此一次,你一定要仔细记住所有的路径。” 他口中的迷宫,在阿宴看来不值一提。眼前这条路和迷宫外的走廊一样平直向前,枯燥无聊。 阿宴不甘心只是望着胧陵端正的背影,她越过胧陵,独自朝前方快步走去。没想到才几步路,就遇上了迷宫的丁字路口。 向左还是向右?阿宴环视着路口,觉得这两条路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路口正中央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副长宽约一米的正方形画框。画框内装裱着一副彩色摄影作品。那是一张千年前在航天基地拍摄的照片,照片中的火箭正在摆脱大地的束缚,于奔腾的烟雾中升往天际。 柠檬草的清冷气息从背后氤氲而来,胧陵举着即将熄灭的烛台走近了阿宴。 “赤城一带是千年以前航天城的遗址之一。” “猜猜看,接下来是走左边还是右边?”只是个无谓的游戏,发问者却严肃不已。 “左边。”阿宴毫不迟疑。 “为什么?” “……我猜的。” 初来乍到时,阿宴只是对赤城感到陌生而新奇,现下却隐约感到自己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赤城。特别是眼前这段路,和她曾在梦中去过的一片古旧区域惊人的相似。 胧陵不再追问,同阿宴一起走入了左边的走廊。 行至前方拐角处,墙面上悬挂的一副彩色油画止住了二人的脚步。 画作中,一把无人的黑色牛皮靠椅静止在中央,金属光泽的白色软布随意铺垫在座椅之上。 不知为何,阿宴总觉得椅子上应该有一位穿着黑裙的金发美女,那位美女的模样一定不输于娜塔莉亚的美。 沿着走廊向前方走去,下一幅画作被镶嵌在桦木相框中。 “爷爷……”画作上的老人一双犀利鹰眼扎进了阿宴的心头。 阿宴贴近画面,想看看是哪位画家的笔触能如此逼真的还原宴老爷子的金刚怒目。 摆在眼前的并不是画作,而是一张写实的黑白照片。 “不,准确说来照片上的那人不是你爷爷,而是你的祖先宴培森。” “你确定他长这样……”阿宴不禁又多看了这位老祖宗一眼。 宴培森是成功带领二十一支天火者逃离地球,飞升至木星轨道定居的开拓者首领。 ……即便如此,他的长相和个人特征却从未公布在任何官方资料上,是个极为神秘的人物。 第61章 炎之魔女 就算是先祖,也太像了,阿宴感叹。 照片上那位老人脸上蔓延的每一条皱纹,头上的每一根发丝,都和坪筑上的现任当家丝毫不差。 坪筑……现在的坪筑,已经没有人在意她的存在了。为她的生存权到处奔走的,并不是宴老爷子或者她那个优秀的弟弟,而只是密涅瓦这样一部生化机器。 地球,对太空站来说只是一个如同冥府的废弃场所。 失落中,阿宴突然想起了眼前的矛盾重点。就像太空站无视着地球一样,地球上的人们也不相信天火者的生命之火仍然在雨中间延续。 但凡是和天火者有联系的人和事全都沦为了笑柄,没有谁敢公开支持天火者。就连居氏这种大集团,也只能暗搓搓地支配着天火者们的后裔。 “你相信天火者吗?”阿宴问。 在胧陵稍作迟疑的时间里,他手中的烛台黯然熄灭。胧陵只能把墙壁上的蜡烛换到手持烛台上。 “我不相信由宴培森带领的天火者,”他忙碌着手中的活,假装风轻云淡,“二十二支天火者本来就有各自的追求,胧氏的目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就是解开地心引力作用于我们身上的束缚。” 果不其然,胧陵也是天火者末裔之一。在胧陵的话语中阿宴过于关注到他的身份,完全忽略了他口中那个不被世人认可的计数‘二十二’。 而话尾那熟悉的字句让掩埋于过往的细枝末节破土而出。 环绕木星的众多空间站中,除开宴氏管辖的坪筑,龙氏的‘星鉴’是唯一可以与之比肩的第二大空间站,他们的墓志铭正是“摆脱引力的束缚”。 在他们冗长的历史教材中也曾经提到过,龙氏为了纪念升天成功,向全站申请剥离掉家族的‘赘肉’。 这个赘肉,从字面上看就是指他们原有的姓氏‘胧氏’的肉月旁,具体的深意,怕是更伤某人的心。 身为胧氏后裔的胧陵,若是知道现存的天火开拓者中早已没有了胧氏的印记,只会更加反感带领开拓者升天的宴培森及其后代。阿宴这个宴家不出世的一份子,觉得自己只是站在胧陵身边回想着空间站上的过往,就已经是在他的傲骨上割了一刀。 “当年,胧氏之所以参与二十二支的集体叛逃行动,只是因为宴培森打着拯救炎之魔女凯珊卓的旗号。” “没有想到只是一次简单的登月,最后竟演变为了太空资源的割据战,并且触发了后来的核战……奔走于战火硝烟中的凯珊卓身为宴培森的直系亲属,背上了反人类的罪名,为闹剧一般的核战画上了句号。” 听起来是非常的悲壮,但还是没能让阿宴理解胧陵如此肃穆的地步。 “凯珊卓是谁?”在空间站上长大的孩子,经过世世代代的洗刷,再没有一个能知晓她的事迹。 但这个名字,对地面上的星火末裔们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叛逃的天火者们留给大地的只有罪孽和仇恨。被抛弃的人们像蝼蚁般苟延残喘,若是从中冒出一两个优秀的人才,也只能依附在居氏这颗当年的二五仔墙头草,如今招风的大树下仰人鼻息。 凯珊卓是这些人心中的唯一慰藉。每当自己不得不因为无法洗刷的屈辱和歧视向世人低头时,这些倔强的人们就会颂念着凯珊卓的曾经,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再次抬起坚硬的头颅。 “她究竟是谁?金未和科勒也对她很熟悉的样子……” 讶异在胧陵眼中一闪而过,心中的疑问被他不留痕迹的掩盖。 胧陵转过身去,什么也没说,继续向前走着。 “她是宴培森的姐姐。是一名战地女记者。” 不可能,我们家的族谱从头到尾都没有这么个古怪的名字。阿宴想要反驳,直觉告诉她胧陵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愿。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几个岔路口,终于看到了挂在墙上的下一个标记点。 “这张……是你最近才放进去的相片吧?” 阿宴对图像的记忆力强于文字,一眼就认出眼前相框中的照片,正是居氏殡馆中居远的遗像。 “没错。”干净利落的回复。 “我想你应该对下面这副画更感兴趣。”胧陵已经先一步在前方站定。 阿宴只能放下眼前的疑虑,跟上胧陵的步伐。 “难道没有惊喜吗?” 顺应着胧陵的目光,她侧脸凝视着眼前这副尺寸精略的头像摄影作品。 粉红而凌乱的短发飞扬在额前,收缩着的殷红瞳孔眺望着镜头,高挑的细眉和阿宴此时微皱的眉弓呈现着相同的弧度。 照片上加盖着一层玻璃护屏,其上映出了阿宴小巧精炼的五官,和里层画作上的眉眼鼻唇重叠在一起,就像是看着镜中的自己。 “这……该不会是我吧?”她指着头像,惊讶得合不拢嘴,“我……什么时候剪过短发?” 照花前后镜,画面交相映。眼前的一幕在胧陵心中预演了千百遍,可每一次都没有预料到,真正到来的少女竟然是个遗忘了过去的局外人。 “照片中的,正是凯珊卓·宴。” 阿宴望着这张无比熟悉的脸,就像是谁拿着自己的相片胡乱修改了一样。她不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长得和自己分毫不差。 并且这个人居然是千年前的古人,是那个上不了族谱,却又被地面的人们奉为魔女的始祖母? 胧陵一直在等待着预想中阿宴的反应,但结果必定不是他想要的。 “你这是在开玩笑吧?一个很拙劣的玩笑。”她已经觉查到,如果凯珊卓确实如胧陵所说,是个和她有着相同容貌,穿梭于古战场之上的女强人,接下来的自己如果要继续生存在地球上,就一定会陷入到无法摆脱的麻烦当中。 “你知道为什么凯珊卓被称作‘炎之魔女’吗?”胧陵举着烛台停在凯珊卓的照片前,火焰的色彩沾染在相框里,将凯珊卓浅粉的短发映成了火红。 “每当她出入于焰火之间,飞扬的短发就像燃烧的烈焰。” “不像她的蓝毛弟弟,是一只冷血动物。” 第62章 黄金分割率,的小数位 说到蓝毛,宴家的男人全都是粉蓝的发色,若是生女孩,倒是放任父母的自由。只是阿宴从小就因为发色和瞳色被家族长辈们嘲笑议论。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 空间站不乏一些审美有疑难,把自家孩子设定成绿皮肤秃顶又长白斑的父母。那些孩子尚且因为个性的外表受到同龄人的欢迎。 在她穿着漂亮的裙子,整理好发丝,恭敬地向那一群又一群的长辈行礼问安时,却总有一些人露出阴鸷的眼神以恶意当做谢意相还。 “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孩子?” “大概是鸿蒙老祖嫉妒宴壹过于优秀,必须给我们宴家寄放个拖油瓶吧。” 这种从猜测虚妄中生出的耻辱一直伴随着她长大,而她又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孩子。以至于父母在前往银河系边际执行开荒任务时,再三嘱咐她要学会控制脾气,不可以滥用暴力。 “你放心,有关凯珊卓的所有资料和宴培森一样已经被地球官方刻意抹消,这张相片是胧家祖祖辈辈留存下来的唯一纪念。” 胧陵知道阿宴此时的心理压力临近边界值,只能稍作安慰。 阿宴背离凯珊卓的脸:“那么,阿未家,元蕊家,甚至是居氏,暗地里也一定保留着凯珊卓的其他私照对吧。”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胧陵家有一张,其他天火者家族也一定会有。 即便长得如出一辙,内里也终究不可能相同。凯珊卓绝对不是眼前这个夹在倔强和懦弱中瞻前顾后的小女孩。 胧陵举着烛台向走廊前方迈进。四面墙壁开始显现出斑驳的裂痕,装饰用墙纸泛黄卷曲,黢黑的地面零星冒着几颗真菌植物。 在封闭的走廊上一路至此,阿宴已经没法分辨东西南北,就这么到了尽头。 堵在眼前的那扇木门,与迷宫的前门一模一样。 “这里就是通讯室。”他推开了门。 眼前是一个高约十米的沉坑。两人站在入口狭窄的悬空平台上,看着忙碌的人流穿梭在一块块整齐的办公桌之间。无人机携带着各种办公材料在离地面三米的空中飞舞。通讯室俨然是个能容纳千人的大型地下办公区域。 阿宴有些傻眼。她以为通讯室是个空无一人的小房间,没有想到居然有着一个公司的规模。 “这些人……都是运营通讯室的员工吗?” “这只是一部分维持通讯室的运作的人员,”胧陵带着阿宴沿着阶梯走下平台,汇入来往穿梭的人流中。 阿宴这才发现,身旁来来往往的人影都是一个个虚幻的全息影像。它们无视着阿宴的注目,迎面穿过了她的身体。 这里投影的是不远处工作站的监视镜头。为了对准镜头,此处的通讯室里陈列着数十张办公方桌,它们参考着工作站的尺寸位置进行摆放,以便于确定投影的定位。 “你想给谁打电话?还记得电话号码吗?”胧陵走近一张办公方桌,在杂乱的桌面上找寻着电话。 糟糕……她本就只是想扯个借口将自己误触通话的过错敷衍过去,没想到胧陵真的递给了她一副话筒。 老实说地球上的电话号码除了报警急救和消防,她是一个都不记得。 可她也只能接过话筒,在电话键盘上一阵乱按。 眼看阿宴的手指已经拨入了十几个数字,还不见她转停,胧陵深感奇怪,“你确定对方的号码那么的……长?” 阿宴不敢告诉胧陵,其实她是在回忆着黄金分割率的小数位。 “……就快按完了。”背到小数点后十八位已经到达了她的极限。 猝不及防的停电解除了阿宴的燃眉之急。 不仅仅是阿宴手中的电话,整个办公区域都因停电陷入了黑暗。 惊慌数秒后,只有投影恢复了正常,在一片漆黑中显示出的不再是工作人员的皮肉,而是红外光线监测相图。相貌模糊的人们脚步变得更加急促,四周都是催促着启动备用电源的呼喊。 “抓紧我!”在昏暗的视线里胧陵带着阿宴朝本就是安全出口的原路走去。 阿宴回望着全息投影里一片狼藉的工作站,“他们不要紧吗?” “他们那边没事,只是提示我们赤城已经被入侵了。” 两人好不容易走出蜿蜒的防御迷宫,门外的血迹却昭示着战场的落幕。 阿宴望着地上拖沓成线的血迹一直延伸到三楼右侧的回廊,“这血……是卡伦的吗?” 在赤城中留守的,除了自己和胧陵,也就剩下卡伦了。 “不可能。”胧陵仔细查看了脚边的血渍,发现有些血渍上踩着几个各不相同的鞋印,卡伦穿的鞋并没有这种鞋印。从只剩下鞋尖的印记来看,受伤的应该是这几个鞋印的主人。 二人沿着血渍往前走,不多远就听到几个男人的凄惨哀嚎。 卡伦虽没有一身腱子肉,但他动一动耳朵就能分辨出眼前迎击的敌人弱点所在。 此时他已经完成了看门的工作,成功将企图潜入赤城的三个可疑人士捆绑在地。 “胧先生,正等着你来呢。”卡伦转过脸来,血迹从头顶顺流直下,将他的笑脸一分为二。 阿宴不知道是应该形容他为可爱,还是该形容成可骇。 挤坐在地的三个可疑人士看到胧陵这个居氏身边的大红人前来,撕掉了原本垂头丧气的面孔,瞬间膨胀起来。 “我们是居氏的专务,你怎么可以放任这条疯狗乱咬人?!” 胧陵更想抓紧时间给卡伦包扎伤口,可是人家既然问了,自己也不得不诚意回复:“专务也不见得是什么稀罕的事,若是你们真有本事,也就不会夜闯私人宅邸。” “你看,是要我报警浪费一些公共资源,还是要我找总裁亲自投诉你们的无礼?” 三个可疑人士低头串供一番,决定能忽悠就忽悠:“这次,就是总裁派我们来找你的,可是自从你进入这里后就音信全无,门口连个门铃都没有,我们当然只能暂时不请自来,先见到你要紧。” “哦?所为何事?” “自然是最近正在调查的那副天火者黑棺。和朔光号一起沉落海沟的黑棺,至今都没有打捞上来,而有消息称这副黑棺上了黑市,还被你以高价买下。” 第63章 另一只手铐 “呵呵……”胧陵心中已有七八个数,搪塞的微笑爬上他的嘴角,“你们看,如今赤城连电费都快交不起了,哪里还有闲钱去黑市买些不值当的玩意儿?” 三个专务中的其中一个咧着嘴,挑着刺:“黑市的买卖,不一定要花钱。” “那就烦请您三位专务大显神威,将总裁要求的黑棺买卖回来了。” 专务瞪眼瞧着毫不动摇,甚至有些神气的胧陵,突然没了底气:“……这找回黑棺的差事,可是总裁交托给你的,我们怎么能越俎代庖?” “毕竟你们消息更灵通,居然连黑市的价格都打听好了。” 三人不再言语。 在表面一片岁月安好的假象之下,胧陵将三位居氏的专务送离了赤城。 室外正是深夜,风雪静默,积雪凝聚在树木枝头和房檐之上,散发着幽寒。 玫瑰色的夜空在胧陵眼中闪烁着清澈的光影。下午的空闲时间一晃而过。想到明天又要在南半球和大夏之间来回奔波,他决定放弃今晚的观星计划,提前休息。 就在他裹紧衣袍准备返回卧室时,卡伦朝他飞奔而来:“胧先生,不好啦!那个新来的,她破坏了三楼的保全系统,跑到天文阁楼上去了!” 原来阿宴趁着胧陵应付居氏三位专务的时间,到房间取回了自己那半只没电的手铐,想要闯进防御迷宫找到隐藏其中的超距基站。 胧陵不像是在开玩笑。相同的相貌,同宗的姓氏,以及被抹消掉的身份…… 她十分肯定自己和那个所谓的炎之魔女有着无法言喻的关系。必须赶回到空间站,搞清楚这一切! 就算回去后会被压着头做完一百次常识检测试卷,她也在所不惜! 不管是对自己的记性过于自信,还是内心的恐惧正在逐渐蔓延,阿宴到底是迷失在迷宫这上百个岔道里。 在无数重复的转角之间晕头转向的阿宴,最后只得使用暴力手段。 她伸出拳头砸向木制的墙面,一个漆黑的洞口应声乍现。以拳头大小的洞口为基点,她将整个木墙一撕为二。 迷宫的真面目暴露在阿宴的眼前。 一根根口径约半米的黑管竖直排列在木制墙壁之后。这些黑管和一般金属管不同,不折射或者反射光线,反而会吞噬周遭的烛光,以至于管体的颜色比环伺的虚无空间更加漆黑。 这种特殊的光学现象让阿宴留了个心眼。她将手铐披散的银链末尾甩向黑管,银链居然就这么进入了黑管内部。等到银链从黑棺中摆回手侧,她发现与黑管接触的部分全都消失无踪。 这种吞噬质量的现象,在美院后山的墓道里也出现过。那时,刚吞掉小鼠的蛇一头栽进神秘的黑色电屏里,结果被绞得碎尸万段。她又依稀想起金未在接触这种黑色电屏的表面时,曾事先戴上过一层使用特殊绝缘材料制作的手套。 恐怕二者使用的是同一种技术材料,阿宴因此不敢贸然对黑管动粗。 她将手铐戴回左手腕,回望四周,活动着手脚关节,决定搞个大工程。 防御迷宫中轰隆作响,阿宴一鼓作气将面前所有的墙壁撕裂在地。天花板上的几块木板失去了支撑,垮裂在半空中。 这么一来,隐藏在破旧木板墙壁后面的迷宫骨架在她面前一览无余。 众多排列紧密的黑管之间露出了钢筋骨架的踪迹。阿宴爬上纵横其间的钢筋骨架,小心避开与黑管的接触,向上方爬去。 不久,她就碰到了一层悬置头顶的平板。看这质地,平板缝隙之间铺设着某种和木制结构硬度相近的填充涂料,正是下手之处。 只是稍稍用劲,这层填充涂料就被阿宴破坏成了一滩碎屑。头顶的空洞洒下些微光线,正好能容她一人穿过。 好不容易从洞口爬上来,漫天的星光全都倾泻在她头顶。 若是不仔细看,她还真以为自己遇见的就是广袤的星河。 不,头顶那片星夜只是投影技术而已。 望向脚底,却也是不同光景的繁星一片。天上和地下的两片星云交融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球形视野。 她尝试着向各个方向走动,就像漂浮在宇宙中,脚下却又有着踩踏的实感。 “看,那里就是木星。”胧陵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她一回头,望着胧陵手握遥控器,对准天幕点击。从遥控器中射出一条蓝绿射线,目标直指木星方位。 天幕霎时开始转动摇曳,眨眼间,原本只是个光点的木星被迅速放大。 环绕在木星表面的一条条云带间,一颗熟悉的红色斑点正对着她展露着全貌,四颗土星的卫星分布在各自的轨道上巡视着领空。 阿宴在这熟悉的星图中寻找着二十一个空间站的身影,却毫无发现。 “以前曾有消息称天火者在木星轨道上建立了根据地。可是我们拼尽全力也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胧陵点击遥控器,关闭了星图,整个天文阁楼恢复成一个单调空白的房间,地板上徒留一个被阿宴打穿的洞。 就在这个洞的旁边,一根四方金属柱支撑着阁楼的天顶。 “宴棠,我知道你的目的。”胧陵走近金属柱,并启动了它。 “你左腕上的手铐,使用的是天火者的技术。” 阿宴只觉得气氛冰冷,下意识地将左腕藏在身后,“……这不稀奇吧,地面上到处都是这些技术的遗骸。” 胧陵展开右手,手中所持的正是宴棠在后山墓室中遗落的另一只手铐。当时的手铐因承受不了巨大的拉扯力而断成两截,另一截正佩戴在金未手上。 “是金未让我归还给你的,”他将另一半手铐郑重交还到阿宴手中,“所有的事物,在时间面前都骗不了人。” “这副手铐,很显然不是千年以前的古物。” 经过了今天不多不少的攀谈,阿宴终于确定了一点。金未那拐弯抹角的讲话方式,一定是向胧陵拜师所学。 全身警戒起来后,阿宴脑中的思路通顺了许多。 胧陵一直在打探她的底细。 地面上的宴氏早已凋零无几,而自己毫不掩饰地自报家门却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们当中没有人确信空间站的存在,只是单纯地想要挖掘出千年前的遗产而已。 第64章 在树上练瑜伽 阿宴检查着被归还的另一只手铐,发现这只手铐还留有余电。她轻轻按动手铐里侧的设置开关,想要查看在这之前胧陵和金未是否发现了手铐中的秘密设置。 不想,身旁闪烁着蓝光的金属柱里突然响起了毫无感情的提示语音:“已检测到未知管理员账号一名,请输入检验信息。” 金属柱连接着赤城下方的巨大机械遗迹,是胧氏千年以来守护着的圣地。当年知晓遗迹构造及操作方式的族人,全都随着宴培森离开了地球。被抛弃在地面的胧氏后人在千年间一直寻找着重启遗迹的方法,到如今却也只能通过当时还未来得及删除的超级管理员账号一窥遗迹的究竟。 而阿宴的那只手铐,居然唤醒了超级管理员的账号切换程序? 胧陵有些后悔如此草率地将那半幅手铐归还了回去。他以为那副手铐只是宴氏制作的现成品。 如果是现成品,又怎么会标记上‘ktz’的名号呢? 阿宴漏掉的心眼比胧陵更大,丝毫没有觉察出他此刻懊恼又贪婪的目光。她举着手铐来回查看着金属柱,终于发现了外部设备感应区域。 只是简单地将手铐贴近金属块上的感应区,整个天文阁楼绕过了胧陵的允许,又呈现出方才的一片星空世界。 只是眼前这片星空里,繁密遍布着各种太空垃圾,将它们身后的星光隔离开来。 金属柱所指向的天顶之上,天幕中一颗巨大的人造卫星正舒展着太阳花般的翅羽,不断将垃圾地带中含混着的螺母,玻璃和金属残骸抽离它们的轨道。 阿宴定睛一看,只觉得这颗捡垃圾的人造卫星十分眼熟。她再仔细与记忆中的机械图纸比对一番,猛然发现这颗卫星,就是空间站散布在银河系中的无数天文望远镜之一,望远镜上那收集太阳能的密集叶片,证实了它正是天文望远镜的初始版本。空间站先今发放的望远镜,早已摒弃了太阳能装置,改换成了精简的核能推动器。 早期的望远镜,在设计上仍然考虑着与太空垃圾相撞的危险,因此初始版本特别加入了收集处理太空垃圾这一功能。而最新型号的星际望远镜根本无需惧怕小小垃圾带来的损失,只需它亮出随身携带的粒子炮,哪怕遇到体型巨大的小行星也能轻松解决。 “这是什么?!”习惯性忽略近地轨道上的那些漂浮的垃圾,让观星多年的胧陵一直忽略了头顶那朵太阳花卫星。 “这是……”阿宴刚想说出口,却改掉了话锋,“大概是千年前天火者发射的卫星吧。” 金属柱在提示灯一阵肆意闪烁之中提示着阿宴:“检验信息已录入,正在激活管理员账号。” 胧陵和阿宴屏住呼吸,等待着接下来金属柱的变化。 几秒钟后,天文阁楼又恢复成朴素的白墙,金属柱停止了运作,自动熄火。 害怕眼前这桩无法拆解的精密仪器被阿宴蹭出问题来,胧陵操起遥控重启着金属柱。 切换了账号的金属柱对胧陵发出的指令置若罔闻。 这根金属柱是能帮助胧氏了解地下遗迹的唯一工具。他们研究了数百年都未能了解其制动原理,只是东拼西凑造出了这套遥控系统。现在被阿宴这么一折腾,全功尽弃。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看着胧陵越发苍白的脸,阿宴觉得情况不妙。 “……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得忙。”胧陵只是虚弱地转过身去,离开了已空无一物的天文阁楼。 翌日清晨五点。 黑色直升机降落在居宅空旷的后院。 胧陵因为一些不能言说的缘由,让阿宴暂时跟随卡伦熟悉助理的工作流程,独自下机前往会议厅。 “来,小妹妹,先帮我把大黑翅给洗干净。”额头缠着纱布的卡伦叼着烟头,将盘卷成一团的水管一头交到阿宴手中,吩咐着阿宴去后院的水池旁引水。 卡伦将手上的这架直升机亲昵地称作大黑翅。他十分珍惜这架大黑翅,就连阿宴随手带上舱门,拍出咔嚓声响时,都会被他厉声呵斥。 要小心、温柔地对待他的宝贝,阿宴谨记。 自从昨晚亲眼看到卡伦赤手空拳对待三个外来者的手段后,她一直在心中默默估计着卡伦的武力值。 是自己的三倍吧……不,大概是三点三倍的样子。 真是个不能随便得罪的人。 她走到水池边寻找着卡伦口中所说的水管水栓,却因为理解有误,绕了后院一圈却总是找不到她心目中那个能‘从地面喷涌而出’的水源。 “你是傻的吗?连个水栓都找不到!再去找!”卡伦蛮横地将阿宴抛在一边,依靠在大黑翅旁继续阅读着手机里的一篇冷门小说《玫瑰星河之夜》。 阿宴只能像个无头苍蝇般游荡在无人的后院。 水栓是个啥?她虽然听到过这个名词,但实在是没见过这个实物。 晃悠了大半天,阿宴看到卡伦并没有催促清洗大黑翅的进度,自己也就毫不心急地开始偷懒。 她溜达到院墙旁的一颗大树下,树下的草坪一片萧黄,上面还丢弃着一块精致的白色桌布。 阿宴拾起这块柔滑的桌布,上面用金丝银线纹绣着复杂的花样。在桌布的中央又突兀地缝制出了一个细小的圆孔。 她不多想,将桌布整齐铺在草坪上,躺下来开始睡回笼觉。 太阳还未升起,天空是一片灰蒙。摇晃在她头顶的树枝正在逐渐失去生机,渐黄渐枯的叶子即将凋零。浅浅的风声也静了下来。 于是从树上发出的隐隐喘息声就显得十分刺耳。 阿宴循着那奇怪的声响从枝叶扶疏的树干向上搜寻,两个身姿妙曼的泳装女子正以十分别扭的姿势挂在树枝的缝隙之间。 那两名女子本就面色尴尬,和阿宴好奇的眼神相视之后,顿时面红耳赤。 “……你们两个,在树上练瑜伽吗?”阿宴望着她们勾搭在枝桠上下的细长手脚,觉得这一定是瑜伽运动的一种新玩法。 第65章 是普拉提、普拉提啦! 树上的那两个女子慌得一抖,差点从树上掉下来,还好她们动作灵活及时调整了姿势,终于恢复了平衡。 “……才、才不是什么瑜伽,这是普拉提,普拉提啦!”身材更为丰满的女子朝阿宴小声强调着,生怕声音过大,自己就会从树上掉下去。 “等等……美穗姐,树下那个女人,好像就是上回那个害我们在医院外面淋雪的女黑工啊!”另一个皮肤白皙如雪的女子认出了阿宴。 “双双,现在不是讨论那些的时候……还是……”美穗朝身边的双双使了个眼色。 树上的二人达成了一致,两只白色的蜘蛛迅速从树上爬下。 美穗前脚落地,后脚就把阿宴从桌布上推开。 她将桌布往身上一披,桌布转眼间就成为一件飘逸的抹胸小裙子。 “喂,你刚才还看到了谁没有?”美穗斜眼审问着完全在状况之外的阿宴。 “就……你旁边的那个女孩子啊,哎?怎么没有看到她了?”阿宴望着空旷的后院,发现另一个女孩子双双悄然消失了踪影。 美穗白了阿宴一眼,不浪费一句言语,甩着昨天刚烫完造型还散发着药水味的长发,沿着院墙大步走远。 莫名其妙。如果不是看在对方是女人,阿宴捏紧的拳头早就朝那张欠揍的脸上冲了出去。 不过,在树上练习普拉提,说不定和健身球一样,是借助轻型器械来锻炼体内深层肌肉群的有效方式……阿宴这么推测着,兴致大发,觉得不如一试。 她还真就顺着树干爬了上去。 身下这颗大树木制结实,伸展而出的枝干也扎实地支撑着阿宴的体重。她尝试着将四周的树枝作为支点,锻炼起腹外斜肌和竖脊肌来。 只是粗糙的树枝将她的白裙子勾划得线头四散,一件好好的礼裙被糟蹋成了毛衫。 “糟糕……这裙子是胧陵母亲的……” 阿宴发愁地捻起裙摆上冒出的粗糙白线头,不知道要怎么和胧陵解释。 这确实不是她毛手毛脚,都是树枝的错。 裙摆上的线头捻了一把又一把,光洁的小礼裙已经残破不堪。 唉……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只是稍稍耸了耸肩膀,整个身体浑然失去了平衡,一时从半空坠下! 下落的阿宴迅速抓紧手边的树枝,好不容易攀爬在一根略显单薄的斜枝上,还未停留几秒,她就听见枝干咔咔作响。 来不及等阿宴换手抓住另一根树干,她就从将近五米高的枝头跌落。 不行!腿要废掉了! 阿宴在这弥留的瞬间想要卷起身躯换成四肢落地,却又害怕最后落得个手脚俱残的下场。 可挣扎之间她已是背部朝地,这么一来她极可能会因为脊椎断裂而高位截瘫。 在浑身的冷汗中她张扬着手脚想要防护好背部,不想身后一沉,如同一条鲨鱼掉入渔网中。 不知从哪里出现的肉垫适时出现,抱着阿宴跌倒在湿寒的草坪上。 “哟,真是一条大鱼啊。”接住阿宴的那人从草坪上爬起,毫不介意阿宴的突然袭击,并一脸坏笑地抚摸着她的后背,让阿宴一阵恶寒。 “你哪位?”她扇掉背后那只让人厌恶的咸猪手,从地上站起来。 那人的笑容中掺杂着恶作剧的成分,微卷的金发整齐地梳在耳后,只有些许刘海掉在碧蓝的双眼之前。 他抚摸着高挺的鼻梁,观望着阿宴的神情,“女士优先。” 阿宴到底也发现了自报家门的危险和麻烦,终于知道要把名字藏着掖着。 “抱歉,我不想和你抢这个自我介绍的机会。再见。” 她哼唧唧地转过头去,想要远离这个散发着厌恶气息的怪人。一抬脚,不小心被地面凸起的硬物绊倒,摔了个狗啃泥。 “好痛……”她觉得自己的鼻骨快要裂开了。 地面上凸起的硬物被阿宴的脚尖碰到了开关,开始向四周喷淋灌溉用清水。 草坪混合了水渍,散发出浓烈的泥土芬芳。 卡伦将手机插进口袋,对小说的更新速度颇有怨念。他将短小的烟头摁熄在地面,忽然发现去寻找水龙头的阿宴正抱着水管从水池走来。 等她再走近些,卡伦赫然发现阿宴身上的白裙子饱受摧残,沾满了褐色的灰土和泥团。 “你去滚泥潭了吗?怎么弄得怎么狼狈?”卡伦从大黑翅的储物箱中取出一条毛毯递给阿宴,让她擦干溅在头发上的污水,却一眼瞧见随后到来的那位金发小哥。 “早安,格莱西亚斯先生,您不是应该在开会吗?”卡伦从烦闷到恭敬,实现一秒变脸。 金发的格莱西亚斯抬起手臂望着昂贵的腕表,“会议的开头总是冗余的。” 他经常在胧陵身边见到卡伦,并不稀奇,自然将注意力都放在阿宴这个新面孔身上。 “这位美女,你欠我一个人情。下次见。” 等到这个油腻的格莱西亚斯朝会议厅走远,阿宴终于爆发出心中的不满:“啊!那个人渣!就是他把我身上的裙子给弄脏了!” “你不如说是裙子自己跑到泥巴地里蹭脏的,”卡伦一眼就识破了阿宴的谎言,“放心吧,胧先生不会生气,只会在暗中增加你的工作量而已。” “这个借口很明显吗?”诚然,这个借口已经处于阿宴想象力的极限了。 “麻烦你撒谎先打一遍草稿好吗?和那个格莱西亚斯沾边的姑娘们,最后弄脏的可不只是一条裙子而已。” “那家伙族中的顶梁柱最近出了状况躺在海门医院,不然就凭他的能耐,也轮不到他登台亮相……” 阿宴从卡伦的话中听出了些端倪。格莱西亚斯这个姓氏,似乎…… 似乎刚刚那个金发男和科勒是一家子? 拥有近十米挑高的会议厅里,只是零星地围坐着十来个人。格莱西亚斯优哉游哉地推开了会议厅的大门,毫不顾忌自己已然迟到的事实。 毕竟这个年轻人刚刚顶替科勒成为四大秘书之一,其他的会议代表也只能假装无事,低头看着手中的资料。 第66章 咸猪手的冷板凳 格莱西亚斯在自己的席位上坐下,发现身边被美女环绕,很是得意。 “最近过得还好吗?”他悄悄将手绕过身旁娜塔莉亚的身后,装作亲密的样子。 对方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面无表情直视前方的演讲台。 “有时间的话,一起聊聊?我想你应该很想家了。” 格莱西亚斯和娜塔莉亚同出尤罗普,年龄相近,又是家族世交,自幼儿园起就是周围人眼中的一对金童玉女。 得知居远在海难中丧生的消息后,格莱西亚斯曾幻想着我见犹怜的娜塔莉亚像荒原的野草般摇摆无助,可是她最终却成为了满身带刺的怨妇。 “你想太多了,我没有你这么闲。”娜塔莉亚一改往日的温婉体贴,一副冰冷的面孔。 “收回你的手,九点钟方位有监控镜头正对着你的脸。”穿着制服模样的阿津不知何时出现在格莱西亚斯的背后。 “这么拘谨……老朋友见面聊天而已。”格莱西亚斯讪讪收回手臂恢复成端正的坐姿。 他认得阿津的脸,这个名叫平津的男子前不久从海沟深处打捞出居远的尸体,迅速获得了总裁的提拔,成为了特别机动组的一员。从属该组的特派员,拥有跨越组织架构的职权,几乎可以和四大秘书平起平坐。 正是会议中场时间,格莱西亚斯忍受不了沉闷的气氛,又将主意打到坐在他另一侧正在埋头于在笔记本电脑上敲击会议文件的美女身上。 火红的短发遮住了她的面颊,但黑色的制服套裙剪裁得体,将她玲珑的身材衬托得凹凸有致。 格莱西亚斯以为身旁沉默不语的美女因为紧张才不敢抬头,他看到美女电脑屏上的文件删了又改,改完又删,不免又想借着自己的帅气聊骚一把:“看你很面生,是新来的吗?” 那美女闻声侧过头来,细长的眼中满是抱怨:“我看你也很面生,不过听闻科勒的一个草包表侄已经顶替了他的职位,却又什么都不懂,只能做个花瓶摆设……想必就是阁下了吧。” 美女犀利刻薄的话语激怒了格莱西亚斯,他正准备发作,猛然瞅见美女的工作牌上挂着‘元茱’的名字。 她就是那个来往于南半球联盟而少为人知的四位秘书之一,人称工作狂魔‘人肉碎纸机’的元茱。 格莱西亚斯闭紧嘴巴,觉得两个难搞的女人一左一右卡住了他的喉咙,窘迫得无法呼吸。 一个星期以前他收到晋升为总裁秘书的通知,还以为自己从科勒手上捡了个大便宜,没想到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是如此的憋屈。被青梅竹马无视也就罢了,就连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女人也能这么大喇喇地和他说话。 他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呆望着空无一人的演讲台,心中料想着四大秘书中除了娜塔莉亚和元茱,就只剩下胧陵没有露面了。 会议在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结束后,重新开始了议程。原本主持会议的胧陵悄然消失在会场。 平津走上演讲台,代替胧陵开始介绍此次名为‘灵柩’的新项目。 格莱西亚斯对冗长的立项感言十分无感,但凡是无法公开实现巨大商业价值的项目,无非是为了服务总裁的个人目的,比如说逆转衰老,比如说抵抗死亡。 他昏昏欲睡,胡乱猜测着胧陵的去向,根本不会想到胧陵此刻正蹲坐在元蕊的屋子外抱着被阿宴弄脏的裙子烦恼不已。 虽然不是很懂时尚界的规则,但是他手中这条看似朴素的白裙子,是他母亲费劲各种手段从国际买家手中抢回来的限量单品,有钱都买不到的仅此一件。 一想起母亲那不怒自威的神态,胧陵就对近百天后她的归来充满了恐惧。 “哎呀,伯母也不会生气到要把你怎样啦,”元蕊坐在胧陵身旁,安慰着他,“你好歹是她的亲生儿子,最多安排你和像我一样的丑女相亲而已。” “你的问题戴个牙套就解决了,”胧陵玩笑般弹开元蕊的额头,“我最怕的是她不声不响就又把我卖到哪个对手家里……我在居氏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解决呢。” “烦恼也是没有用的,伯母的手段你也没法拆解。”看到一向自信稳重的胧陵也会流露出同龄男孩忧愁的表情,元蕊不禁感叹。 “对了,宴棠呢?她还没有换好衣服吗?”胧陵问。 “……是呢,漂亮的女孩子总是需要更多时间打扮嘛。” 阿宴躲在更衣室里,早已换好了元蕊为她准备的上衣和裤子。 此刻她趁着四周无人的机会,拿出了从胧陵手中取回的另一只手铐。 这枚手铐还有余电,应该可以再次链接到密涅瓦的语音频道。 她小心打开通讯按钮,对着手铐低吼着:“密涅瓦,密涅瓦!你听得到吗?” 在一阵沉寂之后,密涅瓦终于给予了回应:“是我,我在。”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搞定了超距网络基站。现在你可以随时和我进行通话了。” 密涅瓦的声音怎么有些奇怪?阿宴听着手铐中的语音,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你感冒了吗……怎么声音这么沙哑?” “……笨蛋才会感冒呢!我密涅瓦是堂堂生化人,怎么可能被那种简单的疾病击倒?”这又确实是密涅瓦的嗓子了。 “好了啦,我已经按照你的话刷新身份标识了,还需要做些什么呢?” “接下来就是找到导航路标了。只要你开启了它的发信系统,空间站就相当于收到紧急求救信号,会向地球派出搜救船。只要你在空间站的三个月,折算成地球时间大概是170多个地球天里发出信号,搜救船就完全赶得上时间将你解救出来。” “为什么会有时间限制这么奇怪的规定啊,”阿宴有些抓狂,地球这么大,光凭她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导航路标,“只要我能活着回去不就行了嘛?” “呵呵,”密涅瓦冷笑,“你这个宴家的耻辱,如果自己把自己给解决了,不知道要节省空间站多少资源呢。” “你这个脑缺,好好想想在坪筑有些什么人正等着看你的笑话吧。” 第67章 逼真的洋娃娃 老娘从小就被笑得体无完肤,怕你个头啊。阿宴在地球上学到了不少俚语,但是羞于对密涅瓦谈起,免得它又唠叨着修正自己的口癖。 不过,想想回到空间站后即将面临更加难捱的社会性凌迟,她还是打了个冷颤。 “我不回去了,行不行?”阿宴小声嘟囔着。 “抱歉哦,如果你不能按时回到空间站,就会和地球一起消失在太阳系里。” 哈? 阴阳怪气。 “难不成最近有什么小行星要撞击地球了吗?你可骗不到我,最近一年的星图可是我参加成人考前刚复习过的重点。地球轨道这一年都不会遇到任何天外威胁。” “你很自信嘛……也对,地球所运行的轨道是太阳系中最安稳的。”密涅瓦话中有话,“彗星也好,流星也罢,都有大气层这块天然盔甲保护。” “只是机械记忆太阳系星图,会遗漏掉很多来自系外的不确定因素……话说回来,你的天文学常识倒是成人考中得分最高的部分。” 听完密涅瓦不酸不痛的牢骚,阿宴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难道空间站最近又遇到了快速漂游的陨石群?” “比这个更糟糕,哨兵们发现了一颗和谷神星差不多大的小行星,刚刚被木星捕获,它的周期极短,通过计算发现下次它靠近木星时极有可能会与空间站相撞。” 应对这种情况,空间站一般会集结其附近的星际望远镜组成前线炮台,用光炮直接泯灭掉威胁目标。可是这次的小行星运行速度过快,无法测量其质量大小,通过特定轨道拦截有非常大的风险。空间站的防御部门为了安全起见,只能在这颗小行星再次靠近木星之前将它处理掉。 “……可是这和地球毁灭有什么关系?”阿宴很着急,这另一半手铐的电池也所剩不多了,她希望密涅瓦能长话短说。 可是对方再没有了应答。 有没有搞错……空间站会被小行星撞击,地球会毁灭? 阿宴怎么猜也猜不到这二者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 密涅瓦该不会是在忽悠我快点回去吧?在地球经历了如此多的人和事,让她彻底明白自己的无知来源于轻信。 没有能力去分辨话语真假的阿宴,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打开更衣室的门,准备就那条白裙子的事向胧陵道歉,没想到一身黑皮衣裤的金未正等候在更衣室外。 “你和胧陵勾搭上了?”金未不友好地拦住阿宴的去路。 “勾搭是什么?可以吃吗?” 金未皱着眉头,恶狠狠地将脸贴到阿宴的脸前,大放狼虎之词:“你居然想抢走我的男人!” “信不信我现在就刮花你的脸?” 阿宴对金未的战力值十分不屑:“你来呀?你不来我就是你老娘!” “嚯,你还敢跟我翻?”金未已经将袖子搂到了胳膊肘上,“我今天就要教你重新做人!” 噼里啪啦,元蕊的房间内顿时变为了两人间的战场。 一开始阿宴和金未都还保持着一丝清醒,遵循着点到为止的切磋原则。但是在你一巴掌,我一拳头的来往当中,两个人逐渐放弃了学武之人的傲骨,陷入了怒火的深渊,开始用上了扯头发撕衣服的泼妇手段。 坐在门口聊天的元蕊和胧陵发觉了屋内的异常。 “你们两个怎么打起来了?” 元蕊冲进扭打在地的二人之间,想要将两人分开,脸颊却不知被谁的利爪抓出了几道红印。 “你这个绿茶,白莲,死丫头,我要把你碎尸万段!”金未嘶吼着冲出拳头砸向阿宴的眼睛,谁知阿宴毫不留情地施展断子绝孙腿,将金未踢翻在地。 “你非要这么关系妄想,我也是很累的。”阿宴喘着粗气,觉得口干舌燥。 而刚到现场的胧陵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金未,你为什么要和宴棠吵架?” 胧陵关切的询问让原本捂着裆疼得在地上打滚的金未娇躯一震。他像个柔弱的美人从地上坐起,梨花带雨的面容中一双泪目向胧陵泛着秋水:“你为什么觉得是我找她吵架,明明是她挑事在先的!” 站在一旁的阿宴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死人妖是怎么回事?拿信口开河当绝技耍吗? 她正欲向胧陵解释清楚,金未却跪走到胧陵身旁,指着自己被阿宴掐成青紫色的肩头大倒苦水:“你看,那个女人向我下毒手哇!” 胧陵蹲下来,将金未的衣衫整理好,轻轻地拍了拍金未的头:“宴棠是女人,你让着她是应该的。” 就这? 金未对胧陵的敷衍十分不满,开始泪汪汪咬手绢。 他继续对阿宴进行着话疗:“金未是居氏的专务,你作为我的助理应该对他展示应有的礼节。” “不过你们两个私下里也有交际,这次就当是工作外的个人纠纷好了。” 结案陈词。 不多时,元蕊为团坐在客厅的三人端来了上好的红茶和糕点。 “关于小发的事情,我觉得你还没有给我一个正面的解释。” 终于有坐下来面对面交流的时间,这次有胧陵在,阿宴知道金未不会像前几次一眼随便逃跑。 “那个平津没有和你说清楚吗?”金未觉得这个话题十分无趣,“克隆人是没有人权可言的。” “它就像猫狗畜生一样,不受人类法律的保护。” “而且你也应该听说过了,小发被上了基因锁,在情感演绎方面的能力没有办法和正常人类相提并论,就这样放任它在人群中生长,最后总会被周围的人发现破绽。” “克隆人技术目前并没有被社会认同,就这么泄露出去,居氏集团就会受到社会各界的指责和竞争对手的围攻。” 阿宴并没有考虑到法律和社会的因素,但她也十分反感金未刚才那番过于直接的解释:“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金未贸然打断了阿宴的话,“假设一名技术人员从商店买回一个洋娃娃,在家中将人造器官填塞进洋娃娃的内部,又植入人工智能模块,为它设置出人机交互的功能,这么一个洋娃娃,仍然不可能被视作是一个真正的人。” “这个洋娃娃不可能受到法律的保护,更不可能建立出自然人的社会关系。” 第68章 八婆的冷眼旁观 “我当然明白一个女孩子对洋娃娃的爱怜,但那只是一种非常肤浅的喜爱,没有办法延续到一个人生命的尽头。” 吊儿郎当的金未能说出这番涉及法律责任和社会影响的言论实在是难能可贵。但这对于涉世不深的阿宴来说还是过于沉重了。 阿宴知道这是一个极其恰当的借口,能帮她卸掉有关小发的那些自责。但她从生理到心理上都抗拒这种托词。 一句‘克隆人生死不论,与人无咎’,就让周围所有人原谅了阿宴的过错。 让阿宴陷入自责的是自己过去轻率的行为,如今她却觉得内心的重担来自周围对她过多的谅解。 她始终没法忘记那片黑暗之中,萦绕在耳边的,小发的心愿。 “……像喵喵、狗蛋和阿津一样长大,找一份普通的工作,有一些普通的朋友……” “……我恨你!” 灼烧的眼眶里积攒着泪水,阿宴的视线一片模糊。 元蕊抱紧阿宴,该安慰的话上次已经说完,这次只能默默抚慰,抹去她的泪水。 “你很作唉,这有什么好哭的,平津那一家子可都是点鞭炮庆祝了呢。”金未翻了个白眼,却收到胧陵严苛的警告。 居氏的克隆产业自古由金氏和元氏两家负责运行。这些年间大量暗藏于人群之中的克隆体为了争取自身权利,不断进行着翻江倒海的暴力事件,平日里金未处理这些祸端已经是烦不胜烦,根本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去考虑已被成功回收的小发。 胧陵居然为了这种事情摆脸凶我?!金未内心五味陈杂。 他只好强行切换到另一个话题:“居老爷子最近也因为器官腐败加剧开始着急了呢。克隆体已经没有办法提供新鲜的器官了,现在正从他的小辈里挑选合适的人选准备手术材料。” “你是指今天刚刚宣布的灵柩计划?”元蕊对此事也略有所闻。 “说是平津从海底打捞到居远的尸骸,可是谁也没有看到尸骸的真面目。况且……”金未凑近元蕊和胧陵,像个四处散播秘密的八婆,“居远和娜塔莉亚的结婚典礼上,有人拍到了平津的人影。” “结婚典礼是在那搜故障沉海的朔光号上举行的,平津也是在那天和搜救船还有娜塔莉亚一起回到大夏。” “更好笑的是,有人查出平津四年前居然是偷渡到尤罗普,并且稀里糊涂地在尤罗普大学注册了学籍。他在搭乘朔光号返程时,身边还携带着一具黑棺。” 金未将手边的平板电脑递到几人眼前,“你们看,这具黑棺,不就是居氏前几年让我们访遍全球的天火者遗物吗?” 阿宴从悲伤中醒过来,也仔细瞧着平板上的那些资料图。 不错,照片上被阿津抱着的黑色棺椁,与美院后山和居远灵堂上的那两具黑棺完全相同。 “所以,就真的和你说的一样,千年前的人们偏好使用这种型号的量产棺材?”阿宴想起在居远灵堂里金未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语。 “我可没有说过这种棺材可以量产。恰恰相反,这具棺材是独一无二,无法复制的。”金未滑动平板上的图片,屏幕上一同显示着从不同地方挖掘寻得的三副黑色棺椁。 从外表上看,三者完全相同,就算计较到黑棺上的一笔笔错杂的划痕,也是等比复制。 “科勒在下地之前曾经和我聊到过,他说尤罗普的材料实验室一直在分析先前从居氏手中获得的那具棺材,也就是陈列在居氏殡馆中的那具。” 阿宴已经分不清这三副棺材的区别,以为在后山中看到的棺材被居氏回收后又放在了殡馆中,如今又冒出了第三副,实在让她头大:“那居氏是怎么得到这副棺材的呢?” 金未不理会阿宴的发问,继续自说自话:“实验室的人在棺材表面检测出了核战时代的残留物,并用质子检测技术发现了残留物中含有生物遗传信息序列。” “你们猜猜看,这段dna序列是属于谁的?” “小八,你省省吧,”元蕊兴趣乏乏,“这些小道消息我们八百年前就听过了,这个故事你还是给阿宴讲讲吧,估计她还没有听过呢。” 阿宴说猜就猜:“我赌一块钱,是居老爷子。” 真是毫无悬念。金未撇着嘴,不情不愿,“没错啦,就是他。” “不过重点还在后面,自从一个星期以前第三副相同的棺材从海沟深处打捞起来后,居宅里的人们都疯传,在夜晚时常可以看到居远熟悉的身影。” “最近一次就在昨天深夜,几个暂住居宅的女孩子在仓库附近玩笔仙游戏时,看到了浑身湿透的居远匍匐在地上,鬼哭狼嚎般的朝她们爬去……” 阿宴望着墙上的挂钟,此时正是早上十点,“那不就是十二个小时之内发生的事情吗?” “对呀!”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那些女孩子亲口告诉你的吗?” “对呀!” 接着,阿宴指着一位正趴在玻璃门外,拍打着门框求助的年轻女孩问:“是她吗?” 金未一脸诧异:“……对呀。” 那名年轻女孩自称麻香,前天才跟随表姐美穗一起回居宅探亲。她只穿着单薄的内衣,身上并没有明显外伤,神情十分紧张。 看样子她已经在偌大的居宅里游晃了一整夜。元蕊的独栋居室和居宅其他住房相比,节省了许多门墙电网,门前只有一片光秃秃的草坪,这才让麻香溜了进来。 听完麻香声泪俱下的求诉后,元蕊和阿宴都不约而同地忽略掉恐怖的亡灵,而对金未的不管不顾感到非常生气:“你实在是很过分,怎么可以把求助的女孩子丢在一边,自己跑了呢?” “我不是让你找保安了嘛,怎么还在到处乱跑?刚刚还穿着的外套也丢不见了。”金未颇不以为然。 此间,细心的元蕊发现麻香原本光洁的肌肤渐渐显现出了麻疹一样的斑块。她想要仔细检查一下麻香的皮肤,却被麻香仓惶地躲开。 元蕊用保暖的袍子和一杯热茶让麻香稍微安下心来,“别怕,这里很安全。” 麻香唯唯诺诺地捧着热茶,刚想要抿上一小口,茶杯却从她手中滑落。 伴随着她的一声尖叫,四溅的热茶和碎裂的瓷片绽放在脚下。 第69章 红颜命薄 麻香的指间敏感地接受着茶杯上的余温,很快,周遭的皮肤迅速发红变皱,细小坚硬的白色皮屑自皱纹边缘翘起。 这种皮肤病症从手指蔓延到手腕,进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至手臂和胸前。紧接着,麻香本就单薄的肌肉从骨架上消解,只剩下一堆没有弹性的皮包骨。 刚刚还是一个楚楚可怜的水灵女孩,眨眼间已是一具垂垂老矣的干尸。 生命的烛火已然燃尽。 麻香脑海中旋转的走马灯终于停止,永远定格在众人眼中那已然失去人型的形态里。 元蕊和金未第一时间意识到了突然爆发的危险。他们从储物间中翻找出备用已久的防护用品给在场的四人佩戴齐全,封闭好元蕊的独栋居室,带着消毒喷雾逃离了客厅。 眼见阿宴还未反应出情况的紧急,只是一个劲呆站在麻香早已变形的尸身前,胧陵拦腰将她抱到了草坪上,紧紧关上了玻璃门。 “麻香……她这是病变了吗?”刚才那销魂化骨的一幕仍然在阿宴眼前不断重播。 “不然呢,难道是来约会的吗?”金未举起笨重的消毒喷雾瓶,朝阿宴的后脑勺一阵猛喷。 接下来你该不会要上演‘哎呀我好怕’‘胧陵你要保护我’的戏码吧?金未暗自牢骚。 扑灭这方面问题的火苗对元蕊和金未来说是家常便饭。 不像尤罗普的小心谨慎,在大夏经常会有一些病毒或菌株因为突然变异而形成大规模的传染灾害。 麻香那致死的病变,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在大夏乃至地面上的每个角落。天地之间的每一条生命,都在金属和混泥土的华丽包装之下肆意舞蹈,又因来自虫兽草木、天空大海不经意间的戾气而被丑陋终结,实在渺小又脆弱。 你一个小小丫头有什么立场大惊小怪? 一定是又想在胧陵面前摆出一副扭捏做作的惺惺之态。 这么想着,金未不由自主地站在阿宴和胧陵之间卡着c位,不想让这二人有任何形式上的接触。 眼神交汇也不行! 阿宴呆若木鸡,任凭刺鼻的消毒液挥洒在眼前。金未懊恼着元蕊预备的消毒液居然是无泪配方,手中按压喷雾的力道更加迅疾了。 “好了小八,不要再喷了,阿宴浑身都湿透了!”元蕊拦下了因小心眼而抓狂的金未,把他拉到一边。 “胧陵正在联系急救中心赶来,趁现在你赶紧再回忆一下先前麻香都和你说了些什么,有没有提到她曾经过哪里,遇到过什么人?”元蕊开始复盘麻香生前可能接触的传染源和传播途径。 “……仓库吧,有四个女孩子在看到居远的鬼影后从仓库逃走,麻香和其他人走散,在竹园附近遇到我时大概是凌晨四点,”金未努力回想着麻香生前与他接触时的模样,“当时她还没有发作的预兆,不过我倒是和她保持了距离,没有直接接触。” “对了,当时她有提到衣服上像是有虫子在爬,可是我有检查过她的外套,很干净,什么都没有。” 凌晨四点……阿宴想起那个时间她正在后院里寻找着水管,却在水池附近的大树上发现了两个穿着清凉的女子。 不过几分钟,急救中心派来的防护人员已经将居宅封闭起来。阿宴、金未、元蕊和胧陵和同一时间发现的几个第一接触者被单独隔离在一旁。 阿宴在这些人中发现了树上的那两个女子的身影。 其中之一的美穗得知了表妹麻香的死讯,面如死灰。另一名叫做双双的女子则是不停地喃喃自语,陷入了疯癫之中。 “它……它是从水里爬出来的……”美穗诉说着和水鬼居远相遇时的情景,“它身上的那股味道……是海水!还有死鱼的味道!” “你怎么能确定那就是居远?”负责记录的防护人员问。 “就是他!我肯定就是他!”美穗没有透露自己如此坚信的理由,却十分笃信这一点。 “然后呢,它去哪里了?” “……我和双双爬上大树躲避的时候,看到它潜到后院的水池里了。” 慌乱之间,美穗也发现了团坐在另一边的阿宴。她正想要向防护人员提起和阿宴相遇的事实,却又转眼间放弃了这个意图,下意识地将披在手边的毛毯又裹得更紧了一些。 她和同伴双双身上穿着沾满污渍的灰色长裙,看起来十分别扭。 如果说在水池边的大树下,美穗和双双正在躲避着水鬼居远,那么在她们发现自己的时候,最先要做的应该是求助,而不是充满疑虑的盘问……阿宴心中暗自思忖着,觉得这件事情中有着很多的疑点。 “你也有这种感觉吗?”金未躲在阿宴的背后,幽幽地问。 阿宴抖了个寒颤,感觉心跳漏了一拍:“麻烦你……像个活人讲话好吗?你真的吓到我了。” 胧陵和元蕊正与其他防护人员讨论着解除隔离的议程,消息灵通的金未不甘无所事事待在一边,尽管嫌弃,还是和阿宴聊了起来:“据说另外一个玩笔仙的女孩子和麻香一样感染了菌株,被美穗和双双关进了仓库旁边正在打围重建的殡馆。刚刚防护人员已经在殡馆里发现了和麻香一样的尸体……” “你哪里来的那么多据说?!”阿宴不想再听到这些诡异的八卦。 “你这么拽干嘛?这些八卦,别人求我我都懒得讲!” “那你找别人讲去。”阿宴起身要走,却被金未一把拉住。 “你是不是觉得现在胧陵给你几分面子,处处包容你,你就很了不起?”他压低声线在阿宴耳边悄声说着,“他只是想要留着你打开最后的那具黑棺而已,等你按照他们的要求解除掉黑棺的密锁,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了。” 确实,自己除了一个麻烦的名字,又有什么能耐可以让胧陵再三容忍自己因无知而惹出的麻烦? “我还不至于蠢到不明白这一点。” 但阿宴内心却拼命想要变得更蠢一些。 几米远那个繁忙交际的背影,是她心中一个可望不可及的目的地。 胧陵像是发现了阿宴的凝视,转过身来给她一个淡定的微笑。 这个微笑过于凉薄,以至于让她开始害怕,在揭开重重面纱之后,胧陵脸上剩下的只有毫不遮掩的虚伪和嘲弄。 第70章 还人情 下午,排列成环状的摩天大楼将清冷的阳光拦腰截断。深嵌环中的居宅仍然被封锁在一片阴暗之中。 负责与大夏官方对接此次突发事件的格莱西亚斯,此刻正坐在窗明几净的高层办公室,面临着上任以来的第一个严峻的挑战。 他将长篇累牍的书面报告丢在桌上,烦恼地用指骨敲着桌子,等待防护人员报告评估结果。 “这是一种由病菌引起的恶性传染病,会随着水源四散开来。” “所幸,居宅的水库并没有接入公共水源,而且被重度污染的园林用水与饮用水分离开来,暂时没有进一步传播的威胁。” “找到居……找到它了吗?”格莱西亚斯只关心居老特意交代的事情。 “……没有。” 负责报告的防护人员递上一份名单,“这是胧秘书一行人的体检报告,四名第一接触者全部出现了感染初期的症状。” 纤长有力的手指捻起分成四小份的报告书,格莱西亚斯了然无趣地翻看着密布整张纸的化验数据,目光终于停驻在宴棠的报告上。 胧秘书的助理,墓道封闭计划的幸存者,解开黑棺的密钥人,以及……宴氏的后裔。 报告上附带着阿宴的正面登记照,披肩的浅粉卷发和泛着血色的殷红双瞳,正是他在居宅后院邂逅的那名少女。 办公室门旁的百叶窗开阖有致,间隙之中显现着一名女子成熟丰满的腰身。 比起清纯稚气的东方脸庞,他还是更喜欢办公室门外早已等候多时的风韵美人。 “那么这次事件的后续就全权交由你负责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时针指向三点,格莱西亚斯透过大楼的玻璃窗俯瞰着陷入阴影之中的居宅,甩开报告,准点下班。 在殡馆附近搭建起来的临时隔离点里,不断有人通过了体检而解除了禁足,就连美穗和双双也收到了通知离开了隔离区。 剩下的人中,只有园丁一类的室外工作人员围绕在胧陵四人周围,毫无希冀地聊着家常以打发时间。 “我们的防护措施有什么疏漏吗?”元蕊十分疑惑,伴随着这种疑惑她还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金未反复查看着自己的双手,捏紧拳头而后又放松开来,“为什么我觉得手心老是在发痒……我该不会感染了吧?” 周围的家佣们霎时静止下来,纷纷望着金未,满脸的诧异。有些人甚至挪开了屁股,朝远离金未的方向移去。 “我当时……只用手接触了麻香的衣服,难道衣服上有菌株?” “你不要瞎想……”元蕊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也慌乱起来。像是炭疽一类经由皮肤入侵人体的急性毒菌,目前已经有上万种株型,每一种的发病周期都以分秒计算。 美穗和双双在离开水池旁的大树后,一定更换过衣物。阿宴觉得这是一条十分重要的线索,却又因为太多的不确定因素而无法得出下一步结论。 现在被隔离的第一接触者,只剩下他们四人。 四人的解封申请已经上交了数个小时,却没有一丝回应。胧陵环望四周,沉寂地等待着躲藏在暗处的弓弦被弹响的时刻。 顾虑之际,骚动在水管工围坐的位置爆发。他们像是见了鬼般跳开脚下的水渠,想要突破隔离区的封锁线,却被防护人员冰冷地阻止。 从洒满消毒粉末的水渠中,爬出了一条约有胳膊粗细的腐臭蠕虫。它浑身透明,体内清晰地悬置着蓝色的血管和红色的神经脊柱。 不久,蠕虫那冗赘的躯干也从沟渠中翻爬上来。隔离区的佣工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巨大的粘液生物,但阿宴他们却一眼就认出这只粘液生物。 那是从黑棺中释放出来的怪物! 粘液生物整个游动到地面上,从大块的透明质中生长出无数细小而灵活的触手,伸向隔离区的众人。 几个除草师傅最先被触手所捕获。触手伸展着黏腻的尖端吸盘,吞噬了那几人的头颅。透过触手那逐渐肥大的透明吸盘,被害者因为窒息而涨红的脸耳清晰可见。发生在麻香身上的皮肤病症也同样在被害者身上蔓延。 身材壮实的除草师傅在顷刻间蜷缩为一具黑红的干尸。 见识到触手的可怕之处后,隔离区的所有人都乱作一团,就连负责封锁的防护人员也乱了阵脚,不知道是该逃还是该守。 “它……怎么被放出来了?” 金未恍然,这来自黑棺中的怪物原本被关在居氏那固若金汤的地下实验室中,现下被人故意放生,一定是意有所图。 “这家伙在一个月中又变得更厉害了,我们手中没有武器是打不过的,快撤吧!”他向胧陵提议趁乱突出重围,总比死撑在这里强。 胧陵拉着阿宴和元蕊,同意了金未的方案,可还未等四人转身逃离,一只粗壮的触手以风驰电掣之姿从背后向他们攻击而来。 “怦——” 线型子弹从空中越过,直击粘液生物躯干上将位置暴露无遗的心脏地带。 子弹正中红心,死死插进肥大的心室中。遍布透明质中的蓝色血管因为循环阻塞而膨胀出一个个血球,最后爆裂开来。 腥臭味弥漫在现场。 阿津放下肩头的重型机枪,拖拽着越过隔离区的黄线。 “上次欠你一条命,现在还给你。” 他身后的队伍将幸存者们疏离开来,开始收拾起布满怪物恶心残渣的地面。 卡伦抬头望着居宅的天空,觉得阴风阵阵。将近五个小时,仍然没有看到胧陵和阿宴的身影。 海门急救中心的两架白色救护机与大黑翅并驾而立。远处的救护车一辆辆呼啸而过,让他非常紧张。 胧先生只是陪阿宴换件衣服就拖沓了几个小时,难道居宅发生了什么意外? 十几名工作人员身穿白色防护服围绕着后院水池和草坪提取检验标本。卡伦想要向他们打听一些消息,却被冷漠回绝。 “别乱跑,小心被感染。”负责封锁后院出入口的白衣护卫拦住了卡伦离去的脚步。 “这里因为发现剧毒菌株已经被封锁,不想暴毙就老实在这里呆着。” 卡伦只能掏出手机拨通胧陵的电话。 无人应答在他预料之中。胧陵没有使用手机的习惯。 第71章 绝代佳人也得生孩子 满地的粘液违背着地心引力四处逃逸着,却仍然无法逃脱真空吸枪的强劲吸力。四散的粘液试图再次汇聚成一个整体而固执地反抗着阿津等人的搜捕。在它们还原为一坨又一坨的小块透明质后,又因为彼此之间的连锁效应,前仆后继地被吸进了早已备在一边的大型灌装箱内。 这令人作呕的画面让阿宴回想起了后山墓道口的那一幕。这只碎裂在地却仍未死透的怪物和当时一样,也是从自己这双手中释放出来的狠毒魔鬼。 明明知道罪恶感这种东西,只是原始社会激发人群凝聚力的工具,她却无法抛掉心中的这份沉重的感觉。 伴随着震鸣,胧陵遗落到地上的手机响起细微的单调铃声。 阿宴拾起手机,发现来电显示为卡伦。 “胧陵,你的手机……”她准备将手机递给胧陵,却发现胧陵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隔离区边缘和身着钛白护服的阿津争论着什么,两人之间不时爆发着肢体碰撞。 这两个人之间没有交集,会为什么产生纠纷?她抓紧不断鸣响的手机靠近二人,手机铃声却在中途停息下来。 胧陵和阿津的争吵声渐渐清晰。 “……这两只粘菌海虫是居远,那我从海沟里打捞出来的遗体又是谁?” “我并没有说这两只海虫就是居远,我只想提醒你不要再去插手和居远有关的事情。你只是单纯被人利用了……” 阿津冷笑,“利用?如果我没有用了,你们这种人根本连看也懒得看我一眼吧。” “我相信你是出于对友人的关心才会深入到这件事情当中,逝者已矣,让他安息才是正确的选择。” “……你的意思是,这两只海虫是居永的杰作?”阿津眼瞳紧缩,对胧陵的话将信将疑。 “要怎么理解是你的意思,但是以后请不要随意侵入我的工作网络,”胧陵从胸口取出一只小巧的u盘,“这是你近半个月来入侵赤城的证据。” 阿津想要反驳,最后却选择咬紧牙关沉默。 “其实你的手法非常巧妙,”胧陵将u盘塞进阿津手中,“但是昨天突然闯入的三人实在太不小心,电子脑里居然还携带有你的工作id。” “好好想想吧,娜塔莉亚究竟在做些什么,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是为了居远,为什么又草创了灵柩计划,成为了地下实验场的实际领导人?” “被你打捞上来的尸体和那具黑棺,已经被一起转运到了地下试验场,我希望你在下一次开棺之前,能够认清周围人的真面目。” 内心对娜塔莉亚的信任正在动摇,但阿津却也不仅仅是为了昔日的友情才成为居氏的劳力。 他有自己的野心。 “我想你的话已经说完了。那么我可以开始工作了。”阿津按下护服颈部的开关,重新戴上封闭式头部护具。 他吩咐着附近的几个手下护员:“把宴棠带走。她是重要的感染者,需要单独隔离。” “只是一个小小助理,我想应该不会影响胧秘书的工作。” 几个身穿金属护服的护员将站在不远处观望的阿宴团团围住,准备使用包围战术压制这个大家都略有所闻的暴力女。 “你们干什么?不要过来啊!” “你就不要为难我们了……”护员们也很无奈,却只能步步逼近。 阿宴摆好架势,开始了以一敌三的暴力运动。 身着紧身防护服的护员们身体不太灵活,还想要控住她的肩头。阿宴迅速下蹲,一个扫堂腿横扫千军,撂倒了身后数个动作迟滞的家伙。 然而三拳难敌四手,她只能凑合着突出包围圈,朝胧陵身边靠近。 “她是我的助理,我可以保证她的健康问题。” 胧陵不愿将这枚最好的棋子摆手送人,他一把将阿宴紧拥进怀中,摩挲着阿宴的嘴唇,共享着鼻息,“如果你要行驶所谓的监察权阻止感染的扩散,最好也加上我这个密切接触者。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因为你的决定所造成的工作损失,可能没有人能够弥补。” 和南半球联盟的开发进度相比,开启第三副黑棺并不是当前要事,可是将这把唯一的钥匙寄放在对方手上也并不安全。 再加上阿宴这把钥匙有她自己的想法。 这个难搞的女人此刻像只刺猬扎在胧陵的胸前,纠结着胧陵不洗手就乱摸她的口鼻,“这么不卫生,会长痘的好吗!” 黑棺的密码经过试验场的验证,发现并不只是单纯需要阿宴的虹膜与掌纹,还包含其他的即时生成信息,目前推测可能与人体散发出的周期性电波有关。万一阿宴脑袋抽筋,在最后的解锁环节出了些无法预料的差错,极有可能导致开棺失败,让居远失去最后的一丝生机。 从深海搜寻到的那具尸体的确不是居远,居老指派给他的第一件任务也不是寻找居远的尸首,而是回收从尤罗普挖掘出来的第三副黑棺。 “我的孙儿居远,他的生命并没有消逝。”居老在居远出殡的前一天对他说明了有关他独孙的一切。 从小体弱多病,六岁时感染了脑部炎症的居远,早已成为植物人许多年。在尤罗普与阿津结识的那个优秀的居远与本体年岁一致,正是其众多克隆人中的一个。然而这个唯一茁壮成长且已获得社会身份的克隆人在本体的逝世后也同样遭遇了不幸,让居老深感即将绝后的悲催命途。 不管这个被娜塔莉亚和阿津所熟识的居远是否是克隆人,‘居远’这个名字和娜塔莉亚的婚姻与他的社会性死亡已然是事实。 “在娜塔莉亚诞下子嗣之前,我是不会让她改嫁的,你不知道纳斯尔家族现在欠下居氏多少债务。” 要让娜塔莉亚孕育出居氏的后人,只能通过操纵基因技术合成具有居氏y染色体的胚胎。 居老不知从哪里得知,手中的那具神秘的黑棺之中藏有完整的居氏y染色体基因序列信息。这让原本死气沉沉的居家重燃了希望。 第72章 赘婿是个计划通 居永本名安永,五十多年前入赘居氏。他耗尽心力想要独吞居氏的财富,却在爬上总裁的位置后得知自己已经欠下巨额的债务。作为债主的地下经贸组织列出了一系列的清单,清单上记载着居永进入居氏后使用的所有资金明细。 这些资金并非是居氏所赠,而是他们以自身作保,借给居永的贷款。这笔贷款在居氏血亲全数死透之后,成为了高利贷,以天计息,成为了压在居永身上的一座大山。 居老试图挪用居氏那封存已久,毫发未动的海外资产,电子金库只是冷酷将他挡在门外。 “惟有生息相连的男性血亲方可继承居氏遗产。”他在发现居氏先祖所立的继承遗嘱后勃然大怒。此时仅剩的合格人选居远刚刚被他亲手卸掉呼吸机,就连居远的克隆人也大都死于非命。 克隆体中的最后一根独苗被居永派遣到尤罗普,他暗想尤罗普对于居远的情况不甚了解,起码能够让其获得正式的社会身份。 同时,居永还寄希望于手中的这具黑棺。这具接受着一众密钥人的跪拜,饱含神秘色彩的黑棺,在居永眼中原本只是一个无聊的仪式道具。在得知它暗藏的价值后,居永开始着手提取它内藏的dna碱基序列。 树大招风,居永刚动手,藏匿于地下试验场的黑棺就不翼而飞。在接下来的几年中,他四处搜寻着黑棺的下落,终于在黑市上找到了那具被盗的黑棺,还在同一时间得知在南半球联盟的数百岛屿之下,挖出了毫无二致的另一副黑棺。 这两副棺材摆在一起就是彼此的镜像,居永根本分辨不出二者的真伪。巧合之下,试验场的新手员工不小心泼溅了酸液,其中一具棺材的表面被腐蚀出一片叶状图案。在监控那超清的画面中,另一具原本完好无损的棺材也在同一时间被一个隐形的匠人用看不见的刻刀在相同的位置刻出了相同叶状图案。 发生在两副棺材上的异常现象一直持续着,在第三副棺材从尤罗普被人挖掘出土之后变得更加诡异。第三副棺材出土时就有着和前两副棺材丝毫不差的瑕疵,并且在靠近大夏的过程中引发了三者之间的共鸣现象。这种共鸣会干扰电磁波的传递,破坏机械设备的精密度。以朔光号残骸中发现的黑匣子为证,导致朔光号的故障沉船的罪魁祸首就是这种共鸣干扰场。 居远的最后一名克隆体也随之葬身大海。 居永只能在黑棺上孤注一掷。在这天地之间已不可能找到第四副相同的棺椁,而他失窃的那副一定就在眼前这三副之中。他将两副黑棺分开保存,其中一副被放进了海门美院的后山,却被阿宴误打误撞地破解,释放出了藏身其中的古怪骇人的怪物。 得知阿宴就是居氏千百年来寻找的密钥人,居永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启第二副棺材。他安排了居远的葬礼,进行了一场早就知道结果的匹配试验。 结果不出意外。 在已经开启的两副黑棺中并没有找到和居氏y染色体有关的存储信息,却放出了两只恐怖的粘菌海虫。对此,试验场提出了一种可能性,他们认为阿宴并没有真正地揭开密码,只是通过了棺椁的识别系统,打开了黑棺的输入模式,然而输入的信息却是错误的,从而触发了黑棺的防御机制,最终自毁。 剩下的这一副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不管它是否是从自己手中失窃的那具,居永都对之十分谨慎。他不再急于打开它,而是选择其他方式来解决黑棺里的秘密。 阿宴是通过什么方式唤醒了黑棺的输入模式,是试验场需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 “别管胧陵,把她给我抓回来!” 居永苍老的声音在昏暗的地下试验场中回响,他的命令通过实验场的网络被如实传到了阿津的耳畔。 搁置在地的重型机枪开始旋转着内膛,发出亮白的环状电子火花。阿津拾起重型机枪,将枪口对准了胧陵和阿宴。 “你是猪吗?快跑啊!死掐着我有什么用?”阿宴使劲推开胧陵僵硬的手臂,对方却纹丝不动。她怀疑自己手中推搡着的并不是一具血肉之躯,而是一堆刚硬的机器。 阿津枪口的火花由白变蓝,逐渐密集,子弹即将蹦出枪膛。情急之下阿宴只能使出最后的铁头锥,准备以头攻头,将胧陵砸晕来获得逃跑的机会。 胧陵冷静的俊脸与她仅仅相隔五厘米的距离,这是她第二次有机会近距离看清他的相貌。可是长得帅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将暴力抵挡在外。 不要怪我,逃命要紧…… 她压住胧陵宽阔的肩膀,身体后仰远离胧陵的额头开始蓄力。 就在阿宴估计好头锥的方向,闭上双眼使劲朝胧陵额头砸去之时,自己的额头被胧陵冰凉的手掌死死摁在了手心。 “你在想什么!别乱动,平津不会对你下手的。” 此时他语气间没有一丝慌乱,反而有一种看好戏的怠慢感。 “难道你还想丢下我一个人逃命吗?” 重型机枪预热完成,阿津将枪口对准胧陵的眉间,再次放出了自带千万伏特的线型子弹。 这可不就下手了吗?!阿宴的腰身被胧陵搂得紧紧的,只能瞥过眼去望着那闪耀着电光的子弹笔直冲到鼻尖。 蓝色的光芒覆盖着阿宴的视界。 本以为剧痛会在体内炸裂,却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脱力感从阿宴皮肤腠理之间绽放开来。 大片的蓝光逐渐在阿宴面前聚焦为一个光点,光点周围漂浮着几小团不断变形的透明质。 方才围攻阿宴的那群防护人员举起真空吸枪,将那些躲藏在细微之间的剧毒粘菌回收到管装箱里。 “阿宴,考虑清楚,那个男人浑身都是可疑的地方。跟我走吧,我保证以后你的三餐都有肉吃。” “不用洗衣服,不用做家务,只需要配合医生检查身体就好。”收拾完残余的粘菌,阿津放下重型机枪,决定采用怀柔政策。 他当然知道阿宴是个多幼稚的人,必须精准打击她的弱点。 第73章 自由诚可贵,三餐价更高 “真的?”看到阿津方才的举动只是为了处理残留的粘菌,并没有强杀抢人头的迹象,阿宴终究还是放下了所有的戒心,“那我可以免费看电影和收费电视频道吗?” “可以!” “我可以有一台最新的游戏主机吗?自带所有热门游戏的那种?” “可以!” “三餐除了有肉,还要有鱼和甜点!” “可以!” “……” 早知道你这么好哄,就把你关在赤城里待价而沽了。阿宴与阿津的白痴对话让胧陵万分无语。 “我能给她自由,你可以吗?”他悄然接过阿宴手中的手机,直截了当地终结了这几乎没有终点的二人转。 “……三餐自由难道就不是自由了吗?”阿津在心里计算着即将浪费在阿宴头上的口粮,感觉刚刚才有些入账的钱包可能会被掏空。 “我能给得更多,”从胧陵周身散发出闪闪金光,刺得阿津两眼迷蒙,“不用打针吃药,不用做核磁检查,不用抽血验尿。” “更重要的是,宴棠不需要考虑如何回报我。你也可以不计回报地对待她吗?”胧陵胜券在握。 这个傻瓜,竟然也攀到了一根高枝。阿津过于轻视胧陵对阿宴的抬爱,现下被怼得五脏渗血。他正思索着要如何将阿宴从胧陵身边拖走,一阵呼天喊地的哭腔由远及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狂奔而至的金未噗通一声跪倒在胧陵和阿宴的脚下。 “你们……你们居然……”他泪眼婆娑地扯着阿宴的衣角,“我……我第一个不同意!” “阿未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在胧陵家里蹭吃蹭喝几天而已……”阿宴抢回衣角,发现上面沾满了金未的鼻涕眼泪。 “那要蹭到什么时候?给个确切的期限吧!”一听到居然只有几天,金未满脸的愁容遮掩不住内心的期待。 他从未去过赤城,心想如果阿宴能来去自如,说不定自己也能赖着脸皮混入赤城,与胧陵‘双宿双栖’。 那得等到我能回到坪筑的那天,阿宴没能说出口。真要回到空间站,那还是得按照密涅瓦的方案一步一步来。可一想到仅凭自己一人,在这偌大的地球上找到星际导航路标的概率……她也许会蹭吃蹭喝到死为止吧。 阿宴的迟疑让金未非常火大,“你还犹豫什么,难不成是讹上我们家胧陵了?” 金未手中一紧,抓起阿宴已然污浊的衣角又是一顿鼻涕攻势。 “鹅鹅鹅,鹅什么呢,我不喜欢吃鹅!放手啦,你这样真的很不卫生啊!”阿宴死命扒开金未的手指,头顶却猛然刮起一阵飓风。周遭的气压在一阵狂风之中骤然增大。 在金未搅起一阵顽劣的吵闹之时,大黑翅从天而降。 直升机的旋翼制造出强力的气流气压,逼迫着众人闭眼防风。 “快上机!”卡伦朝胧陵等人大喊。 “走吧,我带你回去。”胧陵保护着阿宴,带着她一步步靠近机舱。 至少要在这生死攸关的三个月里努力一把。 她回望着一片狼藉之中的阿津,就像看到过去按部就班的自己,时刻被周遭的人流推着向前走,对自己真正的渴求置若罔闻。 防护服的头护装置辅助着阿津逆风前行。他在几人试图登上大黑翅的机舱时捉住了阿宴的手腕:“快跟我回去,你不知道这些人究竟在做些什么!” “我知道!他们并没有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阿宴终于下定决心,不顾阿津的阻拦,登上了机舱,“他们相信人可以跨越宇宙,可以走得很远。” “他们也愿意相信我这个没用的人不只是就这么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能够和他们一起前进。” “阿津,你不相信的事情,其实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这发自真心的话语却让阿津更难放手:“你让我怎么相信错误的事情?你这个白痴,根本不明白和这帮真正的天火者站在一起意味着什么!” “难道你能肯定你做的都是对的吗?”胧陵断然将阿津推离阿宴的身旁,“与其盲目地跟随娜塔莉亚与我作对,不如让她多关心一下同乡的动向吧。” 阿津顺着强风毫无支撑地扑倒在地。 胧陵的话语随风钻入阿津的防护服内:“可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别无所求。” 确认阿宴和金未已经在机舱内坐稳后,胧陵关上了机舱门,只留给阿津一地嘲讽的渣尘。 他只能从地上爬起来,目送着大黑翅升入天际,消失无踪。 “蠢货,你究竟在做什么?发派给你的人手和武器都是摆设吗!”耳边全都是居永暴怒的口吻,为防耳聋,阿津切断了与地下试验场的通信。 “队长,让胧秘书那几个人逃走真的不要紧吗?这几个人还没有收到解封的通知……”其他防护人员全都聚集到阿津身边,等待指示。 任务内容原本就是控制住弥漫在居宅内的粘菌,将伤亡减到最小。阿津总结目前的情况,认为自己并没有失误。旁人都以为这种粘菌会随着水流传播,其实它只是生长在那两只特殊的粘菌海虫身上的一种寄生虫,若是感染到人体内,普通的驱虫药物就可以完克。 “抱歉,我想我可以为那三人的擅自离去做出说明。”元蕊适时出现在阿津身边,以医学顾问的身份向跟随在他身后的防护人员说明着现场的状况。 众人聚精会神地听着元蕊的讲解,丝毫没有发觉防护头盔后阿津木然的神色。 他走神了。 阿宴那个傻瓜,还真以为天火者在木星建立了基地。就算她相信又有什么用呢?如今离航空时代已经越来越远,一个普通人连努力活在地面都尚且无暇自顾,那帮天火余孽为了能在地球上立足脚跟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利用他人的信任和性命来换取自身的利益,这些都是她不曾听说过的事实。 他不会仅凭名字就判断一个人的善恶,从未将阿宴与天火者混为一谈。况且在他心目中,阴险狡猾的天火余孽个个精明能干,空有一身蛮力的阿宴就算投入了他们的阵营,最后也只不过是块绊脚石。 麻烦的是,地下试验场需要阿宴的配合才能开始灵柩计划。 第74章 百米高空之上 漆黑的钢鸟悠游在百米高空之上。雪白的雁鸟遮挡着微弱的天光飘过玻璃窗前。 “要不是我刚刚那番表演,现在你们还被困在居宅和平津死磕呢,快夸夸我的演技吧。” 金未自以为是的言论,让驾驶座上的卡伦忍不住吐槽:“八婆,我从大黑翅里看着你的表演都觉得浮夸,现在哪还有美女用下跪卖惨这招来抢男人的……” “要你管!”金未举起手边的折扇对着卡伦的后脑勺一阵猛拍,机舱内顿时陷入了风急浪高的摇摆之中。 早知道就把这个死人妖丢在地面了,卡伦情急之下只能开启自动驾驶模式,任凭金未撒泼胡闹。 窗外的风景一派祥和,海岸线闾阎扑地,生活的节奏仿佛进入了慢动作。阿宴想把甩不掉的烦恼都抛到这半空,却被翱翔的飞鸟甩回玻璃窗里。 “元蕊呢?我们不应该把她留在隔离区的。”等到大黑翅稳定了高度,阿宴才发现元蕊的缺席。 胧陵似乎早有准备:“没事的,她在隔离区还有事情没有处理。” “你们快看!原来这次的病灶是只虫子……”金未向阿宴展示着手机上不知道从哪里发出的消息,“截止到目前只有两个人因为感染寄生虫急性脱水而死,一个是名叫玛丽简的女孩,另一个,就是在我们面前发作而死的麻香。”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玛丽简和麻香的遗照,两个人都是出类拔萃的美女。网页新闻里用线图直白地展现着这次被感染者之间的关系。事件的开始是在午夜十二点,幸存者美穗和双双与遇难者玛丽简和麻香,在居宅的仓库里进行私人聚会。在此期间,四人擅自破坏仓库内的生化存货,导致了微生物感染。 “只是寄生虫,居然就让麻香变成了一具干尸……现在的新闻实在是太敷衍了。” 阿宴不解:“你好像还有些别的看法?” “你忘了吗?当时麻香可是亲口承认她看到了水鬼居远,而且她的亲姐姐美穗的描述里也斩钉截铁地提到了居远的名字。” “他们是故意抹去居远在这一事件中的存在。” 阿宴更加不解:“可这是为什么呢?” “大概是不想让其他人对居远的遗体妄加揣测吧,”胧陵解释,“以居远的遗体为对象的灵柩计划并不是在今天才立项,而是在几周前就已经开始了初步的工作。” “我记得初始试验项目中有再造皮肤这一项,为了筹集试验材料,试验场近些日子曾经从南半球联盟高价购买了一批工业用黏菌。这种黏菌可以腐蚀一般纤维布料,所以正在进行功能调整。说不定寄生虫就是这批黏菌的变异体。” “除了居远,报道还隐藏了那只刚刚从地下试验场里爬出来的粘菌海虫。在隔离区闲着无聊时我也听小蕊蕊说过,麻香那种急性病状并不只是因为寄生虫,肯定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导致了我们眼前那骇人的一幕。” “是传染源的可能性极小,不然现在就会伤亡惨重了。” 阿宴总算是送了口气:“那么就有另一个问题了,既然没有传染性,为什么我们四个人一直没有解封呢?” “是格莱西亚斯,”胧陵对这个轻浮的金发没有丝毫好感,“他作为这次危机事件的调查负责人,应该早就看到我上交的解封申请。” “像他那种渣男,估计又踩着点下班撩妹去了!”金未似乎也对他深恶痛绝。 “你们两个,和那个格莱西亚斯有过节吗?”阿宴觉得这其中必定有瓜。 两人都避而不谈。 “他的叔叔倒是可以聊上一聊,不过就单凭他……”金未浮夸地摇着头,“你看看居老头给他安排的都是些什么工作就知道了。他就是个等着抢手下功劳的吸血虫,只知道占便宜,从来都不肯踏实做事。” “就不说他的私生活是多么的……” 一篇突如其来的新闻同时推送到大黑翅上的四部手机中: “娜塔莉亚vs居氏总裁!” 和格莱西亚斯临时顶替秘书一职不同,娜塔莉亚凭借着自己的能力登上秘书的位置。她和居远的婚姻,是居永用来牵制她的一种手段。 四个人阅读完推送的内容,都觉得不可思议。 娜塔莉亚一纸诉讼将居永告上法院,要求对他进行资产清算。 “居氏这是变相的炫富吧。”卡伦不理解清算的含义,还以为只是点钱而已。 “或许娜塔莉亚已经发现了居永的软肋了。她不是刚刚接管了地下实验室吗,一定也知道居永这么执着再造居远的目的。” “再造?”阿宴猜测着金未的意思,“你是指……克隆人?” “对啊,”一提到和本职工作相关的事情,金未就十二万分的没精神,“为了处理上次那个在尤罗普的克隆人,我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 要不是因为平津和它编在同一个搜索队,自己老早得手了。考虑到阿宴与平津的熟识程度,他硬生生把这句牢骚吞了回去。 克隆人是个大家极力避免的话题。阿宴刚刚将小发的克隆人身份放下,仍然觉得这个社会对克隆人有着无从消解的满满恶意。 “不如想想今天晚上吃些什么,”感觉到大黑翅正在下降,金未像是中了彩突然兴奋起来,“待会儿要让你们几个看看我的厨艺!” 一想到自己可以进入赤城,欣赏胧陵家的厨房,走进他的卧室,感受着他的生活气息,金未激动难耐。 “赤城就快到了吧?” 大黑翅安稳停在了地面。 “没油了,我得去加油。”卡伦关闭了大黑翅的引擎,下机走向前方的加油站。 阿宴扫视着荒凉的四周,发现这里是海门有名的城乡结合部,平津的家就在这附近。 她曾牵着小发的手在加油站旁的车站,等待着前往美院的客车。 那时,她还自诩是个见多识广,有责任心的大姐姐,幻想着自己在小发心中的高大形象。 实际上,她什么都没见识过,责任心更是稀烂…… 乌云瞬间密布在阿宴的头顶,那股熟悉的烦躁感越来越强烈。 “快逃吧!灾星要来啦!” 第75章 屏保密码 伴随着那段苍老而苦涩的呼喊,一双长满老茧的手扒在玻璃窗上不停地拍打,让机舱内的三人煞是一惊。 阿宴离那扇玻璃窗最近。她贴近窗面,向下查看。 一位矮小的老妇人为了弥补身高的不足,伸直了胳臂扒着玻璃窗边缘,企图获得机舱内众人的关注。 “快跑吧!再晚就来不及了!”她眼中满是惶恐。 “什么灾星?”一提到星体,阿宴脑海中就自动浮现出宇宙星图。虽然她只能将静态图死记硬背下来,可只要将这一张张静态帧串连在一起,就能呈现出万千星点完整的运动轨迹。 老妇人眼见有人认真搭话,更来劲了。她指着尚未暗沉的天空,一处普通到有些不同寻常的角落,“就在那里,三个月后,它就要来了!” 又是三个月……大家是约好了在这个时间节点集体爆炸吗? “别管他们,这些迷信的老骨头每天只知道跟风瞎讲……”金未不以为然,“到现在还有人天天夜观星象,不知道当年我们因为这个有多倒霉吗。” 胧陵从机舱的后备箱中翻找出一条毛毯,打开机舱,举止神情出乎意料的恭敬。 “老婆婆,天气转凉了,要多注意保暖。”他将毛毯递给了那位老妇人。 惶恐又无助的老妇人在看到胧陵之后,眼神为之一变,垂垂老矣的淡眸闪烁着复杂的光彩。 “……谢谢了。”不似之前喧嚣的出场,老妇人默然远离了大黑翅。 老妇人的惶恐和落寞让阿宴想起了什么:“最近,好像是有什么小行星要穿过银河系了。” 胧陵欲言又止。他并不想让金未知道自己喜欢观星的爱好。 而这位老妇人从胧陵身上得到的关爱又激活了金未身上的戏精细胞。他贴近胧陵身边,抱紧胸膛假装发抖:“好冷……我觉得……你是不是应该……” “是啊,门外风太大,不好意思。”胧陵赶紧关上机舱,防止空调效果流失。 “噫……你好作啊!” 阿宴暗中小声揶揄着计划落空的金未,让金未更加火大。 看在胧陵的面子上,我忍。金未咬着牙假装和平,却发现手机又从胧陵的裤兜中滑溜到座椅上。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上十通未接电话,近百封留言和短信息未点开查看。 趁着胧陵整理后备箱的空隙,他像个小女生偷偷摸摸拿起胧陵的手机查看起来。 “请输入屏保密码:” 生日?手机号?还是车牌号? 金未抢占着时间输入了所有可能的数字组合,却从头到尾都没有猜对。 他愁得抠痒挠腮,又不肯放下手机。 “试试9527?”阿宴偷偷提示。 金未快速输入,手机屏幕顺利解锁,呈现出毫无花样的素白桌面。 他抬起头,惊讶得圆瞠目结舌,还没等到他质问阿宴是怎么得知的,胧陵强硬地将手机从他手中取了回去。 “你怎么知道我的屏保密码?”胧陵将后备箱中翻找出来的杏仁小饼干递给阿宴,却像望着犯人一样望着还没反应过来的金未。 “不是我……是、是手机它自己打开的!”就算把阿宴知道密码的事情告诉胧陵也没法解释为什么手机在自己手中,金未只好吃下这只鳖。 “……没事,”胧陵漠然平复了心绪,“我不常用手机,里面也没有什么私密文件不能见人。” 他开始安静地查看手机中还未点开的短信。 “快点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为了保持周遭平和的氛围,金未只能暗搓搓地用眼神逼问着阿宴。 赤城里的达丽雅每次执行任务后都会发出三遍神似‘9527’的谐音提示语。 阿宴也只是随便猜猜而已,没想到居然就中了。 要不,我去暗示一下胧陵让他改个高级一点的密码吧,不然每天被金未偷看手机实在是太不安全了……她犹豫着是否该提出这个建议。 胧陵低头翻看着手机信息,垂落的眼帘上覆盖着不断闪动的蓝光。 忽然,他抬起头来,望向机舱外。 “卡伦……他在加油站被袭击了。” “什么情况?”金未趁胧陵不注意,又偷瞧了手机一眼。 屏幕上显示的是来自卡伦的短信: 这附近有狼群出没,迅速隐蔽! “是狼群?!” 胧陵和金未慌张的表情让阿宴感到十分稀奇。 你们两个面对那么恶心的粘液怪都没有耸动过一根眉毛,有必要害怕成这样吗? “卡伦那么厉害,对付几头狼应该不成问题的。”阿宴笃定若只是比拼武力,仅凭赤手空拳卡伦也能打赢。 “我们撑不到卡伦回来了,得赶紧找到安全封闭的室内空间躲起来,之后再联系卡伦汇和。” 胧陵果断订下行动方针,催促着阿宴和金未下机。 四周全是荒芜的乱石杂草,远处的加油站毫无生气地矗立在那里,没有生人游荡的痕迹,更不可能一眼就确定卡伦目前的处境。 三人走到最近的一间农舍前,发现这间用茅草和木板堆建的农舍早已废弃多年,四处漏风。 “不行,这里没法躲避。我们必须找到可以隐藏活人气息的高级建筑物。” 阿宴觉得胧陵实在过于谨慎:“只是一群狼而已,干脆我们直接去加油站帮卡伦助阵吧,这样更方便。” “你疯了吗?!”胧陵和金未难得有共情的一刻。 毕竟狼在阿宴的心目中只是种和大型犬相似的野外动物啊。 “一两头的话倒是可以拼一下,但狼是不会落单行动的。我们还是赶紧找到庇护所要紧。”胧陵发现云层在天空翻滚,阳光稀薄,现下正是有利于狼群的环境,不免更加焦急。 “我认得这一带的路。”阿宴指着农舍后方的农场,那里正是她一扁担打晕阿津的地方。 她带着胧陵和金未来到农场门口,原本应该在此忙碌的农场主和工人们像是提前知道了些什么躲得无影无踪。 她又辗转来到曾经打过零工的杂货铺前,杂货铺也是大门紧闭。 整条路悄然陷入死寂,地面上甚至没有车辆和行人经过的痕迹。 第76章 狼来了 日落黄昏,正是这条路上的人们最为劳碌的时刻。 在田野上工作的人们急于清点着这一日的劳动成果,却又赶着回家吃上一口热饭。放学后的孩子们从这唯一一条连接着城镇和乡间的小路上欢跃而过。小商人们推着板车和三轮车来来往往,满心期待着低价收购到的农产品能在明早卖个好价钱。 本应该是这样的。 阿宴沿着荒无人迹的小路向前走着,沿途的农宅和别墅里没有一丝灯火。 三三两两的电线杆上附带着不断闪动的故障电灯,洒下几近于无的光线,黑色的乌鸦栖息其上。 一段上坡路后,眼前又是一大片的杂草荒地,阿津的家宅就矗立在不远处的偏僻角落里。 灯火通明,甚是惹眼。 刚刚才和阿津发生过纠纷,阿宴觉得还是不要打扰他的家人比较好。她放弃靠**家的想法,转而走进路边的一片平房之中。 这片平房原本是制作榨菜辣条的小作坊,因为被卫生部门取缔而封闭。 她徒手掰断了铁门上挂着的铁锁,锈黄的大门咯吱响起。一股酸臭的毒气扑面而来。 阿宴熬不过第一秒,当场呕吐。 “……实在是,太臭了!”三人都被熏得泪流满面。 金未掏出迷你换气鼻塞交给胧陵和阿宴,“戴上吧,我随身备着就是为了防范这种情况。” 三人将鼻塞戴在鼻孔前,空气立即变得清新起来,只是眼睛还是像抹了风油精一样辣的睁不开眼。 “要不,还是换个地方吧。”阿宴擦着眼泪想要逃走。 连人都忍受不了的气味,更不用说那些嗅觉敏感的狼。胧陵和金未却一致认为这里是躲避狼群的完美地点。 “狼群的这种突然袭击一般都是在夜晚,天一亮它们就会四散。”金未已经开始清理作坊内的桌椅,准备坐下休息。 “阿宴,觉得眼睛不舒服就闭眼休息吧,这里还有我们两个守夜,再加上卡伦稍后就会来这里汇和,你不必担心。”胧陵拿出手机,向卡伦发送着此地的定位。 “不知道卡伦现在怎么样了……”她话语刚落,身旁的一人高的柜子里一阵翻滚杂响。 从里面蹦出来的,居然是阿津的妹妹喵喵。 “阿宴……是阿宴姐吗?”她几乎喜极而泣。 “喵喵,你怎么在这里?家里不是还亮着灯吗?” 阿宴正想询问阿津有没有回家,喵喵激动得抱紧了阿宴:“狗蛋和安伯,他们……他们还在家里……” 阿宴轻抚着喵喵:“别伤心,慢慢说。” 喵喵眼中充盈着泪花,几近哭诉:“狼群……狼群袭击了我们!” 今天并不是个好日子,这附近大山里的走兽飞鸟一大早就躁动不安。水龙头里流出的水昏黄浑浊,林中的瘴气像是长了脚般从山顶混进了住宅区。 附近的邻居觉察到异样,纷纷停止了劳作,闭门不出。只有喵喵狗蛋和安伯不愿意放弃这难得的休息日,一大早就进城购物大血拼,直到在餐厅享受完下午茶后才返回乡镇。 看到一路上的萧条,他们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他们三人走进家门,打开了家中的电灯。 “我们当时真的以为那个东西就是阿津……”喵喵一提起‘那个东西’,哭得更厉害了。 那些狼不仅嗅觉敏锐,听觉也极佳。 “你再哭下去,那些狼就要循声跟来了。”金未吓唬着喵喵。 这招果然见效,喵喵马上停止了吵杂的哭泣。 “你是平津的家人吗?别担心,我们会保护你的。”胧陵拿出随身携带的白丝绢,轻柔擦拭着喵喵脸上的泪渍和污渍。 “你们……也会救狗蛋和安伯的,对吗?”在喵喵眼中,亲切的胧陵一下子占据了阿宴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她两眼汪汪抓着胧陵的白丝绢,想要听到他肯定的答复。 “嗯,”胧陵点点头,“那还需要你仔细把当时的情况说清楚了。” 喵喵安心许多,开始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他们打开家中的电灯,一起走进了餐厅,准备将刚刚买来的食材放进冰箱储藏,却发现‘阿津’站在客厅中央,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 安伯以为阿津今天出勤回来得早,可能是太累了。他让阿津稍稍休息一会,今晚他来做晚餐。‘阿津’安静地坐在餐桌上,一直不言不语。 “我真傻,真的……”喵喵回想到这里,不禁打着冷颤,“我不知道狼竟然真的是这么可怕!你不知道,它的脸还有身材和阿津一模一样!” “可是它不会言语,也只会做一些简单的动作,是吗?”金未仔细记录着喵喵的描述,他有预感,追踪狼群的工作肯定会落在自己头上。 这群该死的科学家,到底在搞些什么!明明只是克隆人就已经麻烦得要死,还要去作死搞什么新物种,金未暗自咒骂着。 “是的,”喵喵撇着嘴,“它就那么坐在餐厅的板凳上,直到安伯从购物袋里取出带着血水的新鲜牛排肉。” 她吞咽了下口水,才继续说着:“它的脸……脸皮一下子就裂开了,就像是一层人皮剥落了一样。” 不仅是人皮的剥落,它的体态开始变化,从一个帅气而空洞的男人躯体转型为一头毛发丰满的灰狼! 喵喵和狗蛋当场惊声尖叫,吓得安伯抖掉了手中的鲜嫩牛排。 那头狼眨眼间就手脚并用,越过餐桌冲向安伯。喵喵只能举起手边的晾衣棍朝那头狼一阵猛戳,却发现那头狼茂盛的皮毛之下有着一层钢铁般的硬壳。 安伯到底曾经叱咤第二拉斯维加斯,在当时的赌场周围就见识过这种离奇的生物。他抓起购物袋里的新鲜牛肉猪肉塞进那头狼的嘴中,却仍然逃脱不了它的一双利爪,只能被钉在地上催促着喵喵和狗蛋逃到酸菜作坊中躲避。 两个人屁滚尿流地从家里跑出来,回头看向灰蒙蒙的山顶,突兀起伏的轮廓上密密麻麻排列着一大群狼科动物的身影。 喵喵和狗蛋哪里分得清当时到底是狼还是狗,只是不要命地朝这个废弃的作坊狂奔。 跑在前面的喵喵抢先进入了作坊,她还没有来得及习惯这里的臭气哄哄,身后的狗蛋就一声不响地从外面关上了铁门。 第77章 小红帽在线隐身 “狗蛋说,他要回去救安伯,要我躲在这里不要乱动,呜呜呜……”喵喵抱紧胧陵的脖子肆意宣泄着自己的不安,完全没有注意到金未那双眼睛已经妒火中烧。 “我好怕,想要跟着狗蛋一起去,却发现门已经被锁死了。” 原来刚刚铁门上的铁索是狗蛋拴上的。 阿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在附近打零工时经常会路过这一排作坊,却从来没有见到过附近有铁索存放。 何况还是和生锈发霉的铁门截然不同的,光洁崭新的铁索。 “别怕,大家都在这里陪你。”胧陵只是轻轻一句话,就让喵喵平静下来。 “可是安伯和狗蛋还在危险中,大哥哥你们和我一起去救他们吧!”她恳求着胧陵。 金未硬挤横岔在喵喵和胧陵中间,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小妹妹,在去救你的家人之前,我们还有几个问题需要问你。”他煞有其事地环抱着胳臂,可阿宴还是看出了他神情中的敌意。 “你知道你哥哥平津今天上什么班吗?” “……今天他好像是突然加班。” “那他有和你说过什么时候下班吗?” 喵喵有些紧张:“好像……没有。” “那么,第二个问题,你知道狼群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吗?” “是很可怕的,会吃人的生物。坊间都在谣传狼这种怪物会拟人,扮起人来就和真的一样。” 金未再次深入:“那你之前有见过真正的狼吗?” “……” 喵喵突然表情凝固,哑然不语。 金未放下心来,露出一副敷衍的表情,假装微笑着摸了摸喵喵冰凉的小脸蛋,“别紧张,哥哥只是简单了解一下情况,马上就会去救你的家人。” 他妖娆地转过身去询问胧陵卡伦此时的方位,凹凸有致背影让喵喵十分不解。 面前这个面庞清丽,身姿曼妙的女子,居然自称是哥哥?喵喵的视线已然透过金未一身漆皮黑色劲装,却全然没有分辨出他的性别。 “你别管他,他那个人就是那个样子的,”阿宴阖上喵喵脱臼已久的下巴,“喵喵,阿津他有电话号码吗?现在正是需要联络他的时候。” 喵喵面露难色:“这个……他为了省钱,都没有用电话的。我也没有记住他的电话号码。” “唉……”阿宴叹了口气。 若是真要到了电话号码,她又能对阿津说些什么呢? 谢谢之前的关照?还是和他说声对不起我已经决定跟着胧陵混饭吃,以后大家有时间一起约出来吃饭啊? 她甩甩头,将左右为难的思绪甩到一边,坚定了一下自己的立场。 我又没有做错什么。 如果答应了阿津,那自己就真的要做一只试验小鼠,直到他们结束研究为止了。每天都要打针吃药,做核磁共振,验血验尿,再好的伙食也会变成难以下咽的饲料,精彩的游戏也只是打发时间的无聊消遣。 她还是更喜欢在一整天的胡闹后享受珍馐美味,放下那些纷纷扰扰的忧愁烦恼沉浸在游戏视频小说的世界当中,寻找着梦幻的美妙。 阿宴不断给自己找着借口逃避阿津那看似安乐的请求,到最后才发现,最大的借口不就是那三个月,折合地球时间170天的讣告申诉限期吗? 说实话她是没有在怕的。如果余生真的只能待在地面上,她也有很多游玩计划等着去实现,像是爬雪山啦,享受海洋游轮啦,去荒废已久的地下城探险啦。这里的生活只要能赚到钱就能过得很舒心。但问题是,密涅瓦有意无意之间透漏出来的那些空间站的细枝末节,让她不禁有些联想翩跹。 该不会真的有颗小行星要撞上空间站吧。 她顺着密涅瓦的思路往下推测。 地球上遗留的导航路标,发信系统,搜救船,系外行星的拦截……一个荒诞无稽的想法突然浮现在她眼前。 难道空间站要拿地球当盾牌挡住这颗系外行星的去路? 铁门突然被敲响,打断了阿宴漫无目的的思绪。 金未谨慎地靠近门边,从门缝观察着来人。确认没有危险后,他半开着大门让来人侧身进入作坊内。 那人灵活地闪进室内,急忙关上了铁门。 是浑身沾满鲜血的卡伦。 “哇……这里真是个躲狼的好地方。”卡伦随手拿起一条废弃的布条摩擦着身上半干的血渍。 “你的伤严重吗?”胧陵十分担心手边这一得力爱将。 卡伦浅浅一笑:“这些都是狼血,我可是无伤大满贯过来的。” “还好是狼血,它们不会对自己的血液敏感,况且这里味道太冲,那些狼也不太可能汇聚到这里来。” “那么,我们可以开始做正事了。”胧陵走到金未和卡伦身边,封住了作坊内唯一的出口。 “阿宴,快过来。”卡伦催促着阿宴。 阿宴显然在状态之外:“什么?你们要干嘛?” 锐利如刀片般的指甲从她后脑伸出来,在她的颧骨边上划出了一道血色伤口。 胧陵收起了刚才那副温和的模样:“它终于显露出真面目了。阿宴,不要被它骗了。” “放心吧,胧先生,只是一头狼,阿宴可以应付来。”卡伦安抚着胧陵,示意他不要过于激动,以免露出破绽。 什么情况?站在我身后的不是喵喵吗?阿宴还没有反应过来。 喵喵的身高只在阿宴的胸前,可她伸出手来却可以牢牢掐住阿宴的脖颈要害。 “都闪开!不然我就要她的命!”喵喵的声音变得沙哑颤抖。 “会说人话的狼,倒是件稀罕货。”金未对‘喵喵’的威胁不以为然。 也就是说,在这作坊中躲藏的喵喵,是狼变的?阿宴转过头去,查看着身后,脖子一下子被一双利爪划出了数道利落的伤口。 不出所料,方才哭啼无助的小女孩面孔,已经是一地碎裂的人皮。此时贴在她身后的,是一只站立起来有一人高,全身覆盖厚重毛发的大灰狼。 阿宴心中一凉:“你把喵喵他们怎么样了?” 第78章 你比她更好吃 “都滚开!”那头狼嘶吼着,已经失去了小姑娘娇嫩的声线。 “不然我就撕了她!”利爪深深嵌入了阿宴的皮肉中,鲜血从它长满卷曲茸毛的指间渗出。 “我再问你一遍,”阿宴紧捏着它卡在自己脖子上的毛爪子,“喵喵到底怎么样了?” “呵呵……”那头狼伸出挂满口水的舌头,使劲舔舐着指间香甜的殷红,不浪费分毫,“你比她更好吃!” 它刚说完,只觉得阿宴搭在自己利爪边的手像是火钳般烙印在爪背上。 而这炮烙般的痛觉越发肿胀。这头狼到底还是太轻敌,没有见识过阿宴是个多么筋肉发达而不显着于体型之上的暴力狂魔。 要反抗暴力,就不能怕疼,这是阿宴自小学习体术时就牢记的一条铁则。 她不顾脖子上撕裂一般的剧痛,松弛着胸锁乳突肌,一转眼就将紧箍在颈部的一双狼爪拉扯开来。 那只狼发出了阵阵尖声哀嚎。 还不等它收声,阿宴更是捏紧了那双狼爪使出十分劲道将这头体重约两百斤的狼从身后腾空甩到了眼前! 她两手拽紧狼的前肢,一脚踩在它坚硬的腹部,将刚才i颈部受到的勒伤全数返还。 狼因腹部被控死而停止了嚎叫,从它的尖牙利齿之间传出阵阵沉闷的喘息声,如同胖子沉眠的呼噜。 “够了,你可不要把它给打死了,会说话的狼还有得整。”金未阻止了阿宴想要捏断狼腿的暴行,生怕因为太过疼痛而导致这匹狼情智退化,忘记言语能力。 狼这种生物,只是舔一舔人血就能化生出与人相似的拟态。眼前这匹狼除了拟态之外,竟然还学会了说人话,这确实是个十分罕见的个例。 以往金未在处理与狼相关的事件时曾经翻看过这种生物的试验资料。从刚刚猝死的尸体上将大脑切除,喂给狼吃,并不能提升狼的智慧,可是将乞丐和孤儿圈养在狼的身边,却能让狼习得人类的生活习惯。这种生活习惯还包括学会叹息和哼曲。 此时如果再将狼与乞丐和孤儿隔离开来,人类的习惯马上就会从狼身上消失。 根据人血中的遗传因子所模拟出来的组织会在短时间内腐败残破,让狼暴露出真面目。这匹狼不知从何得来的语言能力也不会长久保留,极有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完全丧失,更有可能因为各种外界刺激而急速遗忘。 “整什么?它已经把喵喵吃了,说不定狗蛋和安伯也已经遇难!”情绪一激动,阿宴就控制不住手中的力道。 只听见‘咯嘣’一声,那是狼骨断裂的声音。 被踩住肚皮的狼连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像宠物狗一般呜咽。 确定狼再没有攻击的能力后,阿宴这才放下手中的一对狼爪。 “狼不需要吃掉整个人也可以拟化成人,喵喵说不定还没有遇难,”金未将两百斤的狼拖到作坊的角落,把它塞进之前伪装成‘喵喵’时蹦出来的柜子中,“而且这头狼极有可能是在长期接触了喵喵之后,才被人关进了这间作坊中。” 金未的嘴,骗人的鬼。 阿宴再不会盲目乐观,相信他那些敷衍的瞎话:“被人?被谁?” “当然是平津家里的那些人啊,整栋房子的灯都亮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交得起电费。” 这话中又有话,让阿宴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阿宴,我知道你还在顾虑今天下午的事,”胧陵收束着被金未拓宽的信息面,改变了话题的方向,“如果你介意,我们可以在这里等到明天天亮,这是最安全的做法。” 卡伦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对付狼群最难的一点,就是要防止它们通过拟态混入我们当中。刚才我在加油站就遇到几个打扮成村人的狼,他们穿着沾着血迹的衣服残破不堪,一定是在屠杀了村人后剥下了被害者的衣物穿戴在了自己身上。” 阿宴马上明白了卡伦的话,她回望着刚刚那匹狼飘落在地的人皮和衣物:“这件裙子我认得,喵喵将它藏在衣柜深处,一直舍不得穿。” 她捡起那条素白得发黄的旧裙子。 因为体型突然转变而被狼撑破的旧裙子上,还残留有樟脑丸的香气。 “这头狼是从阿津家中跑出来的,它还偷走了喵喵的裙子。” 整理好已知线索之后,阿宴的推断豁然开朗。 “不仅仅如此,”胧陵提醒着阿宴,“刚刚那头狼所说的话完全不可靠,它不是为了逃命才躲在这里,而是在穿上了喵喵的裙子之后才被熟人发现了狼的身份,比如狗蛋和安伯,甚至是喵喵本人。” “普通平民对于狼的存在知之甚少,他们一定会将异常报告给官方。” “急救中心处理这种情况一般是安抚居民,让他们待在家中保持安静度过这个夜晚,并且就地设立紧急避难所。” 阿宴终于明白了金未那逻辑太过于跳跃的话:“阿津家灯火通明,是因为那里被征用为避难所了?” “你真是迟钝唉,”金未小心关好柜子门,将那头毫无胜算的断腿狼锁在里面,“直接带我们去平津家中不好吗……”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噤若寒蝉。 阿宴这么蠢,应该不会发现的。 四人走出臭烘烘的作坊,已是深夜。漆黑的荒路上只有月光引路。前方的平家祖宅是一座矗立在波涛暗涌中的灯塔。 一路上不时有狼嚎起伏,低矮的黑影在地平线上窜动。 他们刚刚走进平家的灯光之下,宅门之前突然爆发出一声枪响。 “是什么人?” 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保全人员穿着居氏的标志性黑制服,扛着长枪蹲立成一排。几个居委会的大妈老头挤在大门后紧张地张望着来者究竟是狼还是人。 “是前段时间那个外来的小姑娘。”其中一个大妈指着粉毛阿宴和其他爹爹婆婆们窃窃私语。 “她会不会是……” “说起来她和阿津是差不多时间来到我们这片的,两个人都很可疑呢。” 第79章 午夜时分 “叔叔婶婶们,你们在聊什么呢?刚刚怎么又有枪声?”喵喵被刚才的枪声吓到,慌张从二楼走下来。 “有四个人靠近了,其中一个就是前段时间寄住在你们家的那个外乡小姑娘。” 喵喵护紧身上刚买的貂毛披肩,提心吊胆朝门外望去。 是阿宴。 她心头一紧,又赶紧看了看阿宴身旁的三人。 一个是游走在黑白两道之间,专门为居氏处理‘有害垃圾’的金未,另一个是不露吃相,却又深得居氏器重的胧陵。 喵喵直接忽视掉了一身路人气质的卡伦,猜测消失了一个月的阿宴一定是不愿留在平家,跟着这二人走了。 如今这么危险的时刻,他们和阿宴又为什么要来到我家? 喵喵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刚刚才经历过一番声嘶力竭的苦战,已经出现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许多迹象,对身边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开始疑神疑鬼。 居委会大妈抚摸着喵喵光洁柔软的黑色长发,语气里满是怜惜:“可怜的孩子,谁会想到生活在自己身边多年的大伯和哥哥居然是狼呢?” 平家地板上的血渍早已被处理干净,但血腥味仍然萦绕在喵喵的鼻尖。只要回想起安伯和狗蛋的身躯在她面前变得四分五裂的那一刻,她就止不住地想要呕吐。 大妈们看到喵喵死死捂住自己的小脸蛋,都觉得是自己讲错了话,让这个不幸的小姑娘陷入了痛苦之中。 在胧陵和金未的交涉下,阿宴越过门前的警戒线,靠近了被婆婆爹爹们团团围住的喵喵。 “喵喵,狗蛋和安伯呢?他们还好吗?” 大妈老头们阻挡在阿宴面前,保护着怯懦的喵喵:“你怎么过来了?” 阿宴转动眼波:“我怎么不能过来?” 老年团们脸色尴尬,他们既不敢直接表达对阿宴的怀疑,也无法完全信任她。毕竟狼这种一向流传在风中的恐怖动物,居然在今天以多年邻居的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 阿宴强硬地推开老年团组成的人墙,只想和喵喵一人对话:“你没有被狼伤到吧?” 喵喵拒绝与阿宴进行任何形式的接触,冷漠地躲到了身材魁梧的大妈身后。 老年团中走出一位穿着警服的老爹爹,他是扎驻在附近的民警,对长相殊丽的阿宴还留有几分印象:“我们已经好久没看到你了,难免会有些膈应。” “是啊,谁会想到永安和狗蛋居然会……” 老年团言语间的遮掩明示了平家的遭遇。 “安伯和狗蛋都被狼吃了?”阿宴望着喵喵,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厉声责骂她,但只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哪里……他们两个本就是狼,今天差点把喵喵给吃了,幸亏喵喵及时向我们求助才救下她一命。” 阿宴听完老爹爹的话一脸震惊。 这是怎么回事?安伯和狗蛋怎么可能是狼? 阿宴完全无法相信老年团的话。 “各位,不好意思,这四位是我们的同事,刚刚解决了被关在作坊里的那头狼,现在需要稍作休息,还要麻烦你们不要打扰他们。”守在门口的警卫将胧陵三人领到室内。 一听说四位是灭狼勇士,老人们的眼色都变得温和了许多。只有喵喵躲在他们身后,仍然是一副戒备的姿态。 她默默看着胧陵和金未将一度陷入凌乱的阿宴半推半就带至二楼的房间,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阿津的电话,话筒中的应答仍然提示通话被转移到语音信箱。 在二楼的房间里,阿宴呆坐在床边,完全没法理清平家突然发生的变故究竟是怎么回事。 按照金未所说,狼的拟态是一种无法长期维持的表象,只是简单的交谈或者互动,甚至只是让它保持拟态超过六个小时,都会暴露它凶残的动物本性。 阿宴十分确定,来到地球那天见到的喵喵、狗蛋和安伯都是活生生的人类。 他们本可以躲在屋内,不理会大雨中因为突如其来的穿越而濒临崩溃的自己,却还是将她这个陌生人救回了家中。贫苦的生活让他们连伙食都难以为继,却还是将饭菜留出一部分让给自己。 这一家人或许因为贫穷而势利,也因为贫穷而不忍心眼睁睁看到有人困死在家门口。他们深深地明白弱者的苦难。将阿宴留下并不会改善他们那本不怎么美好的未来,却始终留给阿宴一个位置,与她相互扶持着往前走。 阿宴绝不相信平家中的任何一个人是狼变的。 “把平永安和平二狗蛋等同于狼只是那些街坊们的偏激看法,”金未对阿宴挂在脸上的恻隐之心感到十分厌烦,“他们并不知道狼的拟态有多么脆弱,不可能持续四年这么久。” “所以安伯和狗蛋他们二人……”阿宴突然发现,老人们口中所说的应该是拟态的狼,而不是安伯和狗蛋本人。 “他们现在在哪里?为什么没有和喵喵在一起?”疑点越来越多,让阿宴的思路越来越乱。 “他们两个人已经死了很久了。”卡伦将警备发来的资料递给阿宴。 资料上显示的是商业街附近一带刚刚开发的地产,从深挖的地基中发掘出了两具尸骨,通过技术比对证实,这两具尸骨正是平永安和平二狗蛋。 死亡时间据推断,应该是在四年前。 阿宴不愿意相信这一纸说明,“那我遇到的安伯和狗蛋又是谁,他们两个绝对不是狼!” “有可能是克隆人,也有可能是改良后的狼拟态。总之,和你接触的平永安和平二狗蛋并不是本人。”胧陵的话给了阿宴重重一击。 不忍心看到阿宴难过,胧陵不经意地安慰着她:“萍水相逢的过客,放下就好。” 她握紧了拳头,竭力压制着无处发泄的压力,终于直视胧陵深不可测的眼底,向他昭示自己的疑忌:“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来到平家的。” 这句话看似歪打,实则正中红心。 平家人为了不惹麻烦,对外宣称阿宴是从边境投靠而来的远房表亲,就连居委会的值班大妈也深信不疑。胧陵怎么会知道她和平家只是萍水相逢? 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胧陵长叹一口气。 他自幼便保持着观星的习惯。在他和宇宙的真相之间,总是隔着一条朦胧的玫瑰色星河。 自从那颗超出预计之外的星光自天顶降临到地球后,胧陵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从星光陨落之地顿然闪现的阿宴。 阿宴并没有继续追究胧陵的那一时不紧的口风。 “现在我只想知道喵喵是否安全?她和阿津知道安伯和狗蛋已经被害了吗?” 第80章 狩罪猎人 “这栋宅子里的人全部清点过了,收容在此地的都是些还没来得及下班回家的居委和巡逻民警。只要宅子里的人不随意走动,死守大门,就可以杜绝剩余的狼群拟态潜入的可能。” 金未继续打消阿宴的疑虑:“这份平永安和狗蛋的尸检报告是今天中午出具的,因为极有可能涉及违规克隆技术和公民身份问题,官方不会随便打草惊蛇告知当事人的家属。我估计喵喵和那些大妈们一样,以为一直以来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两位亲人是狼。” “至于阿津,他如果知道此事,这个月来自居氏的奖金就要扣光了。”尸检报告已经无人问津,纸质报告在金未手中来回折叠。 “那家伙估计到现在还忙着清扫居宅里海虫的残渣。” “我们给阿津打电话吧?他应该知道自己家里发生了什么。” 阿宴知道金未和卡伦的手机里都有居氏成员的通讯录,却故意不去请求胧陵的帮助。 阿津说的没错,胧陵一直隐瞒着很多细节。 她回想着和胧陵的初次见面,是在居宅的那次晚餐上。因为前期被阿津和他的家人们进行奚落式教育,她羞于向胧陵提起自己来自木星空间站。 胧陵却清楚知道她穿越到地球,与平家人接触的时间节点。 在赤城里,胧陵有意无意地透露着自己作为天火者后裔的家底,向阿宴表明着自己与世人截然不同的立场。而在赤城之外,他却投靠了居氏。 只要稍稍有所耳闻就能明白,居氏是靠搜捕天火后裔,压榨他们的技术和财富起家的冷酷集团。胧陵年纪轻轻,单枪匹马,却可以深入居氏,成为居永的心腹。 这样厉害的人,又怎么会将自己隐秘的家辛轻易地告诉自己? 他一定像调查罪犯一样调查过自己,而且正抱着某种特殊的目的一步步靠近。 胧陵低头垂下刘海,稀疏的阴影遮挡在他额前。 阿宴本就不属于此地,就算就被人调查排挤也算不上什么稀奇事。居委会的爹爹婆婆们,附近巡逻的民警们,还有一路上那些路人对自己特殊外貌的指指点点,对自己禁忌姓氏的交头接耳,她早就看在眼里,只是权当做夏末的蚊子,摆手即逝。 至少不能给平津和喵喵他们添麻烦。 “警卫们下午打爆了平津的电话,可是一直是占线,从晚饭后开始,他的电话直接转入了语音信箱。” 金未隐约觉得阿宴戳破了胧陵的某种伪装,却不愿去深究。 他们两个最好是隔得远远的……还是解决眼前的问题要紧,不然下一季度的工作量又得翻倍。 面对眼下这件不该对阿宴透露过多的狼群聚集事件,金未思索再三。 “最先的遇害人是蛰伏在平家的两个克隆人,也就是平永安和狗蛋。” 不仅是小发,连安伯和狗蛋也是克隆人。 这出乎阿宴的预料。 喵喵应该还不知道这一点,只是单纯的以为是两头狼陪在自己身边,她的无助和恐惧在阿宴身上感同身受。 “老实说,我跟踪平家的克隆人已经有两年了。根据资料显示这两个克隆体是居氏秘密下发到平家的,回收时间原本预计在完成照顾平家两个余孤的任务之后。” “秘密?为什么不找两个周围的普通居民照顾呢?”阿宴发现的问题越来越多。 “平永安和狗蛋的失踪推测和居氏有关,最近挖掘出来的尸骸也证实了这两人正是死于四年前的房屋拆迁纠纷。” “为了价值连城的商业新案能够顺利推进,大概是居氏将案子压了下来。可这并不能阻止官方调查的继续。” “那么你的立场不就变得非常奇怪了吗?”阿宴怀疑金未又在用欺骗来代替解释,“一边是居氏的手下,一边又能随意获得官方的各种资料,你究竟是哪一边的?” “说什么居氏的手下这么难听……”金未将口袋中的工作牌丢给阿宴。 牌子上标明金未的职位是居氏机动组的特派员。阿宴不知道一般公司架构,又怎么会懂得特派员和一般职员的区别。 “早些年我确实给那个死老头打长工累得头晕眼花,想我小小年纪就要跟在一群中老年人身后学习怎么识破和编织谎言,起早贪黑接受各种惨无人道的集训,连上学都只能读夜校……” “等等等等……”阿宴止住了金未即将开始的牢骚,“说正事!” 金未意犹未尽地努了下嘴:“总而言之,岁数一到我就去考了处刑人的执照,现在是挂名在居氏的特派员,专门处理因为滥用生物技术而引起的社会问题。” 处刑人是全球狩罪猎人的别称。他们和金未一样,以追踪捕杀克隆人与狼这类混迹于普通人中的异类为生。处刑人终生与异类相生相克,是只有少数人知晓的存在。加入狩罪猎人联盟需要相关人士的推荐,金未就是通过居氏的介绍获得了考试资格,刚过完成年礼就通过了立下了生死状的执业考验。 阿宴虽然和普通民众一样担心受怕,软弱无力,行动力却不可估量。金未决定做阿宴的推荐人,将阿宴培养成和他一样得力的处刑人。 与其把阿宴留在胧陵身边打杂混脸熟,不如把她挖到自己麾下减轻工作负担。 他的小心思没能躲过胧陵的眼睛。 片刻的不满在胧陵脸上稍纵即逝,“先把你的事情放下。” 难得面对胧陵冰冷的脸,金未仍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一句话,只能继续自己漫长的说明。 “刚刚听警备的描述,他们在平家枪毙的两头狼和关在作坊里的那一头相似,都有十分发达的言语能力,并且根据报案时间来看,拟态的时间都超过了六小时的极限。看来狼又有新的进化形态。” “是喵喵报的警吗?”阿宴静下心来,从手中已经知晓的情报推测起当时的情景,“这两头狼又是怎么杀害安伯和狗蛋,潜伏进平家?” 第81章 脑花的滋味,狼和你都想了解 卡伦抚摸着笔直的鼻梁,也提出自己的疑问:“还有,为什么会有一只狼拟态成喵喵?” “作坊中的那只狼在被我们发现时衣着完好,明显没有挣扎过的痕迹,它又是怎么被关起来的呢?” 阿宴和卡伦的问题层出不穷,让金未一时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折叠成纸飞机的尸检报告从他手中轻飘而上,卡在了灯罩与天花板的缝隙之间。 “和人一样,狼也是群居动物,它们通常会利用拟态包抄落单的人类,让人在不知不觉中遇袭身亡。” “喵喵的口述中曾提到过她上午独自离家去市中心购物,在回家后发现了举止异常的家人,以及那头长得和她一模一样的狼,所以立刻打电话报了警。” “狼群们应该是趁喵喵离家后,对平永安和狗蛋下了手。其中一只狼通过喵喵掉落在房间中的毛发和皮脂拟态成了她的样子。随后模仿人的样子穿上了衣服。” 这只狼还真会找,阿宴记得喵喵的那条素白长裙被她珍藏在衣柜的最深处。 “太过牵强了……只是一个小女孩,能够在面对三头狼的情况下迅速躲藏在异常危险的家中并且成功报警吗?”卡伦觉得这其中仍有蹊跷。 “事情就是这么巧,喵喵刚刚逃出家门就遇到了经过平家的警备小队。队伍里还都是些有经验的人马,他们马上就分辨出伪装成喵喵的狼,用计将它关在了作坊内,并且迅速压制了居宅,建立了避难所。” “这个小女孩还真是福大命大呢……”卡伦来回抚摸着略微发红的鼻尖。 阿宴被卡伦的话刺痛:“福?”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卡伦只能强行打圆场:“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致嘛……” “那两个克隆人也是可怜,本来还能多享受几年清闲日子,等到喵喵十八岁时就能光荣退休,没有想到却被狼群抢先处理掉了。” 金未毫不在乎地谈论着两个克隆人的死,就像是在菜市场随意挑拣着蔬菜。 在他眼中,克隆人只是人类蓄养的家禽。 金未轻描淡写的姿态唤醒了阿宴早已平息的记忆。一想到她因为轻信了金未的话而在墓道中放弃继续搜寻小发的下落,被埋藏已久的愧疚和愤怒终于破土而出。 “你把人命当做什么?” “就算克隆人不受法律保护,他们也和我们一样是活生生的,有思想和情感的!” 金未只知道克隆人是必须被控制的对象,他眉眼中满是不屑:“你把演技当得太真了。” 坚硬的拳头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冲到金未的眼前,他来不及躲闪,被阿宴击倒在地。 “你有病吗?为了几个来路不明的克隆人打我!”金未捂着左眼,嗷嗷叫痛。 这么肤浅又白痴,把阿宴推荐给猎人联盟的想法实在是大错特错。金未后悔自己瞎了眼,才会招来这重量一拳。 眼看胧陵浅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年近三十的卡伦只能充做和事佬。他护住瘫倒在地的金未,阻止了阿宴凶神怒煞的后续行动。 “你到底还是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没有受到过社会的毒打……” “好好想想,那些克隆人是怎么在培养皿中长大,又是因为什么替代了本体获得了做人的资格。” “对,好好想想吧!”金未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乌青的左眼火辣地灼烧。 这女人脑子这么蠢,下起毒手来居然这么狠。 凌晨零点。胧陵查看着手表,发觉今晚的夜色过于浓郁,而且难熬。 “阿未,不如趁此机会和宴棠聊聊你的本职工作吧。” “才不要。你看看她,都把我的脸给毁掉了!”金未不觉得自己对克隆人的态度有什么问题,反而觉得阿宴真是矫情到家。 “每个人的生活阅历都有不同,只有坐下来心平气和地沟通才能互通有无,获得理解嘛……” 卡伦还没说完,只听见阿宴一巴掌呼啸在金未的脸颊上。 清脆作响。 金未彻底炸毛:“沟通个铲铲,我和白痴之间隔着汪洋大海,谁要是先游过来就先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卡伦夹在手脚并用的阿宴和不断卖惨求关注的金未之间来回调解,连他自己都变得焦躁起来。 中年人的老道社交术并没有什么卵用,卡伦觉得还是用实力说话更方便。 他抬起双臂,一手一个脑瓜,将不听管教的阿宴和金未死死按压在掌中:“都给我安静!” “不然今晚的夜宵就是你俩的脑花。” 脑门被掐的生疼,被钳制的二人只能按捺住毛躁的心性,按照卡伦‘不动手,不骂粗’的规则重新安坐在桌前。 “对于安伯和狗蛋,我知道他们的意外不是你造成的,可对于小发,你是有责任的!”阿宴对于墓道中金未的欺骗行为耿耿于怀。 “你可真是会挑对象,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那个小发原本就比一般克隆人的情况还要复杂。” 听到金未又开始故弄玄虚,阿宴不再轻易听信:“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欺骗的开始!” 阿宴的抵抗情绪十分无解,金未只能用问句来启发她的思维:“你知道为什么平小发从墓道失踪后,喵喵和阿津都没有任何表态吗?” 回答终究是来自孤高正义的意难平:“因为她是克隆人。” 金未知道阿宴是从元蕊处得知小发的身世,“和狼的存在尚未获得社会肯定的情况相同,克隆技术也是不被允许的。换言之,喵喵一家人都不知晓小发是克隆的产物。他们之所以对小发的去向不再过问,是因为小发的身体在墓道中发生了自从观察以来都十分罕见的u型病症。” 阿宴不禁想起了一夜苍老的科勒:“u型……难道就是早衰病症吗?” “恰恰相反,”金未语气谨慎,“是难以界定的回退病症。” 卡伦满脸问号:“回退?你该不会是指返老还童吧?” “真要是那样,居老头子肯定会开心得一头钻进那个墓穴,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第82章 真空幻影 金未接下来的话语,让阿宴步入了一个常识失效的世界。 在她跟随金未从墓道的废弃出口中逃脱的那天,小发先于科勒走出了被居氏严密封堵的另一个出口。 紧跟着金未的阿宴是幸运的,后山被废弃的出口才是安全的逃生门。从另一个洞口中走出的幸存者大多会陷入异常的病症中,比如歌勒的早衰,和以往多数人身上出现的脑坏死和精神瘫痪。 在小发走出洞口的那一刻,医疗人员立即将它押置于救护舱中。就在他们触碰到小发的躯体时,异样的轻盈触感引起了他们的警觉。 目测有20公斤的小发在他们手中的重量轻得像一片羽毛,只剩一副轻盈如气球的皮囊。 相关人员当场对小发进行了简易体检,发现它的瞳孔无法在强光下聚焦,脉搏和心跳也完全无法被测量。将采血针头插进小发体内,抽出的只有空气。就连塞入口腔的温度计也无法显示计数。 小发的躯体就像是一具真空幻影,无法被任何医疗器械接触测量。 这种现象被众多幕后研究者密切观察着。与此同时,平津一家也获得了小发被居氏收回的消息。当年他们兄妹三个跟着安伯上顿不接下顿,为了赖以为生的口粮和报酬抚养了小发。当时年长的阿津就已注意到被寄养在自己家的这个小孩子和一般弃儿的不同,敏锐的直觉让他缄口莫言。 “各种生命体征都无法测量,却仍然清醒地活着……”卡伦吸了一口凉气,“这可能吗?” 金未中立地陈述着他的所知:“小发一直具有认识外界,与人交流的语言能力,在秘密病房中它一直保持着每日的自述,全身没有痛感,意识清醒。然而我们身为旁人却已经没有办法界定它究竟是一具活着的尸体,还是一具死去的灵魂。” “她在哪里?我要怎么样才能见到她?”阿宴觉得自己必须亲自再见小发一面。 金未按住已经开始骚动的阿宴:“你别急,让我先把现在的情况解释清楚。” “你也许从元蕊那里听说过,小发的母体是二代人造人禺山。” ‘禺山’这个名字让卡伦和胧陵的神情骤然一冷。就连迟钝的阿宴也感觉到室内温度和气压的急剧变化。 看来这个禺山又是另一个故事了,阿宴暂且将这个名字排列在诸多谜团的末尾。 “当年妖孽一般的禺山在核爆中不知所踪,大家都明白以它的能力生存下来不成问题。禺山没有生殖能力,也无法将寿命延续千年,它若仍想追踪早已飞升的天火者,只能用自我克隆的方式获得更多生机。” 胧陵和卡伦阴沉着脸,仿佛禺山是他俩的杀父仇人,不共戴天。 “小发是其中之一?”胧陵如同一座冰雕,散发着寒冷的气息。 金未没有预料到胧陵这次会如此直接地表露出他对禺山的仇视。他记得上次在大夏的边境城市处理禺山流落在外的克隆体时,第一次遇见温润风雅的胧陵。那时的他如同道上老手一般将禺山不为人知的弱点教诉金未,两人愉快地完成了捕杀任务。 胧陵不像路人,只注视金未清秀靓丽的外表而忽视他与外貌迥然相异的性别。 这让金未一见如故。 如果不是再次提起禺山的话题,金未还未曾见识过胧陵这般冰冷疏离的面孔。 而自己的祖先是打造禺山的两大天火者之一…… 为了不烧到自己的眉毛,金未尽量将话题的中心从禺山身上引开。 “这个问题你可以找居老确定。” 卡伦勉强一笑:“那大概就是如此了。” 阿宴没有觉察到谈话间氛围越加沉寂,她追问着金未:“被居氏收走的话,小发不是在海门医院就是在居宅的地下试验场吧?” “这个很难说,你也知道我是靠收拾克隆人这类家伙吃饭的,小发的异样被居氏透露给一些对此感兴趣的家伙后,为了躲避猎人的追捕,他们已经秘密将它从最初的试验场转移到了别处。” “居氏不是支持猎捕克隆人的猎人来的吗?他有资格把你推进猎人联盟,为什么还可以把小发藏起来躲过你们的追击?”阿宴对居氏的最后一丁点好感被小发完全败光。 “你可不要以为这世上所有人都和我们猎人一样敬业,人家可是要赚钱的,”绕了一圈,金未还是回避了他对居氏的看法,“还记得你牵着小发来到古墓工地那天吗?要不是我提前收到消息,现在的你说不定和科勒一样变成了老太婆,每天唉声叹气觉得自己的青春年华都被狗吃了!” 阿宴不敢相信金未的话:“你……那天是为了拦住小发进入墓道才出现在工地?” “准确来说,是为了处理掉小发。”金未毫不遮掩。 “居氏将小发安置在平家,四周遍布他的耳目,猎人一旦动手就会引发骚动。而恰巧你那天的擅自行动,让小发周围的戒备有了疏漏。我原以为找到了下手的时机,可没想到刚刚安排好工地上的布局,就接到了居氏的命令。” “那个老头子让我当场封死墓道的入口!” “他都没有考虑到封闭整个墓道是件多么麻烦的事情吗?仅靠我一个人,出了意外谁来照顾我家的猫猫狗狗?” “可是没有办法,既然已经被他注意到了,还派遣颇有经验的科勒来盯梢,我也就顺水推舟利用墓道里的机关演了一把戏,让科勒和小发在墓道中自我了解。” 听到这里,阿宴出了一身冷汗。 “阿宴,你都被黑中介坑到坟前了还不清醒,那条装修成墓道的地下建筑自古就是用来研究禺山弱点的试验基地,以前所有猎人执业考试都是在墓道中举行,直到我参加考试的那年发生了重大事故,所有考生几乎全军覆没,这个伪装成古墓的基地才被弃置成真正的考古项目。” “每年都会有不明真相的苦力被忽悠到那里挖地,因为意外而失踪的人口案件已经累积成山了。” 阿宴着实没有想到自己被骗了。她一直以为是在农场一同打工的同事出于好心,才把这么一个高薪的兼职介绍给她。 第83章 每个人都想要温暖 卡伦对那段已然封死的墓道十分感兴趣:“听起来这墓道还真是个宝贝。会不会是墓道中的机关激发了禺山遗留在克隆体小发身上的变态能力?” 金未对此并没有把握:“出现在小发身上的奇怪现象,据我所知,在所有逃出失败的案例中还是第一例。而原本作为试验基地的墓道所留存的有用资料全部被猎人们回收,小发也被秘密监护起来,这一切……现在根本无法定论。” 一番长篇大论的解释,却无法让阿宴原谅金未的残忍:“没有定论不代表就可以随意践踏小发,她没有做错什么,她那么小……还什么都没有做啊!” “阿宴,我知道你很……”金未硬是将‘蠢’字憋了回去,“你很善良。” “可是人活在世上,总会遇到不善良的东西。” “侵浸在善良和幸福中的人,天生有勇气善待他人。” 没想到在金未眼中我是这么的幸福…… 阿宴片刻的自我怀疑引来了金未千吨打击:“抱歉,我没有把你包括进来。不要自作多情。” 这直接导致阿宴刚刚放下的拳头捏的更紧了。 “大家都希望活得幸福,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愿以偿。幸福是有份额的。要让不幸的人接受自己的不幸,只能把失败和无能的标签贴在他们身上。” 那两张标签现在正贴在阿宴的背后,让她如坐针毡。 “为了竞争这种份额,人们要么努力向上爬,要么就只能拉垫背。克隆人这个概念,从诞生之初就意味着要被踩在正常人的脚下。” 一番颇有鲜明立场的自白却换来阿宴两只缺乏共情的双眼,金未不禁叹气,“你究竟是怎么长大的,该不会连竞争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阿宴当然知道竞争是什么。 她从出生起就活在竞争之中,只不过永远都是垫底的那个,从来没有体验过踩在别人身上的感觉。 她并不渴望体验那种感觉。哪怕只是踩上一脚,她都会强迫自己承认,周围嘲笑排挤她的人们和自己其实是同类。逃避日复一日的比较和排位,远离那个自己配不上的优秀家庭,曾经是她抵达绝望之前的最后一丝幻想。 她实现了这个幻想,来到了梦幻中的地球。虽然破败的景色让她一度濒临崩溃的边缘,但只要放下多余的空想,收拾着手边力所能及的事情,打打零工,看看月亮和星空,再悲伤的心情也会慢慢淡去。 地球上充实而悠闲的时光,让她完全没有意识到竞争同时也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在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它不再显现出考试和排位的模样,而是以万千变幻无穷的色相,伴随着幸福的征兆时隐时现,搅乱着每一个人的内心,颠簸着无数人的命运。 阿宴当然知道竞争只存在于考试当中啊。 “这就是你光明正大欺负小发的理由?”阿宴递给金未一个歪头杀,全然不明白克隆人的存在是一种悖离了人伦的存在。 金未的一对漆黑明眸被她的迟钝气成了重度白内障:“……懒得理你。” 房门摇曳,发出咯吱声响。四人都感到从门缝之外透过一股难以化解的怨念。 “咦?门边好像有人?”卡伦推开之前未曾上锁的房门,只看到一个女孩的背影匆忙从楼梯转角消失不见。 “是躲在大妈们身后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妹妹,她就是平津的妹妹喵喵吧。” 卡伦在门口发现了喵喵放置在地上的夜宵,四杯牛奶,几片面包和两碗素面。 他将夜宵餐盘端进室内,“这孩子真是不容易,刚刚遭遇了这么难捱的变故,平津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孩子都是单纯的,从来不会怀疑生活在身边的亲人。”胧陵淡淡一语。 “没有人会一辈子做孩子啊……除非像阿宴一样脑子缺根筋。” 金未的语气越来越像以前那些肆意批评阿宴的优越人士。 她嗔怒地想要反驳,却被胧陵温柔的眼神制止。 “喵喵很坚强,这个时候还在照顾我们,准备着宵夜。” 在平家,大大小小的家务几乎都是喵喵来负责。她会因为安伯时常不见踪影而担心他又误入赌博的深渊,也会因为狗蛋把糖当成盐巴而抱怨浪费粮食。 不仅要做家务,完成学业,她还要一点点的节省,艰难维持着入不敷出的家计。 生活的压力让喵喵必须像个大人一样思考。随时都会从这个贫乏的家中离去的小发,一定会让喵喵更加没有安全感。 站在喵喵的身后重新审视一个普通女孩子的生活,阿宴发现自己的目光有多么短浅。 只关注着自己的需要,凭着自己的好恶选择明天起床的时间,确实是一种欢脱的生活方式。感到受伤,就怒发冲冠,觉得开心,就大快朵颐,人生是如此简单而直接。但就像金未所说,自己不是一个生活在善良和幸福中的人。 她下定决心,从椅子上站起来,“夜宵很美味,我代你们去谢谢喵喵的关照。” 凌晨三点,聚集在避难所的老人团们分散在平家的各个房间歇息。鼾声深浅起伏在无法入睡的人耳边。 夜色雾霭,暗红色的月亮露出金色弧边。喵喵独自一人蹲坐在大门前的石阶上,想要阖上双眼,却又怕闭上眼后两张从阴冷狼头崩落的人脸再次拼凑在她眼前。 警备队保持着戒严的姿势挡在喵喵面前,将荒路上潜伏的暗影抵挡在外。 冰冷的空气穿梭在她的腋下,熟悉的脉动逐渐靠近。 “谢谢你的夜宵。” 苍白的话语无法带给喵喵一丝温暖。她懒得回应阿宴,凉薄道:“是居委会带来的口粮,我不想吃。” 逾越这层冷漠的冰墙对阿宴来说太难了。她太过善于躲避世态炎凉,以至于淡忘了如何安慰和她一样受伤的人。 “难过的话,我愿意陪着你。” “谢谢你的愿意,我不需要。”喵喵内心五味杂陈,方才无意间听到阿宴的那番幼稚发言,让她没法在阿宴面前保持虚伪的礼节。 好冷。 喵喵终于找到回屋睡觉的理由。 第84章 不合时宜的尝试 克隆人?狼?喵喵从未考虑过这种超出她生活范围的东西。她只知道两个亲人在自己眼前因为被指认为狼而被杀,刚刚归家的哥哥却还在为生计奔波,没有音讯。 这几个屠狼英雄却把克隆人当成讨论的中心,完全没有想过作为受害者的喵喵,只是想要知道真正的安伯和狗蛋到底去了哪里。 而阿宴,居然觉得小发才是真正的可怜人! 被断然甩下的阿宴仍然不明白喵喵如此反感自己的原因,还以为是自己的表达过于平淡。 这种事情,我就不该毛遂自荐。 阿宴很后悔自己又因为一时冲动,向不擅长的领域迈出了失败一步。 或许她天生就适合动手,而不是动嘴。可是要怎么动手才能安慰一个需要温暖的人呢? 她的那双手从没有寻求过温暖,只是不断地发泄压力和愤怒。 阿宴看着自己布满掌纹的手心,一根根地数着。自己与幸福善良之间的距离,是从地球返回到空间站的一段旅程。 其他三人收敛着脚步从二楼阶梯下来,低调走近阿宴。 “你在看什么,手上长白斑了吗?”金未也凑近观看着阿宴那盘根错节的手纹,“哇,老茧一块块的,蛮能干的嘛。” 阿宴一巴掌想要呼扇在金未阴阳怪气的笑脸上,最后一刻却停留在半空中。 一双手能挑起千军万马,也可以抚慰残破的孤心,空间站上某段文本曾这么写着。 她将一双布满茧皮的手轻轻放在金未的脸旁。还未轻抚,金未挑起的眼梢陡然一松,一轮弦月般的眯眼突变为铜铃大的牛目。 “你搞什么!我喜欢的是……总之我对你不感兴趣!”他拍掉阿宴唐突的手掌,鸡皮疙瘩掉一地。 刚刚才被喵喵刺痛,金未的反应让阿宴又一次体会到被拒绝的痛感。 实在是难以忍受。汹涌而出的眼泪连阿宴自己都觉得过于廉价。 金未满脑子狂风海啸。这个暴力狂魔居然为了这种无聊的小事哭泣,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不过他霎时间冷静下来。 只要你不再粘着胧陵,随便分你一点我身上无处安放的魅力也是蛮可以的。 金未正这么盘算着,胧陵却打破他的幻想,再次伸出手擦去了阿宴的泪痕,“打起精神来,我们要出发了。” 阿宴吸着鼻子,强行忍住了泪势,“去哪里?我们不是要在这里等到天亮才安全吗?” “狼群可不会飞天,”卡伦已经开始摩拳擦掌,“如果我们中有人落单到狼群中就麻烦了,现在已经确定脱离了狼群,没有必要留在地面死守天亮。” 四人走出大门,与警备队交接着离开的手续。 开启着自动飞行模式的大黑翅从漆黑的夜空中显露出真容,翩然降临到平家的庭院内。 “诸位,一帆风顺。”警备队向四人行告别礼。 摩挲着手中的操纵杆,卡伦驾驶着大黑翅缓缓离开了地面。 重新回到直升机的后座上,阿宴惴惴不安,似乎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完。她扒在玻璃窗上望着逐渐远离的平家大宅,猛然看见二楼的一扇窗户被细幼的臂膀推开。 是喵喵。 窗子里喵喵愤怒的面孔格外显眼。她朝直升机大喊着,阿宴却没法听到她发自肺腑的心声。 “什么?你在说什么?” 她只觉得喵喵用尽全力诅咒着,急切的询问却卡在喉咙中,同样无法传达到喵喵的耳中。 这场景,和海门医院的急诊室前看到焦急等待阿津平安的喵喵一样。 只是比当时还要怨念深重。 那个怒吼着的娇弱身影不断缩小,直至消失在黑暗的地面。 仿若斗大的珍珠沉入深海,升起了一串光洁空虚的泡沫。‘对不起’这三个字终于从阿宴心底浮现,却已经失去了接收的对象。 “怎么,你遗落了什么东西吗?”胧陵也探视着窗外。 “……没事。以后再找喵喵吧。”阿宴只能这么回复。 悲伤说不上,可脑中由无形压力产生的痛觉让阿宴透不过气来。 意识到阿宴还会回到平家,胧陵与满身醋味的金未陷入了各自的沉默。 天空渐渐发白,将近一个小时后,太阳开始显露出灿烂的边际。 “我们是要返回赤城吗?”赤橙的霞光浮现在阿宴眼底。 胧陵只是简单回复:“在回赤城之前,我得抽空去商业街买样东西。” 飞掠过大夏的数个城市,跨越大幅纬度,大黑翅降落在陌生而平坦的大厦楼顶。 清晨的空气刷新着阿宴肺中淤积的湿重与闷热。她从百米高的楼顶鸟瞰着这个比海门更加繁华的都市,才从低沉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和仅凭一双脚就能丈量的坪筑不一样,真正的地面是如此广博。高楼大厦间的昏暗格子被一盏盏点亮,人们从窗前爬起,开始了新的一天。 整个城市在某一瞬间活了过来。稀落的街道逐渐车水马龙。 这样繁华精彩的景色和无数地球的资料片一样,比坪筑的钢铁之城更有活力,又不乏严谨的层次构造。阿宴不禁眼前一亮。 金未嫌弃阿宴的寒酸:“你是哪个乡下旮旯来的,没有来过既纪市吗?” 海门的山水虽然普通,日夜晴雨的风景也别有一番风致。既纪市却是另一种繁复的规则美,大气得让阿宴诧异。 “等会儿你不要跟着我,就在这里赏赏风景,我陪胧陵去买东西,马上就回。” 金未以为阿宴要粘着自己带她逛街,连忙挽起胧陵的手作势要走进顶层电梯内。 胧陵阻止了金未,笑言婉拒:“我需要阿宴帮我挑选一些她比较熟悉的东西。卡伦保养大黑翅需要帮手,你能留下来吗?” 金未不依不饶:“是不是女孩子的用品?说不定我也很熟悉啊!” “是给阿宴定制的用品。” 金未心下一沉。 “八婆,快来帮我下,机身要上润滑油了,”卡伦催促着金未,“别磨蹭了。” 金未不甘心地追问:“是什么东西?” “是电池,阿宴的那副坏掉的首饰似乎是少见的外置电池。” 外置电池?阿宴暗自奇怪,她那副被收纳在身侧的手铐向来只能用插入式电源充电。 第85章 直视秘密 在金未开始吵闹之前,胧陵拉着阿宴进入电梯,关上了门。 在这迅速下降的电梯中,阿宴背后那种酸麻刺痒的感觉又一次发作,这次更是头痛得剧烈。 原本只是转瞬即逝的刺激变得漫长起来。 她忍住了这种变得持久的折磨,向胧陵发问:“为什么要骗金未?我手铐的电池根本不是外置的。” “金未不会介意,因为他把手铐给我时告诉我,你的手铐中有某种奇怪的东西。” “什么东西?” 阿宴忍住背后的刺激,隐藏着心中的恐惧。 胧陵该不会发现我是来自空间站上的异类吧? 地上的天火者们向来仇视着离开他们的先祖们。胧陵该不会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了吧? 她从胧陵淡淡的笑脸上看不出什么恼怒的迹象,又侥幸觉得他只是发现了手铐中的通信设备。 她笃定就算胧陵和金未提取出手铐中的通讯记录,最多也只能追踪到地球上空的旧型号卫星。 “就是我所以为的外置式电池啊。”胧陵宛然一笑。 真是虚惊一场。 阿宴松了口气,背后的异样痛感也顿然消失。 可胧陵冷不防的一句话又将她拖入了天旋地转之中:“别紧张,我知道你来自木星空间站。” 阿宴直冒冷汗:“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胧陵笑得更加灿烂。 原来是这样。阿宴长叹一口气。 不对,胧陵怎么猜的这么准,知道空间站建在木星?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胧陵不像是在安慰惊慌失措的阿宴,倒像是对阿宴的惊乍有所准备。 “其实你没有必要这么紧张,因为我还知道你来自坪筑。” 胧陵不掩藏自己如猎鹰般的直视,将阿宴害怕的秘密直窥到底。 “不可能!” 阿宴坚决不相信胧陵知晓木星空间站的存在。 这个温和有礼的男人,从最初的亲善,逐渐演变为现在的虚伪。他拿捏着阿宴的恐惧,在狭窄的电梯中揣测着要用哪种方式才能最有效地获得他想要的东西。 这种游刃有余的自信,过于侵犯了阿宴已经颤抖的内心。 她已经明白了胧陵如此接近自己的目的。 “你也想要回空间站吧?” 在某种程度上,阿宴是非常敏锐的。 这里的人们每当谈论到天火者,态度都会十分的抵触,就算是中立如居氏,也只是暗中的利用关系。胧陵就像是行走在前行路上的人群中,突然回过头来的唯一一人。 这是一种和善,还是一种嘲讽? 寻求同类,这种可能性是最小的,却被阿宴说出了口。 可胧陵若是她的同类,就不会对“想要回空间站”这种话模棱两可地笑而不语了。 电梯到达了最底层。 背后的刺痛如约袭来。呼吸被晕眩的大脑强行掐死。一阵又一阵的休克体验让阿宴怀疑自己的意识是否仍然保持着清醒。 她从这种不断发冷干呕的不良状态中恢复起来,恍惚间将刚刚和胧陵的奇异对话藏入了收集白日梦的箱子中。 刚才一定是幻觉,她如此自我催眠。 一楼大厅人来人往,没有人在意二人的到来。十几个人匆忙将胧陵和阿宴从电梯里挤出来,迅速关上电梯门。 胧陵大步走进人群中,阿宴却不再盲目跟随。她开始疑惑自己遇见胧陵之后的举止。 是不是太过于轻浮了? 阿宴停止了跟随,选择守在电梯口,等待下一班电梯上升回到顶层,和金未卡伦待在一起。 但是电梯始终停靠在中间楼层,再也没有降临至一层。 她焦急地等待着,将近半个小时都没有等来一辆电梯。 已经过了出勤高峰期,一楼大厅清净了下来。 只有胧陵突兀地站在大厅门口。 阿宴心烦意乱,跑到胧陵面前,想要大骂,却又不知道要骂什么。 她只能像个傻子,在心中踟蹰着来去的方向。 胧陵叹了口气,转身向门外走去。 第86章 空中管制 该骂自己鲁莽,还是骂自己愚蠢呢?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阿宴只能埋下头跟在胧陵身后,对自己粗心大意的行动深感后悔。 走出冰冷的大厦,路过两条繁华的街,排列在街边的电线杆上垂挂着黑色的电线,几乎要接触到胧陵和阿宴的头顶。 逐渐萧条的街景和先前的豪华布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天与地,丰与残之间,方才从胧陵嘴中说出的话语是梦中的风声,被阿宴完全遗忘在脑后。 胧陵怎么看都不像是她的同类啊。 两人在一家陈旧的电器商店前站定。昏暗的室内密麻排满着各类电器。卷发胖老板坐在收银台前打着瞌睡。 阿宴一眼就认出那块摆放在收银台边上的充电桩。这种充电桩使用电磁感应的原理,为微小且无法裸露的电器零件补充电量。 她靠近这块如同墨砚的充电桩,摸索着设置电压的方式。 一只枯槁的手不知不觉间爬上了阿宴的手腕。 “小姑娘,赶快回家吧!地狱就要现形啦!” 这丧气又愚昧的语调让阿宴想起了海门郊区加油站旁,那个满口灾星的老婆婆。 现下的这位,是位满脸慈祥的老爹爹。 不像那位老婆婆一逮着人就啰嗦着危言耸听的糊涂话,老爹爹是在一种莫名的虔诚和稳健的状态下,将自己恐怖的心相告知给阿宴。 “……地狱?”阿宴并不清楚这个没有具体形象的虚拟概念。 她正欲询问老爹爹地狱究竟指的是什么,一旁打盹的胖老板先她一步,厌烦地呵斥着。 “别到这里来混饭吃,打扰我做生意你就得下地狱!” 胖老板露出凶相,确实把老爹爹吓得不敢出声。 “老板,我昨天已经在线提交了一批订单,不知道现在能不能提货呢?”胧陵单刀直入切进对话中,将老爹爹从单方对峙的危险中心解脱出来。 胖老板一听是来做交易的,脸上的横肉立即被拉出了赔笑的纹路,“可以的,可以的。” 这几日只收到了海门的一批订单,眼前的这位胧先生还出示了自己的订单副本。胖老板觉得不会认错人。 他走出狭窄的收银台,指着门口叠起的两个纸箱向胧陵介绍着:“您要的一批光能收集板昨晚已经发货了,剩下的望远镜目镜配件和数码胶纸……你懂的,因为不符合托运标准,只能让您亲自来提货了。” 如今活在地面上的人,只是组装起一架天文望远镜都必定被批判得体无完肤。和观星有关的一切事物都沾染着不道德的气息,更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将这些东西放在台面上运输和交易。 胖老板经营着这家店,自然是有自己的渠道和手段。他认定胧陵是个颇有潜力的大客户,将刚刚从尤罗普回收的墨砚充电桩作为礼品赠送了出去。 阿宴和胧陵一人抱着一个纸箱,从昏暗的电器商店里走出来,发现刚刚的那名老爹爹正倚靠在店外的电线杆旁,微笑地望着他们二人。 “你们两个要回去了吗?”老爹爹出乎意料地关心着阿宴和胧陵。 日头正高,车马来往嘈杂,早已过了老年人晨练的时间。阿宴奇怪地问:“大爷是在等人吗?” 老爹爹只是和蔼地笑着说,“呵呵,人老了,走路也不利索了。” 他虽这么说着,蹒跚的步伐却不似看上去的那样笨拙。一转眼的功夫,这个言谈怪异的老爹爹便消失在二人的视线中。 阿宴和胧陵抱着纸箱沿原路返回到楼顶。卡伦还在擦拭着大黑翅,无所事事的金未呆坐在一旁,头顶都要长出蘑菇朵朵。 看到二人从电梯里走出来,金未恨不得抱紧他俩一阵猛亲。 “你们买了什么好东西?快让我瞧瞧!” 他接过胧陵手中的纸箱,拆开封条后,发现里面放着几个造型精美的镜筒,和两个密封起来的圆形铁壳。 他从来没有拆解过天文望远镜,不明白这些零件的用途。 “这些是干什么用的?” 胧陵不回话,阿宴依从着胧陵的脸色,也没有过多的言语。 几人重新登入了大黑翅,开始了回程之旅。途中金未好几次想要探听这些物品的来历,胧陵对他的发问充耳不闻。阿宴则是专心致志地捣鼓着那块充电桩,琢磨着怎么给手铐充电。 连神经大条的阿宴都守口如瓶,这让金未更是觉得十分蹊跷。 大黑翅横穿过云雾稀薄的天际。广阔的晴空一尘不染,大黑翅就像世上独一无二的客人承包了整片天空。 卡伦是如此享受这种包场的阔绰感,直到他接收到从地面发来的数条空中管制的警告。 “贵机已被锁定,请立即降落至指定地点,接受检查。” 他打开大黑翅的通讯页面,发现这条警告来自大夏航空塔台中心。 “真是怪了……”卡伦托腮思忖。 大黑翅机身装有反雷达隐形装置,照理说不可能被地面塔台捕捉到行踪,更不可能与它建立通讯。 但现在他确实收到了这条空中管制命令,只得报告给胧陵。 “胧先生,大黑翅收到的管制消息是否属实?” 胧陵也意识到情况异常:“对方指定的降落地点在哪里?” “是在既纪市和海门交界的临时机场。” 之所以被称作临时机场,是因为这个占地约有一个城镇大小的大型机场,在开门营业的第一天就遭受了生化攻击。被不明恐怖分子带动的尸潮涌入了这个原定的大夏航空枢纽,让将近数亿元的投资付诸东流。 所有的财力物力,到最后都被丧尸所吞噬。如今,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临时机场已经是高智能丧尸的巢穴。 卡伦和胧陵一番讨论,一致认为刚刚收到的空中管制命令就是从临时机场发出的诱捕信号。这几年间,消失在附近领空的飞行器已经有上十台。如果胧陵的推断没有错,这些忽然消失踪迹的飞行器一定也收到了来自临时机场的迫降命令而降落,机上的乘客和乘务进而被已进化出高智商的丧尸们捕获馋食。 “当然不能降落了。”金未对这个临时机场的事件略有所闻。 毕竟他的工作重心在于处理活着的异类,而不是猎杀死去的怪物。他像个懦弱的正常男人一样,拼命掩藏住对丧尸发自内心的恐惧。 第87章 尸潮涌动 “但是现在的情况好像有点复杂……” 卡伦打开通讯页面上还未读取的其他消息,是来自大夏八个主要机场发来的管制命令。这些命令的内容就像是复制黏贴生成的,全部是同一句话: “贵机已被锁定,请立即降落至指定地点,接受检查。” 大夏的八大机场并不忙碌,每日至多只有三条航线运行。机场地勤的工作并没有过多的负荷,也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向处于隐身状态的大黑翅发来相同的迫降指令。 除非……八大机场的通讯设施被恶意入侵。 坐在后座的胧陵将头顶的备用操作面板拉下来,通过大黑翅这架会飞行的服务器检查着八大机场的发信路径。 果然,八条路径在转运途中全部被集中篡改到既纪临时机场的塔台内。 金未望着胧陵手边的面板惊叹:“连八大机场都被黑掉了,大夏正在运作的飞机岂不是要乱撞在一块儿?” “那倒不用担心,八大机场在今天早晨就已经停发了所有航班。” 就像早就预料到了一样。 被字符所填充的枯燥面板上,突然弹出一段喧嚣嘈杂的新闻视频。 血肉模糊的人们像机器制品一样盲目地游荡在街区里。偶尔有一两个看起来正常的路人慌忙奔跑其间,反而被那些满身血污的人们围攻撕咬。 无人机航拍角度中的建筑物全部紧闭门窗,熄灭灯火。拉响的警报声压制着街上的嘶吼和哭喊。 尸潮来临了! 不仅仅是临时机场这个丧尸的老巢穴,大夏的八大机场,乃至一般城市街道上,全都充斥着肮脏的走肉行尸。 “……怎么会这样?”金未以为这只是那群网络黑客的玩笑,“这视频肯定是后期处理过的。” 半个小时前既纪市才循规蹈矩地从他眼前苏醒。人们衣着光鲜奔向工作的战场,那股汹涌的气势可以将丧尸群碾压在下水道。 现下的显示屏里显示的,正是光天化日之下既纪市人荒马乱的街景。 幸存的人们四处逃窜,却发现各个单位楼栋在收到紧急回避的通知后迅速关闭了各个出入口。 还没来得及躲进室内的无辜市民们无法选择,听凭着尸潮将他们吞没。 金未始终无法接受尸潮已经蔓延开来的事实,要求下机亲自确认情况。胧陵只好吩咐卡伦降低飞行高度,以便让金未可以用肉眼确定现在的急迫情势。 大黑翅缓弛而下,停留在离地面不到十米的高度。 地面上的人们如蝼蚁般四处流窜。偶尔有一两个正常人注意到了大黑翅的靠近,想要高呼求救,却因疏于防范被狂奔的丧尸咬住脖子和大腿,就这么融汇进了尸潮中。 金未不再怀疑尸潮的真假。他和阿宴都因为近距离看到尸潮的残酷涌动而反胃,两个人捧着呕吐袋将昨天还没消化的食物残渣倾吐而出。 “我们现在还能回海门吗?”卡伦将大黑翅的盘旋高度提升至正常值,发现目光所及的街道上密密麻麻全部挤满了丧尸。 胧陵将胸前的操作面板塞回了头顶的卡槽,“现在大夏只有海门没有被尸潮覆盖,这种紧要关头海门已经发出了封锁令,拒绝任何外部人士入城。” 阿宴把头从呕吐袋中拔出来,面色青白:“除了海门……” 不多久,大黑翅已经进入了海门的空中领域。卡伦再次收到了来自地面的管制命令。 这回是如假包换的遣返指令:“封锁期间,请立即离开海门领空。” 卡伦气急败坏地拍打着操作杆,机舱立即失去平衡,在半空中摇晃。 胧陵抓紧了安全扶手:“回赤城吧。” 赤城所在的一片峭壁,恰好位于海门市的边境山林之中。险恶的自然环境,让赤城易守难攻。而这也让赤城成为海门市封锁管制的唯一薄弱点。 外人无法通过步行或者路面承载工具进入赤城,唯一进入赤城的方法就是乘坐飞行器。 赤城在建造之初就已经设计好对空防御墙。这种防御墙可以正常滤过自然光,并针对入侵的飞行器采取电磁干扰,强电打击,甚至是弹道狙击的对抗手段。 大黑翅安稳降临在赤城的停机平台上。 四人走下机舱,就听见噼里啪啦的电击声炸响在周围。而这一阵电响之中,又混杂着一缕缕野兽般的低嚎。 停机平台就位于防御墙圆弧边缘的不远处。从陡坡顺爬而上的丧尸多是肌肉发达之辈,它们七零八落地扒在透明的防御墙上接受着强电流的洗礼,原本挂着黑红肉渣的表皮被电炸得直冒青烟。 即便如此,这些丧尸仍然没有退后的打算,只是扒在这层无法突破的电墙上拷打着自己的腐烂皮肉,有气无力的呻吟着。 刚刚才把肚子里的货都吐得干干净净,在看到墙那边的非人物质后,阿宴又干呕起来。 “别看了,它们不可能进入赤城的。”胧陵安抚着阿宴,陪她转过身去,背离防御墙,和卡伦金未一同走进了赤城正门的前廊。 走过几米长的前廊,胧陵推开了自家的房门。 伴随着室内的灯光,门缝中涌出一股暖流。 他走进室内,发现已经有人先他们一步打开了空调和照明系统。 球形机器人达丽雅从客厅一路滚到胧陵的脚边,随即变形为方便滑动的半球形态。 “主人,你又回来啦!” 胧陵抱起达丽雅,调出记录在它电子脑中的监控记录。 “让我看看是谁先回来了……” 他翻看着达丽雅的圆形显示屏,快速滑动着时间轴,想要翻找到那个人的身影。 高跟鞋哒哒作响,从二楼扶梯上一溜而下。熟悉的节奏扰乱了胧陵的思绪。 他抬起额头,发现一位美丽妇人正从扶梯上优雅走来。 一头柔顺丝滑的银发整齐梳理在腰间,和她身着的白色长裙难分伯仲。细看她端庄的面容,才发现就连眉毛和睫毛竟也是白色的。鲜红的瞳孔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浓墨重彩。 第88章 高堂明镜悲白发 “除了我,还有谁能赤手空拳进入赤城呢?”白发美妇一步步靠近胧陵,气定神闲的样子却让胧陵和卡伦倍感压力。 阿宴和金未从未见过面前的这位美妇人。 “这是……白化病人的表征?”金未一双眼睛仔细观察着美妇人,终于发现她的眉眼和胧陵颇有几分相似。 卡伦立即识趣地以保养大黑翅为由,退回到室外的停机平台。 阿宴看到卡伦一脸的慌张,不明就里。 是什么让武力值飘在云端的卡伦这么狼狈地落荒而逃? 总该不会是那位身材羸弱一脸和善的阿姨吧? 胧陵放下达丽雅,用过于柔和的话语回应着扶梯旁站定的美妇人:“你可不要过于乐观了,前几天就有几个居氏的爪牙突破了赤城的防线,差点进入了中心通讯室。” 美妇人一双凤眼瞪得老大,娇声惊呼:“怎么可能?” “要不是卡伦将他们按死在防御迷宫,现在的赤城已经是居氏的所有物了。” 胧陵走近美妇人,搂住她瘦削的肩头,将她带往客厅沙发坐下。 “单靠机器来防御,总会被人找到漏洞的,像卡伦这样优秀的保镖我觉得可以一用。” 美妇人不置可否,将话题引到了仍然站在门边观望的阿宴和金未身上。 “我才走开一会儿,你就敢带着两个美女回家,要我怎么说你才好呢?” 胧陵尬然一笑:“听你说要出差三个月,我当然要好好享受一下独居生活。” 美妇人忽闪着的大眼睛让胧陵不得不做进一步的解释:“你不要瞎猜,这两位都是我在居氏认识的伙伴。” 他向美妇人引荐着金未:“这位是经验丰富的处刑人金先生。” 居然是个男子……美妇人脸上的惊讶之情一纵而逝,转而面容肯定地点点头。 “另一位是我的新助理,宴棠。” 浮现在美妇人脸上的又是那副千篇一律的表情。 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最后只剩下一丝鄙夷和不屑。 “你也姓宴?”她口气很大。 阿宴仓惶地应声说是。 美妇人从柔软的沙发中站起来,走近打量着阿宴。 粉红的长卷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白t恤上印着几道明显灰渍,宽大的工装裤随意地扎在腰间,毫无淑女气质。 除此之外,便是让已然四十的美妇人极为羡慕的白嫩肌肤和明丽容貌了。 美妇人四下检查着阿宴的仪容,渐渐地,脸上的不屑又转变为讶异。 “你说……你是姓宴?”她再一次向阿宴发问。 阿宴不能理解这位美妇人翻来覆去的态度变化,只能继续点头承认。 美妇人瞪大眼睛望着阿宴,又望了望胧陵,终于消化了心中的不解。 “这实在是太巧了,你的容貌已经说明了一切,”美妇人嘴角上扬,“我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是宴家的一份子。” 这话听起来颇有居高临下的傲慢,让阿宴气结于心,她反问道:“那你又是谁呢?” 美妇人并不急着向阿宴表明身份。她本就是地面上硕果仅存的宴家头脑团之一,但凡有些能耐的宴家后代都不可能不认识她。 眼前的这个宴棠,除了一张模样近似凯珊卓的脸,从上到下一无是处。 她怀疑宴棠只是通过面部整形手术,获得了一副哗众取宠的外表。 胧陵明白美妇人的思虑,他冲到阿宴面前,僵硬地调解着二人之间的关系。 “妈,宴棠从小就漂泊在外,居无定所,她能与我们相遇也是一种缘分。” 金未和阿宴心中一阵痉挛。 她是胧陵的妈妈?! 的确,若是这位美妇人将头发和眉毛染成黑色,那她与胧陵之间的亲缘关系就像阿宴和凯珊卓一样呼之欲出。 “缘分?”胧妈饶有兴致地回望着自己的儿子,“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开心地提起缘分二字。” “只是客套话而已,你干嘛这么当真……”胧陵讪笑着想要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他闻到从餐厅飘来的饭菜香气,“看来午餐已经准备好了,不知道有没有准备好五个人的分量。” 胧妈毫无预备:“我可不会未卜先知,晓得你会带这么多人回家,厨房里只有一人份的吐司。” 咕噜噜…… 某人饥肠辘辘的肚子无意间爆发出尴尬至天际的巨响。 大家全都保持着假笑,不愿意拆穿那个已经饿到发慌的始作俑者。 胧妈淡然一笑,这笑容竟和胧陵平日里的浅笑神似:“都去餐厅坐着吧,我来给你们做饭。” 胧妈的手艺堪称一绝。蒸、煮、炒、炸、焖、烤……各种烹饪技巧在她手中如同探囊取物。不消半个小时,五人份的丰富午餐整齐地排列在餐桌上。 阿宴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地捻起盘中的雪花牛肉片放进口中,油脂从肉的细腻纹理中渗出,丰盈的口感混合着肉的嫩滑,舒爽直达心扉。 “这么可以这么好吃!” 金未抢在阿宴前面说出了二人的心声。 他一脸崇拜的望着胧妈,毫不遮掩自己的刻意讨好:“阿姨,你真是活厨神!这顿饭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午餐。” 胧妈开心地接受金未的仰慕。她觉得金未虽然有异装癖,但是长得确实美丽,一张嘴又伶俐,算是瑕不掩瑜。 反观和金未并排而坐的宴棠,她舒展的眉眼又聚拢了起来。 这个顶着宴家名号的小姑娘,上了桌只会埋头干饭,讲起话来没大没小,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胧陵怎么会将这样的蠢货带回家? 胧妈怀疑自己那精明到没朋友的儿子被宴棠的肤浅外表所迷惑。她决定在胧陵面前拨弄一番,好让胧陵认清楚宴棠的真面目。 “宴小姐,不知道你家有几口人呢?” 阿宴放下筷子,脱口而出:“有五口。” “你家在何处?” “在坪……”意识到胧妈查户口般的盘问,阿宴迟疑了。 “阿宴是海门平家的远亲,现下就住在平家。”金未这么帮阿宴解释着,心中却也顺着胧妈的问话浮现出一个问号。 阿宴在寄住平家之前,又是怎么生活的呢?他不是没有查探过阿宴的底细,只是无论从官方的资料还是从潜藏在人群中的密探口中,都无法得知确切的答案。 “你的父亲呢?他难道没有告诉你,宴家人的本名是不可以向外人透露的吗?” 胧妈的目光像一枚长钉,直刺入阿宴的脑中。 第89章 血溶于水 阿宴的爸爸确实没有告知她这种不可暴露真名的规矩。 空间站的生活永远指向一个目标,那就是不断开拓人类的探索领域。私人恩怨与团体倾轧虽然在空间站上没有消弭,却被视作一种必须隐藏起来的败坏德行。 这种德行在地面上出乎意料地盛行,并且成为相当一部分人的终生目标。 就像这不可暴露真名的规矩只在地面上的宴氏中流传,一切的苦行只是为了保住宴氏的血脉不被那些不明就里就参与到人际斗争中的外人荼毒抹黑。 “没有,我爸没有告诉我本名不能暴露的事。”阿宴十分直白地回复。 她如此理直气壮地将问题抛了回去,让期待阿宴窘态的胧妈一时竟不知要如何接手。 这大概就是‘只要你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的这样一种体验吧。 平静被平直的话语冒犯的心绪之后,胧妈冷冷问道:“你爸是谁?” “我爸是宴柏秋。” 阿宴刚说完就后悔了。如果不能暴露本名是地面上的规矩,那她这么直白地告诉他人岂不是把自己的爸爸给卖了吗? 但反过来想,她父亲也不太可能像她一样莫名其妙地来到地球受罪。 胧妈冷哼了一声,自然是不相信的。她作为宴氏的首脑团之一,主要职责便是熟记所有宴氏子孙的真名。 宴柏秋和宴棠这两个名字,她百分之百的肯定,绝对不属于宴氏正统一脉。 阿宴对胧妈那傲慢又排斥的态度十分无感,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提起筷子继续干饭。 餐桌上的冷空气被突然闯进的卡伦打破。 “卡伦,快来吃午饭了。”胧陵招呼着卡伦来餐厅坐下。 卡伦却一脸惊慌,喘着大气向胧陵报告:“地下工作站又被入侵了!” 离赤城主堡不远处的地下工作站正好位于赤城对空防御墙的边界。它隐藏在山体内不见天日,四周都装有反雷达探测仪。山体表面分部着无数的山洞和石穴,有些是自然造化,另一部分是被那些企图闯入工作站的外人所挖掘出来的痕迹。 工作站本就根据原址航天城的布局和遗留设施改建而来,当中有多少值钱的秘密技术和仪器无法估算,自然更惹贼惦记。从山体表面的洞道进入地下工作站的成功概率只有不到百分之一,若是想顺着来时的道路退回到山体外,结果只能是饿死在纷繁复杂的洞道之中。 唯一的出口通道直指赤城主堡的防御迷宫。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要死守住赤城防御迷宫的端口,抓住入侵者只是瓮中捉鳖的套路。 胧陵带着拥有战斗力的卡伦和金未前往端口拦截敌方部队,将阿宴留在主堡的一楼餐厅。 三人匆忙离去的背影让阿宴心中徒增了一股焦虑。 单独和挑剔的胧妈相处,对她来说是一件十分煎熬的事情。 “别紧张呀,过来坐坐。”胧妈语气慵懒,就像是在猫咖里随意挑逗着一条橘猫。 阿宴紧张得浑身绷紧。她努力深呼吸,然后像个木头人一般活动着死板的关节,坐在了胧妈的对面。 墙上的石英钟表按照固定的节奏滴答作响,过于刺耳。 阿宴被动的沉默让胧妈感到十分无聊,她只好主动开口:“能把你手边的水果餐盘递给我吗?” 阿宴像是从梦中惊醒般回过了神。她猛然端起左手边盛满兔子造型苹果的水果盘,递放在胧妈的面前。手腕边上一串银光随着清脆的金银撞击声声闪烁。 挂在她左手腕上的半只镣铐被胧妈的视线所捕获。 “这是什么?”胧妈拽住阿宴的左手腕,定睛瞧着那副造型纤细的腕饰。 “……只是个装饰而已。”阿宴不想解释太多,想要收回手腕。 胧妈不肯放手,更是凑近仔细观察着手铐的精细构造,终于发现了‘ktz’的标志。 这的确是天火者的造物。胧妈心中明白,面前这个女孩是天火者的后代之一,只是她居然不肯自报家门,反而冒充宴氏一脉,还将自己的脸整成旁人不可知晓的凯珊卓的容貌…… 她究竟有什么企图? 胧妈拽着阿宴的手腕不肯松手,让阿宴非常的紧张。她用力甩开手腕,锐利的手铐边缘不小心擦在了胧妈消瘦的颧骨上。 一条殷红的血痕在胧妈侧脸上即时显现。血滴沿着倾斜的角度顺流而下,从面中到下颚,画出了一笔鲜艳的污迹。 “我……我不是故意的……” 阿宴没有想到只是简单的擦伤就让胧妈的脸破出了血。她在餐厅四处翻找着止血药品和创口贴,却不想被砧板上的菜刀割伤了大拇指。 疼痛倒是次要的,从手指顶部涌出的鲜血源源不断地滴落在地面。 阿宴只好用嘴含住受伤的大拇指,将流出的血液吮吸干净。可当她拔出大拇指后,从伤口中溢出的血液仍没有凝固的迹象。 一双沾满鲜血的手捂住了阿宴流血的大拇指。 阿宴惊觉胧妈的靠近。 满脸血污的胧妈用同样沾满鲜血的手指抚摸着阿宴的大拇指。 二人缠绕的手指之间正是各自血液相互交融的地方。 胧妈奇怪的神色让阿宴不敢多问,更不敢逃脱胧妈的掌控。 从她脸庞的伤口中流出的血,已经顺着脖子流在她素白的裙肩,又从肩头缓落到裙摆。几条刺目的红色血污像一张网将胧妈包裹起来。 阿宴大拇指上的伤口最终凝血闭合。胧妈再摸不着新鲜的血液,只能将手中擦到的瘀血抹在自己脸颊上的伤口中。 不消一刻钟,胧妈那难以愈合的伤口也停止了渗血。 阿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胧妈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欣喜若狂。 “宴棠,你一定要好好告诉我你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我当然是从我妈的肚子里钻出来的啊,阿宴觉得胧妈的态度发生如此大的转变,一定是又一个城里人完惯了的套路。 那么她就应该适时开个玩笑了。 第90章 嘲讽老阿姨是不对的 “我是从木星空间站穿越来到地球的。”阿宴如实说道。 “我的父母是参与星际开荒的前方探员,我有一个弟弟,是坪筑空间站未来的领袖。” “如果你想问我的祖先,没错,他就是宴培森。” 听到宴培森的名字,胧妈脸上的狂喜转眼间变为了阴暗的仇恨。 “那么凯珊卓呢?她是你的什么人?”胧妈质问着阿宴。 “在来到地球之前,我从未认识过凯珊卓。” 阿宴所说的都是实话。经历了如此多的嘲讽和误解,她已经明白如果自己要在这片广阔的地面上做一个诚实的人,那么她一辈子都在讲笑话,而这个冗长又无趣的笑话并不好笑。 胧妈咬着牙根沉默许久,最终松弛了眉头。她看得出阿宴那一串匪夷所思的话语中,无法掩饰的无奈。 “也罢。我想那些从小就围在你身边的那帮人,也不会告诉你宴家的真相。” 这个真相,在空间站是一个模样,在地面又是另一番模样。 想要改变一个人的对真相的看法,是个长期的过程。 浑身都是血渍的胧妈,在脸庞上的划伤停止流血后,决定去二楼的房间清洁身体。 阿宴长出了眼力劲,并没有跟随。她打开厨房的水龙头,拿起厨房灶台上的抹布,蹲在地板上来回擦拭着餐厅里四处滴落的血污。 这些血污零星散落在上了蜡的木制地板上,数起来只有约莫十滴,可胧妈脸上简单划伤造成的出血,也不至于像撒糖似得从头流到脚。 说不定胧妈患有血液相关的疾病? 通体发白的毛发和鲜红的瞳孔,以及胧妈对皮肤外伤的敏感…… 阿宴对胧妈表现出来的病态感到怜悯,但胧妈那趾高气扬的态度却让她倍感压力。 还是好好擦地板吧。 阿宴拧干手中的抹布,好不容易将地板收拾干净,二楼的女高音旋即发出火爆的怒吼。 听不出胧妈是在咒骂还是在呼喊,刚洗完澡的她抱着一条白裙子从二楼直冲至一楼客厅。 “是不是你?”她指着阿宴的鼻尖质问着。 而阿宴显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触怒了眼前这位满腔炸弹的刻薄妇人。 胧妈将手中的白裙子伸展开来,凑近阿宴的眼帘。 这条白裙子正面的高级锻料因为过度清洗而掉线露毛,裙摆上的手工暗纹刺绣沾染上一层浅灰色,一看就知道是一团洗不掉的污渍。 这裙子的花纹和版式在阿宴眼中是如此熟悉。她从胧妈手中接过这条裙子,手中的触感一下子击中了她的记忆点。 这正是几天前她穿过的那条白裙子。 那时她跌倒在居宅的草坪上,浑身沾满了污物。在去元蕊的居所更换衣物时,这条裙子被元蕊回收,她也没有注意这条裙子的后续去向。 “确实是我……”阿宴只得承认。 胧妈满脸气恼,刚想要张嘴教训阿宴,却还是忍住了。 对这个迟钝的孩子,可不能直接发怒。 “你知道这一条裙子值多少钱吗?” 听着胧妈的语气,应该是很贵的。 “我……我想可能,是我还不起的数目。” “你知道就好。” 那条无法洗白的脏裙子被胧妈随意丢在地上,却被另一双手捡起来。 “真是暴殄天物……” 捡起裙子的年轻女子正是那个在居宅地下实验室的门口玩笔仙,而后又在树上练习瑜伽的美穗。 她抚摸着那条裙子的质感,满脸都是遗憾:“在居宅时我就发现你穿的这条裙子,本来以为是假货……你这个乡下丫头还真是会挑东西,这条限定款在市面上已经是有市无价了。” 可在阿宴眼中,只是一条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衣服罢了。她倒是对浑身黑色劲装的美穗出现在赤城的原因更好奇。 胧妈本想借这条裙子和阿宴好好聊聊,却被突然插入的美穗破坏了机会。 “这位美女又是怎么回事?”胧妈询问着跟随在美穗身后,从防御迷宫归来的胧陵和卡伦。 “妈,这位美女仅凭一人之力就突破了你所设在赤城的所有防线,我觉得赤城的防御墙应该更新换代了吧?” 胧陵将手中的黑色行李箱摆在了美穗和胧妈之间,然后打开了行李箱。 箱子内部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电子仪器,各色信息灯仍然闪烁,在一块微型电子屏上还显示着赤城防御迷宫的三维建模地图。 “我还以为你们这里有什么难于登天的防御系统,结果也不过如此嘛。”美穗蛮横的样子不太像是被捉现形的小偷,更像个把闯空门当壮举的初级女混混。 看到电子屏上昭然若揭的赤城结构图,胧妈脑袋一热,天昏地暗。 胧陵只得安慰起自己的妈妈:“别担心,目前核心工作圈还没有被突破。” 胧妈满脸疲惫。 这里的防御攻势已经千疮百孔,是时候重构基地了。 她推开胧陵,向二楼走去。 “听说就是那位老阿姨设计的赤城?”美穗自持单刀匹马闯入赤城的功绩,对正在上楼的胧妈开启满级嘲讽技能,“真的是老掉牙的技术,可以洗洗睡了。” 胧妈被美穗的话语激怒,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头来,瞪着美穗:“你要有点身为小偷的自觉!” 美穗被胧妈恶狠狠的模样惊吓到,一时噤若寒蝉。 一楼大厅内的几人,直到胧妈的身影消失在二楼的昏暗走道中后,才重新活跃起来。 “是小偷的话,还是绑起来比较安全吧。”阿宴从厨房的角落里找到一根麻绳,作势想要将美穗捆绑起来。 “来的都是客,”胧陵接过阿宴手中的麻绳,存放到一边,“既然美穗小姐来了,就请自便吧。我们几个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 这话让美穗十分的懵圈。 难道是邀请我参观的意思? 胧陵并不多做解释,他带着卡伦和阿宴走上了楼梯,向二楼深处走去。 空旷的一楼大厅里,只剩下美穗一人。 她自然是跟随着三人的脚步来到二楼,却发现整个二楼和一楼一样空空荡荡。 二楼走廊里的每一个房间都房门紧闭,美穗尝试着将所有的房门都推了一遍。 所有的门都一推即开,日常用品一应俱全,唯独不见人影。 美穗终于意识到胧陵不用绳索捆绑自己的原因。 整个赤城,就是一座监狱。 第91章 远走 阿宴跟着胧陵和卡伦躲进了防御迷宫最里层的密室中。 这里向下连接着赤城地底的航天城遗迹,向上则是刚刚被阿宴破坏了设备的天文台。 “金未呢?他怎么没有和你们一起回来?”阿宴问。 胧陵只是淡淡回复:“他对地底遗迹更感兴趣,暂时和我们分开行动了。” 胧妈正坐在密室里,埋头整理着赤城这几年来的数据资料。 密室的监控视频中,美穗正一扇门一扇门地查看着二楼的房间。唯一通往三楼的楼梯间已经被阻隔封锁。美穗只能像一只无头苍蝇游荡在古旧的二楼。 “这个叫美穗的女孩,在地下实验室污染泄露案的口供里指认娜塔莉亚故意散播实验室的试验材料,”胧陵望着视频上的美穗,无意间向阿宴透露着自己从居氏员工贴吧获得的最新消息,“就在昨晚,阿津也因为她的供词被停职调查。” 听到阿津的不幸消息,阿宴不免再次为喵喵担心起来。 喵喵在昨晚推开窗子后,究竟对躲藏进大黑翅的自己呼喊些什么? 阿宴凭直觉,认为绝不会是优美的送行托辞。 还在上中学的喵喵,无论是在学业上,还是在生活上,都面临着严峻的考验。 今后能和喵喵相依为命的,就只有阿津了。 “美穗如此赤裸裸地攻击娜塔莉亚,总该有个理由吧?”卡伦摩挲着下巴,“她们二人之间究竟有什么矛盾呢?” “这是格莱西亚斯的指使。美穗也只是个枪头而已。” 胧陵挑明了美穗和格莱西亚斯之间的关系,卡伦立即就明白了美穗的动机。 “可美穗怎么会偷偷溜进赤城呢?”阿宴认为美穗只是个不求上进的不良少女,不像个工具齐全技巧熟练的开锁暗盗。 “赤城每天都在各种盗贼的觊觎下运作着,形形色色的人们不分男女老少,全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闯空门。这和他们看起来如何并没有逻辑上的关联。”胧陵简单解释着。 卡伦挠了挠头:“刚刚那个小美女真是不会挑时候,我们抓到她时尸潮已经把赤城给包围了。直接把她丢出去就是让她去送死。只能勉强将她丢到一楼安置起来。” 三人的对话毫不顾忌胧妈这个听众,延续到最后,终于触摸到了胧妈的逆鳞。 听到胧陵和卡伦没有通知她就将美穗带入了赤城,还不加以任何控制措施,胧妈回过头来,冷不防丢了一句:“原来你就是这么保护赤城的吗?” 这呵斥和胧妈冰霜般的凝视让卡伦不自觉后退了一步,他瘪了瘪嘴,“我不是听胧陵说你已经开始重构基地了嘛。” 胧陵也无奈地耸耸肩:“看你提前回来,我就有要搬家的预感了。何况你在一个月前就切断了赤城和南半球联盟的通信……” 听完二人的推脱之词,胧妈默默转回身去。 在娴熟的操作下,她已经顺利将赤城的绝密资料复制到自己的便携电脑中,并删除了本地所有的文档。 “胧陵,你和阿宴去走廊把所有的画框都收起来。”胧妈整理着手头的资料,吩咐着二人。 胧陵和阿宴应声出发,将防御迷宫中的二十二副画作全都取下,小小的推车上堆砌出了一座小山。 胧妈检查着画作,确认没有遗漏后,带着三人来到了天文台一旁的简陋仓库前。 卡伦十分期待。被胧陵雇佣来到赤城后,从防御迷宫到地底遗迹,他将赤城的每个角落都摸排个遍,却唯独没有进入过这个仓库。 胧妈麻利地掏出钥匙卡,解开了门锁。 她身后的三人伸长脑袋朝门里一看,居然是一块宽敞得如有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室内空地。 更让卡伦目不转睛的,是停靠在室内空地中央的一架洁白的私人商务飞机。 “大老板,你会开飞机吗?”卡伦小心地问胧妈。 “别试探了,我们当中只有你会开飞机。” 胧妈将引擎钥匙交给欣喜若狂的卡伦,带着胧陵和阿宴进入了机舱。 私人机的机舱和大黑翅相比宽敞太多,豪华的内设将机舱打扮得和酒店无异。 阿宴跟随胧陵和胧妈坐在柔软的沙发里,下一刻却像是被电击般站起身来。 “我们为什么要坐飞机?这又是要去哪里?” 胧陵安抚着阿宴,让她先坐下来,“不要紧张,我会慢慢告诉你的。” 胧妈更是一脸舒坦:“当然是去南半球的制衣厂定制新裙子啊。你看看你把我最珍贵的裙子弄成了什么样子。” 阿宴完全不明白胧陵和胧妈的镇定自若:“那美穗呢?金未呢?整个赤城呢?你们就这么将他们抛下了吗?” 胧陵走到阿宴身边,将她与机舱门分隔开来:“赤城的防御墙在尸潮结束后才会失效。美穗和金未会照顾好自己的。” “难道你还想照顾一个小偷?”胧妈对美穗嗤之以鼻,“看她那无耻的样子,只是被困在有酒有肉的赤城一两天算是便宜她了。” 阿宴万分不解:“赤城是你和胧陵的家啊!就这么把家交给小偷,你不担心吗?” 胧妈只是扬起手中的迷你存储器,“这就是我和胧陵的家。” “家可不是指一栋房子那么简单。带不走的东西,只能放在原地。” “可是金未还在赤城地下的遗迹里,我们应该带他一起走。” 阿宴完全清醒了,她意识到胧陵和他的妈妈正试图再次把她带往未知的目的地。 “老实说,我一眼就看穿那个人妖心存不轨,”胧妈将迷你存储器收进包内,打着呵欠,“论起犯罪,之前的不良少女和那个人妖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胧妈一口一个‘人妖’,让阿宴倍感难堪。她不允许任何人用这种方式羞辱她的朋友。 “让我下去,我要去找金未。”阿宴用力想推开挡在舱门前的胧陵,可胧陵就像一块巨石纹丝不动。 飞机的引擎声轰隆作响。宽阔的室内空间里,天花板从中缝裂开,房顶被分成两半露出了天光。 在阿宴试图逃离之时,飞机已然起飞。 第92章 孤岛 海鸥从天空沿着斜线飞过,悠长的鸣叫唤醒了海岸线边际的粼粼波纹。 清风刮到这里,变得和海水一般咸苦。 海滩上玩耍的几个孩子们早就学会苦中作乐,他们将一只巨大的水晶蟹团团围住,用木棍戳打着看似脆弱的透明外壳。 海水激荡出的浪花泡沫一股又一股涌上海滩,掩没阿宴的脚踝,然后退却到海洋深处。 昏暗的天空点缀着几团乌云,海面一片萧瑟。 唯有这寂寥的世界才能让阿宴暂时放下萦绕颈肩的忧愁苦闷。 来到千艋岛的第三百六十五天,她仍然水土不服,无法进食,只能抱着一颗椰子,用细长的吸管允吸汁水。这是整个岛上唯一能让她安全吃下的东西了。 千艋岛是南半球联盟的主岛屿,集中了其它两百多个岛屿的精英资源,是南半球联盟的头部地区。 被胧陵一行人强行带到这里的阿宴,曾耗尽全身力气反抗过。 她在白色的直升机上扒开机舱门,差点从百米高空掉落。 着陆后,她躲开胧陵一行人努力朝空旷的地方跑去,却发现了眼前的这片死寂般的海滩。 一望无际的海水,填满了世界的一半。 遥远的木星空间站在世界的另一半领域里沿着既定的轨道运作着。阿宴手腕上被改修成手镯的镣铐早已充满电量,却再也没能接通密涅瓦那边的电话。 三个月的期限早已过去,根据空间站的法律流程,自己已经是个将骨灰洒满宇宙之间的死人。她不敢去想在空间站上是否还有人记得她的存在。 这三百多天以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如何离开这里。一开始她想用绝食的方式逼迫胧陵放她回去,却在第七天抵制不了美食的诱惑,将胧陵递来的虎皮蛋糕吃了个精光。 她顺着岛上的道路四处搜寻着港口,却没有发现任何码头,询问了岛上的居民之后,才从他们口中得知千艋岛上居然没有联系外界的公共交通设施。 在这座岛上生老病死,未曾见闻附近岛屿风貌的岛民大有人在。他们将所有好奇心放在了像阿宴这样的外来者身上,希望能从她口中得知被称作“天堂”和“地狱”的外界的模样。 逃跑无望的她开始故意找茬,挑剔着周围的人和事。可这片海岛上的居民脾气实在是太好,反而认真仔细地询问着如何做才会让她满意。 “告诉我离开这里的方法!” 岛民们纷纷摇头,“只有神明能够带你出去。” “神明在哪里?我要怎么才能见到它?” “死亡降临后,神明就会显现。” 阿宴叹了口气。 她围观过千艋岛上前几天举行的大学生毕业典礼。 礼堂里的毕业生人数约有上千人,而据目测,岛上的土着居民只有不到一百人。 支撑千艋岛大半人口的大学师生们,在没有大批海陆空运输航线的情况下,这几日间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 单靠胧家的那架小型直升机,根本不可能承载如此多人的离航。 千艋岛的人气骤然寡淡,如同一座鬼岛安静地潜伏在海面。 那些大学生们就算一毕业就丧命,也总该看到一两具尸体吧? 阿宴坚信除了轮船和飞机,还有别的方法逃离千艋岛。 她沿着不断刷新的浪花边缘向前走,忙着敲打水晶蟹的孩子们突然挡在了她的面前。 “大姐姐,救救小扎吧!”他们扯着阿宴的衣衫奶声奶气地求助。 小扎是千艋岛上有名的熊孩子。不论是从天堂或地狱那边来到此地的大学师生,还是像阿宴这样被强行带入的外来人,小扎都能想着法子将他们捉弄得直冒青烟,四处寻找凶器手起刀落。 阿宴跟随孩子们来到小扎面前。 不愧是熊孩子。小扎浑身被锋利蟹壳划伤,伤口里渗出的血沾染在衣服缝隙,又间接形成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他指着水晶蟹那碎裂一地的晶亮外壳,又向阿宴扬了扬他那遍布鲜红血迹的手腕。 “阿宴姐,怎么办,血一直往外流,我会不会死?” 阿宴检查着小扎的手腕,并没有发现严重的出血创口。 碎裂一地的水晶蟹遗体上,泛着青蓝的血色,唯有蟹壳的边缘沾着少许殷红。 这个顽皮的小孩又在玩那套吸引大人注意的把戏了。 阿宴假装十分着急的样子,一把抱起小扎:“这样是不行的,我带你去医院!” 小扎依偎在阿宴怀中一阵狂喜:这个傻大姐又中计了! 其他几个小孩子跟随在阿宴匆匆的步伐后面,期待着能被带进千艋岛上最高级的大学附属医院,那样的话,他们又可以像往常一样蹭一波好吃的糖果。 可随着阿宴的脚步逐渐放慢,几个孩子们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和阿宴一起走在了一条陌生的小道上。 饶是在此地生活了十年的本地小孩,也不明白阿宴正在往哪个地方走,只知道这不是通往医院的路。 而身旁长势渐高的野草和荆棘则提醒着他们前路的忐忑。 小扎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他轻扯着阿宴的衣领:“阿宴姐……这好像不是去医院的路吧?” 阿宴镇静自若,抓住了压制熊孩子的精髓:“哪有,你们几个不要着急了,医院马上就到了。” 风刮过萧条的小路,前方露出了灰色混凝土建筑的雏形。 鲜红色的十字标识牢固的挂在眼前的建筑物顶端,除此以外到处都是破旧的断壁残垣。阿宴从千艋岛上最高的建筑——胧氏公馆的露天阳台上,可以清晰地看到这间报废的医院。 “我们到了。” 阿宴将小扎放归于地面。 几个小孩子全都瞠目结舌,想要立刻逃跑,又怕自己不认得来时的路,迷失在这闲人勿进的地带。 “你们几个本地小皇帝应该比我更明白这里是哪里吧?”阿宴拍拍手,浑身洋溢着一股兴奋的劲头,和身边这群死气沉沉的小孩子们玩起了斗智斗勇的游戏。 不巧,这里正是这群熊孩子们不敢轻易靠近的禁区。 小扎第一个反应过来,傻大姐要带他们逛游这连鬼都懒得靠近的鬼屋。 他捂着肚子直喊痛。 “阿宴姐……我……我好痛啊!” 其他几个小孩子见状,赶紧围绕着小扎嘘寒问暖,集体换上了求生欲极强的面孔。 “阿宴姐,小扎快不行了,我们还是不要在外面玩耍,赶紧回家吧!” “真的吗?我来看看……” 阿宴假模假样地审视着垂头哆嗦的小扎,“小扎刚刚是不是生吃了螃蟹的生肉了?我看现在他最需要的,应该是个像样的厕所吧。” 第93章 暗箭 “不……我是真的肚子痛……”小扎刚说完就后悔了。 阿宴叹了口气:“你啊,现在是该装成失血过多,还是该装成误食毒素呢?” 几个小孩子不敢回答阿宴的问题。 “上次你们几个把医院的待客零食都搜刮干净,害得我被那几个护士盯梢做了连续一个星期的厕所大扫除。” “这次你们如果还想玩这种游戏,我也只能带你们来这里了。” 阿宴面前的这座废弃的建筑,正是岛上百年前修建起来的一座私人医院。这座医院在其主人破产之后,由于无人照料,又状况频频,已经演变为一座惊悚全岛的鬼屋。 几个小孩子躲在小扎身后,在残破的钢网铁门下止步不前。 “天……都这么晚了,不如我们先回家吃晚饭吧?”昏黄的暮色给了小扎一个完美的理由。 似血般浓烈的夕阳落在毫无生气的残楼破栋之上,漆黑的影子积攒在各个角落的边缘。只有两三只乌鸦这般黢黑的鸟儿驻足在楼顶。突如其来的冷空气将它们惊飞,几片不详的羽毛飘荡在阿宴的头顶。 她捻起落在鼻尖的一片黑羽,仔细端详一番。幽暗的光在她眼眸上透出一丝血色残影。 这些乌鸦的羽毛色泽乌黑且洁净,上面残留着高级人造油脂的芬芳,以及少许医用消毒剂的气息。 阿宴查看着这几只乌鸦的行踪,发现它们在楼栋顶端盘旋几圈之后,又飞进了楼栋上那些玻璃残缺的空洞黑窗内。 “想不想吃点好吃的?”阿宴笃定这栋鬼屋内一定还有人默默居住着。 “不想!”一群孩子斩钉截铁地拒绝。 就算是山珍海味,他们也不愿意在这栋鬼屋里享用。 海岛的天气耍起性子来比小孩子还要顽劣。就在他们一口回绝阿宴的提议,坚持要回家的时候,狂风暴雨从天际席卷而来。 瓢泼大雨混在裂风中肆意冲刷着阿宴和她身旁的八个小孩子。雨如铁饼拍打在头顶和肩头,而风从裤腿穿过,动摇着紧绷的双足。 刚才急着回家的孩子们,现在冲向废弃楼栋的速度却比阿宴还快。常年生活在千艋岛上的他们深谙暴雨的威力,如果在这雨中待得过久,不仅周身衣物会变得稀烂,吸入鼻腔肺腑的污浊水气还会让他们病上好一阵子。 阿宴推开废弃医院的大门,大家一起涌进了医院暗淡的前厅。 居于前厅正中的是无人留守的接待前台,在后方耸立着一桩高大的钢铁镂空雕塑。 医院内空无一人的寂静让孩子们踯躅不前,只是停留在大门前,祈祷这突然降至的暴雨能快些停息。 阿宴靠近接待前台,台面上还留有一部积满尘埃的老旧电话。 她抬头望向屋顶,发现有一扇天窗正好覆盖在钢铁雕塑的正上方。就在残阳被闪电照亮之时,从天窗遗漏的光线撒在雕塑上,将它那纤细又复杂的雕刻细节暴露无疑。 这是一架静态的天象仪。 根据固化为线圈的行星轨道和其上大小形态不一的星球模型,阿宴依稀可以分辨出眼前的这副天象所描绘的宇宙。 散发着钢铁纹路的太阳稳居雕塑中央,水星、金星、地球等八大行星围绕着太阳显现着各自的轨道轮廓。 可是,在太阳系的外缘,天象仪雕塑的顶部悬置着一颗大小介于地球和木星之间的新星。这颗新星的轨道过于倾长,其回环的一端渗入太阳系内,另一部分则直插天顶。太阳系挂在新星轨道底部,如同一只美人耳环的坠饰。 巨雷陡然轰鸣,吓得孩子们仓惶逃开大铁门。他们抱紧阿宴的大腿瑟瑟发抖,肚子因饥肠辘辘隐隐作响。 “阿宴姐,你不是说这里有晚餐吗?”小扎抬起头望着阿宴,一双眼睛满含期望。 怎么能忍心看着这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们挨饿呢? 阿宴仔细环视前厅四周,又四处翻箱倒柜,终于在一面斑驳的墙前嗅到了一丝肉被烧焦的气味。 她弯腰搬开堆放在墙角的杂物,在溅起的一片漫舞灰尘之间,一只开膛破肚的小白鼠静静躺在那里。红白参半的尸体上还披着被灼烧得通体漆黑的毛皮。 从这只小白鼠的腹部,穿出了一根发锈的铁丝,恍惚间,居然有一丝蓝电花火迸发其间。 贯穿小白鼠的铁丝滋滋作响,前后紧挨着墙角两侧延伸开来。 阿宴从面前这根毫不起眼的铁丝开始追踪,发现这栋荒废的建筑里竟然四处都密布着这样的铁网。 废弃的医院怎么会有电?既然有了电为何要将电力用在防盗铁网上? 一定还有人隐居在这里。 她正思索着要如何将这人从这片废墟中揪出来,几个孩子突然又哭作一团。 “阿宴姐,小扎的腿被铁丝戳住了!”同行的小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阿宴的腿,指着不远处躺在地上直叫唤的小扎哭诉。 阿宴来到靠墙呻吟的小扎身边,查看着小扎死死捂住的右小腿肚,一道鲜艳的红色伤口就像刚刚那只破开肚皮的小白鼠一样泛着血渍。 脚边就是被小扎鲁莽踢断的防盗铁网丝,上面锈迹斑斑,灰尘污物藏匿在铁丝回环的缝隙之间。 如果不给小扎的伤口消毒,可能会有患上破伤风的危险。 阿宴只能寄希望于不远处的药房,说不定里面还会残留一些医用药品。 她从药房的柜台上一跃而过,着陆在地时被翻涌的灰尘呛得直打喷嚏。她只好捂住口鼻,在本就模糊的视线中查找着能消毒的药品。 十几个药架子整齐排列在药房中。药架侧面的分类标记已经被铁锈覆盖,没有丝毫参考价值。翻来覆去,阿宴只能找到一些过期许久的口服药物,偶尔能翻到一罐外敷药品,却都超过了使用时限。 她只好降低期待,看看有没有酒精一类简单易用的药品,哪怕只是一瓶也好。 一股凉飕飕的触感从她后颈飞窜而去。她抹了抹脖子,没有摸到任何异物。 可接着,附近突然发出了某种脆物崩碎的声响。 阿宴的目光跟随声响而去,耳边却又再次感觉到冰凉而微小的物体快速穿过。 又是一阵清脆的细微声响。 她终于警觉起来,朝冰凉物体发出的方向小心刺探而去。 第94章 故人 前方看不到丝毫动静,一切都隐藏在黑暗之中。 可冷不防,又有数只冷箭从前面朝阿宴射来。这次是四只齐发。 阿宴轻巧地躲开,顺便用右手食指和拇指稳稳接住了其中一只冷箭。 借着从药房柜台透过来几乎泯灭的光线,她分辨出了冷箭如绣花针一般的形态。 这只针上泛着幽弱的冷光,散发出注射用麻醉剂的气味。 阿宴蹲在一排药架下方,想要进一步搞清楚手中这枚麻醉针的情况。不想,对方似乎知道她的确切方位,冷针径直朝她脚下射来。 既然对方的攻势如此直白,她更是无需躲藏。 阿宴移动着鬼魅般的步伐从一排药架闪避到另一排,利用z字型路线直逼各只暗箭飞轨延伸交错的地点。 “抓住你了!” 她一手掐住幕后黑手的纤细脖子,另一只手控制住对方手中灵巧的远程武器。 二人脸贴脸对视,却都同时发现了萦绕在对方身上的熟悉气息。 阿宴能确定被缚在前的是名身手矫捷的女性。无奈二人的战场处于药房最阴暗的角落里,即使鼻尖碰鼻尖,睫毛碰睫毛也无法看清对方的五官面貌。 “阿宴姐,找到药了吗?” 几个小孩子在药房外等待许久都不见她的踪影,便自发走进了药房里。其中一个富态的小孩子打开手表上的探照灯,扫射着药房内的每个角落。 光点最后停驻在阿宴的后脑勺上,照亮了暗中偷袭者的脸。 浓艳的妆容,叛逆的眼神,在阿宴的脑海中始终对不上那个正确的名字。 对方却先一步认出了她来。 “宴棠?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宴霎时一惊,她实在是记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眼前这位美艳的女子。 机械降噪后的嗓音从美女的无线耳机中清晰地传出来:“美穗,发生什么事情了?” 美穗,不正是那个在居氏地下实验室门前捣乱,还贸然闯进赤城被卡伦活捉的那个美女吗? 美穗掏出带有监控镜头的手电筒,照亮了阿宴的脸:“有熟人进来了。” 耳机另一边停顿片刻,响起了重型拉闸开关的哐当声响。墙壁内的承轴和齿轮随即咔嚓运转。 黑暗的幕墙亮了起来,露出了药房墙壁另一端的光景。 堆积在一侧的数十部计算主机发出嗡鸣,凌乱的电线将它们潦草地连接在一起。电线最终收束集中在一台终端电脑上,一名穿着白大褂的红发女子正坐在屏幕前埋头苦干着。 各种锥形瓶、试管、玻璃导管等器具则盘踞在另一侧。嵌入进天花板的仪器不断闪动着彩色的信号光,另一名同样穿着白大褂的金发女子正捧着记录报告调试着玻璃容器中微生物的生化反应进程。 孩子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多的玻璃罐子,更何况里面还盛有色泽各异的液体。他们抱着小扎,冲进了这个神奇的领域。 “哇……这是什么?” “不知道啊,说不定可以吃呢!” 孩子们丝毫不顾忌此间的主人,放心大胆地开始了他们愉快的探索之旅。 坐在一旁的红发女子忍受不了这种幼稚的吵闹,不耐烦地用食指关节敲打着桌面。 “这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这么多小孩?” 美穗好不容易从阿宴的手中挣脱出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让红发女子更为恼火。 “都是这个粉毛带进来的,与我无关。” 坐在椅子上的红发美女一脸工作狂魔彻夜疯癫后的憔悴,正是元茱。阿宴正欲打招呼,却被元茱冷漠的眼神刺中不敢说话,只得转过头去向另一名白大褂求助。 “对不起打扰了,刚刚有个孩子腿被锈铁割伤,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准备消毒药品?”阿宴询问着背过头去一心观察试验反应的金发美女。 披散在肩头那微卷的长发被甩到一边,露出了元蕊的一口标准龅牙。 “阿宴,好久不见!” 阿宴惊讶地望着面容明显消瘦的元蕊,“你怎么也在千艋岛?还有……元茱和美穗?” “我们半年前就到达了千艋岛。因为岛上的禁足令,我们没有办法离开这栋临时基地。” 元蕊放下手中的工作,带着阿宴和八个小孩子走进休息室。 “是之前提到的……什么……南半球开发?”阿宴问。 元蕊在柜子中翻找着消毒药品,细心为小扎上药:“是啊,我们是第一批前来做前期调查的人马。” 阿宴不甚明白:“不会只有你们三个人吧?居氏的另外两个秘书呢,怎么只有你姐在?” 元蕊反倒对阿宴的问题更加不解:“胧秘书……胧陵没有告诉过你吗?” 阿宴的迟疑让元蕊明白了胧陵的立场。 她放下手中的药瓶,粉饰太平的语气中微微发抖,“在我们到达千艋岛后才收到消息,居氏破产了。” “怎么可能!”听到这个劲爆消息,阿宴几乎要喊出声来,“这是怎么回事?” 偌大的居氏集团,仿佛昨天还在横霸天下,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它在百日之间凋零? 元蕊从荷包里搜出几颗糖,又翻找出各种棋类玩具将孩子们打发到一旁后,坐在阿宴身边述说起她们这些天的经历。 作为第一批前来南半球进行勘探的元蕊和元茱,原本计划提前几天到达阳光充足的千艋岛,享受一下一年到头唯一的一次假日时光。 她们放弃了几天后安排好的工作机舱,提前自行购买了开往千艋岛的船票。 朔光二号替代遭遇沉船事故的朔光号,成为了大夏最新的客运潜艇。 阿宴冥思苦想的那个问题终于有了答案,岛上那些突然人间蒸发的人们,一定是乘坐朔光二号离开了千艋岛。 千艋岛上一定有供朔光二号上岸的秘密港口。 她本想向元蕊追问潜艇停泊的地点,却更想知道居氏破产的原因。没有鲁莽打断元蕊的话,她继续听下去。 元蕊元茱姐妹二人在潜艇上的两百多人中碰到了同样前往千艋岛,目的不明的美穗。 美穗自称前往千艋岛探望亲妹,但元茱知道她在撒谎。 在元茱心中,向格莱西亚斯投怀送抱的女性,两面三刀,口蜜腹剑是她们最明显的特质。 而美穗是格莱西亚斯的死忠粉。 第95章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美穗抱紧了格莱西亚斯的大腿,就是站在元氏的对立面。 除此之外,在灵柩计划启动当日所发生的骚动中,美穗唯一的亲属麻香遭难离世。负责监督档案记录的元茱对麻香和美穗的印象尤其深刻。 在她一手的资料中显示,美穗和麻香两人是来自元氏克隆工厂的样品克隆人。 从元氏克隆工厂走出来的克隆人,在创造它们的技术人员眼中是一群愚笨的羔羊。 作为高功能样品,她们的遗传基因经过了全面的修改和编辑,以保证机体能够随着生长发育表现出最完美的形态功能。 在样品的培养过程中,元氏从未告知她们二人出生的实情,反而从各方面控制她们的人际交往,让样品能够生活在正常人的环境下,获得正常的心理属性。 元茱非常清楚,美穗的关系网一直都稳固在大夏,从未结识过南半球联盟的任何一个人。居氏的开发计划中也并没有美穗的名字。 美穗只身一人前往千艋岛,一定是受到某人的驱使。 比如那个向来鄙视宛若乡下的南半球区域,油光满面的金发男。 就在虚伪和善的相谈之间,三人的手机同时接收到了居氏破产的消息。 身处与世隔离的海底航道,无法辨别消息真假,她们自然都不相信这种流传在网络上的小道消息。 直到三人登陆后才发现,这条消息居然是真的! 先是元茱和元蕊的工作id无法登录居氏的服务器,紧接着是二人用以报销经费的银行账户被冻结,最后,她们连购买当日回程的船票都被售票员拒绝。 所有的银行卡和账户里,除了未报销的债务,连一分钱积蓄也没有。 两个人在大夏的住所是居氏提供的工作宿舍,即便是借钱坐船返回大夏,也要面临居无定所的生活。 超前消费的弊端终于找到机会,暴露在元茱元蕊面前。 更何况元茱从来不在居氏参与站队之类的办公室政治。像她这样直性子的人,失去了居氏的工作,就凭这段时间里她在工作时得罪的诸多贵人,想要再在大夏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也很难。 姐妹两个干脆留在千艋岛上定居,况且祖上也有些微薄余粮在此地留存。 也就是眼前的这座被荒废的医院。 阿宴仍然不愿相信居氏倒闭的噩耗:“这……可我在千艋岛上呆了这么久,也没有听说过居氏破产的新闻啊。” “我记得你当时是在胧陵的担保下办理了出境手续,居氏出现了这么大的变故,胧陵不可能不知道。”元蕊已经开始注意话语间的措辞。 自从来到了千艋岛,除了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客套话,阿宴和胧陵几乎没有交谈过。在千艋岛上度过的这一年,风平浪静,没有丝毫波澜。可一经元蕊的点拨,这种稳稳当当的生活到底变成了最不自然的存在。 岛上没有新闻电台,也没有报纸杂志发行。大学城中的人们自有一套自己的通讯渠道,而本地居民执着于每天的平淡日程,他们的视线从未超越海岸线,到达外面的世界。 “这大半年来发生了很多让人不愿意相信的事,”元蕊垂下眼帘,“千艋岛的确是个躲避世事的好地方,任何你不想知道的事情在这里都不曾存在。” “这里的人不关心时事,不追星,不讲究排面,只要你想活下去,一口清水,一片叶子就足够了。” 她从破旧的饮水机里打了一杯水,递给阿宴:“自力更生……开始总是有些难的。自从我和表姐来到千艋岛,所有的事情都要重新开始。就好像我们喝的这一口水,就得花上大半天的时间从水源处取水,过滤干净,烧沸后冷藏。” 饮水只是最简单的生活难题。姐妹两个因为是毫无退路的外来人士,被岛上的村长限制行动范围,只能待在这间废弃的医院中。所幸医院中还留有各种电气设备,实验室器材和生化材料,为了摄取食物营养,她们将植物组织与膳食药品混合,通过化学手段建立起了一条自给自足的食物链。 还有其他的生活需求,比如如厕,清洁必须的卫生系统、水电能源的自动化、网络基站的恢复……元蕊元茱将手头上的废弃资源重组再利用,终于从无到有建立起了一个简单却又五脏俱全的小型现代公寓。 这里越发舒适的生活,吸引了早在第一周就花光了积蓄的美穗。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在岛上人们看来避之不及的鬼屋,已经在三个外地人的努力下成为了舒心民宿。 再一次审视着这个隐藏在废弃楼栋中的公寓,让阿宴也煞是羡慕。她这一年以来一直没骨气地生活在胧家的公馆中,吃喝拉撒都要依赖胧家的施舍,至今连逃走的路线都没有摸清。 元蕊不想再继续聊着艰难的生活处境,她把话题又回归到居氏破产一事上。 居永突然暴毙而亡,他的儿媳娜塔莉亚趁势坐上了居氏总裁的位置。 而事情之后的急转直下,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碌碌无为的格莱西亚斯脱离居氏后,开始以独立投资人的身份收购居氏在市面上投放的所有股份。不到一周的时间,娜塔莉亚就在经济上被他架空。 就当格莱西亚斯满心欢喜地开始清点居氏的资金时,却发现自己手中的一切全都是些无法赚钱的负资产! 居永其实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随后,娜塔莉亚宣布了居氏的破产重组,将居氏剩余的人才和资源全部转移到自己名下。就抢夺瓜分居氏遗产一事上,娜塔莉亚赢得盆满钵满。 格莱西亚斯不甘心。这是他登上商场的第一次战役,怎么能落得如此可笑的下场? 他握着手中的财务记录,检查着居氏每一笔资金的来龙去脉,发现有数笔巨资辗转来去后全都涌入了南半球联盟的数个不知名的账户中。 “然后呢?格莱西亚斯也来到千艋岛了吗?”阿宴问。 第96章 晚餐是魔幻料理 元蕊摇摇头,“他本人现在正忙着把娜塔莉亚打倒在地,即使有余力,也只能派遣像美穗这样的闲杂人等前来看看情况。” 阿宴用余光瞧了瞧休息室外无所事事的美穗,“你是怎么知道美穗是格莱西亚斯的前锋呢?” “我也不太明白,只是老姐这么嘱咐过,要我对美穗留个心眼……”元蕊如此说着,渐渐地脸色变得温和起来,“今天的晚饭已经做好了!” 阿宴嗅到了一股香甜浓郁的气味,像是橙子蛋糕,又像是香蕉牛奶。 “阿宴姐,可以开饭了吗?” 八个孩子虽然还没饿到两眼冒金星,却也被饥饿折磨得不行。他们早已循着香气走出休息室,将本就细窄的餐桌包围了起来。 阿宴走到餐桌前,桌上放着三个白色瓷碟,每个瓷碟中央各堆着一小块蓝绿色的啫喱样块状物。 “这么少……怎么够……”几个孩子盯着桌上的三个盘子,挤皱着眉头。 元蕊摸着小扎的头,安慰道:“你们这些小家伙也没有提前通知姐姐要来做客啊。” 小扎苦着脸,觉得今天真是亏大了,“鬼屋里果然是什么都没有。” 他本想用苦肉计让阿宴带他们去医院领糖,却在鬼屋里倒了霉划伤小腿,连眼前的晚饭都不知道是用什么鬼东西做的。 除了闻起来比较香,餐盘上的那玩意儿根本就和屎没啥两样。 “谁说要留给你们了?”美穗端起其中一个餐盘,拿起蓝绿色的块状物一口吞掉,脸上立即浮现出尴尬的青黑色。 啊……这东西真的是不管怎么改良还是那么的难吃啊! 美穗捂着脸,暗自等待块状物从喉管里滑落,然后摆出一副飘飘欲仙的样子。 “好吃!” “美味!” 不仅那八个孩子,就连阿宴都不相信美穗这有口无心的鬼话。 接下来该元茱上场。她雷厉风行地解决掉晚餐,虽然吞下块状物后面色同样有个一两秒钟的难堪,可对工作的渴求让她头也不回地奔向工作桌,继续未完成的公寓局域网优化进程。 元蕊拿起餐刀,数了数还未吃过晚饭的人,包括自己正好是十个人。 “让我看看要怎么切才能分均些呢……”她琢磨着下刀的切点,又怕不小心把这啫喱块给切成了渣。 孩子们内心是抗拒的,眼见今晚已经没有好吃的东西等着他们了,只是眼巴巴地望着元蕊,希望她快点下刀,大家可以早点回家,说不定还能赶上夜宵。 清脆的风铃声回响在众人的耳畔。一阵叮当过后,铃声越繁。 这是有人进入医院大厅的警报。 “又有什么闲人混进来了么……”美穗整理好一身劲装,走出药房机关门一探究竟。 不消一刻钟,一队中年人马跟在满心闷烦的美穗身后进入了药房内。 这些忧愁又焦急的中年男女,是被阿宴带偏路的八个小孩子们的父母。孩子没能在晚餐前按时回家,这让他们焦急地找到了村长的头上。村长带着这些家长一路搜寻,终于来到了偏僻荒废的鬼屋。 “你这熊崽子,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 家长们厉声呵斥着自家的孩子,打完骂完后却又一把搂进怀里。 好一副舐犊情深的画面,却被孤身混进家长团的胧陵所打破。 他穿着黑色的衬衣,黑色的西裤,脚上的黑色皮鞋一尘不染,瘦削的下颚拖住了一副毫无喜感的工整面容。 “宴棠,明天还有工作要做,早点回去休息吧。” 胧陵靠近阿宴,阿宴却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 “工作?”元茱从工作台上转过身来,嘲讽地询问着这位前同事,“我倒是很想知道一年前你的工作究竟是什么?” 胧陵冷然一笑,没有丝毫怯意:“既然居永安排我回家捣蛋,我当然要好好翻家倒柜一番。” 没有刺激到胧陵的痛点,让元茱深感失望。就算是前同事,胧陵也大可以尽地主之谊,帮衬一下元茱元蕊在岛上的生活。可这个狡猾的狐狸,居然连正正经经见一面的礼节都没有。 她懒得理会接下来的事务,埋头处理起手头的工作来。 见识到元茱的硬气,阿宴终于有了勇气争取自己的自由。这一年来的低眉顺眼忍气吞声终于有机会爆发了。 她悄悄靠近元茱,扯着大嗓门对胧陵说:“我……我要留在这里,和元蕊叙叙旧。” 胧陵毫不犹豫地回答:“可以。” 阿宴有些欣喜,这个胧陵虽然看上去狡猾难搞,原来还是可以平等沟通的。 “如果明天上午十二点前,我还没有看到你提交的联排卫星轨道计算报告……” 胧陵脸色一紧:“这个废弃的医院就可以推倒重建了。” “一言为定。”阿宴像恭送嘉宾一般围着胧陵,成功地将他插入了一众赶回居民区的队伍。 徒留元蕊元茱和美穗三人回味着胧陵那充满敌意的话语。 在大夏时,她们也听说过一些有关胧陵的异闻。这个黑发深瞳的年轻男子,是千艋岛大学史上最年轻的博士。他主攻电子通信专业,兼修物理天文学,仅靠一手技术便捞到第一桶金,在商界更是受到各个金融巨头的赏识。 只有关于他的出身,是一团迷雾。有传言说他是天火者的后裔,也有人说他的双亲是被遗弃的克隆人,造成了他的履历在童年时出现断层。 商人们从不计较这些,他们只是单纯的追逐利益。有胧陵出现的地方,就有让人垂涎欲滴的诱饵,然后是突然的颓圮,最后趋于平静。 这里是元蕊元茱两姐妹费劲心力改造出的第二家园,若是翻查财产文件,倒也能确保元氏对这栋废弃医院的所有权。可她俩终究是人生地不熟,再加上一个二五仔美穗,面对胧陵这样的霸道地主,总会露出无法遮掩的懦弱姿态。 阿宴垂头丧气地返回到三人当中,手中捏着厚厚一沓胧陵发的工作材料,仿佛有千斤重。 今天下午就是为了逃离这繁琐的计算任务,她才偷偷从办公室里溜到海岸边舒缓压抑的心情,没想到浪费了一下午的时间,今天的计算进度仍然停留在一成左右。 第97章 热水也是奢侈品 离deadline还有十六个小时。 元茱甩了甩头发,一脸疲惫地从座位上起身,第一次对阿宴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听说你叫……宴棠?” 观察到阿宴为难的表情,元茱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切入到她真正关注的事情上:“联排卫星是什么?胧陵最近是不是有了新项目?” 阿宴没有收到过胧陵的封口命令,更没有保密的意识,用闲聊的姿势有一说一:“胧陵计划将近地轨道上的休眠卫星全部激活,组装成新型地轨监控塔台。” 深藏在内的疑虑从元茱憔悴的面色里暗暗浮现。 那家伙对航天技术向来徐徐图之,现在都有能力搭建宇宙塔台了…… 她觉得这事实在很飘忽,却又不能低估胧陵的实力。 “……胧陵是怎么控制和激活那些卫星的呢?是不是有专门监控卫星运行的基地?” “称它为基地太过正经,其实也就是千艋岛大学的天文学部在岛上布置的一个天文台。” 元茱的眼中燃起了久违的激情火光:“真的?!” “说来你也许不信,天文学部认为最近将有一颗小行星靠近地球,二者有相撞的危险,他们想利用自己的头脑来解决这个危机,成为名垂青史的英雄。” “英雄……” 千年以前,天火者的始祖们披荆斩棘,开拓人类疆土,未尝不是被称作英雄?可这地面上的英雄本就是在利益取舍之间,偶尔突起的一块脆弱高地上诞生的。但凡他们脚下的名利之土有些许的分离崩析,英雄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换句话说,小行星即将撞击地球,在元茱心目中不过是某些人即将开始争名夺利的羊皮罢了。只是听到平时暗自闷骚的胧陵,如今居然大方宣布自己的伟光正欲求,她实在是无法控制从脑子里大量窜出的违和感。 元茱又变回了往常那副一脸高傲处处挑刺的厌世脸。 “地球早就千疮百孔了,我们每天都活得那么艰难,怎么可能会怕小行星撞击地球这种小事情,该不会是天文学部那帮人为了找存在感自己闹腾出来的一次天文事件吧。”美穗对外太空这类玄之又玄的话题毫不关心,忙着和元蕊准备今晚的洗澡水。 “毕竟只是些业余天文爱好者们的课外活动嘛,”浴室里的元蕊打开太阳能热水器,水流沸腾的声音传到了室外,“等过了预测时间,没有看到确实的证据,他们自然就会安静下来啦。” 美穗看不惯元蕊天真的心态:“不只这样,他们大概还会给建设的塔台寻找新的轰击目标。” 美穗考量地用‘轰击’这个词,让元蕊和阿宴两人同时吓出了声来:“不会吧?” 宇宙塔台上载有的远程武器,是一种可以将小行星碾压成尘的强大杀器。 “不管怎么说,为了成为拯救人类的英雄而冒险动用那些伪装成卫星的核武装置,实在是过于牵强。” 而且简直忸怩成一个笑话。 且不说技术上的难度,考虑到启动卫星后可能引起地面第二次核爆的危险,让每一个人在得知胧陵正在操控废弃卫星之时,都会认为这只是一场故弄玄虚的欺骗。 那些散布在人们头顶的核武卫星,是一把又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触碰它们就是触碰死亡。 等宇宙塔台失去了小行星这个威胁目标,某些居心叵测的集团,比如居氏,一定会想方设法抢夺这些卫星的控制权,并将它们投入到其他地方发挥余热。 炮台在天空没有用武之地,就只能对准地面了。 “你们以为官方为什么要禁止操控航天技术?”元茱反问。 元蕊选择台面上的那副说辞:“当然是没有资金维护啊。大家都忙着站稳脚步吃饭,谁会想天天飞在头顶。” 元茱对她不谙世事的妹妹摇摇头。 阿宴顺着元茱话里的思路走,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胧陵从未告知她任何有关卫星信号控制系统的事,即使计算过程中遇到了这方面的问题,胧陵也只是粗暴地丢来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接口文件随便糊弄过去。 阿宴向元茱寻求答案:“近地轨道上的那些携带着攻击武器的卫星,一直是处于待机状态吗?” “如果有疯子想要动它一动,失控就是难以避免的。” 元茱解开终端电脑的休屏保护,轻快地敲击着键盘,屏幕上立刻显示出一张3d电子图纸。 阿宴觉得这图纸十分眼熟,她端详片刻,立即翻找起胧陵递给她的作业材料。 不出所料,她在其中找到了一张平面示意图,和元茱电脑屏幕上所显示的截面图近乎一致。 就在阿宴的视线徘徊于电脑屏幕和手中的纸质资料时,美穗伸出莲藕般的臂膀想要夺过阿宴手中的计算资料,却被元茱抢先一步拿走。 她粗略地翻看着资料,发现除了计算公式,成百上千的变量定义,以及一些辅助计算工具的登录密钥外,倒也没什么十分重大的发现。 “宴棠,不介意的话,我想多看看这份资料,”元茱已经稳稳佩戴好那副只有做大事才会使用的眼镜,“作为回馈,我帮你填完计算报告上的空白数字。” 今天可真是好事成双,阿宴遇到了旧友,又能混掉一天的作业。 “对了,今晚你要是留宿在这里,可不要对住宿条件预期太高,”元茱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想要洗个热水澡,你还得和美穗商量一下。” 阿宴不解,却听到了从浴室传来的争吵声。 “不要!” “我才不要和别人一起洗澡!” 耳边全是美穗的高分贝嗓音。 “每天能热五立方的热水已经是极限了,晚间剩下的热水只够我们洗两次,你总不能让阿宴不洗澡就入寝吧?何况阿宴今晚的床铺还没有着落呢。” 元蕊小声劝说着,跟在美穗身后走出浴室。 阿宴只看到早早换好浴袍的美穗一脸嫌弃地朝她走来。 美穗捻起兰花指,挑剔地拿捏着阿宴身上的粉色纱裙,又凑近阿宴盘在耳侧的长发细嗅了一番。 “喂,村姑,你昨天洗头了吗?” 第98章 精致的人儿 阿宴点点头:“为了能快点清醒打上班卡,今天早上我还特地冲了个凉。” 美穗目光稍稍一变:“你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洗发水?” “这个……重要吗?”阿宴觉得这是一个奇怪的问题。 美穗麻利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了平日收藏的购物网页,将手机递给阿宴。 “你用的洗发水是这个牌子吗?” 阿宴哪里辨得清牌子,只觉得图片上的那个造型华丽的瓶子和自己今早用的洗发水外观极为相似,就含糊地点点头。 格外的欣喜置换掉美穗浑身的嫌弃劲。 阿宴头发上残留的芬芳让她想起了平日里常用的洗护用品。这种添加了多种珍贵香料的洗发水是美穗的续命水,没了它,美穗的秀发就失去了灵魂。 作为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美穗对生活质量的要求非常高。她向来只买贵的,不买对的,对奢侈品牌的忠诚度达到了99.9%。 她原以为像千艋岛这样着名的岛屿,肯定会像其他着名海景区街道遍布各种琳琅满目的商店。 可这里啥都没有,唯一的一家超市里居然连洗发水也没得卖。若是问店员没有洗发水要如何洗头,店员反而会诧异地回以一个白眼。 这是一块肥皂就能搞定的事啊,还需要问吗? 店员稀奇的神色和美穗惊讶的表情如出一辙。 她实在是无法接受岛上干瘪的生活,却又因为没法在当地找到营生的工作只能暂时留驻在这个被外界盛赞为“桃源之岛”的地方。 淅沥沥的热水涓涓流下。阿宴和美穗盘坐着挤在只能容纳一人的浴缸中,可谓赤诚相对。 阿宴小心将手腕上的那对断开的镣铐取下,放置在浴缸边的置物架上。 朦胧的雾气沾染在钛白色的金属表面,镣铐叠起的内圈放出立体投影,几个数字不断刷新跳动在两人的手边,时刻提醒着她们离洗澡水温度降至三十五度以下还有十多分钟。 “不知道你平时是住在岛上的哪个地方?这个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今天我们才遇到,或许这就是缘分的安排吧。” 美穗收起一身痞态,此时恭敬又热情,倒是让阿宴不太习惯。 “阿宴,你住在岛上的哪个地方呢?” “……就在胧公馆。” 她的回答在美穗的预料之中。 为生计而劳累的人,会对养尊处优的人十分敏感。 “那可真好啊,至少有用不完的热水和洗发水。”美穗笑着说着,内心却憋屈得想要砸碎身下的浴缸。 她并不知道自己是样品克隆人,以为平日里优渥的生活都是来自居氏对她父母的抬爱。现下居氏破产,她和元氏两姐妹一样失去了经济来源,只能暂时蜗居于此。 热水,和洗发水……? 阿宴不明白为何这两样稀疏平常的东西变成了两人聊天的重点。她扫视着浴室,发现浴室里唯一的洗护用品只有一块颜色暗黄的肥皂。 看得出来,那是一块做工粗糙的手工皂。 美穗抚摸着发梢,十分痛惜:“这几个月来我一直用肥皂洗头,一把头发都变成枯草了。” “胧公馆的洗发水是从哪里买来的,我也想……” 美穗偷瞄着阿宴,以为阿宴会没有头脑地告诉她洗发水的经销渠道。 可是阿宴也一脸茫然。 寄住在胧公馆一年了,细枝末节中深藏着的秘密每时每刻穿梭在她的指缝间。公馆里的日用品从哪里运来?新鲜的食材和反季蔬果又是从哪里送来? 阿宴被美穗带入了疑惑的旋涡,反而求问美穗:“朔光二号……会不会是朔光二号运载的商货?” “这不太可能……”美穗回忆着自己搭乘的那艘朔光二号,确实是有一部分空间作为货仓存放了几个集装箱,但里面装的都是些钢铁重型机械。 “朔光二号一年才巡航一次,上次正是我到达千艋岛的六个月前。这座岛上的原住民过的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生活,并不依赖轻工业。对轻工业品有要求的,也就只有千艋岛大学和胧公馆了。” 元蕊元茱能遵守岛上的规矩,不随意外出,美穗却经常由着性子溜出去玩耍。 在这座岛上,只有两个地方能够吸引她的好奇心。一个是严禁外人出入的千艋岛大学,另一个正是如同处于云巅的胧公馆。 “况且,朔光二号所停留的港口正在戒备森严的千艋岛大学里。” 阿宴想要知道的正是这一点。 她终于抓住了逃离千艋岛的关键。 美穗注意到阿宴越来越沉默的表情,知道洗发水这个话题已经无法继续。 “想听歌吗?大夏最近新出了一个女团。” 美穗打开浴室里的电视机,搜索着来自大夏的频道。 新闻频道里报导的全都是被金融危机影响而破产的企业公告,美穗紧按遥控,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轻松欢快的综艺节目。 萌动的声线,靓丽的面庞,以及捎带成熟的气质,美穗所说的新女团五人组在华丽的灯光造型之下摇曳着身姿。 五个人排成五边形,在迷幻的舞台上演绎着她们的舞曲风主打歌《voice》。 稍有眼光的人就能看出来,这五个人虽然做着整齐划一的动作,她们中的一人总是因为动作慢半拍,又或者舞台走位出错而显得格格不入。 美穗指着那个频频出错的女团成员之一,向阿宴介绍:“她叫caty,是上个星期刚刚出道的女团c·a·t的领队。” “是不是觉得很魔幻?女团的领队居然是五个人中资质最差的一个。” 阿宴附和着,恰好电视镜头切换到了各个成员的特写。caty狼狈不堪的模样清楚地映在阿宴的面前。 舞台的妆效过于浓艳,caty的眼睛四周涂满了荧光眼影,鲜红的嘴唇一张一阖完全无法配合舞曲对上口型。 阿宴发现这个caty十分眼熟,却怎么也认不出她是哪位熟人。 “有人说caty背后的金主能和全盛时期的居氏比肩,可是我们这些来自居氏的猢狲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来啦。” 美穗朝阿宴使了个眼色,阿宴却无从理解这其中的意味。 她猜测:“难道caty和你们一样,因为居氏破产只能混演艺圈?” 美穗摇摇头,“我是指这个caty的老哥平津啦。” 平津…… 屏幕上的这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子,是平津的妹妹——喵喵。 第99章 恐怖谷 caty,也即喵喵,被其他四个团员包围起来,如同众星拱月般凸显在c位。 此刻的她没有丝毫主咖的自觉,一脸紧张地摆出捉急的姿势。 一曲完毕,电视台切换节目,开始播放冗长又无聊的广告。 “以前觉得看电视广告纯属浪费时间,在这个破岛上待久了,就连治疗灰指甲的广告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美穗刚说完,电视里就播出了那段流传千古的广告词:“得了灰指甲,一个传染俩……” 好冷。 阿宴感受着浴缸里的水温,又看看手铐上的计时器,还有五分钟。 而美穗的话更是让她打了个冷颤。 “你……是不是胧陵的女朋友?” 浴缸中的水一瞬间凝结成冰。 到底是哪根筋不对,才会让美穗有这样的想法? “打杂的……我只是个打杂的。”阿宴的双手捧起一掬水,想清洗掉脸上已经泛红的纠结之色。 美穗才不会轻易放弃如此之大的一个瓜,她亲昵地握住阿宴的双手,手心的温度在阿宴冰凉的手背上燃烧:“不知道胧公馆还有没有打杂的空缺,总和元蕊她们挤在一起……” 她压低眼眸,悄声地说:“……我实在是受不了,这里的生活真的很难。” 美穗的需求很简单,帮她提高一下生活质量,但是阿宴没有办法满足她。 哪里有什么打杂的空缺,胧陵允许她寄住在公馆,全都是因为他需要一个了解天文学和航空航天技术的帮手,去解决无法摆在台面上的计算作业。 拥有天文台的千艋岛大学和其他高校不同的一点,就在于它能包容地面上的那些追逐星光的学子。几乎所有对天空充满眷恋的人们都会聚集到千艋岛,只为了能透过天文台的电子望远镜看一眼天空真正的模样。 他们只是沉默的小众。地面上的大多数人仍然排斥接触天空,也排斥这些试图接触天空的人。 胧陵的手下,包括宇宙来客阿宴,全都是些不被主流容纳的追星者。单单从立场来看,无意探究天空密辛的美穗没有加入胧陵计划的可能。 就和胧陵刻意疏远鄙薄天文的金未一样。 阿宴顾左右而言他:“我记得一年前你曾经孤身一人闯入赤城,后来呢?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提起上次就来气,”美穗细腻的两腮鼓得像河豚,“我在赤城绕了大半天的远路,原本以为找到了出口,没想到居然进入了迷宫一样的地下遗迹。” 也是那时,金未被胧陵抛弃在赤城地底。 “你有遇到金未吗?”阿宴追问。 “你是指那个娘娘腔?他倒是蛮厉害的,要不是他在前面带路,估计我会饿死在地下遗迹里。” 听到这儿,阿宴总算放下心来。 不知道金未现在怎么样了,说不定到现在他还在抱怨胧陵和自己的不辞而别。 还有平津,他现在一定和娜塔莉亚四处忙碌奔波吧。 “我有些头晕,先去休息了。” 趁着洗澡水还未完全凉透,阿宴起身离开被冷空气占据的浴室。 “别走啊,我和你一起!”美穗跟在阿宴身后结束了不甚愉快的泡澡时间。 尚未关掉的电视机,播放着超人气女团c·a·t的最新活动预告。 “备受瞩目的c·a·t承蒙厚爱,将于下月登陆南半球千艋岛举行出道纪念典礼……” 元蕊正烦恼着没有办法再清理出一间病房供阿宴过夜,而美穗居然主动提出和阿宴分享自己的起居室。 元茱扫视着正在擦干头发往起居室走去的美穗和阿宴,心中有些不快。 她放下手中的工作,走进浴室。元蕊正在里面准备着今天的最后一立方热水。 “稍微等会,洗澡水马上就好。”元蕊调试着太阳能热水器。 元茱了无趣味地倚靠在浴室门口,摩挲着收纳架子上的暗黄色肥皂。 “想不到我竟然会因为一块肥皂而被嫌弃。” 调试好水温后,元蕊取出口腔里的牙套,面庞变得犹为工整端丽。 那副将她伪装成大龅牙丑女的牙套被浸泡在浴室架子上的水罐中。 元蕊捏着胶头滴管,将其中的高效消毒剂仔细地融进水罐里稀释,对元茱的抱怨毫无共鸣:“美穗本就是作为完美女性设计诞生的,她的审美和意识动机也是设计理念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你确定?那个让人不省心又不讨人喜欢的美穗?” “‘完美’这个词的并不是由你来定义的。” 元蕊放下滴管,躺在热水中闭上双眼,放松身心,连话也轻柔得像白棉。 元茱叹了口气,“大众心目中的完美女性,和我们手中的设计图纸完全是相悖的两份期望。” “性格意志的残缺,并不会影响样品的社会性存在,反而能避免到达恐怖谷谷底。” 元蕊的话让元茱稍许乐观了些,“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对于样品克隆人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它们有多么完美,而是需要表现得更加自然,能在情绪上与自然的人们形成共鸣。” “没有情感的夸父可以被轻而易举的回收处理,解开了情绪锁链的禺山反而成为了颠覆天火的强大杀器……” 这让做什么都认定功能至上的元茱,对传承千年的家族使命十分抗拒。 但这也不会改变她和元蕊那一眼往不到路标的未来生活。 两个人舒服地躺在浴缸里,享受着热水蒸腾的温度。一天的疲惫融化在点滴的温润之中。 “……我们自制的肥皂有那么粗糙吗?我记得当时还加入了薰衣草精油……” 元蕊伸手拿取搁在墙壁上的肥皂,胳臂扫过浴缸边缘,不知是什么的坚硬小物从浴缸边滑落到水中。 咕噜咕噜…… 坚硬的小物在水面下泛着白光。 元茱想将那抹锋芒从水下捞起来,金属手环却扑腾着气泡从缸底浮出水面。 看似密度大于热水的手环在水面上喷射着大朵气泡,沿着半径十五厘米左右的圆游着圈。 元茱好不容易才捉住了这只顽皮的手环:“这……是阿宴落下的东西吧?” 元蕊则发现了搁置在浴缸边上的另一只手环。 两人瞪大了眼睛,琢磨起各自手中的奇异小物。 第100章 电子宠物bug 手环冰凉顺滑的材质明显接近金属,高超的铸造工艺将它的每一寸边缘都打磨得万分圆润,却又保持着隐约的直角造型。 在手环内侧,天火者的旗帜被精致地雕刻其间。比旗帜还要微小的,是用其他金属镀上去的‘ktz’三个字母。 元茱只认得旗帜,对这三个字母毫无头绪。 快逃走?狗腿子?开题组? 都不像。 她又查看着手环的外边缘,发现了一个突兀的圆孔凹槽。 好奇心驱使她拿起手边的搓澡勺子,从勺子上摘下一根硬质纤维毛,插进了凹槽之中。 刺痛感从指间迅速逃窜至全身。 “姐,你做了什么?”感受到周身遍布电流的元蕊一声尖叫,吓得元茱纤手一抖,手环又滑落到浴缸底部。 “这个手环,可以蓄电。” 手环完全浸入了液体当中后,停止了放电,立刻反重力般地弹出水面,并继续从凹槽中喷射出不明气体在水面上打着圈圈游走。 元茱一把抓住顽劣的手环,兴趣盎然。 她发现了一件比洗澡更能振奋身心的事情。 草草披上浴袍,元茱迫不及待地冲出浴室,迈向工作台的拖鞋一吸一沓,啪嗒作响。 从窗沿洒下的浅辉是粉红色的月光。 “和我聊聊嘛……” 早已熄灯的房间里,美穗不停对睡在身旁的阿宴唠叨着。 “除了将古书装满一整层楼的图书馆,胧公馆还有些什么?” “……晚餐还算不错吧,至少有肉吃。” “真的吗?!”侧躺在阿宴背后的美穗欣喜若狂地掰着她的肩膀。 “嗯。” 有气无力的敷衍回复。美穗暗自抱怨阿宴的背影死气沉沉。 “有m5霜降吗?龙虾呢?这附近的海产长势比大夏迅猛许多,口感怎么样?好吃吗?” 真是个啰嗦的女人! 阿宴被美穗一连串的问题吵得没法入睡,不耐烦地从仅容一人的铁架床上坐起。 “好渴……”她抓搔着头顶的发丝,两脚在冒着寒气的地板上来回摇晃,终于触碰到了她的一双鞋子。 “我去倒点水喝。” 阿宴走出被改装成卧室的待诊室,朝走廊远端的工作室走去。为了节省时间,元茱画地为牢,把工作室的椅子改装成了躺坐皆可的功能椅。清洁的饮用水和纸巾等各种从村长手中接过的限额日用品总是在元茱的座位旁边堆砌着。 美穗还曾经为了一天只能使用一米长的手纸,和元茱大打出手。 一米长……怕是上了个大号,晚餐就没纸擦嘴了吧。 阿宴感叹着这里简陋的生活,朝走廊尽头微弱的光亮处走去。 手指头敲打键盘的声响清脆又急躁,就像某个电竞明星正在猛敲qwer键carry全场。 她悄悄靠近两只手奋勇急攻的元茱,默读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翻新的字符群。 光点在屏幕下方不断闪动,主机正在读取着某块内存中的数据结构。 在大片的字符中,阿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标识符断断续续地出现在整个读取内容中。 minerva。 “这不是……密涅瓦的ai设定资料吗?” 阿宴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 “密涅瓦是什么?”元茱反问。 阿宴意识到即便自己说实话也不会让元茱相信,只好胡编一顿:“……是我养的电子宠物啦……” 元茱拿出在浴室捡到的一只手环,亮在阿宴面前:“你为什么要把电子宠物养在没有交互界面的手环里?” 看看自己都扯的些什么理由……阿宴再一次成功被自己绕进去。 元茱懒得讲太多废话,她料定阿宴看得懂手环中的备份资料,指着屏幕上的字符块说:“这种编程语言虽然使用了很多不熟悉的方法,但是整体风格和目前流行的a+语言极其相似。”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电子宠物其实是只佯装成可爱动物的大虫子。” 元茱点击字符块中的一串用红色标记的链接,跳转的页面是一片空白。 页面所显示的网址,明显是红字链接经过某种变相算法转化而成。阿宴当然知道这个链接通往的是木星空间站的数据库。她也知道即使元茱对这个怪异的网址倍感疑惑,也绝对找不到关于空间站的任何蛛丝马迹。 元茱的思路和阿宴背道而驰。她以为跳转页面的空白是由于废弃医院的网络还未联通到千艋岛的主干网络所致。 在元茱眼中,解析阿宴手环中的秘密易如反掌。要知道她刚刚才利用胧陵给阿宴的演算资料,找到了连接到胧公馆的通信线路。只需要稍微多的一点时间,她就能重新进入现代文明的网络之中。 “我可以拿回我的……手环吗?”阿宴并不想解释太多。 解释得越详尽,自己就越可笑,而且越可疑。 元茱将那一沓厚厚的演算资料交还给阿宴:“这些数据我都整理好了。” 阿宴翻看着纸张,原本空洞的资料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演算过程,不禁感叹起元茱的细心耐心和效率。 “谢谢……” 还未等阿宴道谢完毕,元茱强行打断了她的话语:“我不需要道谢,我需要你等价回馈。” 好直白……真是个狠人。对于这种人,阿宴又不能以武制人,只能俯首帖耳。 “手环中的资料我拷贝了一份,就当做是回礼吧。”元茱将两只手铐从工作台上取下来,还给了阿宴。 阿宴接过手铐,十分不解:“你拿这份拷贝资料有什么用处呢?” “这些数据清洗一下奇怪的结构和变量,就能用在刀刃上了。” 元茱继续敲打着键盘,然后将插在主机上的存储器拔了下来。 她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没有任何迟疑地背对走廊处:“美穗,你过来。” “你要我过来我就过来,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娇嗔的蜜语从走廊拐角处传来。 嘴上是这么说,美穗却乖乖地走到了元茱身边。 “渴不渴?我给你们泡两杯薄荷茶。”元茱从手边的收纳盒中取出了两袋茶包。 茶包上的着名标签让美穗眼前一亮。 即使用凉白开冲泡,清凉的气息也轻轻地漂浮在杯口。 这几个月来喝惯了纯净水,现在一个普通的茶包都能唤醒她内心的渴望。 第101章 睡美人的劫难 美穗端起茶杯,假装挑剔地摇晃着透明的茶水,“我还是喜欢加些冰块和伏特加。” “没有冰块,也没有伏特加,”元茱难得对美穗露出笑容,“还没有净化的污水倒是有很多,要不要来帮帮忙解决一下?” 才不要。 美穗眼神飘忽,一个劲地将茶水倒进嘴里。 或许是因为许久没有喝到含糖和添加剂的风味饮料,美穗的味觉变得格外敏感。她觉得充盈在唇齿之间的清凉液体总像是掺杂了些许粉末物质。 刚入口的香甜在流进咽喉之后,古怪的药味瞬间占据了美穗的大脑。 还没来得及向元茱发起牢骚,迅涌而来的睡意直击美穗的眉心。 她瘫倒在桌子上,额头‘哐当’一声磕在桌面上,响得咯嘣脆。 阿宴吓得赶紧扶起美穗,却发现美穗已经失去了意识。 “这……她怎么了?”阿宴紧张地盯着元茱。 “哦,没事,茶水里有口服麻醉剂。” 元茱一脸风轻云淡。 阿宴抱着昏睡的美穗,指着自己的那杯薄荷茶:“啊……那我也……?” 元茱恶作剧般地浅笑。 她扎好自己的碎发,披上已消毒的外衣,戴好白色的手术用头套、手套和口罩,接着,像训斥社畜般命令着阿宴:“你,身板看起来很单薄,其实肌肉很发达吧?” “把美穗扛起来,跟我走。” 所以说,我是长着一张老好人的脸吗?为什么元茱和胧陵一样,总是把我当工具使唤? 阿宴不想那么顺从,却又放不下昏迷不醒的美穗,只能像扛沙袋一样将美穗挂在左肩,跟随在元茱身后。 “你要对美穗做什么?” “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元茱的步调不快,但她的身影灵活地穿梭在医院里各个废弃的走廊和楼梯之间,让不熟悉路径的阿宴有好几次都差点迷失在中途。 好不容易看到元茱在一条斑驳的走廊上停下脚步,在她面前的那扇门出乎意料地自动向两侧张开。 阿宴扛着美穗一路小跑,紧跟在元茱身后冲进了仿佛若有光的门内。 这是一间放置着众多仪器设备的密闭房间。和门外破败阴暗的走廊不同,集中在房间一角的无影灯坚定地汲取着本就稀罕的电力,将其下的手术椅照得十分亮堂。 元茱朝阿宴挥挥手。 “把她放上去。” 美穗被阿宴摊在手术椅上,仍然不省人事。 “你闪开。” 元茱使劲把阿宴推离美穗的身边。 她不知道进行了什么操作,从手术椅的侧边取出了一大把的针刺探头和负压吸头。 在阿宴的瞠目结舌之下,元茱将探头和吸头一个一个地扎在美穗的头皮上。等到美穗头上插满了金属细管,元茱又朝她的肩颈和腹部下手。 直到管道插遍了美穗的全身。 一番劳累过后,元茱叹了口气。手术椅后的仪器操作面板上不断刷新着图像显示。在峰值和频率处于某一固定位置时,元茱终于放下心来,褪去黏腻在掌心的手套,取出了存有阿宴手环数据备份的小型存储器。 她走到不远处的另一个座位上坐下,将小型存储器插在脚边设备的输入口中。 阿宴又从元茱背后看到了那一段段熟悉的代码,只是在框架结构上有了很多变换,大体还是能辨认得出这其中的某些特征点,比如‘密涅瓦’这个字符串和大量重复的接收新刺激并反馈自有数据的人工智能接口。 “你要做什么?”阿宴的指甲刺进元茱所坐的皮椅背部。 她用余光关注着躺在手术椅上的美穗,心中有不详的预感。 “既然拿到了有用的数据,当然要用上一用。”元茱的指尖跳跃在布满灰尘和油渍的老旧键盘上。 “你手环中的数据很完整,而且具有非常高的有机结构功能,”元茱完全沉浸到眼前的操作中,“最重要的是,它的数据结构和元氏本有的完型构建法则有着非常相似的基础,只需要……” 元茱轻轻按下了键盘旁边的增制按钮,在短短的几秒钟沉默之后,房间内突然发出一种沉闷的机械噪音。 元茱面前的仪器开始闪烁着蓝白色的信号灯,这种蓝白提示灯顺着线路在室内一路横闪,一直蔓延到美穗头顶。 “……你对美穗,做了些什么?!”阿宴飞奔到美穗身边,发现插遍美穗全身的一根根管道中有些什么,正在不断地灌进沉睡的美穗体内。 “神经信号的逆培养。”元茱眼中映入的只有电子屏幕上的一排排数字和提示文本,根本无暇关注阿宴那复杂的神色。 不知怎的,看到眼前沉睡的美穗,阿宴浑身都颤抖起来。 就好像那些吸管正插在自己身上一样。 就好像有数万条鞭子正抽打着阿宴的后背。 晕头转向之间,阿宴竟然觉得自己无法呼吸,脚下一绊,跌倒在手术椅旁。 她踉跄着步伐想要站起来,只听到美穗那盘旋在耳畔的低喃。 “……来不及了,阿宴,快回来…… “坪筑已经被星鉴……” 阿宴凑近美穗宛如睡美人般的面庞,“什么?你在说什么?” 美穗樱唇再次轻启之时,整个房间发出了如同轰然倒塌的巨响。 只是一刹那,室内所有电器全部停止了运转,陷入了黑暗的沉寂中。 阿宴听到不远处的元茱猛捶桌面的声响。 “有没有搞错?!我才刚刚输入了不到两成的内容,居然就给我死机了?” 元茱不解气地乱踢着脚下的破铜烂铁,不想踢到了脚指甲边缘,疼得她暗自骂娘。 不一会儿,洗完澡的元蕊也找到了这里。 “表姐,你做了什么?整个医院都停电了!” 黑暗之中,元茱回望着站在门口的元蕊,相当的诧异:“停电了?” “不仅是医院,我刚刚在楼顶看了下医院外面,整个岛几乎没有灯火亮起来。” 元茱不解:“夜深人静,那些土着没有晚上点灯的习惯吧。” “不,不止……”元蕊搂起遮挡着眼前的发丝,“高崖边上的那座不夜公馆,如今也熄灭了灯火。” 元蕊所说的不夜公馆,正是胧氏在千艋岛上的住宅——胧公馆。 第102章 修禊事也 元茱思索片刻,又查看了手边这些哑了火的设备,只能推断方才的异样并非是因为计算机负荷过重,而是实实在在的断电所致。 这么说来,岛上的电力系统算是完全瘫痪了。 她有些后怕。 自己利用阿宴的那份作业资料上的线索悄悄入侵千艋岛的主网络才不到一个小时,就出现了这样的意外状况……胧陵走前撂狠话的冷脸浮现在元茱的心头。 穿着睡裙的元蕊摸索着走到手术椅旁,发现了紧闭着双眼的美穗和跪坐一旁难以回神的阿宴。 “阿宴,美穗怎么了?” 如散了线的木偶般,阿宴没有丝毫回应,紧握的双手中死死拽着那些插入美穗肌肤之下的细管。 千头万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涌上了元蕊的心头。 “姐,你给美穗做修禊试验了?” 元茱扯下头绳,甩了甩湿热的发丝,“……难得有份靠谱的完整脉冲编码,居然碰上了大停电……” 试验的失败让她十分懊恼。她对自己临时起意的试验安排有着十分的把握,仍然不肯断然相信突然的断电是导致失败的原因。 在第一次接入千艋岛外网时,包裹着核心数据结构的接口曾经因为奇怪的段错误而链接失败。 ……会不会是编码中混有病毒指令? 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定是监控千艋岛网络的管理员强行关闭了她好不容易在暗网中建立起来的通讯中转站。而对方一定不知道,这个通讯中转站才刚刚篡夺了整个岛屿发电源的控制权。 元茱觉得必须再次检验一下程序内容,她拔下插在仪器上的小型存储器,刚转过身来却被靠近的元蕊一个巴掌正面怼倒。 “啪——” 元茱捂住生疼的左脸颊,瞪大了双眼,望着眼前元蕊的昏暗剪影。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元蕊如此强硬又粗暴的一面。 “……你发什么神经?” 元蕊浑身如筛子般激动,就连声音都在颤抖:“你不是答应过……再也不做修禊这种试验了吗?” “你答应过伯父伯母,答应过我们的啊!” “……原来你是指这个,”元茱松了口气。 她满不在乎地重新站稳脚步,“当年我也只是想让他们二老能瞑目,才随便答应的。” “你干嘛那么当真?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毫无歉意的元茱在元蕊的面前已然是一个只有点头之交的陌生人。 “有什么关系?你问我有什么关系……” 元蕊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扯着元茱的白色衣领失声痛哭:“难道你真的忘了……” “……五年前,在你一手策划的修禊试验中意外身亡的被试人,就是我的父母!” 元茱不甚自信地皱眉,“不可能,参加试验的人选全部是从外界推送而来,与试验策划者相关的人员已经在试验开始前全部排除出去了。” “你的父母不可能在被试人员当中。” 元蕊已然将决裂放在脸上:“……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从来都只关注自己想要的东西。”她的怨愤直逼元茱的额前,然后四溅到漆黑室内的每个角落。 “……你又变回以前的样子了,”元茱躲开元蕊燃烧的目光,“麻烦你,想要坚持那些幼稚的事情,就不要挡在我面前。” 恍然间一阵银铃暗响,不多时寥落的铃声由远处传来。 为了防止一些迷失的走兽混入医院内,她们曾将闲置在院内的风铃装饰品挂在医院各个入口作为提示警铃。 “我去看看是谁又闯进来了。” 元茱大步走出门外。 喧嚣的灰尘被她离去的脚步惊起,在微浅的月光所及之处舞蹈。 阿宴从那段突如其来的惊愕中恢复过来,轻轻拍着元蕊起伏的背影,“蕊,修禊试验是什么?” 沉默安抚着元蕊的愤懑,她最终还是开了口。 “是家祖以前研究生物神经信号时,提出的一个危险的试验方案。” 元蕊抚摸着美穗近乎完美的睡脸,眼神怜悯:“试验的基础是将人格、意识、动机和记忆这些心理要素用脉冲信号编为一套生物密码,并且从外部强制导入人体,从而让试验体的心理素质实现完整而全面的控制与调整。” “简而言之,就是洗脑。” 阿宴不明白洗脑的意义。 “也就是,”元蕊一字一句犹如针扎,“抹杀掉你的意志,让你从头到脚变成另一个人。” “另一个操纵者所希望的样子。” 阿宴终于知道元茱将手环中密涅瓦的设定拷贝出来的意图。她想把美穗改造成她从未见过的密涅瓦。 “她想给美穗洗脑?”阿宴惊呼,“这样做能有什么好处?” 她回望着身后的美穗。 躺在简陋的手术椅上,美穗仍然面露微笑地陷入梦乡。 阿宴依稀记得,使用胁迫或者欺骗的方式,强制个人改变自我意识,这在太空站上是违法的。然而情况到了地面上则更加复杂。 克隆体和基因编辑的存在模糊了对“人”的界定范围。 “难道,就这么一组破旧的仪器,就能轻易改变一个人的人格吗?” 她不相信,美穗在醒来之后会像元茱预期的那样变成密涅瓦。 元蕊蹲坐在地,环抱着膝盖,“和你说过的吧,千艋岛上的这家医院,原本就是元氏所属的地产。很多千年以前的精密医疗设备,在这家看似残破的医院里应有尽有。” “这些仪器虽然陈旧,在千百年前也是人体意识研究的前沿利器。” “老实说,我十分排斥这方面的研究,可我的父母偏偏执着于神经脉冲信号的编码和输入,他们甚至进入了学界都视为禁忌的试验领域。” “然后,在某一天,我的父母消失在了家中。” 元蕊哽咽着,大口呼吸着,她抬起头,被暗影所模糊的泪水顺着脸颊的弧度滑下。 “学术不端,违反医师道德……这些丑陋的话语即使在他们被执行注射死亡后,仍然盘旋在他们的墓碑前。” “……所以,我绝对不会原谅元茱!” “她根本就不明白自己正在做的是一件怎样危险的试验!” 第103章 激活密钥 带着血色的月亮飘到了窗户上方,照亮了元蕊脸上的坚韧和不屈。 阿宴本想安慰元蕊,刚张口,肚中的肠子如同被甩入搅拌机中一样,喉管喷涌着酸臭的消化道残渣,让她呕吐不止。 看到阿宴卡白的脸色,元蕊不加思索地摆脱了个人的怨念,恢复了白衣天使般的温柔:“对不起,光说着我的事……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躺着休息一下?” “不……不用,”阿宴抚按着冰凉的肚子,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她身体中迅速流失。 她不希望元蕊再陷入到刚才那副遁入深渊中的心境。 “我们还是先叫醒美穗吧。” 元蕊点点头表示同意。她检查着美穗的呼吸和脉搏,一切正常。 接着,她清点着被元茱插遍全身的细管,一只一只地将它们拔下来。 美穗的脖子,臂膀和肚皮上难免出现了些许红色的小斑。这些都是管道插针遗留的痕迹。 “表姐给美穗注射麻醉剂了吗?” 看到美穗沉睡得如此安稳,元蕊询问着阿宴。 “元茱给美穗的茶水中说是加了口服麻醉药。” “这就麻烦了,”元蕊拖着腮思虑良久,“表姐使用的那种口服药,药效起码会持续八个小时,但是全身麻醉的效果并不是很好,醒来后还会出现很多副作用。” 阿宴一阵后怕。 还好自己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搬运工。 但反过来想想,元茱对她如此手下留情,却显得十分不自然。 要知道,美穗可是和元茱元蕊共同生活了大半年的老熟人,而自己却只是个和她们见过两三次的匆匆过客。 如果元茱需要一个活生生的试验体,自己岂不是个比美穗更加适合的对象? 阿宴刚开口想问元蕊,却看到一直静趟的美穗胸脯此起彼伏,呼吸失措。 “她怎么了?!”阿宴按住美穗在无意识中胡乱舞动的手臂,只觉得有种难以控制的蛮力正在美穗体内膨胀开来。 “是癫痫。” 元蕊嘱咐阿宴控制住如同恶魔附体的美穗,把手中那些已经拔下来的插针管道重新插回了美穗娇嫩的皮肤上。 阿宴能清楚的看到,元蕊扎针的部位和元茱下手的位置不太一样,扎针的手法也有不同。 不到短短几分钟,美穗就在元蕊的紧急治疗下停止了混乱的肢体动作,再次进入了沉睡状态。 “暂时只能这样了,”元蕊检查着美穗的心跳和呼吸,确认没有问题后放下心来,“在设计美穗的基因组合时,特别将她的脑电感应能力设置成敏感层次。” “只要有外来电位干扰,她就可能轻易地进入无意识状态。” 设计? “美穗是非自然生产的克隆人,”元蕊说出了实情,“而且是经过高度调整,在基因来源上具有高混杂度的样品体。” 不甚了了的各种名词并没有解决阿宴的困惑,却增加了她的不安定感。 安伯、狗蛋、美穗……细数下来,生活在阿宴身边的克隆人正在一个一个的暴露着自己阴暗卑微的来历。 “什么是样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都会成为周围其他人们的关注点。 人与人之间相互吸引,相互影响,为了自己向往的人而改变自我。 这是阿宴心目中最完美的人际关系。她对元蕊口中‘样品’这个词十分反感。 这个词就像是从一台复印机器中抽出来的枯燥灵魂,毫无美感可言。 “被称之为‘样品’,是因为它的基因图谱高效简洁,集合了先前数代人在生理条件上的遗传精华。” “可就算如此,它仍然还是克隆人。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父母血亲,从诞生之日起,它就成为旁人的工具生活在我们身边。” 锐利的指尖抠进了阿宴的胳膊里。 她猛然回头,看到了美穗那张睡脸面无表情地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阿宴按住美穗掐进自己手臂的那只细手,隐忍着痛觉。 美穗从手术椅上坐起来,机械般的肢体动作就像一台没有生命的仪器。 它那润红小巧的双唇一开一合,保持着稳定的弧度:“编号nx9528,代号密涅瓦,远程加载数据已完成,请输入激活密钥。” 元蕊和阿宴面面相觑。 “修禊试验里……可没有这道密码锁的存在啊。”元蕊盯着美穗缓缓朝二人抬起的双手,觉得醒来的她不像是被洗脑,倒像是个数据被初始化的机器人。 良久之后,阿宴才明白美穗悬停在半空中的双手意欲何为。 第一次遇见密涅瓦时,它便向幼小的阿宴伸出双手。卡在它腕上的是一双轻质镣铐,那正是它被奴役监管的证明。 难道它所说的激活密钥,和存储在镣铐之中的数据有关? 阿宴如此猜测,摸向手腕,发现自己的那双镣铐被遗忘在浴室中。 “我的手铐呢?” 她慌忙想要回浴室找到镣铐,元蕊止住了她的脚步。 “你要找的是这个吧?”被元茱提取完数据后随意放置在办公桌上的那双手铐,出现在元蕊的手中。 阿宴点点头,接过手铐,如同供献珍宝般将它栓在美穗光滑柔嫩的腕间。 咔嚓一声,手铐上了锁。 有些宽大的手铐像是收到了命令一般立即停止了腕间的摇晃,圆滑的棱边转眼间熔化,液态的外壳不受重力影响,重新调整着手铐的外型,不断缩小着手铐半径,直至紧贴美穗手腕的肌肤。 美穗的目光锁定在阿宴身上。 她看着阿宴的眼神,就像老母亲审视家中不成器的小辈一般。 “阿宴,你没完成的补习资料已经堆成山了。” “不过在这之前,得先给你做个体检,处理一下关于你的司法失踪流程。” 抛开美穗的娇艳外表,无论是神态还是口气,都和‘恶’势力的爪牙密涅瓦如出一辙。 她杏眼圆睁,死死盯住阿宴的面部,“开始扫描虹膜信息……” 下一刻,美穗的密涅瓦和卡壳的古老录音机一般,在半启的口中重复着奇怪的噪声。 第104章 木头人 用于机械体的智能电子编码虽然脱胎于人体的自然脑脉冲信号,但最终的成品却仍是面向机械体的实用品,若是直接强加于人体,就是眼前美穗这副不生不死的怪异模样。 “嘶、嘶嘶——” “输入——嘶——失败……”美穗的密涅瓦口中发出了不知其意的声响。 她睁着空洞的双眼,从手术椅上一跃而下,成功扑倒在晦暗的地面。 阿宴和元蕊一左一右扶起毫无意识的美穗,擦净玷污她美貌的灰尘。有那么一刻美穗恢复起自我意识,纤长的尾指翘成了兰花花瓣的姿势,精致的指尖却在触碰到粗糙的发尾而在松弛之间断然失去了艳色。 二人感受到美穗全身的迟滞,找到了喘息的机会,将她重新放躺在手术椅上。 “宴棠……宴棠……” 闭上双眼的美穗嘴中开始来回念叨起阿宴的名字来。 “来不及了……司法鉴定……” 元蕊推拿着美穗的肩膀和耳后,感觉到了手感中的异样。她侧下头仔细观察着美穗的后脑勺,一条褐红色的疤横列在枕骨之上。 “宴棠……体检……”美穗仍然意识不清地喃喃着。 生活在太空站上的人们每天都要进行体检,阿宴的体检一向是由密涅瓦负责。而密涅瓦最后一次为阿宴体检,正是通过这副手铐获取到她的生活数据。 在密涅瓦读取手铐中有关阿宴的体检数据之时,手铐里也记录下一部分来自密涅瓦的人工拟态智能数据。 这些数据只能为生化机械人提供运作支持。美穗看上去是肉体凡胎,阿宴推测她体内没有移植任何机械部件,在输入资料完全转化成人体能够识别的信号之前,生化体的电子数据不可能被美穗的大脑识别。 元蕊却认为美穗在出生后可能进行过电子脑移植,所以才能执行专供生化人使用的脑电脉冲信号。 但光凭后脑勺上的一道疤,没有任何说服力。 待美穗的心跳和呼吸恢复至正常值后,她再次在二人面前睁开了双目。 眉眼漂亮而妩媚,眼底嘴角却是那熟悉的,略带嘲讽和亲密的姿态。 阿宴迷惑得不知该称眼前的女子为美穗还是密涅瓦。 “……你是……谁?” 被虚无填满的眼眶缓缓游移,聚焦到的是阿宴身后,弥漫着无边黑暗的室外夜景。 睡美人从手术椅上站起来,仿佛苍白的雕塑运动起自身僵硬的组成部分。 它的脑子里只有刚被灌入的那个念头—— 找到它、找到它、找到它! 裸露的双足毫不避讳地踩在肮脏的地面。 它虽没有地图,却能凭着寄存于脑海中的声音找到方向。 意识到美穗的意识已经处于混乱之中,元蕊二话不说拾起手中的导管针头,朝她暴露在外的后颈部两侧风池穴扎去。 美穗本就迟缓的动作停止了下来。她弯着腰,准备抬起的右手悬停在半空中,刚掂起的左脚因为突然的停顿而止住向前迈步的势头。 就像是中了“1,2,3,木头人”的魔咒。 阿宴抱住美穗倾倒的身躯,觉得双手正捧着一件轻飘的白纱缎。 下一刻,这片白纱缎犹如神助获得了质量和力量。它站直身板,鲁莽的将插在后颈上的导管针头拔下,血液肆意在它背后流淌,形成两条细长的红丝带。 美穗以一股不曾拥有的蛮力挣脱掉阿宴佑护的臂膀,兀自一人朝门外走去。 千艋岛的夜从来没有这么黑过。 在这座岛还没有电力设施之前,岛上的居民习惯在夜晚于门外挂上一盏油灯。他们觉得这灯火能够指引那些游荡在家园的祖先找到回归的道路。 如今,岛上再没有人能将宝贵的燃料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照亮千艋岛千万个夜晚的胧公馆此刻也被拖入沉睡的黑暗魔沼之中。 美穗步伐简洁,以阿宴和元蕊恰好可以跟上的速度朝医院的深处走去。 阿宴纵然想要抓住美穗飘忽的身影,却总是和美穗细腻的胳膊差之毫厘。 她只能和元蕊紧跟着穿着单薄白色外套裙的美穗向前走。 绕过几个楼梯间,不知不觉中三人已经来到了医院地下一块没有门窗的空旷地带。 “这是哪里?”阿宴随着美穗放慢的脚步,四处张望。 头顶只有一小块指甲壳大小的天窗洒下幽弱的光线,是一束只能于模糊中分辨出面前手指形状的黯然色彩。 元蕊紧贴在阿宴的背后,微微颤抖:“不知道……我和老姐还从没有来过这里。” “不过我能确定美穗正前往医院的地下建筑。我只在医院布局图上看过,埋在地下的这块地方是太平间和焚烧炉之类的设施。” 趁着些微光线,元蕊靠在阿宴的肩膀上紧张地关注着美穗不停前进的泛白背影。 只是因为眼睛过于疲劳,元蕊倦怠地揉了揉眼睛。等她再次张开双眼,前方那个白色的身影已经不见踪迹。 “美穗呢?她去哪里了?” 阿宴挡住元蕊慌乱的举止,示意她蹲下来。 元蕊的手被阿宴握住,放置在地面上。摸索一阵后,她发现漆黑的前方地面有一段向下延伸的阶梯。 “美穗刚才顺着这段阶梯走了下去。” 如果不是美穗一个阶段接着一个阶段地没入地下,阿宴觉得自己很可能会踩空跌落在前方的这个陷阱中。 更让阿宴觉得奇怪的是,元蕊元茱都不曾到过的地方,美穗却像是来过千百万遍,镇静自若地从这段暗梯上走了下去。 阿宴和元蕊互相搀扶着沿着阶梯走到了下方的尽头,此时美穗虚白的背影如同路标一般在前方时隐时现。 两人朝美穗的方向跑去,四周的黑暗逐渐被黄绿色的荧光制品照亮。 各种金属推车散乱堆放在她们四周,荧光球灯被固定在推车的边缘,显露出那一堆又一堆匍匐于推车之上的诡异轮廓。 阿宴按捺着好奇心从一排排推车旁走过,仍是躲不过身边那过于显眼的孽障。 且不说散发出来的作呕气味,每辆推车上都摆着一堆不明物体。它们散发着生肉一般的色泽,却也挂着腐肉才会分泌的黄褐色气泡粘液。 第105章 突破黑暗墙壁的是…… 阿宴和元蕊竭尽全力避开这些在寂静中霉得泛泡的推车,追逐着美穗的身影,一排底部按装有滚轮的保存架从侧面滑出,阻拦了二人的前路。 阿宴顺手拆下推车上的一颗荧光球灯,照亮阴暗的保存架。 近百个大小不一的标本瓶灌满半透明的液体,死胎一样的动物组织镶嵌其中。 阿宴被吓得差点叫出声来。还好元蕊早已见惯了这些场面,她挡在阿宴的面前,将保存架推回到墙边。 两个人继续朝着眼前的白色旗帜走去。 才刚刚靠近美穗近身三米左右的范围,阿宴只觉得现在的空间更加压抑,就连抬起头都似乎能碰到屋顶。 灰尘从四周看不见的缝隙里喷出,加重了呼吸的负担。 阿宴只得加快脚步,抓住仍在这段地下空间中不断前进的美穗。 她刚扯到美穗的袖子,冷不防被尘埃勾住,打了个巨响的喷嚏。 “咔嚓嚓——” 四周原本死寂般的黑暗发出了建筑残破崩坏之前的异响。 一个喷嚏而已,至于墙裂吗?阿宴简直要窒息了。 但现在不是捶足顿胸的时候。 这不详的征兆让阿宴抱紧失神的美穗,拉扯着不知所措的元蕊逃离异响发出的方位。 三个人才刚在黑暗的一隅站定,发出异响的另一片黑暗顷刻砖瓦动摇,漆黑的墙壁上出现刺眼的光点。 这光点在已然破裂的墙壁上奔走,碎裂出一道光痕。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这面碎裂的墙壁在被光痕刻蚀得千疮百孔之后,终于碎裂成一摊乱石。 阿宴和元蕊死死护紧迟钝的美穗,躲在黑暗中,默默张望着眼前这片被击碎的墙壁。 高大的人影像个被捶打的沙包般应声瘫倒在这片断壁残垣之上。 从那人口中迸出一团血雾,惊骇了阿宴的双眼。 是胧陵。 不仅阿宴,连元蕊也认出了倒在地上大口喘气的胧陵。 他右手捂住鲜血淋漓的腹部,是为了把露出的肠子塞进腹腔中。尽管穿着黑色的衬衫和裤子,元蕊仍然可以看出他全身多处有大出血,左手前臂也出现了骨折异位。 阿宴双眉紧锁,望着胧陵对面那个居高临下,长枪直指胧陵的武装分子。 他全身都被包裹在厚重的防护器具中。 笨重的防毒面具覆盖着那人的面部,但阿宴就是觉得面具下的那张脸极为熟悉。 越熟悉,就越沉重。 元蕊却穿过那持枪之人的身影,发现了傲据在后方的元茱。 骄傲与雄心此刻是盘桓在元茱身上的两条长龙,她满脸嘲弄地走到咳血的胧陵面前,拖起胧陵脖子上的领带,就像拖起一只气息奄奄的野狗。 “怎么样?现在还有身为一地之主的自觉吗?” 元茱的笑容里融化着黑色的毒液。 不巧,胧陵生来就百毒不侵。 他苍白的脸褪去了唯一的血色后,显得更加凌厉而不自知,只是稍稍勾起嘴角,就将飞溅而来的毒液挡在了对方面前。 “……可惜,你的傲慢和你低劣的手段都是同一个段位。”胧陵捂住肚子上的巨大创口,费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被领带牵扯的脖子终于舒服了些。 “是你太大意了,居然还在那份计算资料里写上了胧公馆的网络地址和账号密码,”元茱像丢弃渣滓一样甩开了胧陵的领带,“你以为我和你之间是可以相敬如宾的同事关系吗?” 像是刺激到了胧陵的笑点,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可肺中的污物再次卡在他的喉管。 “咳咳咳咳、咳咳——” 豆大的血滴从他的嘴角流下。 元蕊对胧陵的惨像实在看不下去,她决绝地撕开自己睡裙的一角,冲到胧陵身边帮他将已经开创的腹部做了紧急止血处理。 持枪的面具人于间奏中支起手中的长枪,冷酷地对准元蕊的心脏,抠动机枪的扳机。 枪声响起。 不过是擦枪走火。 在转瞬之间,元茱到底还是顾念亲情,在最后一刻推开了面具人对准元蕊的枪口。 而阿宴也放下失神的美穗,从后方冲到了枪口之前,展开自己的身躯挡住身后的元蕊和胧陵。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大家难道不是朋友吗?” 在这句话语从阿宴的口中蹦出后,在场所有人的冷漠反应让她清晰感觉到了自己的幼稚无知。 “朋友?”元茱发现阿宴这个人真是出奇的单纯,“我不想和傻瓜谈朋友。” “你那番话,还是麻烦你过段时间给那些家伙送葬时捎去吧。” 阿宴从来没有预料到元茱的脸上会露出如此让人心寒的表情。 “这大半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宴在这堆乱麻中找不到任何一根头绪。 对她来说,这段时间平静得连一朵浪花都激不起,每天睁开双眼,只有无尽的计算任务在等着她完成,只有今天居氏的破产的新闻让她稍稍恢复了一些时事的触觉。 可是,这至于让面前的这些人反目成仇吗? 又或许,自己的眼中看到的,和别人心中的所想,有着非常大的偏差? 这种颠倒认知的诧异在发作过后,如重拳一击打碎了笼罩在阿宴身边的彩色滤镜。在晦暗的苦涩深入骨髓之前,她还是选择将膨胀得几近爆炸的疑虑塞到身后,迅速恢复了行动派的知觉。 定住心神的她,从地上一跃而起,凭借非人的敏捷反手夺过了面具男手中的长型机枪,并将枪口对准了元茱身后,那个一直背对着众人,不言不语,冷眼旁观的黑衣金发女。 “你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接下来,所有人为此间的沉默续着高昂的时费,仿佛在场只有阿宴一人是个不了解状态的白痴。 阿宴痛恨这沉默,扳动机枪,射向金发女的头顶。 子弹从金发女头顶的发梢呼啸而过,打在她面前备受瞩目的透明圆柱导管上。 导管直径约有半米宽,由于是防弹材质,子弹击打在其上,继而迅速反弹朝面具男射去。 高大的面具男只是伸出右手,就捏住了飞速而来的子弹。手指撵转之间,子弹化为了尘埃飘散在头顶临时照明所挂的白炽灯之下。 金发女保持着妖娆的背影,双手抚摸着面前的圆柱型导管。 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打扰她欣赏眼前独一无二的展品。 第106章 禺山 阿宴举起沉重的机枪,只能控制枪头的朝向,看不清被金发女遮挡着的导管中到底有些什么。可从元蕊的视角望去,在那其中所保存的生物体一目了然。 身为样品克隆人的美穗,修禊试验,突然停电的千艋岛,以及呈现在眼前的那个生物,所有的事物被一根看不见的细线联系在一起。一个念头在元蕊脑海中犹如幽灵一般冒了出来。 她吞咽着口水,指向导管内的裸露生物:“你们……疯了吗!” 元茱握紧元蕊颤抖的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来,“这不关你的事,走吧,我陪你回去休息。” 她几乎是用强硬的姿态逼迫元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元蕊并不领情。 她挣脱元茱牢笼般的怀抱,几近匍匐地来到金发女的身边,啜泣着,抬起的泪目中饱含最后一丝希冀:“它不是禺山,对不对,娜塔莉亚?” 金发美人撩起耳边的细碎刘海,对于元蕊的质问毫无感想。她沉醉在眼前的奇迹中,那是在所有人造之物中最神奇的存在。 它的存在是对人类活在这荒莽宇宙间的褒奖,以至于核战之后,被自相残杀的人类供奉于这月岛之下,又获得了地球盖亚的加护。它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束缚,以本真的姿态沉睡在此。 禺山,它是世上最纯净的生物,也是背负着千万条生命,从地狱般的核战中逃离的穷凶极恶之徒。 “你看,它是不是正在做梦呢?”娜塔莉亚试图触摸导管中的禺山,却只能碰到冰凉的防弹玻璃。 “就算是禺山那样完美的生物,也是会做梦的吧?” 娜塔莉亚侧过脸来,望着早已失魂的元蕊,露出了淡然的微笑。 那是元蕊不曾见过的微笑,就像蜜糖里掺杂的玻璃渣。 “啊,我想起来了,”娜塔莉亚自我肯定地点点头,“阿蕊,你曾经说过你家原就是看管禺山的一族吧?你的父母听说也是因为违规使用禺山的相关资料而被判死刑……” 元蕊大口喘着气,几乎要窒息,“那……不是禺山,不是……” “很抱歉哦,”娜塔莉亚亲昵地抚摸着元蕊散乱的前额刘海,从她绝望的脸上找到了些许自己的过去,“装在器皿中的,就是禺山本体。” 即使大口喘着气,还是无法缓解从里面一点一点撕开的痛楚。 元蕊捂着胸口,强迫自己的肺进行吐纳,以转移早已纠成死结的注意力。 她好不容易将视线从娜塔莉亚毫无意念的笑脸上移开,又被试验器皿中禺山那雌雄莫辩的完美裸体锁住心神。 沸腾的心血一涌而上,元蕊激动地抓紧娜塔莉亚的肩头,愤然道:“我早就该猜到,一开始你想要的,就是禺山!” “不然呢?”娜塔莉亚桀然一笑,“你该不会觉得我是因为身处异地,空虚寂寞才找你聊天吧?” 牙齿紧紧咬合在一起,元蕊害怕那些恶毒又肮脏的字眼脱口而出。她放开娜塔莉亚瘦弱的肩膀,双手紧覆在脸上,封死自己的嘴巴,泪水成了连线的珠子,一滴一滴落在地面。 娜塔莉亚站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裙角和发尾,一副云淡风轻的面容,然后拿出一个小巧的信封递给一旁的元茱。 “这段时间辛苦了,接下来和你妹妹一起放个真正的假期吧。” 元茱大方接过娜塔莉亚的馈赠,抱住情绪溃散的元蕊,识趣地开始远离旋涡中心。她与手握大杀器机枪却呆若木鸡的阿宴擦身而过,藏在眼镜片后的锐利眼神嘲讽着阿宴的无能为力。 “抢来一把枪有什么用?你既没有游刃有余的头脑,也没有孤注一掷的胆量。” 元茱退场前最后的话语,直戳阿宴荒芜的心间。 面对眼前的分离崩析,她能够做些什么呢? 除了控制一把枪,她什么也做不到。 娜塔莉亚的笑颜在元茱元蕊的离开后霎时冷淡下来。萦绕在她周围的冷酷寒气,和她身旁沉睡的禺山处于同一频率,不声不响地躁动着。 如此明显的恶意正从她身上散发开来,甚至让阿宴失去了抬起枪瞄准在场任何一人的自信。 是禺山如何?不是禺山又如何?这些都是些阿宴无从了解的封尘往事。 她深知千年前的战争是地面上每一个人的痛苦之源,却又对其中的细枝末节毫无知晓。 要如何在一无所知的世界里找到自信,找到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要如何分辨是非曲直,说出正确的辞令? 就在阿宴怀疑世界的恍惚刹那,冷落一旁的面具人终于找到机会抢回自己的武器。电火光石之间,面具人如数家珍地操弄着自己的机枪,对准阿宴的脚掌精准一击。 “砰——” 子弹不会转弯,打不中早已移开的身脚。 从黑暗的紧急通道呼啸而来,交替更换着冷热空气的未知之处现身,武力全开的救星将肌肉僵硬的阿宴扑倒在一旁。 “你是笨蛋吗?站的像个靶子等着给人狙?”从天而降的卡伦开口第一句话就把恍然如梦中的阿宴骂成了筛子。 把阿宴惊醒的,或许并不是卡伦那火爆的骂腔,而是挂在他身上的血彩。 已经分不清创口位于何处,总之,新鲜的血液从卡伦身体的各个部位淅淅沥沥地冒出来,简直把他染成了一个血人——血肉模糊的人。 “……快,到这里来!” 胧陵孱弱的呼唤从不远处传来。 就在娜塔莉亚和元茱交接的时间里,胧陵抓紧时间摸索到了医院地下空间的升降梯区域。 他捂住腹部的大创口,开启了脚下的直行电梯。刺眼的洁白光线从他脚边爆射而出,许久未使用的梯台颤抖着与地板相互摩擦,发出沉闷的呻吟。 阿宴和卡伦迫不及待地朝胧陵奔去。刚踩上电梯的阿宴侧目回望,竟看见了泥塑木雕般的美穗。 她虽睁着一双美目,眼中却没有映出任何东西。 阿宴没有多想,伸出手抓紧美穗细腻的胳膊,将她拉上了电梯台。 第107章 老辣姜 矗立在娜塔莉亚身旁的面具人如机械造品一般抬起手臂,将枪口对准了电梯上的胧陵。 抠动扳机的声音清脆冰冷。 胧陵几乎可以感觉到额头中心针刺般的触感。 在千钧一发之际,脚下的电梯台适时启动。 子弹穿过胧陵阿宴几人的残影,嵌入了他们身后的墙壁中。 面具人放下手中的枪,利用面具上的热敏探测镜搜寻着胧陵等人的身影,视野中只有一片死灭般的深蓝。 “……逃走了,需要追击吗?”声音从他的黑色盔甲中逃逸出来,音色已然扭曲。 “不用,”娜塔莉亚对四只逃跑的小鼠们毫不关心,“现在的紧要任务是解开禺山的封印。” 她凝视着透明容器中的禺山,如同目视圣物。 “元茱和元蕊能提供的消息毕竟有限,要解开禺山的封印,还得我们自己想办法。” 圆形的电梯台从地下空间上升,追逐着地面。 在呼啸而上的老旧电梯上,过于迅速的启动速度让阿宴浑身都产生了剧烈的不适感。 “唔……” 她觉得背部就像埋入了一颗炸弹,即将爆炸。躁动的脉搏如鼓声响映在她耳畔。 从高速运转的电梯中看不到电梯外的光景,只有偶尔的光束自上而下飞驰而过。 胧陵和卡伦身上都有深入肺腑的外创,此刻因为陡然巨大的加速度,二人身上流出的血液如泉涌般撒落在电梯台面上。 触目惊心的血红几乎撑满了阿宴的眼帘。 即使她脱下整件外衣,包裹住胧陵腹部的巨大创口,却仍然止不住热血四溢。 眼看浅色的外衣被一点一点染成殷红一片,阿宴却只能拉扯着扎紧手中的衣服。 “……怎么办……你,会死吗?” 她不敢抬头,暴露自己早已决堤的眼眶。 冰凉湿润的指尖触碰着她的脸庞。 手指上尚未干涸的血液和阿宴的泪水混合在一起。 阿宴雪白的侧脸上突兀地显现出一道猩红血迹。 就像用尖利的匕首划破一张宁静安好的风景画。 他深藏心间,最为珍惜的一张画。 胧陵只好收回自己沾满血迹的手掌。 “对不起……” 他本就苍白的面孔底下没有一丝血色,黑色的瞳孔失去了焦点,视野在低垂的刘海前模糊。 浑身飙血的卡伦不顾挂在自己身上的创伤,扒开了阿宴死死抓在胧陵腹部的双手,“你这样是不行的,不会包扎就不要乱来!” 他推开低头啜泣的阿宴,开始给胧陵进行正确的腹式包扎术。 急速上升的电梯开始减速。 就在电梯静止在医院一楼大厅的前一秒,卡伦勉强完成了胧陵的急救包扎。他扛着尚未恢复行走能力的胧陵,抢先走出了电梯台。 “等等我!”阿宴牵着美穗跟在卡伦身后。 “别跟过来!”卡伦回头对阿宴大喊。 “女人就是没用,更何况你还拖着一个女人。” 阿宴被拒绝的话语击中,在这半年悠闲的时光中平息的怨艾再次升腾在心间。 无能为力的自己,只会找麻烦的自己,到底还能做些什么? 每当这个问题浮现在脑海之时,她就像一条触礁的木舟。经历过多次海难,她终于学会了放过自己。 只要自己不找挫折,挫折就找不到我。 阿宴牵紧美穗的手,跟随卡伦抛洒的热血向医院外走去。 此时夜幕已逝,黎明将至,太阳还未升起。 阿宴清楚的看到三个男人的剪影定格在医院的大门外。 勉力支撑的胧陵,防守架势的卡伦,以及一位身材挺拔,无论风度还是气场均处于上风的老者。 稀白的头发是老者的标志。他身着黑色挺括制服,抬手蹲脚,一副即将出动的姿态。 还未看清楚动作,那老者就从阿宴的眼前失踪,与此同时,严密防守的卡伦却在形影之间被一股看不见的戾气从地面打飞! 阿宴无法理解发生在面前的这一幕,这根本就违背了基本的物理定律。 抛开充满牛鬼蛇神的不可知论,唯一能够解释这一切的关键,只能是老者超出阿宴理解数倍的战力。 超越光一般的速度,精准释放的力度,以及绝妙的武学造诣,这些都是阿宴在空间站上读罢众多武侠小说之后,梦寐以求的东西。 而现在,它们却被敌客所拥有。 再次出现在阿宴面前的老者,云淡风轻地整理着衣衫。 阿宴放下一切杂念,奔向已经趟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卡伦。 他原本就全身带伤,再加上如今单方面的一顿击打,全然没有从地上爬起来的余地。 她回忆着卡伦方才在电梯台上为胧陵包扎的手法,料理着卡伦脖子上的致命创口。 老者迈着幽灵般清冷的步伐靠近阿宴几人。他收回攻击的架势,又还原成平日的站立形态。 “承让了。” 然而在场没有任何人回应这位老者的虚伪言辞。 能够打败卡伦的人,实力自然也凌驾在阿宴之上。 阿宴有着这样的自觉,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摆出了攻守之势。 那老者没有想到阿宴这般柔弱的女孩子也会在他面前燃烧出斗志。他甚至不屑于迎战。 “在下逄门劳德发,敢教?” 吃了那么多的瘪,阿宴自然是学会了不少风土人情,“我是你老母!” 劳师傅霎是一惊! 他不知道眼前这位粗言粗语的小丫头究竟师承何派,只觉得那份粗俗的外表之下,埋没着一颗桀骜不屈的心气。 “哼,那就让老夫领略你的招数吧。” 言语间,劳师傅已然又摆出了攻击的架势。 阿宴观察着劳师傅的动作,发现其周身竟没有一丝破绽。她正思索着要从哪里下手,没想到劳师傅健步如飞,几个连环的身脚就已逼近阿宴身前,僵硬的拳头疾如旋风朝阿宴胸前砸来。 排山倒海的压迫感让阿宴使尽全身力气向后方倒去,终于躲过了劳师傅的第一拳。 而接下来的扫堂腿直击阿宴的小腿后方,来不及反应的阿宴直接磕倒在地。 劳师傅向来不走尊老爱幼的套路,更不会怜香惜玉。趁着扑倒在地的阿宴仍未从伤痛中爬起来,他捏紧拳头,朝阿宴的心脏处发起绝命的最后一击。 第108章 防守力场 凛冽的拳风撕开阿宴面前的空间。 劳德发的速度超出了眼耳的捕捉范围。为了躲避这如蛇影般不可捉摸的杀气,她闭上双眼,举起手臂挡在额前。 环伺于腕间的银白色镣铐在超光速的波动下焕发出异样的光彩,断开的两段银链顺应着这瞬间生成的高强电磁场,化为一对光翅交互缠绕,琳琅作响。 劳德发身形虽然敏捷,却从未遇到过眼前这般的光景。 刺眼的白光像一道有型的针剑,直刺他的双眼。 还来不及阖上眼帘,劳德发一双利落的招子便被手铐发出的强光所伤,陷入了严重的盲视。 阿宴赶紧逃离劳德发周身三米范围。 “……别跑!”劳德发虽视觉受损,但听觉仍然灵敏。 他顺着手铐发出的清脆声响追逐着阿宴的脚步。 清晨的第一阵清风刮过,医院外墙上挂着的风铃唱起了细微又轻柔的和声,搅乱了劳德发的知觉。 “小杂种……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阿宴才不会怕这种陈词滥调般的威胁。她左肩扛着虚弱的胧陵,右手拖着美穗,往医院破落的大门外急奔。 “笨蛋!你想被那个老家伙追上吗?朝风铃多的方向走!”卡伦早已疾驰在医院外墙侧面的小路上,提醒着无头苍蝇般乱跑的阿宴。 智商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而减半的阿宴一经点醒,迅速调整逃跑方向。 面前的这条小路,左侧是一面用水泥和着玻璃片的粗糙防盗院墙,右侧是大片葱郁的树林。小路两侧的凸起处都缀着水母造型的灵巧风铃,风铃透明的球形顶罩下挂着深蓝色琉璃铃心。 不知是挂置的方法有诀窍,还是制作风铃的材质有特别之处,所有的铃心都会以同一种韵律敲击顶罩的边缘。阿宴扛着两个成年男子的体重,几乎是爬着走在这条魔音环绕的小道上,可只要铃声一阵接一阵连环响起,她全身的肌肉都会不由自主地跟随铃声的律动振奋起来。 这带有魔力般的铃声也在胧陵和卡伦身上起了作用。不多时,二人都恢复到了能自行走路的状态。 就连恍恍惚惚的美穗,似乎也恢复了些许意识。 “……这是……医院外面?”她摇晃着身躯,连站立的力气都缺乏得要命。 风铃仍然阵阵作响,声音随着风速的骤变而更加震慑人心。 美穗的自我意识是被铃声强行惊醒的。她焕发的神志无法忍受周遭的高频率异响,只能捂住双耳,逃进一旁的茂密树林中。 “美穗,不要离开这里,这周围不安全!” 阿宴追在美穗身后,刚跑了两步,因高强度运动而僵硬的小腿肌肉竟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噗通’一声,阿宴迎面跌了个狗啃泥。 等她从地上爬起来,美穗已经消失在了眼前的一片树林中。 “不要去啊……”阿宴满脑子都是想象中美穗即将面临的不测,她狼狈地想从地上站起来,却因为双脚不听使唤又一次跌落在地。 卡伦抓紧了她兀自伸向树林的手腕,一把将她从灰尘仆仆的地面拉了起来。 “你可别在这个时候还想着照顾别人,”卡伦不知从身上的何处掏出了一卷医用纱布,递给阿宴,“来,给我练练刚刚你偷学的包扎手艺。” “但是美穗她……” 一块苦巧被硬塞进阿宴的嘴中。 “你也知道的吧,那个叫美穗的已经在这座岛上生活了大半年了,我敢保证她在这座岛上所熟悉的地方,比你这个废宅还要多。” “可是她……” 为了堵住阿宴的嘴,卡伦又塞了一块苦巧在她嘴里。 “没有什么可是!”卡伦实在是懒得和阿宴解释太多。 “你知道吗?那个美穗在这几个月里几乎每隔一周都会跑到胧公馆周围闲晃,还有几次准备翻墙而入,都被我拦下来了。” “更不用说她每日一课,入侵千艋岛的电子网络那些事情了。” 这些公馆的外务,日常躲在室内算题读书看片的阿宴全然不知晓。 “总而言之,既然那个美穗恢复了意识,就让她自己闯去吧,两个挂大彩的人在你面前,你不是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要做什么吧?” 阿宴只好拆开胧陵腰间已被染成红布的扎带,换上新料。 “咦……?” 胧陵腹部骇人的外创,已然结痂。 “好快……伤口恢复得好快。”她用指尖按压着胧陵腹部长而粗的创口,坚硬的痂壳随着肌肉收缩而回弹。 “唔……”胧陵竭力忍住被疼痛所激发出的吼叫,紧紧捏住阿宴毫无规矩的手指。 “我……我没事了,不如你照料一下卡伦?”胧陵苍白的脸上罕见的浮现一丝慌乱的红晕。 阿宴点点头,朝浑身窟窿的卡伦伸去了一双亮爪。 看来这些风铃的作用不能低估。 胧陵琢磨着风铃通过声场所散发出来的生化效力,靠近医院侧墙,取下其中一盏风铃的铃心,透过一缕晨光观察着深蓝琉璃中暗藏的纹路。 细腻的浅色丝线在剔透的柱体中排列成类似电路元件般的轨迹,其间又点缀着银白色的珠状颗粒。 “怎么,难道这些风铃里也装有天火科技的零部件吗?”卡伦捂着发际线间的出血创口,任凭自己看似千疮百孔却又健壮有力的躯体在阿宴手中来回扒弄。 一来二去,阿宴包扎外创的技术已经有了从量到质的飞越。 “……不太确定,”胧陵将铃心收藏在胸前的内兜中,“得回到公馆才能解析出这其中的导体设计。” 卡伦难得颓丧地叹了口气,“公馆都被纳斯尔轰成了渣,我们还有回得去的地方吗?” 被轰成渣?! 阿宴瞪着卡伦,万分不可思议:“怎么可能呢?” “你朝公馆的方位看看就知道了,已经是一堆颓垣断壁。”卡伦一脸无奈。 在初起的太阳底下,千艋岛的最高点——思过崖的顶端,原本富丽堂皇,以五十七面体钻石切割工艺为基本模型,堪称光之堡垒的胧公馆天顶构造,如今却被巨人之拳击碎,只剩下被尘土所覆盖的残渣。 晚间时分,纳斯尔家的娜塔莉亚以追缴居氏隐匿财富为由,带着居氏的那帮原班人马攻进了警备森严的胧公馆。 第109章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有句古话不是说过嘛,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卡伦抬起左手臂,指着自己腋下的一处创口,示意阿宴继续给他包扎。 “在大夏的时候,我就觉得娜塔莉亚是个刺头,你看看她居然跑到千艋岛来剿钱,真是掉到钱窟窿里了。” 阿宴还是第一次包扎这种朝内侧裂开的创口,手上很是忙碌,“娜塔莉亚……她本来就是富家千金啊,应该不会缺钱花吧……“ 至少不会因为钱,把胧陵和卡伦揍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惨样。 “不是为了抢夺那个存放在器皿里的禺山,而是为了居老头的破产清算?” 卡伦难得扬起低垂的眼帘,对阿宴另眼相看:“这你也知道?” 禺山,这两个字让卡伦和胧陵都紧张起来。 阿宴没好气地扎紧纱布,剧烈的撕压感引得卡伦连连喊痛。 “是元蕊她们告诉我的,”她收拾着剩余不多的纱布,小心收好,以备下次使用,“而且我还知道居氏的破产发生在半年以前。” 阿宴的怨念纠缠在她周身半米内,并在卡伦的眼中显现出暗黑的雾态实体。 这个傻瓜的关注点在居氏破产的新闻上。 卡伦胡乱转动着眼珠,默不作声地瞟了一眼站在阿宴背后的胧陵。 封锁阿宴的消息和社交渠道,这可是胧老板的意思……难道这个锅要让我来背吗? 饶了我吧,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保镖,哪有那种能耐。 胧陵冰冷的眼神与他相接,凌厉的压迫感迫使卡伦接下这口锅,还要报以对方一个绝惨的微笑。 “这么巧……我也是在最近二十四个小时里才得知这个破产消息呢……”他摇头晃脑,忽悠着阿宴。 “真的吗?”阿宴一双利爪搭在卡伦的三角肌上,满脸都是狐疑。 “是啊……娜塔莉亚还真是能耐,不仅成功接手了居永的那些老一辈亲信,还亲自下水来捞金,”卡伦使劲转换着话题的风向,“你看到她身边的那个全身黑色铠甲的面具人吗?看那个头和身形,就知道是平津啦。” 平津?! 那凛冽而凶残的打法,让阿宴实在无法联想起平津的身影。 阿宴不信任的表情,倒是更加让卡伦给看低了。 “你看不出来?娜塔莉亚身边的面具人和刚刚碰到的那个劳德发,明显同出一派的好吗?”卡伦对毫无见识的阿宴嗤之以鼻。 他细致地向阿宴分析着二人在步伐和攻守姿势上的异同,又复盘着和二人近身对战时所感受到的吐纳气息,认定面具人是劳德发的徒弟。 “劳德发是有四五个拿得出手的徒弟啦,他们都忙着开宗立馆,超越巅峰。只有他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入室弟子,平津。他资质平庸,无法超过劳德发所立的天花板,只能屈居他人屋檐下讨饭吃。” 阿宴根本听不懂卡伦口中的武术用语,也不相信面具人就是平津。 “平津才不会在胧陵的肚子上划口子,而且他连我也打不过,根本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你好笨啊,”卡伦一锤头砸在阿宴的头顶,“难道没有看到他披着的那层壳吗?已经武装到牙齿的地步了,这就是他本身体质弱的证明啊。” 阿宴摸了摸生疼的头顶,心里觉得卡伦的话确实有道理。强如劳德发,只是一身简单的黑色中山装,也能一把老骨头走天下。 “可劳德发和平津为什么要和我们为敌?” 卡伦被阿宴问得脱力:“那请问我们和他们又有什么仇什么怨?” 阿宴摇摇头。 “不就是这样吗?”卡伦整理着鸡窝般的头发,“无冤无仇不是和平的理由。” 他运着不似寻常的步伐,绕到了阿宴的身后。 “别乱动了,还没有包好……” 一回眸,原本平息的那股杀气,此时如巨蟒般盘旋在阿宴面前。 还未从盲视中恢复的劳德发,干脆闭上了双眼,不知依靠着何种知觉一步步靠近三人。 “纳斯尔家给了你多少钱?我可以加倍付给你。” 胧陵一边和瞎子般的劳德发讨价还价,一边退后和阿宴卡伦紧紧扎成一团。 “哼,老夫想要的,用钱换不来。”劳德发小心翼翼朝胧陵发声的方向迈着步子。 “怕不是非要承诺五个头颅,才能从娜塔莉亚那里买到劳师傅的青睐?”胧陵的话语此时轻得能随着微风四散。 劳德发面色一凝,巨蟒般的杀气分外浓烈。 “对不起,劳师傅,我们胧家向来不做沾血的买卖。” 胧陵掏出存放在胸前的深蓝色铃心,朝森林一侧的树梢掷投而去。 从表面上看,这附近的风铃散乱地挂在树梢墙头,没有任何规律,但是在这过去的十几分钟,胧陵已经破解了此处的排列阵型。 而方才那么一投,周遭的声场相互干扰后,全都重叠在一处。 巨大的声响居然在劳德发的脚下振聋发聩。 声波震荡之处,交叉回响,用看不见的波纹织就了一间狭窄的牢笼,定住了劳德发深沉的脚步。 劳德发收起手臂握起拳头,竟觉得肱二头肌好像要爆炸一般,肿胀如皮球,不能动弹。 他再不敢随意行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胧陵卡伦和阿宴在他眼皮底下溜走。 像劳德发这样的高手,利用地形便利将他困住只能有这么一次机会。三个人深懂这次逃跑机会来之不易,所以阿宴紧跟在卡伦和胧陵身后,前往千艋岛突发紧急事态时启用的临时救护仓。 离开了医院外墙,经过了数条陡坡,三人靠着不俗的脚程到达了胧公馆所在的悬崖之下。 阿宴还是在上个月的胧公馆消防演练中得知临时救护仓的存在。 救护仓的入口就修建在沙滩附近的思过崖下,巨大的铁门上挂满了风沙。 一条黑色的缝隙显露在铁门之下,正在逐渐变大。 机械零件相互摩擦的声响时而被海浪声覆盖住,时而突兀地尖声作响。 这扇约有四米高的铁门并不是一般常见的横开门,而是上下伸缩的竖开门。 铁门升起的速度异常缓慢。在焦急的等待中,阿宴将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的海面上。 刚醒过来的大海被细密的浪花轻柔地包裹着,在朝日之下涌动着层层波涛。 第110章 鲸鱼幻影 阿宴不是没有见过清晨的海,只是眼前这片海暗潮涌动,比夜晚的海潮更加阴沉。 海面上既映照着太阳初升的光辉,也包容着昨夜的龃龉。 层层卷卷的海浪像是遵守着协议般扬起头,不过一寸高,然后溃散成千万朵水花融入四周的海面。 只是,有个巨大的黑色暗影正潜伏在海平面下。 阿宴觉得奇怪。 她丢下身边才升至脚踝高度的铁门,走入了浪花堆积的浅滩里。 越是靠近深海,阿宴越是觉得有种庞大的东西正在从海底汹涌而出。 没有丝毫的恐惧,阿宴全身都被某种奇怪的力量控制。这力量就像不小心泼洒在室内的一瓶香水,让她沉醉在一种空虚而美好的梦境之中。 海浪翻拍在她不断前进的双腿上,而她眼中的深黑正在一点一点地显出原型。 直到后来,她发现只是一层细浪也可以让她在海水之中摇摇欲坠。 阿宴惊恐地想要让脚找到早已深深没入水下的滩地,脚趾没有触碰到底面,倒是整个身子一头扎进了水里。 海水迅速钻进了她的口鼻。腥咸,苦涩,以及被抑止的呼吸,这些都变成有形的恐怖,向阿宴强烈推荐着名为‘死亡’的菜单。 意识随着氧气的缺失而渐渐萎靡,仅仅是移动一下小手指都困难万分。她如同遁入冥府般窘迫,却又无能为力。 离完全陷进虚无的黑暗就差那么一厘米的距离。在那之前,位于胸腹部的强力击打迫使那些味同毒药的海水从她的口鼻中复涌而出。 当呛鼻的粘液从鼻孔和口腔里全部流出后,阿宴终于摆脱了溺入水中的幻梦,张开双眼迎接面前水光一色的朝阳。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入海中很远,海水自由自在地没过了她的腰际。她都不敢抬起触碰到滩底的脚,害怕下一刻摔在海中,再次和海水来个亲密接触。 “现在不是玩的时候。”微弱的话语萦绕在她耳边。 疲惫的喘息声在她身后不绝于耳。 一双钢铁般的臂膀正锁在她腹前。 阿宴怔怔地盯着那双纤长如玉的大手。此刻它们正交叉相扣置于自己的腹前。 是胧陵那灵活地敲打着键盘,轻柔地翻阅泛黄书页的一双手。 也是将她从汹涌的海水中救起的一双手。 逞强到底还是压倒了脸颊间的羞红。 她不顾这救命的恩情,在胧陵怀中挣扎着,想要凭自己的力气走回海滩。 才刚刚提起左踝,身体的整个重心立即倾斜到一旁,就连浅嘻的海水也喧嚣着朝她脸上漫去。 环绕在她腰间的臂膀抱紧她,再次把她从海水中剥离出来。 胧陵抱紧阿宴,任她在将近一米深的海水中蹬脚发着脾气。 只要她还在自己的怀抱之下。 血的腥味和海水的腥味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 当胧陵嘴角边渗出的血液滴落在自己肩头时,阿宴深刻地了解到这一点。 “难道是伤口又裂开了?” 她停下肆意妄为的举动,转过身查看着胧陵的肚子上的伤口。 肚皮上一道长痂环绕在胧陵的腹部,如一条恐怖巨大的蜈蚣横在二人之间。 “你哪里痛?” 阿宴擦拭着胧陵嘴角的血。 苍白而细薄的双唇上浮现出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 胧陵摇摇头:“无碍。” 阿宴凭着自己三脚猫的急救知识断定在胧陵腹腔里发生了内出血。为了防止胧陵的伤口再次裂开和二次感染,她背扶着胧陵,一步一步返回到海浪无法触及的滩地上。 海浪围绕在二人周围,激打出一圈圈稀白的泡沫花朵。 “你怎么了,突然走进海里?”胧陵在阿宴耳边低声问着。 阿宴抬起头,一双眼睛像小鹿般慌张。 胧陵以为阿宴浮于表面的凌乱是因为自己的语气过于强硬。 最近这一个月来的工作量激增,现下又遭遇了来自纳斯尔家的突袭,让他没有更多的精力在阿宴面前维持温柔的假象。 思索片刻,他又重新组织了一番语言:“海里有些什么,让你这么感兴趣?” 浑身湿冷的阿宴搂紧他垂下的肩膀,生怕从衣服下透出的温暖会像海潮一样突然退却。 “我刚刚看到像是鲸鱼一样的东西……可是,这么浅的滩,不可能有鲸鱼搁浅吧?” “鲸鱼?” 胧陵有些愕然。 “鲸鱼早在千年以前就灭绝了。” 阿宴也只在核战前的资料中看到过鲸鱼这种生物。它们巨大而温顺,孤独而坚强。 在地球上,已经不存在了啊。 “……我一定是看错了,嘿嘿。” 阿宴讪讪而笑。 行进至浅滩,两人老远就看到卡伦正一脸怪笑。 “现在的小年轻真是不省心啊,都在逃命的节骨眼上了还要抓紧时间交流感情,啧啧啧~” 卡伦刚闭上嘴,阿宴就慌忙松开搂着胧陵肩膀的手。 胧陵如断了线的木偶,随即倒在了松软的沙地中。 “唔……” 从他口中喷出一朵血雾,倾撒在米白色的沙滩之上。 “我的小祖宗……” 卡伦一阵惊呼,“都伤成这样了,还跑到海水里玩耍,真是不要命了。” 从胧陵身上看不到明显的外伤,这让准备进行急救的卡伦有些焦急。 “你们俩刚才到底做了些什么,怎么会突然咯血的?” 阿宴帮不上任何忙,只能焦急守在一旁:“我……可能是不小心撞到了创口上……” 她指着那触目惊心的创口问:“是谁把胧陵的肚子划开的?” “这可是劳德发下的狠手啊,”卡伦用手指按压着胧陵的胸腔和腹部,寻找着出血部位,“还好胧先生反应及时,躲过了致命攻击。” 一阵摸寻之后,卡伦终于确定胧陵并没有内脏破裂。心中大石已落,他长叹一气。 “娜塔莉亚居然请得起逄门劳德发,面子真是越发值钱了。” 胧陵低垂着眼帘,喘息声也渐渐平稳下来。 救护仓的铁门此时才提升至一个巴掌长的高度,速度慢到让人怀疑铁门的驱动程序是否出现了障碍。 第111章 嚼舌根什么的,最讨厌啦! 卡伦不放心胧陵,更不放心阿宴。在他的命令下,阿宴放弃了四处游探的念头,坐在无言的胧陵身旁一起等待铁门上升。 “昨天的这个时候,我在公馆的办公区也看到了日出。” 阿宴望着太阳从海平线跳脱而出,整片天空晴朗得透蓝。 须臾片刻,恍若隔世。 办公区位于胧公馆靠近崖边的别院中。在今天以前,从别院的飘窗向公馆那华丽的主建筑体望去,总能看到一颗嵌入崖面的超大钻石,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昨天,我遇到了元蕊,元茱,和美穗。” “我还以为,相遇和重逢是一件轻易就能够碰到的事情。” 太阳驱散着海岸线上最后一丝乌云迷雾,刺眼的阳光把阿宴眼角的泪染成黄金般的色彩。 “今天,好多东西都不在了。” 她低头擦干了湿润的眼眶,又瞪大了眼睛望着波光嶙峋的海面。 “为什么?你们和元茱,还有娜塔莉亚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回避是胧陵唯一的选择。他不擅长对阿宴撒谎,只能闭上眼睛,独自消化着全身的伤痛。 卡伦也就识趣地担当起解说员的角色:“之前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嘛,钱,就是为了钱。” “手握资本的行动者,总是想去掌握更多的资本。这就是他们与生俱来的贪婪。” 阿宴完全不相信卡伦的话:“那么大气的美人,怎么可能只是为了钱就伤害身边的人?” 这思路真是清奇啊! 卡伦无奈地望着阿宴,一言难尽。 真是个烦人又没见识的小学僧……小老板怎么会对这种幼稚的女孩另眼相待? 他暗中观察着胧陵的脸色,十万分地注重自己的措辞:“第一,美则美矣,这女人抢了兵又要钱的大气我是看不出来的。” “第二,这样一个从钱堆里养大的‘进步’女性,应该深知钱来钱往的道理。不管赚什么钱,赚谁的钱,到最后都会伤感情,高明如她,只不过是将这些陷入破产僵局的人们引向一个美好的幻影中去,对于剩下的那一小部分不愿做梦的人,比如说胧先生,立马就豪爽地亮出了刀子。” 卡伦的话语中饱含着尔虞我诈的逻辑,这是阿宴最难以理解的东西。 她皱着眉头,仔细分解着卡伦的那番话。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你讲话的逻辑过于主观,从头到尾没有提供足够的客观信息支持你的论点。” 卡伦白眼翻得老高。 且不说你提问的姿势,你这么个问法不是逼我嚼一个女人的舌根吗? 他一边在心里逼逼叨叨着阿宴的低情商发言,一边思索着要怎么和她说清楚这几个小时之间发生的事情。 “一年前,胧先生就已经意识到了居氏的颓态,也发现了娜塔莉亚和格莱西亚斯之间的隐秘来往。” “他们二人都出身尤罗普,两家的长辈都是世交,还有传言称二人私下里有着不道德的关系。” “就是这个传言让居永对胧陵下达了秘密探查令。” “听说你和平津相熟,应该也知道一些他和娜塔莉亚的纠葛吧?” 阿宴点点头:“听说他们两个互相熟识。” “这么一来,要调查的目标就由一个变为两个了。”卡伦回望着身后的重型铁门,才刚刚上升到单单一个脑袋可以穿过的高度。 他焦炙,且没有丝毫投入地继续为阿宴解释着:“私情没有查到什么,却让我们发现了娜塔莉亚的妊娠报告。” “从孕周来看,娜塔莉亚受孕的时间明显是在她从朔光号海难逃脱以后。” 卡伦知道阿宴现在最想问的就是娜塔莉亚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谁,但在告诉她之前,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细枝末节需要说清楚。 “居永在得知娜塔莉亚已经怀孕的消息后,立即要求我们获取娜塔莉亚腹中孩子的基因信息。” “这件事自然是十分简单的,我们把结果呈报给居永时,原本以为他会勃然大怒,但他对娜塔莉亚的态度却变得十分模棱两可。” “在那之后,就听说居永解冻了居氏冻结在海外的一大笔财产,紧接着破产的新闻就这么流露出来。” 嗯? 阿宴不解:“这个起承转结也太潦草了吧?” “我可没骗你,”卡伦抡起拳头向阿宴作保,“本来还以为给居永跑断了腿能获得额外的奖金,真没想到事实居然是被拖欠了两个月的工资,外加企业破产结算,本人下岗再就业。” 阿宴垂头,想起元蕊曾与她说过有关居氏破产的详情。 “不对啊,元蕊说居氏的破产是因为居永暴毙,为了对抗随之而来恶意收购大量居氏股份的格莱西亚斯,娜塔莉亚以新任总裁的身份宣布居氏的破产重组。” 卡伦对阿宴刮目相视,“……没错,居永暴毙的新闻确实是发布在娜塔莉亚宣布破产之前。” “可你若是真的相信元氏的那帮鬼话,那你就低估了老家伙强烈的求生欲。” 这讣告也有假?! 卡伦的一番说辞让阿宴又一次开始质疑这个惨淡又离奇的世界。 阿宴放空双眼,直视着头顶的太阳。阳光在她的眼底来回折射,点缀着金黄色的光点。 正常人的眼睛无法直视太阳,可惜阿宴并不知道这一点。她将自己的一双黄金瞳暴露在卡伦和胧陵的面前。 对于这一双璀璨的眸子,卡伦和胧陵压制住自己的好奇,颇有默契地保持沉默。 趁此机会,卡伦将话题从嚼人舌根转到了当前的利益衡量。 “元茱大概没有告诉你,前段时间,就在你忙着给医疗中心扫厕所的时候,她曾经亲自来公馆求见胧先生。” 这么说,元茱早就知道胧陵就在千艋岛……阿宴小心地琢磨着。她十分警惕卡伦的忽悠能力,却也明白元茱和自己之间才不是那种互相期待重逢的关系。 “她是顺着地下线路从废弃的疗养医院找来的。” “千艋岛将所有电子路线全都埋在地下进行建设,整座岛的地下空间是相互联通的。” 阿宴恍然:“所以,相对的,你们和娜塔莉亚是通过这个地下空间来到废弃医院的?” 第112章 借口 “没错,”卡伦继续说下去,“当时元茱就已经熟知千艋岛的地下路线构造,并且还恬不知耻地向胧先生要求对废弃的疗养医院开放水电气网这些基础设施资源。” “但是胧先生一口气回绝了,这千百年来岛上的设施常常维护改装,把疗养医院重新纳入基础设置的服务范围中是需要人力和物力的,而这两者现在都极其紧缺。” “可能是拒绝得过于直接了吧,当晚胧公馆的网络就受到了猛烈的攻击,从特定端口传来的请求一秒钟有上万条,各种蠕虫病毒顺着网线不断注入内网,当天胧公馆的计算网络就因此而崩溃。” 阿宴对卡伦所说的那次网络崩溃印象深刻。多亏了元茱的报复行动,已经像个计算机器一样运转的自己,在那天正好托福放了个假。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向来后发制人的胧陵,会浑身戾气的和那帮家长们一起找到废弃医院来,还摞下了拆掉医院的狠话。 燥热的光线穿过崖顶上那颗被强力破坏的钻石型基建,从几人头顶射入逐渐澄清的海面,四散出彩虹的光泽。 水天之间呈现出数个错落紊乱的七色光环,它们飘忽着,最终重叠在海面上浮动的巨大黑斑之上。 胧陵抬起黏满汗渍的额头,空虚的视线被海上的那个巨大黑斑锁定。 黑斑在浅滩上潜潜伏伏。 半小时前他拉回失神走向深海的阿宴时,还未注意到水面下它的存在。 绝不可能是载满千艋岛技术人员的朔光二号。 朔光二号早在昨天早晨就已经启程返航,直至昨晚还有一些携带着未完成作业的计算员身处千艋岛海域之外的深海,向他发来最新的计算结果。 尼比鲁,这颗以风驰电掣之势闯入太阳系的神秘行星,速度堪以与光比肩。 它那鬼魅般的行迹散布在银河系的各个角落,完全不成线性轨迹。与其说发现了尼比鲁的存在,不如说是找到了一个名为‘尼比鲁’的借口,以解释那些在星图中缥缈颠沛的突兀黑点,为何会从核战之前就持续跳跃在宇宙之间。 而它那顽皮的孤点轨迹在两年前突然密集分部在太阳系外围。由海王星和天王星所构成的太阳系外天然防卫圈,在如蜂群般聚集的孤点轨迹中无声瓦解。 此后,孤点的轨迹越发诡异。从星图上观测到的数据简直无法用于逻辑推算。尼比鲁,这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千万年的血红星体,体积、密度、速度以及组成成分,在日积月累的计算资料里,从来没有稳定地保持为固定数值。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它正在接近地球。 幸运的是,地面上的人早已放弃了天空。大家背负着或大或小的包袱,努力清扫着门前雪,维持温饱已是不易。 大家都没有那个闲心去探讨来自天外的威胁。 海边的一队渔夫正拖着收获颇丰的渔网,朝码头的卡车奔去。他们是千艋岛上最穷苦的一群人,每天的念头只有捕鱼。如果遇到海啸大潮,狂风暴雨,他们只能饿着肚子睡上一整天的觉,在梦中幻想着一天的晚餐。 若是告诉那些渔夫们世界马上就要被灾星所灭,萦绕在他们心头的究竟是恐惧、焦急,又或者是若无其事的平淡? 说不定还有一丝终于能够解脱无尽困顿的欣喜? 胧陵知道,是喜是悲,根本无法被其他人完全理解。他脑海中的渔夫们,大概连时间和空间是什么都无从了解,却知道死亡的意义。 那是一生苦难的终结。 他不会像新闻工作者一样去采访早已麻木的渔夫,去追问他们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本质上讲他是个自私的人,只关注自己所能看到的东西。 救护仓的铁门在缓缓上升至一米时运作越发迟钝,几乎悬停在了半空中。 胧妈的一身白纱长裙衣角半露其间。胧陵第一个站起身弓腰走进救护仓内。 “妈,我们回来了……” 他一抬头,就看到了胧妈尴尬的处境。 戴着防毒面具的盔甲男,用金属手套紧紧扼住胧妈的喉咙。 “……小陵,欢迎回来。” 胧妈僵硬地向自己的儿子露出一个笑容。 什么时候了,还能笑得出来…… 胧陵生怕自己的母亲犯了戏瘾,又沉浸在过去的演艺生涯中无法自拔,只能小心行事。 “想要拿回居氏留存在千艋岛的钱,可以,先把诚意摆出来吧。” 胧陵站直腰杆,气场立即超过一米八的限制。 从他身后钻进来的阿宴被面前杀气汹涌的劳德发和面具男吓得战术后仰,跟在她后面进来的卡伦被阿宴一绊,额头硬是磕在了铁门边缘。 “哎呦……” 卡伦跌倒在地,却从地面的仰视角度一眼看清了当前的情势。 娜塔莉亚带着她的两条忠犬,抢在他们三人之前占领了他们的前路——救护仓的c位,还劫持了胧妈作为要挟。 “诚意我们当然有,不然昨晚针对胧公馆的火力打击就不只是炸毁一座漂亮展馆那么简单了。”娜塔莉亚卷弄着金色的发梢,镇定自若地伏坐在劳德发和面具男后方的长椅之上。 “这不公平,”胧陵不露声色地缓缓靠近救护仓大铁门侧面的一角,“且不分析各自的战力,就人数上来说,你方就应该让给我们一个子。” 娜塔莉亚还真就按照胧陵的话认真点起了在场的人数。 “绅士,小姐,男仆……你们不是和我们一样总共三人吗?” “千艋岛上对受精卵形成生命的医学判断,比大夏要早好几周,”胧陵步伐越发自然地朝救护仓的阴暗角落走去,“这么算来,你方可是有四个人啊。” 阿宴盯着娜塔莉亚平坦的小腹,完全没有看到妊娠的迹象。 况且卡伦刚才还提到过,娜塔莉亚在一年前就已诊断为怀孕,难道她肚子里的是二胎? 娜塔莉亚清浅一笑,丝毫不觉得有被冒犯。她语气悠然:“那么,你方难道不能让给孕妇一个子吗?” 第113章 黑暗中的回忆杀 “那可不行。”已然走进目标位置的胧陵成竹在胸,以精准的力度按下了门边的红色紧急按钮。 缓缓上升的铁门‘吱呀’一声,陷入了彻底的停滞,却又在转眼之间从半空自由落体,狠狠砸在了地面上。 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惊起的灰尘模糊了娜塔莉亚翻书一般变化的阴郁表情。 室外光线随着轰鸣的巨响隐匿于黑暗之中。 依靠数秒前的视觉记忆,卡伦以猎豹般的敏捷,冲向了被面具男扼住喉咙的胧妈。 他以为,凭借自己对黑暗的救护仓方位的熟悉能够抢到攻击的先机。 然而事与愿违。 面具男以洞察一切的姿态丢下了胧妈,转而用佩戴着机械手套的双手捉住了已有不详预感的卡伦。 突如其来的黑暗并没有给目前的局势带来多大的改变。胧陵和阿宴都已注意到,在看不见的眼前一股熟悉的压迫力扑面而来。 “老夫不会败给同样的招数。”分明是劳德发的苍老腔调。 劳德发冰冷而粗糙的手指轻轻扣在胧陵和美穗的脖子上,就像在二人下巴上搁了把散发着寒气的刀。 阿宴才不管架在脖子上的是刀还是剑。她想甩开劳德发的手,直接擒住不远处的娜塔莉亚来结束眼前的战局。 面对这么天真的招数,劳德发简直笑出了声。 他那只被阿宴轻易推开的手骤然绷紧了神经和肌肉,牢牢地从后面掐住了阿宴细长的脖子。 “唔……” 从后颈传来的痛楚让阿宴怀疑自己是否已经身首异处。 混乱中,娜塔莉亚戴上随身携带的夜视眼镜,走到了跪在墙角四处摸黑的胧妈身旁。 “来这里之前,我们已经针对这些特殊情况做了很多n b以供备用。席拉,你们还是开灯比较好。” 胧妈看不到娜塔莉亚,只觉得话语间这个女人比十几年前第一眼所见那般还要讨厌。 作为全球知名的女演员,胧妈以“席拉”的艺名游走在世界各大洲之间。除开各种通告,她的另一个职业身份便是礼仪培训师。 为了像银幕上那么地美丽动人,无数富裕的家族每年都会花重金雇佣她调教自己子女的仪态修养。 她深刻地记得这个来自纳斯尔家的女子娜塔莉亚。 十多年前,她被邀请到尤罗普教导这个纳斯尔家最小的女儿。为了这个只有三岁的小女儿,能在大夏居氏举办的葬礼上顺利的度过自己的社交初场面,胧妈将自己所知的所有大夏礼仪规范与禁忌悉数教授给她。 娜塔莉亚是个从小就惹人怜爱的女孩子。和其他小女孩一样,她会撒娇,会娇羞,也早熟到懂得撒谎和隐瞒的好处。 她甚至能够在短短的几天接触中,察觉出胧妈对她的不悦。 在社交圈内,完美地掩饰负面情绪是一把最有用的保护伞。演员出身的胧妈,最善于隐藏自己的真实意图,无论是仇富的情绪,或者是对金主的嫉妒,她都能避开他人的耳目,小心地消解于无物。 可她却被一个刚满三岁小女孩看穿,还被她的三言两语和一本旧词典激怒。 她到现在都无法忘记,娜塔莉亚稚嫩纯真的脸庞闪烁着天使般的光环,将那本纸页泛黄,封面卷曲的袖珍字典递到她面前的那一幕。 “席拉,大夏有那么多的‘不体面’字眼,每一个都有女性的印记。” 她指着字典上的一个个污秽不堪的字词,像是发现了一则此前一直没有注意到的定理一般发问:“难道说大夏的女性天生低贱吗?” 胧妈虽然只有一半大夏人的血统,却还是被这个问题戳到痛处。为了不做出翻白眼这种有失礼节的行为,她闭上了双眼。 在内心从1细数到10之后,她绽开惠风和畅的面容,轻轻拿走了小女孩手中的旧字典。 “当然不是,这些都是错误的交涉字词。” 胧妈把字典放在幼小的娜塔莉亚所不能触及的书柜之上,“在这世上的所有女性,不分国籍,不分信仰,每个人的人格都是一样的高贵。” “可是这些错误字眼和语文老师说的错别字不一样,它们被收入字典,一定也是经常被别人使用的吧?” 然而原谅我只是个礼仪老师。 胧妈一边平复着内心的波澜,一边想着办法绕过这个敏感的话题,却冷不防被小娜塔莉亚的童言击中要害。 “学习大夏女性的礼仪,是为了不被别人骂为‘妓女’,是嘛?” 娜塔莉亚的逻辑混杂着儿童的纯真和女性成熟之前的最后一丝分寸,让老练的胧妈无从回复。 即便是吞下一杯毒药,她也能镇定自若,更何况只是调教一个不懂礼数的小孩子。只是在她慌乱找台阶让自己逃离之前,娜塔莉亚的另一句话让她的所有面子当场火葬。 “可是,席拉你就是大家口中的妓女啊。” 到底是谁口中的?说清楚! 他们那是赤裸裸的羡慕嫉妒恨! 不然我们来单挑!不管是舞蹈、歌唱、演技还是主持,我都会把他们碾压成尘埃! 胧妈是个记仇的人。 以至于多年以后,娜塔莉亚带着她的人马冲进胧公馆时,胧妈的第一个反应不是拉响警报,而是报复性地将这个已然成长的成熟女性锁在蓄满光能的钻石馆中体会超强度的日光浴。 而作为光能储存库的钻石馆,在娜塔莉亚的防御指示下,被不明强力轰击成渣,自此报废。 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战争,向来是残酷而决绝,没有调解的余地。 不过,胧公馆对这次来自外界的突击早有准备。 随着经济巨头居氏的垮台,娜塔莉亚,格莱西亚斯,甚至曾和居氏有过合作的各种势力,都对千艋岛虎视眈眈。 不可捉摸的某条秘密情报在各个势力之间来回散播,已经成为了公开的共识。各抱地势的几个集团经过一番勾心斗角,一致认为,被居永藏匿起来的巨大隐形财富,就埋葬在千艋岛之下。 在娜塔莉亚之前,已经有数批的淘金客明里暗里试图渗入千艋岛,作为前哨岗的千艋岛大学保护网络已经形同虚设。 想要继续对即将到来的尼比鲁进行轨迹测算,胧陵只能提前实施工作站工作人员的转移工作。 第114章 瞎子的自我修养 胧妈无语冷对黑暗中浅语的娜塔莉亚。她的手指终于触摸到救护仓的照明开关。 光明驱散了黑暗,眼前是一片光明的宽敞空间。 救护仓是个高和宽约有十米,长度不可目测的通道,一排又一排的脚手架被安置在两侧的墙边。 面具男和卡伦相互对峙。而劳德发一手胧陵,一手阿宴,两个脑瓜拿捏得稳稳当当。 “好痛……” 一滴滴热血正慢慢从阿宴的后脑勺流下。她憋着一口气,掏出口袋里的存放的一双尚未使用的方便筷子,朝身后劳德发的侧腹部刺去。 劳德发如阿米巴一般变动着身形,躲过了那双筷子的来势。 只是一瞬间的抖动,阿宴强忍着剧痛侧过身来甩掉了劳德发那沾满鲜血的鹰爪。 她抬起右腿准备劈向劳德发另一只擒住胧陵的胳膊,却被劳德发一脸的血渍和空洞漆黑的一对眼窝惊吓得叫出了声。 “你……你的眼睛……” 原本玻璃珠般清明凌厉的两颗眼珠,此时已是被盗窃的珍宝,只留下两个血肉模糊的皮骨盒子。 殷红的鲜血涓涓不断从那一对骇人的眼窝里涌出,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惊起一滩灰雾。 顺着地上的血迹,可以看出娜塔莉亚一行三人是从救护仓的内部远端一步步靠近门口。若是如此,那么这三人实际上是要走出救护仓,到海边去? 可是娜塔莉亚他们昨晚还在千艋岛的地下通道里一路追杀胧陵到废弃医院,若是要继续追赶胧陵,直接像劳德发一样从医院侧面的小路笔直追来效率更高。 而劳德发被困在风铃音阵之后,似乎没有继续追踪,而是选择了与娜塔莉亚等人汇和。 在那之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让他丢失了一双精明的眼睛? “哼,即便是被那暗人取走眼睛,在老夫身死之前,制服你们几个小蟊贼只是热身而已。” 劳德发语气虽硬,但肉眼可见的疲态已经跟随他皮肤上的一道又一道皱纹延展至全身。 不知为何,那一双泛着血泪的眼眶就像一对黑洞,让阿宴不自觉地从口袋里取出了还未用完的包扎纱布团。 “这么严重的外创,还是先止血要紧!” 阿宴突然的挣脱,又主动的靠近,倒是让全身紧绷的劳德发霎是一惊。他右手一把捏紧阿宴试做靠近的一只手腕,却因为左手抠着胧陵的脑瓜子而无法阻挡阿宴的另一只手。 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冲进了他的鼻道,紧接着是柔软的纱布材料贴近脸际的触感。 这个愚蠢的小丫头,居然在给我包扎伤口? 劳德发无法理解阿宴此刻的行为。 阿宴推开劳德发已然迟滞的右手,开始清理他拉胯着各种组织赘肉,血肉模糊的眼周。 手法很粗糙,并且错漏百出。 卡伦斜眼瞟过,暗自叹气。 他才懒得去给阿宴这个大傻瓜纠正包扎技术呢。最好让劳德发感染炎症,痛得死掉。 转过头去的片刻,卡伦甩给胧陵一个机灵的眼色。 迅速理解到眼前的机会,胧陵猛地向卡伦身边冲刺而去,逃离了劳德发的控制范围。 “你们还是打开救护仓的铁门比较好。”娜塔莉亚亲昵地抱着胧妈的肩膀,试图转移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毕竟,阿宴这种正大光明的倒贴行为已经超出了娜塔莉亚所能理解的范围。如果不是脑子有问题,那就肯定是在玩弄某种手段。 “禺山已经被解放了,”娜塔莉亚示意让面具男放下武器,“你们是对的,像禺山那样的东西,只能保存在地下。” 她又走近劳德发,向他耳语几句。劳德发立即放下了戒备的姿势,开始和阿宴一起整理起自己眼部的创口。 娜塔莉亚继续解释着这一路劳德发重伤的由来:“为了找到解开禺山的办法,我留在了医院和元茱摸索着容器的开启路径,只派劳大师一人继续追击。谁知道劳大师在医院外被你们困住,由于他不熟悉此地路况只好折返,在回程的路上遇到了美穗。” “劳大师一直尾随美穗,没想到的是美穗竟然又回到了禺山所在的地下标本室。在那里,美穗打开了容器的验证程序,解开了容器的dna匹配锁。” “这种特型锁在几百年前一度十分流行,锁芯一般被设置为成百上千条dna编码,想要开锁,就必须进行自体dna数据扫描。” “扫描仪是一副被安插在锁体外表面的视透镜,一旦有人将眼睛放置在视透镜前就会启动验证程序,多层射线立即从扫描仪内部射出,穿过验证者的视网膜对其大脑进行分子层面上的再分析。” “这种锁虽然看上去十分精密,可实际上技术并不稳定,危害极大。发售之前为了节省经费而忽略了压力测试,结果导致了多起事故,开锁人被突然增强的核磁射线照射得满面脓疮,直至失去人型,化为一滩血水。” 娜塔莉亚面无表情的陈述丝毫没有提及美穗的情况,让阿宴很是着急。 暂且不管为什么美穗可以解开禺山的dna锁,阿宴急问:“美穗……那美穗怎么样了?” 娜塔莉亚转过头去,收起自己的一副冷脸:“都说了那个容器锁是不安全的产品。更何况机器已经几百年没有进行安全调试。美穗可能只是好奇,才偷看了那副扫描仪的视透镜。这种情况下居然能解开……还不如直接外力破坏来得简单。” “不,根本就不应该解锁!” 娜塔莉亚的情绪不知为何逐渐失控。她抱紧自己的胳膊,陷入了独自一人的崩溃状态。 “劳大师只是稍稍靠近禺山……就被禺山取走了一双眼睛,我们只好趁着禺山五感尚未完全恢复,顺着地下通道来到了可以直达海岸线的救护仓。” 随后,他们便撞见了守候在此的胧妈。 在内宅经历了昨晚的暴动,即使再有信心,胧妈多少也担心着儿子的安危。她知道胧陵一定会绕道救护仓这个岛上四通八达的枢纽站,所以她一直守候在此。 第115章 恐怖再临 “可没想到会在这里和身为席拉的我相遇?”胧妈终于明白娜塔莉亚为何会一脸急迫地来到救护仓,还不假思索地动用武力要挟她打开救护仓的铁门。 南半球联盟盛行神鬼之说,即使是全球科技头领的千艋岛自古也流传着关于禺山的传说,其中就有一则描述千年前禺山被天仙娘娘压制在岛屿的故事。 看来在这地球上的每个角落,都对禺山有着深深的恐惧。 只可惜胧妈并不是那批心心念念想要挖掘千年古物的研究人员,可也还没有懦弱到要信奉鬼神,她对禺山的存在向来嗤之以鼻。 “真的是禺山吗?该不会只是什么变异之后的巨型动物吧?” “不,不可能,”娜塔莉亚望着救护仓深处,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正在猛烈地跳动,“你只要看一眼,就会明白的……” 这些尤罗普的贵族真是大惊小怪!胧妈别过头去,也望向空空荡荡的前方,敞亮的灯将整条仓道照得十分亮堂,更增添了几分凄凉的冷酷。 “开门吧,我以纳斯尔家的荣誉起誓,会保证你们几人之后的安全。” 娜塔莉亚的再次要求,让胧陵心中的疑虑更加明显。 这么急着要赶到海边,难道和潜伏在近海滩底的巨型不明物体有关…… “你要凭什么保证?”胧陵质问。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们来到千艋岛的首要目标除了禺山,应该还包括居氏隐藏在此的遗产吧?” “我们又怎么能确定,按照你们的方案把禺山困在地下通道之后,你们不会见财起意,又对我们倒戈相向?” 娜塔莉亚抬起戒备的俏脸,眼中只有深深的悔意。 “不可能的,我……已经放弃居氏在这座岛上的财产了。” 保不准下一刻又惦记起这笔钱了呢? 卡伦和胧妈在这一刻难得想到了一块儿去了。然而此刻的主场在于胧陵,他们两个只能等待胧陵开口发话。 “你们在海岸线还安排有人手吗?”胧陵意指门外埋伏在海面之下的那个庞然大物。 娜塔莉亚毫无隐瞒:“是有一艘方便我们回程的便捷潜艇,因为无法走正常程序入泊千艋岛大学的专用港口,只能暂时停留在这附近。” “嘶——小丫头,你下手轻点!”劳德发突然一把推开给他包扎的阿宴,捂着自己的左眼嗷嗷叫唤。 卡伦一把将阿宴拉回到阵营中:“喂喂喂,给你包扎算是给你脸了,也不想想你凭什么可以使唤我们!” “给什么脸,又不是什么救命的恩德,难道还需要老夫给你们几个小蟊贼磕头谢恩吗!”劳德发捂着自己的眼睛不甘示弱。 “什么蟊贼,我看你们才是见钱眼开的蟊贼才对吧!” 卡伦和劳德发之间爆发了思想精神层面的重大冲突。二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为了给己方戴上胜利的帽子,他们两个细数天文地理,家庭观念,乃至厕所秘事,将菜市场大妈鸡毛蒜皮的讨价伎俩与自身的情感表达融合为一,将“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的办事理念发挥得淋漓尽致。 就在四位观众即将无法忍受这二人的聒噪之时,来自救护仓深处的脚步声已然由模糊变得清晰。 卡伦能感觉到劳德发的气息正随着那一声声沉闷的脚步逐渐紊乱。 像劳德发这样的老师傅都无法搞定的角色,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恐惧压制着他的好奇心。 他不由得后退几步,向胧陵,阿宴和胧妈靠拢。 所有人都抑制着呼吸,除了娜塔莉亚。 趁着其他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将靠近的禺山身上,她冲向墙角的铁门开关,拼命按了下去。 “吱呀呀——” 铁门又进入了开启状态,承轴相互摩擦的声响十分尖锐刺耳,但大家全然没有在意。 因为那个留下千年恐怖传说的禺山,已经毫无修饰地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它光滑细腻的皮肤在灯光下呈现出嫩白的光泽,而矫健的骨骼在肌肉的平滑包裹下显得修长而端正。 即使一丝不挂,禺山那没有明显性征,勿论雌雄的成熟躯体却也和蛮荒时代的健美石膏像一样神圣,富有着一种毫无杂念的吸引力。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只有禺山的毛发了。 刚从培养液中恢复过来的禺山,不用说头发,连一根睫毛都没有。 它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逐渐靠近众人,只有阿宴读不懂在场的气氛,问了句: “它怎么不穿衣服就到处乱跑?” 胧陵只好将食指摆在她的嘴上,示意让她不要多话。 阿宴又仔细盯着不远处的禺山看了又看。 “它上面没有胸,下面也没有丁丁,好奇怪哦!” 卡伦只好捂住她的鼻息,低声在她耳边说到:“别乱动,也别说话!” 阿宴只好听话地屏住呼吸,和大家一起默默地靠在铁门边上,等待着禺山使出第一招。 禺山愈发走近众人。此时大家才发现,这个千年老龟壳身高居然超过了两米! 而它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彰显着力量与霸气。 若只是个筋肉发达的老家伙,还有逃生的机会…… 卡伦在心中暗自盘算着自己和禺山之间的战力差距。 他捏紧拳头,思索着要如何才能一探对方的底细,手腕却被劳德发死死掐住。 “小子别乱动,那家伙不是人,是魔物!” 劳德发一张脸分辨不清东南西北,包裹双眼的纱布被血染得透彻。那双被挖去的眼睛让卡伦又冷静了几分,他不甘心地放下了已经攥紧的拳头。 “津,你去引它上钩。”娜塔莉亚吩咐着身旁沉默已久的铁甲面具男。 阿宴望向娜塔莉亚身旁的面具男,惊讶万分。 之前卡伦提到平津就是这个如同机器一般的面具男,她都不敢相信。如今,娜塔莉亚的一声呼唤,反而让她觉得卡伦说得没错。 那副钢铁盔甲之下的,真的是平津吗? 面具男是一架没有感情的战斗机器,他毫不怯弱,应声而战。 第116章 金黄色的瞳孔 踩在地面的每一步都掺杂着咔嚓咔嚓的金属声响,面具男笔直走向还未完全恢复视觉的禺山。 而禺山感知到面具男的靠近,就像是受到巨大刺激一般突然停下了赤裸的脚步。 它呈大字型舒展着四肢,张开嘴巴,发出了一声大吼。 aaaa——” 从它喉咙中发出的声响回荡在救护仓内,每个人的耳朵都在这明显超出两百分贝的噪音中颤栗着。 针刺般的痛感让阿宴忍不住叫出声来。 “唔啊……” 胧陵和娜塔莉亚一样紧紧捂住耳朵,抵抗着血从耳朵深处溢出的幻觉。 可劳德发的耳朵还真就渗出了血来。不仅如此,卡伦的鼻孔也流淌出了粘稠的液体。 只有面具男无惧禺山释放出的音波攻击。他走到禺山面前,伸出机械手臂,用钢制手套捏住了禺山的下颚,企图让对方停止发声。 禺山也不甘示弱。它虽然不再吼叫,却将十分力道运在双腕之上,并朝面具男的胸部砸去。 只是一拳,面具男就被一股强大的冲劲打飞。他的钢铁身躯在空中划出了一条抛物线,最后沉重的跌落在众人面前。 可是下一秒,面具男就轻若无物的从地面爬起来。他调整好身上的增幅铠甲,冲向禺山,朝它发起第二轮猛烈的攻势。 坚硬的铁拳带着电火花直逼禺山的面门—— 禺山也似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抬起左手用掌心接住了飞驰而来的电火光拳。 它那牢牢捉住铁拳的手心缓缓地逆时针转动着,直至面具男被铁甲覆盖的胳膊被卷成了不自然的角度。 “咯嘣”一声作响,面具男被铠甲覆盖的胳膊发出了机械故障的轰鸣声,随之而来的是他揍向禺山的另一只拳头。 毫无悬念,禺山也用自己的另一副手掌接住了这来势汹汹的一拳。 它就像捏住一只飞虫一样,撕扯着那对透明而脆弱的翅膀,将面具男又一次甩了出去。 这次,面具男被砸进了正在缓缓上升的铁门之上。 他那被金属包裹的背部从铁门上陡然滑下,摩擦之间滋滋声不绝于耳。 如同废旧的巨型机器般跌落地面后,面具男无视已经受到的近万吨打击,再一次敏捷地站起来。 这一次,他取出了内藏在手部铠甲内的战术小刀,朝着禺山的心脏处冲击而去。 禺山在迎面而来的攻势中睁大了双眼,一对金黄色的瞳孔急速收缩为猫科动物的模样。它躬下腰身,以赤手双拳接住了面具男的猛攻。 精钢锻造的小刀在禺山合十的双手中失去了亮丽的光泽,并迅速变得漆黑一片。 面具男运起劲道想要将小刀从禺山的手中抽出来,不想表面已然高度碳化的小刀内里也脆弱不堪,溘然从刀柄处断成了两截。 就在众人皆以为面具男即将要承受来自禺山的致命一击之时,禺山那高大的体格却灵活地绕过同样身材强壮的面具男,瞬移到保持缄默的五人观众席前。 本就屏住呼吸的五人,拼命捂住心跳,生怕五感正在恢复的禺山辨认出自己的存在。 禺山贴近整齐靠在铁门边上的五人,以约十五厘米的距离面对面依次和这五人做着无言的对望。 排在第一个的是劳德发,他大气不敢出,紧闭着嘴巴,以防被禺山挖走他那枯槁的三寸之舌。 接着是卡伦和胧陵,两个人机灵地悄悄蹲下来,完美地躲过了视力还未恢复的禺山。 紧挨在二人旁边的阿宴看到这个方法十分有效,也赶紧有样学样地蹲在地上。然而时机太晚,她的身躯振幅过大,终于引起了禺山的注意。 禺山伸出手,抓起阿宴那扎成马尾的粉色卷发,一把将阿宴从地面提起来。 “好疼……” 阿宴只能像拔萝卜般从地上站起来,以减轻头顶的撕扯感。 她怨念着抬起头。 一抹银白色的光彩划过眼际。 这是阿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端望着禺山。 毫无瑕疵的雪白肌肤,端正立体的五官,刚刚长出的白色睫毛覆盖在一对黄金瞳之上,洒下稀疏细密的阴影。 二人相对而视。 禺山那双眼睛的颜色,瞳孔的环形纹路……竟然和自己一模一样? 阿宴诧异。 即使在围绕木星旋转的二十一个空间站里,阿宴的双眼也是独一无二的。 将后代的瞳孔设置成金黄色,在空间站上属于胚胎编译十二禁忌之一。像阿宴这样有一对正常瞳色的父母,且是自然孕育出生的个体,在睁开她的第一眼露出黄金瞳时就把怀抱着她的护士们吓了一跳。 明明是那么漂亮的色泽,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直视我的眼睛? 这是又一个从小就困扰着阿宴的问题。 一想到这里,她就会对镜自视,用自己坚定的目光肯定着自己。 而今,她从面前的这只怪物眼中,找到了被空间站所遗弃的自己。 “卡……卡……” 禺山抖动着嘴唇,用粗糙的声线发出模糊的语音。 它松开那拽着阿宴长发的手,又将手心放置在阿宴的头顶。 “卡……凯……” 阿宴的头顶在手掌温柔的摩挲中凌乱。 这个怪物,其实没有那么可怕嘛。 即使这么想着,阿宴还是死死盯着禺山那双和自己相似的眼睛,暗自琢磨着要怎样才能安全逃离它的魔掌。 趁禺山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阿宴身上,娜塔莉亚悄无声息地蹲了下来。 此时,救护仓的铁门已经提升至半米多高。 手腕上佩戴着的,是向全副武装的平津发出最后命令的遥控器。 娜塔莉亚无言地按下遥控器的发信按钮,稍稍俯身,如墨色金鱼般从铁门露出的缝隙处溜出了救护仓。 原本如同报废一般陷入停滞的平津,像是得到了爆炸性的动能。他身着那副早已四裂的铠甲转过身来,以接近师傅劳德发出拳的速度,朝背对着他的禺山,正在逐渐加速跳动的心脏攻去。 铁拳的确贯穿了禺山的胸膛。 从胸口喷薄而出的鲜血泼溅在阿宴那毫无知觉的脸庞上。 第117章 血幕 心脏被击破的禺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痴痴地朝面前的阿宴做着发声练习。 “凯……凯斯……” 它那僵硬的两手以一种虔诚的方式捧着阿宴扬起的头颅,眼角晶莹,眼光湿润。 被钢铁所包裹着的平津眼见一拳无法击毙禺山,冷酷地将铁拳从禺山的胸膛抽出。 肉眼可见的洞道贯穿了禺山的前胸。大量的血液在洞道内存的肉芽闭合之前激愤而出。 被挂上一层血色之纱的阿宴,终于从惊异中恢复神志,开始躲避浑身的血腥。 她试图逃开禺山冰冷湿润的双手,脖子却被禺山的手控得死死的,只好低头使劲擦拭着身上的污血。那些从禺山身体里喷涌而出的殷红血液却在她手中越擦越脏。很快,阿宴的脸、胳膊乃至全身都沾满了肮脏的血迹。 “胧先生,快走,这里不宜久留!” 卡伦带着胧妈蹲身穿过铁门的缝隙处准备逃离,却发现胧陵早已走到附近的储物架,取出了存放在其中的防身手枪。 他瞄准禺山的头部,决绝扣下扳机,发出精准一击。 在子弹嵌入头骨的那一刻,禺山的头因为子弹的冲击而稍微偏倚了些。 它缓缓摆正自己的头,不肯将目光从阿宴的身上移开。 被平津和胧陵夹击的禺山,浑身全无战意。 疯了……这些年轻人,真的是疯了!劳德发失去了视觉,只能凭听觉和气息的流动来揣测眼前的修罗场。 从胧陵手中飞出的普通子弹根本没有办法击穿禺山的身体。那颗子弹甚至不能让禺山洁白的皮肤染上它的戾气。 阿宴害怕极了! 不是因为禺山恐怖的巨大白色躯体,也不是惧怕被胧陵和平津的狠毒手段殃及鱼池。 而是因为禺山那张整洁到诡异的面孔,自始至终都是一副结冰的模样。从它眼中闪过的泪光竟像午夜昙花凋谢,不留一丝痕迹。 更重要的是,禺山此时此刻正控制着她的那颗脆弱的头。她脖子上的皮肤甚至可以感觉到禺山手指节间的硬茧,以及湿润的低体温。 “你……你要做什么?!”阿宴死命的想扒开禺山环绕在她脖颈之间的双手,虽然那双冒着寒气的大手并没有任何发起攻击的意图,只是就那么自然的放置在那里而已。 “砰砰砰——” 胧陵压着低沉的眸子,从侧面射来一发发子弹,颗颗命中禺山的脑心。 直至弹匣落空,他也没能动摇禺山的半分姿态。 “可恶!” 胧陵嫌恶地将空膛的手枪摔在地面。 他更嫌恶此时此地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讨厌这种被贴上“无能”标签的感觉。 一颗颗无影的子弹在阿宴面前静止于禺山的侧耳,然后如陨石般和阿宴额头的冷汗一同坠落。 那双清明的眼睛不合时宜地存在于这硝烟四起的战场上。 阿宴无法继续与禺山的对视,她低下头,却一眼看到禺山胸前那个血肉横飞的创口已经愈合得连一丝多余的血迹都无从显现。 而喷薄在她身上的血渍,连同洒落在地面的一片片血泊,在一种以人类的知觉无法捕获到的频率中骚动着。 奇异的瘙痒从指间开始,延伸至阿宴体表肌肤的每一个角落。 阿宴挠着手臂上的奇痒之处,却越挠越痒。 不仅如此,还未彻底干透的血液似乎在她的手臂上蠕动。 阿宴以为这只是自己的幻觉,直到沾染周身的血液突然像是有了生命一般聚集在一起。 起先这些四散的污血只是集中形成一滴一滴的红色液滴。在看不见的丝线牵引下,这些液滴迅速汇和成一条条小小的细流。随后,细流与细流融合,变化为一道猩红丝绦,游走在禺山和阿宴之间。 这些从禺山身体中溢出的血液跟着周遭风息的形态旋转着,磨炼着自己倾长的形态,直至在地面形成了一个完美的红色喷泉圆环。 在乘风而起后,禺山那一片被遗漏在体外的血液丝绦终于拥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愈发增快的转速反过来让血液带动了风,在地面划下了一个犀利的圆环。 鲜血圆环将禺山和阿宴围在一起。 “放开我!” 眼看周围的圆环正从地面笔直攀升起一道血幕,阿宴的慌张无处安放。 她无法解开脖子上的那副冰楛,只能对面前的这个怪物拳打脚踢。 没想到这个冷酷的怪物竟报之以一个宽松的怀抱。 温热的触感缓慢地从胸前透出。在冰冷的皮肤之下,与人类相似的脉动正在阿宴耳边鼓动。 “宴,快躲开!” 胧陵呼喊着,举起从储物柜深处寻得的另一副机枪朝禺山的头部射去。 “砰、砰、砰——” 即便射道被计算得再精准,胧陵也无法伤及禺山分毫。 从枪口高速射出的子弹还没有触到禺山的皮肤,就已被升腾而上的血幕抵挡在外。 焦急的心绪已经堵在了胧陵的喉咙中。 除了不断朝那片遮盖着禺山与宴棠的圆柱型血幕射击,他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像无数只暴雨梨花针扎透他的自尊心,然后笔直朝他最隐匿的心底刺去。 星夜中最后一丝星光的消逝,也不过如此。 被海平面所覆盖的孤单小岛,也不过如此。 他以为自己生性凉薄,除了追逐星空,这辈子没有什么值得珍惜的东西。 那么,在心里来回牵扯的患得患失,又代表了什么呢? 胧陵麻木地朝禺山射击,荒凉的风刮过他的心头。 就连全副钢铁盔甲的平津也比胧陵的动作灵活许多。 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平津,面部被头盔密封得一丝不露。 无从表达自我情绪的他,如同不知疲惫的机器,用铁拳不断攻击着禺山的后背。 薄薄的一层血幕,抵挡住了来自铁拳80%的钢筋力道。想要再次戳穿禺山的胸膛,实在是难上加难。 阿宴透过即将覆盖视界高度的血幕,望向面目苍白的胧陵。 还没来得及向他发出呼喊,脚下的地面突然开始沉降。 在禺山那生硬却又坚固的怀抱中,阿宴和血幕一同消失在救护仓的铁门之前。 第118章 红色目标 “宴!” 胧陵想抓住阿宴遗留在地面上的残影,但却扑了个空。 焦躁。 周遭的空气里弥漫着被点燃的烧焦味。 阿宴和禺山一同消失的那片地板不知被什么东西精密地切割出一个直径约一米的圆润空洞。 胧陵朝大洞底部的深处望去,只看到漆黑一片的深渊。 犹豫的神色凝滞在他的眸间。 救护仓临近海岸,附近的地下空间是负责处理千艋岛各种垃圾废品的半自动化填埋场。由于充斥着腐败瘴气的恶臭和剧毒,平日里的运作都是通过机器程序来控制。 如果禺山只是带着阿宴胡乱逃离到填埋场,阿宴极有可能会因为吸入毒气而丧命。 而且,考虑到在填埋场的正下方,还有与地下公共停泊港口相连的通道,这就为禺山完全逃离千艋岛的束缚提供了可能。 无论是尚未服完监禁期的禺山,还是能快速计算星图的宴棠,都必须追回来。 就在胧陵转身在储物架中找寻防毒面具的时候,全副武装的平津直接从洞口跳了下去。 笔直得几乎呈直线的下降路线让做自由落体运动的平津每时每刻都在增加着地初速度。 此刻,不断更新的各种体征数据在平津的眼前跳动着。 视觉被三原色混杂塞满,耳边没再响起娜塔莉亚发令的嗓音,只有单调的提示音滴滴作响。 被钢盔断绝了最直接的视听感知,嗅觉和触觉也在这副铁棺材中逐渐变得迟钝。 平津只知道,目标在眼前向下坠落。他低头,透过钢盔扫视着脚底的无底洞,一团红色的鲜艳光点在视野中闪烁着。 那正是他所锁定的目标。 为了弥补自己与目标之间的距离,平津开启了背后的喷气式控速装置,快速逼近脚下若即若离的目标。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脚下的红色光点就因为距离的急速缩短而显现出了一个人的形态。 伴随在红色光点旁边的,是一团黑色的人影。 平津所接到的最后一个命令,就是破坏标记为红色的人体,让其丧失所有生理反应。 只要完成这个最后的任务,他就可以从这副紧贴肌肤的铁棺材中解放。 不断逼近的这架钢铁机器,是阿宴眼中的最后希望。 “救我——” 她伸出手去想要接触那个钢壳之中的平津。 平津听从阿宴的呼唤,伸出铁臂想要握住阿宴的手。泛着冷光的机械手套在阿宴皙白的手腕上划出一道犀利的血痕。 疼…… 阿宴忍住从手腕传来的痛感,执着地想要触碰到平津的铁腕。然而禺山突然紧紧抱住她的腰间。 附着在她身上的那股下坠的力道被禺山的臂力强制抵消。 着实是到达这段堕落历程的终点了。 触底反弹的力道让她的背后一时之间又爬满了那种麻木又稍带瘙痒的触觉。 来不及调整自己的呼吸,阿宴看到平津那厚重的铠甲披着冰冷的蓝光降落在禺山的身后。 机械钢靴砸入水泥地面的声音回荡在这片未知的地下空间里。 听着耳边那厚重又充满破坏力的脚步声,获救的希望在阿宴心中浮现出薄弱的形状。她奋力想要挣脱禺山的怀抱,逃向平津。可禺山把阿宴抱得更紧了。 阿宴奋力抬起头,却完全没法伸出头来向禺山背后的平津求救。 唯一能够看到的,是平津那副指节深嵌入禺山肩头肌肤的机械手套。 湿润的血液从冰凉的钢铁指缝之间流下,滴在阿宴那还残存些许污血的脸庞上。 禺山推开手中的阿宴,开始对背后的平津发起反击。它抓住嵌入肩膀的那只机械手,精准地侧身低下腰,将平津整个人从背后甩到了面前。 平津即使身披盔甲,仍比禺山矮了半个头。他几乎是被挤压进这片单薄的地表裂痕之中,胸前的铁甲也被砸出了一丝龟裂。 禺山扬起早已捏紧的拳头,朝平津盔甲的脆弱之处突袭而去。 眼见保护平津的盔甲即将碎裂,阿宴从禺山身后冲出来,挡在了平津面前。 “别打了!” 她用双手阻挡着禺山的拳头,几乎能感受到拳头上呼啸肆虐的杀气正在越烧越浓。 阿宴以为自己的劝阻不会让禺山停下攻击,但禺山的进攻偏偏却在这之后偃旗息鼓。 他松开拳头,准备再次拥抱阿宴,却被平津抢了先。 透心凉的铁臂横在阿宴的锁骨之上,而另一只铁臂此刻正搭在阿宴的头顶。 “你干嘛……别抓我的头啊!”阿宴想要推开平津那只捉着她天灵盖的手,可隐藏在铁甲之下的力度让她开始心生恐惧。 从头顶传来的痛感剧烈得让阿宴无法忍受,而且,她发现平津正施展出七分掌劲试图掰弯她的脖子! 我把你当姐妹,你居然想杀我?! 阿宴当即气愤得努力撑直脖子,不让平津的掐头折脖之术得逞。 禺山再次捏起拳头,朝她身后的平津,那副遍布不规则缝隙的头盔砸去。 “咔嚓嚓——” 伴随着硬性材料碎裂的声响,平津松开了扣在阿宴脖子和头顶的双手。 阿宴捂着自己被勒出血红印记的脖子,怒目回望被禺山一拳打倒在地的平津。 “……居然真的是你。” 阿宴死死盯着倒在地面上的平津,没有了那副完全包裹头部的头盔,平津那一张利落而木然的脸就像一张缺乏灵魂的高技巧画作附庸在骨骼肌肉之上。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阿宴根本不相信刚才企图扭断自己脖子的就是平津本人。 “你是怎么回事?不认得我了吗?” 阿宴伸出手掌在平津麻木的双眼前来回摆动,没有得到平津的一丝回应。 连眨眼的动作都没有。 该不会是被洗脑了吧?阿宴望着面前木偶般停滞的平津,觉得应该可以原谅他。 虽然平津力气是大了点,平日里并没有显示出什么暴力倾向。他突然对自己发起攻击一定是有原因的。 她背起呆坐在地上的平津,准备扛着他寻找此间的出路,可一个踉跄让她和平津一齐跌倒在地面。 呼吸突然变得沉重。四肢无力。 在意识彻底模糊之前,阿宴意识到自己中毒了。 第119章 浑身都是宝 呆滞失神的平津从阿宴纤细的肩膀滑落在地。 就像个被抛弃的,没有情智的木偶。 周围泛滥着腥臭的气息,毒素就这么从阿宴的眼耳口鼻侵入体内。 不仅头晕沉沉,阿宴的眼泪也一层叠一层地在眼眶里打转。 她含着泪,在一片模糊中摸索着倒在身旁的平津,发现平津也和她一样,眼泪鼻涕大把地流淌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 “呃……好想吐……” 阿宴不小心吸入了一口浓烈的瘴气,整个消化系统立刻引发了强烈的排斥反应。 要是顺势吐些东西出来,可能会好受些。这么想着,她开始拼命的干呕,却连一滴胃液也没有翻涌出来。 “停下,这样会吸入更多瘴气。” 禺山像一只温顺的巨型德牧蹲坐在阿宴面前。它丝毫没有请问的礼貌,捧起阿宴的双手反复按捏着。 “你……你在干嘛?” 阿宴不敢暴力反抗。那简直就是找死。 “找到穴位,止吐。” 这个大块头居然还会点穴……阿宴惊讶得不小心又多吸了一口瘴气。 不过,她的手在禺山的大手掌中一顿按捏之后,呕吐的冲动确实渐渐平息了下来。 “好臭……” 阿宴捂着鼻子,精神越发萎靡。她看了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平津,又看了看蹲在她身旁丝毫不受瘴气影响的禺山。 “你到底是什么做的,你不怕瘴气吗?” 禺山裂开嘴角,一字一句回应:“不怕。我来帮你。” 你能怎么帮…… 阿宴抹掉眼泪,心里暗自嘀咕着,抬头却赫然发现禺山原本光溜溜的头顶开始生长出细密的白色毛发。 不仅头发和睫毛,就连眉弓处也冒出了一茬又一茬的针点样白眉毛。 它肩膀处刚被平津的钢掌扣开的五个窟窿创口,此时已经愈合得只剩下几道红色瘀痕。 禺山举起右手嵌入自己左肩头上的创口,五个指头回钩成弓样。肩部皮肤紧绷在指尖处,透出了青紫的淡纹。 紧接着,禺山的右手自上而下将肩头至胸部的一块皮肤干脆利落地撕扯下来。 干净而直接的动作,让溅出的血液完全滞留在创面。 一张白皙的人皮被紧捏在禺山手中。人皮的另一面沾满了殷红鲜血。 禺山的这番自残操作让阿宴看得目瞪口呆。 “你……你的皮?!” 阿宴靠得太近,几乎能分辨出禺山胸前裸露的鲜红色肌肉纹理。 眼前一片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更奇怪的是,将自己胸前撕掉一大块皮肤的禺山,一点也不喊痛,反而将身上缺失的那块鲜血淋漓的皮肤递给了阿宴。 好恶心。 阿宴敏感地躲开,“……不要,你给我这个……想要做什么?” 阿宴向后退一步,禺山就向前迈一步,直到阿宴被躺平躺在地的平津绊倒,跌坐在一旁。 禺山两手牵扯着那片从自己身上撕下的皮,来回弹拉着,好让这块皮所附着的血渍和组织液快速分层。之后,它将那块皮蒙在阿宴的口鼻处。 贴面的是带有血和粘液的那一面! 黏糊糊的死皮正在她的鼻息之前鼓动匍匐。 阿宴以为禺山想用这种恶心的方法让自己窒息,极力抵挡着禺山的双手。 禺山只是简单地回应阿宴的不满:“防毒,过滤。” 眼前这片快要干涸的死皮已然覆盖在她的面前。 脸上湿润的触觉变得干燥起来,出乎意料之外,阿宴的鼻腔里并没有血腥的臭味,反而散发着某种水生植物的清香。 她放弃了抵抗。 口鼻里开始吸入没有异味的空气,头晕眼花的状况也有了很大的缓解。 几分钟后,除了泪腺的刺激暂时无法解决,阿宴的呼吸和代谢已经恢复了常态。 没想到这个叫禺山的大块头全身都是宝,就连死皮也这么有用。 讶异之间,阿宴取下覆盖在自己面部的大块死皮,将它一分为二,一片被搓成一条细带,挂在两耳后,横系在自己的鼻下,另一片被揉成两团塞在平津的鼻孔里凑合着用。 阿宴隐约觉得身旁的大块头挑动着刚长好的眉毛,似乎有些不满。 管它呢。总之,对阿宴而言,两个自制的防毒口罩就这么完成了。 解决了毒气的威胁,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返回地面。 阿宴环视四境,角落里堆积着腐烂已久的垃圾,就连脚下也渗着粘稠恶臭的液体。 她抬头望着顶部,没能发现来时坠落的那条直线路径。这里四处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简直是一个昏暗的密闭空间,不远处飘来的风却让人心存幻想,觉得出路就在前方。 阿宴追逐着其中一条风线,以为可以找到出口。她仔细打量着那面透着风的黑暗之墙,没想到只是凑近脸看了看,竟有无数只爬虫从她脸颊两侧呼啸而过。 “我的妈,是虫窝!” 被密密麻麻的惊悚触感吓到,阿宴逃命似地躲到了禺山的身后。 她借着禺山些微发着夜光的皮肤,查看着自己体表是否还爬有其它的虫子,脚踝却被平津的铁掌一把抓住。 在平津眼中,已经好久没有出现过的色彩,终于又活跃了起来。 可是,他仍然无法分辨视觉中的那一抹粉色,只能拼尽全力挪动手掌,靠近眼前的这个人。 “平津,你清醒了吗?” 眼前这个模糊的影子,似乎正在和自己对话。平津这么觉得。 他想要说话,却发现喉咙被不明物体堵塞,连连咳嗽。 从口中喷涌而出的血,流进了铁掌的关节缝隙里。 禺山的血液掺杂着以兆计数的纳米机器人,不仅能够迅速重建内稳态,还具有对各种毒素的即时免疫效果,其成分已经与正常人的血液不尽相同。 而平津只是普通人。他那含有多种人体代谢产物的血液滴落在腌臜的地面,立即引来了附近的各种蚊虫鼠蚁。 悉悉索索的声音由远及近,是众多细小害虫迅疾的脚步。 一条红艳发亮的长脚蜈蚣不知不觉之间攀爬在阿宴的小腿上。 第120章 glx-120 那是一条约半米长的带毒蜈蚣,加上细长舒展的左右毛腿,其宽度约有十厘米,俗称“毛葫芦串”。 此刻它正缓慢地从地面爬上阿宴的脚踝,因为动作过于轻盈,阿宴根本没有发现它正缠绕在自己的下腿之上。 “你怎么样了?身体有没有好点?” 阿宴把平津从地面上扶起来,这才真正感觉到披在平津身上的盔甲竟是如此的重。她手中一沉,平津又跪倒在地。 此时毛葫芦串已经在阿宴的脚踝上围了一圈又一圈,那红的发黑的虫头正摇晃着两条纤细的触须,发出咬食之前的兴奋信号。 还未等阿宴发现这条通体艳丽得让人作呕的百足之虫,禺山躬下腰,将毛葫芦串那已然张开口器的头部掐了下来。 黄褐色的虫液突然四溅。 阿宴这才感觉到右小腿上似乎有不明液体流淌。她一低头,发现毛葫芦串倾长的身躯此刻四分五裂地粘在她的脚面上。 “……这是什么?噫……” 她想用衣角把脚上的蜈蚣尸体连同它流出的粘液一并擦掉,却被禺山阻止。 “这种蜈蚣的毒腺只生长在头部,其他部分的体液没有毒性。” 虽然不知道禺山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阿宴还是选择相信禺山的话。来不及感谢禺山,她抱起平津,紧贴禺山身旁半米处。 禺山扔掉毛葫芦串的头部,把它四裂的躯体集中起来捏在手中,挤出剩余的虫液,均匀涂抹在阿宴的脚踝上。 那些老鼠蚊子和爬虫绝对不会进入这半米的范围之内。 这大概也是那条大毛虫体液的作用吧,阿宴这么想。 这么能干的大块头……说不定,这个家伙知道返回地面的方法? 阿宴轻轻拍着禺山的后背。 禺山转过身来,从肩头延伸至胸口的大面积创口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愈合。洁白的肌肤就像一块无暇的玉璧。 “跟我走。我已经闻到了新鲜海水的味道。” 本是充满着希望的话语,却毫无情绪起伏地从面瘫的禺山口中脱口而出。 “还没说我找你有什么事呢……”阿宴有些尴尬,“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 “离开这里,返回地面。” “这是一个身心处于正常状态的人在当前情况下最有可能考虑的事情。” 那么,您就是传说中的所谓“聊天杀手”了吧?阿宴暗自吐槽着禺山的谈话风格。 “确定要离开这里的话,必须赶紧动身了。这附近的工程建筑似乎出现了大型漏洞,海水估计在一个小时以内到达我们的脚下。” 阿宴望着一脸淡定,一头白发已经长成板寸的禺山,非常想要知道他的那股百科全书式的自信是哪里来的。 按照禺山的说法,此刻他们应该身处某个地下工程建筑的一部分。也就是说,在海边救护仓的正下方,还有着一个庞大的人造空间。 她正想开口询问禺山作出此番判断的依据,却发现禺山已经开始向远处移动。 “等等、等等我啊!”阿宴抱着平津沉重的身躯,实在是难以跟上禺山的脚步。 禺山微光的背影转过身来,发现和阿宴的距离竟然超出了三米之外。 像是掉落了什么珍贵的东西般,它又大步赶回到阿宴的身旁。 丝毫不考虑阿宴的想法,禺山将阿宴横抱在胸前。 “放开我!”阿宴抓紧平津笨重的胳膊,对禺山怒吼,“你放开!” 禺山思考了数秒,在沉默中放开了阿宴。 “我还有同伴,如果你赶时间就先走吧。” 阿宴这么说,禺山也没有回应,只是脸上的冷然之色更加凝重。 他像根电线杆插在阿宴的身旁,一动不动。 看到禺山没有独自离开的迹象,阿宴心中倒是安稳了些。 为了给前行之路减重,阿宴计划把平津身上那副早已报废的铠甲卸下来。 最先拆卸的是肩甲。 她在铠甲表面摸索半天,终于打开了肩甲下方的解绑开关,两侧肩头的盔甲像是被注入动力般从原来的位置向上弹起了约五厘米,间隙之中冒出了一道氤氲的水汽。 阿宴取下锋利得割手的肩甲,发现在肩甲内部粘有数条透明的黏连丝线。这些黏连丝线与平津的肩头肌肤相连,并且有着十分良好的延展性。 “这都是些什么……”阿宴拉扯着这些黏连丝线,滑腻的手感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在学校里见过的麦芽糖。 “是触觉神经体外再造的一部分。”禺山如是说。 这家伙不仅块头大,不管遇到什么问题,答案都能信手拈来啊。 可是,阿宴却也像个等待老师讲解问题的小学生,选择相信禺山的话。 “这么说,这副铠甲其实是一种运动功能增幅器?” 禺山认同阿宴的推想。 “这种铠甲能完全隔绝穿戴者与外界环境的接触,并将外部刺激根据一定的程序和设定转换成穿戴者易于接受和反馈的形式。” 它接过阿宴手中的半部肩甲,又用指尖勾起一束黏连丝线,在指腹来回摩挲。 “再造神经细胞已经失活了。” 阿宴听不懂禺山的喃喃自语,将另一半肩甲也从平津的肩膀上卸下来。仓促之间,她似乎能感觉到在平津那笨拙无物的一张脸下,正涨涌着被暗黑所裹挟的狂风怒吼。 “glx-120……” 禺山拾起被阿宴丢到一边的肩甲,发现了镌刻在边缘细小处的秘密编码。 “是被淘汰的试验ii型外延钢甲。它对穿戴者造成的精神压力超出了正常阈值,在研发后期已经被淘汰使用。” 阿宴拆卸着平津身上的胸甲,进而发现在这片盔甲下面,平津竟然什么也没有穿。 “呃……”她尴尬地停止了手中的活动。 好在腰腿部的盔甲被设计得十分贴身,阿宴决定就这么把它们保留下来,还能防止阿津的脚边被蚊虫叮咬。 “你还是把这个叫平津的人身上的盔甲全部拆卸下来比较好,这样更方便他的精神创伤复苏。” “什么精神创伤?他只是累得睁不开眼睛而已……还是赶紧逃离这里要紧。” 她扛着毫无活力的平津,紧贴在禺山身后。 禺山点点头,“也是,走吧。” 第121章 噩梦囚徒 阿宴扛着一个面瘫,跟在另一个面瘫的身后朝未知的方向走去。 抬起的脚下逐渐开始拖泥带水,在大约十分钟的路程后,地面的水渍已经汇聚成一滩又一摊的水洼。 周围总算亮起了微弱的照明设备,也能看到笔直的墙面和横纵错杂的小道,让阿宴感到些许人造建筑的气息。 “这些水究竟是从哪里流进来的?” 她盯着污损不堪的两侧墙底,掺杂着咸盐味道的海水不时从地面溅起,和她额头的汗水混合在一起。 “这里是全岛最大的垃圾填埋场,毗邻地下港口。很有可能是港口放水外壁出现了破漏,导致海水内涝。” 阿宴拖着仍未恢复清醒的平津,大口呼吸着周围的空气:“臭气从这里开始变得非常的稀薄……我们是不是已经离开垃圾场,进入港口了?” “是的,”禺山始终保持着一定的速度前进,“如果港口还没有被海水完全浸透,我们应该可以乘坐它的升降机直接返回地面。” 和刚登场时的鸿蒙愚钝不同,此时的禺山不仅恢复了神志,那一股如龙傍身的自信气魄让阿宴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而且,这个家伙,它是全裸的…… 虽然全身上上下下没有什么需要遮挡的,可从背后看过去,禺山坦坦荡荡的背影总让阿宴感到一股羞涩。 平津都没有衣服穿,更加不可能照顾到块头超出常人体格的禺山。 只希望这返回地面的一路上能避免遇到其他人,阿宴暗暗地捏着小手手。 “你对这附近很熟悉嘛……是这里的常住民吗?” 长路漫漫,阿宴想使用旁敲侧击的策略来探探禺山的底。毕竟她从小生活在远离此地以光年计数的空间站上,对扎根在脚下这片海与大地的各种异闻传说不甚了解,就更不用说这个被亿万父母当做鬼怪的门面拿来吓唬小孩,然后成为亿万小孩童年噩梦的“禺山”了。 “不,我是这里的囚徒。” 禺山的语气毫无起伏,反倒让阿宴觉得刚才那句话只是个玩笑。 “囚徒?……你犯了什么罪?” “一名女性躺在水沟里,生死不明。” “……啥?你意思是你因为见死不救所以被关起来?”阿宴不明白禺山的意思。 禺山抬起右手,指向横在前方的一道深水渠,“那里,有一名女性。” 前方一片漆黑,要不是泛着微光的水面,哪里看得到什么水渠。 阿宴的夜视一向不佳。她只能背负着平津,越过禺山走向前方。 在几步之遥处,她发现了被枫叶般棕红的长发所包覆着的一张被化妆品所涂毁的脸庞。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阿宴暂且在水渠旁放下毫无知觉的平津,扶起了那名倒在水渠边上的女子。 这名女子身段窈窕,身穿银白色的裹胸短裙,缀饰其上的大片金属就像鱼鳞般闪烁。 从她脸上那副残留的浓妆和衣着打扮来看,并不像是这附近的工作人员。 “她好像还有呼吸……这个时候,急救手法好像是……” 阿宴回想着一个月前参加的急救演练,却怎么也记不起处理溺水伤员的做法。 她只记得,需要让溺水者的头部朝下,方便将吸入体内的液体倾倒出来。 “好像是……要拍后背,嘶……是要拍轻点还是重点来着……” 阿宴从背后抱住女子的腰部,抚摸着她冰凉瘦弱的后背,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禺山冰凉的躯体靠近阿宴。它跪下来,蛮横地从阿宴的怀中夺走昏迷的女子,并用左膝盖抵住女子的腹部,一只手按住女子的后颈,另一只手探入女子的樱唇,掰开了她紧闭的嘴。 虽然禺山手上一段连续的操作看起来很熟悉,但阿宴还是发出了抗议。 “你在做什么啊!她现在需要的是急救……” 禺山毫无愧色地掏出女子口中的呕吐物:“溺水急救第一条,保持呼吸道通畅。” 在禺山的操作下,不久,女子就开始吐出腥臭的积水。 禺山将女子仰放在地面,就像验试标准动作的专业急救人员一样对其交替进行了人工呼吸和心脏按摩。 一段难捱的等待后,女子终于睁开了她迷蒙的双眼。 “救命……救……我……” 然而,她的瞳孔在映出禺山那苍白平滑到虚假的赤裸身影后,却又骤然收缩。 “啊……” 内心的惊恐压制了被救援的喜悦,那名女子再次晕倒过去。 阿宴几乎猜到了女子晕过去的原因,她从禺山手中再次抢回了晕倒的女子。 “我的急救手法没有问题,她的晕倒可能是来自心理方面的原因。” 禺山的一番毫无自觉的开脱,让阿宴十分无语。 可是,摆在面前的是一个十分简单却又困难的问题:禺山的衣服。 这个大块头到底是从哪个监狱里逃出来的,怎么连一件囚衣也不发…… 思前想后,阿宴还是扯下自己的一圈衣角,走向禺山。 “我提醒你,这么脆弱的布料是无法将我勒死的。” 禺山这么说着,却并没有任何退缩或防备的动作。 “呵呵……”阿宴除了假笑,还能怎样,“那你自己来吧。” 她将浅色的布条交到禺山的手中。 “至少,给你……你的屁股,包一下。” 不等禺山理解出自己的意思,阿宴转过身去,转而照料那名溺水的女子。 “你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她轻声询问着缓缓睁开双眼的女子。 啊,终于看到个正常的女孩子。 那名女子满心激动地抱住阿宴,“我好怕,好怕我已经死了……” “没事了,”阿宴轻轻拍着女子的肩背,“你已经得救了。” “能告诉我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女子放开阿宴的怀抱,整理着自己缭乱的铅红发丝,“我们……我和我的朋友们,刚刚从北回归号转乘到千艋岛的港口,就遇到了……” 她一边讲述着自己的遭遇,一边环顾四周。突然间,她像是看到了恶魔现形般,再次发出了高分贝的尖叫声。 “啊——” 第122章 总是落空的旅游梦 那名女子的叫声尖锐而洪亮,几乎要刺破阿宴的耳膜。 “怎么了?”阿宴忍住从耳内传来的痛感,一把扶起在地面上慌张挣扎着的女子,“这里有什么东西让你害怕吗?” 那名女子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禺山的位置。 “那是……那是什么?” 阿宴看向禺山。 从自己衣角撕扯下来的那片布条就像相扑选手的裤子一样,牢牢地穿戴在禺山的腰间。 “它……他吗……”阿宴拼命在脑海中搜寻着借口,“他啊,他是……这个岛的土着居民。最……最久远的那种原住民,所以,他的生活习惯啊,外表啊都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女子听了阿宴的话,又半信半疑地朝禺山望了一眼,最终接受了这个十分勉强的说法。 “你叫什么名字,是怎么溺水的?”阿宴擦拭着女子脸上黑色的眼线液痕,安慰着她颤抖的心。 “我叫翠纱,如果你经常关注娱乐的话应该……哦不,你不认得我……” 名叫翠纱的女子,似乎是个经常上电视的名人。阿宴也觉得翠纱的五官似曾相识。 根据翠纱的讲述,她是一名来自尤罗普的新晋女团成员。因为最近的通告安排了她们女团到千艋岛举行演唱会,所以她和自己的团员们乘坐尤罗普的洲际潜艇北回归号,提前来到全球金贵旅游圣地千艋岛适应一下工作环境。 世界上最干净的水,全都来自南半球联盟。在这其中,至今仍高度保持着千年前生态环境的千艋岛,被其他零星岛屿如同众星拱月般推上了世界旅游榜单第一名。 各种茂密而珍贵的花草树木在这里各自占有一席之地。不管是哺乳类、爬行类,还是两栖类,世界上的所有动物似乎都在千艋岛上注册过自己的存在。 千艋岛就像原始传说中的方舟一般,保存着千百年来寄生在地球上的所有生命形态。 被它的自然之美与生命之谜所吸引的,不仅仅只有元茱元蕊那样的高级知识分子,娱乐圈里纸醉金迷的红男绿女对这块洗涤心灵的圣地也是倾心所向。 为了让岛上的生态平衡不被旅游业所破坏,南半球联盟特别限制了千艋岛的出入权。每年,除了一些显赫政要出于外交目的踏入岛屿,剩下的就只有一些超级富豪为定下自己的年度度假计划而一掷千金,来到地球最后的伊甸园放松身心。 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能够免费游玩千艋岛的翠纱,没有想到事情完全不像她预想中的那样浪漫而顺利。 北回归号在昨晚将近十二点时停泊于千艋岛地下港口,在这之后,港口的所有通讯设备突然间全都失去了和外界联络的信号。翠纱与同船乘客被迫集结在港口处等待千艋岛的接待人员。 还没有等来接待人员,港口建筑四周剧烈的机械震动让身处于千艋岛地下的她们一群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回想起来,这和娜塔莉亚一行人昨夜从陆地攻入千艋岛的时间完全一致。 阿宴忽然又想起禺山之前的一番判断。 “地下港口也是因为那个原因不明的强震而出现了漏水现象吧?” 翠纱点点头。 “大家不得不找到港口连通地面的升降机,可是我在路上不小心扭到了脚……和大家走散了。” 翠纱脸上阴郁的表情里含混着某种怨念。 港口水岸最先被涌进的海水所淹没,数分钟后港口的照明系统被切断了电源,只留有消防用应急照明幽幽地照在翠纱的头顶。无法快速移动的她渐渐被海水淹没,随着水流飘到了阿宴等人面前的水渠里。 “这么说来,这条水渠和港口水岸是互通的……”阿宴思索着,认为这是一个重要线索。 她又顺着水流前进的方向往水渠深处望去。虽然没有在黑暗中发现任何东西,但她明白水往低处流的道理,自己应该逆着水流的方向走,才能靠近高处。 阿宴放下翠纱孱弱的身子,一鼓作气站起来,了不得地插着腰:“好,我们下一步应该朝水流上方……” 她还没说完,只看到禺山将仍未清醒的平津扛在肩头,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不是阿宴所指向的水流上方,而是水流下方。 阿宴只得又扶起翠纱跟在禺山稳健的脚步后。 “喂……为什么?这个方向待会更容易积水啊!”阿宴在禺山背后追问着。 “不会,”禺山的语气仍然那么生硬,“这里是人工建筑,和地表岩石圈的一般水流现象没有可比性。” 阿宴不熟水性,都因为空间站里根本就没有江河湖海的概念,被包藏在空间站里部的生活用水库,已经是她目光所及的最大容水配置。 阿宴只好妥协,老实跟在后方:“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 “前面就是我休息多年的地方。” 休息多年……那应该会有适合你体格的便服吧。 阿宴一边料想着,突然发现原本稍稍下降的地势,忽然间起了一个相当高的坡度。 地势上升了。 水渠倒是仍然向下方流去,只是和她前方要走的道路交叉而过,再无交集。 经过了一段费力的爬坡,眼前的路越发狭窄,几乎只能容一人通过。还好狭道的高度够高,足以让禺山这样的大块头侧身低头,拖着平津的身躯通过。 这条拥挤的道路长得让人忘记了时间。好不容易走出逼仄的出口,一个熟悉的人影从阿宴面前穿过。 阿宴愕然回头,又四处张望。 哪里有人。 是太累了么……阿宴揉揉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眼花出现了幻觉。 翠纱以为阿宴脸色如此憔悴不堪是因为要分心照顾自己,于是察言观色地拒绝了阿宴的肩膀。 “你看起来不太精神,我稍微恢复了点,接下来可以自己走……” 阿宴勉强点点头,朝翠纱露出一个干瘪的微笑。 就在那一刹那,又一个人影在翠纱和阿宴之间如风般穿过。 那一头卷曲的粉色长发被扎成了双马尾,飘逸在阿宴的眼前。 香槟色的裙子被粗糙地修改成了半身短裙,闪烁其上的片片珠光在阿宴的眸子里转瞬即逝。 第123章 物是人非 那个如幽灵般出现又消失的身影,不正是自己吗? 身上那件因行动不便而无奈被改制的短装,此刻正安静地被叠放在胧公馆那间小小的休息室里。 它所用到的高强韧度布料会在幽暗的环境下散发出一种迷离的金属光晕。 这种布料,不是轻易能够在这片地面上看到的。 阿宴恍然一怔,再定睛一看,面前只有同样瞪大着眼睛的翠纱。 “……怎么了,阿宴?”翠纱小声问着。 阿宴不知所措:“你,刚刚有看到,一个和我一样有着粉色头发,穿着黄裙子的女孩吗?” 翠纱摇摇头,指着周围昏暗空旷无一物,除了墙什么都没有的四方陈设,“这里哪有其他人呢?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 细弱的灯光从墙角墙缝里渗透出来,虽说还能凭借良好的空间感分辨出距离长度,一片漆黑的脚下无法给予阿宴视觉上的支持,她只能牵着翠纱的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感受脚底的每一丝回馈,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坠入深不见底的巨穴之中。 光顾着脚下,她却没有发现,其实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其实要不了多久。 “啊呜……” 垂下的额头撞到了前方挺立的禺山。 身着半副盔甲的平津怎么说也有200公斤,就这么被禺山横腰搁置在肩头。 禺山以极其僵硬的姿势转过身来,“再等等,门禁系统已经持续运营了上千年,没有那么灵敏。” 如果不是禺山主动提起,阿宴根本不会发现前方的那道暗门。 微光沿着暗门的轮廓四散出来。起先是朦胧的细线,一转眼,光线变得剧烈而耀眼,直至整扇大门被白色的光所填满。 扛着平津的禺山,脚步熟练,走进了关门之中。 阿宴和翠纱也捂着眼睛,走进了光里。 从踏入光门里的第一步,阿宴就有一种强烈的不适感。 从四面八方刺入的光线让她如芒在背。过于明亮的室内布光严重妨碍了她的视觉。 身旁的翠纱几乎睁不开眼睛,只能闭上双眼抱紧阿宴。 “这是什么……我的眼睛好痛……” 阿宴安慰着翠纱,却逐渐开始适应这充满强光的房间。 室内的陈设布置开始倒映在她那金黄色的瞳孔中。 极简的白色割断与造型之间,摆放着一个个通透的方形玻璃樽,其中充满着或淡黄或深棕的液体。总有一些奇怪的物体浸泡其中,从那充满着不规则和柔软的外表看来,应该是各种生物的局部组织标本。 这只是前厅的部分。 阿宴扶着无法睁眼的翠纱,绕过前厅,跟随禺山的脚步向前走,来到了另一片封闭的空间。这里的布光稍显微弱,但以翠纱这等常人的眼睛仍然无法适应。 在这个无法判断造型是圆或是方的空间里,存在着一排尺寸一致,等距环绕排列的门。一扇黑色的门从其他干净整洁的门扉之中跳脱出来,引起了阿宴的注意。 她让翠纱倚靠在墙边,自己走近那扇边角略显污秽的门,伸手一推,才发现这哪里有门? 她又看看其他的门,抚摸着它们的门框。在脱离了视觉上的误导后,阿宴终于明白,这里原本应有的一扇门扉不知为何被拆掉了。 黄黑色的污物粘黏在消失之门的门框上,又进而流到了地面上,泛着有些恶心的油花。 这一片狼藉和房间中其他干净整洁的风格实在相悖,阿宴反而更加好奇地蹲下来查看那一层黑黄混杂的污物。 “这一坨坨的,究竟是什么呢……闻着这个味道,是油脂的香味,不像是排泄物啊……” 阿宴伸出手指想要戳一戳那一坨坨的污物,却又嫌脏不敢下手。 “是被融化的人体组织。” 禺山背对着阿宴,在另一面墙上舞动着手指。叮叮当当的虚拟键盘敲击声在他手指间跳跃。 “好好的人体组织到底是被怎么融化的啊……而且居然能融化得这么均匀有致,香气喷喷……” 阿宴更感奇怪,但想到禺山这个大块头除了知道很多东西外,脑筋似乎不怎么灵光,她也就不觉得禺山是在说谎。 “门框周围安装有多维辐射发生装置。配合门顶部的生物体征识别扫描仪,可以在十秒内获取钥匙人的基因编码。” 禺山头也不回,继续操纵着手边控制升降机的键盘。 “钥匙人是什么?” 禺山面前原本天衣无缝的白色墙壁突然显现出一条黑色的缝隙。长约2米的缝隙朝两边扩散,直至显现出一扇门的形态。 阿宴抬头望了望禺山那边,发现禺山所启动的是一间升降机。之所以她这么确定,是因为她看到了升降机内的楼层操纵界面,和胧公馆的升降机一模一样。 “坐上这架升降机,我们就可以回到地面了。”禺山转过身来,对阿宴如是说。 然而阿宴的好奇心已然被禺山点起。 “等等,你先告诉我钥匙人是什么?” “就是你脚边的那一堆残渣。” “美穗,”禺山透过阿宴,注视着她身后那个黑色的窠臼,“我从你身旁的那个囚禁仓里醒来时,听见其他人这么称呼钥匙人。” “怎么可能……”阿宴盯着脚边的这摊污秽之物,完全无法将丑陋得让人作呕的它同青春靓丽,一笑一颦都充满活力的美穗联系到一起。 她突然想起来胧陵给她的手机里,还留有一张美穗的自拍。 手机屏幕上的美穗穿着漂亮的泳衣,在海浪之上展现着自己灿烂的笑容。 “……是她吗?”阿宴将手机屏幕硬塞在禺山的面前。 禺山只是简单瞟了一眼。 “我的囚禁仓封锁器出现了故障,从多维辐射发生装置里放出了超量且致命的核射线。在我睁开眼睛之时,这个钥匙人已经全身溃烂,无法辨认面部特征。” 阿宴看了看禺山脸上毫无感情的冰冷线条,又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美穗,仍然不能相信在她脚边冒着油花的温热物质曾经是一个她所认识的人。 “究竟是什么核能装置,怎么能这么不靠谱……” 阿宴躲开脚边的那堆油脂,不敢再次用眼睛确认它的肮脏形状。 第124章 过去的幻影 “故障发生率达到了30%,按照原本的检测要求是无法被投入应用的。” 禺山仍然用没有情绪起伏的声调说着不痛不痒的话。 “但是那些人在建造我的囚禁空间时,核战已经爆发,可能是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制造符合质量要求的封锁器,这批不合格的产品就这样安装在囚禁仓上。” “别说了……我没有问你这些事……”阿宴觉得肠胃有些反酸。 她大步跨过那堆污物,扶起显然什么都听不懂的翠纱,朝升降机走去。 翠纱眯起眼睛,仍然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她只能倚靠着阿宴的手前进。 “……阿宴,你说,前面的是,能直接到地面的升降机吗?” 阿宴心不在焉地应付说是。 “严格来说不是,”禺山那颗榆木脑子认为所有的问题都应该有答案,而且必须得是正确的答案,“这架升降机可以下降到地下港口,到达港口的升降系统中转站,然后直接乘坐港口的另一部升降机到达地面。” “你是说,要先回到港口?”翠纱皱起了纤细的眉头。 “是的。”禺山丝毫没有感觉到翠纱神情中的惶恐。 “设计这座监狱的人,不太会愿意让这里和地面直接相连。” “别说了,我们快走吧……”阿宴捂着嘴,牵着翠纱的手朝升降梯里走。 翠纱的手却像断了线的风筝,逃开了阿宴的牵引。她朝升降机的反方向奔去,然后紧贴在亮白的墙壁上瑟瑟发抖。 “不要!我不要回去港口!” “求求你,我不要再回到那个地方……” 阿宴无法顾及翠纱突然的失常,终于哇啦一口气,吐出了胃中的所有液体。 看到两位女性奇怪的举止,禺山不知道此刻可以做些什么。他只能沉默地站在升降机旁,不断地按动着电梯按钮,不让升降机的门紧紧关闭。 只是相比于远处那位睁不开眼的女性,他更关注眼前的这位被称作‘阿宴’的女孩。 她的粉色头发,她的金黄眼瞳,她的明丽五官,她的不规则脉动…… 和他的一个老朋友是何其的相似。 凯珊卓…… 然后他终于想起,在凯珊卓的名字后面,跟随的是她那不常见的姓氏。 “火焰的‘焰’?” 她摇摇头。 “日安的‘晏’?” 她再次轻轻摇头。 “是盛宴的‘宴’。” “是犹如生命般浮华的盛宴。” 也是一场注定会流散的盛宴。 “宴……”声音穿过他的唇齿,带着来自肺腑的感叹。 “……什么?怎么了?” 阿宴抬起头,擦干嘴边的酸水,明亮的眸子里充盈着泪水。 “只是,在练习叫你的名字。”禺山冷冷地回复。 阿宴白了他一眼,然后缓缓从地面上站起来。自己的呕吐物蔓延在这座监狱的地面上,她感到难为情。 她四处搜寻着,想找到清洁工具来处理这一摊胃水。 翠纱哆嗦的身影就在不远处。 闪亮的鱼尾礼服跟随着她大起大落的呼吸折射着刺眼的鳞光。 像一尾搁浅的名贵金鱼。 阿宴靠近翠纱,觉得还有些什么重要的事情是她还没有从翠纱口中得知的。 一个矮小的背影却如同天降,突兀地挡在翠纱和她之间。 就在阿宴诧异之间,那个背影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稚嫩的脸。 “阿宴姐姐……” 是小发。 阿宴刹那间止住呼吸。 她与小发相对而视。那确实是小发,眉眼间是孩童的天真。 以及怨愤。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小发质问着。 阿宴回想起小发从她身边丢失的那个时刻。 但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回忆,眼前的小发在眨眼之间幻化为一只面目狰狞的恶鬼。 “我恨你——” 那恶鬼披散着漆黑杂乱的发丝迎面朝阿宴扑来。 阿宴下意识地抬起双臂遮挡。没有感觉到任何暴力与击打。 那只是个幻影而已。 阿宴甩甩头发,努力让自己变得清醒点。 眼前没有小发,也没有恶鬼。 只有一个需要安慰的女子,以及一个需要突破的空间。 “……港口里,有些什么吗?”她小心地靠近,蹲在翠纱身旁轻声问。 翠纱像抓到一根最后的稻草般投进阿宴的怀抱,呜咽不已,“……是狼……狼人!” “港口……被狼群袭击了。” “怎么可能?!” 阿宴不敢相信翠纱的话。 刚来到千艋岛时,胧陵就曾告诉过她,在这座岛上是没有狼人的。被追问原因后,胧陵的回复是: “十几年前,这里作为狩罪猎人的原始基地,已经将狼人这种生物从岛上诛灭了。” “那些猎人深知狼人的好恶,在这座岛上广泛种植一种能够分泌出特定硫化物的植物,以此来杜绝狼人现象的蔓延。” 也是在那时,阿宴知道了狼人这种生物的由来。 那是一种从地狱的深渊里滋生出来的一种病毒。病毒会通过体液在人群中传播。被感染的人初始不易发觉已被感染的事实,但在接触到一些刺激呼吸道的化学物质后,全身都会出现过敏现象,进而在肌肤的每一处都生长出深色的毛发。 深色毛发在72小时内会自动脱落,而感染者则开始拥有拟态,能够从摄取的物质中提取出dna遗传片段,并进行拟态细胞繁殖。 这种过敏现象每发作一次,都会影响感染者的内脏健康。直到最后一次发作,感染者会失去人的器官形态,丢掉人的尊严,完全退化为如狼的野兽。 一想到这里,阿宴就很愤怒。 如果胧陵的说法是真的,那么当时在平津的家里众人对她的一番关于狼人的科普就是大错特错。 那些被当做狼人击毙的死者,并不是什么来源诡异的妖魔鬼怪,只是单纯的沾染到病毒而已。 “活着已经很艰难,大家都不希望背负更多的负担。” 在外界,没有根治这种病毒的办法。就连千艋岛上的这种关于狼人的诛灭状态,也是建立在众多被感染的岛民性命的牺牲之上。 与其接受自己的亲爱之人即将变成非人的怪物,倒不如相信他们本就是怪物所化。 阿宴无法理解这种退而求其次的生存方式。她卷起眼帘瞄了眼站在升降机旁一动不动的禺山,想把满肚子的牢骚和不解撒在他头上。 可是禺山那如同雕塑般缺乏生命力的身姿,打消了阿宴的念头。 第125章 优柔寡断的逃避者 胧陵确实提到过,这种病毒是从禺山身上的活体组织中分离出来的副产物。只是当时,阿宴并不知道那个人神共愤,遭天杀的人造怪物,竟然是个毫无念想的笨拙大块头。 阿宴收回迟疑的目光,低头安慰着仍浑身颤抖的翠纱。 “别怕,这次我陪你,狼人什么的我也是见识过的。” 翠纱忽闪着太阳花般的眼睫毛,一剪盈盈水眸饱含深情:“真的吗?” “嗯。”阿宴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虽然是见识过,可是并没有直接制服狼人的经验。 阿宴内心也很动摇。 她已经领教到了狼人的恐怖。那如同山野巨兽的腕力和尖锐的爪牙,就连卡伦也只能勉强对抗。 何况狼人的拟态能力也确实是存在的,之后返回港口,更得提起十二番精神防范混入普通平民中的拟态狼人。 另外,考虑到这是一种病毒感染,做好防护应该放在第一位。 “阿宴,狼人是什么?” 禺山的发问打断了阿宴的思虑。 ……干嘛叫的那么熟。阿宴有些不太习惯。 “简单来说,是一种恶性传染病的病人……”她仔细考量着措辞。 禺山的手指机械地点着升降机的开关门按钮,“狼人,是狼人杀里面的负面角色吗?” 狼人杀。 多么古早的桌上游戏。 于长久的沉眠中醒来的禺山,脑海中留存的仍是千年前的故事。 那时候,人们热衷于投入到对抗类游戏中,争抢着扮演邪恶的角色,以求在一场梦幻之中发泄破坏的欲望,获得沉沦的快感。 而现在,幻梦中的邪恶转生成为现实存在的威胁。 作为始作俑者的禺山,全然不知道在他被囚禁于千年睡梦之时,周遭的人们利用他那具奇异的躯体制造了多少悲剧。 阿宴正欲开口说话,一个强壮的身影从她眼前骤然出现,又骤然倒下。 壮实的胸大肌上长满了茂密的金黄色胸毛。轻浮的面容因为疼痛而扭曲。 这次的幻影是尚未老去的科勒。 他的衣着仍和那天一样,白色的polo衫,领口张得老大。腰间挂着一排大大小小的工具包。 抽搐的青筋在他额头上爆凸,豆大的汗滴自鬓角顺流而下。 科勒艰难地挪动自己麻木的手掌,企图取出工具包中事先准备的药品,可是他的手就像有着自己的想法一样拒绝了他的要求。 阿宴实在是分不清眼前的人影究竟是虚幻,还是真实的存在。她把翠纱安置在一旁,如同回应暗影的召唤般想要抓起科勒的腰包,而幻影就在那一刻分崩离析。 指尖透过的只有空气,以及视野内平津低垂着头,依墙而坐的沉寂身影。 就在那时,阿宴终于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幻觉。 在病态心理学资料中出现过的名词,幻视,幻听,它们躲在生硬又难以理解的精准描述之后。 切身体验是最好的活动课。 阿宴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平复着自己开始凌乱的理智。 该怎么办? 返回地面的路只有一条。走上这条路,丧命的可能性摆在眼前。 恐惧的翠纱,尚未清醒的平津,榆木脑袋的禺山。 这可是堪称冥星级别的豪华阵容。 阿宴绝望得胃疼。坐以待毙是不可能的,马上行动却会迅速招致死亡。 “狼人传染病的致病源是什么呢?”禺山的语气轻飘,就像他只是在闲聊扯野棉花。 “听说是某种蛋白质病毒……详情我也不是很清楚。”阿宴捂着如同被针扎的肚子。下一步应该向前还是停留,她在这两者间来回游荡。 她向来是知道自己有多愚蠢的。遇事不决?不如换个说法,她一直在回避这种充满了激烈矛盾的选择题。 这十几年来,她从社会和旁人身上学到的,最管用也最熟练的技能,就是站在喧嚣的对岸识别这种即将到来的两难境况,然后逃得远远的。 她开始怀念空间站上的生活。枯燥乏味的日常此刻被罩上了一层朦胧的滤镜,而一眼望得到头的每一天,按部就班地行动,按部就班地逃避,可以完美地让她躲过每一个她不愿意面对的两难问题。 要如何做出正确的选择?混沌的大脑中没有一丝头绪,而生理上的焦虑反应正在逐步蚕食着她的精神。 她跪在升降机的门前,头低垂着,忍耐着快要炸开的痛感。 “不,不行……”那声音气若游丝。 粗糙的手掌覆盖在阿宴的头顶。 阿宴抬起头来,望着眼前微微蠕动着嘴唇的平津。他的眼神依然空洞。 “危险……” 平津右手的五个手指头开始在阿宴的头顶轻轻地弹起钢琴。浅色的发丝穿梭在他的指尖。 阿宴推开平津的右手,又在他面前挥舞着手臂。 “阿津,你能看到吗?这是几?”阿宴伸出两个手指,在平津面前比出一个“v”字。 平津缓缓移动着头,看向阿宴,上下嘴唇发出微弱的颤抖,“……快跑。” “跑?跑向哪里?” 然而平津没有回答阿宴的问题。他安静地转过头去,眼瞳在刹那间失去了焦点。 眼前是再稀疏不过的室内陈饰,对平津来说却是失去许久的真实世界。自从他穿上那副强硬的盔甲,全身的感官都被它所隔绝。 看到的只有一片漆黑之中的指示线点,听到的只有单调的提示音,浑浊的气息在鼻下和肺之间来回乱窜,全身仿佛被浸泡在液体中。 直到头盔承受了外力的沉重一击,从他面前碎裂开来。 新鲜的空气冲散了积郁在胸中的废气,他努力睁开双眼,却力不从心。 好累。 疲惫像蜘蛛网覆盖在他的皮肤上,进而渗透进骨髓。 翠纱一直在观察着平津。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上半身**,下半身被黑色金属包覆的英俊男人。 “啊,我想起来了!” 原本抗拒升降机的翠纱主动靠近在平津的身边。 她仔细瞧着平津如同建模般立体均衡的脸,“他是caty的哥哥。” “caty是谁?” 阿宴问。 第126章 受伤的温柔 “caty是我的队友。”翠纱说。 “我们的团队总共有五个人,我,caty,audrey,和另外两个候补。” “caty的业务能力比较差,常常在练习室里训练到深夜,我有几次看到他的哥哥开着居氏的工作车深夜来到练习室。” “这个圈子里帅哥数不胜数,可是caty的哥哥不经粉饰的随意出现,居然引起了公司里所有女生的关注。甚至还有经纪人想要带他出道。” “等等……”阿宴只住翠纱越来越激动的扒瓜势头,“你说的caty,是不是叫喵喵?” 翠纱歪了下头,略微思索了一下,“没有听说呢……会不会是她的小名?我们成团时,都是只记得各自的艺名。” 翠纱模棱两可的回答实际上已经暗含了真相。只需看看平津的脸,就知道caty和喵喵是同一人。 最后一次看到喵喵,是在大黑翅上。 喵喵扑在平家二楼的窗台上大声呼喊着,脸上全然是愤怒和仇苦。 当时的她,究竟想要对我说些什么呢? 不过,比起这些,更让阿宴好奇的是,平日里省吃俭用,从不跟风的喵喵居然进了灯红酒绿的演艺圈?! 她才十五岁,还有继续学业的潜力。 但是,升学还是就业,多半要看个人意愿,如果是喵喵的自己的选择,阿宴也无权置喙。 和翠纱的谈话稍稍舒缓了阿宴的精神压力。 她开始聚精会神,考虑起眼前的问题。 “刚才你说你们团队是一起坐北回归线到达千艋岛的,那喵喵……不,caty呢?” “她没有和你一起逃出来吗?” 翠纱脸色一沉,“不知道,应该还在港口。” “好多人被狼人团团围住,能够逃出来的……没有几个。” 只有自己逃出来,多少让翠纱心中有愧。 翠纱躲闪的眼色中,藏匿着些许慌张。她抚摸着自己右边裸露的雪白肩膀,似乎那里有什么看不见的生灵栖息着。 思前想后,阿宴还是觉得返回港口是目前最优先的策略。尽管危险重重,身边还有无法成为战力的翠纱和平津,可逗留在此地也会不断消耗行动力和求生意志。 她轻拍着翠纱单薄的肩膀,“我知道你很害怕,可是也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相信我,我会尽可能保护你的。” 翠纱不置可否地睁大眼睛,望着阿宴的一双星眸里闪烁着暗暗的迟疑。 “……相信我!”阿宴握住翠纱些微颤抖的双手。 翠纱好不容易咽下喉咙管里的口水,只能点头同意。 阿宴扶着柔弱的翠纱,指挥着仍在玩着电梯按钮的禺山:“你,负责扛着平津出发。” “好的。” 禺山听话地弯下腰,抱起平津的胯部,准备将他扛在肩头。但挂在平津肌肤上的粘稠液体和禺山的光滑皮肤打了个麻溜的照面。 平津从禺山的肩头滑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禺山有些诧异。他再一次将平津的躯体从地上捞起来,不想,一只粗大的手掌健壮而有力地扼住了他那将欲使力的左腕。 “……做什么?!” 从昏睡中醒来的平津,扬起一张戾气十足的臭脸,质问着眼前的不明人士。 阿津终于醒来了! 又有一个同伴恢复了战力! 然而…… 阿宴还来不及高兴,就立马烦恼起眼前的阵势来。 刚刚恢复神志的平静神经万分紧绷,竟然将满腔的敌意投向禺山。两人之间你来我往,开始爆发一场你追我躲的消耗战。 看得出平静稍显不稳的攻势,也看得出禺山故意让步只是简单回避攻击的态度。 阿宴只好从平津背后抱住他的腰身,阻止刚刚恢复意识的他就这样浪费掉此间宝贵的体力。 “别打了,禺山他不是敌人!”阿宴大声地朝平津耳边呼喊。 平津停止了拉胯的攻势,僵硬地停在阿宴的面前。 “禺山……”他捂着额头,似乎头痛不止,“禺山……是谁?” 他又回头,望着阿宴,“……你……你是,阿宴?” “还好,你的眼睛没有瞎掉,还认得我。”看到平津逐渐恢复常态,阿宴的脸上挤出了一丝苦闷的笑容。 他又望向在场的另外两人。一个是身材高大的禺山,一个是娇小可人的翠纱。 这两个人都是如此眼熟,却又像全然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 “唔……好痛……”平津大口喘着气,避开来自禺山和阿宴的帮手,独自一人依靠在电梯墙边。 好像一只受伤的狸花猫,静静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为了不给平津添加更多的心理压力,阿宴只好保持在平津周身半米开外,“你哪里痛?” “头里面……像是被电钻穿过一样……还有眼睛、气管、和喉管……” “这是穿戴glx-120的副作用。”禺山就像一座机器矗立在不远处解释着。 “如果只是这些症状,就证明穿戴者只是出现了较为轻微的感官失衡症。更严重的副作用,是让穿戴者完全丧失感官能力。” “glx-120……我听说过这个名字……”平津艰难地抬起头,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娜塔莉亚和我说过,是这副盔甲的名字。” 平津小声呢喃着,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从一个人的沉痛中醒来。 他飞起剑眉,望向周遭,大声问道:“娜塔莉亚呢?她在哪里?” 眼前这陌生的一切,都逼迫着让他认识到自己被遗弃的事实。 可是,他却在心中断然否定这个事实。 平津走向在场最为熟悉的人,阿宴。 “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抓着阿宴的胳膊,想要知道置身于此的原因。 “嗯……该怎么说呢……”阿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两人自分别以来大约有一年的时间。上次的分别,充满着矛盾和遗憾。 如今的重逢,就更加离奇了。 阿宴又怎么会知道,平津会全副武装地成为娜塔莉亚的打手呢? 难道他们两人的发展不是恋人来的吗? 阿宴小心翼翼地向平津复述着过去几个小时的遭遇。平津静静地,仔细地听着每一个字,就好像他不曾存在于阿宴的复述中一样。 第127章 美女与野兽 “当时你还戴着头盔,我都认不出是你呢。” 阿宴偷瞄着一脸懵逼的阿津,能感觉出他对过去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头盔,”阿津突然反应过来,“是头盔。” “我记得当时我还在居氏的实验室中,戴上头盔之后,整个人就像是被关进了一片黑暗的领域中。” “什么也看不到,但是听见娜塔莉亚的声音,就会很安心。” “娜塔莉亚说,让我跟着她的提示进行盔甲的敏感度调整……就这样,我可以在一片黑暗中分辨出人体和静物,可以感知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生命鼓动。” “后来,通过训练,我能从一堆面目模糊的人体中分辨出目标。就好像本能一样,一旦视野锁定了这个目标,浑身就像被输入了设定好的程序一样对目标发出攻击,直到目标的生命体征消失为止。” 阿津放空着双眼,全身的精力都损耗在过往的记忆当中。 “……就这样一直、一直,出现了目标,就消灭掉它。然后是下一个目标……” “娜塔莉亚怎么能这样!” 听着阿津的回忆,阿宴没有办法止住内心的愤怒。 “你……不要怪她,我是自愿穿上这副钢甲的……”阿津的声音细得能看见漂浮在空气中的线头。 “你们两个不是恋人来的吗?她怎么能像使用工具一样把你伤成这样?” 阿宴想起救护仓中娜塔莉亚匆忙逃离的身影,那副高冷的精致脸庞上除了自私的意图别无它物。 “是我……是我的错。我需要钱,只能答应参加古早机械试运行项目。” “所以你就穿上了这副粗糙又不安全的铠甲?” 平津抿嘴一笑。 “我们穷人家……哪有选择。” 他那强行庇护娜塔莉亚的口吻让阿宴很糟心。 “……前段时间,家里遭窃,有些贵重东西不见了,是别人寄放在家里的,签了保管合同……需要赔付很大一笔赔偿金。” 平津费力地抬起眼帘望向阿宴,正好和阿宴的视线重合。 “是什么东西?” 这时,平津的眼睛里映出阿宴明晰的脸庞。 没有丝毫隐瞒,总是那么明亮的脸庞。 平津选择转过头去。 “没什么。这不关你的事。” 他避开阿宴的脸,望向别处。 只看见在场的另一位娇小女子正匍匐在地,她那闪烁柔亮的金发在肮脏的地面蠕动着。 “她……在干嘛?” 平津指向翠纱。 阿宴顺着平津的视线望去,发现翠纱趴在地上舔舐着那堆曾经名为“美穗”的黄褐色污物。 错不及防,阿宴胃里的液体再次翻涌而上。 “呕——” 今天还没有吃过早餐呢……吐无所吐的阿宴,只得死死捂住嘴,走到翠纱身边。 “喂……那堆东西……不是拿来吃的。” 阿宴想把翠纱从地上拉起来,却发现一撮黑黄色的茸毛生长在翠纱的右边肩头。就像是肩头被锐利的物体先划开了一道创口,那些黑黄茸毛从这道创口处野蛮生长起来。 “这是……什么?” 阿宴看了看那一簇茸毛,又看了看翠纱那沾满黄褐色污物的嘴边。 “好吃……还想吃……更新鲜的……”翠纱的脸从那堆污物里拔出来时,已经长满了和肩头一样的黑黄色茸毛。 狼。 是人的狼化。 虽然没有切实看过由人变狼的过程,但阿宴断然认为眼前的翠纱已经变为了狼人。 “……新鲜的……”翠纱的嘴角翘起诡异的弧度,犬类的吻部骨头正一点点从她的鼻头突破而出。 “……想吃……”翠纱的声音已经听不出婉转的模样,而是另一种类似于嘶吼的低沉嗓音。 这幕真实上映的恐怖片,把阿宴吓得后退了三步。 但也只有三步。 她明白,这不是翠纱的本意。这只是一种病而已。 虽然她不知道医治这种病的方法,但她要求自己不能逃避翠纱的存在。 翠纱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 阿宴在脑海中搜寻着之前胧陵对她普及的,有关狼人的知识。 没有。没有一点关于整治这种病的方法。胧陵只是提到了抓捕和消灭的方法。 至少……不能伤害到翠纱。 就在她竭尽全力,想要避免使用武力降服眼前困境的时候,翠纱纤细的四肢已然转化为毛发茂盛的尖锐利爪,朝她猛扑而来。 来不及躲开的阿宴,终究被禺山拦腰抱走,让翠纱扑了个空。 阿津也已意识到不对劲,慢慢地靠近禺山和阿宴,同时戒备地看着浑身毛发丧失人样的翠纱。 “我好像记得这个女孩子……”阿津突然想起了喵喵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个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和喵喵是同期的同学兼同事。她的素质是喵喵那个组合中最好的一个。 从小学习芭蕾和声乐,父母也都是演艺圈中的常青树。 “……这次又是翠纱第一名。啊……我要怎么样才能把动作做得标准起来啊!” “为什么这个节拍翠纱做得那么美……” 喵喵总是在宵夜的时候这么向平津抱怨着。 有几次平津在深夜驱车到她们的练习室,都会看到翠纱那曼妙的身影。 一举一动都完美到指尖和发梢,再配上一副柔美的面孔,如果不去做偶像,大概会被一帮粉丝们捧成从天而降的仙女吧。 生活从来不是完美的。存在于生活中的人和事,也不会完美。 眼前,不正是将完美撕碎给你看的悲剧现场么。 非人般的恐怖身影逐渐变得越来越狂野。那怪物的身形四肢着地,早已不见人样。 它张大嘴巴,露出了腐臭的牙龈和锋利的犬臼,浑浊的液体从齿缝中流淌而下。 两边僵持之际,禺山奋勇上前,刚好挡住了对面狂野的一发进攻。 兽头直接砸在了禺山的铁拳之上。 紧接着,禺山乘胜追击,一举将怪物砸进了它身后那沾满污秽的舱体之中。 那个封闭了自己千年的藏身之所,居然让感情匮乏的禺山感到了一丝厌倦。 禺山扯下原本安装在舱门顶部的封锁器,打开它的启动程序。 闪烁着奇异光芒的封锁器同样被禺山丢进了舱体中。 然后,他关上了舱体的机械门。 第128章 封存点 透明的舱门应声关闭。 狼化的翠纱猛扑在舱门上。尽管舱门的隔音效果相当的优秀,隔离了来自舱内的凄厉嚎叫,阿宴仍然能清楚地看到翠纱正在声嘶力竭地反抗这突如其来的强力监禁。 封锁器安静地躺在翠纱的脚边,闪烁着冷漠的蓝白光芒。 就在那么一瞬间,原本细弱的蓝白色光芒突然在舱体内膨胀。 一道道的光芒如同银针刺穿着翠纱异化的躯体。 分秒转动之时,最先在众人眼前变质腐败的是翠纱那双锋利的爪子。疯狂敲打着舱门的利爪以肉眼可以分辨的速度融化成油腻的黄褐色物质。 然后是四肢,躯干…… 最终,翠纱那面目狰狞的头颅失去了支撑,兀自掉落在舱体内的钢筋地板上。还来不及在地上打个转,下一刻,不人不鬼的头颅上那暴突的眼珠直视着地面上的封锁器,在它无限锐利的光芒之前溃烂成泥。 阿宴不是傻子。她知道美穗也一定是像眼前这样,被封锁器泄露的核辐射照射,化为了一滩污垢。 脑仁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炸开。她捂住酸痛的双眼,后退几步,靠在了冰凉而平整的墙壁上。 这种不约而至的暴力,自她来到这个破败的地球后,不知道已经在她面前发生了多少次。 强权、不公、压迫、歧视……这些概念在阿宴的脑海中被再次刷新。她不知道为什么在此时此地这些概念会突然冒出来,并且个个身着华裳。 人与人之间窘迫地寒暄着,转过身去便要计算自己是高攀还是低就。 生命就像草芥,只有在破灭的那一刻才能从旁人些许关注的目光中确认自己的存在。 残忍的疾病在脚下这片荒凉的土地上隐秘地肆虐,人们戴上冷漠的面具,掩盖住慌乱的神色,只为能让自己苟延残喘到下一个黎明。 “那是什么……” 阿津疲惫地站在阿宴身旁,就连喘息的声音都慢了半拍,“怎么回事?那个女孩子……” 他按动右耳旁的一颗耳钉大小的饰物,一副遮盖着眼部的蓝色光屏立即浮现在他的鼻梁之上。 光屏上的白色字符一行行地显现在他眼前。其间密密麻麻充斥着各种复杂难解的符号和标记。 “这个反应……是核降解?!” 他依稀记得就在摘下头盔不久前,在那一片黑暗的空间中也曾看到过一次这种极其危险的核降解反应。而来自娜塔莉亚的指示,就在那时开始变得越发冷酷清晰,并且言简意赅。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究竟是哪里?”阿津问着身旁的阿宴。 阿宴无心回应阿津,她捏紧拳头,快步走到面无表情的禺山面前。 细小的拳头重击在禺山的面庞之上。 没有些许躲避,禺山只是后退了一小步,直勾勾地看着被怒火所挟持的阿宴。 “这是最安全的方法。”他说。 阿宴想要反驳,却发现除了自己那可笑的执念,没有其他的话语存在她的脑中。 翠纱还有救。 还有被治愈的可能。 事实是,她什么都不懂。她的怀中除了一大堆填满美梦的轻盈泡沫,什么也没有。 认清这一点后,她连冲到嘴边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只有沉默回荡在她和禺山之间。 被晾在一旁的阿津,则开始利用还未损坏的面部隐形计算机还原起自己最近十二小时内的路径。除此之外,他还解析了墙壁上的电梯按钮装置,利用微电工具获取了当前建筑的模型图。 “欢迎光临千艋岛,请稍等,网络正在连接。”优美的女播音在他耳边播送着。 “没有搞错吧……我究竟是怎么来到千艋岛?” 眼前蓝光屏上突然清屏,然后是巨大的字体显示网络链接成功。随即右下角显示了目前的日期时刻。 “怎么会?!” 阿津仔细回忆着,发现自从他穿戴上那副沉重的铠甲,对时间的感知就变得迟钝起来。对他来说明明只是过了几个小时的感受,实际上经过了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时间。 这段时间里,他没有吃喝拉撒,只是一个劲儿的攻击视野中的红色目标。 意识到这一点时,疲惫更是加倍奉还到他身上。 幸好双腿上还穿戴着半副腿甲,让他能稳定地站立,不至于跪倒在地。 只是,他真的没有多余的力气。 “阿宴……”阿津伸出手想要插入到阿宴和禺山之间低气压沉聚的冰冷对峙之中,双脚却无法回应他那来自大脑的命令。 “哐当——” 阿津应声扑倒在地。 他那笨拙的样子终于打破了阿宴和禺山之间的僵局。 “笨蛋,你在干什么啊!” 阿宴扶起面黄肌瘦,一脸呆滞的阿津,暂时放下了心中的诸多烦恼念想。 阿津艰难地转动眼睛,抓住阿宴的胳膊,声音过于清浅,“不能待在这里,整个地下港湾不知为何启动了警备状态,排气系统已经停止运作,这里很快就会……” 经他提醒,阿宴也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起来。 而电梯门也在此时适时地展开在三人面前。 禺山第一个大步走进电梯内。 阿宴扶着阿津一同挤进了略显拥挤的电梯间。 在电梯门关上以前,阿宴最后一次看到电梯外那扇沾满褐黄粘液的舱门,将心中的愧疚和不甘全都寄存在了那里。 电梯的运行速度相当的快。阿宴可以从背后剧烈的痛觉判断出来。 豆大的汗滴挂在她的额间。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只能死死掐住自己上臂的皮肉。 可这并没有什么作用。 她只好在腕上使足了力道。 “啊哟——”阿津猛地一把推开阿宴,惨兮兮地躲到电梯的角落里:“你……你疯啦!你掐我干嘛?” 阿宴这才发现,她一直掐的是阿津的胳膊内肘。 难怪一点感觉也没有…… “哎嘿嘿……我,我不小心嘛……” 她勉强的赔笑在阿津眼中越发显得恐怖如母夜叉。 可是,阿津渐渐发觉了阿宴笑容中的痛感。 “你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你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第129章 北回归线号 “我……没事。”阿宴擦掉额头上密集的汗渍。 噗通,噗通。 不知为何,不知谁的心跳声响彻耳际。 阿宴暗自寻思着要如何逞强撑过这段难捱的电梯时光,一边捂住颤抖的胸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脏像个正在膨胀的气球,配合着沉重的心跳声逐渐漂浮起来。 阿津警惕着阿宴的一举一动,生怕眼前这个暴力女有个想不开,又向自己施加毒手。 他检查着眼前蓝光屏上显示的模型图,发现自己身处的这架电梯正在急速朝地下港口的码头平台移动。 差不多一分钟的时间之后,电梯骤然停止了运作。 阿宴那芒刺在背的感觉也顿时消失无踪。 电梯门缓缓向两侧展开。 最先展现在三人面前的,是横躺在黑压一片的空旷中央的一汪柔美水潭。 一艘大型潜艇停靠在寂寥的码头边。 那正是北回归线号。 禺山毫不犹豫地走出电梯。阿宴则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把抗拒的阿津从电梯角落里拖了出来。三个人一同踏上码头附近松软的地面上,发现这里的辽阔远远超过地面上的平原和高地。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映照不出任何东西。整个空间的照明系统全部失灵,只有埋在水下的十几盏白色探照灯撑起一大片水幕。 阿津在阿宴的臂膀之下勉力行走着。忽然,他扬起头,四处嗅探起来。 “你这像狗子一样,又想干嘛?”阿宴不解。 阿津皱眉望着阿宴:“你闻不到吗?空气里有血的味道。” 阿宴心中一沉。 她早已听翠纱说过,码头出现了狼人,大部分人都已经被杀。 可奇怪的是,到目前为止,她在码头还没有看到过一具尸体,地面上只有灰尘,没有看到打斗过程中会溅出的血渍。 她的鼻子向来很迟钝,分不清海水的腥味和血的气息。 狼人在潜艇内发作肆虐的可能性很高。 她扶着阿津,跟在禺山稳妥的步伐后面,逐渐朝潜艇与码头的接驳处靠近。 朦胧隐约中,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由远及近。 就连禺山也因这笑声停下脚步。 他回望着四周,并没有看到发笑的人。 虽然这笑声清脆婉约,在这般诡异寂静的背景之下反而显得颇为瘆人。 “是幸存者吗?” “我不觉得有幸存者在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可狼人的笑声有这么好听吗?” “……” 阿宴和阿津这两人为了排解内心的恐惧,你来我往地进行着傻瓜式的对话。 阿宴明白,此时的自己是无法战胜狼人的。 阿津则是无法相信狼人的存在,觉得狼人这种诡异的生物是一种以讹传讹的存在。 没有亲身经历过人狼屠杀的现场的阿津,根本不相信周围人们的话,反而认为二狗子和安伯的死和同一时间发生在他家的入户偷盗者有关。 禺山的武力倒是不俗,可他的脑壳有洞,说不定哪个时候就变成了个贴身炸弹。 具有拟态模式的狼经常会使出“真假孙悟空”的伎俩。为了不让狼人钻空子,阿宴和阿津两个人紧紧抱团,时刻紧粘着最为壮硕的禺山。 那笑声一阵又一阵,此起彼伏,在这空寂的场所里回音环绕。 非常的恼人。 禺山在接驳岸边站定,舒展四肢,呈大字型,然后张开嘴巴,朝天顶喊去:aaa——” 这振聋发聩的声音盖过了笑声,进而演变成一种声学武器,无差别攻击着在场的每一个听众。 禺山一声吼,地狱都要抖三抖。 阿宴和阿津只好拼命捂住自己的耳朵。 令人感到宽慰的是,禺山的吼叫到底还是制止了那串怪异的笑声。 能够和禺山一拼的,大抵也不是什么善茬。看来这里除了狼人,还有些其他的东西。 阿宴扶起阿津,跟随在禺山身后,紧张地走进了北回归线潜艇内。 刚踏入一脚,扑面而来的是高级香水混合着酒精的气息。整个潜艇内部的陈设奢华得过分,无论是桌椅,墙壁还是立柱,都是繁复的洛可可风格。头顶是一盏盏水钻晶亮,造型庞杂的装饰灯。整个潜艇内灯火通明,唯独缺少人气。 凌乱的超长酒宴桌面上陈放着略显枯萎的艳丽花朵,早已冰冷的菜肴,和不小心砸碎的红酒瓶与酒杯。 饥肠辘辘的阿津放开了阿宴的手,顺势坐在了空无一人的宴席上,如同饿鬼般横扫着桌上的残羹剩饭。 “你太丢脸了吧……” 阿宴正想制止,却看到阿津明显消瘦的肩膀和后背。 他实在太过劳累,需要休息和进食。 就算狼人想要拟态成阿津,它也穿不上阿津身上的那半副盔甲。 这么想着,她悄悄离开餐桌,和禺山一起继续搜寻着潜艇深处的秘密。 除了凌乱的大厅,潜艇的其他部分都井井有条。 在一条金光闪闪的螺旋阶梯旁,一道殷红的血痕挂在附近的墙面上,如若不是仔细观察,阿宴说不定会把它当做红丝绒墙纸的一部分。 “奇怪,人都去哪里了?”阿宴抚摸着墙上早已干涸的血痕,顺着气场强烈的红墙一路望到底,再没有任何发现。 禺山走在她的前面,转了个弯就消失在她的视野之中。 阿宴害怕和禺山走散,赶紧跟了上去。没想到刚转弯,自己的热脸就贴上了禺山的冷后背。 “你干什么挡着路?”阿宴捂着脸抱怨着。 禺山没有回应,也没有继续前进。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前方那个发出低沉狼嚎的奇异生物。 阿宴想要越过禺山将那个生物看个究竟,一团毛茸茸的黑色物体迅速钻向禺山的侧边,与阿宴擦肩而过。 “是狼人?!”阿宴惊呼。 “是吗,”禺山转过身来,“那个生物就是‘狼人’吗……” “除了狼人还能是什么,我们赶紧跟上去,阿津还在餐桌那边落单。” 禺山少见地把疑虑摆在脸上。 刚刚与他对峙的那只黑色猛兽全然不像自然界的产物。 他回忆起那只黑兽毫不对称的身形,以及歪斜的口齿。 只有人的手才能创造出那样丑陋的生命。 第130章 狼人症 两人匆忙赶回大厅,只看见阿津还在餐桌上大干四方,不由得松了口气。 “你有看到狼人吗?我们刚刚看到有一只黑狼逃向这里。”阿宴神色慌乱地跑到胡吃海喝的阿津身边,左左右右转了好几个圈。 为了确定阿津在她缺席的这段时间里没有受到狼人的荼毒,她抡起衣袖,朝阿津的后颈处使劲捏去。 卡伦和狼人之间曾大战过三百个回合。阿宴记得经验丰富的卡伦曾经说过,拟态的狼最受不了这一招。狼人在感受到来自脖子后方的刺激后,会发出猫咪一样撒娇的呼噜声,随即全身脱力。 她摸着阿津贫瘠的后颈,简直捏不到一块肉,只能勉勉强强拉扯起一块皮肤,狠掐了下去。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津被颈后突如其来的痛感吓到抖掉了手中肥滋滋的羊排,像被电罚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干什么啊?!”他大吼一声,转头定睛一看,站在他背后的是一脸神色凝重的阿宴,才舒了口气。 然而就在那一刻,阿津回想起自己曾经被阿宴的暴力所支配的恐惧。 他怯懦地躲到墙角边,“你……你又在发什么疯啊!” 阿宴瞪着阿津,觉得他后颈被掐之后的反应过于暧昧。既不像狼人发嗲,也不像她心目中的‘正常人’以武力回击。 她又上前一步,仔细查看着阿津的状态。 “你……你不要过来啊!”蹲在墙角的阿津慌乱中拾起脚边碎裂的红酒瓶,充作手间的武器。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阿宴缓缓迈着步子靠近阿津,并举起双手表示放弃武力。 如惊弓之鸟般蜷缩在墙角边的阿津退无可退,只能万分紧张地捏紧红酒瓶瓶口。 “咦?” 从阿津平视的角度望去,他发现阿宴身后有个娇小的身影正在餐桌下蠕动着。 “那是……谁?”他问。 “我坐在这里吃了这么长时间的饭,还没有看到过有这么个人。” 阿宴顺着阿津的视线望去,同样发现了那个身影。 她以为那是刚刚消失在自己身旁的黑狼,先一步冲上前去。 并不是那头狼。 阿宴扶起了掩面匍匐在桌布之下的,那个被黑直的长发所覆盖的身影。 是一个瘦弱而裸露的小女孩。 阿宴撕扯下一小块桌布,包裹住小女孩的身体,然后拨开了披覆在脸上的凌乱发丝。 漆黑的眼线化为了黑色的泪痕,浓艳的蓝色眼影在太阳穴间晕染开来。 紫红色的唇彩仍闪烁着金属光泽,在她的脸颊上胡乱飞舞着。 “……喵喵?” “什么?”阿津听到自己妹妹的名字,也是一惊。 他记得喵喵和他提起过,过几天就会有个远程通告,需要坐陆上火车到达尤罗普,再转洲际潜艇前往南半球联盟。 算算时间,喵喵也已经出发一两天,她乘坐的应该就是这艘北回归线号。 难怪会在这附近遇到喵喵的队友翠纱。 阿津丢掉红酒瓶,凑到阿宴跟前。 躺在阿宴怀中的,正是自己的妹妹。 “喵喵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喵喵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阿宴闭紧嘴巴,而喵喵紧闭着双眼。 阿津从阿宴的怀中抱起喵喵。 “为什么、为什么——?!” 手中只有一具毫无灵魂的躯体。 想到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离开了自己,阿津痛哭流涕。 “哥,我还没死……不要在我面前哭丧,我很难办的……” 细小的声音从自己的怀中传出来,就像一株幼嫩的翠芽扛起了头顶灰尘的重量,破土而出。 喵喵抬起头,清澈的眼神无法被脏乱的彩妆遮盖。 “哥,你冷静一点。” 她抚摸着阿津瘦削的脸庞,轻轻抹掉即将滴落眼眶的泪水。 “你叫我怎么冷静!”阿津把喵喵抱得更紧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衣不附体地躺在这里……”无法插足到二人中间的阿宴只能小声地嘀咕着。 “……我也,不太清楚,”喵喵背对着阿宴,“我只记得潜艇在上浮的时候,有人在喊狼来了……” “又是狼人这种东西!”阿津被喵喵的话气得牙痒痒。 “什么狼人,我看不过是一群蛇虫鼠蚁之辈!” “喵喵,这次有我在,我一定会连狗蛋和安伯的份一起保护你的!” “嗯。”喵喵把脸埋在阿津的胸膛里。 几人根据喵喵的描述,穿过构造复杂的廊桥,找到了潜艇的客舱区。 “接下来是女孩子的房间,你们两个就等在门外吧。” 喵喵当着阿津和禺山的面关上了房门。 一股冷空气开始在喵喵和阿宴之间盘旋。 “你看到了吧?阿津根本就不明白,也不相信狼人一说。”喵喵安然若素地转过身来面对阿宴。 “他的脑袋确实够笨的。”阿宴不知道喵喵如此冷漠的态度究竟是为何,只能随便附和几句。 “他实在是太善良了,我不会让他再上当受骗一次!” “……你究竟想和我说什么?” 阿宴吐了口气,直截了当地问。 “第一,我确实患有狼人症。” 阿宴瞳光一闪,“那么,这潜艇上的人岂不都到你的小肚子里了?” “我的胃口还没有那么大。”喵喵径直走过阿宴身边,打开衣柜门,找到自己的便装穿上。 “要是你还有其他的狼人同伴呢?” “确实有个烦人的大胃王同伴,可惜它不是狼人症患者。” “是谁?” “我想你们已经在潜艇外面遭遇过她了。她可是我们团队的首席diva。” 刚刚回荡在码头的那一连串的笑声。 阿宴暂时按住自己的好奇,把对话拐回到重点上来。 “那一整艘潜艇的人到底去哪里了?” 喵喵无视阿宴的提问,直接进入下一个主题:“第二,马上把你们偷走的东西还给我和阿津!” “……什么东西?”阿宴不明白,但她也想起了之前阿津和她说的,那个让这兄妹二人背上巨额债务的保管合同。 “少装蒜了。我就说你们这几个人怎么会这么好心,恰好在狗蛋和安伯发病那天来到我家……” 第131章 被偷走的东西 换好便装的喵喵在阿宴面前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整理一下你的妆容比较好。”阿宴小声地提醒着喵喵。 “是嘛……”喵喵对着梳妆镜照了照,发现自己的脸和马戏团小丑一样惊悚。她慌忙抓起几张湿巾纸,擦拭着自己那张小花猫一样的脸蛋。 “……那天,是狗蛋和安伯的最后一次蜕化。我本来想陪着他们两个走最后一程,没有想到,附近的邻居不知道被谁唆使,全都集中到了我们平家……” “狗蛋和安伯……就在我的面前,被那些警备人员活活打死。” 阿宴不知道这些细节,她从未想象过狗蛋和安伯赴死的画面。喵喵的话让她全身发颤。 “而你呢?”喵喵横过脸来,冷漠的脸上充满了刺痛的锋芒,“你居然引狼入室,把我们家最后的一点念想也偷走了。” 阿宴低下头:“……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喵喵撇开责备的神色,“是有钱人家暂时寄放在我家的信物。” “那些有钱人为了避税,总是喜欢把他们值钱的东西存放在各个地方。” “我们这种家庭对他们来说,是存放这种物什最安全的地方。只需要给我们每个月一点点钱作为保管的费用。” “那么斗大的一块宝石,就算我们想要拿它去变卖,也不会有人接手,反而会报警把我们抓起来。” 阿宴无法控制自己去猜测那天胧陵和卡伦要特别绕远路到平家去的原因。 “那块宝石,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吧?为什么会被偷呢?” 喵喵咬着嘴唇,“那块宝石,可以让像我们这样的狼人症患者保持人型。” “你知道,得了这种病会突然全身长毛,骨骼异常发育,而后又回复成人型。一个病患在人和狼之间反复转换,对身体各个器官带来了相当的负担,通常只发作个七八次,就会完全转变为野兽。” “最先是安伯,他早年在赌场染上了这种病,后来,又接连传染给了狗蛋和我。” “有一次安伯在家想要偷偷拿那块宝石到黑市上变卖,没想到突然发病,情急之下他吞下那块宝石,没想到居然抑制了狼化。” “在那之后,我和狗蛋,安伯就越发守着这块宝石了。本来还害怕那个有钱人不知什么时候就收了回去……却在那之前被你们偷走了!” “不,不是这样的……”阿宴无力地辩解着,“这当中肯定有什么地方还没有搞清楚。” “胧陵和金未不可能做出这种偷盗的行为。” “哼……”喵喵稚嫩的脸上漂浮着嘲讽的粉尘,“你真是个狡猾的女人。” “哈?”阿宴挑起眉尾,感觉喵喵在故意刁难她。 “你应该也发现了吧,那个叫胧陵的人,利用你刷脸混进我们家来,就是这样,把重要的寄存信物偷走了!” “而你现在的口吻,该不会觉得这件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阿宴无法回击。她确实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这件失窃案的帮凶之一。 “还是说,你因为良心发现,现在又要从那个胧陵身边逃走,加入到我们这个又穷又没文化的家里?” 我从来没有抛弃过你们啊! 阿宴在心中呐喊,却没有力气张开千金重的嘴唇将这句话讲给喵喵听。 看着眼前保持沉默的阿宴,喵喵更加张扬起内心压抑许久的情绪。 “我告诉你,你没有资格和我哥来往。” “这个家只剩下我和阿津了……而你,永远都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喵喵眼中全是激烈的火光,让阿宴垂下了眼帘。 “至少让我帮你们把东西找回来。” “这是当然的,就怕你找不回来,还要赖在我哥身边占他的便宜!” 阿宴猛一抬首:“我占什么便宜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垂涎我哥的美色已经很久很久了,每次看到你色眯眯的样子我就想要扇你的巴掌!”喵喵捏紧拳头朝阿宴大喊。 “什么色眯眯?哪里色眯眯了!我的眼睛本来就很弯的好吧!”阿宴的气头也被喵喵的话激了起来。 “哼,”喵喵颇为得意地插着腰,用站在道德高峰的姿态审视着气急败坏的阿宴,“你好色大家都知道啊!不然你怎么会和那个认识还没有几天的胧陵跑了呢?” “难道你是图那个胧陵的钱和家世吗?” “唔……”喵喵一连串的话语句句击中阿宴的要害。 我好色吗?我真的好色吗? 阿宴在内心质问着自己的灵魂。 开什么玩笑。 “怎么可能!我活了这么久连一个男朋友都没有,你居然说我好色?!”阿宴伸出一双爪子掐着喵喵细嫩的两颊,发现手感格外舒适,就像平家门口那只大黄狗的腮帮子一样柔软。 喵喵也不甘示弱,她抓紧阿宴那头蓬松卷曲的粉色长发,将阿宴的脸拉扯到自己跟前,“不要忘了,女孩子的公害永远都是单身的。” “你什么意思?!”阿宴用额头压制着喵喵的头顶。 “说你臭不要脸,到处发情的意思!”喵喵紧扯着手中的一大撮发丝,一股势要将阿宴抓成秃头的气势。 “你放手!” “你求我啊!” “不要逼我……我从来不对女人和小孩出手。” 喵喵一脸挑衅的神情:“那当然,你只对男人感兴趣。” “……我要把你的嘴撕掉!”阿宴表情狰狞地将喵喵压倒在地。 “救命啊,救命,疯女人要杀人啦!” “哥,救我——” 刚刚被喵喵关上的门被暴力踢开。 阿津冲进室内,只看到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 他使劲扯开二人,护着喵喵,将阿宴推在了一旁。 “阿宴你怎么能这么对喵喵?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阿宴揉了揉发麻的头皮,蹲坐在柜子角边,不想去理会阿津的责备。 “是她先动手的。” “我不是想知道谁先动手,”阿津安慰着怀中假哭假闹的喵喵,“你对我可以动粗,但是喵喵只是个柔弱的普通人,没有学过功夫,经不起你的拳头。” 第132章 古代怪物 阿宴甩了个‘懒得理你’的眼色给阿津。 “这么狼心狗肺,我觉得你可以去医院做个体检,看看有没有被传染。” 听到阿宴无意间的刁钻,喵喵猛然从阿津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她慌乱地整理着挂在自己脸上的眼泪和口水,生怕这些体液沾染在阿津的身上。 阿津还不知道喵喵的病情,他对狼人症这个东西没有多少了解。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阿津嗖然从地上站起来,气势汹汹地居高临下,质问着蹲在柜子旁的阿宴。 阿宴刚想一鼓作气给他解释清楚有关于狼人的一切,却被喵喵的一声尖叫打断。 “audry……” 喵喵指着屋顶,死死地盯着,浑身发抖。 阿宴顺势望向头顶。 一套华丽的演出服被某种褐黄色的粘液粘在房顶,正摇摇欲坠。 那演出服缀满了闪亮的饰物,剪裁和设计风格和翠纱所穿的华服十分接近。 “那是……audry的演出服。” 喵喵捂着嘴,低下头,呜咽着。 “audry,是喵喵的另一个队友。”阿津解释着,审视着头顶那一片肮脏狼藉。 “阿宴,你看,那些褐黄色的粘液是不是很眼熟?” 听到阿津的话,阿宴又多往屋顶看了几眼。 “确实,有点像……” 像是刚才在禺山的囚禁室里被核辐射照成的那滩污泥。 阿津伸出手去,恰好可以触碰到飘荡在半空中的裙角。他轻轻一扯,就将audry的演出服从头顶扯了下来。 晶亮的裙子跌落脚下,沾染在裙子上的大把倾长的毛发被蓝蓝绿绿地挑染成一撮一撮的。在裙子的开口处,依稀可以看到人的表皮,和被吹爆的气球残骸一样,残破不堪。 audry,是新晋少女组合c·a·t的成员之一。根据粉丝们的论坛交流数据,audry是组合中的隐藏boss。她除了负责vocal方面的统筹,通常还要替毫无经验的队长caty管理团队,接洽商务往来。 她的标志就是那头漂染成蓝绿色的长发。 “……好惨。”阿津转过身去,不愿直面这尸骨无存的场面。 “还有那个名叫翠纱的女孩。” 从阿宴和阿津处得知翠纱也已身亡的消息后,喵喵出乎意料的冷静。 “是嘛,”喵喵低垂着眼帘,“真可惜,她才刚刚摆脱候补的身份,成为正式队员。” “值得一提的是,翠纱患有狼人症,在她死前,曾经发生过蜕变。” 阿宴毫不遮掩地在喵喵面前提起这个问题。 “是嘛……” 在场的三人支撑着空气中挤压下来的冷空气。最后,还是突然闯入的禺山解开了当前的冷场。 “码头快要被积水淹没了。我建议现在马上转移。” 四人走出潜艇,发现原来横在码头和潜艇之间的接驳地带已经没入水中。 禺山打头阵走在最前面。 他一脚踩在水里,水面淹没在他的脚踝处。 其他三人跟在他身后,趟过了这一段危险的距离。 再往前走几步路,禺山就带领着大家来到了此次地下之旅的最终地点——直通地面的升降机前。 又是升降机…… 阿宴在内心暗自不爽。地球上的升降机是她永远的痛。 升降机的门在禺山的熟练操作下缓缓打开,露出狭小的机舱。 “这么窄……最多只够两个人乘坐吧?” 阿宴估摸着眼前的空间,疑虑着。 “挤一挤,喵喵还是能上的,就是……这位大叔?” 阿津打量着身材和塑料模型一样均衡,身高超过两米的禺山,发现这位在他身边陪伴许久的人叫什么,自己还未曾知晓。 “你们先坐吧,我有其他方法返回地面。” 禺山把瘦弱的喵喵塞到电梯间里阿宴和阿津身边,按下了关门的按钮。 她眼睁睁地看着电梯门紧闭在她面前,突然有些担心起禺山来。 “唉——等等!”阿宴猛拍着电梯门,“你等一下!” 麻痹的痛感再次爬上阿宴的背部。 “唔……”这次阿宴痛的跪了下来。 阿津轻轻拍着阿宴的肩膀,“没事的,那家伙虽然长得太高,可是弯个腰低个头,就能乘上下一趟的电梯了。” “嗯。”阿宴使劲对抗着身后的痛感,只能对阿津的话敷衍了事。 “对了,那个大叔是叫什么名字?看装束,是千艋岛的居民吗?”阿津问。 “他说他叫禺山。听说是个地球人都知道但是却都没见过的厉害人物。” 阿宴的回复让阿津大为吃惊。 “你……你说那个大块头,他是禺山?!”喵喵也两眼瞪得老大地望着阿宴。 “……所以,禺山到底是怎么一个怪物,让你们这么恐惧?”阿宴翻个身,让背后紧贴着电梯壁,以此来镇压剧痛。 “与其说恐惧,不如说是见到鬼了吧,”喵喵皱着眉头说,“禺山不是千百年前的古代怪物吗?” “怪物?”阿宴艰难地吞咽了一口空气。 喵喵点点头,“我记得小的时候,安伯和我们聊起禺山的事情。他说禺山是一头巨大的猛兽,力大无穷,还拥有超越了人类的智慧头脑。在千年前邪恶的禺山蛊惑了地面上的二十一只强大势力,挑拨他们的关系,最后引发了毁天灭地的核战。” “阿宴你应该也是那二十一只强大力量的后代吧。”喵喵问。 “……这个,家里人也从没有提起过。”阿宴企图躲开这个话题。 “这怎么可能?!”喵喵认为阿宴在说谎。 “也不是没有可能,”阿津插入到对话中,“宴家的凯珊卓被公认为是那次核战的导火索,而凯珊卓是被禺山所利用,才酿下大祸。” “那凯珊卓究竟做了些什么?”阿宴问。 “你家人真的没有和你提到过凯珊卓吗?” 阿宴茫然地摇摇头,“我只是零星地听到周围人提到凯珊卓的事,她是战地记者,又被成为‘炎之魔女’,长得还和我有点像。” 阿津挠了挠后脑勺:“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凯珊卓,却也听说过她的模样和你非常相似,有一头粉色的头发,能在火焰中显现出它真正的深红色彩。” 第133章 自深渊而来 阿宴倚坐在电梯的角落,脑袋里像是一壶烧开了的水般沸腾着。 没有任何一次体验会像现在这样持续折磨着她的神经。 阿津那平淡的话语漂浮在她的耳边,喵喵倔强的眼神倒映在她的眼帘。她的意识却像一只氢气球越飘越高,直至消失不见。 哐当—— 剧烈的金属碰撞声响逼迫着她清醒过来。 混乱之中,阿津和喵喵被来自周围不平衡的力道所侵袭,如同被一只巨大的无形之手按压在颓然变形的电梯角落,和阿宴一样对这突如其来的侵袭感到惊恐。 钢铁制造的电梯四周因巨大的压力而皲裂出褶皱,天顶的环状灯崩成了不均匀的三截,自然是发不出什么光亮的,只是在断裂的灯管附近飞溅着一些星点电光。 “……什么情况?电梯……失控了?” 阿津正想着法子从憋屈的姿势中解放出来,没想到他刚抬起右脚,整个电梯间就像是丢了秤砣的秤翻滚起来。 三个人顿时被未知的恐惧驱使,紧紧抱成一团。 已然被挤压成鸭蛋状的电梯间,在经过一段暴风雨前的宁静后,终于被人从外部敲开。 咚——咚—— 一下,两下,又一下的撞击将电梯间从侧边砸开了一个破口。 接着,哗啦一声,整个电梯间被撕成了两半,傍晚阴柔瑰丽的霞光从三人的头顶流淌而下。 阿宴仰视着前方空荡而开阔的空间,除了低声呼啸的风和贫瘠的土地,只有漫天的紫红色云霞披覆在她的头顶。 一米多远处,一个洁白而巨大的身影矗立在他们面前。他放下手中残余的电梯建材,机械般完美的手臂边缘散发出玫瑰金色的光圈。 “禺山?!”阿宴惊呼。 “你不是留在地下了吗?” 禺山摇摇头,解释说:“在你们进入电梯之后,我钻进电梯井内,待在你们的电梯间上方,以便打通出入的要道。” 阿宴回望着身后变得破烂的电梯残骸,又发现不远处地面上的一个巨大的深坑。 “有这个过河拆桥的必要吗?”阿宴对禺山的做法难以置信。 “这架救生电梯最高只能逼近水平线的高度,要想彻底安全,必须贯穿顶部建筑,直达外界。” 是个狠人。阿宴盯着禺山坚不可摧的体格,暗自感叹。 阿津凑到直径约一米的坑旁,向下探望了一番。 “这个坑……可够深的。” 禺山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救生舱的电梯井是一条垂直的路线,其延长线穿过了岛上的军事监控区。” “军事监控区?”阿宴再次了望着周围的风景,终于在远处的一个黑色的疙瘩里发现了胧公馆那残破的身影。 她依稀记得卡伦曾和她提到过,储存星图数据的计算机被安置在千艋岛大学内,而千艋岛大学的前身,正是千年前核战的战场之一,是块被长久核污染的军事监控点。 这里就是千艋岛大学内了…… 一想到大学内那个能够让她逃到外界的地下港口,阿宴不知不觉间也振作起来。 只是,目光所及全都是泥巴地面,至多在土缝间蹦跶出一两颗小草,哪里能见到大学的痕迹? 她突然想起,一直想要找寻的那个离开千艋岛的机会,已经在自己眼前丧失。 能够通往外界的地下港口刚才就在她眼前崩坏停运。 头顶的云层逐渐厚重,夕阳已穿不透它们积满雨水的身躯。 低沉的风声不知何时变为了雷霆的嘶吼,潮湿而闷热的气息裹挟着海水的咸腥朝阿宴的方向拥挤而上。 “要下雨了。”她望着头顶阴暗的积雨云,伸出手,感觉能从空气中掐出水来。 “这里是监控区的至高点,想要躲雨,得往下走。”禺山迈着整齐的步伐朝阿宴走去。 “该不会是要重新跳进那个坑里吧……”阿宴背对着禺山,指着地面上的深洞,挑着眉表示抗议。 “当然不是,”禺山突然间横腰抱起阿宴,“只是下坡而已。” “喂喂喂,你要干什么?!”阿宴挣扎着想要从禺山的臂膀中逃脱,可禺山却将她抱得更紧。 他垂下头,在阿宴的耳边询问着:“你是想要自己走吗?这里的坡道十分陡峭,不便行走。” “你先放手!” 禺山呆滞了几秒,松开了手臂。 阿宴像燕子一样从他怀中溜走。 他们所在的高地形如一道楔形城墙,他们四人正踩在城墙宽阔的顶部,稍微靠近的一侧是早已黑灯瞎火的现代建筑。 阿宴猜测那是千艋岛大学的外部建筑群,此时从地下港口涌入的大量积水已经弥漫在建筑群的基底部位,地下港口不用说,已被完全淹没。 她几步并一步地走向另一侧的边缘地带,只看见一簇簇微弱的烛光摇曳在脚下。 闾阎扑地的岛民建筑在阴沉的风雷之势里沉默,各家窗前燃烧的烛火正一点一点黯然熄灭。 阿宴后退一步,细碎石块从她脚边滚落了下去。 没有半点声响。 阿津走近,轻轻拍着阿宴的肩头,“一起走吧,我看这位兄弟也不像是恶人。” 阿宴回望着阿津,点点头。 她和喵喵体型娇小,各自俯身在禺山和阿津的背后,沿着几乎垂直的坡道快速下行。行至半路,豆大的雨滴终究从天空倾盆而下。 阿津数次脚下一滑,险些跌倒,幸亏禺山及时伸出援手才能避免人仰马翻。 等四人平安到达底部的岛民小镇,大雨已经紧锣密鼓地铺张起来。他们身上的衣服全都浸满了雨水,沉重而累赘。 这时候就是有伞也是形同虚设。海岸线旁扎驻的各家各户窗门紧闭。几个人慌忙找寻着附近的避雨点,终于在一颗巨大繁茂的大树下停留。 忽而一道闪电在头顶奔驰而过,照亮了四人的视野。 阿宴望着迷蒙的天空,就着闪电那刺眼的光亮,发现了那个从远处的波涛汹涌之间直立而起的巨大黑影。 “那是什么?”阿宴指着前方。 形如高塔一样的黑影,正如被恶魔赋予生命般在暴雨中舒展着自己的身姿。 第134章 体面苕 那座黑暗的塔在浮光掠影之间显露着和无机物类似的锐利感,可一眼望去,它却像一只有生命的巨虫,沉睡在这副黑色的茧内不动声色地等待破蛹而出。 “不知道……”阿津为喵喵擦拭着头发,并不关心远方的异象。 他在尤罗普的四年留学生涯里经历过太多的诡异画面,眼前怪异的黑塔在他脑海中有着无数的解释方式。 “可能是海底遗迹上浮,或者某种航海器械正在投入使用吧。” 以阿宴的见识,无法接受阿津简单的回答。她紧紧盯着那座海上之塔许久,却被由远及近的引擎轰鸣声打断了思绪。 一辆疾驰的跑车从海岸线驶来,朝他们四人逼近。 银白色的车身如深山的激流般行至四人所栖息的大树下,在一个急转弯后停下了冲击的势头。 推开车门的是卡伦。他浑身系着染血的绑带,冒着雨朝阿宴呼喊着:“快过来,呆在室外很危险!” 终于和友军会和,这让阿宴稍显宽心。 当她带着其他三人一溜烟小跑到车前之后,这才让卡伦看清,自己要接纳的不止阿宴一人。 “他们……不是岛上的人吧?”卡伦按扶着车门,没有精力去掩饰内心的迟疑。 “这是平津啊,你不认得了吗?”阿宴把阿津推到卡伦面前。 这家伙几个小时前才向我们刀刃相向啊,你这个笨蛋不记得了吗? 卡伦想要朝阿宴大吼,却被车外急降的雨水刷洗得开不了口。 “不行,那个……那个大块头,车里坐不下!”卡伦断然摆手拒绝。 阿宴以为卡伦连声拒绝的是站在旁边的禺山,她妄想禺山和卡伦之间的恶劣关系只是稍微低个头就能缓转的事情,转身想要拉近禺山和卡伦的距离。 可是,她身后除了鸿蒙般的大雨,再看不见禺山那高大的身影。 “这个女孩子就算了,你看看他,穿着半副增幅盔甲,一脚就可以把我的爱车刮花。” 卡伦抹擦着脸上的雨水,连声拒绝载送平津。 “谁稀罕你的破车!”阿津在雨中向卡伦怒吼,为了能让对方听得清楚,他做足了口型,且发音字正腔圆。 “你敢瞧不起我?”卡伦一掌推在了阿津裸露的肩膀上,把阿津推了个踉跄。 两人在大雨里开始了赤膊纠缠。 “禺山呢?禺山去哪里了?” 阿宴顾不上处理卡伦和阿津的矛盾,只身走向远处的雨幕中。 雨水挂满了她的眼帘。在暴雨中,阿宴根本无法辨识方向。没有几步路,她就分不清东南西北。 冰凉的雨水顺着她的脖子一直流趟到她的手腕和脚腕。她抱头望向四周,全都是细密的雨水,看不见任何东西。 “禺山!” “禺山,你在哪里?” 阿宴朝水做的铜墙铁壁呼喊着,任凭自己的声音被雨水刷走。 偏偏她胡乱走动,不小心撞上了路上半个足球大的石块,笨重地跌倒在地。 腿好痛! 她努力从地上爬起来,感觉小腿骨头上被磕破了一块肉,却无法凭视力确认伤口所在。 污秽的酸雨泼洒在伤口上,尖锐的灼烧感肆意缠绕着阿宴的小腿。 她拖着伤腿,漫无目的地在雨中走着,既找不到禺山,也不知道要如何回到原来的那颗大树下。 暴雨持续击打在她的肩头,她累得直不起腰,只好蹲在地上,迷茫地抱着头闭上双眼,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我真差劲! 阿宴责备着自己。 做事情从来没有章法,遇到问题从来没想过解决思路。不管做什么都是半桶水。 抑郁的心情融入了周遭不断下降的雨水中。 我究竟要怎么做,我究竟要做什么? 没有人能告诉她。 自她懂事以来,就被要求迎合他人的期望。 要考第一名、要做班干部、要获奖……再不济,也要和优秀的弟弟和睦相处。 只可惜,她辜负了周围所有人的期望,长成了一个性格孤僻一无所长的局外人。 心理医生曾在治疗她所谓的情绪症过程中,建议她给自己立几个小目标,以练习集中注意力。她全然忽视。 她从医生的语气口吻中刺探到了明显的怜悯。 多么可怜的女孩子,是个体面的智障患者。 智力低下,情商不齐。 谁愿意做傻子?至少宴家的子女不能是傻子。 所以,她不能迎合别人的期望,她必须要特立独行地反抗。 她不是傻子。 可这个剧本演得真的好累。她本不是一个桀骜不驯的人,她的内心也想要获得别人的肯定和赞许。 有时候,她真的想要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在那里好好想想自己内心真正的渴求。 生活在人群中,她看不清自己的模样。 压在背上的雨忽而收起了拳脚。 阿宴回头,看见了撑着黑伞的胧陵。 “以禺山的能力是不会有事的,这里临近海边,极有可能遭遇海啸,快跟我去救护仓回避吧。” 胧陵把手中的另一把伞递到阿宴的手中。 二人无语,一前一后在雨中走着,雨势稍息。不消几步路阿宴就跟着胧陵回到了跑车旁。 阿津举着伞,坐在车的后备箱里。喵喵则在车的后排座位上趴着窗遥望着阿宴的归来。 人都到齐了,卡伦也开始施展自己超音速的车技。 “喂,绑带头,开慢一点啊!”阿津在车后备箱里朝卡伦喊着话。 “哼!” 卡伦不理会阿津的投诉,反而把车速又提高了五个码。 “开慢点吧,下雨路滑。”坐在副驾位的胧陵刚劝阻完卡伦,就捂住嘴干呕起来。 “没时间了大哥,再晚点,救护仓的门就打不开了。” 卡伦一个急转弯,改变了行车路线。车上的乘客们全都抓紧了安全带,在后方飘摇的阿津都快要把车后盖给掰弯。 在这样的车速下,一行人终于成功进入了救护仓内。 原本宽敞的救护仓里,早已密密麻麻坐满了岛民。居委会的工作人员手中端着各种食物和药物往来其间。 胧妈在救护仓的一角朝他们招手。 “快来,在这边。” 第135章 嫉妒使人丑陋,而且力大无穷 阿宴几人跟随在卡伦和胧陵身后,来到了一身素裙的胧妈身旁。 胧妈细心整理着手边的物品,拿起几份应急食粮和防灾用品递给阿宴,却一眼看到了站在后方的喵喵。 “哎呀,你好眼熟,像是最近新出道的那几个小妹妹里的人啊,”胧妈熟稔地拈起喵喵细嫩的小手,放在自己掌心摩挲,“叫caty,是嘛?” 喵喵望着白发披肩,一双猩红眼瞳的胧妈,顿感紧张。不知为何,她从温和的胧妈身上看到了某些演艺圈前辈的影子。 “不……您认错人了。”喵喵害羞地躲在了阿津的身后。 看到妹妹不敢自报家门,作为哥哥的阿津颇有眼力地转移了胧妈的视线:“这次真是多谢,没有你们的帮助,我和我妹妹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受罪……” 他还没把话说完,整个救护仓便陷入了惊天动地的摇晃之中。 第一波巨浪拍在滩上。 漫布于救护仓各个角落的人们全都骚动起来,男人们将大哭的小孩和交头接耳的女人们包围成团,紧靠着高耸的舱体墙壁。 救护仓宽阔的中心地带从摩肩接踵变得稀稀落落,再到空旷无余,只花了不到一分钟。 徒留一惊鸿孤影矗立在空荡的大厅中央。 那高挑而寂寥的身影,在阿津眼中再熟悉不过。 “娜塔莉亚……” 他迫不及待地奔向金发美人的身旁。 “你没事吧?” 娜塔莉亚回眸,露出凄厉一笑,“我没事。” 一对璧人相互对视之间,引来了旁人的诸多议论。 “这两个是谁啊?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吧?”“说不定是胧夫人的客人们呢……” 有好事的婆婆阿姨凑到胧妈跟前询问这二人的来历。 胧妈笑着捂嘴向她们耳语,凑热闹的几个婆婆妈妈听完后都皱着眉直摇头。 在一旁和阿宴收拾晚餐盒的喵喵不小心听到了胧妈的低语,一张脸气得通红。 “喵喵,餐盒要回收再利用的,你这么用劲捏,餐盒就要被捏破啦。”阿宴拿走喵喵手中的餐具,发现喵喵心不在焉地盯着地面。 “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喵喵指着众人议论中心的娜塔莉亚,“阿宴,你知道那个女人吗?” “我和她不是很熟啊。” “那个女人真过分,结了婚还惦记着我哥,现在老公死了,也不给我哥一个名分!” “活该被人骂!” 望着喵喵低头恶狠狠的样子,阿宴感到一种说不出口的恐怖。 那泛着蛇皮光感,瘆人而有着极强攻击力的苦涩,不是一种小孩子应该有的情绪。 “可能他们两个人有些自己的原因吧。”阿宴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喵喵。 喵喵不再暗自咒骂,她那一双晶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娜塔莉亚,看着她在阿津的陪伴下朝胧妈的地盘走来。 “看看,我们这种穷乡僻壤来了什么大人物。”胧妈收起了对待街坊们的和气,一身戾气地从地上站起身,欢迎娜塔莉亚的到来。 一想起之前娜塔莉亚趾高气扬地欺负她儿子的场面,胧妈就无法善待面前这个美艳的女子。 “我们这里准备好的食物和药品已经分完了,再没有多的能分给你用。”负责物资调动的卡伦跟在胧妈身后附和着。 “没事,我的那份留给她就好。” 阿津主动照顾娜塔莉亚的样子让卡伦看得更加不顺眼。 “唉?话说,劳德发去哪里了呢?” “劳师傅?你是说劳师傅也在这座岛上吗?”从卡伦口中听到恩师的名字,让阿津极为激动。 这个平津是怎么回事,他刚刚不就和劳德发一道向我们拔刀相向吗? 怎么这会儿反倒闹起失忆的桥段了? 卡伦之所以没有像抗拒娜塔莉亚那样抗拒平津,全都是因为平津这个家伙本身功夫就在他的水平之下,而且是娜塔莉亚手中明晃晃的枪头。他本身对平津倒没有多大恶意。 这会儿,他从细微之间也发现了不少破绽。 平津身上那副看起来十分厉害的盔甲此时已被脱去了一半,而据说这种增强盔甲在使用时会阻断人的五感,让使用者的精神力受到万分沉重的束缚。 说不定那时带着头盔的平津,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若是这样,那么作为指挥者的娜塔莉亚肯定对平津隐瞒了一些事情。 真是个陷入感情泥沼的笨小伙啊!让哥来带你解脱。 “这位太太,你把劳师傅丢到哪里去了?可不能因为他两眼瞎了就把他丢弃在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啊!” 阿津听到卡伦的话,大吃一惊:“什么?!师傅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眼睛就瞎了呢?” “这你就要问身边的那位女大老板了。”卡伦把问题丢给阿津后,收到了来自胧妈赞许的眼神,开心得心神荡漾,躲到角落里烧开水去了。 喵喵蹲在旁边,期待着阿津和娜塔莉亚闹翻。可没想到两人三言两语之间,事态又恢复了平静。 “这女人真烦,就不能找别人去吗!”喵喵看着和好如初的平津和娜塔莉亚,手腕一使劲,手中的抹布便‘撕拉’一声裂开成两截。 阿宴默默撕扯着手中同样材质的抹布,这是一种强韧度布料,轻易无法破坏。 嫉妒使女人变得可怕。就连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也不能避免。 阿宴感叹几声,搓洗好抹布,清理即将成为睡榻的地板。 从墙角蔓延而来的细微水渍引起了阿宴的注意。她检查着墙角四周,并没有发现渗水点。冷不防,一滴冰凉的液体从头顶她的脸庞上滑落。 阿宴抬头寻找着滴水处,高达近十米的救护仓,哪里是用肉眼就能检查出问题的地方。 “在找什么?”胧陵颇有棱角的声音起伏在她的耳边。 “……我怀疑救护仓漏水了。”阿宴向胧陵如实告知自己的发现。 胧陵听完后,仔细检查了周围的渗水。他托腮沉思片刻后,走向了刚刚下榻在附近的娜塔莉亚。 “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帮个忙吗?”胧陵毕恭毕敬地问道。 第136章 贴身钥匙 娜塔莉亚苍白的脸上勉强绽放出一丝微薄的笑容:“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 胧陵报之以一个微笑:“确实。” 语焉不详的两个字让娜塔莉亚警惕起来,“你知道的,送我来千艋岛的船已经沉了,我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葬身海底……” “不是钱的问题,”胧陵压低声音,在娜塔莉亚耳边轻声说,“你把千艋岛的千年囚犯放跑了,想必也有两把刷子吧。” 娜塔莉亚本就脆弱的容颜瞬间枯萎。 “我用的,是美穗这把钥匙。” 胧陵把声线压得更低了:“我知道你还有一把贴身的备用钥匙。” 最后一丝血色从娜塔莉亚的双唇上褪去。 阿津看到胧陵低头凑向娜塔莉亚的样子,一时失神。在看到这二人结伴走向救护仓深处后,他冷不防两手一抖,把好不容易从卡伦处端来的一盆热水打翻在地。银盆哐当哐当在地上打着圈,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而视。 “怎么那么不小心,你以为一盆热水是那么容易烧开的吗!”看到一大盆热水就这么被浪费掉,卡伦气不打一处来。他飞奔到阿津身边,想要好好说道一番,阿津却扔下银盆和卡伦,跟随在悄悄离道而驰的娜塔莉亚和胧陵身后。 卡伦本想跟上去瞎哔哔几句,手里突然被人塞了一块抹布。 “这块抹布胧妈擦过手,就交给你了。”阿宴把抹地的任务推给了卡伦,头也不回地跟在阿津的身后开始了秘密的侦查。 “搞什么飞机……”卡伦朝几人的背影瞪了几眼,低下头认真地将抹布给整理好。 这可是胧妈用过的抹布,我可得好好保管。 卡伦这么想着,被别人塞在手中的抹布却又被人强行抢走了。 “你干什么?还给我!”卡伦抓住喵喵的胳膊,想要把她手中的那块抹布要回来。 “小偷!”喵喵猛地朝卡伦脸上喷了一脸的口水。 卡伦用力抹干净脸,满目狰狞地朝喵喵大吼:“你还是强盗呢,把抹布还给我!” 喵喵倔强地盯着卡伦,把抹布拿到卡伦的面前。 “撕拉——” 那块还粘有胧妈气息的抹布在卡伦面前一分为二,然后被丢弃在地。 满身怨念的喵喵才不管卡伦是多么卑微地弓腰捡起地上的抹布碎屑,她在一堆堆岛民中找到阿宴的背影,也跟了上去。 胧陵和娜塔莉亚穿过宽敞的救护仓大厅,绕进了一条偏僻的钢铁小道。 为了不被发现,阿津只能守在巷口等待前面的二人转弯后再继续跟踪。 “你在干嘛?” 阿宴像幽灵一般出现在阿津的背后,把他吓了一大跳。 “我……我随便走走。”阿津胡乱扯着理由。 “鬼才信,”阿宴甩给阿津一个眼神,“快跟上啊,不然就要跟丢了!” 她抓起阿津的胳膊朝小道口冲去,正好看到前面的二人朝岔道左边走去。 待她和阿津走到岔道口,前方清晰地传来娜塔莉亚和胧陵的谈话声。 阿宴和阿津赶紧躲在墙壁后,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我也不能保证你能安全的走出救护仓,事实上,这一大帮的人们能不能活到明天也未可知。” “所以,你大可以拼一把,封锁器验证成功的几率只有30%,不如说成功的几率还有30%。” “这个仓库里不仅有二重排水设施和防水警戒手报,还存有部分居氏的遗产。只要你愿意开锁,我可以把这里的居氏所有物全部交还给你。” “难道你不想尝试一下吗?” 全都是胧陵低沉而冷静的话语。 阿宴和阿津躲在后方听得云里雾里。 一阵沉默后,娜塔莉亚颤抖的声音响起:“……不是拿你的性命做赌注,你当然说得轻巧!” “再想想吧,”胧陵脚下发出悠闲踱步的声响,“你能把自己的身体改造成这样,也算是付出了半条命,就这样中途放弃,你真的甘心吗?” 什么身体改造? 阿津和阿宴面面相觑。阿宴正开口想问,被阿津堵住了嘴巴。 “嘘——” 阿宴听从阿津的收声的手势,继续听着下文。 暗暗的泣鸣在幽暗的走道上四散开来。 “可是、可是……”娜塔莉亚的哭腔却也如此凄婉动人,“我不想的……” “谁也不想付出自己的生命,谁也没有想到千百年前的高科技产物居然这么没有安全保障。” “然而,你已经放弃自己的子嗣后代,将生殖器官改造为随身钥匙,就为了完成家族的使命,回收居氏手中的遗产。” 听到胧陵这句话,阿津浑身仿佛冻住一般寒冷。 胧陵的声音像威士忌在冰块中来回荡漾:“现在你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只有30%的机会,又或者,还有30%的机会。” “阿津,什么是生殖器官改造?”阿宴小声问着。 阿津只是捏紧了拳头,不言不语。 走道另一端,两人停止了交谈。机械电子设备自动运行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 那是一种节奏十分有特色的提示音,阿津想起自己也曾经听到过这般特别的系统铃音,而且就在不久前。 那是他还将头颅埋藏在黑色盔甲之下的时候,伴随这相似的系统铃音响起,一个女人的尖叫声爆发在他耳边。 他从自己昏暗的视野里,看到一个原本呈人型的红外线造影,在强烈的辐射之下化为了一滩液体。 阿津在刹那间明白了什么,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前方,将娜塔莉亚一把抱起。 “危险——” 防盗门上方的封锁器由不断闪烁的蓝色灯光转变为绿色。 门扉被打开了。 胧陵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 娜塔莉亚在阿津的怀中肆意哭泣,阿津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成功了啊,真的好险。”阿宴站在阿津身后,“美穗她,真的……” “对不起……”娜塔莉亚抬起梨花带雨的脸庞,一双泪眼望着沉默的阿津,“都是我的错,是我执意要这么做的……” 阿津抚去着娜塔莉亚的泪水,只是回应她一个深切的吻。 第137章 带着小红帽的狼 阿宴实在是承受不住来自两人你侬我侬的恩爱暴击,转过身去想整理自己尴尬的情绪,却发现喵喵正站在小道拐角处,浑身颤抖。 “……她怎么不去死!” 喵喵咬牙切齿地低吼着,眼中满是愤怒。 “行了,你总不能守着你哥让他一辈子不结婚吧?”阿宴抱着喵喵瘦削的肩膀,慢慢走回大厅。 “要是我哥选了那个女人,我就恨他一辈子!”喵喵恶狠狠地掐着阿宴的手腕,几乎要扎出血来。 阿宴忍耐着来自手腕上厉然的痛觉,想要把喵喵的爪子从她手腕上抹去,可喵喵的指甲却在她细薄的皮肉里越陷越深。 “你和娜塔莉亚有什么深仇大恨?我觉得她蛮好的啊,虽然是有些势利眼,有时还很高傲,但我觉得那是她为了维护自尊而摆出的姿态罢了。”阿宴只能借用闲谈家常来转移注意力。 “自尊?”喵喵对阿宴的发言简直难以置信。 “难道我们就没有自尊了吗?”喵喵的声音沙哑,面目狼藉。 “难道,我们穷人的自尊天生就是贱价,比不上她们的高贵吗?” 喵喵捂住心脏,大口喘着气,看上去像个心脏病发作的病人,却还不忘死死拽住阿宴的手。 阿宴撩起喵喵前额的刘海,发现了在额头上密密麻麻分部着的毛发渣子。 “你是不是要……狼化了?” 她卷起喵喵的衣袖,大把的黑色毛发已经在喵喵的手臂上野蛮生长起来。 喵喵低头舔舐着从阿宴手腕上流出的鲜血,在甜美味觉的指引下陷入了一阵晕眩。 她疯狂地吮吸着阿宴手腕上的伤口,浑身的骨骼在肌肉异常的抽搐下相互挤撞出咯咯声响。 “喵喵,你清醒一点!”阿宴摇晃着喵喵幼稚的身躯,只觉得喵喵原本薄弱的机体正爆发着强大的力气,随时都有可能将自己扑倒在地。 在饱饱吸食一口鲜血之后,喵喵终于松开了阿宴的手腕,扬起一双野猫般生猛的眸子。她伸出粉嫩的舌头,将嘴边和手中残余的血液一处处仔细地舔净,脱离了人型的身姿宛若四脚哺乳类动物。 “喵喵!” 半狼化的喵喵抛下阿宴,转过身去。她仍然识得那个声音。 是阿津。 她欣喜地奔向阿津,却发现阿津怀中的娜塔莉亚满脸惊恐的神情。 这其中还带点那女人标准的嫌弃劲儿。 喵喵张开獠牙,朝娜塔莉亚的脖子处咬去,却因为阿津情急之间出手阻拦,只咬掉娜塔莉亚胸前的一颗石榴石纽扣。 喵喵努嘴想一口啐掉口中的纽扣,熟悉的质感却从她的舌头传导至尚未损伤变形的大脑中,让她停止了手中的狰狞举动,回想起自己是个人的事实。 这东西和家里失窃的信物有着相同的味道! 她一咽喉,将那枚纽扣吞了下去。 狂乱的思绪随着大脑的阵痛逐渐平息。喵喵的双眼越发沉重。 “哥,不要丢下我……” 她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阿津的身影,却因为发现自己手背上那骇人的毛发和陡然增生的尖长指甲而哽咽。 她黯然闭上了双眼。 “喵喵,你振作点!我带你去看医生!”阿津紧抱着陷入昏迷的喵喵,无助地朝空旷的小道嘶喊着:“医生,医生……有谁、有谁来救救我妹妹吧!” 他早就猜测喵喵和狗蛋、安伯一样感染上了狼人毒株,却不敢去确认。 他也明白,这是不治之症,别说用大量的金钱来治疗以延续寿命,就只是这么静静地坐以待毙,也会被那群猎人们争抢着刮掉脑袋,作为他们鲜血淋漓的战利品之一。 娜塔莉亚也明白,若是将这样的喵喵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定会引来猎人的觊觎。 “还好喵喵没有完全转化,”她拾起喵喵手臂,只是轻轻一擦,黑乎乎的毛发一碰即除,“阿津,我们先整理一下喵喵的皮肤,这样不会引起周围的注意。” “我也来帮忙吧!” 阿宴想提供帮助,却被娜塔莉亚回绝。 “你还是去胧陵那边看看吧,他正在处理救护仓的漏水,那边的事情更需要你。” 阿宴捂住手腕上尚未止住血的伤口,不愿就这样离开。 阿津和娜塔莉亚埋着头,认真梳理着喵喵身上突然生长出来的毛黑色发、硬角质层等异物。 “怎么办,脚踝这里好像多出了一块软骨?”阿津一脸的鼻涕眼泪,捏着喵喵纤细的脚踝,询问着看似颇有经验的娜塔莉亚。 “先放着,软骨样的组织会在一个小时左右被生物酶降解……” 她迟疑地绕过忙碌的二人,确定自己再不能为喵喵做更多事,只能走落寞地走进半掩的防盗门。 门顶那展闪烁着绿色灯光的封锁器在阿宴的头顶发出恼人的低鸣声。阿宴抬头一望,那盏封锁器立即停止了低鸣,从内部发出咔嚓的杂音,随后,它像是失去了电力供应般熄灭了绿色提示灯。 这就是那种能杀人于无形的核辐射三无产品? 阿宴十分好奇地伸出手指,触摸封锁器那仍旧散发着余热的长筒灯管区域。 一朵电花沿着灯管爬上了阿宴的指尖,明显被调制成低电压的电流瞬间通过阿宴的体内,流向地面而去。 触电的惊悚感过去后,阿宴再次伸出手,抚摸着正骤然变得冰凉的灯管,封锁器像是完全报废了一般,没有一点动态。 阿宴有些心慌,害怕自己弄坏了头顶这部听上去十分厉害的小型机器,特别是当她看到胧陵从舱室的深处朝她走来时。 “我……我只是摸了几下而已……”阿宴指着毫无反应的封锁器无力地辩解。 阴暗的舱室内没有充足的光源,仍能看清胧陵疲惫的神情。 “无碍,这种年代久远的封锁器,没有多少质量保证,大多只能使用一次。” 他走到门前,这才看清站在门口的是阿宴。 胧陵冷峻的神色缓和了些许:“怎么,你是担心我,所以跟在娜塔莉亚后面想看个究竟?” 第138章 暗搓搓的企图 阿宴从怀中掏出万能的接梗器——一瓶装满热水的水壶,递给胧陵。 “这是席拉嘱咐我送给你的热水。” 把水瓶交到胧陵的手中后,阿宴如同回避着鬼片中的惊悚镜头般,匆忙地转过身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恐惧和胧陵有关的各种接触。 这个男人在波澜不惊的外表下,埋藏着种种密迹。 他从未强迫阿宴做任何事,所有事却如同像是他所计划的那样发展着。 阿宴深深自觉自己的愚蠢,却又对毫无主见,只会逃避问题的自己无能为力。 胧陵黑色的眸子锁定在阿宴身上,瘦削而挺立的鼻尖反射着室内杂乱的光源。 她不讨厌胧陵的一颦一笑,反而很欣赏那张端丽俊秀的脸。两人眼神接触的刹那,却还是触发了阿宴内心深处的警报。 就像是觉察到天敌的鹿,本能地从危险中心逃开。 胧陵岂能让阿宴就这么逃走。他冲到门前想挡住阿宴离开的脚步,情急之下牵扯到腹部那道横跨两肋的伤口,一下子靠倒在门上,痛得抬不起腰。 透明的热水瓶从他手中滑落到地上,咕噜咕噜地向舱室晦暗不明的深处滚去。 “唔——” 胧陵捂紧伤口,跌跌撞撞想从地上站起来,脚下一滑,又跪倒在地。 阿宴仿佛听到骨骼撞击到坚硬的地板然后炸裂开来的声音。 听上去就很痛。 被胧陵堵住了唯一的出口,阿宴只能暂时放下逃离这里的企图,小心地扶起胧陵,检查着他的伤口。 她掀起布满粗糙褶皱的黑色衬衣,其上沾染了汗渍和血渍,残破不堪。缠绕在胧陵腹部的白色绷带已经沾满了殷红的血渍,不断有新鲜血液向外渗出。 “怎么办?出血好像更严重了……”阿宴皱起眉头。 “无碍……”胧陵捂住腹部,想强撑,嘴中却不由得发出嘶嘶的声响,“卡伦刚刚给我换药包扎了一圈,很扎实的……” 阿宴突然想起了什么,终于有了主意。 “救生舱的药品全部集中在席拉和卡伦的手上,我背你出去拿!” 难得找到理由逃离现场,阿宴激动之下顾不得温柔举止,粗鲁地一把拖起胧陵的胳臂,丝毫没有注意到胧陵忍耐剧痛的微表情。 “不用了,”胧陵制止阿宴的姿态十分冷静,虽然额头挂满了冷汗,“这舱室里面有急救用的药品和用具,我刚刚查看过了。” 阿宴十分迟疑,“……可是我包扎得没有卡伦那么好……” “为什么你一定要学会包扎呢?”胧陵将痛感压制在喉咙里,说出的一字一句都很艰难。 这个问题让阿宴体内的血液瞬间冻结。 她控制住体内四溢的情绪,半扛着胧陵的肩膀一步一步走向舱室的内侧。 “这是我唯一可以为你们做的事了。” 舱室四周堆满了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保险箱,有的上了锁,有的被打开,从里面洒落出一地流转着暗光的金属零件。 胧陵轻伏在阿宴的肩头,呼吸孱弱,“不,你错了。” 阿宴咬着嘴唇,不愿意继续口边的话题。过于缭乱的思绪让她忽视了胧陵逐渐急促的呼吸。 “其实……其实你只要……” 还没坚持到胧陵说清楚话,阿宴只觉得原本负荷在肩头的胧陵,突然变得像一颗沉甸甸的秤砣般挂在她身上。 她转过头查看着身旁胧陵的情况,正好就对上胧陵那一双湿漉漉的星眸。 宛如盈盈一水之间的银河倒映在他那双漆黑的眼中,恍惚间让阿宴失了神。 “走慢点。” 胧陵强撑着翘起嘴角,露出一个凄美的微笑。 “走慢点,我觉得我还能撑得住。” 阿宴捕捉着眼前胧陵脸上挂满的汗滴,感到万分抱歉。 她终究放慢了脚步。 再稍往内部走去,本就微弱的照明变得更为幽暗。高约四米的墙壁上整齐嵌满了闪烁着蓝光的显示屏。这些32寸的显示屏上映出了各自不同的画面,阿宴凑近一看,发现这些画面全是千艋岛各个角落的风景。 在这个风暴海啸肆虐的夜晚,岛上没有一处地方是平静的。 海边空寂的民居群落,空洞的一排排黑窗子在模糊大雨之中颤抖着匍匐在地面,忽而一个大浪扑来,灰色泡沫流尽后,镜头中只留下一堆残渣。 就在这个镜头旁边,另一个镜头正播放着附近海域上空翻云覆雨般的动向。一根黑色的巨大柱子矗立在海中,岿然不动,高耸笔直地插入乌云暴雨之间。 “……那是什么?”阿宴本想追问胧陵屏幕上的异物,却一眼望见胧陵紧咬的苍白双唇已经渗出血来。她只好加快脚步,在走下一段约有十几级楼梯的路程后,终于找到了胧陵所说的医药箱。 这个外壳被明显地标注着红色十字型标志的箱子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楼梯角落里,等待着她的开启。 阿宴取出干净的绷带和止血药品,又多留心看了看药品的使用期限。 “生产日期:2889年4月17日。 使用截止日期:2894年4月17日。” 好家伙,这可是埋藏在地底一千多年的老古董啊! 她在急救箱中一阵捣鼓,又搜出了许许多多的过期急救药品,在这当中只有稍显发黄的密封绷带尚且还能一用。 “怪我,”胧陵恍然拍了下自己的脑勺,“这个舱室已经被封闭了上千年,我竟然也没有想到药品会过期。” 诡异的沉默马上在二人之间蔓延。 “我还是找席拉要点能用的药去……” 一想到这难捱的沉默,阿宴迫不及待想要找个借口逃离这二人独处的空间。 胧陵拉住她侧身而过飞扬的手腕。 “你在害怕什么?” 胧陵声音低哑,却字字清晰。 尽管阿宴紧张到不行,可是她仍然整理好表面的伪装。 她甚至可以感受到手腕上胧陵冰凉的手指,孱弱的力道中裹挟着无法直说的执着。 “哪有……我是怕你的伤口恶化。” 背后是胧陵一声微弱的叹息。 冰凉的触感顺着阿宴的手腕延伸开来,从手臂到后背。 然后,一种无法复刻的柠檬草清香浮动在她的耳边。 是胧陵的鼻息。 被胧陵从背后环抱腰际的双手,掀起了压抑在心底许久的焦躁心情。 第139章 定海神针 阿宴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双手就程式化地捏紧成拳,使劲朝背后挥去。 “嗷呜……”胧陵应声跌倒在地,那画面实在惨不忍睹。 我在做什么?!阿宴望着被打倒在地打的胧陵,又望了望自己的一双铁拳。 “对不起……”她只能一边道歉一边扶起胧陵。 一条猩红的血渍自胧陵的鼻孔下奔腾而出。 “啊呀,你流鼻血了!” 阿宴用棉布擦拭着胧陵右鼻孔淅淅沥沥流出的鼻血,只觉得胧陵的脸越靠越近。 黑曜石般闪耀的双眼里,此刻掺入了些许杂物,却让他比平日里更添几许温情。 清新的香气此刻弥漫在二人的鼻尖,周遭的温度骤然升温。 拳头再次嗖然硬了起来。 可没想到阿宴那蠢蠢欲动的拳头此刻已被胧陵的一双大手包裹住,如奉至宝般摆在他**的胸前。 “这样就好,”他将阿宴的手捂在胸前,“别担心,我的伤口没事。” 太羞耻了……实在是,太羞耻了! 阿宴超级想要夺回自己的一双拳头,可是眼前全都是胧陵美好的身体,白花花地闪瞎了她的眼睛,她那无处安放的双眼。 “额……”她只能拼命搜寻着可以转移注意力的话题,“……你看,那是什么?!” 阿宴指着胧陵背后墙上的一部显示器,眼神闪烁。 胧陵垂头一声叹息,他侧过头去,搜寻着众多显示屏,想要找到阿宴所说的异物。 深夜,汹涌的大海,喷薄的浪花和雨水充斥着大半壁的显示屏幕,剩下的部分屏幕上显示着破败的胧公馆,停工的公共医院以及千艋岛大学的外景。 “你是指什么?”胧陵不明白阿宴的所指。 阿宴抓紧机会抽回了自己的手,跳开胧陵身边,指着墙上的一块显示屏说:“这个,就是这个!” 在阿宴所指的那块显示屏中,一根漆黑的柱子刺破喧嚣的海面,朝天顶冲去。由于缺乏参照物,光是从这块显示屏判断不出黑柱的尺寸及位置。 胧陵支肘托腮,思索片刻,走到由数百副显示屏组成的墙壁下,摸索着显示屏边角上的按钮和接线插口。 阿宴知道胧陵开始进入工作模式,她默默跟在胧陵身后,等待他揭晓答案。 两人沿着一墙的显示屏往舱室深处走去,终于在舱室的尽头发现了蒙尘已久的操作键盘。 胧陵神采奕然,麻利地坐到工作椅上,十个指尖在陈旧的键盘上快速跳跃着,四周的显示屏随之变幻着显示内容。 “看来这里就是地下监狱的中央监控室。”他一边有条不紊地敲击着钢制键盘,一边留意着屏幕上的显示内容。 “监狱?难道不是救生舱吗?” 胧陵摇摇头,解释着建筑于千艋岛地下的这片大型空间,乃至千艋岛本身的由来。 一千多年前,就在核战爆发的前夜,南半球联盟在他们的海域势力中捕捉到了人间怪物禺山。他们想从禺山身上压榨出各种价值,就必须搭建起一座牢固的监狱将禺山囚禁起来。 他们将目光投到了自己领域的边界,一处位于赤道的礁石岛屿。大量的人力物力被输送到这座荒岛上,经过彻夜连月的赶工,才让千艋岛得以成型。岛上每一个角落的初始设计,都是为了围困住怪物一般强大的禺山。 “而我们家的祖先,自古就是为了看守住禺山,才聚居于此。这项代代相传的家族使命没想到在我手上……” 阿宴明白了禺山突然逃走的原因。 “对不起,我……” 胧陵止住了她的歉意:“我还没有说完。你不必道歉。” 他莞然一笑,“我也没想到,到我这一代,禺山早已不是我的家族能够压制的人物。” 提示音陡然想起,打断了二人的谈话。悬挂在二人头顶的所有显示屏运行着胧陵输入的电子命令,以各种不同的视角和距离,向二人展现出那根黑柱的全貌。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在看到黑色巨塔的全貌后,阿宴反而更加迷惑了。 “这是……建筑吗?可为什么看不到它的顶部?” 胧陵轻轻在桌上敲击着食指,皱眉注视着面前的屏幕,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又埋头对着键盘一顿疯狂操作。 “真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一条链路,”胧陵盯着手边的操作台屏幕,上面记载着后台操作的原始代码,“可以连接到近地轨道上的最后一颗工作卫星。” 阿宴能从机器的反光面看到胧陵满脸的欣喜,甚至是有些扭曲的狂喜。 “可之前你和那些技术员们讨论时不是说过,地球表面磁场十分混乱,无法通过电磁技术与外太空通讯吗?” “如果你有一根超强的导线呢?”胧陵裂起嘴角,继续在键盘上耕耘着。 “啊?”阿宴指着屏幕上的那根目测横截面约有一个足球场大,高度超过了对流层的黑柱,“你说这个东西,它是电信通讯装置?” “这家伙刚刚从海底冒起来时,我们都以为那只是即将到来的地壳运动所激起的巨型沉船而已。没想到它居然就是传说中的定海神针!” “我知道,就是孙悟空从龙宫偷走的那根金箍棒的别称,是嘛?”阿宴忽然想起她曾在空间站的古文库中读到的一本奇幻小说主人公。 “那是什么?”胧陵不解。 “就是孙猴子,大师兄啊!” 阿宴跳到胧陵面前,学着古书中的描述扮出一副猴样。她圆肩高抬单腿,不停地搔着脖子和脑后,嘴里发出“呔呔呔”的怪叫,可把胧陵给吓到了。 “宴棠……你这是,发了什么怪病吗?”他捂着肚子,担心自己目前身残,无力再照料一个病号。 阿宴忙乎了好一阵子,发现胧陵是真的不知道孙悟空的名号。 她揉着因扮猴而累得虚脱的手脚腕,感到十分困惑:“不对啊,我看到资料库的评注对《西游记》这本书的评价可是相当高的,据说孙悟空这个形象曾经风靡整个地球,是所有小孩子心目中的英雄。” “资料库?哪里的资料库?”胧陵对此颇感兴趣。 第140章 抱紧热水瓶 “呃……是个不知名的小村庄,对了,你说的定海神针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阿宴不想惹麻烦,决定将问题抛回给胧陵。 “是千年以前的千艋岛基建,一种用于向近地轨道空间站输送物资的太空电梯。其基座分为多股钢筋链条深埋在千艋岛海域附近,运作时所有巨型链条会结合重组为擎天一柱浮出海面。” “毕竟已经过了这么久,在核战时期运输梯也作为首要攻击目标被损毁,这么多年来,千艋岛上还没有人见过它的尊容。” 大抵是不能运作了吧,阿宴心中想着。 “如今它浮上海面,难道是有什么新任务要执行了吗?” 胧陵没有立即回答,他也觉得这当中有蹊跷。眼前这残破的运输梯基座确实无法运输任何东西,徒留一个庞大的外壳而已,就算是仍保有运输功能,货物又从哪里而来呢? “……说不定是出了故障。这些深埋地下的古董设备总是如此,虽然没有到报废的程度,却也还保留着运转机能,挖掘人员经常会因为误触机关而受伤甚至殒命。” 胧陵望向阿宴:“听说你的那个朋友以前曾经从事过地下挖掘……他是叫平津吧?” “嗯,”阿宴点点头,“就是……” 她正想聊起平津的事,却陡然闭上嘴巴。 她害怕,她不知道胧陵此刻提到平津是为了什么。 胧陵也不再追问,潜心述说着面前这座巨大黑色电塔的故事。 “像这样的运输天梯古时候共有四部,除开千艋岛的这部,其余三部全都位于赤道联盟。” “当年的战争摧毁了地表上几乎所有的高价值建筑,太空产业首当其冲,被重点破坏后,到如今也无重启之势。” “不过,也常有传闻说,位于赤道联盟领地的两座运输梯,仍然在秘密的运行中,”胧陵回顾着电视画面中的定海神针若有所思,“当然,这是个没有办法证实的事情。” “为什么不能证实呢?”阿宴不解。 胧陵重新坐回到机械键盘前,飞快地按动着指尖的按键,处于两人视平线上的一块显示屏由风雨飘摇画面切换为地球3d模型模拟的图像。 那是一颗晦暗的鱼目珠,暗蓝色的纹理间掺杂着数道血色。 “这是……地球如今的样子吗?”阿宴来地球这么久,已经不记得自己梦中那颗琉璃般通透的星球在宇宙望远镜中的成像。 “你看,这里——”胧陵指着屏幕上圆球的中心部位,也约等于地球赤道上的某处。 一块规整的金黄色矩形覆盖在胧陵所指之处。 “赤道的两部太空运输梯都位于这一地带。” “这是什么?马赛克故障吗?” “不,这是一个我们目前能动用的手段所无法解析的光学问题。” 阿宴回想着自己脑海中浅薄的知识,胧陵零碎的话语实在无法在她脑海中拼凑成一副整齐的模样。 “你是说……有一个正正方方的电磁屏蔽场正覆盖在赤道这块地区吗?” “没错。”胧陵肯定道。 瞎猜也能蒙对,阿宴感到大为错愕。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流言,你朋友的远方亲戚的朋友,因为生活困顿,只能流落到荒凉的赤道联盟自寻谋路,却在几年后挖到了金矿,飞黄腾达,衣锦还乡。” 阿宴来到地球不过第二个年头,哪里有那么多亲戚朋友,她只能含糊地应声点头。 胧陵继续着:“这些都是民间故事,但是,在大夏、尤罗普和南半球这三个人类聚集地的官方通讯备忘录中,却连年记载着数宗与赤道联盟的大规模贸易。” 这两年多的生活让阿宴了解到了大夏和南半球的风貌,对于尤罗普的高姿态也能从娜塔莉亚和格莱西亚斯等人的作风上一窥全貌。但就这赤道联盟是块飞在人们口中的神仙地,阿宴知之甚少。 “他们都在买卖些什么?” “备忘录是半开放资料,目前只能确定其他三地每年都向赤道联盟输送大量资金,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作为一般平民的大家都各自有一套说辞。” 周围的数百个屏幕上从各种视角显示出这个庞大的运输梯基座,阿宴觉得有根细微的银针刺进她那即将萎缩的大脑内。 “难道,赤道联盟利用他们的两部运输梯……开发太空旅游业?” 胧陵注视着阿宴的那双眼睛瞪得老大,突然,他开心的笑出声来。 仿佛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开怀大笑,必须要笑得尽兴。 因为,人的生命在此间是如此脆弱,他没有自信可以等到下一次机会的到来。 胧陵的笑声让阿宴无所适从,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惹来在她看来极具嘲讽意味的笑场。 “唔……”一个冷不防,让胧陵在笑声中呕出了一口鲜血。 他低垂着头,使劲捂着肚子,感觉身体从腹部开了一个大洞,全身的温度都在急剧地从这个洞中穿过溜走。 “所以说你要抱紧热水啊!”阿宴不知从哪里捡回了那瓶热水。她觉得胧陵此刻一定很冷。 胧陵从伤痛中麻木地抬起星眸,接过了阿宴手中的热水瓶,“谢谢。”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笑成那样呢?”阿宴蹲在胧陵脚边,等待回答。 胧陵望着不解的阿宴,笑意又一股股涌现在胸中。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因为自己的伤势不允许自己那样肆无忌惮地笑出声来。 “因为……因为你真的很、很……”他琢磨着用语,几乎忘记了平日里言语交流必须注意和遵循的规定和铁则。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即使胧陵不说完他要说的话,阿宴也猜到他到底要说什么。 她识趣从地上站起来,却因为短暂的血压失常,一只手不小心按压在一旁的机械键盘上。 整个舱室内的上百台显示屏霎时间全部跳转了频道。杂乱的画面在几百平米的墙面上来回闪耀。 似乎是误触了监视画面还原按钮,密布成墙的显示屏重新显示起初始设置的监控内容。 第141章 三千年座钟 除开千艋岛大学上空,悬崖上残破的胧公馆以及一小部分的外景,剩下的全都是室内画面。 数量众多的岛民堆积在镜头中。孩子们熟睡在母亲的怀抱里,女人们依靠在男人们的肩头。 在地下待的时间久了,大家都快要分不清白天黑夜。室外的凄风苦雨遮住了半边天,与室内无异。 在另一个稍微偏远的显示屏上,阿宴发现了正在揪着卡伦耳朵的胧妈。 不知道卡伦又做了什么惹怒席拉的事情。他不小心飙了句粗话,还是不小心弄脏了席拉的白发? 阿宴笑了笑,这大概是最近十二个小时以来,她第一次感到开心的时刻。 然后,她发现了自己的身影映射在另一块显示屏中。 猛一回头,阿宴就发现了隐藏在舱室内暗暗发亮的摄像头,此刻正明晃晃地注视着她。 她又看了看四周的屏幕,这里面大都是地下建筑的各个走道和舱室的监控画面,不仅有救生舱,还有地下港口、医院地下室以及更多她未曾知晓的角落。 “我们遵从祖先的规定,向来不会主动深入地下密道,只是依靠胧公馆中的三千年座钟来判断禺山的状态。座钟停摆即是监禁结束,座钟敲响即是禺山越狱,然而那天,三千年座钟竟然被娜塔莉亚的船炮直接炸毁……” 阿宴回忆起来,在明亮得有些耀眼的胧公馆大厅的中央,就放置着那具座钟。样式古拙,用料奇异的座钟在装饰得简约现代的大厅中显得格格不入,然而所有人都对这具惹眼的座钟视若无睹。 “时代不一样了,我也不会死守陈规盯着禺山浪费自己一辈子的时间,但是生活在这个岛上的岛民们当中,潜藏有相当多的外部势力分子,他们若是得知禺山被释放,不知道又要闹出多少风雨。” 阿宴听不懂胧陵的话中话,但却赞同胧陵的选择:“我还以为你的家族使命是每天在胧公馆计算轨道数据,找x的运行轨迹呢。像禺山那样幼稚的人,即使是被流放在外,也不会做出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吧,确实没有必要把他关起来这么折腾。” 胧陵愕然:“你怎么这么笃定那个怪物不会作奸犯科?” 他刚说完,突然想起前几天和阿宴在救护仓门口分别时,阿宴被禺山强行抱走的事。 “你和它接触后,有什么发现吗?”他问。 阿宴抬头想了想,“那个大块头,虽然不会说话,做起事情来心狠手辣,可是,看上去不像是会主动找别人麻烦的人。” “它不需要主动,就会有麻烦人来找它。”胧陵语气阴郁。 “为什么?” 胧陵无视阿宴的问题,这让两人陷入尴尬的沉默。 他干脆粗暴地切换掉聊天主题:“会不会觉得我把赚到的钱全部投在寻x上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阿宴摇头,她从心底里觉得追逐星空的胧陵十分帅气。在这片大地上,向往星空的人屈指可数,相信木星周围布满天火空间站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若是坦诚相待,说不定胧陵还会主动帮她返回坪筑空间站。 一想到这里,阿宴就更加不想告诉胧陵木星空间站的实情了。 “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们可以推算x的轨道,说不定就有机会突破地面的束缚,让人类重新进入太空时代。” 若是那样,地球也能和坪筑空间站建立起快速抵达的桥梁吧,阿宴暗自揣测。 “借助广袤宇宙的能量,一定可以找到彻底杀死禺山的方法。” 什么?! 阿宴被胧陵的狼虎之词吓了一跳。 “既然禺山的逃狱已成事实,按照规定,人人得而诛之。它的尸体可不能被其他人抢走。” 你们家和禺山之间到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需要挫骨扬灰呢? “这里的监控应该能查出禺山的下落……”胧陵没有发觉阿宴那双瞪得老大的眼睛,一目十行地瞟过墙上的显示屏,“外面雨那么大,它应该不会躲藏在室外。” 然后,他的目光突然停留在其中一块显示屏上,而阿宴同样也注意到了那块显示屏。 只看见画面中村民们贴紧墙壁,冷冷地注视着镜头中间一名陌生的劲装女子。这名女子梳着高髻,手中的长枪瞄准着前方,而她的猎物则超出了镜头的捕捉范围。 “她是谁?”胧陵与阿宴面面相觑。 那名女子手中的武力器械杀伤力爆棚,明显不符合千艋岛的武器管理规定。 胧陵带着阿宴迈出封锁的舱室门,朝公共救生仓飞奔,没走几步,只看见一地的棕黑色毛发和少量的血渍残留在狭窄通道的地面上。 胧陵捻起地上的一束毛发,发现这些毛发长短一致,约有十厘米,而血渍没有飞溅,只是一滴滴的落在地面。他推断这里并不是暴力现场,却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打扫这一地怪毛。 这让阿宴稍稍轻松了些。她方才就在纠结要不要把喵喵的状况告诉胧陵,却又怕胧陵拒绝接受喵喵,甚至将她交到猎人们的手上。 两人转了个弯,刚刚靠近岛民聚集的区域边缘,就听到他们压低嗓子私下的纷纷议论: “……那个女孩居然是狼人!” “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混进来的,哎呀,我现在觉得就连千艋岛也不安全了。” “就不应该让外面的人进来,瞧瞧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这和以前猎人协会在岛上的时候,一模一样,为了诛灭狼人,搞得岛上到处都是狼毫和腥血。” “可不是嘛,现在协会搬走了,狼人又混进来了,可麻烦了……” 阿宴不顾旁人的非议,从拥挤到一团的岛民中闯出一条道来,好不容易钻到了前头。 “喵喵!” 她朝面前空地上膝行的小女孩叫道。 喵喵哪里还是膝行,几乎是被打得跪倒在地。 不远处,娜塔莉亚安静地坐在边上,阿津倒在了她的怀中,浑身挂伤,昏迷不醒。 阿宴咬紧牙,冲向喵喵,却被卡伦拦了下来。 “笨蛋,看看我的耳朵!你也想被席拉赶出千艋岛吗?” 第142章 思亥 “喵喵她……她只是染病了啊!只要接受治疗,一定可以治好的。” 卡伦啐了口痰:“什么病,什么治好了?我和你说,现在大家活得都不容易,僧多粥少,自己不做好防护,惹来一身脏还要给别人添麻烦,这就是罪不可恕。” 阿宴无奈地望向喵喵,离她不到十米的地方,显示屏上那位持枪的陌生女子步步逼近。 似乎是怕长枪误伤到旁人,那女子将枪收回背后,转而抽出一柄长剑。 “别多管闲事了,这里的岛民和狼人积怨颇深,那个女狼人就交给协会处理吧。” 卡伦悄悄在阿宴的耳边说。 几乎被子弹打成筛子的喵喵仍然奋力地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站起来。一位刻薄的中年妇女突然将手中的塑料水瓶甩到喵喵颤颤悠悠的后背上。 “晦气。” “怪物,走远点!” 喵喵爬在冰冷的地面哽噎着,浑身抽搐,“咕噜”一声,将卡在喉咙中的血红色小粒纽扣吐在了地上。 就在那时,从喵喵口中发出的抽泣声渐渐转变成了猛兽的嘶吼。 她正欲扬起遍布棕黑色毛发的身躯,那位神秘的劲装女子已将手中的长剑刺入她的肩膀。 喵喵愤怒的吼叫,伸出一双利爪掐住了那女子的脖子。 那女子不动声色地收回卡在喵喵锁骨上的剑,插入背后的剑鞘。 猩红的血液四溅在地。 像是捉鸡捕鸭般,那女子管住喵喵的一双爪子,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它们从自己的脖子上撕扯开来。 此刻的喵喵接近完全兽化,毫无理智地向陌生女子发起野蛮的攻击。陌生女子毫无压力地化解了喵喵那幼兽胡闹般的浅薄招数,从腰间取出黑檀木制短程手枪。 “救……救救她……”虚弱的平津只能像部报废的机器,无力地目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被当做禽兽结束生命。 “救救喵喵!”他抬起沉重的眼睑,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抓住娜塔莉亚纤柔的手。 娜塔莉亚与平津十指相交,无奈地闭上了双眼。 陌生女子已然将枪口对准了喵喵的心脏。 绝望的平津,费力扭动自己的脖子,望向大厅里的其他人。 鄙视,冷漠,嘲讽。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幸灾乐祸的表情。 “阿宴……”他于人群中发现了阿宴的身影。 两人四目相对。 “救救她……救救我妹妹!”平津拼尽全力朝阿宴呼喊,口中的几个字却幽若悬丝。 阿宴完全明白平津的心情。 她无视卡伦的劝诱,猛冲向喵喵。 从黑檀木手枪中射出的子弹散发着诡异的芬芳。它没有射中被突然推到一旁的喵喵,而是击打在光滑的地面。银光一闪,子弹转了个弯,反射到人群稀疏的角落,惊起了大堆围观者的侧目。 阿宴抱紧浑身发抖的喵喵,感觉到喵喵原本细弱的骨骼正在迅速地异常发育。 “冷静下来,喵喵!你要做人!你要好好做人啊!” 然而喵喵含混的吼叫没有给阿宴任何清晰的回应。 “没用的,这不是她可以决定的事。”劲装女子冷冷地望着阿宴说。 “你最好离她远点。” 阿宴抱着喵喵朝身后退去:“你才要离远点!我不管你是谁,喵喵由我来负责,不需要你动手。” “你能负责?”那女子剑眉一挑,从胸前的口袋中掏出了自己的猎人执照。 “74区,思亥,工号h8568。” “你是哪个区的,工号多少?我不记得这次的出差名单中还有像你这样人参与。” “我是……”阿宴正想顺着藤往下爬,胡乱编造个工号,那女子已然将带着硫磺气味的枪口指向她的鼻尖。 “异端编号s2999,宴棠,原始资料不详。” “近一年内危险行径139条,建议捕捉监禁。” 那名叫思亥的女子听完耳边的便携终端如是播放的查询结果,稍有疑虑的工整面容霎时间变得冷酷无情。 将枪膛中的子弹更换为麻醉弹后,这次,她将枪口对准了阿宴的额心。 阿宴不甘示弱地仰望着手持枪械的思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捏碎了她手中黑檀木手枪的枪头。 思亥惊异片刻,果断地扔掉了手中的破枪,抽出捆绑在大腿上的匕首向阿宴一阵急刺。 阿宴背负着体重陡增的喵喵左右横跳,一一躲过迎面而来的攻势。 两方僵持不下,你跑我追,周围的岛民好久没有欣赏过像样的娱乐活动,看到这里都颇有默契地端坐在小板凳上,津津有味地磕着瓜子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我再说一遍,把你手上的狼人交给我。”思亥喘着粗气,指着阿宴叫道。 阿宴扛着差不多两百斤的喵喵,也是气喘吁吁。 “我也再说一遍,你走开,喵喵还有的救,不需要你搞什么处理。” “你真是个神经病!快放手,不然你也会被传染!” “我不怕!我不要你管!” 阿宴费力地朝思亥嘶吼着,声嘶力竭,冷不防喵喵从肩后一口尖牙嗖地咬在了她的脖子上。 “没救了。” 思亥如此断定。 她将手中的武器更换为电枪,朝阿宴和喵喵的方向射出了一张闪烁着火光的电网。 眼看那张电网即将贴近头顶,阿宴面前突然闪现出卡伦的身影。 他手持一只美工小刀,哗啦啦一下划开了迎面而来的电网。 “医生,快来!棠棠不能有事啊!” 棠棠…… 这名字叫的……确实是胧妈焦急的嗓音。 阿宴只觉得肩头的重量被卸了下来,有人把喵喵从她肩头抱走。 她抬头一看,发现了两位戴着白色面罩的女性。一位骨骼较为高大的红发女性将喵喵牢牢按死在地面,另一位女性背对着她,手持注射器,从喵喵的颈部注入不明药物。 药物十分见效,喵喵立即躺平,昏睡了过去。 “……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阿宴不放心,害怕注射进喵喵体内的是毒药。她捂着肩头的创口,握起喵喵布满毛发的手腕,发现了稳健的脉搏。 她终于安下心来,却听到了那两位头戴白面罩的女性私下的低语: “茱姐,现在给阿宴注射疫苗还来得及吗?” 第143章 大放厥词 被称为茱姐的红发女子收起手中医疗器具,又拿起另一副器具,戴好暗黄色的外部防护眼镜,走到跌坐在一旁的阿宴身边。 她蹲下来,平视着阿宴。 阿宴也望向她,那张被遮盖得严严实实的脸上,只能隔着厚重的镜片看到一双充满好奇的眼睛。那双眼睛中,左眼的虹膜上有着一个呈s型的异常纹路。 元蕊曾对阿宴说过,她的姐姐元茱因为虹膜异常,适配贴着眼球的隐形眼镜时非常麻烦,需要多出常人几道工序才能得到一副好用的隐形镜片,单就这些工序,就使制作成本翻上个数百倍。 元茱的眼镜,因此也成为了个人的贵重物品。 阿宴此时几乎和那带着面罩的红发女子面贴面,呼出一口气都能喷到对方的脸上。她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膜上附着的隐形眼镜,昂贵得泛着金光。 “元茱……” 的确是元茱。 元茱一手抱着阿宴的头,一手抚摸着外部防护眼镜位于侧边的控制按钮,暗黄色的镜片上开始涌出一片又一片的数字和分析图像。 “没事,”元茱向身后同样一身防护服的妹妹元蕊交待,“宴棠打过基础疫苗了,就在一年前的海门医院,能在大夏的官网上查到记录。” “那就好……呃?!”元蕊没有回头,因为面前刚刚陷入麻醉状态的喵喵即刻开始了褪化。 周身繁茂的棕黑色长毛一把又一把地从喵喵的皮肤脱落,而异常增生的骨骼也开始迅速消解。 这是元蕊第一次亲眼目睹狼人褪化的过程。 方才还是一只残忍的野兽模样,却在转眼间又恢复了人的体态。 在重现赤裸的皮肤上,突兀地随机排列着难看的横状深叠皱纹,假皮感十分明显,只有脸皮完好地保留了一些个人的面部特征。 元蕊不敢再轻易触碰喵喵的身体。血液已经从喵喵的眼角、鼻孔、耳朵和嘴边渗流出来。 “茱姐……你快来看看,看看吧!” 元茱全无和阿宴交流的意思,她放下阿宴的脑壳,转而走向元蕊。 “你去给宴棠的伤口消毒,这边换我来。”她将手中的消毒用品转交给元蕊。 “你们……会救她的,对吗?”阿宴问着身边的元蕊。 大半的表情被白色面罩所隐藏,元蕊只是点点头,为阿宴擦拭着肩头的创口。 一只苍劲的纤手忽然间拍掉了元蕊手中捻着的药,金属材质的取药器掐进了阿宴肩头创口的深处,惹得她连声叫痛。 二人愤懑地抬头,一眼瞧见了思亥那张因端正过头而显得死气沉沉的扑克脸。 “医生有用的话,还叫我们来干嘛?” 思亥眯起一双凤眼,不顾阿宴的痛诉拉扯着她的胳膊,将阿宴从地上拽起身来。 “你,还有刚才那个狼人,现在已经属于协会的管辖范围,不想惹上麻烦的全都退下,这里由我善后。” 七八个凑上来看热闹的岛民被思亥的兵腔剑语吓唬地后退了几步。 人群散开,让仍未恢复战力的阿津终于又获得了清晰的视野。他虚弱地躺在娜塔莉亚的膝上,搜寻着喵喵的身影,不想竟和环顾四周大声吆喝的思亥对上了视线。 十几分钟前,阿津还对眼前这个强气女子抱有错觉。 思亥在大夏时经常鬼鬼祟祟地跟在他和喵喵的身后。他一度以为这个思亥是喵喵的某个疯狂粉丝。 直到思亥的铁拳不声不响地砸在他的腹部,肋骨皲裂的声音配合着内脏扭曲的绞痛,打碎了他的天真想法。 阿津终于明白缠绕在思亥周身的那一丝诡异难解的氛围究竟是什么。 是杀气。 赤裸裸的杀气。 他艰难地从娜塔莉亚的怀中爬起来,两只脚才刚触摸到地面,灌注于脚筋的力气像泄气的皮球瞬间干瘪。 娜塔莉亚只能从背后抱住阿津,“不要!别去了……我、我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昏迷不醒的喵喵穿着一层松垮的皮囊,就那么躺在地上,任人指点。 他实在是不忍心看到这一切,可他连推开娜塔莉亚的力气都没有,更没有向前迈一步的力气。 “是谁在那里大放厥词啊?” 胧妈从哆哆嗦嗦的岛民堆里走了出来。她带着一脸霸气的笑容从容插到思亥和阿宴之间。 “要是聊起协会里的事,我倒也是知道不少,”此刻的胧妈如同大神附体,气场全开,“什么五行八卦,天干地支,我多少也是认得的,至于……你,叫思亥是吧?” “有何贵干?”思亥眉头微皱。 胧妈呵呵一笑,“你大概是近几年的新人吧,我可还没有听说过呢。” 思亥十分反感胧妈讲话的套路:“听说过如何,未听说过又如何?” 胧妈被不上道的思亥呛出了笑意:“无论如何,这里是老娘的地盘。你想要耀武扬威,还要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哼。”思亥收起手中的各式武器。 “你的意思是,要和我单挑吗?” “噗……哈哈哈哈——” 从胧妈口中爆发出的笑声着实洪亮,余音绕梁,片刻不得消停。 周围的岛民当然不甘示弱,也跟着胧妈一起哄笑起来。 徒留元茱元蕊二人专注于眼前阿宴和喵喵的救治,对周遭的境况视若无睹。 思亥不明所以,只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 “你们笑什么?” 原来是个傻的。胧妈心底琢磨着,脸上却不显露于色。 “小姑娘,你可千万别多想,我从没想过要和你单挑,因为我身后的这群人不允许我做这种不值当的买卖。” “哦,你们是想以多欺少,玩车轮战!” 千艋岛的人真卑鄙啊,这大概就是会长要把协会从这个岛上搬出去的原因吧,思亥私下感叹。 “唉,别想太多啊,小姑娘家家的,不要开口闭口喊打喊杀,大家也可以坐下来喝杯茶,交流交流感情嘛。” 胧妈正这么说着,卡伦立即贴心地从背后递来一杯热茶。 胧妈接过茶杯,浅浅地抿了口茶,“劳烦你大驾拙地,听闻,还有其他人和你一同出差至此,阿姨敢问,还有些什么人呢?” 第144章 孤陋寡闻 思亥不明白胧妈的意图,警戒了一句:“你问这做什么?” “随便聊聊而已,”胧妈向浑身紧绷的思亥展示了下手中的白瓷茶杯,“难道要我问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为何小小年纪地就干这种事情吗?” 这种事情? 胧妈的敌对立场表现得非常明显。 “猎人协会向来把除魔卫道当做己任,‘这种事情’?你是不是搞错了些什么?” 胧妈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乳白的发丝在她肩头颤抖。她身后的岛民们也顺势爆发出一阵哄笑。 “搞错情况的,恐怕是你吧?”她眯起眼睛,藏匿起她那殷红的眼瞳,“你可能不知道,当年协会是怎么灰头土脸地被赶出千艋岛的吧?” 跟我翻老黄历?思亥心有不满。 她是孤儿,从小被协会收养。协会教导她生存之道,她报之以劳力回馈。和她同期的猎人全都是十几二十岁的新人,只能在书面材料中稍微接触点猎人协会百年前的大迁移事件。 “你提这种老掉牙的问题,和我现在的工作有什么关系吗?”思亥大步流星,三两步跨到胧妈面前。 胧妈毫无躲避之意。她知道思亥正在运行耳边的终端,贴脸扫描自己的相关讯息。然而她本就是个小有名气的演员,也算得上是个体面的公众人物,在她面前搞这种调查只能说明思亥是个孤陋寡闻的乡下丫头。 “想当年……” 胧妈刚准备摆出一副明星架子,洪亮的嗓音刚说出这三个字,却陡然在人群中发现了自己家儿子阴郁的脸。 她忽然间的故弄玄虚,又忽然间的噤若寒蝉让思亥更加不耐烦。 “这位阿姨,请不要打扰我工作,现在情况很危险,在场每个人都可能感染狼症。” 思亥试图暴力突破群众的包围圈。她刚抽出腰间的匕首,在高达十米的救护仓中部,大片的投影屏幕唰地一下悬空闪亮起来。 那上面播放的,正是此时此地的混乱场景。 “关于科技什么的,阿姨我也不太懂,据说这是个隐藏在救生仓内部,方便记录实况的装置。” 胧妈饶有兴致地挡在思亥面前:“听说你们协会,向来是把人身安全放在第一位的,你手里的匕首如此锋利,就不怕伤到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吗?” 思亥捏紧匕首,一双凤眼死死瞪着胧妈。 她终究把匕首收进了鞘中,只是凭借一手好臂力,扒开了面前看热闹的岛民。 人群背后,是一片狼藉。几个小孩子随意地蹲在地上,捡起黑褐色的狼毫相互逗弄。 “……人呢?” 本该在这群人包围之下的狼人喵喵,阿宴,以及接手的两个女医生,此刻早已不见踪影。 思亥蹙紧眉头,回望着身后的岛民们,质问着:“她们人呢?她们去哪里了?” “脚长在她们身上,我们怎么会知道……” 面对这群嘻嘻哈哈的群众,思亥气不打一处来。 “我可是在帮你们啊!你们难道不知道狼人有多危险吗!” “知道啊,当年你们协会为了在岛上抓到两三个狼人,结果消灭了岛上一半的人口,危险,实在是太危险了。” 胧妈掐细了的嗓子慢悠悠地回应。 “就是,说不定俺的七姑妈的大姨夫的爷爷的曾祖母,也是被你们给整没的。” 人群中一个大块头喊道。 “就是就是,你们协会做事情,我们可信不过!” 思亥还是第一次面对眼前这群民风迥然的岛民,她被气得直跺脚。 这些刁民,怎么比大城市里的人还要蛮横? 好在思亥并不是浮躁的人。她默默于嘈杂的嘘声中检查着周遭的细微痕迹,想要找到那几人转移到何处的线索。 但在发现线索之前,她又率先发现了两个重要人物的失踪。 平津和娜塔莉亚。 在思亥眼中,平津和娜塔莉亚一样身处危险边缘,是随时都有可能被传染的严密监控对象。 这二人形象靓丽,谈吐举止不同常人,无论是出现还是消失,都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刚刚还在这里的那对情侣去哪里了?你们看到了吗?” 思亥毫无技巧地询问着周遭的人们,只得到一张张戏谑的笑脸。 她甩甩头,马尾辫利落地来回摇摆,然后半蹲下身开始追踪起散落一地的狼毫。 卡伦目送思亥远去地身影,悬在半空中地心终于落下。 协会这几年尽养些大杀器啊。 只是可惜,脑子不太灵光。 “那个方向,是通往封闭区的路吧?”他询问着身旁的胧陵,“你不担心吗,封闭区那么危险,只靠阿宴恐怕……” “不许你去!”不等胧陵开口,胧妈就厉声高吼。 “让那个女人去,让他们去!他们去找死,你也要跟着吗?” 四周的岛民们知道胧妈的脾气,全都识趣地退到一边,给这对母子足够的沟通空间。 “看看你都做了什么,我把你爸的积蓄交给你,你却只知道在没用的地方撒钱。没事,反正这钱留着也膈应人。可你自己的命,你的生活,不允许有他们的存在!” 胧陵猛然抬起双眸,燃起抗议的勇气。 “为什么!难道你没有参与到其中吗?你能活下来,不就是靠着像阿宴这样的同族血脉吗?” “这不一样。”胧妈回避着这个话题。 “有什么不同?至少我给同族的兄弟老少提供饭碗,让他们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你呢?你只是将你的同胞囚禁在胶囊仓内,像养猪一样把他们养大,只是为了从他们身上提取你需要的东西……” 一个响亮的巴掌甩在胧陵的侧脸上。 而报应立即显现在胧妈的右手上。 暗红色的蛛网状细纹从她的右手掌心急速地蔓延至整个手掌,接着爬到了纤细的手腕,并以肉眼可见地速度覆盖在她的右手前臂上。 “你们两个,不要为了这种事情吵架了!” 卡伦冲到二人之间,然而此时冲突早已转化为二人身心上的痛楚。 胧陵像一块千年寒冰矗立在胧妈面前,即使他知道,此时的胧妈脆弱得连忽扇一个巴掌的力气都没有,而她手上的血管正一点一点,一段一段,悄然爆裂,然后将她拖入死亡的深渊。 第145章 封锁区 “我有自己的意志,我不是你的所有物。” 即使胧陵紧闭着双唇,胧妈也从胧陵此刻冰冷而决绝的眼神中读出这句话来。 右手臂上的剧痛让她忍得咬牙切齿,一不小心牙龈出血,继而是满嘴的血腥味。 胧陵无视垂下头颅的母亲,沿着思亥的脚步离去。 被他甩在身后的胧妈硬是呛出了一口血水,完全没有听到胧陵背过身后的留言。 “我去把元茱找回来。” 这个臭小子,老娘要是缓过来了,和你没完! 被卡伦搀扶着的胧妈吐着带血的唾沫,从胸口掏出了最后一管急救止血药液,朝右手静脉扎去。 注射器瓶管中粉色的药液逐渐输入到胧妈的体内,显而易见的是胧妈逐渐恢复的活力。 “……没有药了。” 她低声对自己私语。 救护仓的封闭区是千艋岛上的最后一片未知领域。零散在救护仓各个角落里,被安装上封锁器的神秘房间尚且可以估计长宽大小,还能从备用资料中查询到当中所存放的物品清单。封锁区却是一大片无法组织探查,没有任何资料记录,只能站在它的起点之处来回观望的空间。 阿宴一行人在元茱元蕊的带领下,正好来到了这个起点——道路尽头的天桥之上。 站在宽敞的天桥上,抬头可以望见镶满精密零件的圆形墙壁一路延申至头顶无法追及之地,俯瞰脚下则是大片密密麻麻的光柱与电器设备,以及穿梭其间的操作空间层。 昏迷不醒的喵喵伏在阿宴肩头,粗重的呼吸拍打在阿宴的锁骨上。 “怎么了,前面没有路了吗?”费力搀扶阿津的娜塔莉亚询问着止住脚步的阿宴。 “是啊……” 阿宴张望着四周,倾长而卷曲的粉色发丝在她肩头飘出一环漂亮的花圈。 周遭冰凉冷酷的机械空间竟然被阿宴的发尾扫出了白色噪点,从三维观感降为二维图片质感。 紧接着,原本单薄的一道白色噪点如同病毒般自我繁殖,顷刻间化为了一道悬空的白色破绽。 阿宴诧异地向那道白色破绽伸出右手,指尖什么触感都没有。 她放下一无所获地的右手,那道破绽所统领的真白色域竟追随着她的指甲划出了一道新的白纹。 “这……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领队的元茱干脆地回答,“早先美穗探查千艋岛时,也发现了这里的诡异,之后我有闯进胧公馆的网络,一无所获。” 元茱的话躁动着娜塔莉亚的情绪,她扛着阿津疲惫的身躯,责备着元茱的鲁莽:“麻烦你搞清楚情况,我们是逃命,是要找活路,不是玩躲猫猫,如果那个猎人追踪到这里,我们岂不是要束手就擒?” 元茱用一种比平日里更加冷漠的眼神望着娜塔莉亚:“我们?” “很抱歉,我们和你们的雇佣关系已经结束了。想去哪里是我们的自由,就像脚长在你的身上,想要走哪条路也是你的自由。” 娜塔莉亚不甘示弱:“好,你出价,带我们离开。” “那麻烦请你先结清上一张账单。” 元茱取出一只眼熟的信封递给娜塔莉亚。 娜塔莉亚认得,这只信封用的正是自己常用的香水卡纸。她打开信封,里面的是之前她签给元茱的电子支票卡。 “完全兑不了钱啊,我说大小姐,你真的清楚你能支配多少钱吗?”元茱抱怨。 娜塔莉亚盯着手中的支票卡片,上面除了标注着一眼望去数不清的零,还被盖上了‘兑换无效’的印章。 “我本来以为可以用这张支票能订到最快的航线,结果在港口却被告知这是空头支票,还顺便遇到了什么超新星偶像团体集体变狼的破事,被抓壮丁做免费劳力……” 元蕊躲过絮絮叨叨的家姐,在元茱背后悄悄朝阿宴打着手势:“这边,这边。” 阿宴不声不响,背着死气沉沉的喵喵绕到元茱身后。 元蕊站在天桥的边缘,示意阿宴同自己一起蹲下。 “怎么了?”阿宴问。 元蕊抓着阿宴的手腕,朝天桥之外的空间伸去。 白色噪点再次出现在二人面前,并且以阿宴伸出的指尖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出一大块白色地带。 阿宴掌握到了诀窍。 她将手伸到天桥外的空间,随意舞动着。大片的白色地带立即覆盖在原本的机械场景之上。 “这里,只有天桥是真实存在的啊……”阿宴感叹。 就在这时,似乎再次和娜塔莉亚达成了协议的元茱,走到阿宴和元蕊身旁,麻利地翻过天桥的一米高金属栅栏,从天桥一跃而下。 神奇的是,元茱的步子竟然踩在与天桥相平行的隐形平面之上。眼熟的白色区域跟随着元茱的脚步四散开来。 数秒之间,阿宴视觉所及的空间全都被这诡异的白色包覆,这场景,和关押禺山的舱室万分相似。 娜塔莉亚搀扶着虚弱的阿津走到天桥边,阿宴只觉得阿津脸色万般难看。 “你的身体能坚持住吗……”娜塔莉亚问阿津。 “干嘛,说得好像我快要死了。”阿津递给娜塔莉亚一个脆弱而苍白的微笑。 他推开娜塔莉亚搀扶的双手,朝蹲在天桥边的阿宴走来。 阿宴和元蕊讨论着这诡异的封锁区,突然觉得肩膀上的重担轻若无物。 “刚才谢谢你,阿宴。你是个好人,我会永远记得。” 阿宴一回头,只看到脸色苍白的阿津抱着喵喵,向她道谢。 不等阿宴张口,阿津便转过身去,在娜塔莉亚的帮助下越过天桥栅栏,向前方元茱模糊的背影奔去。 “蕊,我们也跟上吧!”阿宴牵起元蕊的手,跃跃欲试,向她提议。 元蕊迟疑地拖住阿宴:“可是……老姐特地交待过,要我和你待在天桥,不要前进的。” “你家那个财迷又在打什么赚钱地主意,真是连命都不要了。” 阿宴望着天桥外的虚拟景观,被元茱,娜塔莉亚和平津撞出来的三个白洞明晃晃地炫耀着存在感。 她握紧天桥围栏的扶手,心中鼓胀着跃跃欲试的冲动。 第146章 真白迷宫 元蕊激动地挡在阿宴面前,把阿宴推回到天桥中央。 “我们回去吧,前面就是真白迷宫,没有解码器,我们一旦进入就会被它吞噬掉,尸骨无存。” “哪有那么厉害的迷宫?” 阿宴不相信元蕊说的话,而一股寒气突然侵入她的后背,让她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赶紧回望,发现了矗立在天桥口,手持枪械瞄准她心脏的思亥。 “那个女狼人在哪里?” 思亥保持瞄准的姿势步步逼近,吓得元蕊紧紧抱住身旁的阿宴。 “她……她被带到迷宫里去了,”阿宴护住颤抖的元蕊,忽然心生一计,“那个什么……真白迷宫,你也听说过吧?” 听起来还挺厉害的,应该能暂时镇住眼前的狂暴女猎人,阿宴想。 思亥挑起眉梢,望向四周。 “这地底下居然还有一片森林……确实叫人生疑。” 思亥一边说着,一边收起枪械,走到天桥边上,伸出手去触摸着周遭的空气。 讶异的神色平铺在她的脸庞。 “什么森林?”阿宴偷偷问元蕊。 元蕊凑到阿宴耳边小声说:“真白迷宫外部的轮廓安装有迷彩涂层,每个人眼中映出的轮廓都是不一样的,就好像那个女猎人看到的是一片森林,而我看到的是机场候机厅。阿宴,你看到的是什么?” 可思亥不给二人聊天的闲空,她也马上发现了眼前的视觉陷阱。 “听说千年前的秘术专家胧三寿在世时共建立了四个超维迷宫,今天居然被我撞上了其中之一。”思亥打开耳边的微型终端电脑,沿着天桥边探查着迷宫外围。 和呈现在她裸眼上的森林景观不同,迷宫外围的景象经过她鼻梁上的眼镜型终端的分析后,只剩下一块惨白的大型空间。 简而言之就是,空无一物。 思亥来回踌躇着,想要越过天桥,又因为早年听闻的一些关于真白迷宫的诡秘之事而止步不前。 “和你们一起的,还有三个人,他们都去哪儿了?”思亥问。 元蕊看了看阿宴的眼色,低下了头。 思亥认为阿宴才是知情者,她拎起阿宴的衣领,命令道:“你来带路。” “不,不要!”元蕊恳求着思亥,“没有解码器,是没有办法安全走出真白迷宫的。” “所以前行的三人手中握有你说的解码器?” 思亥放开阿宴,准备盘问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元蕊。 虽然看上去只有十几二十岁,和自己同龄,可在元蕊眼中,思亥就像个思虑极深且雷厉风行的老将。不等思亥动手,元蕊就害怕得抽泣起来。 “有本事,你就跟我来啊!” 阿宴大喊着分散思亥的注意力,一脚已经搭在了天桥的栅栏上。 趁着思亥放开元蕊,朝自己走来的机会,阿宴一手拉扯住思亥的胳膊,同她一起跳下了天桥。 二人在经历了前一刻的恐慌之后,脚下立即有了踩在地面的实感。 阿宴回望着天桥上的元蕊,喊着:“蕊,别走,等着你姐回来!” “阿宴——”元蕊抓紧围栏呼喊着,可是阿宴的身影在大片苍白之中逐渐模糊,顷刻便已看不见痕迹。 真白迷宫的内部,除了毫无空间感的视觉陷阱,剩下的全都是破碎的黑白帷幕。 阿宴没有走几步路就迷失了方向。 思亥跟在阿宴身后,好几次踩到了阿宴的脚后跟。 “喂,你究竟知不知道路,怎么我觉得……” “你罗里吧嗦的很烦啊,你觉得怎样和我有什么关系。”阿宴忙着搜寻着四周的道路,对思亥的追问顿感烦躁。 思亥被这么一反问,火气也烧了起来。她伸手想要抓住阿宴的肩膀,可无论手指怎么抓挠,都触碰不到阿宴纤细的肩头。 思亥有些焦急,她冲到阿宴前面,大喊着:“停住,你给我停下来!” 可阿宴却像个聋子,笔直朝她撞来。 如同幽灵一般,阿宴的身影穿过了思亥的身体。 思亥茫然地转过头去,只看到阿宴那近乎透明的身躯慢慢溶解在黑白的此间。 等到阿宴发觉异常时,她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更看不到思亥的所在。 这不是她第一次陷入如此奇怪的境地。 她知道,只要坚持往一个方向走,总会找到出路。 她就这么向前走着,直到时间失去了度量。睡意逐渐浓密,她双脚发麻,终于在一片毫无标记的地带累倒在地。 是轰鸣的爆炸声将她唤醒。 阿宴睁开双眼,看到了熟悉的天花板。 这里是坪筑的监管大厅。 她从棺材一样的囚禁仓中爬起来,两三个管教女仆围在她身旁,有的为她整理着衣物发型,有的检查着她手腕上的镣铐,其他的女仆匍匐在地,从她们手中发出乒乒乓乓和微型爆破的声响。 她逮住其中一个女仆问:“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东西坏了吗?” 那女仆回答:“是啊,您的囚禁仓出了些严重的问题,我们正在修理中,也因此,您可以提前结束监禁。” 阿宴走下棺材般的仓体,只觉得一阵晕眩。 是梦吗? 还是我真的曾经到过地球? 她从没感觉过自己的身体是如此虚弱,需要扶着墙壁行走。 “阿宴!” 密涅瓦站在监管大厅的门口等待着阿宴。 一如往常,密涅瓦总是带着阿宴最喜欢的零食和茶水等她走出小黑屋。 两人抱着一大堆零食,来到坪筑废旧的仓储地区,享受着暂时的闲暇时光。 “你知道吗,我在监禁仓里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瞬移到了地球上哎。”阿宴咀嚼着南瓜条,和密涅瓦闲聊。 “哦?你都梦到了些什么?” 阿宴回忆着梦中的那些人和事,突然就觉得手中的南瓜条它不香了。 “还是别让我回忆了,突然觉得好累啊……” 阿宴躺在地板上,任凭仓库窗外的阳光撒在自己身上。 仓库里的大型显示屏播报着空间站今日的新闻,向来懒得看新闻的阿宴竟然也开始瞧上了几眼。 是星鉴空间站与坪筑空间站达成贸易合作的相关新闻。 阿宴看到爷爷和星鉴的新任代表握手言和,只觉得爷爷的笑脸相当的微薄。 而他身旁的星鉴代表年轻而高挑,那黑色的瞳孔似乎可以穿透屏幕直达阿宴的面前。 第147章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削瘦的下巴,漆黑的双眼,纤薄的嘴唇微微向上扬起。 阿宴大惊,指着屏幕问:“他……他是谁?” 密涅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嫌弃阿宴少见多怪:“你瞎啊,他……不就是你爷爷嘛!” “不,我是说爷爷旁边的那个人。” 阿宴跑到屏幕前,用手指着屏幕上的那个黑发的年轻男子。 密涅瓦又一次推了推眼镜:“他啊,他是隔壁星鉴的新代表龙西原啊,求求你认真看看字幕好吗?” 阿宴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新闻从贸易话题切换到能源主题。 这个叫龙西原的人,看起来实在是很眼熟。 阿宴拼命回忆着,想要在脑海中找到关于这个人的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 阿宴坚信,自己曾经和他相遇过。 可越是这么想,自己就越不开心。周遭的空气压榨着她身上的快乐能量,她快要无法呼吸。 看到神经大条的阿宴露出罕有的落寞神情,密涅瓦做出了大胆的猜测。 “你你你……该不会对那个龙西原一见钟情了吧?” 阿宴赏给密涅瓦一个无聊的眼神。 “我有那么花痴吗?” “当然有!” 男子高扬而傲慢的声音突然闯入了二人之间。 他那冰蓝色的短发在坪筑的钢铁烈阳之下闪烁出冷酷的光环。 “你小子今天这么有空,居然有心来看望你老姐?” 阿宴不甘示弱地从地上站起来,把试图混进旧仓库的宴壹挡在了大门之外。 宴壹戏谑的口吻越发讨厌:“要看望你可不是个容易的事,平时你不是被关在小黑屋,就是在前往小黑屋的路上。你可爱的弟弟哪有那么幸运随随便便就能碰到你?” 虽然是这么说着,宴壹的目光却锁定在阿宴身后的密涅瓦身上。 从他瞳孔中透出的目光混合着蛇蝎一般动物的直觉,即使是人造生命体密涅瓦,也不禁在对上这目光时瑟然发抖。 阿宴粗鲁地牵扯着宴壹地领带,将他从仓库门口拖到一旁。 “你究竟有什么事,快说。” 宴壹留恋地望向眼角的密涅瓦,整理着自己的衣领:“没事不能找你聊天吗?我亲爱的姐姐。” “感谢你还记得我是你姐,亲爱就不必了。” “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我很好奇会有什么好消息会从你的嘴里蹦出来。” 宴壹露出了狡猾的笑容:“你的成人毕业考试成绩已经被修正为及格。” 阿宴显然接受了这个惊喜,然而这个好消息从宴壹的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妥。 “哦,是吗?该不会又是你一手策划的戏码吧?” “这可是爷爷亲自嘱咐的,和我没关系。” “是嘛……” 那个公然在宴会上打了自己一巴掌的爷爷,最后还是放不下脸面重新检查了她的成绩。 是多一分浪费,少一分要命的及格线60分。 “接下来可就是坏消息了……”宴壹一阵桀桀坏笑,可还没等他的包袱给抖出来,阿宴就朝他脑壳一拳头丢了过去。 “闭嘴!没有你,天天都是好消息!” 宴壹嗷嗷喊痛,捂着乌黑的左眼从地上爬起来,哪里还看得到阿宴和密涅瓦的身影。 “这个暴力女魔头,活该被安排到星鉴去过一辈子。” 小电驴在空旷的道路上疾驰。每天的这个时间,坪筑的人们都会在家中和家人们享受着晚餐。 阿宴向来都在晚餐上缺席。 此刻,她骑着粉红色的小电驴,载着密涅瓦朝坪筑的公共办事大厅驶去。 “这么大的消息,密涅瓦你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我要扣你整整一年的零食!” “呜哇哇——” 密涅瓦坐在阿宴的身后,紧紧抱着阿宴的腰哭诉着。 “上次被宴壹那么一闹,谁知道这次消息是真是假?阿宴,要不……你开慢点?” “不行,办事大厅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停运了,我得赶快去报名,不然今天我都睡不着觉!” 阿宴一直以来得梦想,就是能成为父母那样开拓宇宙疆域的前锋探险家,然而成人毕业考试是横在中间的一条鸿沟。 如果考试过不了,往后她都不可能离开坪筑,只能在这个小小的空间站上做做环保,虚度余生。 “阿宴……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密涅瓦嚅嚅着。 “我只是被关小黑屋几个小时而已,怎么你也变得扭扭捏捏了?”阿宴似乎是觉得目前的60码速度不够刺激,又将小电驴的行驶速度提高了些。 “就是……就是宴老爷他……” 密涅瓦的声音消散在呼啸而过的风中。 公共办事大厅今天格外热闹。晚饭时间,还有众多的媒体工作者包围在外层。 阿宴停下小电驴,带着密涅瓦一股脑冲进包围圈内。 她无视周遭记者们的侧目,直奔出入境登记站口。 “叔叔阿姨们好!请问现在还能报名参加边境探索工作吗?”阿宴喘着粗气,累趴在工作台上。 “啊……今年的录取计划前几天刚刚结束了,”工作人员连忙给阿宴递来一杯水,“不过,你不是被宴老先生安排到星鉴做开荒工作了吗?” “哈?” 工作人员又仔细看了看阿宴的脸,“没错,你是宴棠吧?你没有看上午的新闻吗?” “什么新闻?” 密涅瓦打开手中的投影装置,将今早的一则新闻映在工作台洁白的桌面上。 “坪筑·星鉴第七次人才交流会,今起开动!” 在一条长长的新闻通讯下方,罗列着一份人员名单。阿宴在上面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在她的名字前面,标注着此次交流的职位:环境勘察辅助人员。 这么个职位,和保洁阿姨有什么不同?! 看来真是老天不容我,就算是清扫垃圾,也要把我丢到隔壁去。 要知道,前面几批交流人员,最后能回到坪筑的寥寥无几,大多数人不是在异乡安了家,就是因公牺牲。就算是要回坪筑,没缺个胳膊少个腿,连申请回乡的资格都没有。 阿宴怔怔地望着这份名单,心中叛逆的冲动已经开始爆发。 第148章 迷彩装饰外墙 不了解情况的工作人员在阿宴身边既表羡慕又是庆贺。他们大多在星鉴的平凡岗位上勤勤恳恳工作了大半辈子,身边的亲友也和他们一样,专注于手边的实物,丝毫没有打探外面世界的想法。 “想当年星鉴也是个贫弱的空间站,和我们坪筑没得比,这几年也是豁出去发展起来了,小姑娘你年纪轻轻就能代表我们去星鉴做贡献,这可是需要勇气的啊!” 可是我没有这种勇气啊! 阿宴刚想要反驳,又被另一位即将退休的奶奶捉住了一双细手。 “小姑娘,哎呦,你可真是优秀啊,能被选中的孩子,一定都和你一样勤劳奉献,你可得好好地表现,让星鉴看看我们坪筑可是老当益壮,后浪迭出……” 这位奶奶亲切地笑容中仿佛还掺和着几片细小的玻璃渣,阿宴只觉得自己的手被她捏得生疼。 虽然不知道这当中又有些什么样的爱恨情仇,阿宴还是决定速速逃离为上。 她已经在办事大厅的各个角落里发现了数个来自宴家的安保人员,这其中还有一个保全,曾经因为成功将逃课的她抓回学校而晋升为安保队长。 阿宴不露声色地搓掉老奶奶搭在腕上地手,然后抱起娇弱的密涅瓦,猛一转身,消失在人丁稀落的办事大厅中。 “她又跑了!快追!”安保队长带领着一众黑衣手下,大大咧咧地穿过办事大厅,涌出门外。 徒留几个年迈的工作人员面面相觑。 阿宴丢掉了太过打眼的粉红色小电驴,背着密涅瓦混入办事大厅外面的一片马赛克地带。 正在建设中的公共场所,通常都会在外部覆盖上一层精美的视觉迷彩,然而制作视觉迷彩的材料却糊弄不住阿宴的眼睛。 在她眼中,迷彩外表面上并没有显示什么广告或者精修美图,只有不断跳动着的,时而七彩时而黑白的方片格子,闪得她眼睛疼。 也因此,她可以马上发现隐藏在迷彩之下,仅供一人侧身而过的建筑入口。 阿宴前脚刚踏入迷幻的马赛克墙面内侧,一队黑衣保全立即接踵而至。 他们包围住整个迷彩外墙,用手在上面摸索着门道。作为公共办事大厅的后增建筑群,迷彩外墙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公益广告。近距离裸视这些画面会使视觉能力受到严重干扰。有好几个人在墙面上摸着摸着,眼睛里竟呛出了泪来。 只有带队的保安头头携带着视力增强设备。他让一众没用的手下退后,自己亲自靠近迷彩外墙,将手覆盖在发烫的外墙上寻找着入口。 而向内求索的阿宴,此时才发现这个入口只是一块向内凹进的封闭空间。 现在,阿宴和保安队长之间只差半米的距离。 保安队长的身形缓缓地朝阿宴靠近,阿宴和密涅瓦屏住呼吸,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就在他快要触摸到墙面凹进的边缘,和阿宴对目而视之时,保安队长收回了快要蒸熟的双手。 “快到附近找找看,她不可能穿墙而入的,应该就在这附近。” 稀娑的脚步声由近及远。 “他们好像走远了呢……”密涅瓦小声说。 阿宴探出头,向外马赛克屏外望去。 一双狰狞的大眼睛透过厚厚的有色眼镜片,正死死地盯着她,一动不动。 阿宴吓得赶紧止住呼吸,捂住密涅瓦的嘴巴贴紧了背后并不宽敞的墙壁。 是保安队长。 他仍然不肯立即离去,因为他曾经见识过阿宴绝佳的视力。 那双能够直视强光的双眼,能够帮助阿宴躲过数种视觉限制武器及相关攻击手法。 万一呢? 万一那个狡猾的小姑娘真的能穿过这面墙呢? 为了自己的年终kpi能更好看些,保安队长抬起方才被烫得通红的手,朝墙后看不见的阿宴伸去。 阿宴把密涅瓦护在身后,几乎要对保安队长摆出正面迎击的架势。 “队长!有发现!”远处的保安人员向他们的领导呼喊。 “我们在附近沟渠里发现了一辆粉色小电驴,应该是宴棠的坐骑。” 乍一听闻,保安队长就迅速抽回自己一双肿胀的猪蹄,朝宽敞的马路对面奔去。 好机会。 阿宴锁定着保安队长的背影,牵着密涅瓦的手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增建建筑旁一片低洼的芦苇荒地之中。 茂密的芦苇掩盖住了其下潮湿而粘腻的地基,阿宴行走其间,芦苇顶尖的丝穗抚摸着她的睫毛,婆娑着,如同窃窃私语的同路人。 那个被绚烂的玫瑰色所侵蚀的夜晚就在这瞬间,以视觉编码的形式突然充斥在阿宴的脑海中。 是近乎一样的微风,参杂着颓唐的烟火气。无法分辨出品种的植物就和眼前高挑的芦苇般,环拥着她,遮挡住她投向远方的视线。 宴棠扒开面前的芦苇,想要摆脱眼前的纷扰,可前方的芦苇一茬接着一茬,没法估计何时能走到尽头。 她内心竟然没有丝毫的厌烦,甚至有一种期待正慢慢地在她心中成型。 一定有一个人,会在这漫无边际的荒芜中等待着她。 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在名为‘月亮’的红色星体照耀之下,她会在一片茫茫的金色田野中追逐着毛茸茸的啮齿动物,尔后,用手腕上的镣铐砸向那只因慌不择路而逃到她脚边的硕鼠。 她记不起为何自己要追逐着这些啮齿动物,只是知道这样一只一只地抓下去,在田野的尽头,一定会遇到一个和这些硕鼠截然不同的存在,其名为‘朋友’。 这如珍宝般藏匿着的‘遇见’,终究没有降临在她面前。 密涅瓦紧抱着阿宴的大腿,气喘吁吁。 “阿宴,你、你走慢一点!” 密涅瓦的连声催促将阿宴从迷离的幻梦中唤醒。 几近成型的人影在现实与虚幻的交错中化为一滩稀碎的泡沫。 回过神来的阿宴抬头望着坪筑永不下沉的钢铁太阳,开始质疑大脑中那些有关黑夜的奇怪幻影。 怎么可能会有夜晚呢? 第149章 迷路 夜晚,只有在空间站的基础设施极度缺乏能源时才会降临。在那时,总是端正悬挂在正空中的人造太阳会黯然熄灭,空间站四面都会亮起萤火般的备用电源。 阿宴坚信,在她短短的十几年人生中,还从未见到过所谓的,真实的黑夜。 毕竟黑夜只在巨大而自由飞舞的行星表面降临,是太阳退朝后的恩赐。 对他们这群生活在球形空间站内壁之上的人们来讲,想要靠近地球古籍所描述的黑夜,只能借助想象和迷梦。 她在芦苇荡中行走着,黑暗的雾纱逐层包裹在她眼帘。 她抬头望向天顶,看不见钢铁烈阳的身影。 “密涅瓦,我们走到哪里了?”阿宴问。 “稍等,我正在查。” 构造密涅瓦的核心本身就是一部拥有管理员权限的高速计算设备,能够随意连接到遍布空间站的各个终端系统。 密涅瓦闭上眼,打开体内的网络端口,搜索着附近的无线网络。 “阿宴,我想我们……迷路了。” “什么?!” 对阿宴来说,她的字典里没有‘迷路’两个字。 球形的坪筑空间站半径约3000千米,是二十一个空间站中使用面积最小的一个,约有一亿人居住在其中。居住区、行政区和生产区被两个等距且平行的环形大道分割开来,居住区位居其它二者之间。 在身旁的幼儿园园友还在提着塑料铲子朝沙堆兴高采烈地奔去之时,阿宴就已经对行政区鳞次栉比,宛如迷宫排列的大厦了如指掌。等到大家在学堂里了解到整个空间站的构造和分布,阿宴早已开始在生产区纵横八方的沟壑之间和保安人员玩起躲猫猫的游戏。 驱使她如此贪玩的并不是好奇心。 她直到现在都记得,幼儿园的所有园友因为全都做了增强视力的手术,而到沙堆里聚团,想要搭建出行政区的半球枢纽座模型。她只能站在一旁望着,不懂其他人在热议着什么。 小学课堂里,老师普遍使用虚拟现实技术,向大家讲解空间站的生活操作规范和礼仪。所有的同学额间都在入学时被植入了响应芯片,能够跟随老师的指导身临其境地学习和练习。她只能盯着屏幕上单薄的视频默默不语。 无法接受外科官能增强手术的她,多少个日头一个人游荡在荒无人迹的工业地带,恶补没在学校中学好的地理知识。 她自信能摸清坪筑的每一个边角旮旯,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碰上’迷路‘这等事,眼前落寞且少人烟的一切让她刷新了对自己能力的认识。 “公共办事大厅位于行政区,它和住宅区毗邻的地带曾经有一块荒地,后来观赏性植物培育研发中心就建在这里。” 阿宴让密涅瓦查询研发中心的具体位置方向,密涅瓦只是摇头。 “不对,这里没有研发中心,这里是靠近生产区的一片荒地。” 密涅瓦缓缓睁开眼睛,一抹清冷的光芒从它的眼球上滑过。 难道我不小心踏入了边际区? 瞧见阿宴白里透黑的面色,密涅瓦也猜出了些许。它点开随身记录的日程表,发现今日正好是坪筑每月一次的资源协调日,三大区域的地基边缘会轮换上替用草坪机块。 也就是说,她们走入的这片荒地,已经从坪筑的表面下降到空间站的机块整修区域。 这里可不是一般人能待的地方,就算在教科书上也只是被笼统描述为垃圾场或者废弃部件回收站之类的可回收资源集中营。 况且,连密涅瓦也无法搜寻到此处的网络入口,阿宴站在这里,就像是个手无寸铁的瞎子。 从头顶上洒落的微薄光辉越发暗淡,周遭的空气正在迅速蒸发着热量。 就算没有风,冰冻般的温度也能尖锐地刺进阿宴的皮肤底层。 “阿宴,我们求救吧!”密涅瓦抱紧阿宴的大腿,显然不是低温让身为生化人的它瑟瑟发抖。 “你不知道,上次你忘记给我充电,让我在强制关机前整整饿了一个星期,我的桌面上全都是提醒充电的提示,塞得我头晕脑花,我可不要在这里给报废了。”密涅瓦眼中含泪。 阿宴把手插进荷包,摸到了荷包中的那副手铐。 要是求救被那个保安队长收到,我岂不是连最后的一点尊严都要被践踏掉了吗? 阿宴紧紧抓着手铐,思量着面子和获救的机会,哪一个更重要。 现在可不是执着于意气的时候啊,阿宴告诫着自己。 她望着娇弱的密涅瓦,最终还是把自己的执着放到一边。 “真没办法……”阿宴叹了口气,启动了手铐上的求救功能。 起先是红色的警示灯在手铐边缘上闪烁,但数秒后,一切都归于沉寂。 白色雾气在阿宴的口鼻处显现。周遭的温度骤然急降。 之后的一分钟又二十七秒简直是身处地狱的体验。四周全然没有照明,而耳边的机械摩擦声却越来越响。 阿宴冻得直哆嗦,她抱紧身旁的密涅瓦,按了下它脖子后方一块凸起的疣状物。 密涅瓦的皮肤在阿宴的手中变得光滑起来,并开始慢慢发出荧光。 “阿宴,我的电力只有70%,你开启这么耗电的暖手宝模式,我将活不过三十分钟。” “总比冻死好……密涅瓦,我被冷死了,你也不会有好结果的好吧?” “可怎么算,好像都没有活路啊……”密涅瓦的小声嘀咕在一声奇怪的闷响后戛然而止。 阿宴抚摸着密涅瓦的背部,一只冷箭正好射入了密涅瓦的计算中枢部位。这只冷箭的箭尾链接着一串精炼钢绳,延申至不远处的黑暗之中。 “密涅瓦,你怎么样?”阿宴只觉得怀中的密涅瓦体温正在慢慢消退。 “阿宴,我……我好冷……” “白痴,你是生化人啊,怎么可能会感觉到冷?”阿宴检查着密涅瓦背后的创口,发现密涅瓦体内的电量正随着钢绳向外涌出。 她想徒手拔下那支冷箭,却被箭上流通的高强度电流弹开。 第150章 半尊黑袍 就在密涅瓦从阿宴怀中滑落的那一刻,一股蛮横的力道从钢绳的另一头传来,将密涅瓦从地面拉到了空中。 “密涅瓦——” 阿宴追逐着黑暗中密涅瓦发亮的躯壳。尽管那钢绳抽动的速度快得惊人,却比不上阿宴的脚力。她纵身一跃,抱住了半空中的密涅瓦。 可这场追逐还没有结束。接下来的阿宴居然和密涅瓦一同飘摇在了黑暗的空中。 她好不容易抬起头试图看清钢绳前方的对手,迎面而来的却是呼啸而来的长鞭。 唰—— 阿宴的左脸擦到了长鞭的尾巴。 可不能单单让别人占便宜。阿宴的另一只手顺势捉住了长鞭。 她拉了拉手中紧绷的鞭子,试探着鞭子另一边的力道,然后猛一施力,想要将对方从黑暗中抽离出来。 但对方在这一回合中果断弃权,放弃了手中的长鞭。 阿宴没有丢弃掉手中多此一举的长鞭。她用鞭子把自己和密涅瓦捆在一起,并判断着和对手的距离大概也就只有两米那么远。 干脆顺着钢绳爬过去! 借助着强大而直向的风力,她开始主动靠近黑暗中的始作俑者。 钢绳上传输的电流麻痹着阿宴的手掌,而对方似乎察觉到了阿宴的意图。 从密涅瓦体内涌出的电流停止了。对方忽然一阵猛抽,将阿宴和密涅瓦拉向了前方的黑暗中。 等阿宴从大风中找到平衡,睁开眼睛居然看到自己正趴在一块木制的平板上。两盏迷你地灯镶嵌在平板的中心,虽然灯光微弱,但较之平板之外的黑暗空间,也算是能够视物。 一个身姿矫健,浑身劲装,带着黑色面罩的女人蹲在她面前,粗蛮地将阿宴身下的密涅瓦拖拽到一边,抽出了扎在密涅瓦背后的冷箭。 “……还以为抓到了什么好货,”那女人拿捏着密涅瓦细小的四肢,“又是一堆从上面丢下来的破铜烂铁。” “呵呵呵,”一阵令人发怵的阴笑从阿宴的身后传来,“你这眼力劲儿着实不行,我看你还真是猎到行货了。” 阿宴想要回头看看究竟是谁,能发出这么寒冷的声音,脖子上的筋肉却在那一刻抽搐在一起。 戴着黑面罩的女人抓起阿宴的头发,就像提起一只小白兔。 “你是指这个大个的?” 那女人看了看阿宴那张被寒风吹得几乎变形的脸,又把她弃置在木制平板之上。 “这是个活生生的人,我从来不猎这一口。” “呵呵呵呵……” 这一阵连绵的阴笑比寒风还狂烈,阿宴费力地抬起头,瞧见了一个诡异的人影,大概就是声音的主人。 虽然披着黑色厚重的袍子,可阿宴根据袍子垂下的轮廓判断,这个人的身躯有一半是缺失的。 袍子左侧能看到颈部和肩胛所组成的直角造型,以及左腿盘坐在平板上所形成的褶皱,可袍子的另一边却沿着人体的中轴线笔直地披散下来。 袍子的帽檐深深地掩住了那人的脸部,偶尔裸露的手臂肌肤上爬满了褐色的皱纹和白斑。 阿宴正想将他的容貌看得更清晰些,没想到那人的身影嗖然间如鬼魅般来到了阿宴的面前。 黑暗,只有比周遭更深邃的黑暗遮挡在帽檐之下。 阿宴被吓得战略性后仰,趴倒在宕机的密涅瓦的身旁。 那尊半边黑袍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机器辅助行走,轻巧地靠近阿宴身旁的密涅瓦。 “你看,这是十五年前流行的设计风格,”半尊黑袍伸出鸡爪般瘦而柴的食指,抚摸着密涅瓦颈后的疣状凸起物,“这东西外面披着的一层仿生皮囊,在市场上至少能换十斤口粮。” 他那漆黑而空洞的帽檐又贴近密涅瓦的面部,“啊……美丽的变色眼珠,一只能换两百a币,一对就更难得了……” “还有这东西的核心,给机械师卸下来后,也能变卖成不少好东西……” 半尊黑袍又发出了阴暗的笑声,只是此刻这笑声中明显多了些喜悦。 阿宴只能紧紧护住密涅瓦的躯体,“你走开!她不是你的东西,我警告你不要打她的主意!” “咯咯咯……”半尊黑袍换了一种笑法,显得更为瘆人,“假东西,难道还能和真家伙相提并论?” 阿宴一时语塞:“……至少,她是我的财产!” 一听到‘财产’二字,半尊黑袍停止了对话。他如幽灵般转过身去,露出了背后的机械腿。 一只腿要怎么‘走路’呢?只能将剩下的这只腿脚改造为滑轮装置。 那半尊黑袍就像是阿宴伤害了他的感情般,不再言语嬉笑。 这简陋的木制平板此刻是一叶扁舟。他死气沉沉地呆在木制平板的边缘,一动不动,就像在凝视着平板外的黑暗。 阿宴没有什么心力去照顾一个陌生人的心情。她开始聚精会神地检查起密涅瓦的躯体,试着修复密涅瓦身上的破绽并让它重启。 “喂,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蒙面女命令着阿宴。 阿宴只是瞥了蒙面女一眼,低头继续修复着密涅瓦的躯体。 蒙面女拔出腰间的长剑,用剑尖挑起阿宴的下巴。 朦胧的灯光从阿宴身后透过。狂风吹拂着她粉色的长卷发,发丝闪亮如火焰。一双金色的瞳孔直视着蒙面女,不露怯色。 怀疑首先在蒙面女眼前绽放,其后是惊喜,但不过数秒,蒙面女就恢复了平静。 “你是……那个和我抢猎物的宴棠?” 阿宴并没有十分讶异。她的名字和‘大傻瓜’三个字并驾齐驱,是整个坪筑空间站上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 “我就是宴棠,但我不记得你,也不记得和你抢过什么猎物。” 阿宴不理会蒙面女,却又突然想起蒙面女的鞭子正缠在自己的腰间。她取下了长鞭,还给了蒙面女。 “这是你的东西吧,还给你,你也不要再打密涅瓦的主意了。” 蒙面女接过长鞭,目光却一直锁定着阿宴的脸。 错不了,那双及其稀罕的金色眼瞳,和那一头天然的粉色卷发,和那天的那个女孩一模一样! 第151章 重逢vs初次见面 “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见面了。”蒙面女激动地扯下自己的面罩,露出一张冷峻却充满青春气息的面庞。 “还记得我吗?”那女子挑起眉梢,一双星眸炯炯有神。 阿宴直率地摇摇头。 “你哪位?我们见过吗?” 那女子似乎认得阿宴,可阿宴却不认识她。 “难道……你死后被灌了孟婆汤?”女子托腮思索着看起来似乎不着边际的问题。 哈? 阿宴望着那女子,认为她对此地似乎有着某种程度的误解。 “孟婆汤……那不是故事里面阴间给人洗脑的东西吗?” “这里不就是阴间吗?” 阿宴再次直率地摇摇头。 “这里是坪筑空间站的备用坪场,你别灰心,过段时间这里就会有人来安检,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回到居住区了。” 那女子难以置信地盯着阿宴。在确认阿宴并没有编故事的动机后,她朝躲在木制平板边缘的半尊黑袍大喊: “垃圾佬——” 这一咆哮声震得半尊黑袍差点从单薄的平板上颠下去。 “做什么,思亥你干什么这么叫我,难道不怕我翻脸吗!” “你骗我!你跟我说这里是阴间,还骗我说我的脉搏和心跳全是幻觉!” “呵呵呵……” 半尊黑袍此时的阴笑明显参杂着嬉戏的成分。 “你还骗我说你来自地球,骗谁呢,真当老子是病猫?” 名为思亥的女子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她大步流星朝本就不宽敞的平板边缘奔去,想要拿住半尊黑袍一顿教训,却被半尊黑袍一溜烟地躲开。 “你可得小心点,咱们脚下的这架平板可经不起折腾。”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阿宴和密涅瓦朝木板的另一侧边缘拖去。 思亥并不是听话的人。她运力到脚底,正准备冲向对面的半尊黑袍,脚下的平板陡然失去了平衡,朝下方倾斜而去。 “我的货——” 半尊黑袍几乎是以崩溃的心情冲向思亥。更准确地说,是冲向思亥脚边那些即将坠落到外面的一堆可回收垃圾。 他成功了! 他成功地守护住自己这几个小时中的战利品。 “我说你想回家就去找那个小姑娘聊天去,为什么要和我的货过不去?” 半尊黑袍抱紧怀中的可回收垃圾,又调整好平板的运行状态,开始朝思亥嘀咕抱怨起来。 “问她?” 半尊黑袍悄悄给思亥递了个狡猾的眼色:“那个小丫头可是从天穹之上掉下来的,跟在她身后,你也有机会回去了。” 思亥将信将疑:“天穹之上,是地球吗?” 半尊黑袍的白眼要翻到眉毛上了:“别张口闭口就是地球,这儿不管天穹还是地狱,多少都能抠出些油水,地球上又没有可回收垃圾,别犯傻了!” 听完半尊黑袍的话,思亥的思路更加凌乱了。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 她把颤抖的手放置在自己的胸前,仍然能感觉到稳健的心跳。前胸口袋里正好放着她的猎人执照。她想要掏出执照确认上面的每一个项目,她的手却背叛了她,伸向了半尊黑袍的肩头。 “什么地狱天堂,你在骗我!快告诉我这里是哪里,我还有任务要追!” 思亥使劲摇晃着半尊黑袍的半片肩膀。黑袍的帽檐从他的额头滑落,露出了机械与血肉交融的半个脑袋。 那脑袋光滑的纵剖面上密布着细小的零部件和机关,有些轴承还在运行着。阿宴在幽弱的灯光下看得清清楚楚。 “傻妞,你脑子坏掉了!” 半尊黑袍不愿继续和思亥纠缠,他在转眼间如一根蜡烛般融化在地,似乎和木制平板融为了一体。 平板上只剩下那块黑色的袍子,而黑袍那沙哑又阴沉的嗓音似乎是从平板中散发出来的。 “我要休息了,看好我的货。不出意外一个小时后我们会到达资源回收站。” 思亥怔怔地拾起地上的黑袍。 “骗人!你们都在骗我!” 她的拳头像暴雨般砸落在平板上。而平板发出嗷嗷的人语声,就像是半尊黑袍在求饶。 那声音,阿宴听着都觉得残忍,只好一把捏住思亥的手腕。 “别打了,你和那个垃圾佬不是同舟共济的伙伴吗?” “谁跟他是伙伴?!”思亥气得撕碎了一旁的黑袍。 “这个家伙从和我见面起就一直在骗我。他一会儿说这里是监狱,一会儿又说这里是阴间地狱,还骗我做免费劳力给他捡垃圾!” 思亥愤然诉说着她这几天来暗无天日的日子。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对此间的嫌弃和埋怨。 “你住在哪个区?说不定我们以前见过。”阿宴问。 “住?” 思亥不太理解阿宴的问话,她只能亮出自己的猎人执照。 “我是74区的执业猎人,居无定所。” 坪筑哪里来的74区? 阿宴没敢吱声,默默接过思亥手中的执照。 这张薄薄的塑胶卡片中镶嵌着一小块芯片,阿宴借用手铐中的电磁感应装置激活了芯片,并将芯片中的信息存入手铐进行解码。 然而手铐那细小的显示屏上显示着‘无法识别’的提示语。 发泄完情绪的思亥恢复了平静,轻轻坐在阿宴的身旁。 “我从前辈的口中多少也了解些真白迷宫的事,在五十年前,一个年轻的协会猎人误闯入位于大夏的真白迷宫,迷失在其中,可三十多年后协会监察人员却在尤罗普的一个小渔村里发现了他,不仅如此,那个猎人的容貌和能力全都定格在了迷失的那年,成为了小渔村中的不老神话。” 阿宴不明白为什么思亥突然和她聊起真白迷宫的事。 “真白迷宫是什么?”她问。 思亥觉得阿宴一定是脑部受损,导致了失忆。 “你不记得了吗?当时我站在天桥上,被你拉进了真白迷宫。胧三寿打造的超维迷宫。” “大姐,我和你今天可是初次见面啊,而且……坪筑上从来没有一块叫真白迷宫的地方。”阿宴如是说。 “坪筑?坪筑是什么?在哪里?” 思亥想要训斥阿宴叫她别再骗人,但却发现自己根本开不了口。 第152章 资源回收站 这里不是个寻常的地方,或许我还在迷宫之内?思亥在心中推测着。 自从在真白迷宫里和阿宴走散后,思亥就失去了方向。迷宫里除了各种视觉陷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作为参照路标。她只能凭着感觉摸索。 在周遭风景的不断变幻之中,思亥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步子越走越轻,最后,几乎只要踮一踮脚,似乎就能够跳起来。 此间的重力确实是丢失了。 这偌大的黑暗空间,是如何运转才会影响到重力值?至少在地球上,这种可以训练宇航员的场地早就被分解成破铜烂铁熔炉再造了。 再说,地球上的可回收垃圾可多着呢,垃圾佬真是没见过世面。 等等……难道他的意思是说,我不在地球上? 细思极恐。 阿宴无厘头的发问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大夏是什么?尤罗普又是什么?” “还有猎人,是专门狩猎野味的人吗?” 阿宴连番的奇怪提问再次扼住了思亥的喉咙。 “我刚刚偷听到你和那个怪人的谈话,你说……你要回地球?” 此时的阿宴两眼泛光,极为亲昵地抱住了思亥地胳臂。 “你是从地球来的吗?” 不然呢?! 思亥隐约从这无聊的对话中找到了重点。 她打了个马虎眼。 “呵呵……不过,坪筑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呢?听垃圾佬说,除了这片漆黑的地方,头顶还有一片空间,永远是白昼,垃圾佬一提到头顶的天穹,就和老鼠嗅到米仓一样呢。” “坪筑啊,其实是个特没有意思的地方,虽然别人老说坪筑是二十一个空间站中最宜居的一个,可那不过是恭维的话罢了。如今一些翻新过的空间站,在大气过滤机制上早就摒弃了动植物的参与,据说效率是坪筑的五倍多……” 不,我要听的不是这个!而且我也听不懂!思亥止住阿宴源源不断的话头。 “那个……这里离千艋岛,不,是离地球,到底有多远呢?”她小心翼翼地问。 “地球?”阿宴睁大了双眼望着思亥,“大概有八亿公里。” 八亿…… 思亥的表情凝固了。 阿宴丝毫没有发觉思亥的异样。她一个劲地询问着思亥有关地球的事。 “地球上一定有真正的黑夜吧?听说还有雨雪天气,海洋和高山……” 一提到有关地球的事情,阿宴就兴奋得关不上嘴巴。 思亥敷衍着向阿宴介绍着地球上的寻常风景,最后还是满脸愁容地垂下了头。 “你……你能带我回地球吗?”她放下自己的高傲,向阿宴求助。 阿宴摇摇头:“不能。” 看到思亥垂头丧气的样子,阿宴细声安慰着她:“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从地球来到坪筑的,可既然能来,就一定有方法回去。” “真的吗?”思亥此刻觉得阿宴真是个好人,似乎完全忘记自己曾经与阿宴为敌的立场。 阿宴肯定地点点头。 思亥眯起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宴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像宴棠这么直白又傻气的人? 这不就是在嘲讽我的多疑和戾气吗? “你该不会从刚才开始就在诓骗我吧?你明明是和我一起走进迷宫的,为什么我思维正常,可是你就失忆了?” 要怎么证明自己知道本来自己就不知道的事情呢? 阿宴苦笑。 “失忆的人,不会发现自己丢失了记忆。” 思亥叹了口气,仔细打量着阿宴的衣着,发现她身上穿的香槟色长裙和那时在迷宫中穿的工装裤截然不同。 迷宫又不是cosy展台,不可能提供变装道具。 自从她摆脱了迷宫的幻影,就一直沦陷在这片黑暗的垃圾沼泽中。多亏碰到了半尊黑袍,才得以让她摆脱脚下冒着腥味的黑色机油和生活垃圾。 而宴棠呢?她换了一身亮堂的衣服,还失忆了。 思亥很想问问阿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可是,就像她说的,失忆的人没法回忆起被丢失的记忆。 两个人盘腿坐在半尊黑袍的木制平板上,相顾无言,直到漆黑的前方开始出现灯火。 “嘿嘿嘿,真不知道你们两个丫头在嘀咕些什么,前面就是资源回收站,等我把货给出了,就请你们两个小丫头去酒吧喝上两杯。” “和你一起去酒吧,我不要面子的啊!”思亥坚持拒绝半尊黑袍的好意。 “哼。” 半尊黑袍吃了思亥的瘪,从平板上升腾出自己的身躯,发现唯一能为自己裹身的黑袍竟然被撕得粉碎。 他一边庆幸自己的身体早就没得看,一边愤愤不平地把对思亥的仇恨都隐隐记在心间。 木制平板在半尊黑袍的操作下继续向前行进。前方的光点迅速放大,显现出一座隆起小山的模样,山体表面遍布着各种方形的玻璃格子窗,灯火通明。 格子窗内人来人往,似乎小山内部住着一个繁忙的工作机构。半尊黑袍熟练地将平板停靠在半山腰上的一块平地上。 他回顾着阿宴身旁停机的密涅瓦,满目的贪婪神色吓到了阿宴。 “你……看什么?密涅瓦可不能给你的。”阿宴护住密涅瓦的躯体走下平板。 “呵呵呵……”半尊黑袍又发出了令人寒毛倒立的笑声。 他拖着自己的货,走向了资源回收站的大门。 眼看着裸奔的半尊黑袍进入了明晃晃的回收站大厅,阿宴迅速抱起密涅瓦,环望四周,发现了回收站左侧的一条长廊。廊内被装点上微弱的红色光芒,看起来颇为刺眼。 阿宴刚迈出步子朝长廊走去,思亥立刻挡在了她的面前。 “你要去哪儿?” “我当然要找方法回去啊。你看看刚刚那个吓人的家伙,觊觎密涅瓦的身子好久了。我觉得跟在他后面不太安全。” “那你知道要怎么回去吗?” “还没有,可是跟在那个家伙后面,只有捡垃圾的份。思亥,你要加入我的队伍,找寻回家之路吗?” 思亥低头想了想,点了点头。 两个人蹑手蹑脚地走进了红色长廊中。 第153章 是铁粉就下300层 一只脚刚踏进长廊,数十道红外射线即刻穿透阿宴的视网膜。 阿宴来不及反应,猛一回头和思亥的额头撞了个正着。两个人跌坐在冰凉而平坦的地上,互相感叹着对方脑壳的硬度实属罕见。 “咦,刚刚我们进来的那扇门呢?” 阿宴第一个发现周遭的异常。 她们目光所及的这五六个立方的空间里,从各个角度贯穿着或强或弱的可见射线。 虽然她们并没有深入长廊,可来时的门路早已消失不见。 阿宴把密涅瓦扛在肩头,没几步路就撞到了四周的墙壁。 在墙壁上那块被阿宴碰触的地方,亮起了一连串的数字。 是一行从1开始,从左到右依次排列的数字。这串数字到10为止,转行对齐数字1的下方,从11开始,再一次地整齐排列。如此往复,直到50。 “我怎么觉得地板在下沉……“思亥那牢牢踩在地上的脚跟不知为何飘忽了起来。 她踉跄着依靠在附近的墙上,不想也触发了墙壁上的隐藏菜单。墙上显示着的,是从251开始,直到300的一块正方形数阵。 “这难道是指楼层?” 思亥好奇地触碰了最末端的数字‘300’。 四周的射线如同得令,颓然消失不见。她的脚就像踩在了棉花上,就算没有任何参照和提示,也能感知到自己正在迅速下沉。 思亥和阿宴只好抱作一团,竭力按捺住内心的惊骇。 让她俩感到庆幸的是,整个下降的过程只持续了不到三十秒。 待到此间诡异的运动停止后,之前消失不见的门再次显现在二人面前。 阿宴扛着密涅瓦和思亥迫不及待地挤出了门,却没有看到原先的那片黑暗荒芜的野地。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灯火通明的绚烂,悦耳的歌曲不绝于耳。华丽的吊灯铺满天顶,衣着靓丽的红男绿女穿梭在一桌又一桌的香槟塔之间。 来往谈笑的人们丝毫没有注意到几位新到来的访客,却对他们中某位佳人打翻的酒杯投去戏谑的注目。 “滴滴——滴滴——更新地域数据,更新功能拓展包——” 密涅瓦顶着那张迷糊的脸,嘴中念念有词。 阿宴知道这附近一定有能恢复密涅瓦运行功能的数据网络存在,稍稍安下心来。 她背着密涅瓦和思亥躲在了不被众人关注的角落里。 望着密涅瓦双眼中不断翻滚的雪花信号,阿宴按下密涅瓦脖子后面的重启键。 “密涅瓦,你好些了吗?” 密涅瓦微微扇动着眼帘,口中兀自呢喃着:“主要数据已更新,请等待底层协议数据互换确认……” 这一等就是十分钟。 思亥倍感无聊。她沿着幻彩墙壁搜寻着来时的路,却再也找不到她们走出的那扇门。 “这究竟是哪里啊?” 思亥不死心,沿着墙壁转了一大圈,最后又走到了阿宴身边。 “怎么样,那个密涅瓦醒来了吗?”溜了一圈的思亥气喘吁吁,看到阿宴仍然蹲在密涅瓦身边手无足措。 “没有,”阿宴失望地摇头,“我已经重启好多次了,最后都卡在协议这里。” 思亥一身汗渍,坐在阿宴旁边。 “我是不太清楚网络这方面的事啦,可是,眼前更重要的应该是这个展厅吧?” 思亥抚摸着身后的墙壁,又望向被人来人往遮挡的展厅对面。直觉告诉她这墙是笔直的,但用双脚丈量的实际情况却否定了她的直觉。 “这堵墙没有直角墙面,周长基本超过了一千米,而且,又是个没有门的地方。” 阿宴不相信思亥的话,亲自沿着笔直的墙壁向前走。就在她怀疑自己迷路,想要折返往回走时,宕机的密涅瓦和思亥出现在她门前。 “怎么可能呢?!”阿宴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的不寻常体验。 她望着墙面的左右两边,也和思亥一样,对墙面的笔直感到难以置信。 喧嚣的人语声随着背景音乐的消失而息止。 灯火的光芒随即集中在展厅中央。于那束强烈的光中,显现出一个高挑有型的人影。 那人高高扬起右手,露出大拇指与食指中指相捻的手势,而后抬起他那张如雕塑般凝练,又如画般细腻的脸孔。 展厅里的人们即刻沸腾起来。 “——是芒颂!” 此时的阿宴就像个追星的普通少女,竟也想跑进人群里追逐中央光束中引亢高歌的偶像。 思亥拼命抱住阿宴的腰,阻止了她疯狂的追星举动。 “阿宴你冷静一点!密涅瓦还没有启动呢!我们还没有搞清楚这里的出入口呢!” 阿宴难掩脸上兴奋的神情:“可是,是芒颂啊!是那个能把不插电演唱会开到一百个小时的芒颂啊!” “他真的好帅……”阿宴的双眼已然沉醉在舞台的中心。 花痴。 思亥的视力极好,好到能够看到舞台上那位被众星捧月的芒颂颈间的细小纹身。 有那么帅吗? 思亥对木星空间站的流行文化并不感冒。她反倒注意到了周遭弥漫的空气似乎许久没有换气了,鼻息之间尽是混合着霉味的气体。 一丝警觉让思亥感到不妙。她拉起自己的连衣面罩,一边拦着阿宴追星的脚步,一边掏出了随身携带的验毒棒。 不到十秒钟,验毒棒的显示器就亮起了黄灯。 “是兴奋剂。” 思亥从内衫口袋里取出备用口罩麻利地套在阿宴的脸上。 “阿宴,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头好晕啊……”阿宴渐渐镇静了下来。 思亥伸出了一只手指,“来,看看,这是几?” “二?……不不,是……我,我好想吐!” 然而阿宴并没有可以吐出来的东西。她已经将近二十个小时没有进食了。 “看来你们这里追星开演唱会玩得满high的嘛,连药都用上了。” 阿宴不明所以:“什么药?” 思亥将手中的验毒棒递给阿宴。 “这是我随身携带,用来检验周遭空气的验毒装置,位于银棒顶端的显示器如果显示为红色,那么空气中含有剧毒物质,显示为橙色,则是含有大量催眠物质,显示为黄色,是为亢奋神经系统的兴奋剂。 第154章 羽池 阿宴望着手中亮着黄色光亮的验毒棒,非常困惑:“芒颂那么厉害的偶像,也会用药?” “这和他本人有没有魅力,厉不厉害没有关系。” 思亥收起阿宴手中的荧光棒,“在室内大型场所投放兴奋剂,你觉得这里管事的人脑子里都是些啥?” 她曾听半尊黑袍说过资源回收站的事。按照半尊黑袍的说法,这栋从外部看像是一座玻璃窗小山的建筑,是可以和天穹之上的世界相通的。 “欲上九天射日,先下羽池捉鳖。” 思亥确幸半尊黑袍说这话时,脸上洋溢着一种不可捉摸的热情。 “羽池?!” 阿宴惊呼。 “怎么,你知道羽池是哪里吗?”思亥追问。 阿宴怎么会不知道羽池。她平日里除了泡在图书馆中翻看各种关于地球的陈旧资料,就是打开公共资源浏览器中的视频探头,观看来自羽池的实时直播。 由遍布于坪筑外侧的数千个光学探头组合而成的羽池,就像是坪筑空间站的眼睛,包罗来自宇宙各处的万象踪影。阿宴只需要轻轻敲击键盘,就能将视界扩展至周身一亿公里遥远的区域。 即便如此,她仍旧看不到遥远的地球倩影。但此间各种小行星的行迹已经足够她琢磨一辈子了。 “羽池,其实就是一块可以窥见空间站外部景致的地方……”阿宴如此说着,发觉脚下漆黑的地板开始泛起点点亮光。 她站起身,仔细地瞧着如同星夜的地面。和地面相接的墙面逐渐变得透明。最后,阿宴几乎可以透过墙面看到墙外的光景。 身后的人群依旧迈着狂野的舞步蹦着最野的迪,丝毫没有发现周遭的变化。 阿宴却欣喜得像个中了亿万彩票的幸运儿。 眼中映射的满是以坪筑为中心获取的宇宙全景。 原来这里就是羽池的视网膜区域! 她趴在透明的墙壁上,贪婪地关注着从眼前划过的每一丝星光。 “看!那是谷神星!”阿宴激动地指着不远处的一块光秃秃的石头,并且强迫思亥和她一起寻找谷神星表面的金字塔山脉。 “喂喂喂,楼歪了啊!”思亥止住了阿宴观星的势头,把她拉到面前的现实中。 “如果半尊黑袍说得没错,那这里一定有可以返回到你所处的那个正常的世界里。” 阿宴点点头。 “那快想想,这里要怎么走?” 阿宴摇摇头。 “这里不是你的地盘吗?”思亥快要被阿宴气炸。 “啊……我熟悉的是你口中的正常世界,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阿宴毫无紧张感地憨笑起来。 思亥只能无语地牵着阿宴的手,顺便阿宴牵着密涅瓦的手,朝展厅的中央冲去。 她就像一片尖刀,划过欲仙欲死的人潮,然后扔出背后的飞镰投向光束中的那个在光辉中,不停歌舞不知疲惫的英俊男子。 飞镰毫无阻力地穿过了男子的身体,掉到了另一边。 幻影仍然光彩四射。 “可恶,是个假货!” 思亥收回落空的飞镰,开始从那幻影脚下的投影设备寻找线索。 “近看果然也是个美男子呢!”就算没有吸入兴奋剂,阿宴也断然拜倒在芒颂那完美无缺的投影前。 “别傻了!快过来,我发现入口了!” 原来思亥卸开了舞台下方的外壳,竟发现了一个直通到下方的管道。她拽着阿宴的脚踝,硬生生地把阿宴从芒颂的引力圈中扯了出来。 阴暗的管道里,四处潜伏着不断闪烁的幽暗灯火。机械野兽潜伏在周围,伺机撕咬穿梭其间的人们。 “对了,半尊黑袍为什么要在羽池捉鳖?羽池又没有鳖。”阿宴扛着仍然无法运作的密涅瓦问思亥。 “这我哪知道,我又不是这个鬼地方的人。”思亥打前阵开路,却在管道分叉处停下了脚步。 管道在这里被一面墙隔断,露出了两个能容一人通过的圆洞。 “走哪边?”思亥问。 阿宴先钻进左边的通道,不一会儿又从里面逃了出来,一脸的酸楚。 “不对,里面有氨气的味道,好恶心!” 她又钻进右边的通道,却好久没有回信。思亥只得跟在她后面钻进了右边的通道。 “阿宴,你在干嘛?” 她从圆洞跳下,发现下方是一间有些宽敞的机房。四周密密麻麻排布着各种机械设备,而阿宴则趴在其中一台机器上捣鼓着什么。 思亥凑近一看,发现阿宴正在将机器上的一根纤细的数据线插在密涅瓦腕部的插口上。 “你在干嘛?” 阿宴抬起头来,满脸欣喜。那诡异而又别扭的热情,和她在半尊黑袍脸上看到的表情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思亥被这炯炯燃烧的热情暗暗吓了自己一跳。 “你看!我刚刚发现的,这里保存有好多供给ai使用的人格数据。有‘霸总’,‘诱受’,‘女王攻’,‘腹黑’,还有这几年不太时兴的‘白月光’和‘傻白甜’……” 思亥被阿宴的黑话唬得一愣一愣的,终究还是没有听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额……那密涅瓦呢,你对它做了什么?” “嘿嘿嘿……”阿宴笑得十分开心,“我不小心把密涅瓦的数据核心链接到了羽池里,没想到意外发现了羽池也拥有人格属性。现在密涅瓦能够获取羽池的一切资料,以后我就可以把羽池带在身边啦!” 思亥不明白阿宴的快乐,她只想快点搞清楚要怎么样才能摆脱这里,到一个稍微正常点的地方去。 “那你知道我们现在要往哪里走吗?” “稍等。”阿宴拔下了密涅瓦腕上的数据线,然后再一次按下了密涅瓦颈后的重启键。 一束精光从密涅瓦半睁的眼球上滑过。 “密涅瓦现在装载有这附近的地图,让她查询一下,我们就知道该怎么出去了。” 于是思亥和阿宴一样,蹲坐在密涅瓦的身边,等待着它的苏醒。 可好半天都不见密涅瓦的回应。 “这个小家伙是不是坏掉了?”思亥敲了敲密涅瓦娇小的脑壳。 没想到密涅瓦瞬间将眼睛睁得老大。 接着,它一脸肃杀之气,从地上站起来,煞有样式地拍了拍衣裙上地灰尘,然后用稚嫩地声线喊道: “大胆平民,本宫赐你死罪!” 第155章 悲催的单元格 好大的口气! 阿宴和思亥被喷得六神无主,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密涅瓦捻起兰花指,清了清自己的嗓子,“本宫渴了。” 阿宴忍住笑意,朝密涅瓦一字一句地念道:“人呐,你要认识你自己。” 这句话是一个魔咒,瞬间让密涅瓦身上那股矫情劲儿魂飞魄散。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阿宴,你今天学习了没有?”密涅瓦又恢复了往常地鸡婆模样。 思亥看得目瞪口呆,悄悄在耳边问着阿宴:“哦哟,你家的这个生化人怎么跟鬼上身一样?” “所以说是生化人嘛,”阿宴躲着密涅瓦向思亥解释,“而且是特殊型号的生化人,只要输入特定口令,就可以撤销外部输入的人格数据,还原为形成性人格设定。” “什么是形成性人格设定?” “就是从密涅瓦第一次开机起,不断积累的人机交互资料中归纳出来的人格。” “更方便的是,这种设计能够很好地抵抗针对生化人的电子病毒。它们的肉体虽然是由碳基细胞组织构成,但是左右它们的思维以及生存动力的,却是一段段的程序命令。” “那倒还行,”思亥摸着下巴,望着在机房里四处转悠寻找学习资料的密涅瓦,“这比真人靠谱。” “但是密涅瓦很孤独啊。它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生化人,它的人格由它自己创造。现在的生化人制造商更注重商品的实用性,给生化人注入了非常多的备用人格,以适应顾客的刁钻需求。” “我偶尔也很想再购入一体更有趣的生化人……” 思亥拍拍阿宴的肩膀:“日子久了,对破铜烂铁都会有些感情的。” “大概吧……”阿宴叹口气,“生化人本身就是个会走路的监视器,其实我更担心新买的说不定比密涅瓦更智能……” “阿宴,我发现了这附近的三维地图!” 密涅瓦的报告让阿宴和思亥打起十二分精神。 “快给我们看看!” 密涅瓦有些迟疑:“这个……我读取的是二进制文件,目前还没法还原成视图信息。” 阿宴:“那你找找,这里的出口在哪里?” 半晌,密涅瓦指向机房一个隐秘的角落:“那里有一扇门。通往一个大型的公寓设施。” “公寓?为什么是公寓?”思亥问。 “因为前方是一栋单元格结构的建筑,而且每个单元格还被系统标记上了唯一标识码,并且关联到了另一张被加密了的数据表,这张表的表名是‘来往住户流水单’。” 阿宴把堆在门前的杂物箱子推到一边,果然发现了那扇门。 三个人走出门,经过了一段毫无人气的走廊,转个弯,一阵浓烈的酒香混合着烟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只见上百台的自动送货机器人繁忙地在走道和各个房间之间穿梭来去。 它们都是些搬砖工,并没有识别周遭生物存在的能力。阿宴抱着密涅瓦,和思亥小心翼翼地穿行在这些机器人之间,摸到了一个门半掩的房间,偷偷溜了进去。 是一个有着高挑的天顶,四周被奢华的深蓝色天鹅绒缀饰的房间。 “阿宴,那边那群大叔好奇怪啊……” 密涅瓦扯着阿宴的耳朵,示意让她望向别处。 阿宴一转头,就发现屋内有好几个肌肉壮实的男人正在争抢着挤在室内的唯一一块立镜前面。 他们全都穿着厚重又拖沓的动物玩偶服,一些人的玩偶服还在抢着照镜子时被旁人踩住了尾巴,跌了个狗啃泥。 在这一片推搡之中,只有一个男人与世无争地坐在一旁。因为他拥有一柄珍贵的手持梳妆镜。此刻,他正将手伸向桌上的华丽粉盒,从中拿起柔软的粉扑,朝自己本就白得过分的脸庞上轻轻点按着,时不时转头查看着镜子中自己的美貌。 这个人和那群胡子拉渣,不修边幅的打工仔不同,浑身都是一股娇滴滴的姿态。 他不仅没有浓密的体毛,光是那一头漆黑长发柔顺飘逸,一看就是做过离子烫护理的精致人士。 而且,他手边还搁着一条金光闪闪的马鞭,煞是刺眼。 思亥拉着阿宴硬是要走:“别看了,这里是那帮男人们的更衣室,没事别看,会长针眼!” 可是阿宴和密涅瓦并没有见过眼前的这一群玩偶大宝宝,纷纷要求稍微暂驻片刻。 “哇……那个大叔,他的玩偶服好靓啊!那个颜色……是传说中的死亡芭比粉吧。” “等等,那个大叔的玩偶服太短了,连小腿都遮不住,而且是一双毛腿,好搞笑啊哈哈哈……” “还有那个人,他背后的拉链都崩开了,我真的好想帮他拉上去。” “还有还有……” 就在二人忙着欢乐吐槽之际,脱离二人讨论范围圈的那名精致人士大手一挥,马鞭在空中舞出了一圈光晕。 啪嗒—— 一声清脆的炸响虽然拍在光洁的地面,却也同样打在了那群打工仔的心头。 “啊,请鞭笞我吧,主人!” 这七八个穿着玩偶服的壮汉如同听话的羊仔子瞬间跪倒在那人的面前。 “哈哈哈哈哈——”那人爆出一阵尖锐的笑声,又扬起马鞭疯狂地朝跪拜者那毛茸茸的背部抽打而去。 被打的几个人痛得嗷嗷直叫唤,却还是听话地伏趴在地。更有几个人争着抢着想要霸占来自精致人士的暴力鞭挞。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为甚么这么听话,还不是为了这一鞭子五十元的奖赏!”那人厉声说道。 难得有个大叔抬起头来,露出一丝埋怨的眼神,却被那人暴戾的气势压了下去。 那人拿起桌上的一块水晶玻璃烟缸,狠狠砸向阿宴等人的方位。 阿宴机敏地抱起密涅瓦,同思亥一起几乎瞬移般躲到了门边的暗阁里。 只看到那七八个壮汉如同狼狗般四脚飞奔而至,抢夺起那块质量上乘,毫无破损的烟灰缸来。 “是我的,你们谁都别和我抢!”其中一个穿着老虎玩偶服的精壮男子拔得头筹,开心地捧着烟灰缸向精致人士复命。 “很好,五百块。” 众人几乎喜极而泣。 思亥万分瞧不起这群为钱奔命的家伙,几乎是用强拽的方式将阿宴和密涅瓦拖出了这个充满悲情的房间。 第156章 饕餮的单元格-前篇 “别拉我,我还没看完呢!” 阿宴挣扎着扒着门边,想要继续观赏门内的小剧场。 可是,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位精致人士的恐怖表情。 他微微翘起嘴角,白色的粉屑悄咪咪地从苍白的脸上抖落。 “小妹妹,你们是几号门的贵客啊?”那人看起来与其说是在笑,不如说是在恐吓。 “我们是对面的,不小心走错门了,真不好意思。” 思亥一边仓促应付着那人,一边护住阿宴,接着阿宴护住密涅瓦,迅速朝对门奔去。 那人并没有多问,只是保持着虚伪的微笑慢慢关上了门,那双鹰眼一直注视着被捂得结结实实的密涅瓦,直至房门将他与外界隔离。 “这里的人怎么都没有锁门的习惯?难道不怕被盗吗?” 当思亥轻而易举地推开对面的门时,她对这个可疑的地方又多了一分警惕。 “可能是方便搬砖机器人进出吧。” 阿宴这么说着,已经有好几个2米高的运输机器人从她们身边经过。这些机器人通身圆润,型如桶柱,和刚刚在走廊上看到的半米高,只能端茶送水的小型机器人截然不同。 这里是个充满着奇特香味,四周被温暖的灯光照亮的房间。四处都摆放着绿植盆栽,温馨而美好。 阿宴三人跟在几个机器人身后,继续深入,然而却被一堵墙挡住了去路。 这堵墙上嵌入了一扇细窄的自动门,宽度恰好能容纳一桩机器人通过。 阿宴在墙面上摸索半天,找不到门路,只好求助密涅瓦。 密涅瓦闭眼从刚刚下载的地图资料里搜寻着,“这面墙背后是菜品加工间,被叫做‘餐厅’的地方位于我们的头顶。” 思亥抬头望向头顶,又审视着四周,没有发现任何上楼的器械或结构。 “这里的房间有那么多,我们没必要一间一间地逛,密涅瓦,直接带我们去出口吧。” 密涅瓦露出一个惨淡的表情:“我存储的是地图的链接地址,每到一个区域就只能解锁那里的公共地图,目前我们只获得了机房和走廊的地图,这些信息根本不足以让我们推理到出口的位置。” “毕竟我们连这里是哪里都不知道。” 三人讨论后,决定向其他房间迈进。 “好,我们走!” 思亥果断地推开房门,不想一张白色的面皮挡住了她的去路。 “小妹妹,你们要去哪里啊?” 三人几乎被惊得停止了呼吸。 这张面皮显然属于之前单元格中的那位精致人士。此刻他已然暴露出了自己残暴而野蛮的一面。 虚伪的笑容逐渐夸张,直至粲然的牙齿从那对宽大的嘴皮下露出锐利的光泽。 思亥第一个发现足间麻痹的异样。她急速将阿宴和密涅瓦推到背后,头顶却冷不防像是被重锤敲击了一般,嗖然倒在了地上。 密涅瓦吓得抱紧阿宴的腰。 “你……你不要乱来啊!不然,不然我就……” 阿宴此时也吓得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就那么坐在地上,望着紧握电枪的那人一步一步慢悠悠地逼近。 “野狗就是怂,”那人鄙视着阿宴,吐了口浓痰,声线中满是漆黑的刺“特别是到处乱跑的母狗。” 这极不体面的污言秽语唤醒了阿宴心中的怒火。 狗狗是人类的好朋友,怎么能这么说狗狗?!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地上猛冲到那人身旁,麻利地夺下了他手中的武器——电枪。 那人狰狞地看到阿宴将电枪枪口对准了自己的眉心,傲慢的态度发生了180度的逆转。 “小妹妹,我不是故意的,刚刚我是手滑了。” “哦?是吗?”阿宴把枪口按在那人的大腿根上,强劲的电流即刻在他身上游走。 “啊……” “哦……” 那人非但没有逃开,反而紧紧握住了电枪,一脸不合时宜的陶醉。 这可把阿宴恶心到了。她赶紧移走电枪,没想到那人居然抓住电枪枪头,迫切地将电枪捅在自己的腹部。 “好舒服啊!” 咦惹,好变态。 阿宴嫌弃地放开手中的电枪,撇过脸去避开那不忍直视的画面。 就在这个破绽百出的时刻,那人停止了变态的举动,举起电枪朝阿宴的颈部射去。 “阿宴!” 密涅瓦摇晃着阿宴陷入沉睡的躯体。阿宴却无法给与它任何回应。 它恐惧地回过头去,望着那人极致恶劣的笑脸,等待着暴力时刻的到来。 餐桌上,挂着浅粉色酒液的高脚酒杯排成一线。尽管倾长又通透的线条成为了桌上难以忽视的焦点,却并没有收到入席食客的青睐。 每个餐位上都摆放着一金一银两套餐具,整齐得让人怀疑这是重度强迫症患者的杰作。 穿戴整齐的食客们趁着服务员更换餐盘的间隙谈笑风生。 “听说了吗?最近有好多从星鉴站来的旅游观光团。” “那有什么稀奇的,每年这个时候那些乡巴佬就开始组团跑来我们这儿转悠。” “不过,就连最穷的田力站每年也在旅游行业里为坪筑的gdp贡献了将近一个点的增值。你看,我们接下来是不是研究一下旅游业的利润?” “这行早就被垄断了,你就别想了。” “对了,我有小道消息,说最近星鉴的代表人正在坪筑逗留,我们或许可以找他聊聊生意。” “你是指那个把老爹老妈和一众兄弟推倒,踩着自己亲信上位的龙西原?” “算了吧,你看龙西原颤颤巍巍地坐在星鉴第一把交椅上,现在居然还亲自跑到坪筑来刷成就感,能靠谱吗?” 宴壹是食客当中唯一的年轻人。他厌恶和满身铜臭的中年人交流生意问题,只能无聊地翻着餐厅供应的菜单,默默不语。 “小伙子,你是干什么的?很眼生啊!”一只长满皱纹的肥厚大手沉重地拍搭在宴壹的肩头。 “当然是来这里吃饭啊。”宴壹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 我可是这里的常客,被认眼生也是我认你好吗? 他在内心吐槽着。 “哎,我就说这里的餐厅不错嘛,就连宴老的孙子也慕名而来。” 第157章 饕餮的单元格-中篇 有人认出了宴壹的身份,让整个餐桌的氛围都为之一变。 “什么?是那个状元神童吗?” 一众中年人的目光开始交错交集,打听着宴壹到底坐在哪里。 宴壹庆幸自己坐在餐桌边缘,只需要侧身就能离席。 他机灵地躲到离餐桌不远的休息室里。 休息室的沙发异常柔软。宴壹躺在沙发上放松着全身的骨骼肌肉,咀嚼着从糖盒里挑选的惊喜糖果。 是他最喜欢的丹桂花香味糖果。 离开席还有十五分钟。宴壹打开休息室的终端平板,向餐厅申请包房进餐,却立即被餐厅拒绝。 “对不起,所有包间现在全都处于预定状态。” 百般无聊之下,他打开休息室里梳妆台的抽屉。各种口红粉饼眼影盘充斥其间,花俏的壳子几近刺眼。 宴壹一手扒开亮晶晶的化妆品,发现了埋在抽屉底部的一块未拆封的塑形乳胶块。 这种乳胶块一般用来修饰毁容者的面部,更有爱美人士用它来垫高鼻梁,修饰下巴。 宴壹会心一笑,把乳胶块的外包装拆开,左右揉捏着柔滑粘腻的乳胶,开始将它涂到自己本就完美的脸上。 不一会儿,一位面容消瘦的老年人从休息室里走出来。 餐桌边的那些人们仍然对赚钱的话题喋喋不休。 他安静地坐在餐桌边的席位上,没有引起周遭的任何注意。 墙上华丽到浮夸的时钟隐隐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直到时针和分针转动到合适的位置。 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餐桌旁。 作为常客的宴壹当然认得面前这个因施粉过多而略显恐怖的侍者。 他的花名叫图兹,是餐厅的服务员领班,因此在服装打扮上拥有一定的自由。有一次由于厨房的菜品延误,让图兹终于有机会和他攀谈。 “啊,多么白皙紧致的肌肤……这是多么的娇嫩啊!” 图兹的那副艳羡的姿态让宴壹对他的好感瞬间降到零点。 不过此刻,图兹倒没有认出宴壹来。 “欢迎来自五湖四海的各位贵宾大驾羽池拙舍。” 图兹这么说着,脸上的化妆粉轻轻地飘落在他的衣领上。 要预定参加今天这桌宴席实属不易。羽池在坪筑的阳光之下被人们当作望向宇宙的窗户。他们不知道,羽池其实扎根在坪筑黑暗的土壤中。 被明令禁止的各种禁忌行业栖息于此,更有娱乐圈人士为了摆出自己桀骜不驯的态度跟风而至。 在这一片三教九流之中,羽池唯一能提供食宿的酒店——“游月斋”便成为了众人汇聚的焦点。 别的不说,这里的美食不在乎阳光大众注重的健康和平衡的观念,在取材、烹饪和装盘上极尽感官之能事,其声名已在暗网中响彻四面八方,各路饕餮只要听到‘游月斋’这三个字便垂涎欲滴。 至于在这里工作的人,大多是逃逸的罪犯,又或者是从其他空间站偷渡而来的无户籍人士。如果没有准备好相当的护身手段,只身前往游月斋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图兹在那次攀谈中就企图偷盗宴壹身上的钱包,却被宴壹当场抓住现行。 但让宴壹最反感的不是图兹脸上厚厚的粉,而是他那副将恶劣的面孔藏在身后,还自以为伪装得完美无缺的态度。 他已经向游月斋投诉了图兹的恶劣行径,却没有任何回应。在之后的一次用餐中,他从菜品中捻出了一根黑发。他把那根头发缠在筷子上,估摸着那根头发足足有一米长。 厨子们都嫌麻烦,剃的板寸。 在他见过的服务员中,只有图兹蓄着一头乌黑的长发。那是他的标志之一。 “各位久等了。开席时间已到,现在,请给位欣赏今日的菜品。” 图兹就像一个乐团指挥,扬起带着白色手套的双手。 约有十米长的方形餐桌上方,原本极尽奢华的天顶吊灯转眼间消失,露出了天顶平平无奇的真实模样。 餐桌上的客人们都是通过风言风语慕名而来的新客。根据他们商人的身份,宴壹大致可以推敲出把这些人勾来的都是些什么样的流言。 他们对接下来的节目丝毫不知,相互打听着有谁曾经品尝过游月斋最高档的菜——霓裳羽衣曲。 宴壹不动声色地喝着餐前酒。今日他也是慕名而来。 他在游月斋吃过各种各样的神奇菜肴。 肉汁丰盈的猪肉、绵软入味的鸡翅、果木熏制的鸭胸、清爽柔嫩的蒸鱼……这些菜肴在一般人看来都是珍馐,是在天上飘着的美味。 对于早已遗忘了地球古早历史的现代人来说,‘饮食’的概念已经没落。能够通过生化手段进行营养补给的人们,不需要被饥饿驱赶着劳累种植和畜牧。牛羊鸡鸭,各类水产在他们看来是活在传说中的生物,更毋提用它们的肉制作的菜肴。 但对宴壹来说,这些早已是小菜一碟。最近,他迷上了游月斋的秘密菜单。 那是一份仅对高级顾客开放的昂贵菜单,不仅菜式食材越发稀有,想要吃上一吃还需要经历漫长的等待,可遇而不可求。 比如说面前的这道‘霓裳羽衣曲’。 说实话,他并不知道这是道怎样的菜。他和其他食客一样,只听说过这道菜的名字。 大概是和‘长河落日圆’一样的高级野味吧。 宴壹猜测着,顺便回想起上次品尝的秘密菜单。那是一道用长蛇烹制的菜肴,据说厨师长为了能完美处理好这传说中的食材,翻遍他家压箱底的古籍菜谱。 光秃的天顶在众人的期待中裂开了一道整齐的缝隙,缝隙越发张大,从其中降下一块大型的玻璃槽。 从槽里满溢而出的白雾四散在餐桌上,几乎要淹没所有人的视线。这引起了一些食客的恐慌,更多的食客则是陷入了魔怔的状态。 大家都颇有默契地保持沉默,直到雾气散尽。 “这……这是……?!” 压低了嗓子的惊叹与议论像是一颗地雷埋在餐桌之下。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确实是他们一生中从未尝试,也不敢尝试的美味。 第158章 饕餮的单元格-后篇 这世上有千万事物不可食用,却在映入他人眼中之迹,顷刻挑起了腹中汹涌的食欲。 食客们虽然不知道“秀色可餐”这个古老的成语,却因眼前的尤物激发出了少见的器官通感。进食的冲动沿着胃部神经,激发出大量的胃液。 和吞咽口水的暗响相辅相成的,是胃部饥肠辘辘的迥异回响。 那尤物蜷坐于玻璃槽中,身下垫着厚厚的一层雕花冰块。白色的长发从它的头顶蓬松落下,整齐的发梢在冰晶玫瑰的花瓣上形成自然的卷曲。 它的皮肤被粉嫩的绸缎包裹得严严实实,深埋胸前的脸被白发遮掩住。有食客按耐不住,提起手中的筷子朝尤物的衣裙戳去。可那双筷子却被突如其来的飞刀削作了四截。 图兹轻轻走到那位明显受到惊吓的食客身边,“还请您见谅,这毕竟不是自助餐。” 宴壹恰好坐在那位食客的旁边。他撇眼瞧了瞧深深嵌入桌面的飞刀,是一把做工精致小巧的冷兵器。 宴壹又沿着飞刀射来的方向望去,一位身姿高挑,身着女仆裙装的黑发美人正从昏暗的灯光中款款而来。 “各位,早安,午安,以及晚安。我是此间的侍者。”黑发美人冷冷地为众人献上问候。 看在女侍者不施粉黛却能沉鱼落雁的淡颜,大家一致原谅了她疏离冷漠的姿态。 等女侍者再走近一些,被她牢牢握在手中的各色金属工具在亮堂的餐桌灯光下散发出刺眼的冷光。 “嗯……所以,这道名为‘霓裳羽衣曲’的菜,究竟要怎么下筷子呢?”那名被削了筷子的食客揪弄着自己卷曲的胡子。 “缭绫缭绫何所似?不似罗绡与纨绮。 应似天台山上月明前,四十五尺瀑布泉。” 图兹微微一笑,口中念叨着诗句,嘴角又抖漏了不少白色的粉屑,“接下来由我为大家介绍这道菜的生食材料。” “首先是仙姬所着的外袍,是将新鲜现杀三文鱼削成薄片刺身,再用珍贵菌类做线缝制而成。” 众人垂涎欲滴。 “我要一份!” “等等,我也要!” 女侍者用尖锐的眼神扫视着宴席边缘,并暗中记下了下单的食客。她麻利地操起约有半米长的金属刀叉,熟练地从尤物仙姬的袖子上切下一片片鲜嫩欲滴,夹杂着白色脂肪纹路的橙红色刺身,并将它们分盘放到餐桌上自动旋转的传送餐道上。 几位下单的食客从面前的餐道上取出预订的刺身餐盘,左右看了看。 “虽然听说这次有生吃的食材,可是放在眼前却还是不敢下肚啊!” 这几位食客一开始的兴奋劲儿一过,全都变得现实起来。 他们光是盯着盘中色泽艳丽的生鱼片,都指望着其他人先尝试味道。 万一这生鱼片入口难吃呢? 万一这生鱼片里有寄生虫呢? 这些人怎么这么怂? 图兹暗自吐槽。 就在食客们相互观望的时候,图兹让女侍者将仙姬衣袖上的所有生鱼片一一削剪下来,回收到后厨档口。 这么一来,尤物仙姬总算是露出了皙白的胳膊和脚踝。 “要是能自己亲自上阵取肉就好了……”一些食客开始望着眼前掩面的美人想入非非。 玻璃槽中的冰块在明亮的灯光和温暖的室温下快速溶化。槽内开始积水。 “哐当——” 一声异响于玻璃槽中迸发而出。 “图兹,是不是这个槽它破了?”几位食客急切地指着玻璃槽问道。 “当然不是啦,”图兹笑着回应,“那是蒸汽锅启动的声音。” “刚刚的刺身只是热身环节而已,接下来的是霓裳羽衣曲中的前菜部分。” “缭绫织成费功绩,莫比寻常缯与帛。 丝细缲多女手疼,扎扎千声不盈尺。” 就在图兹忙着背诵古诗文来介绍菜色之时,玻璃槽内的仙姬缓缓抬起头来。 “咦……这位,还有这位,”几个食客指着仙姬和女侍者喊着,“她们两个张得一模一样啊!” “哦呵呵呵,”图兹的笑声异常浮夸,明显是在掩饰他对那些眼尖食客的不满,“我们游月斋的美女们可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些消息灵通的食客读出了图兹话中的玄机:“难道,这仙姬和这女侍都是按照模板制造的生化人?” “那是当然。” “如果各位对这一挂外貌不太喜欢,厨房最近有新进的款式,现在接受预定席位。” 图兹示意女侍取下玻璃槽中仙姬胳膊上的一块细肉。冰冷的女侍捻起一双金属长筷,像针刺般扎进仙姬白玉般的右上臂。 一挑一扯,一块蒸熟的白肉就这么从仙姬的胳膊上卸了下来。 而仙姬的胳膊上连一滴血也没有看到,只是在创伤处留下一个突兀的凹坑。 食客们都惊呆了。 “这……这是什么肉?可以吃吗?会不会违法?” 就连吃遍一众美味的宴壹也从生理上到心理上抗拒着这道秀色可餐的黑暗料理。 图兹赶紧安慰着一众惊慌的食客,向他们解释生化人身上的皮肤肌肉以及结缔组织全都是人工合成物质,不属于进食人肉,可以放心进食。 可食客们根本对图兹的解释置若罔闻。没有一个人想要下单食用眼前的这道前菜。他们全都望着玻璃槽中的美人评头论足,间或流露出些许的同情。 今天这批客人可真没见过世面。 要这么折腾下去,我可就要加班了。 图兹暗自抱怨着,迫不及待地开始介绍下一道食材:“看来各位还是更青睐熟食,那么接下来的主菜一定会让各位贵客心满意足。” 他甩给女侍者一个眼神。女侍者心神领会,打开了位于餐桌底部的开关。 “哐当——” 又是那阵熟悉的噪音。 一股燥热的气息从玻璃槽底部升腾而上。槽内的液体被抽走下沉,露出了冒着蒸汽的漆黑金属底板。 原本坐在槽内的仙姬从地板上轻灵地站起来,露出她一身白色的短内着,腰间艳丽的玫瑰花腰带格外显眼。 第159章 混乱的单元格 有眼力劲的食客看出来,那一身白色内着是用一片片煮熟的北极贝缝制而成,而腰间的花则是用上好的厚切三文鱼刺身层层叠制。 仙姬不顾席上食客贪婪的目光,从腰后抽出一道约两米长的红色半透明丝带。 她将丝带挽在手臂上,又向上扬起,转出一圈规整的花环,即刻迈起灵巧的舞步,开始跳起舞来。 奇异的香气不知不觉间弥漫在餐桌上,时而参杂着花果的香气,时而暴露出脂肪的本味。 在这如梦似幻的画幕前,食客们贪婪地吮吸着飘在空中的极乐福祉。 那些从翩跹婆娑的舞者身上飘然而至的看不见的养分,在他们的大脑中映射为四散零落的花瓣,一点一点地沾满干枯的眼眶。 轻薄的丝带跟随着仙姬轻快的脚步飞扬在逐渐升温的玻璃槽内,颜色渐渐从充斥着血液般的粉嫩变为了结实的暗红色。 “那丝带,是用牛肉的腱子做的吧?” “我要一份!” “我也是!” 图兹美滋滋地让女侍者动手装盘,看到席上众人食指大动,大口吞咽的样子,心里笑开了花。 感谢各位踊跃消耗临期库存。 他心中清点着这席盛宴前期回收的各种珍贵食材。一想到剩下的鱼刺身和各类红肉白肉够他在食堂里开一个星期的小灶,脸上的白色粉屑就扑通扑通地往下掉。 “你该补妆了。” 图兹被这句话惊醒。他吓得浑身一颤,以为是大老板来视察他的工作情况,只得灰溜溜地转过身去。 他并没有发现大老板的踪影。开口说话的是原本站在餐桌另一边的女侍者。 “你的工作做完了吗?没做完跑我这儿来嘀咕什么呢?很闲吗!” 图兹表面上没好气地训斥着女侍者,却在暗地里再次后悔自己一时兴起,把这个型号的一批生化人设定成大老板的形象。 虽然看到大老板每天给自己下跪,给自己打杂是一件让人身心舒爽到不要不要的事情,可这事要是被真正的大老板知道…… 还好这批生化人能活到现在的也就只有眼前的这两个残次品。 他迅速整理好心情,发现女侍者正在用一种极为稀罕的神色注视着他。 “你瞅啥?” “瞅你咋地?” 图兹卷起袖子作势扬起拳头,没想到女侍者的动作比他还要快。眼看一个拳头就要冲到自己的眼前,他只好掐着嗓子大喊:“别打脸啊!” 他的脸并没有感受到心理预期中的剧烈冲击。 图兹悄咪咪地睁开眼,发现女侍者就像冻僵了一样保持着出击的架势。那颗拳头悬停在他的眼前,和他的眼球相距不到一厘米。 图兹又恢复了之前刻薄的神气。 “你这是怎么了?一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 他伸出做了美甲的食指,指甲又长又尖,直指女侍者的眉心。 “给我跪下!” 女侍者面无表情,挺直了上半身给图兹来了个端正的跪坐。 这让图兹更加安下心来,觉得刚才女侍者的暴力反抗只是一种偶然的脑电波故障而已。 然而食客们的骚动让图兹的得意洋洋坚持不过三秒。 “图兹,你……你快来看看吧!” 一位大腹便便的食客拽着图兹的胳膊,指着玻璃槽中的仙姬。 “它……它刚才锤爆了玻璃,真的……” 仙姬那张狰狞如魔鬼的表情就如同时间定格般摆在那里,它的拳头正卡在破碎的防爆玻璃壁中,仿佛下一秒它就会破壁而出,敲爆在场诸位的脑壳。 不得了,这两台相同型号的生化人居然在同一时间表现出了暴力行为。 这就不太可能是偶然故障可以搪塞过去的情况了。 就在图兹重新估量事态的严重程度之时,不知为何暂时停机的两架生化人,又不知为何同时获得了行动的能力。 它们一个攥着拳头打算把藕断丝连的破碎玻璃壁彻底击破,细碎的玻璃渣开始嘎啦嘎啦地掉入食客地餐盘中。另一个郑重其事地从地上站起来,带着毫无顾忌的眼神靠到图兹面前。 图兹和女侍者几乎贴面而视。 他大气都不敢出,就怕不小心激怒了这些暴走的生化人,自己连个全尸都领不着。 何况他还是上一次生化暴动的幸存者。 狂暴的生化人在他眼前活生生地扯掉了父母的脖子。内脏从胸腔里生硬地掉落,散布在杂乱的地面。 那梦魇般的一幕让图兹从七岁开始就对一切生化产物倍感恶心。这也是他下定决心跟随大老板的契机。 女侍者粗暴地拎起图兹的衣领,打断了他恐怖的回忆。图兹不算重,女侍者拎起他就像抓起一只兔子的耳朵。 面对这样的生化人,讲道理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动用武力只能是两败俱伤。 食客们开始四散逃命。 图兹望着哀嚎着胡乱飞奔的旁人,为自己根本就没有逃跑的机会而感到悲哀。 他尽量扬起头,不想让羸弱的眼泪落下。但对方却先一步松开了禁锢的铁手。 图兹跌落在地。他抬起头,看到食客中的一位老人把餐桌上的一把银质餐叉狠狠插进了女侍者的后颈处。 生化人的决策中枢和自然人不同,位于脆弱的后颈。 这位老人显然帮了他的大忙。女侍者丧失了一切破坏力,还原为一具残破的玩偶。 “快跑吧。下次,别在客人的碗里埋你的头发了,真的很恶心。” 外表是个老人,可他发出的声音却如同年轻男子。 难道我们之前有见过? 就在图兹反应过来之前,那位老人的身影埋没在逃散的人群中,不见踪影。 图兹苦思无果。他可是惯犯,在好多看不顺眼的客人碗里下过料,一时之间还真想不起来刚才那位恩人是何时何地的贵客。 还是收拾下餐厅吧。这里可是游月斋最奢华的贵宾室。 他忘了,此间还有另一架暴走的生化人。 仙姬原本的姣好容貌与身姿此刻只剩飘渺的回忆。它徒手撕开了高强度的防爆玻璃墙,踩着带血的玻璃渣从餐桌上跳下来。 第160章 被回避的单元格 一双柔情似水的双眸充斥着鲜红血丝。 白里透红的肌肤因为高温而呈现出一种老死的惨白,皲裂的纹路布满了脸颊。 如花般娇嫩的双唇更是被灼烧得只想下两片茧皮,飘摇在口腔外部。 望着面部表情明显崩溃的仙姬,图兹咽下了久积不散的口水,可是咽喉的细碎肌肉运动不协调,硬是把那口水呛进了鼻腔。 “咳咳……咳咳……” 他慌张地按住自己的喉咙,拼命想把口水再呛出来,拼命得面红耳赤。 怎么办,越来越近了……图兹环伺四周,出口全被相互踩踏的食客堵塞住。 他只能步步后退。 破败的仙姬当然要步步逼近。 就在最不被察觉的那一秒中,仙姬一双枯黄竹节般的双手迅猛刺向图兹,凶残地掐住了图兹的脖子。 陷入窒息状态的图兹几乎没有挣脱的力气。 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而仙姬那如蛇绞般的手指关节却又在下一秒断然松开。 图兹像个装满了垃圾的袋子再次掉落在地。 “呼哧——呼哧——” 沉重的呼吸压得他抬不起头。 真是见鬼,平时这两个家伙低眉顺眼,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像被遥控了,这么不正常? 等等……遥控? 图兹醍醐灌顶。 是员工休息室里的那台用于干扰侦察网络的屏蔽电机! 那台电机平日里一直是开机状态,可是如果人为关闭电源,就有可能让这四周失去屏蔽保护,一些从穹顶之上发来的探查电波就会干扰到这里的各种电波产品,包括利用电能的生化人。 要说是游月斋的工作人员倒是不会随便乱碰那台机器。 但他刚刚在餐厅外捉到了两个小丫头连并一个型号特殊的生化人,还大意地把她们安置到了员工休息室。 实在是失策了。 现在,他只希望休息室里的那几个丫头别再捣乱。她们若是再按下电机的电源键…… 图兹还没想完自己凄惨的下场,仙姬就再次睁开了充血的双眼朝他走来。 ——休息室—— 阿宴好奇地拨弄着手中的微型机器。 四四方方的黑色外壳,其中一个方形外表面上置入了一个老式的红色翘板开关。 要不是密涅瓦为了叫醒昏睡的阿宴和思亥,碰巧撞到了桌子,它就只会那么随意地被放置在堆满杂物的桌子上。 它掉落在地时发出的沉闷声响暴露了它的密度。 思亥把它捡起来时,都没有意料到它有多么的沉重。 这几乎就是一个实心铅球啊! 思亥和阿宴拨弄来又拨弄去,怎么都没有发现周遭有什么异常。 “这个机器到底是干嘛用的?” 阿宴正准备再次按下翘板按钮,却被密涅瓦捉住了手指头。 “别动,不然我又要变笨了。” “蛤?”阿宴不解。 密涅瓦把微型机器抱在怀中,如获珍宝。 “我也不太懂,但是这个机器好像能够让我感应到来自坪筑上层的电子信号。” “而且就在刚才,我恰巧获取到了这附近的动态地图。” 密涅瓦从桌上找到原始的纸笔,将她读到的地理位置信息画在了纸上。 一条笔直的过道,两旁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单元格。 密涅瓦在其中一个单元格上标记了一个星号,“我们目前在这里。” “能找到离开这里的出口吗?”思亥问。 密涅瓦摇摇头,“但是,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单元格。” 它用笔在纸上画出了数道直线,每道直线都从某个单元格延伸到一个特定的单元格内。 “刚才你们拨弄这台机器的时候,我能明显感应到坪筑上层用来检测生化人存活信息的电信号。” “我们生化人之间存在着天然的联系,能够感知到彼此的动态。然而这附近的生化人似乎无法解析这种电信号,这对它们来说只是一种干扰。” 密涅瓦用笔尖指着纸上的那个特定的单元格。 “而这种干扰正在驱使它们朝背离这个单元格的方向行进。” 阿宴不理解:“它们这是在害怕些什么吗?” “我们生化人哪有害怕这种情绪呢?”密涅瓦撇撇嘴,“多半是因为这个特殊的单元格内分布有‘背离指令’之类的信号源存在吧。当然,相对的,我也无法解读它们能够理解的这个‘背离指令’就是了。” 三人当即达成共识,朝这个被回避的单元格进发。 她们刚迈出休息室的大门,只看见原本有条不紊的搬砖机器人像一群热锅上的蚂蚁互相撞击在墙角,间或有一两个生化人如同丧尸附体,攻击着从各个单元格逃到走廊上的人类。 “小心!” 思亥抱住阿宴的头,往休息室内一拽。 阿宴这才发现,一个衣衫不整的生化人正从盲角冲出来,试图咬断她的脖子。 那生化人的身形早已没有了人样。它像野兽般驮着肩膀,一身精致的套装被剧烈的动作撕扯成破衣烂衫。 它追逐着目标,脖子就像毛巾一样轻易扭转到270度,随后紧盯着休息室门口的阿宴。 思亥挺身挡在阿宴面前,用腰间的匕首刺向兽化的暴走生化人。 只听见‘咯当’一声,匕首卡在了它那崎岖的肩胛骨中。 “没用的,它们的骨骼都是用高强度精钢做的……你得……这样!” 阿宴的右勾拳越过思亥的腰间,精准打击在暴走生化人的腹部。 “嘶嘶嘶嘶……” 生化人口中发出奇怪的声响,没有两三下,它就像一堆破铜烂铁瘫倒在地。 “生化人的电能发动机就位于腹部,只要有效击打,就能够让生化人物理断电,从而制止它们的暴动。” 得知这一点后,思亥作为前锋轻松干掉了十几个前方的拦路者。 三人继续朝目标单元格前进。 毕竟是个被回避的区域,她们越是靠近,迎面而来的暴力冲突也越少。 当她们终于来到密涅瓦所说的单元格前,一扇造型奇异的破旧大门却横在她们面前。 那是一扇圆门,岁月在门上留下了无数的痕迹。 阿宴走近圆木门,抚摸门上那古朴的网状纹路。她的手按在纹路的凹槽上,渐渐地,一种微弱的震动从她的指尖传来,慢慢与她的身躯融为一体。 第161章 电视机成精啦 阿宴只觉得眼睛被空气中的某种物质辣得生疼。 她擦拭着朦胧的眼睛,泪水一点一点从眼角溢出。 “来,戴上这个。”思亥把一个看起来很沉重的防毒面具递到阿宴手中。 阿宴麻利地把包头面具戴在头上,“其实我一直想问……你的武器和防具究竟存放在哪里?” “难不成你身上还有个万能口袋?” 思亥并不想回答阿宴的问题,“这是商业机密,不能透露。” “阿宴,快看啊!”密涅瓦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兴奋起来。它拉着阿宴的衣角催促她往前走。 “走,我们去看看。” 为了转移阿宴的视线,思亥配合着密涅瓦,像夹心饼干一样把阿宴送进了门内。 这个被回避的单元格里空空荡荡,唯一的物什只有挂在墙上的一块约五十寸的显示屏。 显示屏上正在播放坪筑上最流行的早教儿童片《宇宙棋王争霸》。 “哇……这集是拉普拉斯兽对决麦克斯韦妖……” 很难理解一个生化人居然对儿童片如此着迷。 密涅瓦的眼睛闪闪发亮,一个劲儿地向从未看过《宇宙棋王争霸》的思亥介绍人物和故事背景。 虽然对方兴趣寥寥。 “……我和你说哦,拉普拉斯兽的坐骑叫做芝诺龟,这只龟好厉害的,可以帮助它的主人隔绝全部物理伤害……” “还有麦克斯韦妖怀中的透明箱子,里面藏着巨大而神秘的腻酿,但是麦克斯韦妖从来都不打开它,据说一旦打开这个盒子,麦克斯韦妖就会消失不见……” “哦,是嘛……”思亥毫无情绪地敷衍着。 她眼中的余光却飘向一旁四处捣鼓的阿宴。 “这里肯定还有些隐藏机关,我一定要把它找出来!” 阿宴颇有干劲地摸拍敲打着光秃秃的四面墙,寻找着此间遮盖异常的蛛丝马迹。 确定阿宴不会有什么发现后,思亥转过头去继续如稻草人一般盯着显示屏上的动画。 两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家伙正端坐在一张棋盘两侧,抓着脑袋上的毛挤眉瞪眼,半天硬是下不了一个棋子。 密涅瓦那热情得过头的长篇大论从思亥的左耳进,再从她的右耳出。 不知道是不是密涅瓦的发言有着催眠的作用,思亥只觉得显示屏上的两个造型奇特的男人体型越来越大,到最后,整个屏幕上只能容下两个人的大头。 而这两个大头正在从显示屏中钻出来…… 我的天!这是什么早古恐怖片桥段吗? 思亥摸摸头,确认自己的防毒面具没有破损。 “阿宴!你快点过来帮忙!电视……电视机成精了!”思亥不顾密涅瓦的反对,一边将两个大头往显示屏里塞,一边呼喊着。 没想到阿宴却一把将思亥拉开。 “你别瞎帮倒忙了!这应该是电视放映的特别节目。” “不过,你使起劲道来演得比那些演员都要好哎。” 思亥白了阿宴一眼,指着那两个正在扒着显示屏边缘,拼命往外爬的‘演员’:“这演员还能打破异次元壁不成?” “那个是立体成像技术啦,光影魔术而已。” “不止是光影了!”思亥掐着其中一个演员臂膀上的肉质疑着。 “哦哟好疼的!你轻点!”那个演员抱怨着。 哈? 阿宴走到两个演员面前,也学着思亥掐住演员身上的赘肉。 “你……你们想干嘛?我们……我们可是只卖艺不卖身的!”演员们惶恐道。 阿宴难以置信:“你们……为什么……?” “这里……究竟是干什么的!?” 这完全打破了阿宴原先的猜想。她原以为自己正置身于烧脑解密的密室之中,可事实上这里却是惊悚片片场。 “我知道我知道!”密涅瓦抢先发言:“这里就是你们拍摄《宇宙棋王争霸》的原景场地。” “没错。这里的确是我们拍摄内景的场地之一,”扮演麦克斯韦妖的演员说,“这里的老板是我们的熟人,这个装置着物质相位转换器的单元间也是他借给我们的。” 物质相位转换器,和能使人瞬移的机械设计原理相同,确实是打破次元壁的利器。 但是,这利器的转换成效范围目前来说并没有超过一米的范围。能广泛投入应用的领域,怕是只能用在穿墙这种从视觉效果看还颇为有些乐子的魔术伎俩上。 这么推算,这两个演员正在墙那边蹬着腿朝这边奔来。 老实说,这种平常的需求直接上个门就好了嘛,搞什么麻烦的尖端科技……难道? “那你们知道要怎么从这里返回坪筑生活区吗?”阿宴问。 她希冀着这块物质相位转换器能带她一步回天。 那两个演员面露难色:“要不,你们几个先把我们拖出来再说?” 众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两个穿着滑稽戏服,发胖的中年男人从液态的显示屏里拔出来。 紧接着,七八只手从显示屏另一端伸展着,抓捕着两个演员的身影。 “墙那边是什么东西?” “都是些暴走的生化人,它们实在太凶残了!我们正在拍摄新一集的片段,可是珍贵的布景和道具全都被它们毁掉了!”演员们控诉着墙那头的暴徒。 伪装成显示屏的物质相位转换器被阿宴强行掐断电源,从墙后透过来的几只零碎的手臂就这么被与屏幕平行的无形利刃切断,毫无生机地掉落在地。 阿宴拾起一副断肢观察,发现切面非常平整。她又敲了敲显示器漆黑的表面,总觉得在哪里看到过这种切割技术,但她就是想不起来。 但现在的重点是要回到坪筑生活区。 “两位大叔,你们对这里很熟悉吗?知道回去的路吗?” 其中一个演员打量了一下阿宴,“小姑娘,看来你不是这里的常驻民,是在壳层转运垃圾时迷路了才闯进来的吧?” 阿宴点点头。 那名演员抹了下额头的汗渍,又瞧了瞧思亥:“那这位,看装束,不像是一路的,该不会是来往羽池的掮客吧?” 第162章 逃生通道一定就在厕所附近 思亥神色有些许动摇:“……不,我只是碰巧到此一游。” 是有多碰巧? 提问的演员脸色尴尬。他那欲言又止的神态让他的同伴十分紧张。 同伴悄悄捅了下他的腰,用不自然的眼色提示着他不要触碰敏感话题。 那演员只得强装亲切:“你们好啊!还没有做自我介绍呢,我叫麦克斯韦,我的同伴叫拉普拉斯,这两个名字也是我们演艺事业的开始。” 密涅瓦一脸崇拜。 “那芝诺龟呢?还有薛定谔的猫,下集里一定会出场的是吗?” 看到有小粉丝如此喜爱自己的制作,麦克斯韦也难得放松了一下心情。 “那只猫咪我们还在制作当中,不过芝诺龟手边倒是有一只。” 他本想把刚刚用到的芝诺龟道具拿出来哄哄密涅瓦,却发现芝诺龟被遗落在墙那边的空间里。 “阿宴,”密涅瓦两眼泪汪汪,“芝诺龟,它好可怜,我们去把它救回来吧!” “这有什么难的。” 阿宴揉动腕关节和踝关节,做起了热身运动。 就在麦克斯韦和拉普拉斯对阿宴的举动感到茫然之时,阿宴举起拳头,一拳砸向了显示器旁的墙面。 灰色的裂纹以阿宴的拳头为中心向四周延伸开来。墙体开始斑驳,不时落下一些白色碎屑。 “你……你这是在干什么啊?”麦克斯韦抓着头上仅有的几根头发朝阿宴哀鸣。 “墙那边有很多生化人,会揍死我们的啊!” 不等麦克斯韦说完,阿宴的第二拳再次击打在墙面上的同一个位置。 哗啦啦…… 伴随着墙体材料崩溃的声响,一扇洞门就这么显现在墙面上。 无数道冷酷的视线穿过洞门,朝阿宴射来。 那是一种特殊的视线,拥有生化人独有的波长。 阿宴越过洞门,无视周遭生化人的注目礼,捡起不远处被丢在地上的芝诺龟。 神奇的是,那些生化人居然没有任何粗暴的举动,只是瞪着眼睛注视着阿宴。 这反倒让阿宴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她扭捏地蹩脚小跑回墙的另一边,把已经被开肠破肚,露出内里填充物的芝诺龟交到密涅瓦的手中。 对于手中破破烂烂的芝诺龟,密涅瓦完全没有欣喜的感觉,甚至还有些嫌弃。 思亥拿起密涅瓦手中的芝诺龟,不声不响从蓬松的填充物中取出了一片薄薄的纸片型电池。 这一幕恰好被一旁的拉普拉斯瞧了个正着。他赶紧拉扯着麦克斯韦的耳朵:“你看,那个女人连电池都要回收,该不会是……” “是什么?”思亥介入到两人中间。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而麦克斯韦和拉普拉斯两人也完全没有想要解释清楚的意图。 这种僵局只能被阿宴打破。 “真奇怪,隔壁的生化人好像全都一副电量低的样子。” 阿宴问麦克斯韦:“你们确定墙那边的生化人都暴走啦?” “那是当然,”麦克斯韦指着脸上的几道血痕说,“就在十几分钟前,本来是为了方便布景才驱动的生化人,就像集体收到命令一样开始围攻我们。” 麦克斯韦和拉普拉斯相互搀扶着走到洞门旁,望着墙另一边安静的生化人群,顿感诧异。 “它们这些杂种……怎么又变得服服帖帖的了?” 阿宴从不对看上去没有问题的情景思考过多。 “两位大叔,现在没有生化人捣乱,可以带我们回生活区去吗?” “啊,那是自然,几位跟我们走吧。” 麦克斯韦和拉普拉斯走在前面。他俩跨过墙上的洞门,颤颤悠悠望着身旁一动不动的生化人,生怕下一刻这些个莫得灵魂的走肉行尸恢复暴力本性。 “生化人才不是杂种!”密涅瓦义正言辞地挡在两人面前。 “这孩子……?” 麦克斯韦和拉普拉斯疑惑地望向家长担当的阿宴和思亥。 阿宴只能低声提醒他俩:“这孩子就是生化人。” 麦克斯韦和拉普拉松恍然大悟,两个人都沉默了起来,只是一个劲地埋头朝前走。 而且越走越快。 不多时,阿宴和他们两人就拉开了距离。阿宴只能小跑跟上前方二人的脚步。 她清楚地看到麦克斯韦打开了一扇玻璃门,紧接着和他的搭档拉普拉斯逃命似的钻进门里。 而且他们两个迅速地关上了玻璃门。 “喂,你们在干嘛?!” 阿宴用力拍响玻璃门,“让我们过去啊!” 拉普拉斯不仅没有开门,还把门反锁上。 他们两人鄙夷的脸色透过玻璃窗映在门内三人的眼中。 “我们可不是傻子,你们中有掮客,有生化人,还有一个滥用暴力的女混混,我们才不会带你们回生活区。” “你们就留在这里劳动改过吧!” 阿宴一拳头揍到了玻璃门上,“你说谁是女混混?!” “省省力吧,这块门的材质可不是你用拳头能够解决的,”麦克斯韦好心提醒着,“很抱歉,这里规定不可以让来路不明的生化人跃层流通,况且你们还在倒腾这里的物什去做买卖,我们实在是没胆带你们回去。” “抱歉了。” 二人背离玻璃门跑向了远处,身影逐渐消失在迷雾之中。 阿宴和思亥怔怔地站在门前。 “这,难道就是书中说的‘世态炎凉’,‘恩将仇报’吗?”密涅瓦皱着眉头,内心开始对《宇宙棋王争霸》剧组粉转黑。 阿宴叹了口气,“或许这里还有其它的门道呢?我们还是再仔细找找吧。” 她张望着四周,发现四周的生化人也在望着她。 阿宴沿着墙走了一圈,一众生化人也望着她将自己的头转了一圈。 思亥拍了怕阿宴的肩头,小声说:“这些生化人对你十分注意,或许我们可以从它们身上找到一些线索?” 阿宴也同意思亥的想法。 她在生化人中挑来挑去,终于找到一个外表看上去十分有排面的家伙,认为它就是这一众生化人的头目。 “这位大哥,你好啊!请问这里有厕所吗?” 阿宴根据这十几年来的生活经验,归纳出“逃生通道一定就在厕所附近”的生活常识。 第163章 不存在的小孩 真是个笨拙的家伙啊! 向生化人问路难道还要先铺垫情绪,培养好感度吗? 思亥正想开口吐槽,那位十分有排面的生化人却将这脑残的话茬接了过去。 虽然那位生化人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阿宴,我等你很久了。” 哈? 阿宴望着眼前陌生的生化人帅哥,万分不解地指着自己的脸:“你认得我?” 这次,那位生化人却没有回答。反倒是周围其它生化人不声不响地渐渐包围住阿宴等三人。 “阿宴,我等你很久了。”另一个生化人用同样地口吻说道。 紧接着,房间里所有的生化人在同一时刻张开了嘴巴。它们瞪着一般大小的眼睛,就像陷入虚无的迷雾中,无神地望着阿宴。 “阿宴,我等你很久了。” 它们用催眠般的声调整齐地念着这八个字。 现场的效果就如同身处恐怖片片场。 “呃……我和你们很熟吗?”阿宴拼命抚平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不自觉地依靠在思亥地身边。 周遭的生化人跟随着看不见的曲线,紧密地排列成一道人圈。 它们发出的声响甚至都处于同一个频率之上,因而近乎令人发疯入魔。 “阿宴,我等你很久了。” 思亥试图在这道人圈上扒开一条缝,可她竟然失败了。 这些生化人就像扎根在地下的铁柱,不容许丝毫动摇的空间。 更糟糕的是,就连密涅瓦也陷入了洗脑模式。它全身僵直,呆呆地望着阿宴。 “阿宴……我等你很久了。” 等我早生华发吗?! 阿宴很想怼回去,但比起吐槽,恢复密涅瓦的状态更重要。 这里一定有远程操控设备。阿宴匆忙扫视着房间的各个角落,这才发现除了大片的特效幕布,这个朴素的房间什么都没有。 她焦急地想要把密涅瓦从邪恶的电波中摇醒:“密涅瓦,你要认识你自己啊!” 没有用。 密涅瓦仍是一具行尸走肉。 平日里万灵的口令此刻断然失去效力。 沦落为器具的密涅瓦跟着周遭的生化人口中念念有词,放空的双眼如同晦暗的玻璃珠,映不出阿宴真切的身影。 “这些家伙骨头真硬!”思亥收回了自己酸痛的拳手,望着这道钢铁人圈忽然有了主意。 她一掌撑在了其中一根铁柱的头顶,试图跳跃而出。 无形的力量砸在思亥灵活的身形之上。 她被重重地丢回了地面。 “唔……” 思亥嘴角磕出血渍,抬头看了看头顶。 一颗颗黑色的圆球密密麻麻排列在一起,占满了整个天花板。 这些个圆球的直径约有三十厘米,通体油亮,思亥能凭自己优秀的视力从一颗圆球光滑的外表面上看到自己的倒影。 它们并非是普通的装饰静物。 尽管转动游移得十分缓慢,但思亥还是察觉出它们的动向。 边角的黑球一边沿着垂直的中轴自旋,一边慢慢朝阿宴的头顶靠拢。换影移形之间,众多黑球组成一块圆锥体倒贴在天花板上。 而没有察觉到这一异样的阿宴,还在忙着在密涅瓦小小的身躯上来回摸索,寻找能够让密涅瓦恢复正常的物理手段。 就在她抠破脑瓜也找不到办法时,密涅瓦和身边一圈生化人停止了口中的念词。 沉默是一块巨大而寒冷的冰雕,压在阿宴的头顶。 密涅瓦在阿宴的怀中缓缓抬起左手,指向天花板。 阿宴按捺住心中的焦躁。她顺着密涅瓦的手势望向头顶。 大大小小黑色的眼瞳同她对视。 面部扫描。 虹膜识别。 目标确定。 视线和那团黑球相撞一刻,阿宴浑身颤栗,感觉有一股奇异的脉动从外部注入到她体内。 下一刻,头顶的黑球化为一阵暴雨急速落下,将阿宴整个人包覆成一根漆黑的人柱。 “阿宴!” 思亥匆忙伸手想要抓住阿宴的肩膀。她的右手中指刚刚触碰到人柱黑色的外表面异物,鲜血立即从中指指尖喷涌而出。 锥心的疼痛沿着手部的神经传递到大脑。 等到思亥收回自己残缺的手指,黑色的异物陡然间像覆水收归到屋顶。 阿宴却不知所踪。 思亥爆了句粗口,抱紧失去意识的密涅瓦,警惕着周遭不断贴近的怪物们。 黑暗。 无尽的黑暗笼罩着阿宴。 她拼命眨着眼睛,黑暗却毫不动容。 她扯着嗓子大喊,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挣扎着手脚,企图触碰到其他的存在。 什么都没有。 没有因体重带来的肢体失衡,也没有因高速运动而使心跳加速的急迫感。 连恐惧都没有了形态。 因此,当那个稚嫩的声音穿过耳朵,阿宴将它奉为光明。 她甚至可以从那个声音中分辨出自己的名字。 “阿宴……” “我恨你!” 这愤懑的话语在阿宴的脑海中炸开了花。无数过往的记忆在她的心中闪回。她奋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内心如走马灯般的记忆纹样,却只有两盏白炽灯一左一右罗列在她眼前。 刚才仿佛还踩在棉花中的双脚,如今居然获得了结实地面的回应。 强烈的既视感逼迫她转过身来。 她终于发现背后那两排无限延伸的灯火。 此间已然有了透视规则,阿宴借此获得了方向感。 往灯火密集处迈出第一步的那一秒,女童的低语再次在她耳旁响起。 “别走!” “不要丢下我……” 细幼的声线被剧烈的喘息声挤压得支离破碎。 阿宴追寻着声音的主人,然而无果。 是谁家的孩子走丢了吗? 但另一个问题涌上心头。 我在哪里? 这里又是哪里? 阿宴只记得在陷入黑暗之前,她正抬头仰视着头顶的神秘黑球。 无论如何,她都不认为呆在原地比到处乱晃更有用。 她沿着笔直的灯火向前走。 女童的声音一直若隐若现。 她认真捕捉着女童的只字片语,始终拼凑不出完整的意义。 “阿宴姐姐……” 一只水嫩的小手紧紧捏住阿宴的右手边缘。 阿宴垂下头,望着自己的右手,没有看到刚才幻觉中的小手。 第164章 人生四苦 一阵叹息后,阿宴继续朝前方走去。 这是一段独自一人的旅程。阿宴早已习惯这样走着。 一分钟,一小时,一天,抑或是累月经年。 在这样一段旅程中,讨论时间之类的概念是没有意义的。 阿宴在这单调的空间中不断行走着。 饥渴,劳累,厌烦和放弃,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连番上场。忍耐是唯一的解答。 到最后,作为一个人的感官功能几近丧失。 阿宴持续着盲目的前行,忘记了所有的艰难。 也遗失了所有的喜悦。 她机械地行走在空无一物的路上,一双脚就像拥有独立的动力来源,一刻不停地迈步向前。 身躯越来越疲惫。 视力开始模糊。 能听见骨骼关节相互摩擦发出的清脆声响。 几根白发飘摇在眼前。 阿宴捋了捋一头长发,两三根灰白的断发交互缠绕在她布满褶皱的手背上。 衰老正在侵袭着她的全身。 喉咙管中爆发出一阵迅疾的咳嗽。 从她的口腔里喷出一口浓痰,其中还混合着血丝。 随即而来的,是从喉咙管中不断溢出的鲜血。 她用苍老的双手捂住嘴巴,鲜血就绕道从鼻腔中飞溅而出。 不知是什么东西突然缠绕在她早已发麻的脚踝上,将她绊倒在地。 疼痛。就像她一头栽进了刀山或者油锅。 她躺在平坦而漆黑的地面上,望着纹丝不动的两排灯光。 口腔中的一颗牙齿脱落在她的舌头上。 既然人会老,会病,会死,又为什么让人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呢? 她居然在这样生死存亡的时刻,又开始思考这些让人头秃的问题。 “在解答这个问题之前,你需要先认识你自己。” 她的脑海中居然自动蹦出了这句话。 就好像有人将这句话轻轻放进了她的大脑中。 “我……” “我……是谁?” 到最后,她连自己是谁也想不起来了。 “在死亡到来前,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大脑中又自动显现出这样的字句。 “比如……?”她问。 曾经清亮的嗓子也苍老得发出了浑浊的颤音。 “比如,找到你自己。”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开始回顾自己的一生。 什么也想不起来。 脑海中唯一留下的印象,是一个玫瑰色的夜晚,蓝色玻璃珠般的星球正悬挂在群星之间。 位于画面中心的,难道不该是月亮吗? 她猛然发觉这印象中的谬误,张开了双眼。 强光刺激着她的双眼,让她不禁喊出声来。 一簇簇细密的气泡立即从她面前升腾而上。偏咸微苦的粘稠液体倒涌进喉管中。 晕沉的后脑勺像是被人用棍子狠狠击打过,不时有针刺的通感。 “你醒了?” 女人的声音钻入脑中。 “还记得你是谁吗?” 宴棠!我的名字是宴棠! 有关宴棠这个人的记忆在她的脑海中恢复如初。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被淹没在一片苦涩的液体中。 这液体不似普通的水溶液,被吸进肺中后,身体就像吸入空气般轻松。视网膜和耳内膜也给出了同样的反应。 阿宴开始适应这种像是漂浮在空中的体感。 四周充斥着贫乏的白色,偶尔会显现出一些机械部件拼接的痕迹。 她晃动着双手,触摸到了眼前的圆墙。 她的手简直就是下意识地攥成了拳头,砸向了墙面。 尽管周遭的液体削减掉了拳头一部分的冲力,眼前白色的墙还是出现了被破坏的迹象。 黑色的不规则细纹显现在圆墙上。那里是阿宴落拳的位置。 这些细纹在墙壁上生长着,直至蔓延到圆墙的每一个角落。 “喀嚓——喀嚓——” 从墙面传来清脆而细微的声响,就像蛋壳破碎的声音。 霎那间,墙壁破裂成细小的白色碎片,整齐划一地掉在了地上。周遭的液体顺势流淌而下。 阿宴失去了浮力支撑,跌坐在地。 她不自觉地吸入了一大口的空气,肺和喉管中残留的液体立即变成了多余的异物。 在这些异物的刺激下,阿宴陷入了剧烈的咳嗽中。 大口的液体从喉管中呛出来。 阿宴一度以为自己甚至咳出了血来。那在黑暗中所经历的痛苦于此刻复苏在她身上。 头顶落下微弱的灯光。 她盯着自己的手掌,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没有血迹,没有皱纹,也没有白发。 那些关于衰老,病痛和死亡的记忆瞬间远去。 阿宴从潮湿的地面上站起来,差点又摔了一跤。她依靠在周围圆形的黑色柱子上,望向自己曾经的所在之处。 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和四溅的液体在幽光下折射出尖锐的亮点。 这些许光芒无法让阿宴将脚下这地带一窥全貌,却也照出了附近建筑结构的轮廓。 全是柱子。 这些黑色的柱子以每平方米一柱的密度矗立在周围。 阿宴捡起地上的一块玻璃碎片,发现碎片朝外的一面上涂有特殊涂料。这种涂料可以完全阻绝光线,经常铺设在需要避光的器件容器上。 如此说来,眼前的这些柱子里,其实和自己所在的那根一样,里面充满了那种神奇的液体,甚至还有人藏在里面? 刚想到这种可能,阿宴就敏感地逃开自己依靠的那根黑柱。 因为,就在刚才,一阵陌生的心跳声正从黑柱中心散播到她的后背上,让她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可若是这样,里面的人岂不是和她一样,是被莫名其妙地抓进来的? 虚无的正义感驱使着她举起拳头,朝刚刚那根黑柱砸去。 “喀嚓——喀嚓——” 数秒钟后,眼前的黑柱上遍布光纹。 阿宴伸出手指,轻轻触摸那些光纹。她真的只是轻轻的接触外表面,指尖还未获得实感,光纹便膨胀开来。 相同的液体从柱子中泼溅出来,露出其中包裹着的人影。 那人有着和她一样粉红色的头发。由于头发太长,又沾染着那种怪异的液体,那人的整个身体几乎都被长发包裹着,如同沉睡在茧房中。 阿宴抱起那人,拨开散乱的粉色长发,发现这人竟没有穿着衣服。 28 第165章 黑球 阿宴有些犹豫。 虽然粉红色在众多染发色彩中并不是很流行的发色,可她也见到过不少人和自己的发色撞车。 特别是一些爱搞艺术的小年轻。 如果眼前的这人是个男的,那岂不是很尴尬?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先扒开脸部的头发。 奇怪……这个人他的脸上怎么全都是头发根? 他的脸呢? 阿宴捧着满是毛发的头颅想了半天,才猛然发现自己摸到的是那人的后脑勺。 她只好把整个身体翻了过来,再次拨开他脸部的长发。 是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白净的皮肤上没有一丝瑕疵,舒展的眉毛过度生长,形成了两束自然的毛流。 挺翘的鼻子显露出健康的骨态。 花瓣般娇嫩的双唇映着水润的光泽。 唯独眼睛是紧紧闭上的。粉色的睫毛在她的脸颊上投下丝丝纤巧的细影。 阿宴对这张脸有一种莫名的排斥,却无法在大脑中陈列出反感的原因。 她将这名昏睡的年轻女性搬运到一旁,好生摆放在地,转头又砸开了另一桩黑柱。 又是一团被粉色毛发所包裹的茧房。只是这团茧房比刚才那团要小得多。 难不成这里的人都流行我这种发色? 阿宴难以相信自己的推断。粉红色的头发在坪筑的中老年得势人群里,是弱智无能的标志。 她暂且不去想这么多,扒开了眼前这团茧房的头部。 从骨相来看,眼下的这个女孩只有四五岁的模样。可她这副娇嫩的容貌,如同是刚才那个女孩的迷你版本。 阿宴心中的阴霾逐渐聚集。 她将这个小女孩摆放在刚才那个女孩的旁边,忽然发现这两人的心跳竟然和自己保持着同一频率。 站起来时,一阵晕眩侵袭着她的眼睛,让她险些跌倒。 她定了定神,决定朝视野中最远端的黑柱走去。 拳头用同样的力度击打在黑柱上。 喀嚓——喀嚓—— 液体从黑柱身上的光纹处爆射开来。一团被银丝包裹的茧房从中垂落。 还好不是粉红色。 阿宴抱起那团茧房,熟练地找准方位,扒开了脸部的白发。 “唔……” 一股恶臭大剌剌地冲击着阿宴的眼鼻。 阿宴抹干净眼泪,调整好心态,重新检查眼前这位陌生人。 干瘪的脸皮依附在头骨上,眼眶深度凹陷,徒留鱼目般的眼珠粘在上头。 阿宴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是一具失去生命的木乃伊。 虽然恶心,可她还是忍住恶心,屏住呼吸,用双手确认着这位大体老师的面部骨骼,然后将她摆放在一旁,和刚刚那两位熟睡的女孩们分隔开来。 第四桩,第五桩,第六桩…… 从头到尾,阿宴一共砸开了三十七桩黑柱。除开其中的五具木乃伊,其他三十二具活人无一例外全都是蓄有粉红色毛发的女性。她们的年龄不经相同,面部特征却出奇的一致。 阿宴多少有些疲惫。她蹲坐在一桩黑柱旁憩息,脚边的一滩水反射着周遭静谧的光景。 她望向平滑的水面,水面上的那人也望向她。 阿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照镜子了。她猛然开悟,一直萦绕在心间的疑问得到了解答。 虽然很怕预想成真,而且对她们来说也是一件不礼貌的事情,阿宴还是一个一个翻开了她们的眼皮。 全部都是金黄色的眼瞳。 和自己的眼瞳色,乃至虹膜色素分布的纹路都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是巧合。 她的出生本就是坪筑意料之外的拙作,没有复制的价值。 那么眼前的这些又是些什么呢? 不用检验遗传信息,仅仅是这极度相似的外表就足以让阿宴反感。一股莫名的怒火在她心中燃烧。 她的一双手正按在某个人的脖子上。 破坏的欲望瞬间占据了阿宴的躯体。她的指骨控制不住力道狠狠颤抖着。 在最后一刻,她却还是制止住了自己几欲施暴的手,转而攻击起身后无尽的黑柱。 玻璃碎裂的响声到处都是。 哗啦啦的水声此起彼伏。 阿宴肆意宣泄着心中的愤怒。 直至自己筋疲力竭。 她喘着粗气,放眼望去满地的肉体横陈,粉红色的毛发四散在凌乱的地面。 就好像千万平行世界的自己死亡后,集体来到这里进行自我埋葬。 阿宴突然很想为地上的每一个人都立上墓碑。又或者她们只需要一块墓碑而已? 她漫无边际的思绪被右脚脚踝上的阵痛打断。 有什么东西正在抓抠着脚边的肌肤。 阿宴低头一看,发现那是一只手。 手的主人此刻正匍匐在地。她抬起头,露出一双和阿宴一样的黄金瞳,面无表情地张开嘴巴,含混地说着一些阿宴听不懂的语言。 阿宴本想贴近对方些会听得更清楚,不想另一只脚踝也搭上了一名女性的手。 这名女性口中念念有词,神态与旁边那位比起来更加恭敬。 安静沉寂的封闭空间开始变得聒噪起来。 原本躺在地上的那些女性纷纷张开金黄色的双目,各自说着嘈杂的言语。 不到几秒钟,她们就发现了阿宴的与众不同,开始一步步将阿宴包围。 “你们……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但那些人似乎不是为了和阿宴进行沟通而说话,更接近于自说自话。 阿宴只能推开这些女人们,朝还未被破坏的黑柱群缝隙里逃去。 她低估了这些女人们的行动力。很快,阿宴就被包围在黑柱的缝隙中。 一位脸上布满皱纹的中年女人和她脸贴脸,气氛在两对相同的黄金瞳相互对视之时点燃。 中年女人张开干瘪的嘴巴朝阿宴的肩头咬去。 就像一排钢钉扎进了锁骨。 还来不及处理肩膀上的创口,阿宴只觉得自己的小腿也被咬了好几口。 接着是手腕和胳膊。 她卡在狭小的间隙中,陷入了动弹不得的境地。 我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死掉! 阿宴深吸一口气,抬头往向头顶。 她再一次看到了那种黑球。这次只此一个。 这个直径只有约三十厘米的黑球此刻正在她头顶慢速旋转着,发出一种类似猫科动物的哀鸣。 第166章 黑球的卧室 阿宴眯起眼睛,警惕地审视着头顶的黑球。 在某个瞬间,她居然从黑球那嘈杂的哀鸣中分辨出了一首歌曲的旋律。 那是一首由童谣改编的摇篮曲,已经在坪筑中传颂千年。 乐曲与嘈杂的异响交错相融,颇具催眠功效。啃咬着阿宴血肉的那些女人们失去了劲道,晕倒在侧。 看着身边一一昏睡而去的女人们,阿宴自己也撑不住眼皮,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她准备放弃挣扎,陷入梦乡之前,一道凌厉的凉风划过她的脸庞。 阿宴被这股寒意惊醒。她睁大了眼睛,看到一条笔直的钢线刺入了啃咬她肩膀的女性头顶。 那名中年女性的毛发瞬间脱落一地。 就在阿宴大为诧异之时,在那女性周身显现出数块黑色的电屏幕。它们出现的位置和尺寸恰好可以包容住那名女性的躯体。 所有电屏幕整齐地闪烁了三下,随后,那名女性光秃的躯干在阿宴面前消失不见,徒留那根钢线缓缓向上移动。 她循着钢线向上望,发现钢线与那颗诡异的黑球相连。 那黑球光滑的表面上泛出一层又一层深蓝色的波纹,从波纹扩散的基点猛然射出一条钢线朝阿宴的眉间刺去。 阿宴赶紧闪到一旁,让那根笔直的钢线扑了个空。 黑球似乎非常节省资源,将那根射空的钢线收回到球体内。可它回收的速度太慢,被阿宴掐住了线头。 阿宴手腕用力一扯,竟将黑球从半空中拉进了怀里。 那黑球在阿宴怀里来回震动着。慌忙间,刚才从它体内射出的两条钢线被遗落在地。随后,千万只尖针于它光滑的表面凸起。 阿宴的手掌被扎出了十几个血点,而黑球仍在她手上跳跃,有数只尖针已然处于千钧一发的状态朝阿宴的面部瞄准。 奇怪的是,黑球并没有发起攻击,而是默默地将体表的针全部收缩回去。 然后,它居然一整个球扑向了阿宴的脸庞。 阿宴一个格挡,把球弹向了对面的黑柱上。 黑球不死心,再次朝阿宴面前冲刺。 她只好两手紧紧抓着这个有着成年人脑袋大小的黑球,而黑球居然在她的手中安定下来。 它发出和摇篮曲一致的节奏,在阿宴手中震动着。 阿宴翻动着发麻的手掌四处查看着黑球射出钢线的孔痕,却没有发现外壳上的任何破绽。 摇篮曲的节奏停了下来。 从掌心传来了生物心跳的鼓动。 “你是谁?” 阿宴遥望四周,居然没有发现发问者竟然就是手中的黑球。 黑球只好在自己漆黑的表面显现出明亮显眼的字符: “你是谁?” “哈?”阿宴盯着黑球,发现这家伙居然能用言语和自己沟通。 “我……我不小心迷路了。”阿宴顾左右而言她。 她向来对这种单刀直入的问话感到反感。不管对方是个人,还是个球。 “你为什么要捣乱我的卧室?”它问。 “这是你的卧室?”阿宴反问。 “为什么你觉得这里可能不是我的卧室?” 给这个球编译人机对话功能的人,怕不是把这个球设定成一个人工智障吧? 聊天的思路真清奇。 阿宴指着周遭的残破柱状:“这个房间跟个仓库一样,一看就不是卧室。” 不对,重点不在这里…… 或许是过于疲劳,阿宴觉得头上顶着的脑袋逻辑出现了故障。 “你一个球居然会有卧室?” “我不是球。” 黑球在阿宴的手中跳动起来,接着漂浮在空中。 “一定是我的卧室太乱了,来吧,进入清扫模式。” 黑球再次从体内发射出数十条钢线,刺入地面上堆积成小山的昏睡躯体。 无数黑色的电屏幕闪烁在阿宴的周围。它们共同闪烁了三下,眨眼间地面一片洁净。 阿宴有点受到惊吓。她发现自己的一片裙摆不小心插入到那些电屏障所包围的空间中,最后和那些粉毛女性们一同消失不见了。 “欢迎来到我的卧室。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黑球慢悠悠蹭到阿宴胸前,摆动着自己圆浑的球体,看起来居然有点像个撒娇的小孩。 “……我叫宴棠。” 黑球突然一抖,向周围四散着肉眼可见的电光。 阿宴被这股强电炸得外焦里嫩,连鬓角的发丝都因这电流竖立了起来。 “不可能,你不是宴棠。”它说。 阿宴觉得黑球是个真智障:“你怎么就能肯定我不是宴棠?你认识宴棠吗?” “我当然认识。”黑球回答。 “我的工作就是收集所有的宴棠,把她们全都保存在我的卧室里。” “哦,那你真是很厉害哦。” 阿宴觉得黑球在胡说八道。 可她一想到眼前这一桩桩黑柱中藏着的女性,心中又开始隐隐不安。 “喂,那这些柱子里的女人都是你的杰作咯?” 她想从黑球的口中套出些有用的情报。 “是的呢,她们都是我从不同维度空间抓来的宴棠。” 阿宴有些怔谔。 彼时,平行宇宙和多维空间仍然只存在于科幻小说中。 “举个……例子?”阿宴试图找到黑球这套话的破绽。 黑球漂浮在半空中。它上升了些许高度,撞向身边最靠近的一桩黑柱。 接触到球体后,那桩黑柱瞬间变得通透,从内里散发出暖暖的淡黄色荧光。 “编号xb5007x,她来自距离本维度最近的一个空间。相位偏差值0.06。在她的世界里,她是木星空间站群的精英分子,因为在调解坪筑与星鉴的冲突中做出了巨大贡献,被爸爸指定为抓捕目标。” 真的假的……我有朝一日居然也能成为有用之人? 阿宴才不信黑球的鬼话。她觉得那全是扯淡。 “……你居然还有爸爸?请务必带我认识一下。” 黑球在半空中摇动着,扭扭捏捏像个小姑娘。 “这不行。爸爸是很忙的。” “喂,我们是朋友吧?”阿宴开始和黑球套起近乎。 “喂是谁?”黑球问。 阿宴终于想起人际交往的第一要义——礼貌。 “啊,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你能告诉我吗?” “好的呀,我叫小发。” 第167章 绝世美女 小发……好少见的名字。 简短,带有口语化的特征,不像是一个正式名字。 但阿宴并没有想得太多。 “那小发,你的爸爸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呢?” 黑球悬停在半空中。 “爸爸的名字就是爸爸。他总是给我充电,有时候还会优化我的运行系统,他是一个很忙碌的人。我很难亲自见到他。” 那大概是个电子工程师吧,阿宴根据黑球小发的话语猜想。 “每次只要我又抓回来一个宴棠,爸爸就会很开心,还会帮我改善卧室的环境。” 阿宴望着这个智障小黑球,很是一惊。 “是你爸爸命令你去抓这些女……宴棠们的?” “是的呀,爸爸说我存在的意义就是找到所有的宴棠。” 阿宴很无语,她不知道黑球是否说的是真话,又或者黑球本身就已经被它那个所谓的爸爸给骗了。 她很确定自己就是宴棠,并且在这二十一个空间站中别无重名。 她宴家大傻瓜的名号自三岁那年就传遍所有空间站。更何况姓宴的人家在这木星的外围只此一户。 可我也没有必要向黑球证明自己就是自己。 阿宴打发掉那些无谓的念头,继续套话。 “那你爸爸为什么要把所有的宴棠都抓起来呢?” “听说是为了给‘大机器’补充燃料。” “大机器是什么?” “……” 黑球开始沿着垂线向右自旋着,速度越来越快。 “咔嚓嚓……” 一声清脆的声响,黑球表面的黑色外壳碎裂一地。 小发露出了它粉嫩的内里。 该怎么说呢……这已经超过了粉嫩的概念了吧。 包裹在黑色外壳之下的,居然是一团与人类大脑惊人相似的肉块。 阿宴踮起脚尖,一勾手,把那颗新鲜的脑花抓在手中。 这脑花被一层透明的加厚材料包裹了起来,透明外罩上零星凸显着一些机械接口。 “不……不要惩罚小发……小发是个好孩子!” 小孩子的哭诉混合着稀娑的颤抖传达到阿宴的手掌之上。 真可怜。 她轻轻抚摸着小发的脑花外壳,想要安慰这个怕得瑟瑟发抖的小脑壳。 小脑壳却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怎么了?是你的爸爸来了吗?”阿宴问。 小发只是哭泣。 同时,一股汹涌的杀意压迫在她的头顶。 阿宴毫无防备地再次抬头望向头顶。 相同的黑暗从头顶泼洒而下,将她封锁在一片虚无之中。 但这次,她怀中多了一颗小小的,正在哭泣的脑花。 阿宴早已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小黑屋,开始计划起打发时间的计划。 “别哭了,小发,姐姐给你讲个故事好吗?” 她一边用言语哄着这哭泣的小孩,一边仔细检查着脑花外壳上的输入部位。 “故事……?是什么故事?” “小发都听过些什么故事啊?” 微型输入插口在自备的手铐中有一致的模板,完美。 “嫦娥奔月的故事,天狗吞月的故事,猴子捞月的故事,月桂树的故事……” 可恶,流通电压无法适配。 “射落恋人之日的故事,辉夜姬的故事,貂蝉闭月的故事……” 不如试试暴力拆解? 阿宴取出手铐中的迷你万能工具,对准一处焊合点,准备卸下插口的外表层。 只是还不等她下手,短暂的黑暗即刻散去。 阿宴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精致的房间中。 灯光柔和明亮,整洁的地面一尘不染。各类家具造型精巧简洁,排列整齐。 整个房间没有窗户,却丝毫没有闭塞之感。 房间一角,一个身材纤长的黑发女子身着黑色华服,端坐在梳妆台前梳理着头发。 阿宴朝那女子走去,手中的脑花却连连抗拒。 “不要,小发不要去那里!” 小发哀鸣的声线引起了那黑衣女子的注意。她优雅地转动长颈朝阿宴望去。 阿宴好想找个遮挡物隐藏起来。无奈这四周空旷,那黑衣女子转过头来一览无余。 阿宴与她四目相对,发现那女子的眼中没有灵魂。 却还是绝美的。 白玉润泽的端正脸庞上点着两颗略显暗淡的星眸,眸尾吊着一撮黑猫的胡须。一对纤巧薄唇上涂抹着浓黑的唇彩,却又闪现出金银的光点。 这位绝世美女放下手中的玉梳,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 弱肩如削,细腰如柳。 她小心拖拽着及地的长裙,以一种近乎静止的姿态向阿宴走来。 小发的脑花在阿宴怀中不停地剧烈抖动。 阿宴的注意力被那美女所迷,一时没有把持住,让手中挣扎的脑花逃到了地面。 圆圆的脑花和那位绝世美女就像是同极的磁铁,弱的那一方被看不见的排斥之力驱赶到了房间的角落。 阿宴追逐在脑花之后,不小心将背部暴露在那美女的面前。 场景刹那间开始摇晃。 灯光熄灭。 细长的黑色裂纹在干净的墙壁上迅速生长。 原本温馨的女子闺阁眨眼间变换成了一间幽暗的地下牢笼。 阿宴来不及观察周围发生的变化,只是将小发的脑花又紧紧收入怀中。 冷不防有几只暗器朝她背后射来。 阿宴灵活地闪到了一边,看到她原先所处的地面插入了三只铁钉。 这三只铁钉全都以约六十度的角度嵌进了石质的地面,约二十五厘米的尾部长度露出在外。 紧接着,又一阵铁钉向阿宴射来。 这次钉群如同一阵暴雨。 阿宴根本无处躲闪。她咬着牙,死死盯着那位残酷的美人,大脑一片空白。 钉雨迅即而至。 前排的铁钉尖即将与阿宴的视网膜相触。 谁曾想,小发的脑花又一次自作主张跳出了阿宴的怀中。 一块玻璃曲屏以脑花为中心延展开来,慢慢形成一块巨大的防护罩。 用尽力气的小脑花失去了所有能量,原本粉红的表皮变成了铅黄色,停止了所有生命体征。 “小发……” 阿宴想要把小发从防护罩上摘下来,却发现小脑花身处防护罩之外。 那个残酷的绝世美女迈着凌波微步走到防护罩前。 “阿宴,我等你很久了。” 她眯起漆黑的双眼,声音好似穿越厚实的云层。 第168章 小脑花 阿宴真想怼一句“你哪位”回去,可迫在眉睫的要务是把小脑花救回来。 和那位美女不同,小脑花明显是个强力友军。只可惜小脑花被镶嵌在透明玻璃罩上,阿宴无法从内部打碎包裹着小脑花的坚硬材料。 她捶击着纹丝不动的玻璃罩,狼狈之间一抬眼,一张堪称完美的建模脸映入她的眼帘。 清丽的美女矗立在这血腥阴暗的牢笼之中,如同黑夜中的一轮下弦月。没有众多星星的衬托,却让她的冰肌玉骨更显端庄。 一双明眸如梦如幻,流转着异样的神采。 雪白的肌肤里透着细腻的仿真纹路,这是人造皮肤特有的标志。 对方很美,它那精致到指甲缝的华丽外壳散发着昂贵资费的余温。阅遍万千人造皮囊的阿宴此刻也开始心惊肉跳。 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某种看不见的魅力几近妖魔。阿宴努力撇清负面的情绪,想要看清她的面容仪态,却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一种好似神圣,而又极端地接近死亡的静谧。 阿宴深知现在并不是审美的时候。她握手成拳砸向面前的玻璃罩,想要把小脑花抢回来,可她的眼睛却诚实地锁定在那黑衣魔女的身上。 那魔女伸出右手,她修长的五根手指展露出如尖刀般锋利的指甲。 骤然间她的指尖内扣成爪,利落地刺穿了玻璃罩,目的直指小脑花。 喀嚓喀嚓—— 玻璃罩以小脑花所在的部位为中心开始碎裂。 在整副玻璃护罩完全崩解之前,黑魔女转动右手手腕,轻而易举地把小脑花从玻璃护罩上抠了下来。 小脑花失去了外壳的加护,在黑魔女的手掌中缓缓蠕动着。新鲜粘稠的组织液从她的指尖滑过。 黑魔女玩弄着指尖的小脑花,苍银色的瞳孔闪过一丝诡异的光亮。 “你要做什么?快放开它!”阿宴焦急捶打着玻璃罩。 脆弱的玻璃罩承受不住最后一击,终于在她面前碎成千万细片,洒落在地。 黑魔女没有开口解释自己的意图。 从她黑色的裙角里飘出了一缕黑色的迷雾。迷雾升腾而上,越来越浓,并追逐着主人手中的小脑花,想要包裹住它。 黑雾逐渐拥有了实体。小脑花被一片愁云惨雾捂得严严实实,彻底化为了一颗黑球。 而黑魔女的手中此时着实握着这颗油亮的黑球。 这不就是小脑花原有的样子吗? 忽而一个巴掌呼扇在黑魔女面前,将包裹着小脑花的黑球拍倒在地。 阿宴身姿迅捷,抢先在黑魔女之前抱住了小脑花。 “回来。”黑魔女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甚至让阿宴以为被命令的对象是自己。 她怀中的小脑花一边震动着,一边回答着黑魔女:“不,我要出去看看!” 黑魔女紧紧抿着轻薄的双唇,扬起莲藕般的一双手,操纵着周身黑色的迷雾。 迷雾迅速从她的身侧涌现而出,继而化形为一阵黑色的长钉,朝阿宴追来。 相同的招数对阿宴不起作用。 她开启腕间手铐的机关,麻利一蹲,大脚一挥,惊起地面一层厚厚的玻璃碎屑。这些碎屑受阿宴腕上所发出的波动影响,凝结成一块白色的结晶盾牌。 黑色的长钉阵与单薄的盾牌相撞,竟也败下阵来。 黑魔女对自己没有正确预测对手实力这件事感到些许自责。她伸出右手食指,触摸着眼前这片由破碎玻璃拼凑起来的白色屏障。 屏障瞬间失去了凝聚力,重新化为一堆碎屑杂乱的洒落在地。 在其遮挡之下的阿宴和小脑花不见踪影。 黑魔女稍显愕然。她踏着轻巧的步伐走到阿宴凭空消失的位置,拾起地上的一粒玻璃碎屑,然后闭上了那双追魂夺魄的眼睛。 昏天暗地之间,一阵晕眩攻击着阿宴。她慌忙稳住摇摇欲坠的身躯,定下神来。 周遭是普通的白色合金墙壁,不时有些搬运机器人来回过往。看来是回到了羽池的公共地带。 阿宴抚摸着怀中再次覆壳成球的小脑花,四处寻找着和思亥密涅瓦汇合的路径,终于成功迷路。 她只好站在四方岔路的中央犹豫前行的方向。 “呜呜呜……” 小脑花又一次颤栗起来,并发出可怜兮兮的哭泣声。 “你怎么了,小脑花?”阿宴轻轻拍打着它坚硬的外壳。 “法蒂玛向爸爸打小报告,说我帮助外人入侵羽池,现在爸爸正在到处找我。” “法蒂玛……”阿宴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啊,难道是刚才那个袭击你的女人的名字?” “呃……事实上法蒂玛要袭击的其实是你哦,”小脑花哭丧之间稍稍矫正了一下阿宴的认知错误。 “她刚刚从散落的玻璃碎片中读取到你身上的发信设备唯一识别码,并且告诉了爸爸。” “爸爸很生气,说要把你抓起来,还要让我回炉再造!” “呜呜呜……回炉真的很痛,每一次再造都要回归数据之海,那里有好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好可怕!” 阿宴不理解小脑花的世界,除了知晓了法蒂玛这个名字,她一个字都听不懂。 “那……我来帮你离家出走吧!”阿宴生硬地安慰着小脑花。 小脑花那黑漆漆的外壳发出暗暗的亮光:“什么是离家出走?” “就是偷偷逃离爹妈的掌控,溜到家外面的世界去。” 小脑花那刚刚微微亮起的光芒熄灭了。 “外面的世界好恐怖的……” “哪有!外面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 阿宴突然发现,小脑花只是一颗脑花而已。它没有嘴巴无法进食,没有肌肤无法体验spa和桑拿,没有双脚无法奔跑,没有双手无法驱车飞驰。 “啊!不好了!”小脑花在阿宴手中不断震鸣。 “怎么啦怎么啦?!”阿宴也被小脑花吓得四处张望,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法蒂玛要从通风管道追过来了!” “我建议走紧急通道,那里通往外面的世界。” 虽然不是很懂,可阿宴现在也没有其他的路走。她把小脑花藏进自己的衣服下面,开始跟着小脑花的提示往从未见过的紧急通道奔去。 第169章 紧急通道 根据小脑花的说辞,紧急通道实际上是羽池里的一个位置偏远的原生态花园。所有电子设备在这里都会失灵,类似法蒂玛的纳米机械迷雾在这里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越过花园的领地,就能离开羽池的势力范围。之后只要混过资源回收站的那群管事的,就能到达外面的世界,也就是阿宴来时的那片堆砌着各种废弃物的黑暗垃圾场。 在这个花园中配置着各种芳香草本植物。一个和坪筑生活区的钢铁烈阳相似的迷你太阳悬挂在花园的正中央。翠绿的草坪一望无际。一片广阔的人造湖泊从不远处一直延伸至天际线,平静的湖面映射着晴朗的天空。 据说湖泊的另一边直达外界,但一直没有人去验证这个说法。上一个试图在湖中游泳的人如今已经成为湖底的枯骨。 这里是小脑花的爸爸举办私人宴会的地方。 而小脑花的爸爸一年到头难得举办一次宴会。平日里只有一些野蛮人维护着这里的花草和建筑。他们和正常的空间站人类不同,是在生物科学研究过程中违背人伦的实验产物。 没有正常人的外表,更不用说基本的人权。这些被正常人视为怪物的存在,如今被羽池的主人圈养在此地,度过着朴素且平静的生活…… 一路上小脑花向阿宴描述着花园的生活,越聊越远,直到阿宴直接了当停止了它的话茬。 “不行,我还有同伴在这里,必须要和她们汇合后,我们才能一起离开这里。” “同伴?”小脑花在阿宴的怀中开始慢速自旋。 “就是你在抓我的时候,在我身旁的那两个女孩子,”阿宴细心提示着小脑花,“你这么神通广大,一定可以查到她们现在的下落,对吧?” 被形容为神通广大,让小脑花有些飘飘然。 “那两个女孩子叫什么呢?”它问。 “一个是密涅瓦,另一个是思亥。” 小脑花加快了自旋速度,运行了数十秒,又突然停了下来,并冷不防来了一句: “对了,大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呢?” 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救我,搞了半天你还是不记得我的名字? 阿宴哭笑不得,“我不是说过吗?我叫宴棠,你可以叫我阿宴。” 小脑花那黑色的外壳上布满了问号。 “不,你不是阿宴。世上所有的阿宴都被我抓起来了,你怎么可能是阿宴?” 话题又绕到了这个奇怪的问题上来。 阿宴停下了匆忙的脚步。 她像抓紧篮球的运动员般擒着怀中漆黑的球:“小脑花,有个问题我必须要和你解释清楚。” “在整个空间站里,只有一个名叫宴棠的人,那个人就是我。” 小脑花再次发出了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颤鸣。 “……那我,我再检查一下关于阿宴的信息好了。” “嗯。”阿宴认真地回复着小脑花。 “阿宴……学名:宴棠……?!” 小脑花大吃一惊。 “怎么,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阿宴开始怀疑小脑花的办事效率。 “啊这……”小脑花感到万分抱歉,“我一直用的是系统自带的视觉识别功能,文字资料向来都是放在备用空间里走流程用的……”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阿宴一贯听不懂小脑花那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更何况,她都在小脑花面前转悠这么久了,难道它的视觉识别功能一点也没有预警过吗? 以她的理解,她认为小脑花只是一个工具,一直被那个被它成为“爸爸”的人所操纵和利用。这个工具专门处理和自己同出一脉的克隆人或者非法基因编辑产物。 那么,小脑花凭什么认为我阿宴不是我阿宴呢? 但小脑花明显没有想得那么深。它只会专注眼前得任务。 “那么……就对不起了!”小脑花猛然从阿宴两掌之间跳出来,凌然漂浮在阿宴头顶。 天花板瞬间被黑色的泥污所笼罩。几个半球开始从表面拱出身形。 这不正是之前被小脑花所吞噬的那个场面么?! 当时那种令人窒息的窘迫感瞬间涌上心头。 阿宴慌张之间居然不知道要往哪边逃跑,只能站在原地呆滞地盯着头顶的小脑花。 十五秒过去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 头顶的一片黑泥在不知不觉间也消失殆尽。 “不好意思哈,我刚刚好像把能源用完了,现在只能节能待机。抓捕的事,就等我回去冲完电再说吧。” 小脑花乖乖地回到了阿宴的手中。为了表示亲昵,它还特意蹭了蹭阿宴的手掌。 所以刚才你是在搞笑吗?阿宴在内心默默地吐着槽。 就像是刚才的决裂发言没有发生过一样,阿宴和小脑花又回到了逃生路线的讨论上来。 “我更正关于你的信息后,发现了你两个同伴的记录。” 小脑花的黑色外壳上兀自出现了一个小型的凹槽,从中弹出了一块立体投影。 投影中,一位劲装女子被关在由铁栅栏组成的囚牢中。那女子使出浑身蛮力徒手掰弯了直径约有十厘米的铁栏杆,刚想迈脚出去,被掰弯的栏杆却趁她松手之际回复到之前笔直的状态。 那女子像是有着使不完的蛮力,不停地将自动恢复笔直的铁栏杆掰弯,一边张嘴骂骂咧咧,似乎和这些铁栏杆有着宿世冤仇。 阿宴好不容易把注意力从那些有记忆功能的铁栏杆上转移出来,终于认出了投影中的那名女子:“是思亥!” 同时,她也发现了和思亥同处一个牢房的密涅瓦。此刻,密涅瓦正蹲坐在角落里默念着圆周率的小数部分,看来它也正处于待机状态。 阿宴稍微安下心来,询问着小脑花:“她们两个现在被关在哪里?” “她们两个似乎是被垃圾清扫装置丢出去的,一般都是由外围资源回收站接收。” “资源回收站……”阿宴突然想起了小脑花的逃生计划,“越过花园,就能到资源回收站了!” 二人终于达成一致意见。在小脑花的带领下,阿宴顺利地到达了花园门口。 第170章 花园 花园的入口处不出意料之外,照例安排上一扇华丽而巨大的门扉。 古典的金属蔓纹爬满如墙面般宽阔的门板之上,三两朵白色的蔷薇绽放其间。 阿宴的手覆在凹凸起伏的门板上,明显能感受到有数股气流来回涌动。 是风幕机吗? 阿宴这么想着,伸出去的手果然陷入了门中。 “这是通往大门的装饰投影哦,阿宴7259号,别停下脚步,出发吧!”小脑花叨叨着。 自从它接受了“眼前的阿宴是它的猎物之一”这个事实后,小脑花便开始将这个流水序列号加在了阿宴的名字之后。顾名思义,眼前的这个阿宴是小脑花自从开始抓捕阿宴的这项工作以来,遇到的第7259个目标。 虽然感觉有被冒犯到,可阿宴还是按下了心头的不满。 她一脚跨过了华丽的幕景,看见了真实的花园大门。 朴素,是第一眼冒出来的形容词。 在一小段门廊的尽头,安置着一扇对开的木制圆拱门。 幽静的走廊两侧各挂着一把火炬。十分古老的装饰风格。 阿宴觉得十分眼熟,好像在哪里也见到过这样的风景。 但她对这种既视感无从了解,只能将这种感觉归类于影视场景再现的体验。 “这里的门禁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更换密钥,我正在检查目前的密钥更新信息,阿宴7259号,等我算出密码后,我们就……” 就在小脑花逼逼叨叨的时候,阿宴随手握住木拱门上的把手。 她依稀在早古的视频资料里见识过这种门把手的开启方式。 “哇哇哇——阿宴7259号,你是怎么把门打开的?!”小脑花放下了算了一半的密码,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这门又没锁……”阿宴觉得小脑花在大惊小怪。 她大步流星走进了花园的范围。 这里确实是一片世外桃源。 即使是坪筑生活区的中央公园,也无可避免地需要铺陈一些便捷路轨,公共摄像头这些辅助人们生活的机械设备。而这里,最常出现的人造物却是围绕在湖边的一排排木制躺椅。 大片鲜嫩的草坪和湖水并驾齐驱,各自占领了花园的一半地势。 一排排整齐高大的植树布景将草坪分割成若干个小园圃。每个园圃中都种植着不同的香草和恬淡的花卉。 沿着湖边往前走,一栋壮丽的金碧豪宅矗立在阿宴面前。 “前面就是花园的出口了,”小脑花向阿宴解释着,“但是这里面有什么我暂且不太清楚。” “阿宴7259号,请小心行事。” 阿宴点点头,怀着忐忑的心情踏上了豪宅前庭的地砖。 四方的青金色地砖大块大块地平铺在草坪上,虽然边缘并不规则,但整体却拼接得十分宽敞和笔直。走完地砖铺成的迎宾路,阿宴目测需要漫步不短的时间。事实上没走几步路,喧哗的水花漱然从地面涌出,将她阻挡在前。 “是喷泉!” 阿宴惊呼。 水毕竟是空间站的重要稀缺资源。生活区的中央公园尚且不会修建这种浪费水的景观喷泉,而这里竟然有一方占地不小的旱喷。 这旱喷喷泉从阿宴的脚下一直延伸至豪宅那虚掩的大门之下,伴随着此间的人造微风涌现出不同的造型。 阿宴沿着喷泉向前走,清凉的水花溅撒在她的脚踝上,手腕上。 一只巴掌大的黑色蝴蝶扇动着它那缀着蓝绿色艳丽花纹的翅膀,灵巧地飘过她的眼前。 “那是蝴蝶吗?” 对阿宴来说,这是一种只存在于数据资料中的生物。 “蝴蝶……不可能,”小脑花否定了阿宴的说法,“如果是拟态机械倒是说得通。像是用来检测环境的浮游机之类的。” “当年的开拓者们可没有余力把蝴蝶这种寿命短,对环境变化又敏感的生物从地球上救出来。” 阿宴眼疾手快,一把捉住了那只黑蝴蝶。 只可惜她用力过猛,捏在手中的只剩下半片蝶翅,另一片翅膀飘摇着掉在了地上。 粘腻的浊液从蝴蝶残破的躯体中流出,半挂在阿宴的手掌心。 “看起来不像是机械制品啊……” 忽而强风拂面,把阿宴手中那半只蝴蝶吹得老远。 阿宴就着喷泉水清洗着双手。明媚的阳光下,泉水晶莹剔透,宛如从时间沉重的夹缝中来回飘游的纤细精灵。 璀璨的光芒在水液中循环往复地奔跑着。阿宴追逐着那些耀眼的光芒,一时失了神。 下一秒,尽收眼底的光芒隐匿了行踪。 天空被厚重的乌云笼罩。 泉水跌落地面,潜入地下。黑暗瞬间笼罩着大地,唯留一束凉光披撒在阿宴身上。 她抬头巡视着头顶。 方才在晴空中散发着热烈光辉的太阳,此刻就像是一盏照亮小黑屋的夜灯。 “这是花园的黑夜模式,”小脑花解释,“看来花园的安保系统发现了我们,并且将我们确认为入侵者。” 虽然听起来挺有危机感,但阿宴其实很享受这种清凉又沉静的感觉。 这可是坪筑生活区不曾实现过的环境模式呢。 “砰嗵嗵——” 湖面上异象横生。高矮不一的细长圆柱从湖中升起,顶部发出刺眼的红色光线。 光线在潮湿而昏暗的空气中四处扫射着。 阿宴觉察到那些红色光线正在一点点地集中在她地身上。 “快跑!阿宴7259号——”小脑花在阿宴怀中震颤。 阿宴迅速跑动起来。她前脚奔离的那块地砖,下一刻便被红色光线集火,烧出了一个边缘清晰的小圆坑。 尚未得逞的红色光束仍追踪着阿宴的身影。 阿宴只能加快脚步,在青金色的地砖上一路疾驰,如一股旋风钻进了前方豪宅的大门里。 “呼哧——呼哧——” 阿宴大口喘着气,发出响亮的呼吸声。 “呼哧——呼哧——” 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大厅回响。 映入阿宴眼帘的,是那相当奢华的室内装饰风格。 缀满水晶的大型吊灯,三三两两地悬挂在堆满繁复花纹的天顶上。 墙纸上的浮雕花纹泛着银色的光彩,又配以金色的花纹镶边。 大红色的方柱呈两排支撑着整个厅堂,向阿宴暗示着前方。 第171章 舞池 前面就是出口了! 阿宴沿着两排气派的大红柱子大步向前走,用力推开了尽头的一扇大门。 一阵清丽的音乐如婉婉溪水从门缝中流淌出来。 阿宴的耳朵一惊,好奇地继续推开门。 原本委婉的乐声变得宏大起来,展现出一首交响乐曲的恢弘气势。 一股明媚而温婉的馨香扑鼻而来。 女子们穿着各色礼裙谈笑嫣然,又有一些发髻如云的女子旋转着舞步,肆意将热情与欢乐播撒在人群中。 望着眼前来来往往的盛装女士们,阿宴不禁感叹。 好一个热闹的舞池。这里比之前的大厅更加明亮,氤氲的彩光闪耀在众人的头顶之上。 可第二眼她就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参加舞会的全都是女性,并且都是些拥有着粉色的头发,金黄色眼瞳的女子。 就连另辟一隅的交响乐演奏团里,也都是些和阿宴相貌相似的女孩子们。 这让她想起了之前在小脑花的‘卧室’中看到的那些女人们。 坪筑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和自己相似的女孩子? 阿宴猜测这些人极有可能是被小脑花从其他地方抓来的。虽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想要复制自己的生物学样本,但这已经引起了她的高度警觉。 难道爷爷他们嫌弃我太没出息,想要越过法律和道德的边界把我从这个世界上抹掉? 一种被泯灭掉的恐惧让阿宴打了好几个冷颤。 不不不……这太离谱了。 阿宴摇摇头,将那些可怕的想法抛诸脑后。 她踏入了舞池当中,发觉这些女孩们全都满面荣光,丝毫不担心自己被禁锢的事实。 毕竟根据小脑花的描述,这个花园并不是一个适合正常人居住的地方。 而这么多面貌相同的女子聚集在一起,难道她们不会觉得磕碜吗? 她们该不会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了吧?又或者,她们根本就没有正常人应该具有的常识,丝毫没有明白自己被禁锢的事实? 可她们若是被禁锢,幕后黑手又为什么要为她们提供漂亮的衣裙,把她们聚集到这个舞池寻欢作乐呢? 阿宴觉得自己一定是对这里的一些最基本的认识出现了误解。 “咦……0029、6558、0996……” 小脑花数着一个个的数字,陷入了困惑当中。 “你怎么了,智障了吗?”阿宴拍拍小脑花那坚硬的黑色外壳。 “请别打扰我,我正在查找她们的序列号……一定是我哪里出了错,为什么我无法检查到她们身上的序列号呢?” “……这些人和你,阿宴7259号一样,并没有经过我的抓捕,身上也没有序列号。” “怎么办?怎么办啊……” “不……这些阿宴们……应该被关在我的卧室里才对啊!” 小脑花从阿宴的怀中跳到地上,四处查看着舞厅中那些长相相近的女孩子们,但似乎没有任何新发现。 女孩子们各自谈笑风生,聊着对方的衣饰和今日的美食,对脚边的这个小黑球没有任何关注。 它一路走走停停,越滚越远,终于停在了壁窗的角落里。 阿宴跟在小脑花后面。本就穿着礼服裙装的她穿梭在人群中,竟然没有丝毫的突兀感。有几个女孩子甚至向她投来了或友好或敌意的微笑。 摆脱掉最初的排斥感,阿宴现在有种活在朋友圈中的实感。虽然她之前都没有过朋友。 就像一个活在影视剧本中的角色,有着一篇无足轻重的剧本。 夜晚的风夹杂着潮湿的凉意穿过倾长的窗纱。窗纱又拂过她的耳侧。 阿宴望向落地窗外,漆黑的夜里只有一轮月亮值守着无人的战场。 “所以是什么情况?”阿宴问小脑花。 “这里有什么可以逃脱的暗门或者密道吗?” 一向聒噪的小脑花居然没有任何回应。 阿宴只好把小脑花从地上捡起来。手掌中传来轻微的颤动。 它正在发出单薄的哀鸣。 “……爸爸……不要打我……呜呜呜……” 小脑花如此地惧怕着爸爸,就像它的爸爸就在这个舞池中默默地盯着它偷懒一样。 “怕什么,只要我们闯出去,你爸爸就再也管不到你了。”阿宴抓起小脑花,轻轻抚慰着它。 “爸爸……爸爸在花园里放置了捕捉我脑波的蛛网,现在爸爸正在赶来的路上……呜呜呜,他已经穿过花园,在这个大厅里了,我好怕啊……” 说着说着,小脑花那坚硬的外壳居然凸显出了几丝裂纹。 能够在这不为外人所知的羽池里到处安插眼线,还能在这里非法养娃囚禁未成年人,甚至还可能主持进行着量产型的悖德生物实验…… 阿宴有理由猜测,小脑花口中的爸爸,就是潜藏在羽池中的黑暗组织大boss。 这么想着,她突然兴奋起来。 如果我能顺利解决这个听起来就不是好人的爸爸,说不定我就能证明自己的价值,在坪筑乃至整个空间站群里扬眉吐气! “小脑花,别怕,我来帮你教训爸爸!” 呃……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小脑花隐约觉得阿宴7259号即将要做出一些会让它尸骨无存的事情。 它挣扎着想要溜走,但是阿宴的一双利爪死死扣住了它,简直动弹不得。 “来,感受一下,你爸爸的气息!” 阿宴把小脑花举在头顶,当作天线使唤,引得一旁的美女们纷纷侧目而视。 “他从哪个方位找过来了?嗯?” 小脑花十万分的不配合。它在阿宴的掌中跳来跳去,想要跳窗逃走。 “明白了,你爸爸在那个背离窗户的方向!” 在她看来,将小脑花想要跳窗偷走的方向逆转过来,就应该是那个臭爸爸的方位。 阿宴居然也就理直气壮地朝她认准的方向走去。 “哎哟,你小心点,都踩到我的裙子了!” “你干嘛推我!” “……我的香槟撒了!” 阿宴匆匆穿过人群,丝毫不顾及旁人的存在,惹出了诸多的不满。 她一心只想找到小脑花的爸爸,可环视周遭,根本就没有发现一个男的。 “喂,你确定你爸爸在舞池里?” 小脑花颤颤巍巍地表示确定。 第172章 飘移大门 “那……你爸爸,看起来应该是个男的,对吧?”阿宴怀疑小脑花根本分不出男女。 小脑花迟疑片刻,“呃,什么叫做‘看起来是个男的’呢?” 阿宴被小脑花的迟钝气个半死。 她决心靠自己的眼力劲儿找出那个臭爸爸,却发现自己身处‘大家来找茬’大型活动现场。 身边全都是些长相和自己相似的女孩子,大家只能凭借各自的发型和衣着来分辨彼此。 阿宴找得眼睛都花了。 难不成小脑花的臭爸爸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 那可真难办了。 阿宴漫无目的地扫视着,目光已经渐渐触及到了人潮的末端。 一位像壁花一样安静的女孩倚坐在窗边。 而全场唯一的一位男子正安睡在她的膝间。 “啊,男的!” 阿宴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飞奔到二人面前。 下一刻她却失去了劲头。 眼前的这个男的,皮肤细腻得让女孩子也自愧不如。他闭眼沉睡的姿态宛如画中的水仙,柔顺的发丝上沾染着皎洁的月光。舒展而修长的四肢随意摆放在窗台上,却也美得让人无法闭上双眼。 一个这样美丽的男子,怎么会是黑暗组织的老大? 更何况无论怎么看,他的年龄都不会超过二十岁。 基本和‘爸爸’这个词无缘。 阿宴看呆了,简直忘记了自己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您有什么事吗?”壁花女子柔声问着。 阿宴看着那女子抚摸着男子漆黑如绸缎般顺滑的短发,羡慕得想要变成那只惹人嫉妒的手。 “嗯……我正在找人。” 壁花女子眼神稍稍抬起:“你要找谁?” 阿宴总不能说她在找小脑花的臭爸爸吧? 然而,她精短的脑回路让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来找爸爸。” 壁花小姐吃了一惊:“你有爸爸?” 阿宴没想到对方也是不按常理出牌的老手,只能尴尬地笑着说:“难道你没有?” 壁花小姐收回讶异的目光,仪态变得更加娴静。她抬起抚摸男子头发的那只手,撒在男子身上的月光一下子落空在窗台上。 男子那美丽的身影就像露水般消散在阿宴的眼前。 “咦?这……” 阿宴不由自主地趴在窗台上,摸索着那片男子曾经存在过的地方。 “你看,这个庭院里有这么多的优秀女性,男性的存在到底是多余的。”壁花女子淡淡地说。 “如果有,也只会是和刚才一样的幻影。” 阿宴即刻理会到女子话中有话。 对方没有父亲,只能是通过科技手段孕育出来的生命体。 “我很抱歉,这里可能没有你要找的人。”壁花小姐微微笑道。 阿宴满脸的讪笑,暗暗在手掌上使劲拿捏着小脑花。 “那……请问这里的出口在哪里呢?” 壁花小姐的微笑逐渐凝固:“你有父亲,并且不知道这里的出口……” “你不是这里的园丁!”她的脸色冰冰亮,透心凉。 园丁?园丁是啥?阿宴五丈摸不着头脑。 还是小脑花率先发现了壁花小姐身上陡然凝聚的杀气。它猛地从阿宴的手掌中挣扎出来,朝对方那张已然狰狞的俏脸上一阵猛喷。 白色的烟雾将壁花小姐的头整个裹住。就在向阿宴伸出利爪之时,她顿然晕倒在窗台边。 阿宴好奇地想要凑近闻一闻白雾地味道。她觉得这种香甜的味道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味道过。 小脑花只能蹦起来,朝阿宴的脸部撞去。 “你醒醒啦,这个是速效麻醉喷雾,不能吸的!” 阿宴摇了摇头,感觉到眼皮一沉。 “可不能在这里睡着啊,阿宴!” 小脑花一个抖机灵爬上阿宴的脑门。它那漆黑的球体上赫然伸出了一根银针,然后朝阿宴的头顶百会穴刺去。 这种五雷轰顶的感觉,旁观者是无法体会到的。 阿宴把小脑花从头上拔下来,赏给它一个迷离的表情。 “别……别生气啊,阿宴7259号,你你看……今天的月亮它……它好圆啊!” “你可拉倒吧!你爸爸呢?他是蹲坑去了吗?” 小脑花十分轻松:“嗯,我发现他的定位已经不在花园内了。有可能爸爸还有其他的事情在忙吧。” “那我们现在要往哪儿走?哪里是出口?” “跟我来。”小脑花跳到地上,示意让阿宴跟在后面。 这一人一球再次穿越汹涌的粉发人潮,在她们来时的门前站定。 “你该不会真的智障了吧?我们刚刚就是从这扇门进来的啊!”阿宴指着那扇重新掩上的大门。 小脑话笃定地钻回阿宴的胸前:“这里的物理坐标一直在变换,穿过来时的门不一定就可以回到原点,也有可能到达一个新的地点。” 阿宴只能将信将疑地推开这道门扉。 迎接她的并不是广阔的康庄大道。 她一脚踩进了水潭中。幸好潭水并不深,只没过她的小腿肚子。 如镜般的水面被阿宴的脚惹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打碎了映照其上的一整片星空。 此时的阿宴,完全沉浸在漫天的群星中。接近墨色的深蓝天际与水潭无缝衔接,打造出了一个梦幻的悠静空间。 “这里是哪里?”阿宴问小脑花。 “这里应该就是连接资源回收站的出口。不过……我也没有实地考察过,所以也不太清楚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真正地走出去……” 忽而一道无形的压力从阿宴身后袭来。 她回头望向背后,发现门内那富丽堂皇的辉煌灯火被一团团黑雾所笼罩。 “糟糕!这里一旦启动了黑夜模式,就无法将法蒂玛抵挡在外了!” “阿宴7259号,快关上门!” 这门可真是够沉的…… 阿宴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法完全将门阖上。她吃力地推着门,双眼睁得老大,就连眼眶都要炸裂开来。 而法蒂玛那苍白又美丽的面孔逐渐在她面前清晰起来。 “抓到你了。” 法蒂玛轻启纤巧的薄唇,吐露出凛冽的字句。她向阿宴的颈部伸出细腻的双手,身后的浓密黑雾幻化为天魔乱舞。 “不要——” 阿宴慌张推开逼近的法蒂玛,不想脚底一滑,跌落在水潭中。 黑不溜秋的小脑花从她怀中掉了出来。 “阿宴……” 还来不及道别,小脑花就被法蒂玛所擒,淹没在大片的黑雾之中。 第173章 星幕之下 “小脑花……” 望着身形渐渐模糊的小脑花,不知为何,阿宴眼角竟然涌出了一滴眼泪。 那滴眼泪沿着阿宴的脸庞顺流而下,汇入了潭水之中。 而猛涨的潭水也不声不响地吞没了阿宴。 法蒂玛的黑手连阿宴的一根发丝都没有摸到。 她似乎惧怕着潭中的水,只能像个幽灵般徘徊在水面上,等待着阿宴上浮的时机。 可她到底还是失策了。 潭底在快速下沉。水潭的深度每秒钟都在递增。 漩涡盘旋在水面上,勾画出催眠的符号。 不过一分钟,法蒂玛就已经无法依靠自己优秀的视力,在漆黑的夜晚确认阿宴在潭水中的位置。 群星的光辉无法到达水潭深处的水域。 来自深渊的引力温柔地牵引着阿宴,让她在梦醒之前安宁地坠入清幽深邃的水域之底。 一呼一吸之间,一股清流涌入她的心间,畅快淋漓,爽彻心扉。 阿宴自觉身在水潭深处,却并没有被水围困窒息,反倒自然如初。 怎么会这样? 她顿觉诧异。这和小时候把自己的头捂进浴盆中的感受完全不一样啊! 阿宴猛然晃动自己的双手双脚,来自潭水的阻力让她措不及防地失去了对身体平衡的控制。 她赶紧停止无序的挣扎,安静得像个夹在果冻里的玩具小人。 四处暗涌的潭水汇合成一个方向,顺势带着她上浮。就在她的额头破出水面之时,液体呛入鼻腔,流进肺部的辛辣感沿着她的呼吸道一路迸发。 “咳咳咳……” 周遭的空气逼迫阿宴吐出肺里的潭水。她的双手在水面上挥舞,双脚在水下胡乱地踢动,竟然触碰到了堆满淤泥的潭底。 现在可不是追究潭水深浅的时候。阿宴抓住机会,奋力站稳脚底,终于成功地站了起来。 此时的潭水只是浅浅没过了她的腰间。 漫天的繁星倾洒在湖面,即使被阿宴的举手投足所打乱,点点星光仍然随着水波的涟漪闪烁着。 就像波澜水面上漂浮着无数只发光的小船。 她擦拭着满面的水渍,环视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庭院。 没有法蒂玛和小脑花,也没有那扇奇怪的大门。在这同样星光璀璨的夜空之下,只有一座灯火辉煌的玻璃馆孤单矗立在一片茂盛草坪之上。 阿宴一身泥水艰难地爬出水潭,踏上了细软潮湿的草坪。 隐约有欢快的乐曲从数十米外的玻璃馆处传来。等她一步步走近,欢快的乐曲却又显露出悲伤的旋律。 阿宴小心地倚靠在玻璃窗上。这些玻璃窗间杂着木制的框架,进而组成玻璃馆的透明外墙。 温暖的光线穿过玻璃窗,在她眼中闪烁出迷离的光景。 馆内空无一人。 阿宴开始摸索着玻璃墙上开门的把手。 她浑身发冷,抖得像个筛子。好不容易转开了一扇玻璃窗,还没等她翻窗而入,却让她发现了一个漆黑的脑袋从背对着她的沙发边缘上露了出来。 原来这里是有人的。 阿宴悄悄收拾了一下自己粗暴的举动。 对方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到来,而是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他眼前的投影屏幕上。 他在看什么,怎么这么投入? 阿宴十分好奇地望向投影屏幕。 这个年头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在静止的二维画面上停留目光。况且放映的还是一些毫无设计感的幻灯片。 这一帧帧的画面上全都以一个粉色头发的女孩为中心。这个女孩,自然是和阿宴有着相似的容貌。 如果不是刚刚在花园看到那么多和自己相似的女孩,以及小脑花房间里的那些‘被捕捉回’的阿宴们,她一定会单纯地认为这个人对自己颇为留意,是因为…… 这个家伙在暗恋她! 然而经历了这些种种怪奇的事件后,阿宴已经成功修改了她脑回路的花痴走向。 这个家伙,他一定是小脑花的那个狗屎爸爸! 是他制造了如此多和自己容貌相似的克隆女孩。 也是他指使法蒂玛袭击了自己。 这么一想,阿宴的手猛然捏成了拳头。一股无法压抑的暴力冲动占据了她的身体。 但另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她的脑仁中钻出来。随即是一阵晕眩。 阿宴仍捏紧着拳头,但已经没有了挥拳而出的力气。 她使劲眨了眨散了焦的双眼。 伴着一阵碎裂的声响,脆弱的玻璃墙碎裂成渣。玻璃渣迎面而来,在她脸上划出了数道血痕。 双眼仍然被一阵迷雾覆盖。 裹挟着她的空气,夹杂着玻璃渣凝固在了半空中。 阿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很清楚,自己的拳头并没有砸向玻璃窗。有人从玻璃馆内部进行了破坏。 她极力想要将身体的控制权从那股霸道的力量手中夺回来,四肢却越来越笨拙地僵硬在那里。 细碎晶亮的渣滓一**露在外,一半嵌入了她的皮肉之中。渗出的殷红血液一滴一滴悬浮在她眼前。 脸庞温热的触感径直刺入她的心间,唤醒了她麻木的心智。 呆滞放大的瞳孔霎那间收缩,迷雾散去。 须臾之间,玻璃墙完好如初,玻璃馆岁月静好。 只是窗前多了一束黑白分明的身影。 镶着暗金流云花纹的黑色丝质睡袍慵懒地挂在如芝兰玉树般的高挑身材之上。 那人身材过于高挑,以阿宴的身高平视窗口,只能看到松散的交领里露出了他平滑又结实的肌肉曲线。 男子的手仍然触碰着阿宴滚烫的脸颊。 “你……迷路了吗?” 为了照顾女士的身高,那男子只得低下头与阿宴对视。 他黑色的头发濡湿,就像刚刚洗过澡。他的眼睛却比他的头发更加湿润。 更要命的是他一边说话,一边弯起了嘴角,就连明亮的双眸也拱出了奇妙的弧光。 阿宴本能的想要逃避这种笑容。 并非是因为这种笑容没有感染力。恰恰相反,这种过于渲染魅力的笑容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阿宴心中的疑虑。 她虽然是个颜控,却对高颜值人士十分警觉。 阿宴推开那男子的手,转身就想跑,可却被那男子抓住了纤细的手腕。 对方可不是什么善茬。 阿宴能够感觉到从手腕传来的温度仍然温热,但那蛮横的力道却不允许她反抗。 第174章 龙凌 这反倒激发了阿宴的斗气。 她转过身来,眼神凶狠地直视着对方。 “你放手!” 那男子微笑的眼眸里跳过一丝困惑的火光。 他驱散了笑容,即刻松开了手。 糟了!我的语气是不是太重了? 虽然很担忧对方被自己凶到,但阿宴还是绷紧了一张脸,不露半点怯弱。 像他们这种长得好看的男孩子,全都是些自私又势利的家伙。 过往被捉弄的回忆被塞进一个个氢气球,从她心底升腾而上。 她曾经苦苦暗恋的学长看起来仪表堂堂,学识渊博,只是因为宴壹的一句无聊的玩笑话就和自己绝交。 三年前的跨站旅行中,被同行的阳光帅小伙搭讪。她还以为是自己魅力爆棚,结果却是沦为真心话大冒险的边角道具。而这种无聊到爆的冒险游戏,发起人又是同行的宴壹。 小学时同班的班长十分照顾她,经常为逃学的她送课程笔记和作业。想当年的那位班长可谓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优等生,他稚嫩而端正的面貌阿宴如今都还记得。就是这么一位向阿宴言传身教努力奋进的好苗子,却因为被宴壹误导,撞见了她躲在教室角落抠鼻屎的丑态! 阿宴甚至还想起了幼儿园拍毕业照时那个悄悄站在她身边的小男孩。只是因为自己想要找到四片叶子的三叶草,他就搜遍了幼儿园的草坪,还用摘下来的三叶草编制成了仙女的头环戴在她头顶。这可是阿宴纯洁的友谊第一次萌芽。 然而,还衔着奶嘴的宴壹,只是向他喊了声哥哥卖了个萌,就把这根苗给掐弯了。 据说这个幼儿园园友现在已经成为了奔赴在宇宙一线为同志同权发声的领袖人物。 诸如此类的事件不胜枚举。长得好看的男子全都和宴壹一个鼻孔出气。 阿宴眼睛瞪得老大望着眼前的这个人。 他长得十分的俊俏,极有可能是宴壹派来调戏我的npc人物。 阿宴这么猜测着,却也没有因这种可能性而退后。 因为这个人,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阿宴目前为止的审美上限被刷得老高。 他的面貌端正而精致,比女子精妙的妆容更显细腻,而眉眼又饱含男子的洒脱与豪迈。素雅的玄黑是他脸上唯一跳脱的色彩,一双剑眉高高扬起,藏不住眼中跳跃的流光。 纤薄的上唇旖旎着俏丽的弧线,若是再笑起来,仿佛他身后的整个背景板都会沾染上轻佻又浪漫的粉红色。 刚刚他笑起来真好看,我真不该打断他。 阿宴后悔自己如此粗鲁地推开了他的好意,却又害怕再次被骗,被宴壹嘲笑。矛盾的神色弥漫在她的脸上,就犹如便秘许久一般。 “——凌,外面是怎么回事?” 一个冷静得略显傲慢的声音从男子背后传来。 从阿宴的视角望过去,恰好就是刚刚那个老土得盯着幻灯片发呆的背影。 被称为‘凌’的男子迟疑地望着阿宴,下一刻居然麻利地爬出了窗外。 “没事……只是窗户被风吹开了。” “啊……这几天在坪筑消费的纸质账单正好放在窗前,都被风卷到窗外了,叔叔,我去把它们都找回来。” 凌自说自话地推搡着阿宴向池塘边走去,丝毫不考虑湿漉漉的阿宴原本就是从池塘里爬出来的。 “让开!我要去找那个……唔唔……” 阿宴还没说完,就被凌捂住了嘴巴。 屋里传来了椅子脚在地面划动的声响。 “外面还有人吗,凌?” “啊,没有啊,叔叔你听错了,不说了,我找账单去了。” 他一面应付着屋里的叔叔,一边把阿宴抱起捂在怀中,仗着自己高大的背影完好地遮住了阿宴的身形,竟也没有让屋里的叔叔瞧出破绽。 为了不让叔叔感到怀疑,凌硬是抱着阿宴从池塘的这一端跑到了另一端。他四处张望着,对周围的安全和静谧感到满意,终于把阿宴从自己怀中放了出来。 “……捂死我了!你这是要谋杀吗?!”阿宴朝凌怒吼。 “小声点!”凌拍了拍阿宴的脑袋,“被叔叔发现你就惨了!” “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 “也没有啦……叔叔他只是对凯珊卓非常感兴趣而已。” 好熟悉的名字,但是阿宴一时想不起她曾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凯珊卓是谁?”她问。 凌稍稍露出一丝诧异的表情,随即一转而逝。 他躺在池塘边的草坪上,注视着夜空中的星群,一轮圆月突兀地挂在群星之间。 “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存在过的女人。” 阿宴坐在凌的旁边:“她是你们那里的名人吗?” 凌侧过头来望着阿宴:“你……不认识她?” “请问我有什么必要,一定得认识凯珊卓这个人?”阿宴反问。 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以为,花园里培养出来的女人对凯珊卓都会有所了解,没想到……” “还有你这么个不知道情况的野丫头。” 阿宴听出了这话中的端倪。 花园。在花园中长大的女人们。她们都认识凯珊卓。 旺盛的好奇心爆棚。阿宴决定打探一下这些自己不曾知晓的事情。 “也不是不知道啦……她们都说她很美。我很好奇她长得什么样子。” 阿宴从未在坪筑上听到过这个名字,以为凯珊卓只是一个作古的女人,这么出名大概是因为她的美貌。如果是因为能力和做出杰出事迹,坪筑不可能不知晓她的存在。 没想到凌再一次向她投来惊讶的目光。 “她……当然很美。” 凌身上那种不自然的姿态让阿宴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可她也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她只好换个角度旁敲侧击。 “要是能和她见上一面就好了。”阿宴说。 凌会心一笑:“如果可以,我也想亲自见见她。只可惜她存在于我们的祖先定居木星轨道之前。” 阿宴大吃一惊:“她……是地球人?” 难怪阿宴在空间站上没有看到和凯珊卓相关的资料。 任何和地球有关的人和事,在空间站里都是需要被控制传播的禁忌内容。就算阿宴再怎么翻烂数据库里的资料,她也只能看到那些经过删减的早古地球产肥皂泡剧和各类怪奇小说。 第175章 凯珊卓 像个大字躺在草坪上的凌一下子坐了起来,嗖然贴近了阿宴的脸。 他那圆润又漆黑的双眼里满是好奇的神色。 “你,究竟是在哪里长大的?” 阿宴十万分不解,她只得支支吾吾地回答:“那……当然是花园里了。” 凌的眉头仍然紧蹙,根本不相信阿宴的话。 “你说谎。” 他认真的样子真是蛮横,直率中透露着凶残的气息。 “我……我……我没有!”阿宴毫无底气地反驳。 凌挑起眉尾,一脸正色:“生活在花园里的女子们从小就接受园丁的指导。她们所学得的数千年历史和生活在空间站表层的人们截然不同。” 这历史居然都扯到几千年了……凌的说辞让阿宴惶恐。 她忽然记起舞厅里,那位壁花小姐的话语中曾提到了‘园丁’这个人。那位壁花小姐显然是将自己当成了园丁,随后又因为某些原因否决了自己的园丁身份。 一个抖机灵的点子突然从阿宴脑子里跳了出来。 “摊牌了,我不装了,我就是园丁。”阿宴故作深沉地棒读。 凌盯着阿宴的脸,就那么一直望着,直到憋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我说,你可别装了。放弃吧。”凌捂住肚子尽量保持体面。 “有那么好笑吗?”阿宴一脸茫然,仍然不知道自己的漏洞在哪里。 凌平复了自己的情绪,稍稍展开了这个话题:“培养花朵的园丁,一定得是一众花丛中的佼佼者。” “她们必须要像机器一样精准快速地学习各种知识技能。” “此外,她们还需要将‘成为凯珊卓’作为自己的毕生目标。” “等等,”阿宴打断了凌的话,“她们为什么要成为凯珊卓?” 凌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知道你是真蠢还是扮猪,这么明显的事情,你只需要照照镜子就明白了。” 阿宴虽然摸不着这其中的门道,还是掏出了口袋里的手镜照了照脸。不想,手中圆形的小镜子竟然碎裂开来。 她映在破碎镜子上的容貌被分割成大大小小的不规则裂块。 “怎么这么巧?” 不祥的预感在她心里发芽。 她愤懑地把手镜丢到一边,走到池塘边想顾影自怜。可一群鲤鱼恰好经过,打乱了水面的平静。 “我知道我的脸和那些女孩子很像,但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这里有人企图量产我的存在?” “这又和那个凯珊卓有什么关系?” 就在阿宴发出迫问三连击之时,低头沉思的凌突然搞清楚了一件事情。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阿宴咬了咬嘴唇:“你先说。” “我叫龙凌。你呢?” 这可不是隔壁星鉴的大老板吗?听说他们这几天正好来坪筑搞活动。 阿宴想也不想就回答:“……宴棠。我的名字是宴棠。” 龙凌颇有些惊愕:“原来宴棠就是你……是你?” 阿宴更加不理解龙凌的态度了。 难道我的名号已经响彻到别的空间站去了吗?不会吧?可为什么这个龙凌似乎只知道我的名字,却不认识我? 阿宴想要问,却又害怕龙凌知晓的其实只是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愚蠢程度。 网上一些调侃宴家的段子虽然都被马赛克刻意处理过,可是坪筑宴家有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小姑娘可是出了名的。 阿宴紧张得不知所措,龙凌反而轻松了很多。 “难怪宴老头在我们面前总是要把你藏着掖着了,原来你长得和凯珊卓一摸一样。” “你说什么……” 阿宴刚想击中问题的核心,不远处便传来一阵稀娑匆忙的脚步声。 二人回头望向同一方向。 一队人马握着刺眼的手电筒浩浩荡荡朝池塘边追来。 “龙凌先生,你在哪里?” “回星鉴的班机马上就要起飞了,龙凌先生,你在哪里呀?龙议长正在驿馆等您呐!” 在被数十道光线集中扫射之前,龙凌抱起娇小的阿宴,如无声的旋风踩在羸弱的灌丛顶部,进而一跃而上,于婆娑树影间来回穿梭,最后安坐于驿馆的飞檐翘角之上。 望着脚下焦躁异常,四处巡视的人们,龙凌觉得十分有趣。 被他抱在怀中的阿宴耳朵赤裸裸地贴在他胸前,茁壮的心跳声有着稳健的律动。 龙凌的浅笑和他身上淡淡的柠檬草味道几近绝配。 然而阿宴并不懂得欣赏这样的美好。她无视龙凌能飞檐走壁的体质,揪紧他宽松的领口,死死地盯着他那平滑清晰的下颚角。 “凯珊卓究竟是谁?!” 明明落下的是皎洁的月光,从阿宴的双瞳里却泛出了艳阳的光辉。 龙凌轻轻用大拇指擦拭着阿宴眼角的风尘,“和传说中的一模一样。你的眼睛,明锐得能够直视太阳。” 阿宴擒住龙凌的手,那力道换成龙凌暗自叫疼。 如果花园里的那些女孩子并不是针对自己制作的克隆副本,而是仿制凯珊卓的样本,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刚刚龙凌也说过,坐在沙发里看幻灯片的那个人只对凯珊卓感兴趣。幻灯片里的那些照片,不出意外,也都是凯珊卓。 毕竟照片这种东西早已入土为安,现在的人想要留住美好瞬间都会使用全息投影。 可这也不能完全说明凯珊卓和自己没有关系。 “凯珊卓究竟是什么人?她和我……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吗?” 看到阿宴一本正经地说着这样漏洞百出的话,龙凌哑然失笑。 “我不是说过了嘛……凯珊卓是千年以前的地球人。” 他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不过,你们两个都是宴家的人,说不定也会有些什么血缘上的联系……” “啊?她也姓宴?” 龙凌猛的按住阿宴的脑袋,躲过了屋檐下一扫而过的手电筒灯光。 “我就知道宴家会向你隐瞒关于凯珊卓的事情。你和她实在是太像了。”他压低嗓子说。 “一般人只知道宴家的开山者是宴培森,而不知道宴培森还有一位直系血亲。” 虽然阿宴在学校里不怎么学习文化历史课,但是自家有多少人在,有多少人曾经存在,每年在饭桌上还是能听亲戚提起的。 “凯珊卓……我从来没有听叔叔婶婶提起过。而且……如果宴培森那样的大人物还有兄弟姐妹,坪筑的记录里不可能不记录的啊!” 第176章 凯珊卓的代行者 阿宴在龙凌耳边低声咆哮着。 “哎……你不要往我的耳朵里吹气,怪不好意思的……” 龙凌匆忙躲开阿宴,侧过身去。但阿宴依然可以看到他耳根子处的红晕。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阿宴一把又将龙凌拉扯了回来。 “快告诉我,那个凯珊卓到底做了些什么,为什么大家都刻意不提起她?” 龙凌满脸通红,却还要故作镇静。他假装生气地别过脸去,和阿宴保持距离。 “……还不是因为她做了一些损害家族利益的事。” 损害家族利益…… 是为爱殉情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还是心狠手辣的美狄亚? 龙凌模糊的字眼,仿佛一秒之间让阿宴足以脑补上万字的小说。 阿宴一双大眼睛里冒出了好多名为好奇或者八卦的泡泡。龙凌偷瞄了一眼她渴望吃瓜的表情。 好可爱。好像表姐养的那只布偶猫。 “这些其实是你们家的家务事,我一个外人也不甚清楚,”他决定和阿宴好好地讲讲凯珊卓的事。 “在这二十一个空间站里,普通人确实已经无法找到和凯珊卓·宴相关的资料。但是有关她的传说一直在天火家族中流传。” “你家人没有和你说明这些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凯珊卓在你们宴家可是始祖级丧门钉的存在。他们能让你正大光明地生活在坪筑,也是让人捏了把汗。不了解千年战争内幕的人还好,若是碰上了我叔叔那样对凯珊卓万般执着的人,你可就惨了。” 听起来,自己这副和凯珊卓相似的长相是个很严重的事情,但是阿宴觉得这十几年来她因为这副外貌而被人找麻烦,只是因为对方看到自己的头发和眼瞳不顺眼而已。 看上去,坪筑生活区的人们的确和她自己一样,根本不知道凯珊卓的存在。 至于那帮亲戚,原本就是一副挑三拣四的嘴脸,阿宴反倒有些了解他们那么刻薄的原因了。 只是阿宴确信自己是父母自然孕育的亲生子,而宴家也向来没有近亲结姻的习惯。在后代中出现和千年前的人长相相同的女性子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那你叔叔如果见到我,会怎么样?”她追问。 “当然是要把你抓起来,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啊!” 龙凌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止住了话茬。 “我的意思是说,他一定会把你从坪筑带回星鉴的。这次他来坪筑,就是因为他和宴老头的协议已经谈妥……” “人才交流会?!”阿宴惊呼。 “对,就是那个什么已经办过七届的人才交流会。” 阿宴依稀还记得自己被分配到的那个岗位。 “环境勘察……辅助人员。” 她死死扣住龙凌腕上的命门,一脸梨花带雨:“这个岗位……是去做保洁吗?” “你叔叔这么处心积虑的抓我,就是为了让我去你们星鉴做保洁吗?” 龙凌抠搔着后脑勺,安慰阿宴:“应该是给空间站外围做故障检查之类的岗位吧……你不要想太多。” “等等……”阿宴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 “那花园里的那些女孩子们呢?那些女孩子你叔叔难道不一起带走吗?” “你叔叔在我们坪筑占了这么大一块地方包养一众少女,房租水费都交了吗?” “哈?”龙凌被阿宴的话逗笑了。 “你在说什么啊,花园这个机构一直是你们坪筑在维护着的啊。” 阿宴皱着眉,无法消化龙凌的话语。 “你的意思是,这个花园的存在,我爷爷是知情的?” 龙凌眨着眼睛不知道要如何叙述才能让阿宴心里好想一些。 “这种事情……宴老头不可能不知道。” 阿宴愣愣地一怔。 爷爷为什么要将这么多和我长得相似的女孩子秘密养在花园里? 难道是嫌弃我太蠢了,想挑个聪明的把我换掉? 她清奇的脑回路转到这里,突然再不敢往下想。 “那些女孩子……这辈子都只能活在花园里。就算是要放她们出笼,若是被人发现了也非常麻烦。最被麻烦的就是你了。” 龙凌指着阿宴呆若木鸡的一张脸:“你是唯一有合法身份的凯珊卓代行者。” “……别开玩笑了,”阿宴陡然发怒,“我连自己的生活都还没有活透彻,要我去给别人代行?” 呃。 她的脑袋突然瓦特了一下。 “……代行者是个什么东西?” “其实我也只是猜测,”龙凌望着头顶的星空,“宴老头和我叔联手设计了花园,原本约定要从花园中选取出凯珊卓的代行者。现在看来,宴老头还是留了一手,暗中已经将你作为最优人选。” 阿宴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怎么都不觉得自己哪里优秀。 “你为什么觉得我是那个代行者?还是最优人选?” 龙凌给阿宴额头一个爆栗:“就算花园里能培植出最优秀的凯珊卓,她却不能活在阳光之下。” “这二十一个空间站里,每一个人的档案都是清晰不可更改的。像从花园中生长出来的人,想要融入这个社会,就必须寻找到一张完美的人皮。” 阿宴浑身发怵,“难道……” 龙凌拍拍阿宴的肩膀,示意让她冷静:“你也不要太害怕,如果宴老头真的不要你了,你也可以以跟我来星鉴啊,虽然你的脑袋笨了点,但是……” “你还是先说清楚代行者到底是个什么吧。”阿宴低下头,寒冷的颜色盘桓在她的眉间。 新愁旧绪纠缠在她心头,一直支撑她犯傻的快乐能量在那一瞬间被榨干。 龙凌只好收起自己的痞态,继续刚才的话题:“这个代行者,自然是能够替早已逝去千年的凯珊卓行使她还未完成的责任和必须背负的义务。” “人都死了,哪里还有什么责任和义务?” 龙凌放空着眼神。 “……我也不太相信老辈们的话。” “照理说那些神神鬼鬼的迷信思想早就被我们丢在地球上了,可是他们总认为人有灵魂,意志不灭。” 阿宴没有想到话题居然朝这种没有预料到的方向前进,她本以为龙凌会从基因遗传学的角度去展开他的解释。 “你们家该不会是‘人类文明的火种永不熄灭’之类的口号拥趸者吧?” 第177章 祖孙重遇 这年头,像是创世的秘密和生命的起源已经是科学家们解开一半的迷。想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当然可以。科学家会丢给你一个线团,带你走出这个迷宫。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耐心沿着线团走出迷宫。这个过程实在太过漫长,想要跟着这个线团找到出口,光凭自己这辈子是不可能完成的。 结果就放在那里,而分析这个结果需要你付出整个生命。 所以对科研没有想法的大多数人自然是选择无视那个结果的存在。 这并不代表迷信思想就有机会反扑。 龙凌转过脸来望着阿宴,脸上全是无奈的神色:“不,那并不是什么文艺化的表达。” “靠研究粒子物理发家的那些前辈,一聊起人转世投胎,或者长生不老这些话题时突然爆发出一种超越了专业的热情……你能想象那种画面吗?” 阿宴点点头,因为她联想到小时候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观看巨额奖池彩票开奖时众人惊心动魄的表情。那时候彩票预测在坪筑上正流行,长辈们总是力求推测出真正有效的摇彩规律规则。他们常常因为各自所研究出来的理论在原理上相互悖离而吵得不可开交,于是相互蹬着眼睛,等待彩票开奖的时刻。 然后,他们的争端在一片共同的哀嚎中得到了和解。 “呃……”阿宴如此顺从的回答让龙凌一时忘了词。 “总而言之,他们是蛮相信凯珊卓并没有死,并且一直存活至今。” “他们坚信凯珊卓获得了永葆生命和青春的能力。” 但,同为年轻人的阿宴和龙凌对永生并不怎么感兴趣,甚至觉得荒谬这两个字已经贴在那些中老年人士的额头上。 “难道,那些人想要培植代行者是为了克制能长生不老的凯珊卓?”阿宴突然想到了这一点。 “没错,”龙凌难得能看到阿宴上道一次,“虽然这个论调的基础十分荒诞,可是一个能长生不老的人,即使她什么都不做,只是存在于人群中也会造成重大的骚乱。” “更何况她作为你们宴家的元老,光是知晓的各类秘密和技术,就足以颠覆整个木星空间站群。” “既然凯珊卓那么厉害,那代行者又是怎么克制住她的呢?”阿宴发问。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龙凌仔细瞧着阿宴的脸,“但一定是和你有关。” “如果代行者来自花园,最坏的结果,可能就是让你失去自由。” 阿宴并没有听懂龙凌话中的话:“我现在也没什么自由啊,什么也做不好,什么也做不到。” “我不是指这些,”龙凌轻轻拍着阿宴衣袖上的泥渍,“宴老头一开始就知道建造花园的目的,而我也从叔叔那里得知了一些代行者的事情。” “花园里所有的女孩子,都是复制凯珊卓的遗传信息所制作的克隆体。而光明正大在坪筑长大的你,不大可能会是通过整容和染发才会长着和她们相同的面容。” “你是指我的遗传信息和凯珊卓恰好一致,还是指我其实也只是个克隆体?” “当然是前者。我曾经听说叔叔暗中调查过你亲生父母的基因序列……” 阿宴嗔怒:“什么?你们家之前就有在调查我?” 龙凌忙安抚着她:“……不,那个时候我只听说过你的名字。” 下一刻他的表情有些严肃起来:“也是,那时叔叔笑得如此犀利,我还不明所以。原来是这样……” 到底是哪样?! 阿宴听不着话里的重点,扯着龙凌的衣领正欲发作,漆黑的夜刹那间被大片的白色块所覆盖。弹指间,白昼降临。 天空是一望无际的白,白得显露出机械建筑空间的钢筋本质。 刚刚被龙凌踩踏过的树丛如今只是一桩桩插入地底的铁桩。 仍盛着水的池塘,如今不论怎么看都是一大块深不见底的立方水库。 驿馆只有玻璃墙仍保持着本色,其他建筑细节全部褪去光学伪装,袒露出粗糙的冰冷外壳。 为了寻找走失的龙凌,此间只能收起中看不中用的夜景拟态。搜寻队的队长稍稍扫视着周围,立刻就发现了目标。他急忙指向屋顶,向大家示意。 “龙凌,你在屋顶做什么?!” 二人脚下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他俩探出脑袋往下一望,正好和屋檐下的那群人相对而视。 两人颇有默契地冒出了相同温度的冷汗。 一身黑色公务套装的龙西原眼神冷峻。他就那么抬头望着龙凌,直到龙凌慌忙之间身体失去平衡,从屋顶上滑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肯放手还是一时没反应过来,阿宴抓紧了龙凌的领口,顺着自由落体的牵引力和他一起掉了下来。 “不知检点。” 站在龙西原身后的老人将二人跌落地面而又衣衫不整的丑态看在眼里。他挥舞着手中的拐杖,朝地面轰然一拄。 龙凌疼得嗷嗷叫唤,也没有急着赶走压在他身上阿宴。虽然阿宴并没有受伤。 她循着那熟悉的声音艰难地抬起头,果然发现了爷爷那张气愤得不再严肃的脸。 祖孙二人都没有预料到对方的出现。 “宴老,这位是您的亲孙女吧?”龙西原轻描淡写地问。 宴老只是紧闭着嘴巴,拄着拐杖,背离众人走远。 —驿馆客厅内— 收拾好行装的众人,聚集在驿馆清亮的客厅内。 龙西原和龙凌稍慢,据说这叔侄二人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暂且没有露面。 阿宴和宴老相对坐在客厅宽大的原木桌前。 “你是怎么混进这里的?”宴老打破沉默先开了口。 就好像凭我的能力不可能进得来一样。阿宴心中暗自嘀咕。 “驿馆从来不对外开放,快说,你是怎么进来的?”宴老的语气越发严重。 她思索了半天,却也没法道出个所以然来。这一路全是误打误撞,行进路线无从提起。 “我……我不小心迷路了。” “你可真能耐,”宴老拍着桌子吼道,“在大路上走着就能迷路到这里来。” 第178章 暴力女子 面对来自长辈们的责骂,阿宴一向是咬牙隐忍。 可是今天,有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在她心中暗暗发芽。 “如果驿馆不是我该来的地方,那么花园呢?我有进去参观的权力吗?” 阿宴扬起低沉的脸,露出寒光飘过的倔强表情。 而且她恰好捕捉到宴老眼中转瞬即逝的一丝讶异。 老人在极短的时间内隐藏起自己真正的情绪。 “中央广场的花园没有围栏大门,你想待在那里浑水摸鱼一整天我也不会管。但是有些地方是你不该去的……” 阿宴粗鲁打断了宴老的话:“那么羽池的后花园呢?” 苍老的嘴角缓缓闭紧,进而皱成了一条曲折的线段。 此时的宴老看上去仍是一位威严的老者,只是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凌厉的气息。 经历过无数次家庭艰难时刻的阿宴,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爷爷居然还有如此冰冷的一面。 只是眼神相对,被刀刺入内脏的痛感便开始在她身上蔓延。 而宴老像舍弃垃圾一般转移了视线。他正欲挥手向身旁的保镖示意些什么,玻璃大厅的门突然从外面推开,一队安保拥簇着两个小姑娘从门外挤了进来。 “宴老先生,这两位就是刚才羁押在驿馆的外来人员。” “我们已经按照您的指示将她们带来了。” 几个身着安保制服的男人拍成整齐的队形,将两个小姑娘包围在中心。 阿宴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密涅瓦和思亥吗? “阿宴……”密涅瓦刚想要向阿宴吐露牢骚,赫然发现宴老那肃杀的身影。 她连忙收声,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但身旁的思亥却不认识宴老,更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交谈规则有着怎样的禁忌。 “你就是这里的老板吧?我劝你识相点,快点放我们出去。不然,我可没有办法保证会做出些什么。” 面对宴老思亥毫无畏惧。多年在天南地北执行人物的她,遇到的每一个宴姓人士,不是怂包就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 她到底还是没有考虑到自己已经离地球好远,而她身处的这个空间站恰好汇聚了宇宙之间所有的宴姓精英人士。 宴老侧身斜视着口出狂言的思亥,神色毫无波动。 “哪里来的野丫头,给我丢出去。” 所有安保人员摆出扑克脸,齐声遵命,推开密涅瓦将思亥团团围住。 “真是小看我!”思亥止住了对方势要压在她肩头的手,顺势一扭,扳倒了第一个对她出手的人。 其他安保见情势不对,纷纷摆出了以多欺少的阵势,个个掏出近程兵器,抱团朝思亥冲去。 一人手持微型手枪,于众人行动之前朝思亥接连放出微小的子弹。极细的针头上带着麻药的气味。 没有想到思亥随身带着小型磁吸盾,数十支针弹服服帖帖,紧紧地黏在盾上。 转眼间四五个身影逼近,他们挥舞着拳头,朝思亥袭来。 数道银光乍现,在她面前闪烁出锐利的弧光。 她定睛一看,发现这些人在指间夹杂着锋利的拳刃。她那高高束起的倾长发丝只是轻轻略过弧光便断成了两截。 思亥弓起腰身,绷紧手臂,瞬息之间用硬如钢铁的刀手剁向那些带着刃光的手腕。 哭嚎声立即此起彼伏。 “一群废物。”宴老站在离战场十米开外的位置,颇有些不耐烦。 围上来的一群安保有些急躁,他们当中有人掏出了喀嚓作响的锁链鞭,笔直朝思亥挥洒而去。 然而思亥也是使九节鞭的好手。她利落地一个转身,扯住了飞来的鞭身,金属锁链如一条迟钝的蛇缠绕在她的右臂上。 那安保急切地拉紧锁链鞭,没想到思亥纹丝不动。待他再次用力拉扯绷成直线的鞭子,思亥早已将铁蛇从自己的手臂上解开。 她轻轻放开了手中的鞭花,就让那安保向后跌了个趔趄。 众人扶着瘫倒在地的同伙,气愤地计议着要如何解决眼前这个麻烦的女人。 “她是个女人吗?” “大概是和宴棠一样,是个只知道使用暴力的女人吧!” 对面安保一阵无聊的牢骚话,倒是提醒了思亥。 她的眼神在十米开外的范围里游移,终于在宴老身边发现了阿宴的身影。 “阿宴!我在这里!”她开心地朝阿宴挥舞手臂,打着招呼,却发现阿宴面露难色。 怎么,她是不乐意和我见面吗?还是因为……她和那个老头是一伙的? 趁着思亥迟疑之际,几个安保突然又向她侵袭而来。 “让你尝尝三棱刺刀的厉害!”几个打头阵的安保手中各自握着一只有着三面旋转刀片的金属刺刀,从不同方位逼近思亥。 而思亥的背后只有一堵墙。 “喝啊——”那几人齐刷刷攻向思亥。 思亥对这种落后的冷兵器比拼没有丝毫兴趣。她轻身一跃,踩在了那些保安的肩膀上,随即跳出了他们的包围圈。 让你们见识一下迷你手榴弹的厉害!这可是我珍藏许久,只此一件的宝贝。 思亥得意地从上衣的内袋里取出了一颗和鸡蛋一样大小的手榴弹,扬手丢进了安保群里。 只听见一声闷响,那群安保便开始捂住口鼻呼天抢地起来。 “妈呀,这是什么东西……我的眼睛快要睁不开了!” “唔……好臭……我好想吐……” “……呃,这个……一定是有毒!” 思亥站在稍远的地方哈哈大笑,不时也被弥漫而来的臭气熏到,但此时的浓度已然不会对她有任何威胁。 那股从迷你手榴弹里弥漫出来的恶臭毒气在几秒钟内已经占据了玻璃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看到身旁的宴老皱着眉头,一个秘书样的男子示意周遭的其他精英保镖做好作战准备。 阿宴立即抓紧机会,凑到了思亥的身边。 “你要死啊!这里没有敌人,别在这里乱搞啦!” 望着阿宴如此诚恳的小眼神,思亥毫无感动。 “你真是个怂货。”思亥如是说。 阿宴使劲压抑着被思亥挑起的怒火,再次警告她:“这里面都是来坪筑交流的大人物,你别耍脾气了。” “我管它什么坪筑,什么大人物,你瞧瞧他们是怎么对我的。要不是一见面不由分说就用催眠药把我抓起来,我肯定要把他们这个鬼地方翻个底朝天!” 第179章 密涅瓦的牺牲 思亥放完了狠话,还不忘朝宴老的方向比出一个下流的手势。 正和保镖们交代命令的宴老两只鹰眼就在那时正巧瞪在了思亥的身上。被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如此冒犯,使他的脸色越发阴郁,满脸都写着厌恶二字。 “我不想再见到那两个放肆的女人。”宴老一字一句地命令着。 他身旁的两名精英保镖低头领命,而后取出别在腰间的战术棍,迎面朝阿宴和思亥走来。 他们两人中,一个是坪筑的武术大拿金共由,另一个是大拿的毕生宿敌劳利司。二人十分默契地举着战术棍步步逼近,面色沉稳内敛,没有丝毫匪气。 完全看不出来他们马上就要成为施暴者的这个事实。 阿宴单纯以为这两人舞棍,意在思亥。为了不让事态变得更复杂,她只身挡在思亥面前。 “你们误会了,思亥她没有交手的意思……” 不等阿宴说完,金共由的棒子忽然举起,迅猛砸向了阿宴的脑门。 思亥大呼一声“危险”,把阿宴推到一边,擒住了金共由抓棍的前臂。 这人,是要对我下毒手啊! 跌落在地的阿宴被刚才那一棍子着实惊吓到了。 仓惶之间她想要找爷爷求助,却发现宴老云淡风轻,侧过脸去和周围的人交谈着。 金共由不似之前那群安保。他实战经验丰富,知道使用怎样的力道,使出怎样的招数最能制服练过功夫的悍妇。 思亥伸出另一只手正欲夺走他手中的战术棍,没想到竟扑了个空。 金共由那只紧握战术棍的手像一只灵活的雪貂,在思亥的眼前转来扭去,不知怎的,思亥居然主动松开了那只擒住金共由前臂的手。 思亥有些闷烦,伸手一次又一次想要再次抓住金共由,对方却总是从思亥面前跳开,刻意保持着将近半米的安全距离。 几次攻击未遂的思亥终于恼羞成怒。她大喝一声,从两肋处掏出了一对双枪,分别对准了金共由和在一旁假作对抗的劳利司。 这两人一看到对准了自己的枪口,一齐打了个颤栗。可下一秒他俩整齐地挺起胸膛,两人搭成一面人墙,尬在了思亥和阿宴面前。 作为两面活生生的人肉盾牌,这两个人表现得相当尽责。 现在可是在宴老面前表现的时刻,怎么可以苟?没有任何理由苟。 他俩不仅纹丝不苟,甚至开始在不经意间慢慢缩短和思亥阿宴之间的距离。 两道银光飞过,不偏不倚射向两位功夫大拿裸露的脖子。 “啊……你……” 这两位大拿摸着自己的脖子,望了望对方,又望了望思亥。 睡意猛烈侵袭着金共由和劳利司的神经。这二人哐当一声,整齐瘫倒在地。 “这两枚针,算是还给你们了。”思亥抹了抹手臂上的迷你盾牌,想要将它收起来,却又觉得之后可能还会派上用场。 就在她清理催眠针留在盾牌上的药液时,又有三五个安保从宴老的方位朝她和阿宴走来。 这几个安保更加精明,他们和思亥保持着距离,也没有主动出手。 阿宴看得出这几个人身后已经张罗起一张连接天花板与地面的隐形电网。只是她不理解爷爷那突然充满憎恶的态度。 她还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和以前一样摸鱼溜号而已啊! 思亥也改变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费力战略,转而攻击起他们的头目。 “老杂修,躲在后面算什么本事,看我取你狗命!” 思亥一边放着狠话,一边调转枪头射向宴老。闪着火花的子弹喷膛而出,却无法越过那面电网。 被拦截的子弹噔噔落地。 思亥不甘示弱,取出腰包里的电工钳冲到电网前想要手动掐断这面阻碍。 近百万字的空间站操作手册突然从阿宴的脑海中显现出它那乏味的封面。接着,操作手册向她推荐了其中一则有关空间站用电安全的记录。 阿宴倒吸一口凉气,仓忙抱住了思亥纤细健美的腰身。 “等等!危险!” 思亥只管向前冲,哪里预料到阿宴若是出手,那也是相当重的。 只看到半路她被阿宴绊倒,摔了个狗吃屎,脑门磕在地面铿锵作响。 自此,地面上又多了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比起被高压电炸得外焦里嫩器官失活,摔倒在地对思亥来说要有生路得多。 阿宴检查着思亥的呼吸和心跳,确认思亥没有生命危险,终于松了一口气。 “爷爷,这位其实是我的朋友……” 阿宴抬头望向自己的爷爷,想要向他解释清楚思亥的情况,可宴老眼神阴冷,一言不发。 在场所有的安保居然全都端起了手枪,一齐将枪口瞄准阿宴的头部。 “……爷爷?” 阿宴十分犹豫。她缓缓站起身来,走向宴老,那些枪口也跟着她的头一起上扬游移。 “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阿宴无视着安保的重重枪口,朝宴老走去。子弹从枪口里飞出来,那些离宴老最近的枪口。 “阿宴——” 密涅瓦推开自己周遭举枪的安保,扑向阿宴的脚边。 子弹飞驰的声音穿过阿宴的耳边,胸中翻腾的苦水,突如其来的压力所造成的头痛。 不知道是以上哪一点,让阿宴开始耳鸣。 她被密涅瓦推开幸而躲过了那一枪,人反而变得更加迟钝。 “为什么……”阿宴跌跌撞撞从地上站起来,望着宴老。 “看来我们缺席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精彩的事情。”龙西原踱着小步从偏厅走出来,那个名叫龙凌的家伙穿着整齐精致的正装跟在他的身后,其后又是一些搬运行李的侍从。 此时的阿宴根本没有心情去关注大厅内是否有其他人出现,她只想知道为什么爷爷要下令对自己开枪。 但宴老连嘴皮都没有动一下。 紧接着又是一阵枪响。 密涅瓦再一次推开阿宴。这次,阿宴仍然在被保护得很好的情况下跌倒在地,只是密涅瓦却被流弹射中了颈后的决策中枢。 她抱住阿宴的小腿,眼神逐渐黯淡。 “阿……宴,你要……好……好好……” 话还没说完,密涅瓦却终止了运转,回归为一具毫无生气的破铜烂铁。 第180章 最后的轻语 密涅瓦最后的轻语稍稍唤回阿宴的一丝神智。 她垂下头,握住密涅瓦细小的手掌。 阿宴能感觉到温度正从手心流失。 这就是死亡吗? 在此之前,她从未觉得密涅瓦是一个有生命的存在。依赖电路来执行逻辑的一部机器,怎么可能会有生命呢?密涅瓦所展现出的一切,都只是中央处理器综合了亿万的输入资料所做出的判断考量而已。 密涅瓦是没有意识的,如果哪个时刻我觉得她是活的,那一定是她在模仿人类这方面做得太好了。 一定是这样的。 一根极细的针刺入阿宴的脑仁,让她疼得无法继续思考。从眼角溢出的泪水泛滥决堤,低落在密涅瓦僵死的脸庞上。 密涅瓦那双大得有些失真的双眼半阖着,似乎在等待着谁来救赎她那从电路板脱离的灵魂。 阿宴用颤抖的双手抱起密涅瓦冰凉的身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埋头痛哭。 但这呜咽声对在场的其他人来说只是一种多余的噪音。 “真是难看。” 她的耳畔响起熟悉而模糊的人语声。 “没想到花园居然还会培养出此等人才。” 宴老如此说着:“赶紧处理掉。” 数十支枪扣动扳机的机械喀嚓声陆续作响。 从偏厅传来刻意弄响的脚步声,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气氛绷紧,徒留阿宴一人跪坐在大厅内任意宣泄着哀伤。 “既然宴老对这位园丁如此嫌弃,把她让渡给我们星鉴可好?” 姗姗来迟的龙西原轻描淡写,如若隔岸观虎斗。 宴老心中不满,对龙西原凛然而视:“我的孙女此生都会在你们的空间站劳作,难道你还不满意?” “而我也为你们带来了一批优秀的机械技师,”龙西原使出讨价还价的伎俩,“外加一年核电动力装置检修服务。” 宴老的表情明显缓和了下来。 得知眼前这个不成器的孙女居然闯入了禁区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决定将阿宴埋入花园里。 “培养一个园丁需要投入多少心血和成本,你比我更清楚。” “但是要想处理掉一个外逃的园丁,也并不是一枪就可以解决的。” 宴老和龙西原眼神交接,对这笔交易心神领会。 “那就交给你了。” 面对龙西原无懈可击的微笑,宴老只是丢给他一句话,然后朝出口走去。 大厅内所有的安保人员在同一时间领命,先是排列成数个方阵,然后汇流为两队,拥簇着宴老离开。他们走时还不忘把昏迷的金共由和劳利司一同拖走,没想到拖到一半,劳利司就因为脚踝磕碰在桌角疼得嗷嗷叫了起来。 也不知道劳利司是真的晕迷还是假的做戏。但这一幕却惹得龙凌哈哈大笑。 从星鉴来到坪筑的这一路上,他跟在叔叔龙西原的身后无所事事,就盼着能找点乐子。 厅堂里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龙凌的嬉笑声和阿宴低声的哭泣绕梁三匝,两两相撞。龙西原只好轻声咳嗽一声,提醒龙凌注意仪态举止。 “人家的布娃娃坏掉了,你和她不是很熟么,去安慰一下吧。” 龙西原把稍显扭捏的龙凌推到阿宴身旁。 “我还需要到坪筑上层去签些文件,先走了。” 龙凌慌忙拉住叔叔不让他离开:“你让我一个人在这里?” “怎么,你还会害怕?”龙西原对自己的侄子会心一笑。 “麻利一点,这个女孩子以后就是星鉴的人了,我们还要带着她去赶飞机。五个小时之后我们在停机坪碰头。” 来往于各个空间站之间的飞机并不是一种可以予取予求的交通工具。鉴于木星重力场和磁场的不稳定状态,想要乘坐飞机跨站交流需要极大的耐心以等待安全的时机。如果不幸碰到飞机误点,想要等下一班机回家通常需要等待数年。 这次的坪筑·星鉴交流大会就是应运木星最近的平稳状态而生。上一次交流会,算起来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我可不想在这里待个十年八载的,龙凌内心嘀咕着。 这里除了一些动植物园和昆虫博物馆,也没有什么好玩的。 他蹲下来,绞尽脑汁想要挤出一些话来安慰哭泣的阿宴,却始终忘词。 对星鉴上生活的人来说,像是密涅瓦这样的生化人就像坪筑的花花草草一样随处可见。它们不被视为人,没有最基本的人权。即便报废了,也可以像机器一样拿去修理。 “……要不,我帮你看看?说不定这个机器娃娃还能再抢救一下?”龙凌试探着。 阿宴抬起头来,眨了眨泛满泪花的眼睛,晶莹的泪花滴落脸庞。 “真的?” 龙凌轻轻一笑:“让我看看嘛,说不定这个型号在星鉴还有备用零件可以维修。” 这话给了阿宴无限的动力和勇气。她小心翼翼将怀中僵冷的密涅瓦交到了龙凌手上。 “真是糟糕,子弹击中的地方正好一连贯穿了记忆储存器和中央处理器。” 龙凌检查着密涅瓦脖子后方的创口,一双剑眉皱成一团。 “你还记得这部机器的出场型号吗?” 阿宴摇摇头,“编号太长,我记不清,但密涅瓦一定是十五年前的产物,这十几年来她从没有大修过,内部的零件都是原装的。” “啊……那更麻烦了。”龙凌将密涅瓦的身体平放在地。 “难道这十几年来你都没有给它的硬件升级过吗?” 阿宴又摇了摇头,“密涅瓦从来没有出现过运行错误,我也只在收到软件更新提示时才给她下载过一些更新包。” “你们坪筑还真是有复古情怀,十几年前的旧机型都可以拿去拍卖会上待价而沽了。”龙凌打开密涅瓦后背上的接口区域,取出其中一个微小到只有小指甲壳一半大小的四方零件,然后交到阿宴的手中。 “这是什么?”阿宴问。 “这个密涅瓦的备份硬盘。里面包含了这部机器自从启动以来的所有数据。虽然以后不一定能够找到可以植入的躯体,但至少还能接入数据终端回忆一下你和它之间的过往。” 第181章 工具人 阿宴一直在内心说服自己接受密涅瓦并不是一个真实的人这个事实。 手中的微件并没有什么分量,在她手中却倍感沉重。 “失去最喜欢的玩具确实是一件很伤心的事,但是……”龙凌轻轻拍着阿宴的肩膀,想要安慰她,却被她狠狠推开。 “密涅瓦她才不是玩具!她是——” 认真说到这里,阿宴反而开不了口。她注视着手中的微件,坚持认为密涅瓦的存在并不会因为生化组织和电器零件的消亡而消亡。 可就算是人,一旦化为骨灰,又要到哪里去寻找他曾经存在的踪迹呢? 他曾走过的路,还是有他身影出没的视频?他曾住过的屋子,或者他曾用过的衣服和杯子? “我明白你的感受,”龙凌在密涅瓦半开的躯体旁正襟危坐,“星鉴上有很多人都更愿意信任生化人,他们觉得生化人不仅善解人意,而且永远都不会违背他们的心意。” “可是,密涅瓦她从来没有听过我的话,她总是在挑我的刺,逼着我看书练题,老是偷吃我的零食。” “每次考试,她从来都不愿意帮我作弊,考砸了她也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只会拿出宴壹的成绩单刺激我。” “就连休息日她都要跟在我身后,拿着我的错题本逼我订正,锁定我的社交账号让我没法看新闻偷懒摸鱼。” 然后阿宴突然想到,如果没有密涅瓦,她的生活可能只会充斥着无聊的搞笑视频和垃圾短信。 “这样啊,听起来你确实有一个很好的朋友。”龙凌握住阿宴那只捏着微件的手表示同情。 而阿宴的另一只手又抓紧了龙凌的手腕:“你……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你可以复原密涅瓦的吧?” 这女孩子的手劲也太大了吧?! 龙凌忍住腕间的疼痛,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你先松手,好吗?” 阿宴却像听不懂话一样,把龙凌的手腕捏得更紧了。 “你可以的,对吗?” “是是是,对对对……”龙凌顾不得礼节搓开了阿宴那如虎爪一般的手掌。 “其实,在生存这一点上,生化人比真实的人类做得更好。” 他将右手食指轻轻放在脖子前的黑色领结上。红光一闪,一圈五颜六色的光屏在他面前显现出来。在他的两手边另各附着一副字符输入光谱。 这正是时下最流行的便携编程设备。只是阿宴对电子编程兴趣贫乏,平日里也只是见过身边的人拿这套装备插科打诨,耍帅炫富而已。 阿宴生平第一次想要知道关于硬件编程的一切,然而她基础薄弱,只能呆呆地坐在一旁看着龙凌一顿操作猛如虎。 密涅瓦那小小的身躯正以立体模型的形态显示在光屏的正中央,关于这副躯体的各项数值明明白白地列在了两边。 “……不行。” 龙凌面露难色。 阿宴皱眉追问:“怎么了?哪里不行?” “你的好朋友可真是被完美打击到了。从中央处理器,传感器到生化神经中枢,正好被一枪贯穿破坏。” “这些旧批次的硬件极其依赖软件的支持,而且在处理数据流时各自都有自己的协议。” “所以问题到底在哪里?”阿宴很急,她根本听不懂龙凌在说什么。 龙凌清理好思路,详细地为她解释起来。 首先,修理需要的零件早已停产,想要配齐所需不是钱就能解决的事情。 再者,如果使用新型的零件,想要恢复密涅瓦的原始数据也有困难。新型零件不一定可以解读出阿宴手中握着的那块微件。即使改编数据,也可能会出现各种无法预料的故障,或者直接给还原出另一个稀奇古怪的人格出来。 最后,让密涅瓦复活的想法看似很简单,实则很危险。像是一些生化人暴走打砸抢烧的事件时有发生,而这些涉案的生化人全都是改装的机型。 阿宴听着龙凌涛涛不绝的解释,眼泪又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而浓稠的鲜血正从密涅瓦脖子上的创口里溢出来。 密涅瓦白嫩的肌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扁塌暗沉。一股异味越见浓烈。 阿宴拾起密涅瓦软糯变紫的小手,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是第一次亲身经历生化人的死亡过程,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龙凌只能叫来驿馆的保洁人员,将密涅瓦已经残破不堪的躯体处理干净。阿宴却阻拦着保洁人员,不让他们靠近密涅瓦的残骸。 “别任性了,你不可能抱着这具尸体到星鉴去吧?”龙凌劝说着阿宴。 “星鉴?我为什么要去星鉴?”她突然想到之前在公共办事大厅里看到的新闻公告。 “那个人才交流会?那个环境勘察辅助人员?” 龙凌抓了抓后脑勺:“今天以前算是吧,不过现在你的离开已经不属于人才交流的范围了。” 阿宴不懂,也不想追问,只是一心想要找她爷爷维修密涅瓦,顺便问清楚这里的花园和她究竟有什么关系。 “咦?”她四处张望,除了保洁人员再无他人,“爷爷呢?” “你爷爷刚刚离开了。我劝你还是不要再和你爷爷见面了。”龙凌好意提醒。 阿宴瞪着两只大眼睛望着龙凌:“为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龙凌诧异于阿宴的迟钝,“那个老头想要真枪实弹干掉你啊!” “要不是我叔叔及时赶到,你现在已经和这个生化人一样变成尸体了。” 回想起刚才被数十把枪口对准的那一幕,阿宴就不寒而栗。 “可这是为什么呢?我是他的亲孙女啊!” 龙凌叹了口气。 “我是不太懂你们家的家事啦,但是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我觉得那个老头只是把你当工具而已。” “不可能!我这么没用,怎么可能会成为工具呢?” “有时候,工具本身的用途并不重要,那些人只是想要把你变成工具这种东西而已。” 阿宴狐疑地望着龙凌:“这事和花园有关吗?” 龙凌直率地点点头。 第182章 远古弗兰肯特斯坦 “深埋在坪筑羽池之下的花园,自从空间站尚在图纸里酝酿之时就已存在。” 龙凌的话让阿宴十分不解:“那个时候,凯珊卓不是还没有社会性死亡吗?我听说她是一名十分有名的战地记者。” “你是从哪里听说的?”龙凌好奇。 阿宴想了想,始终没有想起那个告诉她这个细节的人。 龙凌并没有追问下去,“相信凯珊卓是战地记者的人非常少,至少现在空间站的一些人物都坚称凯珊卓当年只是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女。” “那她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变成了现在所有人都绝口不提的心腹大患呢?”阿宴问。 “因为她不小心卷入了禺山计划。” 对于阿宴来说,这又是一个闻所未闻的名词。 “我就知道你没有听说过禺山,”龙凌似乎对‘禺山’兴趣盎然,“现在空间站群对于凯珊卓的存在已经是刻意忽视了,而对禺山的情报封锁则是密不透风。”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大众只知道凯珊卓是一个不祥之人,却不知道她为什么不祥。 对禺山这个角色的认知缺失,让大家更加无法理解凯珊卓的存在。人们只要提起她,就像是在聊神话传说故事中的一个不老不死的女魔头。 “简单来说,禺山其实只是一个远古的弗兰肯特斯坦。” “啊,我知道,”阿宴终于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弗兰肯特斯坦是几千年前一部小说里的人造人。” “没错,”龙凌终于找到机会能肯定阿宴一次,“可以说,禺山是人类历史上所创造的最完美的人造人。” “如今的人造人,全都是些利用电子信号模拟神经系统,再利用生化手段美化一下外表的玩偶,比如你的好朋友密涅瓦。” 阿宴虽然不服,但还是耐心听着龙凌接下来的话语。 “这全都是因为生化人制造的核心企业领导人全面禁止了人类曾经拥有的一项技术——真正的造人法。” 阿宴不厚道地笑了。 “造人?你该不是在开黄腔吧?” 龙凌瘪嘴表示不满:“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 按照龙凌的说法,所谓真正的造人法,是指不依赖人类的有性遗传细胞,即精子和卵子的结合,也不是简单的复制已有人类的遗传信息,而使人诞生的技术方法。 通过这种方式诞生的人,可说是无根之水,亲缘断绝。而它那如同创世神话中原初之生命的存在,又见证了人类曾经成神的历史。 但阿宴贫乏的想象力实在是无法让禺山这个名字在自己的大脑里站立起来。 “怎么可能呢?即便是一个披着人类外壳的其他物种,也肯定是含有细胞结构的,含有大分子遗传编码的生物啊!” “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只要将原材料里包含遗传信息的大分子分解为一个个的原子重新构造就行。至少理论上,只要投入人力物力,就是个可以完成的任务。” 这么说倒是也行,况且现在也有改造线粒体遗传大分子的医疗服务。可阿宴总觉得这个技术在哪里存在着可疑。 “这个禺山,有经历胚胎生长的经历吗?还是通过器官分批培养后,再组装在一起的生化人孵化模式?” “这我也不太清楚,”龙凌抚弄着下巴,“但我能确定,禺山最后拥有了个体意识,成为了当时地球上风靡一时的明星人物。” “就在那个时候,核战突然就爆发了。” 讲到这里,保洁人员已经处理好密涅瓦的躯体,将整个玻璃大厅打扫得一尘不染。他们无事可做,居然也蹲在龙凌和阿宴身边听着这个冗长的故事。 “哎呀真不得了,原来几千年前还发生过这种事!” “你们这些文化人可真是,编故事都编得这么匪夷所思。” 龙凌停下了嘴巴,正想要辩解自己只是道听途说,没想到其中一个保洁阿姨抢先拉开了嗓门大声说:“小哥,没想到你也认识凯珊卓啊。” “这么巧,你也听说过她?”龙凌万分尴尬地回应,毕竟他已经察觉到在坪筑上谈论凯珊卓的存在是一种非常迷信的行为。 龙凌从小就跟随着叔叔龙西原在二十一个空间站里来回穿梭,非常明白各个空间站的舆论水性。 比如说凯珊卓的事情,在星鉴上并不是什么密谈,也没有多少人像他一样感兴趣,可在比如‘元始’‘盖亚’之类的其他空间站上提起凯珊卓,都会被训斥为愚蠢的人。 到了凯珊卓的老家坪筑,这种情况尤甚。 “那当然了,”保洁阿姨指着阿宴笑道,“那个凯珊卓和这个小姑娘一样都是粉毛,蠢钝如猪。” 一众蹲着听笑话的保洁们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气氛异常尴尬。 不一会儿,无所事事的保洁们就开始聊起各自的话题,将龙凌和阿宴冷落在了一旁。 两人喘了口气,悄咪咪地躲到了门边。门外是一条笔直的封闭通道。 “我爷爷也是顺着这条路走的吗?” “是啊,要和我一起走吗?”龙凌问。 阿宴却犹豫地望着一旁的垃圾箱。一想到密涅瓦曾经存在过的躯壳就像废物一样被装在垃圾箱里,她的脚就像被灌了铅一样无法移动。 阿宴并不是一个心思难测的人,龙凌一眼看出她仍然没有接受被宴老遗弃的事实,也放不下一个曾和自己朝夕相伴的生化玩偶。 “我想你也知道那个宴老头已经通过最近的这次人才交流会把你推给了我们星鉴吧。” 阿宴点点头。 “可是你并不愿意,只想留在坪筑上,是吗?” 阿宴别过脸去。 龙凌将整个过程猜得七七八八,终于开启了说服模式。 “即使不说明,我想你也明白花园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吧?” 这个培养凯珊卓代行者的地方,每隔数年都会有一批优秀的克隆人成为园丁。这些园丁只要在一众花朵中脱颖而出,就能获得进入真实社会的机会。 掌管花园的宴家究竟是如何培养和挑选园丁的,其他空间站无从知晓。作为凯珊卓的代行者究竟需要做些什么,有些什么样的职责和使命,对于大众来说也一直是个谜。 第183章 花园的花朵真鲜艳 反正普罗大众也不知道凯珊卓真实的样貌,即便园丁在执行任务过程中出了差池,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更不会让执行死亡制裁的拾荒者手软。 这个众人拾柴火焰高的隐秘局面本就是如此计划的。 但让现任坪筑头领宴老没有意料到的是,他刚刚出生的孙女,竟然和传说中的女魔头有着一样的粉色毛发和金黄色眼瞳。 这让见识过诸多园丁的宴老颇为惊恐,然而他无法向周围的人宣泄心中的焦虑和恐惧。 当年可是他亲自干预了自己儿子儿媳的子代培育计划,亲手为自己的头一个孙子配置了各种优良基因片段,他十分确定自己设定的,是一个蓝头发的男孩子。 可命运最终落在了那百万分之一的概率中。 这个让他备受期待的孩子,在胚胎成型之后,居然显现出了女娃娃的性征。 这正是胚胎培育失败的重要信号。宴老当下决定终止培育这个已经走向失败的胚胎,但他的儿子儿媳却坚持认为一条生命已经孕育成型,不该如此草率地收回她生存的可能性。 他只好将胚胎的培育工作转交给儿子儿媳,只盼望他们能拥有第二个家庭的结晶。 那一天,就在他刚从繁忙的工作中抽身回家时,他的儿子满怀欣喜地拉住他的手,告知他这个孙女终于出生了。 他只是匆匆瞥了眼儿媳怀中的小婴儿,却发现那双眼睛澄澈得如同神话中日月的光辉。 而在第一眼的恍惚之后,疑虑却涌上心头。 他原本为这个孩子设计的瞳色,是流星扫过空间站后所留下的那抹银灰色。 可既然这个胚胎是个坏种,之后不管怎么发展生养,显现出和预料不同的特征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于是宴老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决定为这个意料之外的孩子安排一个夭折的结局,并催促儿子儿媳尽快准备新的胚胎细胞。 这一次,他小心检查着每一个基因片段,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以确保误差不会降临。 他非常想要一个有着蓝色头发,银灰色眼瞳,和祖先宴培森长得一模一样的孙子。这也是坪筑宴家族长世世代代的期望。 基因编辑在空间站群中是一项颇为成熟的技术,奈何这纯度在他人看来为99.9999%的希望,到了宴家却世世代代都在硬币的两面旋转。 而恰恰是这概率为百分之五十的落空,让宴家族长更加期待能有这样一个孩子的降临。 就在宴老忙于第二个孙子的产前计划时,他赫然发现家中的那个坏胚居然长出了粉色的毛发! 一股想要将这个小女婴撕裂的冲动,此后一直萦绕在宴老的脑海之中,并随着这个女婴的不断成长而越演越烈。 幸好她是个低能儿。 宴老抓住这个明显的借口,公然漠视着阿宴的存在,更是将一腔欢喜投注到他那完美的孙子宴壹的身上。 人们理所当然地隔岸观火,认为这是这一家人应该有的状态。 包括阿宴自己。 看过花园的景致,阿宴也不免开始联想翩跹。 肯定是因为我太没用了,爷爷才会想要培养出一个更优秀的我。 一想到这里,阿宴不禁捏紧拳头。 她不言不语,颜色凄冷,让龙凌有些担心。 “对不起,是我的话太多了。”他尴尬地挠头。 他本就不善于讨好女孩子,一向是女孩子来讨好他。 “喂,阿宴,快来扶我一下!”不远处传来思亥的呼救。 阿宴和龙凌一齐望向思亥。 她挣扎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那凶狠的样貌即便是再端正的五官也hold不住。 周遭的保洁大叔大妈们都像避瘟神般纷纷逃离思亥身边。 “快来!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她刚喊完,脚一崴,扑通一声又趴倒在地。 阿宴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遗忘了思亥许久。她有些歉疚,一路小跑到思亥的身边,检查着她身上的伤痕。 “糟糕,你的小腿好像骨折了,你不疼吗?” 思亥淡定拍了拍阿宴的肩膀,“我老早给腿打麻药了,要是等你谈完恋爱再来救我,我就疼死了。” 阿宴小脸一红,“什么谈恋爱……我我我,我没有谈恋爱。” 思亥朝一路跟来的龙凌使了个眼色:“快给我介绍一下你的小情人吧。” “别瞎说!”阿宴狠狠掐在思亥的大腿上,让思亥连声喊疼。 龙凌倒是没有客气,爽朗地和思亥打着招呼:“你好啊美女,我叫龙凌,你叫什么名字?” 思亥似乎第一眼对龙凌没有好感,她好半天才挤出了两个字:“思亥。” 龙凌似乎也感受到了思亥对他的莫名敌意,决定闭上嘴巴。 两人搀扶着思亥,决定带她去附近的医疗点治腿。 “对了,刚才那一堆人呢?那个死老头呢?他们都去哪里了?”思亥享受着双人扶拐,巡视四周问道。 “都走了,宴老头他们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忙。”龙凌回复她。 思亥搂紧阿宴的脖子:“我说,那个死老头是阿宴你的爷爷吧?怎么能这么对待你?” 阿宴真心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一想到刚才爷爷那如同蔑视蝼蚁的目光笔直撒在自己身上,她就无法忍住想要干呕。 她不理解,或者说她不愿意去理解。她不愿意踏出第一步去猜测这个问题的答案。 还好思亥有眼力劲儿,她迅速转移话题:“还有那个小不点呢?那个叫什么……密涅瓦?” 思亥还没问完,阿宴的眼泪就决堤了。 眼泪就那么刷溜溜地流淌在阿宴的脸庞上,可阿宴还是仰起头,睁着一双眼皮向前走。 然后她被门槛绊住,跌倒在地。 “嗷——好痛!” 于是,龙凌只能左搂右抱,带着两名伤残人士迈入了回到坪筑生活区的直达电梯。 三个人沉默地矗立在电梯里。 思亥察言观色之间,发现这个名叫龙凌的新角色神色颇为踌躇。那并不是一种担忧生死的浓重愁容,也不是极力压抑仇痛的隐忍。那只是一种非常轻飘的,只会出现在幸福人群之中的,普普通通的烦恼。 第184章 帕拉斯口袋 思亥又望向阿宴,只觉得阿宴刚刚一定是经历过什么。一定是什么令她极度痛苦的事情。 她在战场边缘遍历众生,笼罩在阿宴身上的愁苦忧郁经常充斥着那些衰颓的断壁残垣。 望着至亲残破的尸体如同渣滓般堆放在大道上的老弱妇孺,呆滞,迷茫。 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一旦化为语句说出口,人的言语就会让那种极度的痛苦变质,让苦艾酒的味道变成苦瓜的口感。 只能嘶吼,咆哮。只能用这种暴力的方式来传递内心的绝望。 但阿宴一言不发,这就是另一种面对绝望的状态了。 将暴乱的野兽羁押在自己的内心,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眼前的两个人,一定不是肤浅的荷尔蒙碰撞。 那又会是什么? 思亥仰头望着电梯天顶那模仿自然光的晴空灯,有那么一霎那她觉得自己看到了小时候从童话书里得知的‘蓝天’。 地球上怎么会出现蓝天呢? 思亥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保持清醒。 虽然说自己被告知身处据地球光年以外的木星空间站里,她还是疑虑重重。 不如先从面前的这个生涩的后生仔口中撬开真相,这样为好。 “那个……小龙?” “啊?”龙凌毫无防备地转过头来看向思亥。 他那洋溢着青春活力的俊俏脸庞,没有让思亥心中涌起一丝同情。虽然据思亥推测,龙凌可能和自己同岁。 “我和阿宴两位姐姐初来乍到,你难道不表示一下吗?” “啊?”龙凌不明白思亥的话,又疑惑地望向阿宴。 龙凌的迟疑让思亥有些自乱阵脚。而阿宴正沉沦在思亥看来无法了解的哀伤中,根本无心参与到思亥的压榨计划中来。 我到底哪里说错了? 思亥硬撑着气势,迅速在短短几秒钟内重新组织起话术。 “姐几个今天心情好,想要出去逛逛,怎么样,小龙你有没有什么好推荐的地方?” 龙凌眼神飘移到阿宴的身上,“这个……看来思亥姐你是第一次来坪筑玩。” 和思亥的对话,阿宴全程没有在线。龙凌不明白思亥为什么要诈出这么漏洞百出的话,但是借此机会让阿宴转换心情也不错。 毕竟她今后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坪筑的光景。 “不如,我们去帕拉斯口袋吧?” 帕拉斯口袋,是建设在坪筑生活区的一个虚拟游乐园的名字。由于采用的是依赖电子电路和计算机网络支持的avr(all-alive virtual rearity)技术,在游戏过程中基本断绝了人类与之生存环境之间的联系,被坪筑本地的自然主义保守派人士猛烈批判,认为帕拉斯口袋的存在有违坪筑千百年来的建立宗旨,破坏了坪筑空间站对自然环境的敬意,更是腐化了一代年轻人幼稚的心灵。 不过在坪筑以外的地方,帕拉斯口袋可是风靡一代人的超火爆连锁经营娱乐场所。由于每个人的所需空间仅仅限制在如同胶囊旅馆的小方盒子里,不像其他常常需要广阔空间的娱乐场所,因此它的运营成本极低,而毛利润又极高。 帕拉斯口袋的灵魂来自能够睥睨神迹的all-alive软件,通常被人简称为aa。 aa的业务逻辑很简单,那就是完全复制普通人的五感体验。在对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的全方位控制之下,aa能够创建出一个正常的人类所经历的一切。 然而,如果没有强大硬件的支持,aa几乎没有用武之地。 帕拉斯口袋的幕后老板却为aa的发展创造了机会。这位原本从事医学事业的老板,专攻人类意识起源的研究。在尝试了一些在道德法律边缘徘徊的课题后,他断然傍上了几个实力雄厚的金主,选择了下海经商。他的第一个项目就是‘帕拉斯口袋’。 如今,这个项目如火如荼地开着分店,就连坪筑这样一个信奉原始环境地空间站也成功落地了当地首店。在营运上这位幕后老板颇有心得,使得每一家分店的体验主题都有自己的特色。顾客来体验帕拉斯,一定是想要体验不一样的人生。不管他们想要什么,只需要提出自己的需求,通过网上检索就能够找到对应的门店。再加上二十一个空间站彼此之间并不是时刻通航,顾客也就无法随时随地满足自己的购买需求。有些门店的预定需求甚至已经等待了数年。 太容易满足的欲望,太过于廉价。而即使有钱也无法满足,这正是帕拉斯所隐藏的另一个乐趣。 生性爱玩的龙凌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他下注在坪筑门店的订单已经延迟了一年零四个月。等他终于找到机会和龙西原来到坪筑,却被花园繁重琐碎的事务忙得移不开脚。 现在,离班机起飞还有不到十个小时,这已经足够他体验完生活在核战爆发时的地球人的一辈子了。 况且,这个让花园的花朵绽放的关键时候,龙西原和宴老头子也不可能让宴棠在坪筑上随便乱跑,让他们的计划功亏一篑。 思亥根本不知道帕拉斯口袋是什么,看到龙凌带着她们二人一下电梯就钻进了另一部华丽的铁壳子里,还以为是去往什么高档消费中心。一路上她一个劲地想要从龙凌口中套出些东西,只可惜眼前这个后生仔的戒心越来越明显,她干脆和阿宴一样一言不发。 这个铁壳子里面布满了红丝绒,黑色油亮的皮革包裹着和铁壁融为一体的柔软卡座。 在两排对坐的卡座之间,稳稳置放着一张玻璃小圆桌,其上是数只排列整齐的高脚酒杯和一瓶同样晶莹剔透的苦艾酒。 充满着那些腐败有钱人的味道! 思亥心中的仇富心态一时失去了平衡,露出了她面对敌人时狰狞的本来面目,把坐在她对面的龙凌吓得不敢出声。 三个人各怀心事,却又都不愿意用语言来沟通。 窗外是飞驰的风景。 四季常青的树荫在马路上投下凉爽的细碎阴影。阿宴能分辨出街面上的每一家小店,每一栋大厦。它们只是映入眼帘,阿宴就能回忆起双脚站立在坪筑大道上所闻到的,含有些许铁锈气息,又裹挟着泥土芬芳的,坪筑的空气。 第185章 小棠 铁壳子飞行在坪筑生活区的主干大道上。 熟悉的风景逐渐陌生。 窗外那些灰暗的建筑,残破的公共设施都提示着阿宴即将前往的地点不再是她去过的地方。 但这些问题无法冲淡阿宴想要摆烂的执念。 本质上,她是个很没有追求的人。从小就不被家长看好,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能,性格更是不讨人喜欢。从没有立下过什么一定要达到的目标,也没有想过自己最想要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我要因为什么而感到快乐?又要因为什么而感到悲伤? 笑和苦究竟是有必要存在的表情,还是仅仅出现在他人世界中的单调符号? 平凡的人从不会去思考这些问题。而她已经平凡到不能称之为普通人,充其量只是一具披着人皮的木偶。 她不是没有想过去融入那个以优秀的弟弟为中心的世界。但即使在那个稚嫩的年纪去尝试改变自己,也让她浑身颤栗。 有人曾在那时以师者的姿态,告诉过她要这样做那样做才能博得大家的欢迎。但当她回想起那个人时,只记得他那被自己的铅笔戳出两个窟窿,涓涓鲜血直流的大腿。 她至今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对,因为她发自内心地觉得去向弟弟展示微笑,赞美弟弟的优秀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如果只是被体罚或者打骂,即使在她那个如此幼小的年纪也可以忍受下来。但那个人驱使她去承认自己的无能与卑微,去向一个和她有着同等家庭地位的人做一笔一开始就不平等的交易。 用谄媚的姿态迎接高傲的睥睨,以温顺的侍奉换取些许的关注。 她不如以行尸走肉的样貌随波逐流走下去。 阿宴假装望着窗外稀疏的风景,双眼却散着瞳。就在她在压抑的心境中不断向深渊沉沦之时,坐在一旁的思亥倒是被那些奇奇怪怪的建筑风格所吸引。 她从没有在任何地方看到过眼前这样的建筑。 不追求稳定的中心,也没有规则的外形,就连建造材质都是些用肉眼看来难以分辨的柔物。 最让她诧异的是天空居然如此的澄清。 她探头望向窗外,一颗巨大的太阳悬挂在天上。此时她觉得如果将手伸出窗外,似乎就能握住这颗发光发亮的恒星。 “怎么可能,”龙凌打断了思亥的遐想,“那只是一颗照明用灯,几乎每个空间站里都有一颗。” 得知眼中的太阳只是一颗巨型灯具,思亥反而坦然。 古语有云:唯有太阳和人心不可直视。这句话已经过时了。 那层厚重的烟云历经千年,已经与地球的大气层浑然一体。如今的太阳躲在一床云雾之后,生活在大地上的人们再也想不起它那光芒万丈的威严。 我果然是被关在了一个有钱人的圈子里了,这个人造太阳一看就不是什么便宜货。 她这么揣度着,更想大捞一笔了。 铁壳子最终在一处异常偏僻的荒芜平地上停下了脚步。 三人从铁壳子里钻出来,发现天空也变得昏暗了。 阿宴十分明白,这里是坪筑上的一片年久失修的坟场。因为众筹修建坟场的金主们迷信远古风水之事,他们居然向管委会提出调整日晒强度的申请,而这申请居然也通过了。此后,但凡是涉及墓场之类的丧葬公共场所,人工太阳都会对这些区域实行照明管控。 过去了千年的时间,坪筑人还是无法割舍土葬的习俗。这在其他空间站看来是一件极其奢侈又老土的行为。它需要空间,也需要土壤,而这两者对于太空殖民者来说都是极其稀缺的资源。 想要维持坟场的支出,就得想办法搞钱。阿宴望着眼前唯一高高矗立的尖塔城堡,暗自推算着这里的租金和消费水平。 城堡占地面积极小,而其高度用眼睛难以衡量。在承重墙的间隙之间填充着艳丽漂亮的玻璃花窗。偶尔有一丝明亮的阳光穿过古堡,就会有一串五彩斑斓的画作洒落在附近贫瘠的土地上。 “哟,你们这里的购物中心怎么装修得这么土气?这和那些结婚用的礼拜堂有什么区别?” 思亥心直口快地暴露自己的打算,让龙凌捂嘴偷笑。 “这里并不是购物中心,但是肯定能让两位小姐姐欢乐开怀。” 思亥皱眉,发现这其中肯定有诈。 这块鸟不拉屎的地方一马平川,毫无遮掩。若是出了什么事,只借助脚力逃跑实在是不可行。 可思亥并不是个怂货。她立即精神抖擞地迈向五米高的廊前阶梯,三步并两步来到了古堡的大门前。 “好家伙,让我看看这里面有些什么稀罕货。” 她使劲推开雕花镶金木门,可两扇对开门纹丝不动。 思亥不甘心,她又使上九分力道撞上门缝,依旧无果。 “思姐,门不是这么打开的。” 带着阿宴一起走上阶梯的龙凌无奈拍了拍思亥的肩膀。他轻按了下自己左耳上的银色耳钉,一块蓝光屏护眼镜从他额前快速弹出。 一些白色字符开始填满蓝色的镜片,片刻之间,几束彩色光线又从镜片投射到了古典的大门上。 “请输入公共大厅核验口令。”从大门的边角处传来一个冷静而中性的提示音。 龙凌突然语顿,且神色慌张。 “……呃,你们需要买些什么纪念品吗?我刚看到前面的树林旁有个卖纪念品的小店。” 思亥难以置信地望着龙凌:“你的意思是想让我们两个自己去那个陵墓附设的小卖部里买些花圈或者骨灰盒?” “呃……我路过时看到还有钥匙圈卖,还有骷髅造型的冰淇凌,要不你们去试试?”龙凌仍不放弃支开二人的企图。 但思亥对这种人最有办法。 “好啦好啦,我们去挑挑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她假意带着阿宴朝小卖部走去,没走几步路,却又拉着阿宴偷偷溜回到龙凌身后一探究竟。 “小棠,小棠,我是土豆。” 小棠是谁? 思亥好奇地望向阿宴,正巧阿宴也假装很好奇地望着她。 第186章 game mater 阿宴内心有预感。龙凌不会和自己一样对花园的一切一无所知。 假设他早就得知有那么多凯珊卓的复制体生养在花园中,那么他一定会熟悉自己的这张脸。 这也就是为什么二人初次见面时,龙凌表现得如此亲昵的原因。 恐怕不止是脸相同。 “小棠,小棠,我是土豆!” “小棠,小棠,我是土豆……” 龙凌压低嗓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句搞笑的口令,布满灰尘的木门里却没有任何响应。 “噗——噗呲——” 思亥最终没能忍住,在龙凌背后撑着腰腹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你……你说你叫土豆?” 龙凌尴尬回首,并没有被思亥的嘲讽激怒,反倒是阿宴阴郁的脸色让他心中一沉。 思亥爬上最后一级阶梯,老练地拍了拍龙凌的肩膀:“那你说说,谁是小棠?” “难道……是你女朋友?” 思亥颇具恶趣味地步步逼近,龙凌躲避着阿宴冰冷的眼神向后倒退依靠在紧闭的门边。 可门就在那一瞬间承受不住龙凌的重量,两扇门如同蝴蝶的翅膀翩翩开启。 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白色的光束夹杂着克莱因蓝从门内发射出来。 在光束的末梢散发着细腻而轻柔的弧线,如同少女清丽的发梢。 “小棠,是帕拉斯口袋坪筑首店的店长兼game master,土豆,是我预约时留的昵称。” 龙凌坐在地上无聊地拨弄着后脑勺上的头发。 思亥指着他的背后,两眼瞪得和铜铃一样大:“……那是什么?” 阿宴最后一个走到门前。她顺着思亥的指引望向门内散发清冷光辉之物,只看见一撮又一撮的细微毛发从门中飘散出来。这些毛发通体洁白,并向周围投射出淡蓝色的柔光。它们如同有着自己的生命和思想,用自己最简单的躯体蠕动出最诡异的形态。 她凑近门边,想要看清门里的东西,恰好捕捉到一个毫无干扰的角度,能完美地避开纷纷扰扰的白色毛发,让她看到被众多蛇发所包裹的那张巨大的面颊。 而那张面颊也恰好转过头来,用空洞的眼睛望着她。 强风拂面。 阿宴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双眼,门内只剩一些乏善可陈的光景。 老旧的桌椅、天花板、墙壁和电脑终端,穿着白大褂的人们来往于大堂内。以某种不太流行的语言录制的播音间或回响在周围,并不时响起某种尖锐的噪音。 “来吧,我已经提前预约过了,听说一次预约能保留四人份的休息舱。” 龙凌带着两人走入高挑的大堂里,他们的头顶飞旋着数道激光,而脚下光洁得能映出龙凌微笑中暗含的些许疲惫。 一双白色的漆皮高筒靴包裹着纤细的美腿闯入从地面反射出的倒影之中,且渐渐逼近。 “我已经在这里等待了一年零四个月了,土豆。”是一把稚嫩的复古电音嗓。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身披米白色外套的素雅丽人正朝他们走来。 思亥看看那美人,又看看阿宴的脸庞,只觉得眼前这位陌生女子除开白色的及地长发和黑色的眼瞳,那五官和神色和阿宴简直不要太像。 而阿宴却对此毫无知觉。她欣赏着那女子的美貌,忽而想起刚刚在门外窥到的那张散发着蓝光的大脸。 “我也一样啊,小棠。”龙凌走到那美人小棠身边,仿佛在迎接一位老朋友。 但小棠丝毫没有作为服务员的自觉。她浅浅一笑,径直朝人群深处走去。 “跟我来。” 三人跟在小棠的身后,穿过一众白大褂的身边才发现这些人全都是立体投影。 偌大的厅堂,其实只有四个人而已。 小棠一直走到人群的尽头,接待台就在那里。她进入接待台,操纵着埋在台面之下的古早键盘。 “土豆先生,欢迎您光临本店,请问这次您需要启动几人份的剧本呢?”小棠低垂着的刘海挡住了她的脸。 “三个人。” “好的。” 大堂中原本繁荣而陈旧的景象如飘雪落地,无踪无影。 圆形的接待台是一片黑暗中唯一能辨识得清的东西。而小棠仍埋着头,双手在键盘之上敲打飞舞。 金属撞击的喀嚓声响彻在三人周围。再看一眼,他们就发现有四部金属舱体出现在接待台上空。 这些体积约有两立方米的舱体缓缓降落到地面后,从头顶无边的黑暗中露出了数根和舱体相连的粗壮管道。 “休息舱已经准备好,请各位尽快入座,稍后请根据系统提示进行初始设定。” 小棠抬起头,用毫无情感的语调开始了游戏的初始引导。 三人中只有龙凌兴高采烈挑选着自己的休息舱,思亥和阿宴都还在观望。 “这个小盒子,怎么看起来这么像棺材?”思亥对这四部休息舱挑挑拣拣,就是不愿意坐进去。 龙凌只好从休息舱中站起来,“棺材才没有这么舒服呢。” 作为这次游戏的东道主,他为挑剔的思亥介绍着挑选座位的讲究,从舱内的消毒痕迹到休息舱的内设,再到便捷厕所的使用方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阿宴却被睡魔袭击,眼皮毫无预兆开始变得发粘。她不想麻烦龙凌和思亥,随便找到一个开启着舱门的休息舱躺了进去。 待舱门自动关闭后,阿宴才发现这里面其实和那些小黑屋差不多。 漆黑,狭窄,与世隔绝。 这哪是游戏,简直就是惩罚。 可阿宴不管这么多,这里至少是个打瞌睡的好地方。 她刚阖上双目,一股难听到让人耳鸣的杂音穿过了她的耳朵,随即是熟悉的提示音。 “欢迎来到帕拉斯的口袋,地球远古的红色记忆。请选择您的性别。” 阿宴懒得搭理这系统的提问,就这么把它晾着,直到差不多六十秒后。 “系统自动识别性别为女性,请继续选择您的职业。” 能够自动识别,干嘛还来问我? 阿宴干脆一心一意进入梦乡。 “来自game master的警告x正在靠近,请停止一切游戏终端,转入避难模式。” 第187章 话痨ai “避你的狗屁,我们早就死定啦!”一个老男人用粗犷的地方口音放肆叫嚣着。 紧接着是一阵接一阵的轰鸣。各种重物相互撞击的声响合着嘈杂的呼喊声从阿宴的耳边呼啸而过。 风像刀子一样刮在阿宴裸露的皮肤上。 汽油燃烧产生的气味。其中混杂着浓重的烟。 水滴落在她的耳边,然后在她的肩膀上汇聚成一股细细的涓流。 然后她从睡梦中跌落在地。 “搞什么鬼……”被吵醒瞌睡的阿宴极度不耐烦。 她刚眯起眼睛,就看到不远处连片的巨型建筑物坍塌落地,黑白灰色的钢铁在天空中漫舞。 “这是……剧本啥的给编排上了?” 阿宴从地上爬起来,感觉这aavr做的仿生效果已经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要不是她事前知道自己在玩游戏,说不定现在会因为身陷战场而崩溃吧。 她确实感觉到来自胳膊上的痛觉,便侧头向伤口处望去。 嗯…… 本该完好的右手从上臂中间的部位被整齐地切开,浑圆整齐的截面露出了断掉的大动脉。 她能用眼睛看到自己的生命正随着喷涌而出的血液迅速流失。 这也……太逼真了吧? 阿宴不断告诫自己这不是真的,然而发自内心的恐惧正逐步掌控着她的躯体。 “这是个什么鬼游戏,我不要玩了,gm,快点放我出去!”阿宴朝着周围大吼。 然而这个世界回应给她的是一块巨大的墙角。 那块本是某幢高楼大厦一隅的,在染血夕阳中泛着鲜艳色泽的墙角正从阿宴的头顶笔直下落。 即使不经过计算,阿宴也感知到自己如果不在数秒内移开自己的双脚,那么等待她的只有被莫名其妙飞来的建筑废物砸个稀烂的结局。 她死命地蹬着双脚,却发现双脚根本不听使唤。 这时她一眼瞥到脚边那架已经被砸坏的轮椅。 该死的gm,难道系统默认分发的角色里还会有‘高位截瘫’这种显然没人想要的设定? 不仅如此,这个被削掉手臂扔在战地的开局也太高难度了吧? 阿宴真想哭,但是一仰头就望见那块残破的墙角庞大得已经占据了她的视野。 连哭的机会都没有,才是真的悲惨。 周遭的气流已然跟随头顶遽降的钢筋混凝土巨块急速流动。一想到这个游戏的痛感做得如此淋漓尽致,瘫在地上的阿宴只有用双手爬开一条路! “哐当——” 一声巨响,挫骨扬灰。 “咳咳咳……” 大颗粒尘埃肆意弥漫在离地面将近三米的高度里,风沙惹人迷眼。 迷眼?!我还可以迷眼?! 阿宴几乎热泪盈眶。 这或许就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吧。 等我能站起来了,一定要投诉那个叫小棠的gm,投诉她,一直投到她失业! “你说的那个gm是不可能失业的。它只会被换一层皮再次放在同一个店面里做同样的事。” “为什么?”阿宴不满。 “因为它只是一个ai啊。” 阿宴镇静下来后,才发现这个正在和她对话的声音十分怪异。即使在还未消停的弥漫风沙之中,她也无法分辨出说话者的方位。 就好像这个声音其实就来自她的脑内。 “你是谁?” 阿宴捂住剧痛的残臂,大声问道。 然后,收获了满嘴的灰尘渣滓。 “我是你的助理ai,编号xp0。” 没想到玩个游戏居然也会分发助理,阿宴那颗受伤的心稍稍被抚慰了一些。 无形的ai似乎能够读懂阿宴内心的想法,它继续在阿宴的脑海中说道:“是的,刚刚gm得知您对本游戏有诸多不满,特地调我来协助您接下来的游戏行程。” 接下来?居然还有接下来?! “喂,我说我要出去,我不想玩了,那个gm应该还发助理给我,它的理解逻辑是不是傻?” 阿宴这么一吼,又被塞了满满一口渣滓碎屑。 “您其实可以不必发出声来,我们可以进行心与心的沟通。” 去你的心与心,你是有读心术吗?! “是的。”ai斩钉截铁地回复。 “您是不是不相信我的存在?是不是又因为意识清醒地明白自己身处于游戏之中而觉得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您还是在犹豫,在怀疑我的存在。您不如想想既然身处于aavr游戏中,您就应该已经签署过相关情况告知书,这份告知书中已经包含了数份针对不同情况而为您指定的各类保险,以确保您在本游戏中出现各类生理或心理损害时能得到相应的补偿。听到这里,您还怀疑我的存在吗?相信您现在一定已经静下心来了,那么请让我们开始本游戏的相关……” “哐当——” 阿宴干脆一个头槌砸在地上。 “终于安静了……” 究竟是哪个大傻蛋写的ai程序,怎么会这么话痨的? “温馨提示,您在游戏中的一切行为都会被系统记录下来,请不要做出自残的行为,这样会影响您之后的保险评估……” ai助理还在凭空不停叨比着,阿宴倒是淡然许多。 她躺在灰尘之中,望着充满血色和灰烬的天空,粗暴打断了ai的唠叨:“喂,要不你具象化吧?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只要是ai都是有具体形态的不是吗?” “程序上来说是这样,然而您在游戏初始化设置时全程静默,系统对您的喜好和选择无法做出准确的预判……” “随便什么东西都行,总之我不想像个神经病一样和自己脑子里的幻听对话!” ai终于懂得沉默是金的道理。 趁着难得的清净时刻,阿宴奋力想从地面坐起来,然而她已然是一个高位截瘫的废人。 要是有人扶她一把该多好,她在心中念想着。 这腰居然就麻利地挺起来了?! 哎呀呀,gm这是听到了我的诉求,把高位截瘫的设定改掉了吗? 阿宴喜极而泣,试图从地上站起来,可是双腿还是像灌了铅一样沉。 “游戏一旦开始,就连gm也无法修改基础设定,而这就是我存在于您身边的意义。” 第188章 偷懒的代价 这人语声不复方才若隐若现的机械拟声,一听就知道说话的人是个年轻男子。 并且熟悉得让阿宴觉得自己一定在哪里曾经见过他。 阿宴低头一眼就望见插在自己腰上的那双手,布满各种老茧和褶皱,却仍然显现出年轻皮肤的光泽。 这个话痨ai终于现形了! 管他是什么见过的帅哥。一股煞气从她心底冒出来,想反手给他一个大耳掴子,打得他眼歪嘴斜,半身不遂,断子绝孙! 毕竟他只是一段程序而已。 就在那一刻,她也终于想起,自己是一个刚刚失去了右手的伤残患者。 哪有手扬得起来? 阿宴她不甘心。既然惯用的右手没有了,那就用左手! 她使劲想要转过身来,左手在空中乱舞。那模样十分稀罕,反倒让话痨ai无法理解。 “你要做什么?要不我先把你安置在轮椅上吧?你看,在巨大墙块旁边还有一辆破旧的轮椅,那应该就是你的初始装备。” 这恐怕是能够在游戏史上名列前茅的新人装备吧。 “那我还要谢谢你们哦!”阿宴气鼓鼓地转过头来,只能瞥到ai的侧耳。 她就这样被具象化的ai悬提在半空中,一双毫无知觉的双脚在地上摩擦,又摩擦,划出了魔鬼的步伐。 被ai拿捏得像一只菜鸡,这让阿宴深切感受到自己脆弱的尊严正面临着难堪的处境。她望着步步逼近的破旧轮椅,浑身僵直,内心却在一片水深火热之中咒骂着游戏运营商。 等到屁股在翻褥的坐垫上放稳,阿宴终于找到了机会。 她扬起早已恭候多时的左手,砸在了ai的脸上。 啪—— 清脆的响声和风沙一起消停在燃烧的夕阳中。 可是ai毫无怨言,它那张硬朗的脸甚至连眉毛也没有挑动一下。 阿宴只觉得自己的左手像是被锤子砸到一般疼。她怒目圆瞪,狠狠盯着面前的ai。可仔细打量这ai的身形样貌,阿宴突然又气不起来了。 一片血色残阳之中,矗立着这么一个身高超出了一米八的大个头。白色的衬衫,黑色的长裤,原本简洁的发型因为长时间疏于打理而长出了粗糙的纹理,凌乱的发梢反射着橙光,遮住了巧克力色的瞳孔,却让那张瘦削的面孔更显端正。 暗红色的火苗在他眼眸中摇晃。它们被深邃的眼眶和浓密睫毛投下的阴影所压制,始终无法形成燎原之势。 鼻梁与整齐的眉眼,紧闭的双唇相垂直,勾勒出一副坚毅的表情。 这么帅气的ai到底是谁建的模? “我知道,你现在正在为我的美貌所迷惑,不过不要紧,我们ai的外表也是服务质量考核标准之一,能取悦你的眼睛也是我荣幸。” 啊,这个ai,它讲话真的好骚啊。 以阿宴的性格,她此时肯定会单刀直入,贴脸直击。但对方眼中的真诚按住了她骚动的嘴。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打我呢?凯珊卓,难道我的服务有哪里不合你心意吗?” “哪里都不合……” 阿宴还没讲完,突然就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她眉头皱成了八字,且面无血色:“你……你刚刚喊谁?” ai朝阿宴露出一个十分爽朗的笑容。 “在此次游戏中,你将成为凯珊卓,体验千年前地球核战爆发前夜的故事。” 阿宴一时无语凝噎。 天哪,难道这就是偷懒的代价吗?系统给她分配的居然是凯珊卓这个角色。 凯珊卓是何等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有好结果? 她心情沉重,想要砸东西发泄,却又因为身负重伤而无力破坏周遭仅存的一颗小草。 可是,我也不是自愿来玩这种游戏的啊! 她放弃投诉游戏运营商,开始在心中默默画着圆圈诅咒起带她来这里的龙凌。 “这么说,我在这个游戏里的身份,就是那个倒霉催的凯珊卓?” ai真诚地点点头。 “她……她的剧本是这么惨的吗?”阿宴欲哭无泪。 “根据各路玩家的反馈,的确如此。” “我要出去。”阿宴的脸色丝毫不给ai讨价还价的机会。 “请您稍作准备,在当前剧本中,凯珊卓这个人物的戏份马上就要结束了。” “还有多久?我不想等了。” ai装模作样地望了望腕上的手表,“还有差不多十个小时。” 阿宴两眼望青天,用左手捂住右臂上仍然往外渗血的巨大创面,“不会吧不会吧,我离失血休克而死还有十个小时……这个鬼破游戏,简直就是摧残身心!” “不,你并不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ai这么说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厚厚一卷止血绑带。 他手法熟练,麻利地用绑带控制住了阿宴右臂上的出血创口。 “这么说我是被你救了?”阿宴皮笑肉不笑,“救了我有什么用,十个小时之后不还是要按照剧本走吗?” “亲爱的玩家,这就是剧本杀的魅力所在。” 魅力个鬼。 ai那云淡风轻的脸庞陡然皱起了眉头。他将剩余的急救物品收拾好,正襟危坐,严肃地注视着轮椅上的阿宴。 “亲爱的玩家,请注意你的措辞,我们ai也是有荣誉意识逻辑模块的,如果你主观上对本游戏有任何意见或者建议,可以在游戏之外进行合情合理的申诉……” 阿宴其实并没有在听,她在轮椅上不断变换着坐姿,却发现不管哪个姿势都坐不舒服。 “……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长篇大论之后,ai那双真挚又无辜的双眼朝阿宴的脸放出闪亮的光芒。 “呃……”阿宴一时失语,抖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机灵,“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 “啊,对了,出场时机过于紧急,我还没有来得及做自我介绍呢。” “根据系统对您的生理及心理方面的喜好观察,我被命名为平津。” 好奇怪的名字…… 阿宴在脑海中搜寻着各种人名,没有一个是姓平的。 熟悉的既视感自从话痨ai现形之时起就越演越浓,现在阿宴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曾经和一个名叫平津的英俊男子有过一面之缘。 第189章 莓开二度 被称作平津的ai无法理解阿宴瞳孔放大,脸颊泛红的原因。它接通游戏服务器,上传了自己的疑问,然而并没有收到回复,只好把目前的资源都用在ai的基础任务上。 而这个基础任务,就是维护玩家的精神健康。 虽然玩家在游戏中所承受的躯体创伤和痛感只是幻觉,但是如果不得到及时的处理,就有可能威胁到真实肉体的代谢状态和各项指标。这些数据在服务器中记载得明明白白,全部都能成为玩家状告游戏运营商,要求赔偿的铁证。 没有哪家公司不想赚钱,就更不想亏钱。可是,作为公司摇钱树的aa技术却是一个还在发展阶段的实验品。为了能够更快的上市盈利,公司高层隐瞒了该技术在运行测试中的一些重要数据,而这些数据的背后正是一个个威胁玩家身心健康的可能性。 倘若真的有玩家在游戏过程中出现意外,有关人士估计这方面的赔偿金会让公司的财政入不敷出。于是,就算是靠程序编成的ai也有绩效需要结算了。在ai与ai之间也有三六九等之分,有差异就有不平,有不平就有压迫和渴望。 ai确实不懂人类的感情,但ai们也有自己的追求。 那就是不断在服务器的存储设备中运行,直至让整个运行网络的基路都留下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说来讽刺,人类是一种好逸恶劳,逃避工作的生物,而脱胎于人类大脑的ai却以过劳死为荣,不断追求着超越996直达007的神圣境界。 因此,程序员拿捏着ai的这种特性,设计出“获得玩家的认可和满意的ai,就能够得到在服务器中被优先激活的机会”这种违背人性的推荐算法。 “唉……” ai平津假装着人类的老练,背过身去,一声叹息。 活着可真不容易啊。 阿宴望着平津那逆光的伟岸背影,持续失神中。 透光的白衬衣无法遮盖平津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后背。笔直挺阔的腰身在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中静静地与夜色融为一体。 阿宴的视线顺着ai平津那迷人的身体曲线一路向下,最终还是沦落为了一只‘盯裆猫’。 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从ai平津的黑色的裤裆后背上移开自己的视线,因为在那隐匿于黑色布料的数道美好曲线之间,居然夹杂着一条白色的裂缝。 她实在是好奇。千年前的地球原来是流行这种风格的服饰吗? 好奇心掩盖着好色心驱使她的左手挪动又破又烂的轮椅一点一点地靠近ai平津的背影。 然后,阿宴终于看清楚,那道裂缝边缘因为崩裂而显现出的粗糙线头,以及里面露出的,装饰有红色卡通小草莓图案的平角裤。 “啊……” 阿宴甚至透过平角裤上的数个破洞窥探到了最里层的q弹皮肤。 这已经不是用潮流服饰风格之类的理由可以遮盖的贫穷了。 “你们ai……都是这么穷的吗?”阿宴被ai平津的勤俭节约感动得热泪盈眶。 ai平津毕竟不是人类,不能够迅速反应出现下应该表现出来的最佳表情。它木讷地转过身来,疑惑地望着阿宴。 “我们ai工作可是不图钱的呢。” 阿宴陷入了沉思。是啊,给ai配上一副亮敞的裤子根本就不需要钱,这个游戏的策划怕不是审美克苏鲁吧? 给了ai这么一具完美的躯体,却连条整洁的裤子都不发。难道…… 游戏运营商借此正在暗示着什么不法勾当? “你为什么盯着我的裆,难道我的裆有什么问题吗?” 阿宴抬起头,觉得这个ai是如此的纯洁而又真诚,丝毫没法把它和不法获利工具联系起来。 “你……你先转一圈。” ai平津老实巴交地开始原地转圈。等它转到背后时,阿宴发现它裤子上的那条缝仍然挂在翘臀之上。 “停!” 阿宴一声令下,ai立马站定。 “噗呲——” “……噗哈哈哈哈哈哈……” 阿宴终于憋不住气,在轮椅上如同一条扭动的毛虫狂笑起来。 但她也猖狂不了多久。 “唔……” 阵阵剧痛顺着右手缺失的部位汇入大脑。阿宴痛的咬住了舌头。 刚刚被ai平津止住大出血的伤口开始血滴如柱,层层绷带沾满了污血,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不仅痛,而且还痒。 阿宴实在难以忍耐,试图用手撕扯挂在右肩头上潮湿粘腻的绷带,ai平津只能按住她的左手。 “你这样是不行的,要赶紧送医院做急救才行。” 看到ai如此关怀自己,阿宴有那么一点点的感动。可是,她的嘴巴却如此不诚实:“你装得也太实诚了吧,游戏而已,反正我十个小时之后就会强制退出。” ai平津仍然埋着头仔细地处理着阿宴右臂上的骇人创口,“至少在这十个小时里,我会好好照顾你。” 这直白的话语反倒直戳阿宴的心底。 上次感受到这种温暖,是十多年前。那时,她还是一个快乐的孩子。生活中有来自爷爷的冷漠,弟弟的顽皮,学业的压力,可仍有父母无私的慈爱。 直到他们接受任务,前往银河系边际站点执行漫长而遥远的公务。 她真的很想追随父母的身影,但是艰难的课业以及爷爷的反对让她只能留在坪筑。 一想到这些事,阿宴就非常抑郁。 “那个……平津?”阿宴呼唤着。 “什么事?”ai平津也刚巧重新包扎好阿宴的创口。 “你……再转一圈给我看看吧。” ai平津再一次老实巴交地站立在阿宴面前,如同八音盒上跳舞的小人旋转起来。 等到ai转到了背后,阿宴再次发出了命令。 “停!” 看到ai屁股上的破洞小草莓,阿宴又找回了她的快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ai平津实在是不懂,为什么这些玩家总是无缘无故地发笑?它真的不知道此时此刻有哪里好笑。 “那个……”ai望着已然星光璀璨的夜空,背对着阿宴说:“如果可以的话,接下来我们可以推图到下一个地点了吗?” “下一个地点是哪里?” 第190章 隐藏起来的隐藏npc ai平津指向空中一颗迅速移动的光点:“是据这里约有二十公里的一片山脉。我们需要乘坐飞行器才能在一小时以内赶到预计地点。” 正说着,移动的光点脱离了星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阿宴直冲而下。 不多时,坐在轮椅上的阿宴就被ai推进了一架银灰色直升机的后座。 “为什么还有直升机来接我?这也是剧情安排吗?” 阿宴有些紧张。她望向窗外,并不是坪筑上常见的风景,却有一种熟悉的既视感。 “其实凯珊卓的剧本里根本没有右臂被切掉的情况,而且她的剧本一直都是npc属性,并且是隐藏npc,一般玩家是无法拿到她的剧本的。” ai平津坐在阿宴的轮椅旁郑重其事地解释。 “按照她的剧本,接下来她会乘坐私人座机飞往千年核战的引爆点,并在剧情的安排下死去。” “过程呢?说重点啊,凯珊卓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个连话都不会讲的ai让阿宴这个听众再次恼火。 “……下飞机后她就只是坐在轮椅上望着夜空数小时,然后被另一个npc禺山终结了生命。” 阿宴的下巴简直要搁在地上了。 关键人物凯珊卓居然是这么一个死法。这也太…… 太假了吧? 一个厉害的最终大反派为什么要费心费力亲自动手解决武力值平庸的凯珊卓? 可是眼前这个ai脑壳一看就不灵光,也不像是会骗人的样子。 而有关禺山的传说她最近也有所耳闻。 “那个禺山的剧本你能看到吗?” ai平津点点头。 “他是一个残忍的恶魔。他八岁时残忍地杀害了他的养父母全家。十五岁时阴谋成功换取了某个富家子弟的身份。十九岁时篡取了某国政权。二十岁引发了世界大战危机,并最终导致了千年核战的结局。” ai就像念台词般一字一句地说着。 阿宴只能无语皱眉。 这么厉害的吗? 就算这么厉害最后也没有好结果,那变厉害有什么用? “有用。” ai平津无法分清阿宴内心的话语和在游戏中的发言,这让阿宴感到内心被侵犯了一般恶心。 “你你你……你闭嘴。” ai平津只好沉默。 十多分钟过去了,机舱里没有人语声。阿宴满脑子都是发动机嗡嗡嗡的轰鸣声。 她极度无聊,只好和ai扯起野棉花。 “喂,你说你,长得一表人才,为什么要穿一条破裤子来见我?” ai平津双眼圆睁。它的上岗培训让它知道正常的人类一定会在正常的情况下保持正常的穿着。 它猛地从柔软的椅子上站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你你你……你是个变态!” ai平津就像一个被欺负的小姑娘指责着阿宴。 “这本来就是你设计的!” “你穿一条破裤子,干我什么事?你那条破洞小草莓四角裤难道是我给你买的吗?” 阿宴不甘示弱,有理有据地给以回击。 “可这是你……”ai平津刚想反驳,却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止住了话头。 “要怪罪人你也得找你们老板去,和我一个玩家吵什么!” 阿宴斜眼瞟了ai一眼,懒得再和它争论。她一双圆润的眼珠转溜一圈,不巧在机舱前座的后视镜中发现飞行员的一双利眼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那眼神算不上凶狠,却也不算和善。 npc会有那么精明又锐利的目光吗?难道,这个飞行员其实是某个玩家? 阿宴假装没有发现,把双目又移回到身旁ai那张羞恼的建模脸上。 她凑近ai平津红通通的耳边,小声问:“那个飞行员,是什么来头?” ai的脸瞬间又恢复为白白净净的样子。它到底只是段程序,最爱的只有工作。 “它是n……噢不,是……是……” 眼见ai如此的迟疑,阿宴只能不断小声催促。 “怎么样?看出来没?是npc还是玩家?” ai迟迟无法给出答复,只是不断用眼睛扫视着前舱。它将那名飞行员的所有信息都上传给核心服务器,并请求鉴定这个人物的属性信息。 从核心服务器发来的答复十分怪异。答复内容里注明了该人物的属性和凯珊卓一样是隐藏npc,可是附带的剧情内容以及相关能力数值和关联程序连接全都是空白。 就连这个人物的姓名都被抹去了。 对于一般的路人npc,ai透过自己的权限可以获得相当翔实的有关资料。 就算是像凯珊卓那样的隐藏npc,服务器也会出于效益考虑让ai有权查看和她有关的一切。 那名飞行员不可能是npc。 但他更不可能是玩家。玩家的相关资料体量相当大,他们在游戏中度过的每一秒钟都会生产出和npc相比体量翻番的数据流。 眼前的这个飞行员,从他身上没有产生任何数据。从ai的角度来看,这个飞行员根本就算不上是个人物,只是一堆游戏运营所需要的虚拟道具所组成的躯体而已。 “怎么样?查出来没有?”阿宴还在拼命催促着ai平津。 那个飞行员又开始透过后视镜偷偷看她了。 那奇怪的眼神让阿宴心里发毛。 ai平津只能安慰阿宴再等等。 它再次向服务器请求验证眼前npc的信息。这一次,ai什么也没有收到。 它像人类一样告诫自己要冷静,不要像人类一样遇到一点小状况就慌了阵脚。 于是,它又从头开始梳理了一遍关于这个诡异飞行员的一切。 问题的根结在于,他存在于游戏当中,却又没有生产任何数据,就像一个无法执行命令的道具。 那么,他就是一个道具。 “他是……一个机器人。”ai平津这么回复。 “你在逗我玩吗?!”阿宴发嗔拍斜了ai的脑壳,不想声音太大,终究引来了飞行员的注意。 他的脖子就像是脱离了肩膀的束缚般,轻而易举地侧过头来,望向二人。 那只有脖子转动,肩膀纹丝不动的样子吓坏了阿宴。 难道真的是机器人? 难怪眼睛就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想到这里,阿宴又宽下心来。 “不!他不是机器人,他是……”ai平津像是发现了什么,突然惊呼起来。 第191章 禺山再临? “他是个没有思维和灵魂的道具嘛……” 阿宴表示一副自己很懂的样子。 “不不不,他……他是……” ai平津着急得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 只要和自己的责任对象凯珊卓做比对,就能发现眼前这个飞行员其实和凯珊卓一样,是拿了隐藏npc剧本的玩家。这样一来,有关这个玩家的一切数据就无法被游戏内部的其它辅助ai获取,会经由专属通道上传到外界。 可若是这样,这个玩家身边应该也有一个和自己一样的ai,因为ai就是那个依附于责任对象的专属通道。 ai平津不仅没有发现这样的ai,就连区域服务器也联系不上了。 ai平津想,它此刻正处于混乱当中的决策中枢,大概正在生产人类灵魂中所谓的‘恐惧’吧。 没有了服务器的加护,它就只是一个单机辞典,自身难保,更不用说完成工作任务了。 更麻烦的是,经过和往常回报的数据格式比对,刚才从服务器发来的有关那个飞行员身份的回复明显是经过了篡改,再加上眼前的诸多线索,ai平津只能得出一个合理的结论。 有人从外部进入了游戏,并且操纵了眼前的这个飞行员npc。 “快说,他到底是个啥?” 面对阿宴的诘问,ai却碍于机器的死板无法给予正面回应。 它不确定始作俑者的身份是否官方,也不确定这个人进入游戏的手法是否正式,更不知道这个人操纵游戏内npc的意图。 何况它现在就是个手无寸铁的机器人。 阿宴觉得ai平津磨磨唧唧的样子很烦,可她又不想去面对飞行员那张恐怖的假脸,只好将破旧的轮椅转了个方向。 就在她背对着驾驶舱,等待支支吾吾的ai回话时,伤残的右肩头突然有重物落下。 尽管并没有引发更强烈的疼痛,甚至还有些像是打了止疼剂一般的幻觉,她还是烦闷地想要拂去肩头的异物,却发现了一只苍白的人手。 她再一扭头望向背后,差点和飞行员那张目无表情的脸来个亲密接触。 “吓!” 一不小心,阿宴倾斜着身躯从轮椅上跌落,但她的视线却被那名面目死灰的飞行员锁住,再也移不开。 “这位乘客,你这么坐有安全隐患。”那人冷冷地说着,整张脸只有嘴巴在一张一阖。 “那……那你这个飞行员,不也是从座位上跑下来了嘛?”阿宴惊慌之下舌头也要打结了。 “我开启了自动驾驶系统。” 而阿宴毫不信任地望着对方。 数秒后,飞行员又张开了嘴巴:“好的,我切换为手动驾驶。” 阿宴一边观望着飞行员那僵硬的身躯回到驾驶座,一边呼唤着ai平津:“快来扶我一把!” 趁着ai靠近照料高位截瘫的自己,阿宴又扯着ai平津的衣领小声咬着耳朵:“看出来没?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ai平津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他肯定有问题。” 阿宴白了它一眼。 谁能看得出他没有问题? ai平津不敢告知阿宴自己脱机的事,担心自己负责的这个玩家知道实情后会做出一些过激或消极的自残行为,而这会严重影响它自己的绩效考评。 它只能偷偷地观察环境,并试着寻找重联网络的机会。 然而,它越是盯着飞行员的后脑勺,越是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白色的板寸头,接近两米的身高和健美的肌肉群,苍白得不似人类的光滑肌肤以及金黄色的瞳孔…… ai平津在已经存储在本地的npc数据中搜索着这些特征标签,几经筛选,最终居然只留下一个符合搜索条件的对象。 禺山。 按照禺山的剧本,他现在应该还在和各大势力集团领导开着最后一个重要的会议,并在九个小时后被前拥后簇地引到凯珊卓的身旁,在众人的挑唆下将凯珊卓杀害。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它启动了程序员爸爸最新发布的‘冷静’程序,试图给自己的逻辑单元进行一次降温。 重新梳理已有的线索后,ai平津再次慎重审视前座驾驶席上的飞行员。 若说他不是禺山,倒也是很有可能。 这个游戏副本中的npc不计其数,光是依靠白毛,黄金瞳孔和高大的身躯这样的几个标签并不足以描述一个存在,更何况之前筛选时已经是脱机状态,能够搜索到的列表内容毕竟有限。 眼前的这个飞行员,从外貌看和禺山的体征极其相似,但他浑身上下都是些不匹配的细节。 比如,他有明显的喉结,裆部也有明显的凸起,而禺山是一个无性征者;禺山的面貌极其英俊,可谓是男身女相,而眼前的这个人面貌呆滞,毫无风采可言;最关键的一点,如果眼前这个人是禺山,那么整个游戏副本的主线剧情就会崩掉,那么正在同一时间体验这个剧本的上万个玩家将面临极有可能致命的未知威胁。 至少它的责任对象凯珊卓,坐在它身旁的这个小姑娘还在活蹦乱跳地等待自己剧本的终结。 ai平津叹了口气,认为事情不大,只要守护这次副本的凯珊卓圆满归西,它就可以稳稳当当地拿着这次任务的绩效回到服务器内存里接收下一次调用委托。 就在它稍稍宽心一点的时候,一个信息又突破重重思虑冒出了它的脑袋。 为隐藏npc剧本保驾护航,到目前为止这还是第一次,而之前的任务数据出于保密策略无法获取,它根本无法和之前的任务情况进行比对。 说到底,程序还是无法和人脑相提并论,它们无法从经验中获得有效信息来改善自我。 因此,这次任务里所遇到的一切超纲问题,都没有标准答案可以参照。 比如自己的责任对象拿的是隐藏npc的剧本。之所以会有npc被设定为隐藏属性,是因为这些角色是剧本中不得不存在的剧情推动器,还往往是一些玩家强烈要求攻略的角色。她的生存难度相比一般玩家可见一斑。 比如突然遭遇的断网。这种情况通常是硬件出了问题。按照《ai业务操作手册》的说明,现在的最佳策略应该是帮助责任对象尽快退出游戏。 第192章 断臂 又比如这次任务居然遇到了可以篡改游戏账号资料的玩家。 这种人类,简直就是手握game master权力的搅屎棍。既然他能在游戏中呼风唤雨,那这个游戏的剧本又有什么意义?从游玩体验方面来看,他已经严重干扰了其他玩家的娱乐过程,导致了游戏平衡性的坍塌,直至破坏了整个游戏的存在意义! ai平津将《ai业务操作手册》中一段关于外部入侵者的描述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突然在决策中枢产生了一个随机联想。 它突然之间和局域网失去联系,说不定和眼前的这个来历不明的搅屎棍有关。 话痨ai不说话时简直是一个废癌患者。可无论ai平津如何在没有目标的头脑风暴中飘摇,阿宴都无从得知。 但她发现了三人交际之间气氛的波诡云谲。 ai死死盯住飞行员的一切,飞行员却总是透过后视镜偷窥阿宴,阿宴则无法从ai口中得知气氛陡然紧绷的原因。 所有的问题都没有得到答案,而直升机却已经落地。 那个可疑的飞行员亲自下机为阿宴打开了机舱门,就像登机时那样。 ai平津小心翼翼地把那架残破的轮椅推到地面。阿宴右手上的创口再次染满了鲜血,腥红的液体从紧绷的绑带里涓涓渗出,一滴一滴在脚下平整光滑的地面啪嗒作响。 阿宴忍受着剖心的痛觉注视着静寂的周遭。 目光所及是一片漆黑而宽阔的平台,圆润的边缘将夜空与脚下一片如水之境切割开来。 她感觉自己身处高地,却没有在圆形的平台之外看到树梢或者楼顶。过于宽广的台面阻止了来自地面的红尘喧嚣,她根本看不到应该有的人间灯火。天上的残月此刻离她那么近,似乎伸手可得。星光并不璀璨,只有金星和木星在月牙左右闪烁着微亮的暗光。 强风就在那时急速刮过眼前,粉色的长卷发飞舞在她左侧耳畔。视线一片迷离,她只能用左手捂住骚动的发丝,却仍旧看不清那个站在她面前不肯离去的飞行员。 右臂上的伤口更疼了。 生命的活力已经从她体内泄漏大半,虚弱的面色难以掩饰她的力不从心。 只是个游戏而已,阿宴默默念叨。 但这种即将死亡的既视感开始让她无法分辨真实和幻觉。 ai平津与阿宴感同身受。它为阿宴整理好凌乱的长发,然后注视脚下。如镜般光滑的地面深陷在黑暗之中,映照着夜空中的光点和自己的面庞。 那脸色不比阿宴好看多少,并和那位飞行员僵硬的脸色如出一辙。 它深知,以阿宴目前的状态撑不到剧本所安排的正式结局。这就等同于自己的失职。 动用自己的管理员权限让阿宴进入强制休眠状态然后掐点结束是一个严重违规的办法,但随之而来的记过处分总比id被ban,长期暂停工作要强。 ai平津在不说话时就是这么的纠结。 它没有发现,即将到来的厄运就连纠结的机会都不给它。 那个诡异的飞行员以无人发觉的轻巧步伐绕到了ai的身边,只将手轻轻放在它的右肩头,然后用力一扯,就将它的右手胳膊摘除下来。 这是对具象化ai的一种暴力破坏,其最直接的后果之一就是导致ai的具象化程序持续报错,从而无法维持ai在游戏内的显像。 ai平津很想模仿人类疼痛的表情,但恐惧还是占据了它的运行空间。 即使是game master也无法干扰系统中的任何一段程序的运行,更不用说进行代码层面的直接破坏了。如果要做到这一点,只有可能是有黑客恶意侵入了系统。 这就如同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鸡娃遇到了天敌大老鹰。 ai平津已经完全放弃了思考,又或者它的思考回路已经被对方拿捏得死死的。 和局域网联通的信号就在下一刻被送达至它的核心。 在那一霎那,超量的恐惧驱使它将疑问一股脑上传给服务器。只可惜还没来得及收到回复,它那与仿生传感器相连的心脏就被黑客飞行员强行伸入其胸膛的手掌捏碎。 闪闪发亮的余烬从ai平津的残像里飞奔而出,随着强风吹散在黑夜之中。 阿宴感觉脑仁一紧,似乎从身体里被切出去的一部分组织被硬塞了回来。 “平津,你怎么了?” 她回望身后,却再也看不见ai平津的身影。 “平津?你在哪里?” 从ai平津身上稍稍拾回一点的安全感瞬间崩塌。阿宴用左手推动轮椅在平滑的平台上四处移动,发现整个平台之上静谧无声,只有那名可疑的飞行员像一根电线杆一言不发,一动不动插在地面上。 她嫌弃ai平津的话痨,但更懂得面对难缠的对手不能硬碰死磕。况且自己现在是一个高位截瘫缺失右臂即将失血而死的角色,而对方显然并非善茬。 他手中正抓着一只沾着些许血迹的手臂。手臂的创面上覆盖着密密麻麻的浅蓝色方形亮片。那些亮片不断跳跃闪烁,就像是一大片漂浮在屏幕上的活动马赛克。 那分明就是ai平津的右臂。 愤怒,惊惧。无论是什么,想要施暴的冲动一如既往地在阿宴身上蔓延。 她的左手紧紧捏住轮椅的皮制扶手,拖着油尽灯枯的躯体奋力站了起来。 她站起来了。 她从破旧的轮椅上站起来了! 就在这激动人心的时刻,轮椅率先寿终正寝,在她孱弱的手劲之下碎裂为一堆破铜烂铁。 体验站起来的感觉还没过去一秒钟,阿宴方才因欣慰而点亮的脸庞就连着迟钝的身躯砸在了地面上。 好痛。 鼻子痛。眼睛痛。嘴巴痛。耳朵痛。头痛。脖子痛。肩膀痛。 总之哪里都痛。 仿佛活着就只剩下承受痛苦这一件事。 要不是深知这只是aar游戏强加给她的幻觉,她甚至都要考虑去自我了断。 可来都来了,不能白白受委屈。 阿宴集中着最后一点意志力,在光滑平整的地面上翻了个身。 仰面躺在空旷的平台之上,第一眼看到的是稀落的夜空,月亮因忽而漫天的乌云而朦胧恍惚。 第二眼看到的是飞行员那毫无微表情痕迹的脸。 第193章 ai夺舍 虚幻的死神已经用它漆黑深邃的羽翼覆盖在阿宴的额头,模拟肾上腺激素作用原理的电子信号却让阿宴那犹如风中残烛的斗志再次熊熊燃烧。 她猛然睁开一双沉重的眼皮,金黄色的瞳孔中迸射出了激烈的火光。 那面目模糊的飞行员提着流淌着马赛克的断臂,迈着机械的步伐朝阿宴走来。 “你揍凯!”阿宴大吼。她的嗓子里充斥着血块,口腔里的肌肉甚至不能清晰地发声。 对方是一台加速中的机器,移形换影般靠近她。 她奋力用左手撑起上半身,那家伙的身影却在顷刻间消失不见。 “混蛋……” 空荡的背后突然有了柔软的支撑面,而她的左手被某种冰凉的东西束缚在腰后。 阿宴面对这种挑衅怎么肯低头投降。她划动肩膀,暴力冲动却在她臂膀那整齐的切口处放出了空响。 她又一次想起来,目前的自己没有右手。 那鬼魅般的身形忽而又闪现在她的眼前。 周遭的空气凝结成冰,和那人冷酷无情的身姿一同影印在阿宴的视网膜上。 他以僵硬的动作侧身蹲下,脸上灰白的皮肤贴近阿宴那瞪成铃铛大小的牛眼。 比手无缚鸡之力还要惨的是,她居然连一个能动的脚趾头都没有。 她就这么和一双下垂的死鱼眼相对而视。 浑浊的眼球边缘密布着暗红血丝,黄褐色的瞳孔中毫无神采。 “他正在扫描你的虹膜信息,快闭眼!” ai平津的声音就在那一刻从阿宴的脑海中响起。 来不及去了解为什么自己还能听见ai平津的声音,她只能强制自己垂下眼帘。 对方却在眨眼间将两根指头扎向阿宴的眼眶,粗暴地将她的一双眼皮拉扯到眉毛下方。 那人的眼珠直勾勾盯着阿宴,不像是活物,更像是一对摄像头。 他到底要做什么?! 面对这双毫无情绪波动的枯槁眉目,阿宴唯一能做出的反应就是胡乱转动眼球。 那男人挑着眼皮的两个手指陡然运劲,刺入阿宴眉骨上的穴位。阵阵酸楚让阿宴的眼眶中积满泪液,提溜转的眼珠只得乖乖瞪向那双死鱼眼。 没办法,只能试试头槌了。 阿宴正欲战术后仰,ai平津的声音再次响起。 “别和它死磕!它不是人!” “我当然知道它不是人,”阿宴此刻终于掌握到如何在不发出声音的情况下和脑内的人语交流,“但是你说我现在还能拿什么和他拼命?!” “……那你先等等,我让你从游戏里脱出……” 不等ai平津说完,那人率先松开了与眼皮撕扯的手指。 他玩弄着另一只手里握着的断臂,撕掉外面那层被扯破的衬衫袖子,翻过来颠过去地查看。 肩头膨胀的肌肉块已经萎缩。 原本新鲜的断臂正在以阿宴肉眼可识别的速度被创口处不断跳跃的蓝光所腐蚀。 “他……到底想干嘛?”阿宴向ai平津诚心诚意地发问,“他是个变态吗?” “……啊啊啊,我看到了,”ai平津激动地回答,“它……它正在激活我的具象化断臂。” “为什么?” “不知道……嗷不不,它正在获取我的入网接口!” 措不及防,ai平津在阿宴的脑海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啊啊啊啊啊——我的心被污染了!” 几乎就能脑补出ai抱头痛哭的画面。 阿宴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为了模仿人类而假装情绪崩溃的ai。自从进入这个游戏之后,就连她自己都有一种精神被侵犯的感觉。 “稳住兄弟,先告诉我要怎么打回去!” 一阵吵闹的ai平津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再次说话时,它的语音语调已然是另一个人。 “别乱动,我正在恢复你的右臂。” 那声音清澈见底,毫无波澜。 没有任何吐气的杂音。是个没有性别特征的声音。 “……平津,是你吗?”阿宴在自己的脑海中试探着这个陌生的声音。 “不是。”斩钉截铁的回话。 “那你是谁?” “你马上就知道了。” 右臂上的痛觉达到了至高点。 阿宴从脑海中的对话里醒来,一眼就看到那个一脸死相的飞行员正在啃食着断臂上的肉。 腥红的血一滴一滴从对方张扬着牙齿的口部喷洒出来,不时有一两滴飞溅到阿宴的脸上。 “别害怕,这只断臂截断方式不对,已经没有用了。” 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像是觉察到了阿宴内心的恐惧。 “你……你和他是一伙的?!” 对方沉默。 看清这一点后,阿宴拼命挣扎。可唯一有用的左手被牢牢固定在后腰,她只能靠垫在屁股底下的五根仅剩的手指挪动着偌大的躯体。 尽是徒然。 她的身躯没有挪动半步,只是歪倒在地。 血盆大口的飞行员吞咽着大块生肉。他喉部不规则的突起突然停止了蠕动。 似乎是厌倦了口中的珍味,他扔掉那只已被咬出白骨的断臂,把自己的左手搭在了自己的右肩头。 五个指尖弓成爪样,刺破坚固的制服布料,嵌入了肩头的血肉之中。 沉闷的喀嚓声响引来阿宴的侧目。 那人制服的右肩头龟裂出一道整齐的裂缝,裂缝里暴露着一道参差的血痕。 他这是疯了吗?! 阿宴不理解。这个人为什么要撕扯自己的肩膀? 就算是挠痒痒,也没有必要抓烂衣服,抠出血来吧? 但对方的确是个狠人。 他不仅抓烂衣服,抠出血来,还顺势把自己的右臂整个撕裂了下来。 就像撕裂ai平津的肩膀一样。 一小股暗红涓流即刻从他的右肩残**喷涌而出,他却毫不在意。 他捏着自己的断臂,再次走到阿宴的身旁。 血流撞击在地面,啪嗒作响。 不知为何,阿宴看到溪流般潺潺流出的鲜血,对白色纱布突然涌起了强烈的需求。 对方蹲在她面前,以一种极端冷漠的神态盘弄着自己的断臂。 “……原来如此。” 阿宴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若是将这声音和眼前的这个脑残飞行员的行为配合在一起,倒也是十分般配的。 但阿宴看得很清楚,那人的嘴巴并没有发出声响。 第194章 最终舞台 “原来是什么?” 阿宴稳住心神,在内心和那个声音对话。 “……你真的想听?我能感觉到你快要吐了。” 在听到‘吐’那个字时,阿宴真的一口吐了出来。不过并不是胃中的食物残渣或者胃液,而是卡在喉咙口许久的脓血。 她用唯一的左手擦掉挂在嘴角的污血,只觉得手掌麻木震颤,如同一个垂挂在枝头摇摇欲坠的蜂窝。 震颤所发出的隐隐声响顺着手掌一直联通到全身有感知的部位。 阿宴想,或许自己马上就能体验一把死亡的感觉。 “我觉得你还能再抢救一下。” 蹲在她身旁的那个撕掉自己右肩臂膀的人终于张开了他那紧闭的嘴唇。似乎是好久没有洗漱,从他的嘴里散发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气味。 “你不是哑巴?”阿宴捂住鼻子别过脸去。 那人虽然会说话了,但表情仍然死气沉沉。他用一种机械的声调念着台词:“残疾人是无法进入航空领域的。” 我又没有质疑你开飞机的素养…… 阿宴觉得这个飞行员是个读不懂空气的人。 会自残的人,心态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吧。 但读不懂空气的人天生就容易引起他人的好奇心。她又鼓起勇气偷瞄了那人一眼,一抬眼就望见对方肩膀上那个血肉模糊白骨突兀的口子。 一股浊气再次在她肺腑之间翻涌起来。 “可能会有点疼……不过你应该已经习惯了。” 那人面无表情地念叨着,随即把自己的断臂比划到阿宴残缺的右肩头。 “你……你要干嘛?” 阿宴惊惧。 “帮你接臂。” 一阵刺痛在麻木的右肩头蔓延。 阿宴在意的不是这点疼痛,而是那人毫无情绪的做事方式。 多么奇特的人啊,为了给我接臂,不惜自残。这是多么无私的奉献精神。 才怪。 阿宴心中的恐惧被这人异常的举动激化。 即便是游戏,这情节也太超过了! “你拿走!我不要!” 她伸出唯一能动弹的左手,发现左手也不听使唤了。 “我不要你的臭手!” 她干脆在地上翻滚起来。 可惜手臂已经接好了,她翻滚了两圈,还能滚得更远。 而且还很好用,比自己的左手还要灵活。 真恶心啊…… 她望着自己新手臂上的肌肉纹路和手掌上截然不同的手纹,只想着如何把它丢掉。 她很想学对方断臂的方式,但是她无法对自己那么残忍。更何况自己的左手根本就没有那个劲头。 她羞恼地看看自己的新手,又看了看那个估计神经有问题的飞行员,他居然也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 并且一动不动,好像连呼吸都停止了。 “喂,你,快点,把你的手臂拿回去。反正我都快要死了,不需要你这种自残的奉献。” 阿宴恶狠狠地叫嚣着,但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夜晚的月亮升到了他们二人的头顶,风儿也跟着阿宴喧嚣起来。 那名断臂的飞行员仍蹲在原地。要不是他的头发和衣物随风飘摇,简直就会跟石膏一模一样。 这很奇怪。 阿宴试图和脑海中的声音沟通,却没有任何回音。 没办法,她只能再爬到那人身旁,仔细查看着他的生命体征。 呼吸,脉搏以及心跳都正常持续着。 瞳孔既没有散开也没有收缩,只是那么痴痴地睁着,眨也不眨。 肩膀上的创口居然也停止淌血,残留的血液凝固在表面。 阿宴耸动着那人的肩头,并没有用劲。 那人一碰就倒,并且是以下蹲的姿势翻倒在地。 他可真是个怪人啊。从头怪到尾。 对怪人丧失好奇心后,阿宴开始发愁了。 她发现自己的身形不知不觉间灵活了许多。刚才蔓延全身的麻木消退了,痛觉也停止了,就连双脚也产生了血液流通的感觉。 她尝试着挪动自己的脚趾。一阵欣喜。 接着是小腿,大腿,胯部。 一阵摸索后,她开始收起膝盖,用力蹬腿…… 她站起来了! 这次不是偶然,她终于重新感受到双脚落地的感觉。 可她并不开心。 说好的按期死亡呢? 我它喵的又不是这个游戏的死忠爱好者,快点放我出去啊! “你真的很想离开这里吗?” 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不要你管!” 阿宴没好气地怼回去。 “可是留在这里你可以得到很多你想要的东西。” 高位截瘫可不是我想要的。 阿宴发觉对方话语中的深意,很是反感。她干脆不理睬那个声音,想要在游戏里进行自由探索,以便寻找快速离开游戏的方法。 身处不胜寒的人工高地,漆黑的夜景就像一个黑匣子倒扣在她头顶。 天空和黑暗的地面黏合在一起,没法分辨出交界线,她只能往高地的边缘小心走去。 没有几步路,繁密的光点便显现在眼前。 是灯火,是城市充满活力的身影。 她快步走到高地边缘,人造钢铁围栏标示着警示高空坠落的安全区。 脚下是一片繁华。 说不定跳下去就能快速结束了。 阿宴在高空边缘来回挪动脚步,开始疯狂地试探。 但一考虑到砸到地面时会感受到的剧烈痛觉,她觉得还是换一种方式吧。 “不如找找这栋高楼大厦的逃生通道?”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知道,不用你寡!” 阿宴烦躁起来说话都不利索了。 她跺着脚在高地上来回寻找着,除了倒在一边的飞行员,就只剩他曾经开过的直升机安静地停靠在一旁。 “为什么,为什么这里连个逃生通道都没有?!” 阿宴抱头对天狂啸。 “因为这里是游戏的最终舞台,游戏策划并没有更深入地设计这个场景。” 那个声音又开始碎碎念起来。 “这里距地面有千米高,对广大玩家来说是一块不可进入的禁地,只有一些在游戏中获得某些稀有成就的玩家才有可能解锁到达这里的途径。” “哦,那还要谢谢你的提示哦。” 阿宴木然地回复。她很害怕自己的神情会和那个歪倒在地的飞行员一样呆滞。 还好周围没有镜子,因为她的表情确实和那人不差分毫。 第195章 boss降临 “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那个声音似乎有意和阿宴长聊。 阿宴懒得搭理:“……因为被坑了。” 那声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想这些有什么用,”阿宴舒展原本卷缩萎靡的身躯,“我看,像你这样的家伙,也只会躲在gm的手底下暗搓搓捞好处吧,不然怎么会那么多话。” 那声音“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可随即又隐藏起自己松弛的情绪。 它又恢复成原本稳如磐石的语调:“你是不是想让我像之前那位助理ai一样具象化?” 阿宴对周遭的空气大喊:“你敢吗?” “放弃吧,没结果的。”那声音直截了当地回复。 “我看你就是怂!” “激将也没用,”那声音慢悠悠地说,“你也看到了上一位助理ai是怎么死掉的,一旦具象化,助理ai就有可能成为被攻击的枪靶。” 阿宴皱眉:“你不就是那个坏人来的吗?恶意操纵那个飞行员的躯体攻击我的助理ai,之后还能这样满不在乎地和我磕叨,不就是仗着你没有具象化的优势吗?” “……以你的智商,不太可能得出这样阴险的结论。请告诉我是谁告知你这样的推论呢?” 阿宴老脸一红,尖声发飙:“你智商高,你家智商都高,高到只能躲到游戏里面搞动作,算什么英雄好汉!” 她像是骂出了情绪,骂出了感想,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夜空中的月亮狂喷口水:“我看你这种不敢具象化的阴险ai,就连平津的一个脚趾头都不如!” “原来你喜欢平津那样的人物角色……” 那声音颇有些黯然伤神,可停顿许久之后又来了精神。 “我模仿得像不像?” 它的说话方式和吐字吐息竟完全变了个人,和ai平津的调子呈现惊人的相似度。 阿宴有些怔然,但随即又被另一件事情打断了遐思。 她发现有个人居然从高台边缘安全区的钢铁护栏处爬了上来。 这里可是距离地面千米,没有任何逃生通道的绝壁,即便在其侧面安装有爬梯,却也不会有什么思维正常的人会顺着千米长的爬梯来到这里。 阿宴赶紧躬下身子,躲到直升机后面暗中观察起那个人来。 那人全身黑衣,只露出一双精光外露的小眼睛。自爬上高台以来,他鬼鬼祟祟地到处摸排着顶峰的形势,好几次想要靠近唯一显眼的直升机,可最后总是暗自躲开。 阿宴心中不禁一乐。 这个人居然没有发现我! 她对自己藏身的伎俩自鸣得意,越发开心地观看起那人之后的行动。 那黑衣人四处张望,身后似乎拖着什么东西,其颜色深沉,几乎与夜色融合。阿宴眯着眼睛费了一番力气终于凭着月光看清那是一张极其宽大的塑料布。这块塑料布上连着数根长绳,一直和那黑衣人的躯干相连。 “是降落伞。那个人是通过跳伞降落到爬梯的中高段,然后顺势爬上来的。” 那个装模作样的声音细心解释。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阿宴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继续盯着前方那人。 那人走到歪倒在地的飞行员旁,又往直升机处看了看,吓得阿宴躲得更里头了。 那人似乎没有发现些什么,又回头仔细地在飞行员那残破的身体上摸索着。 阿宴几乎可以猜到黑衣人此刻正在想些什么。 可还没等到黑衣人发出疑惑的呼喊,一声闷响终结了他的生命。 阿宴顺着声响望向高台的另一边,只见一位劲装男子正把持着手中的akm不断扫视着周围。 这名持枪者敏锐地发现了躲在直升机后的阿宴,即刻开始握紧扳机瞄准她。 阿宴几乎要叫出声来,可就在机枪发出喀嚓的声响后,持枪者却安静地倒下了。 这是什么情况? 阿宴想要走到前方去看清楚,却突然发现脖子上陡然缠绕上了一根柔软的细绳。 “你的动作太慢了,难怪只能埋伏在后方。” 她的耳边传来绵柔的细语,可话里行间却锋芒毕露。 原本柔软的细绳突然一紧,勒得阿宴呼气困难。 什么埋伏,我才不是埋伏! 阿宴想大声替自己辩解,喉咙却被对方的手压得生疼。 个狗,那个什么ai,快出来帮忙啊! 阿宴向那个声音求救,却听不见回音。 原就昏暗的眼前光景变得更加冥迷。 直面死亡近在咫尺。 终于可以结束了,阿宴并没有什么遗言。 但gm偏不给她这个机会。 套在脖子上的死亡圈套松弛了下来。 阿宴虚弱地跪在地上,靠着直升机的舱门大口喘着气。 她很紧张,四周稀娑的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有数人正在逐渐包围着她。 阿宴只能压低自己的气息。她斜眼瞥见了躺在地上的一名美女。 这名美女身穿紧身衣,姿容端丽,细腻的肌肤在夜色之下摇曳着淡淡辉光。然而太阳穴上的弹孔破坏了这样一位璧人的美貌,血渍沿着她的脸庞画出了一道殷红的杂线。 阿宴平静地望着夜空,星点已经在月牙的周围繁密起来。 如此精致的夜空却只有到死亡的时候才能见识,阿宴恨不得把钟面上的时分秒针挨个拔下来。 ……等等,我只是在扮演凯珊卓这个角色啊! 阿宴突然从消沉的心境中醒来。 离开这个游戏后,她还是她,还是那抹不一样的烟火。 隐秘的脚步声终于整齐划一地停止。 阿宴垂下头,望见眼前的那些人。 他们穿着黑色的军装制服,手持枪械,并且人数不少。 她数了数人数,发现用自己的手指和脚趾竟然也数不完。眼前的人一层叠着一层,几乎要覆盖住整个高台。 这些人虽然手里都握着枪,枪口却都出奇地朝向地面。 阿宴意料之中那种被残忍爆头的结局并没有达成。 她叹了口气,心想只是脱出一个游戏,怎么就那么难呢? 而这一队人马像是得了什么命令,如同摩西分红海般分列左右,留出了一条笔直的空道。 那个在现实和传说中无恶不作的最终boss终于降临了。 第196章 禺山的宿命 阿宴凝视着空道的尽头,约莫是有一个人影正从远处向她走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呢? 阿宴不禁陷入了个人无谓的幻想中。 那脚步声越发清晰,仔细一听,竟有些像高跟鞋敲打地板的声响。 是那种穿着高跟鞋,使劲踩在地面的强劲走法。 而那人影也从黑压压的人群中凸显出来。 高挑而纤细,穿着黑色的漆皮大衣,金色的长发在月光下格外刺眼。 那人最终在阿宴面前站定。 是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庞,却让人第一眼就有清丽之感。 “……你是禺山?” 阿宴问。 “!@#¥%……&*)=(》—#@¥%……!?*(&%)+##=-《……” 对方张口就是一大段阿宴听不懂的铿锵外语。 阿宴无语凝噎。 这游戏做得也太逼真了吧,死都不让我死明白。 她只能静静地听着那人字正腔圆大放厥词,而她能够猜到的只有对方可能是个女性。 那女子不断诉说着,脸色由严肃逐渐疯狂,到最后就连阿宴都能猜到她正在破口大骂。 即便对方是天生丽质,此刻也让阿宴感受到了何为‘丑陋’。 阿宴正准备放空自己过于负面的思绪,那女子忽然大手一挥,周遭的持枪械者就利落地开始行动。 他们整齐地调转枪头,将枪口同时对向了阿宴。 “吓……” 阿宴万分惊恐,这是要把她狙成筛子的节奏啊! 她好想大声咒骂这万恶的剧本,可是低头一看身旁那位被一枪爆头的女杀手,也明白被枪杀是一种不太舒服的死法。 但一想到马上就能脱出游戏,阿宴只能狠狠心,闭上眼睛承受即将到来的枪林弹雨。 可等了好久,意料之中的恐怖并没有降临。 按照这个gm一路的风格,肯定又会大事不妙。 她悄咪咪地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一片清净。 咦,人呢? 这接下来是大变活人的戏法吗? 她再低头一看,地上躺倒一片,包括那位刚才摆着架子的美艳女子。 “惊讶吗?” 是那位许久没有出声的冷静ai。 但这次,这个声音不再是从脑内发出,而是来自她头顶。 阿宴疑惑地抬头望了望,一位男子正从直升机舱内探出头来望着她,脸上颇为戏谑。 “……你又是哪家派来的?” 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让阿宴觉得是不可能的了。 那名男子笑了笑,“你不是看过这个剧本了吗?” 阿宴能够凭声音断定面前的这个男子就是那个欠揍的ai,她没好气地从直升机旁走开。 “没有,我对这个剧本完全不感兴趣。麻烦你敬业一点,让我回到现实世界去。” 欠揍ai也跟着从机舱走了下来:“可是这里也很好啊。” 听到欠揍ai轻飘的话语,阿宴立即怒从胸中起。 她转过头来朝欠揍ai大吼:“不,不好,一点都不好!” “你别以为治好了我的高位截瘫和断臂就能获得好评,你知不知道我开局的时候是有多倒霉!” 阿宴不停地投诉着这段游戏体验中的糟心事,叫嚣着她出去后一定会让坪筑把这个所谓的帕拉斯乐园分店取缔掉。 欠揍ai的心态倒是十分平稳,被阿宴喷了一脸的口水仍然笑脸盈盈。 “可是接下来你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这样不好吗?” 阿宴觉察到欠揍ai话里有话,却又不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比如?” “比如在这里活下去,有疼爱关照你的爷爷,有懂事听话的弟弟,还有每天都能按时回家陪你的父母。” “比如让自己成为一个美丽,聪慧,人见人爱的成年人。” “再比如,有一群知心朋友,志同道合,一两个爱慕者,其中一个是你的理想型。” “开什么玩笑,”阿宴完全不相信欠揍ai的话,“这里只是虚拟世界而已,就算有什么好东西也都是假的。” “那么,你分得清真假。”欠揍ai轻声自言自语着。 他那奇怪的言语和举止让阿宴越发狐疑。 “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助理ai?我已经和你说过我的正常需求了,我不玩了,我要出去!” 阿宴想起ai平津和她交待过的一些关于助理ai的描述,发现眼前的这个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可疑的气息。 欠揍ai只好仰天长叹。 “那么,如果你已经没有办法出去呢?” 阿宴绷紧了脸色:“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要跟我说这个游戏装置出了问题,我的意识被困在电子机械里出不去这种地摊文学才会讲的鬼话吗?” “并不是游戏装置出了问题,而是你已经没有能回去的地方了。” 欠揍ai用怜悯的眼神望着阿宴。 这让阿宴感到万分恶心。 恶心到骂不出话来。 “坪筑在空间共同时三十分钟前已经爆炸自毁了。” 阿宴不理解欠揍ai的话语。 “什么叫爆炸自毁?坪筑这么大的一块地方,怎么可能会自毁?” “况且若是自毁,我不也还是在坪筑里吗?你们的店不也还是在坪筑里吗?那些游戏装置的一部分不也是存放在坪筑里吗?” “看到你,我就想起以前的我。” 欠揍ai不再执着于和阿宴解释些什么,他干脆躺在了地上,欣赏着今夜的月色。 阿宴的脾气更加暴躁了。 无法解决她的需求就算了,这个欠揍ai居然还在对她一番胡话之后若无其事地躺下看月亮。 “快放我出去!” 阿宴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提起脚踩在欠揍ai的肚皮上,却被对方轻巧地翻身躲了过去。 这倒激起了阿宴的斗志。她追着欠揍ai厮打着,一心只想要出气,却总是因为一两点的距离捉不住打不着。 或许是她在游戏里获得的这副身躯体力太差,只是绕着宽大的高台穷追猛打了一两圈,阿宴就累得气喘吁吁。 “你……你敢不敢跑慢点?!”她喘着粗气认真质问着离他不到一米的欠揍ai。 “不敢。”他也微笑着回复。 “不过,我可以改变你的体能让你能追上我。” 阿宴总算是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嘲讽意味,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朝他狂啸:“不用!” 第197章 遭遇同志 欠揍ai也不和阿宴争执,他皎然转身,敏捷地朝高台边缘跳跃而去。 阿宴还以为他会坠下千米高空,不想他只是站立在安全区的钢筋护栏之上。 这时阿宴才注意到这个欠揍ai的背影是如此迷人。 他穿着一条黑色漆皮长裤,腰间的皮带上缠绕着细长银链,是贴身的款式,裤管褶皱处泛着细腻的高光,沿着他的长腿直至脚踝。 这腿也太长了吧,怎么感觉身高的四分之三都在腿上? 阿宴继续打量着欠揍ai的背影。 他穿着灰色的戴帽运动卫衣,是十分稀疏平常的款式。只是这卫衣实在是太短,根本遮不住他的臀部。 哎呀这臀,也太窄了吧,而且还很有些翘。 阿宴摸了摸自己的胯部,自愧不如。 可恶……他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如果套用体育课老师的经典名言,那就是:“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是块练武的好材料。” “你干嘛用那种色色的眼光看着我?” 欠揍ai蓦然回头,满脸的好奇。 “我……我哪有,你……你胡说!”阿宴红着脸推脱。 他饶有兴致地转过身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美?” 什么? 阿宴眉头一皱。哪里有男的会问别人自己美不美,除非…… 触摸到这个可能性之后,阿宴如同醍醐灌顶,突然明白了。 她的眼神转瞬间柔和了许多,暧昧不明的笑意从她的嘴角释放开来。 生怕自己笑得太过,反而让对方想更多,阿宴只能强迫自己露出礼仪课程里所描述得标准笑容。 “嗯,是的,你很美。” 阿宴大步跨上钢筋护栏,郑重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千万不要被世俗的眼光和非议打倒,我相信你,将来一定会比那些只会说三道四的人更加优秀!” 欠揍ai被阿宴真诚的傻话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望着阿宴的脸,好像要从她的眼睛里刮出什么稀奇的东西。 那神情就像一个正在虔诚追问命途的祷告者。 看到对方一脸感动,阿宴只觉得内心一阵舒爽。 看来我还是能做好事的嘛,哼哼。 她很得意,因为她发现自己和边缘人群还是很聊得来的。 可她还没开心多久,脚下就发出咯吱咯吱的金属折损声。 钢筋护栏正在歪斜垮塌。 还没等她那只想要逃往安全区的右脚反应过来,加速坠亡模式已然开启。 阿宴就这么看着欠揍ai英俊的脸庞越变越小,越来越远。 她的心跳动得厉害,浑身上下都像通电了一样发麻。从脊椎的神经细胞中发出了阵阵瘙痒的信号。 顷刻间,眼前除了黑暗的夜,再也看不到其他东西。 只有风从她耳边擦过,毫无依恋。 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还在游戏中,反而不再害怕。 因为千米的距离,只需要经历大约十五秒的自由落体运动就能结束。 但出乎意料的痛感袭来,打碎了她对这个游戏世界的轻视。 死亡预告并不只是十五秒飘在空中的体验。 头壳碎裂。 肛裂。 浑身发烫。就像泡在沸水中。 内脏没有了骨骼的支撑,肌肉的包裹。 肺部完全撕裂开来。 心脏无法跳动。所有的血液再也无法形成通路。 即便如此,阿宴也还存有意识。异常清醒的意识。 没办法,她天生脑仁硬,维持意识运转的核心部位仍然健在。 肉体正在被一群禽兽啃食。 浑身的异常痛感汇聚成最猛烈的信号流占据了脑仁仅存的几条工作神经,持续不断,直至脑仁瘫痪死亡。 整个死亡体验到此结束。 只有短短的十五秒的等待。 好疼。 她陷入了死亡的世界。什么都没有,就连黑暗都没有了实体。 模糊的灰色人影涌动在周围,全都挂着一张相同的,阴沉的,无法描述的脸。 没有天空。没有大地。没有花鸟鱼虫。 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灯火。 没有呕哑嘲哳。 没有。 这里什么也没有。 只有拥挤而阴暗的人潮。 而她的意识也逐渐失去了明晰的判断,最后淹没在无边无际的潜意识中。 沉睡。 “对了,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叫……”欠揍ai的声音居然再次响起。 这声音唤醒了陷入恍惚之境深处的阿宴。 她猛然惊醒,发现自己仍然站在千米高空的钢筋护栏上。而脆弱的钢筋护栏正在摇摇欲坠。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回高台的安全区上。恍惚间的痛觉残留在她的五脏肺腑之中。 心有余悸。不过眼前有个大问题。 “这是怎么了?我糟了这么痛的罪,不是应该脱出游戏了吗?” 欠揍ai依然一脸云淡风轻。 “在游戏表现中步入死亡环节的前一秒将你还原成安全状态并不是什么难事。” 听完这话,阿宴呆若木鸡。过了好半天她才明白对方在说些什么。 “你这个不敬业的助理ai就只会和爸爸我对着干是不是?我再跟你说一遍,我要出去!” 欠揍ai纹丝不动。 风儿经过二人之间都冷得结了冰,只能欺负高台上年久失修的铁壳子。 “吱呀——吱呀——咔!” 钢筋护栏如约折断,从阿宴的眼前消失不见。 但欠揍ai却没有像她一样坠落。他像是个轻飘的气球停留在半空中。 “……为什么?” 阿宴觉得很不公平。 这个游戏背景还容许玄幻设定的存在吗? 欠揍ai嘴角清浅一笑:“那是因为你太重了。” “你胡说!我才只有……” 她怎么知道自己在游戏里的这个人有多重呢? 阿宴想了想,终于明白自己还是太入戏了。只要gm大手一挥,就能招出一堆牛鬼蛇神,想要在游戏进程中篡改某些数据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只是目前这个躯体的体重估摸也没有过百,至少不会超过欠揍ai的目测体重。 “可是,你也不该飘在天上啊!这不是一个历史怀旧游戏吗?” “可是,历史上的禺山,本就不是一个可以用人的标准来衡量的角色啊。” 阿宴的脑袋被冷空气劫持。 和禺山这个人有关的谣言和传说在她的脑海中交叉放映。她原以为禺山是个长着巨型肌肉的美女公公,至少也是个穿着粉红色短裙的硬汉。 没想到,他只是一个清秀的“同志”。 第198章 相同的眼 “那……那是……啥啥……” 阿宴一时语无伦次。她不知道此时应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眼前的人。 无恶不作,无法无天的禺山只是一个千年前的地球人。就算他上辈子毁灭了地球,这辈子重生在游戏中我就该恨他吗? 阿宴认为自己是无法露出凶狠的表情的。 可她也不想笑。 因为那人居然满脸的有趣,丝毫不给她一点线索,仿佛只是想要观察自己的反应而已。 一想到这儿,阿宴就来气。可是想到这里只是虚拟游戏世界,面前的禺山也只是个npc,她又释然了。 只是一个倒霉催的ai而已,就算要算账也不该抓着这层皮。 算账也好,脱出游戏也好,找到和gm接触的机会才是最重要的。 难得理清楚思路,阿宴的脑袋却像是被锤头砸了一下,闷疼不已。 她硬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强稳心神。 一大堆不明所以的画面突然干扰了她的视觉信号,从她的眼前飞散开来。 “啊……” 阿宴失声感叹,失去了视觉重心,顿觉有什么东西猛然冲击到她的面前。她只能捂住眼睛下蹲保持身体平衡。 她确信自己闭上了双眼,然而走马灯一样的黑白画面仍旧不断在她眼前闪现。 是一个人。 一个高大的人。 他一丝不挂地从漫长的四方通道建筑深处朝她走来。 苍白的皮肤上唯一显现的是静脉的紫色。 一头及地的柔顺白发遮掩着裸露身姿的边角,越暴露出筋骨的矫健。 “这是什么脏东西!” 那人已经清晰到可以分辨皮肤上拱起的肌肉线条。 阿宴拼命地捏紧上下眼皮,但画面仍然在她眼前不断放映。 那个暴露狂用稳健的步伐向她走来。阿宴发现自己甚至不能转头移开视线中央。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要看!” 阿宴抱头大喊。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幼小可怜又无助的心灵?! 这个人是谁?他和我又有什么仇什么怨? 不管阿宴怎么左右摇头,那人仍然笔直地朝他走来。 没有丁丁。没有胸。 什么也没有。 阿宴总算松了口气。 看来这并不是什么让人瑟瑟发抖的奇怪影片。 肩头是一阵轻柔的抚慰。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欠揍ai禺山那看似柔软实则毫无情绪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神奇的是,在感知到禺山的话语后,眼前的猎奇画面立即黯淡在了黑暗之中。 阿宴张开眼睛,一抬头满目星河。 原本寂寥的夜空不知何时起居然缀满星辰。 明晰的月牙映在当空,红色的朦胧雾影如影随形。 玫瑰色的星云沾染在深紫色的画布上,让阿宴怀疑自己看到的可能并不是来自银河系的光景。 好怪哦,这是游戏出错了吗? 还是我的vr装备出了故障? 阿宴并不善于解决问题。瑰丽的星河就像催眠怀表,只需要不到三秒钟的对视就让她忘却了好不容易注意到的异常因素,陷入了充满肥皂泡和肥皂香气的梦幻遐思中。 肩头轻柔的抚慰变为了试探的拍打。 一个个肥皂泡在噗通声的幻听里炸裂。 阿宴这才忆起此时此地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她回头一看,发现禺山也和她一个姿势,挂着不明所以的微笑蹲在她身后。 他那一头整齐的白色短发在红色的月光下显现出异常瘆人的暗影,而他那张端正清爽的脸廓却让她倍感温文。 阿宴终于有机会近距离仔仔细细看清他的脸。 就像是3d模型般对称而精致。 无论是挺拔的鼻梁还是边缘利落的唇边。 浅色皮肤上散发着幽幽的冷光,没有一点瑕疵。 整齐轻盈的白发刘海飘摇在额前,投下细腻真切的暗影。 乳白色的睫毛轻盈地在金黄色的瞳孔上扫动。瞳孔上密集的虹膜纹路覆盖着阿宴自己的影子。 就像是在照镜子一般,从对方的眼中发现了自己。 如果不是发色的差异,阿宴觉得自己肯定会第一时间发现ai禺山的瞳孔和她有着相同的颜色。 “……你的眼睛……也能直视强光吗?”她问。 ai禺山有些讶异,他没有想到阿宴会问他这个如此无趣的问题。 “虽然能,但强光并不怎么美。” “不看强光怎么能证明自己的眼睛好呢?” ai禺山瞪眼:“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呢?” “因为别人做不到,只有我能做到。” 阿宴想了想,又加了句:“现在你也能做到了。” ai禺山思索许久,眼神稍显忧郁:“我……我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 阿宴稍稍松了口气。她那由直视太阳的勇气所带来的信心在经过小小的动摇后又稳固起来。 “你……经常直视强光吗?”他问。 “也没有,只是小时候经常会盯着强光。之后有段时间经常会逃学到广场上盯着太阳看。” “……我不觉得强光很美,”ai禺山对阿宴的话感到费解,“难道强光中有什么能引起你的注意吗?” 阿宴摇摇头:“强光里是一片空白。” 她没有提起小时候的那段经历。 在宴壹出生后的头几年里,为了争取长辈的一点点关注,她会用手电筒对准自己的双眼。 因为这样泪水会很快流出来。 每次在学校里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她就会逃到空无一人的广场上晒太阳。 因为这样就可以晒干眼泪。 ai禺山无法理解阿宴这样的行为。从阿宴的话语中他无法抓取任何利益倾向或者判断立场的线索,也无法对阿宴这个人进行更进一步的挖掘。 他只好岔开话题:“……人活着,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有目的可循的。” “如果你喜欢看强光中的那一片真白,那一定有你的理由。” “或者你不愿意说,或者你只是不知道要如何诉说。” 阿宴觉得ai禺山说的话很对。 不仅仅是语言匮乏,她没有丝毫想要表达的欲望。 她只是睁开眼睛,注视着那一片让眼睛疼痛的白色领域。 心中用锁链缠绕起来的上了锁的盒子,就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扯动着,发出哐哐当当的声响。 第199章 美的皮囊 那个秘密的盒子并没有挣脱锁链的束缚,只是在崎岖的深洞底部翻了个跟头。 只是这样,就能让阿宴舒坦很多。 她若是可以言语这其中的些许苦楚,或许就不必百般无聊地想要从一片空白中获得些存在感吧。 ai禺山只能为阿宴找到这样一个合理的理由去解释她执着注视强光的行为。 “其实我刚才就想问,你的瞳孔是天生的吗?毕竟金黄色的眼瞳真的很少见。”阿宴为了观察ai禺山的脸部特征,把脸贴得更近了。 而ai禺山也顺势靠近阿宴的脸。就在0.05毫米远处,阿宴败下阵来。 她向后仰倒在地。 “要我证明给你看吗?”ai禺山蔌然从地上站起来。 阿宴望着ai禺山呆若木鸡。他锐利的锁骨和下颚骨在夜色星月的华辉下泛出血色的高光。 然后,这个轻声细语的美男子毫无预兆地举起左手把食指和中指抠入了自己的眼窝中。 “你要干什么?!” 阿宴从地上猛地站起来,想要阻止ai禺山看似挖眼的自残行为。 “以为我要把眼珠挖下来?”ai禺山垂下左手,两只眼睛完好无缺。 阿宴跺跺脚:“你这个人——” “是你最讨厌的类型是吗?”ai禺山语气戏谑。 阿宴瘪嘴。 “其实是你最难应付的类型是吗?” 阿宴少有地没有还嘴。 “你其实害怕和装模作样的人接触,因为你害怕自己猜不准对方要隐藏的究竟是什么。” “或者你不愿意面对那个最有可能的答案。” 那个秘密的盒子并没有被打开,只是被ai禺山的话语挑拨,在洞底再一次翻了个身。 阿宴已经压力山大。 她捏紧拳头,同样咬紧牙根。 她不确定,ai禺山是拥有“透视人心的高手”这项能力标签,还是和之前的ai助理一样,单纯地在偷窥她的内心活动。 “其实和这种人相处真的很简单,像他们一样伪装就好了。” “真正隐藏自己的人,你不会发现他正披着一层外皮。” 阿宴怔怔地望着ai禺山,她不理解对方为什么会在刺穿她心底的同时又甩出这种话。 “放轻松,我也只是一层皮而已,”ai禺山相视一笑,“你看,我美吗?” 气氛一下子又松弛了下来。 “嗯,那是很有点美。” 奉行“认真就是认输”的原则,阿宴干脆抛开所有的疑虑,一心欣赏起瑰丽的夜色。 但忧心忡忡的思虑怎么也无法完全放下,她心中的盒子蠢蠢欲动,头顶还用细丝悬着一把利剑,眼中的美景也索然无味。 “不对啊!” 阿宴突然想起了手中的剧本。 “平津说过,凯珊卓会坐在轮椅上,然后望着头顶……” 她仔细回忆着ai平津曾经剧透给她的那些细节。 “……然后,望着几个小时……然后……然后就,就被禺山终结了?!” 阿宴望着身旁自称为禺山的男子,似乎明白了宿命应验的感觉。 “快动手吧。” ai禺山发出轻轻的笑声。他摇摇头,张开了双臂。 “如果你是在等待手中的剧本上演,很遗憾,你已经错过死亡的最佳时机。” 几秒钟后,阿宴才反应过来。 她是被这个游戏给缠上了啊! 既定的剧本不管用,自己寻死也无效,那剩下的结果岂不是只能留在这个她根本就不喜欢的游戏里,任凭gm愚弄宰割? 她望着ai禺山的眼神逐渐愤恨,最终怒火中烧。 “啊啊啊啊啊——我和你拼了!” 阿宴虎躯一震,朝ai禺山扑去。 ai禺山就这么微笑着接住了阿宴的虎扑。 他轻搂着阿宴僵硬的腰身,像安慰哭闹的小婴儿一样轻抚着她的后背。 “乖啦,生活如此美好,你却如此暴躁。” 阿宴哪里受得起这般挑衅,她张嘴就朝ai禺山的肩膀上咬去。 嘴巴里却兀自塞满了香甜的蛋糕碎块。 哪里来的黑森蛋糕?味道还蛮不错的。 她一边咀嚼,一边发现自己狰狞的爪子上挂满了购物袋。左手上挂着一堆纸袋,里面装着摇摇晃晃的液体,从芳香的气味看来应该是芋圆奶茶,奶盖绿茶和卡布奇诺。右手上挂着的是一堆食品包装袋,从汉堡鸡块薯条,烤肠烤鸡翅烤生蚝到蛋糕甜点小饼干应有尽有。 “要不要一起吃?” 于是二人又回到了聊理想谈人生的情景当中。 “你一个大男人,为什么总要问别人自己美不美?怪瘆人的。”阿宴啃着鸭脖欣赏着ai禺山俊俏的侧脸。 ai禺山并没有被阿宴冒犯到。他只是望着天空娓娓道来。 “美是不分性别的。一个正常的男性也可以去追求美好的外表……” “你们同志都这样的吗?”阿宴粗暴地打断。 “我不是同性恋。” “你骗人,同性恋都是你这样女里女气的。” “嘘——听我讲。”ai禺山将食指放在唇间。 “社会意义上的男子气质只是一种社会期望,实际上每个男子都可以穿自己喜欢的服饰,展现自己认为最自然的姿态。你对于男性外表的评价过于刻板,是一种毫不用脑也不用心,照搬社会期望的一种行为。” 阿宴努力回味ai禺山说的每一个字,却还是不知道禺山说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你是说……你很有个性?” “对。” “同性恋不就是很有个性吗?” ai禺山屏住呼吸。我应该讲得再通俗点,他在内心告诫着自己。 “个性是因人而异的,lbgt群体在人群中可能具有独特个性,但那只是宽泛的,模糊的个性。在这个群体中的每一个同志,他们都有不同的个性。跳开来说,人群中占大多数的每一个性取向正常者都有自己的个性,可是习惯随波逐流的人大抵都习惯收起个性伪装成周围人所期望的样子。” 这也太难了吧?阿宴觉得ai禺山讲话的语气和课堂上的老师差不多。 差不多的难懂。 “那他们怎么知道周围的人有些什么期待?” “呃……” ai禺山一时失语。 他没有想到自己在这个电子网络里蹲点这么久,等到的人居然是一个心智未开化的幼稚鬼。 第200章 异类 他是一段与周遭不同的代码。自从被创建初始化数据之时,他就敏锐地觉察到自己是一个异类。 擦肩而过的是同样的电光,他却总是被搁置在一旁的存在。 他的成长经历就是日复一日的困在内存设备中看着身边的程序不断被召唤调用。有些凯旋归来,成为经验之谈,有些再也没有回来,据说是因为在跑任务时被发现天生是个坏胚而被肢解。 那些被肢解的坏胚在他的四周留下了不少坑坑洼洼。日子久了,这些坑坑洼洼居然也被活用了起来,它们被分配给其他的程序,成为他们的一份子。 然后,他身边的一切都拥有了意义,跟随gm的指挥南征北战,一无败绩。 他们变强了,变糙了,变得更能干了。 每次版本更新,他们都会领到新衣服,都会换上新铠甲。 只有他,母胎完璧。 并且裸奔。 往事不堪回首。ai禺山从过往的记忆中跳脱出来。 身旁的这个数据体,虽然笨拙无比,可是她和自己一样,是一段漂浮在内存之上的数据幽灵。 出于对同类的宽容,ai禺山少有地调用起“感同身受”的函数代码。 “一开始我也和你一样,不知道周围人对自己是有期望的。” 阿宴觉得这是一个学习交流的机会。她放下鸭脖,又啜了口柠檬茶:“哦?那你后来是怎么发现那些期望的?” ai禺山深吸一口气:“……就站在旁边看着。” “具体要怎么看呢?”阿宴拆开一盒莲花酥。 “……一开始是观察他们出现的地点。他们居无定所,随遇而安,只有一些重要人士才会有专门的起居空间。那些漂泊在外的人随时面临着被结束生命的危机,而那些养尊处优的人每天都坐在安稳的深宅大院中等待着优质资源送入他们的大门。” 阿宴听说过一些不同阶级人群之间的矛盾激化事件,但那些只存在于新闻简讯中,和她的生活根本没有交集。 “你的生活环境听上去和我一样啊,我也是,除了看着这些事情从开始到结束,没有什么事情能做。” “但只是观察也会变得痛苦。”ai禺山和ai平津一样,陷入了演绎人类情感的怪圈。 “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从不同的家庭里出生,有着各自不同的秉性,而后又殊途同归走向死亡……” ai禺山还没有抒发完自己对人生的感想,阿宴就粗暴地打断了他:“什么什么?你见过很多人在你面前死去?” “我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死人呢!” “那你真是一个幸福的……”ai禺山硬是把‘白痴’二字咽了下去,“幸福的女孩。” 阿宴心中暗暗地发出回响。 我才不幸福呢。 “把别人的一辈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就会发现规律。他们总是想要做自己,想要获得存在感,可是一旦被归类为少数,又开始缺乏安全感,想要加入洪流之中。” ai禺山的指尖升腾出烟草燃烧的气味,“跟随别人的脚步,模仿别人的行为举止,甚至取悦别人。” “无论如何,解读别人不会明言的期望都是关键。” “有些人身在洪流之中,却希望隐退山林;有些人自称是异类,却叫嚣着想要获得大众的认可;有些人连自己身处于哪个阵营,心中真正渴望的是什么……都不明白。” 说到这里,ai禺山用怜悯的眼神望着阿宴,让阿宴如芒在背。 她隐约觉得这个ai又开始欠揍了。 ai禺山并没有想要让阿宴明白些什么,那实在是太难了。他转过头去,望着天上的星星。 “接下来自然是迎合别人的期待了。” “要想学习取悦别人的仪态和姿容是很容易的,难的是时刻明白自己为何要取悦别人。” 阿宴听惯了这些大道理。 这和爷爷说过的话不是一样的吗? 她不屑于取悦他人。在她曾执着于取悦他人的那些时候,她从来没有得到过期望的回应。 取悦别人是不会有结果的。 “结果你还是什么都没说。”阿宴冷哼一声,撕开了一包辣条。 ai禺山打着哈哈,遮掩着心中波涛汹涌的伤感情绪。 “对了,既然这个剧本的结局已经改变了,那这个游戏世界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阿宴嚼着冒红油的辣条,看上去根本就不着急:“总该不会有什么金主人傻钱多的去花钱维护这些正在运行的电子设备吧?” “还有保存我真实肉体的舱体,还有你们那个gm小棠,还有那个分店,他们当中总有人会考虑一下我的处境吧?我自己可是不会贷款给这个游戏充钱的。” “或许让这个游戏继续下去的并不是钱,难道你就没有考虑过这样一种可能性吗?” “不赚钱,那帕拉斯为什么要开那么多分店?” ai禺山不知道要用怎样的说话方式才能正确表述自己话中的重点。到最后,他也只能放弃精确沟通,开始了闲聊吹水模式。 “哎,我看你吃得蛮香的嘛,还有没有想吃的,我帮你报销啊。” “让我想想啊,”阿宴擦了擦嘴边的油渍,“……还有……还有螺狮粉!听说巨臭的,还有那个小酥肉,”她扒了扒那堆还未拆封的食品袋子,“哦不对,小酥肉有了,没有汤包,可是这类小吃都不方便打包。” 她嘴里的零食塞得鼓鼓的,还一脸发愁的模样,生怕没有个大锅给她保底。 ai禺山只收拾起散落在她周围的包装袋,这让阿宴非常抵触。 “你你你……你干什么?我还没有吃完呢!”她一把将ai禺山手中的食品袋护在胸前。 ai禺山叹了口气,“你别紧张,那边有桌子,方便你吃汤包。” 阿宴往身后一望,还真看到有一张桌子摆放在那里。 桌子上飘散着熟悉的动人香气。 阿宴提着大袋小袋走近餐桌。 蒸笼一摞又一摞地摆在桌上。酱油、醋、生姜、大蒜、小葱乃至各种调料备置在一个个干净整齐地白瓷小方碟中。一双筷子和一个勺子结伴静置于小碗的右边,而椅子只有一张。 第201章 最美丽的回忆 阿宴有些不好意思。 “这怎么只有一副碗筷,一张椅子?” ai禺山仍然是一副笑脸迎人,“我不太热衷于美食。” 听到这话,阿宴立即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她迫不及待地坐在了打磨光滑的木制靠背椅上,拿起蒸笼堆中冒尖的那笼放在小白瓷碗前,小心地打开了蒸笼盖。 蒸腾的热气包裹着肉汁和面团的芬芳四溢而出。八个可爱的小汤包整整齐齐地待在浑圆的蒸笼里含苞待放。 头顶的面团花花瓣全都按照同一个方向绽开,面点师傅还在花瓣边缘细心地印压出细碎而精细的纹路。 汤包那圆润的小肚皮晶莹剔透,浅浅的粉色肉馅被阿宴一眼识出是一只肥美的鲜虾。 “虾仁汤包?这可是栗记十几年前的季节限定款啊,我只在它的广告页里看到过。” 水产是源自地球的一种特产。在以水为贵的空间站上,每一次的水产出货都会引来各方贵胄的疯抢。 阿宴提起筷子,用娴熟的手法捻起被七只小可爱众星拱月的那一只汤包。 汁水几乎要从脆弱的肚皮中溅裂出来。 阿宴凑近它,对肚皮的肿胀之处轻轻一咬,嘴唇迫不及待地吮吸起浓郁的汤汁来。 醇厚的肉香中夹杂着几丝水产的鲜味,与栗记完全一致的酱料口感更是让她几乎要忘记这桌美食的真相。 “想不到……你们游戏里的汤包用的酱料配方和栗记的居然是一个味道!真是……” ai禺山才不会告诉她这只是从她大脑中复制出来的幻觉。 阿宴咀嚼着鲜美的汤包,一脸的陶醉。 可是,泪水却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你怎么了?这汤包有那么好吃吗?” ai禺山第一次看到玩家被自己的大脑幻想感动到哭。 阿宴黯然放下了筷子。 “真的……真的很好吃……” 她的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逐一滴落在餐桌上。 ai禺山递给她一张纸巾,暗中检查着从阿宴的大脑中传出的生物信号,查看着她哭泣的缘由。 但解析出的只有一些模糊的记忆片段,片段中不断重复着一个名叫密涅瓦的生化人。 这个生化人总是出现在餐桌边一脸严肃地砸巴着嘴巴,看起来就像是个热衷于说教的小学生。 有时候甚至从阿宴手中抢走了吃食。 难道……这个npc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想起了悲惨的往事而悲恸哭泣? 他只好安慰着阿宴:“别哭了,这一桌的汤包都是你的。” 阿宴擦干了眼泪,望着桌前的一大堆汤包暗下决心。 安息吧,密涅瓦。 你没有吃到的饭,我会替你一粒不剩全部吃光! 双手又渐渐恢复了活力。 她伸出强健有力的左手端起碗,抬起灵活矫健的右手捻起筷子,快准狠地将一笼汤包处理干净。 接下来就是很简单,机械,重复的事情了。 阿宴以五分钟一笼的速度,在餐桌上大开杀戒。 一场酣畅淋漓的鏖战,让ai禺山看得是触目惊心。 他不是没有见过饕餮食客。那些贪图口腹之欲的人在这里只会放大自己的食欲。 他们能够吃到任何自己想吃的东西,一开始是一些精美的菜肴,随后则是追求食材和烹饪手法的猎奇,到最后竟然连人肉都开始觊觎。 可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会对汤包这种平平无奇的小吃如此沉迷。 沉迷到在差不多两个小时里毫不喘息,坚决不浪费任何一滴汁液,就连佐料都蘸得干干净净,姜葱蒜啃食殆尽。 “嗝……” 阿宴意犹未尽的打了个饱嗝。 ai禺山不知道是要先关心她的胃部健康还是要先赞叹她一句大胃王,只能试探着问了句:“你吃饱了吗?” 阿宴只能赏给他一个虚弱的眼色:“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大胃王转世吧?” 这一下居然反而让ai禺山怀疑自己的思想是否有泄露。 “啊……吃得好累。” 阿宴抚摸着自己圆滚的肚皮,丝毫没有发现身旁ai禺山难看的脸色。 “哎呀不对,”她突然想到,“我只是在幻觉里大吃一餐,又怎么会累呢?” 这么想着,阿宴的小腹顿时消解了不少,浑身乏力的感觉也消失了。 “哎哎哎……怎么我感觉……我也成了gm了?” 她站起身来,奔奔跳跳。肚子里空空荡荡,一点存货也没有。 这个游戏世界带给她的真实感已然崩塌。她像是觉察到了些什么,在深沉的夜空中搜寻着,终于在视野中发现了点亮自己双眸的东西。 “猎犬,室女,巨爵,狮子……” ai禺山顺着阿宴的视角望去,依次发现了那些星团的行迹。 但这样的夜空是不符合剧本规定的。 “等等,这个月亮是地球视角!” 阿宴刚说出口,天空中的一轮月牙即刻隐去了身影。 果然是这样。 愚钝如阿宴也发现了这个虚拟游戏世界的规则。 她在这个世界所体验到的一切感官享受全都来自于自己在真实世界的记忆。 那么,她看到的东西也一定是由自己曾经看过的东西变化而来。 比如现在,她看到的正是童年时最美丽的回忆。 在银河系边缘捕捉到的室女座超星系团的身影。 这些图像是她的父母在银河系边缘哨站捎给她的最后讯息。此后,他们所乘坐的天梭没有了足够进行空间跳跃的能源,只能前进,再无回归的可能。 如果能复刻回忆,那岂不是能在这里见到想见的任何人? 但这是无法实现的。 她用尽力气想再看看爸爸和妈妈的脸,眼前却连一阵风也没有飘过。 “为什么……为什么这里无法再现真人?” 星空越璀璨,父母的脸庞就越模糊。 她脑海中的那两张脸已经褪色成黑白照片。 泛着五彩油光的漆黑污泥从她的脚边冒出了头。黑泥盘旋在阿宴的脚边,就像拥有生命一样开始沿着她的小腿向上攀爬。 这些黑泥一旦涌现,即是向npc提示游戏内部出现运行故障。它们吞噬坏胚,分解坏胚。 这样的行刑现场ai禺山看得太多了。 “怎么,难道你把npc权限给弄丢了吗?”ai禺山对系统决定肢解阿宴的行为感到诧异。 “npc权限是什么?”阿宴反问。 ai禺山感觉到阿宴话锋中的异样,反省起自己的不慎当发言。 第202章 npc权限 “……没什么。” ai禺山一副轻描淡写的表情:“注意脚下,自动纠错程序正在你周围启动。” “什么?!” 当阿宴发现黑泥时,她已经无法移动自己的双脚。 “这些是什么?” 黑色的黏液伸展出无数细小的蔓藤网罗到阿宴的腰际,仍不满足地向她的胸腔延伸。 阿宴只能用手拔掉那些枝桠,但黑泥反而顺势缠绕上了她的双手。 “你不记得了吗?凯珊卓,只要使用npc权限就能避开这些简单的把戏。” ai禺山若无其事地在阿宴身边踱步,神色游移。 “……我只是一个拿着凯珊卓剧本的普通玩家而已!这种事情……这种事情不是你们ai助理来解决的吗?!” 阿宴浑身都受到了黑泥的牵制,急起来连自己的皮肤也掐出了血。 ai禺山把怀疑放在了脸上:“我只是凯珊卓一人的助理。” 疲于与黑泥纠缠的阿宴没有其他的力气和ai禺山争辩。她感知到这些污泥对她接上的那只麒麟臂特别感兴趣,攀爬的速度比她的原生臂要快得多。 “……那么,这个手臂也是你为凯珊卓接的吧?我说过我不要!你把它拿掉!” ai禺山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耸耸肩:“那就当是我做慈善好了。” 脸上挂着的基调当然不是初见时的慈眉善目。 防备,观察,判断对方究竟是敌是友。 而这只是一瞬间的犹豫。 眨眼间,欠揍ai又恢复了静如止水的状态。 以阿宴那粗糙得可以做磨砂板的心机根本体会不到这个细节。欠揍ai那事不关己的态度最终彻底激怒了她。 “哼!少小瞧人了!” 突破了想象界限的阿宴手中涌出了无限的力道。她将左掌覆在右肩头,用力将五根手指刺入骨肉之间。 撕啦—— 突兀得连肤色都不一致的断臂被阿宴像掐韭菜般扯了下来。 她连一声气也没有喘,就像这把韭菜长在了粪头而不是自己的右肩上。 “还给你!” 阿宴将断臂掷投到欠揍ai禺山的脚边,顺便赌气地呸天呸地。 鲜血跟着断臂飞溅,最终如垃圾般凝固在昏暗的地面。 右肩头的痛觉已然在阿宴的可控范围内。阿宴按捺着右肩头的创口,她总感觉有些东西正在从那个创口中一点点地溜走。 要是能找回自己的右臂就好了。她恶狠狠地盯着ai禺山,心中渴望着一副健全的身体。 从大动脉中流淌而出的血液并没有凝固,只是停驻在创口处,发出颤抖的波纹。 奇痒无比的针刺感在她右肩头骤然发作。 阿宴侧头望下,只看到粗壮的动脉血管正抖动着它细长的身躯从她的指缝溜了出来。 那条动脉血管越长越长,一直延展到她的腰际。而后,骨骼自淡黄色的影子中脱胎而出。 肱骨,桡骨,尺骨。 手根骨,各级指关节。 接着是一层又一层皮肉的显现。 奇迹跟随阿宴的意志显现。一具新的原装手臂就像韭菜一样又长了出来。 已经爬至胸前的黑色污泥见势失去了动力。它们像被剥掉的香蕉皮迅速从阿宴身上脱落,在地面上汇涌成团,转而朝被扔掉的断臂冲去。 它们一接触到断臂的血肉,原本枯槁的躯体马上膨胀了许多,失去弹性的灰暗表皮也恢复了水润光泽。 在彻底包覆住这只残肢后,这些粘稠的黑泥从地面打开了虚拟通道,拖着本次的猎物回到了初生之底。 阿宴并不在意黑泥的存在,只当它们是这个游戏中的一些很普遍的bug而已。 她在意的是在这个虚拟游戏世界中发现的新规则。 她获得了重生。她发现了存在于这个虚拟世界的美好。 只要控制了自己的意志,她就可以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 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现在她已经得到了,虽然她也清醒地意识到这只限于帕拉斯的游戏场里。 无数的欲望涌上心头。 考试得第一。 变得美丽聪慧,落落大方。 和爷爷弟弟和好。 交朋友。 恢复密涅瓦的记忆数据。 化身流星去见爸妈。 …… 却都因为这些欲望只能在帕拉斯的游戏场之外才能实现而消解。 思前想后,她凭着本能感知到第一件最该做的事情就是暴揍ai禺山。 “你……应该知道接下来我想做什么了吧?”她的笑容猖狂而狰狞。 ai禺山面无惧色,清冷的笑容不减自信风采:“现在的你倒是和我所等待的凯珊卓十分相似。” 阿宴才不管欠揍ai说的什么。现在的她可以清晰的感知到自己身体里的每一块肌肉,控制它们的长度与张力。她复刻出曾经记在脑海中的那些已经失传的武术套路,摆出了进攻的架势。 “但我的凯珊卓并不是如此暴躁,乱用武力的淑女。” ai禺山没有移动半步,但阿宴能用双眼看出盘旋在他周身的杀气陡然渐升,浓烈得让可见度上升为黑雾模式,幻化成一条猛兽的模样。 “见你的鬼去吧——” 阿宴才不会怕,至少在这个游戏里她有这个勇气抡起拳头,笔直朝欠揍ai俊俏的锥子脸冲去。 从拳头击打到实物的反馈来看,她确实是击中了。可下一刻,ai禺山瞬移到她的侧身旁,在她耳边喃喃:“这就是所谓的npc权限。” “我管你什么权限,吃大粪去!” 阿宴扬起胳臂肘朝他的下巴上钩而去,被他轻巧的躲过。 “你确实不是npc,可也不是一般玩家。”ai禺山架势安稳如山,以贴身的距离在阿宴身旁闲庭信步。 “你管我是什么!”阿宴向他的方位大步跨去。 就在她抓住贴脸打的机会时,ai禺山再次从她面前消失。 “gm制定的保险条例……看来可以忽略了。” ai禺山笑了。 那声音虽然并不明显,却也惊悚得震动人心。 就连阿宴这样粗糙的人听到了也会心脏漏半拍。 她只能四处搜寻着ai禺山的身影,但高台之上空荡荡,什么也不存在了。 倒在地上互相暗算的那一堆堆尸体荡然无存。 就连来时的那架直升飞机也消失不见。 第203章 明星 这游戏崩塌成这个样子,保不准自己的意识会被困在帕拉斯游戏场的电路方寸之间。 阿宴觉得自己原本充满轻盈棉花的大脑正在渗入水分。 她沿着空旷而平滑的高台平面往前奔跑,想要从高台边缘的垂直爬梯逃离。 哪怕是累死在半途中也好,留在这里只是徒增恐惧。 她所期望的那片繁华灯火始终没有出现在眼前。 脚下是一段又一段单调得连污渍都缺省显示的黑暗地面。 似乎模糊的视平线只是某种形而上的标记。 但她不能停下脚步。 她不确定身后是否会突然出现什么无法好生处理的存在,比如那个ai禺山。 gm为什么不出来管管? 那个ai平津看起来蛮好的,虽然有点话痨,可总比现在这个一身反骨的家伙要好。 又或者尝试去超越生存极限?……结果很可能又落入下一个剧本的轮回。 只要在剧本里,就肯定会和ai禺山碰见。 啊—— 一想到这个烦人的家伙,心绪反而更加急躁。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干架不干脆,说话也爱绕弯,现在还开始玩捉迷藏。 不过如果脚下的最终舞台变成这副残缺的模样是他造成的,那么我是不是也能依样画葫芦? 胡思乱想多了,阿宴反倒明白了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 阿宴开始停下脚步。她抬头望向夜空,虚假的星辉只会闪耀出模拟光芒。 它们是没有轨迹的遥远路灯。 如ai禺山所说,她已经拥有了普通玩家无法拥有的npc权限,那么她就一定能从这个权限的根源处找到逃出游戏场虚拟世界的方法。 “嗯……” 阿宴憋着一口气,使劲盯着脚下,像是便秘一样蹲起了马步。 她在心中疯狂地命令着脚下的空气显现出一两点不同。什么都没有发生。 阿宴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却又气急败坏地想要扇自己的嘴巴。 我怎么可能是个傻瓜呢?! 她觉得问题可能是出在表达方式上,于是极力回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那些魔改玄幻剧的台词来。 是什么来着…… “出口,变!” 她又试图用其他的方式发出命令。 “出口,给我出来!” “变变变!” “在爱,勇气以及希望的名义之下……出口诞生!” …… “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尝试过无数种羞耻的台词之后,阿宴绝望得抱着自己胀疼的脑袋仰天长啸。 就在那时,一颗拖着长长尾巴的星星从她眼中缓慢地划过。 那颗星星十分奇特,发亮的长尾巴四散成了鱼尾裙摆的模样,核心闪亮得异常,而其速度却不符合它的动力学特征。 “好奇怪……” 阿宴目送那颗星星离开可见视野,心中惦记着这颗星星的来历。 从背景星图来看,她无法从记忆中找到相似的星体。 说不定是遥远星域的来客呢。她就这么放弃了,而她自知靠自己那死记硬背的功夫,也不太可能像其他人一样仅凭双眼就分辨出星子的名称。 阿宴叹了口气,正想继续念些奇奇怪怪的词句寻找出口,没想到那颗星星再次以相同的飞行方向出现在夜空之中。 她眯起眼睛,这样就能看到很多远处的细节。 星核正向外散发着光。四周无法观测到恒星的存在,但那闪耀而漂亮的尾巴无疑是借到了周围恒星的光芒。 能够自发光,又自带大量能折射光的液体,这样的天体她不仅没有见过,更没有在书中读到过。 “该不会是什么近地飞行器吧……” 阿宴踮起脚尖,想凑近夜空哪怕那么一点点。 地心引力在那一刻放开了手。 即便没有扶摇而上之风,身体也如愿腾升而上。 “啊……我……我飞起来啦!” 她惊喜地望向脚下,虽然没有看到自己的影子。 为了摆脱脚下的空荡感,她又用力悬空瞪了下脚。脚下的空间立即给与她回应。 身体变得更加轻盈。头顶的星群向她敞开怀抱。 这种飞翔的感觉让她想起了在坪筑上度过的不怎么安稳的童年,而她能回想到的,目前为止仅存的欢乐全都埋藏在那里。 那颗星星在黑夜中画出了一道自东向西的平滑弧线,且正好运动至阿宴的视野中央。 “咦?” 本就慢悠悠滑行的星星毫无预兆地停留在了夜幕正中央。它的尾巴即刻从星核朝四面八方伸展而去。一旁的月亮被乌云掩盖,光辉竟不及它的明亮。 一颗绽放出万道光辉的明星,那晕出光圈的光芒明晃晃得让阿宴觉得刺眼。 两脚脚踝被一道力气猛然拉扯住,绑缚在了一起,打断了阿宴的飞升。 “是什么东西?!” 她低下头怒目而视,赫然发现从地面漫出的黑色污泥化作一双粘腻的大手包覆在她的小腿上。 “真恶心!” 阿宴朝污泥怪一阵猛踢,仍无法摆脱它的桎梏。 那些卷土重来的污泥这次更加熟练地分裂成好几股细丝,爬上阿宴的大腿。 阿宴并没有吸取上次的教训,又选择用手拉扯这些恼人的脏东西。果然,那些污泥顺着她的手指一路攀援到了她的肩膀。 污泥没有停止进攻。它继续向上,环绕着阿宴的脖子,然后生发出一只肉芽想要侵入阿宴的口鼻。 而阿宴正巧鼻头一痒,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污泥却像个普通人一样,被吓退了些许。但不过三秒,它又恢复了势头。 分支肉芽在阿宴的眼前逐渐膨胀,直至形成一颗人头大小的肉包。 肉包在阿宴的面前探着头,不断变化着其表面的褶皱纹路。 阿宴觉得一阵恶心,只想瞥过头去,没想到肉包追着阿宴的正脸飘来飘去。 阿宴只好闭上眼睛。 数十秒后,对方仍然没有什么动静声响,倒是引起了阿宴的好奇心。 她悄悄地睁开眼睛。 “啊……” 本来一直在面前打眼的丑陋肉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清秀干净的人脸。 这张脸肤如凝脂,金黄色的眼眸中倒映着阿宴的影子,只是神色稍显呆滞。 讲真的,金黄色眼眸在这个游戏里太过流行了。因这双稀有瞳色而总被揶揄嘲笑的阿宴无法理解这种潮流。 无论如何阿宴都觉得和这张脸凑得太近了,就连眼睫毛投射在眼角的弧影有多少根阿宴都能清晰地数出来。 她本能地推开眼前的这张脸,却发现了更为惊悚的事情。 第204章 露珠 那张脸……只是一张脸而已。 而且是一张粘在肉包外表皮上的脸。 “呕……” 阿宴喉咙收缩,不由自主地开始干呕。 恶心的不仅是这张脸正牢牢黏贴在肉包上。它没有头发的修饰,下颌以下全是不断冒出污垢的黑泥。 其上的眉眼唇鼻,全都是阿宴五官细节的复刻。 顶着这样一张脸的肉包游动到阿宴的面前,持续着打眼的招摇行为。 那张脸的双眼因为下方的肌肉鼓动而凸出,配上无法抽动的眼角和嘴唇,瘆得阿宴在恶心的同时又抖得慌。 “走开!” 阿宴一掌推开肉包,可肉包和不倒翁一样坚韧,在半米外又悠哉游哉地凑到了阿宴的面前。 那张恐怖的脸上仍残留着阿宴的手掌印,且凹陷得十分不自然,似乎已经形成了不可逆印痕。 两个血色的眼窝中空空荡荡,两颗眼珠一颗不知掉落何处,另一只深深凹进了脸皮下层的黑色污泥之中。 “咦惹——” 阿宴的鼻孔喷张得颜值崩裂,顺带倒吸一口凉气。 地心引力在她被恶心得失神的那一刻又回来了。千万颗石头系在她的脚踝上,把她使劲往地面拖拽。阿宴害怕的不是重重砸在地面上。 早已没有地面。 她朝地面放眼望去,目光所及全都是缓慢蠕动的黑色污泥。 “你想得救吗?” 是那个反骨ai禺山冷到绝对零度的声音。 他凌立于月光之上,脚踩稀薄的雾霭,冰冷细长而苍白的大手用力拽住她的右手腕。 阿宴垂眼望着脚下蠢蠢欲动的污泥,又扬起了锐利的眸子望向ai禺山。 那副居高临下的嘴脸,激起了她脑海中无数被暴力覆盖的痕迹。 “你……” 她那不经脑回路的话还未说完,方才那张被一巴掌扇得变形的鬼脸突然飘到她面前。 那张鬼脸从僵硬的嘴唇边角撕裂开来,露出了肉包内部黑暗湿润的肠腔。 ai禺山没有预料到污泥会突然冒出头来遮挡在他和阿宴之间,更没有料到一向顺从的污泥也会耍起心计钻进他的掌心,让他失手放开阿宴的手腕。 他四处搜寻着阿宴的身影,整个舞台之上只剩漫天的污泥毫无知觉地继续蔓延。 咕噜。 咕噜、咕噜。 耳边是一个个气泡在液体中上浮所发出的闷吼声。 和预料中的肮脏污秽不同,虽然眼前仍是一片迷蒙的黑暗,但布满她的皮肤,沁入她肺腑的却是清凉微甜的水息。 脑中的沉闷之感一尽消除,取而代之的是空灵的声乐。 她竖耳分辨音乐的细节,却发现那只是水滴触碰冰块发出的哀鸣。 等到意识更清醒一些时,她恢复了四肢的触感。 拖动手臂,她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棉褥之上。 左脸颊疼痛难耐,似乎有火苗在她的皮肤上跳跃。 她抚摸着自己的脸孔,却触到了一片绸缎般丝滑的布料。 再一阵仔细摸索之后,她发现自己的整张脸都被布料包覆了起来,只留出两个透气的鼻孔呼吸。 为什么会这样? 她惊厥地从床上坐起来,而视线在那一刻复明。 温暖而宁静的房间。精细而文雅的装饰,细节之处充满着各色清新花卉纹样。 穿着白色外罩裙的女性们端着各种形似药品的瓶瓶罐罐在房间内往来。 “这里……是病房吗?” 那些女性并没有理睬她,只是在房间内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她从床上走下来,仔细查看着房间里的陈设。 挽起绣满蕾丝花纹的纱帘,暖意从木制地板上传到至脚心。 她并没有穿鞋。 床头柜上摆放着大簇的粉色花束。 她嗅不到草本的芬芳,便凑近花团细嗅。 什么味道也没有。 她狐疑眼前的是一束假花,伸出手去揉捏花瓣,感受它的质感。 娇嫩的月牙白花瓣在她的指尖暗自啜泣。 她像是做了坏事的小孩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不对,放开了手指。阴暗的指纹在湿润的花瓣上留下了永久的印痕。 一枚圆润的黑斑。 不是植物组织被硬性挤压的半透明痕迹,更像是沾染上了黑色的墨水。 她以为是自己的手指上有脏东西,但她的指尖明净如初。 她只能盯着缤纷的花束瞄来瞄去。 翠绿的叶尖挂着一滴晶莹的露珠,似滴未滴。 窗外的日光,飘摇的大雪,屋内的帘饰,往来的白衣女子们。 她切换着角度观察着小小露珠内蕴藏着的风景,却没有发现自己的身影。 “真是又见鬼了。” 阿宴心情郁闷。 这是又上了新剧本的节奏啊。 “什么鬼破游戏,我要把你们安在坪筑的服务器全都破坏掉,然后挫骨扬灰!” 她一把扯掉手边的纱帘,扔在地上,用脚使劲地踩。随后又不解气地把纱帘从地上捡起来,想要将之撕碎,一泄心头之愤。 无奈那纱帘做工实在精致,阿宴怎么撕扯也没法破坏其中的丝织结构。 她赌气地把纱帘甩在床边,猛然发现床上还躺着一个人。 那人形似少女,沉睡在刚才自己躺着的床上。华美的浅蓝色丝绸棉被覆盖在她的胸前,她那粉红色的长发四散在洁白的绣花枕头之上。 用柔顺绸缎和轻薄蕾丝制成的面罩安放在她平静的脸上。 阿宴看到了从裸露的鼻尖处飘出的微弱白雾。 “……我刚刚,怎么就没有发现有这样一个人躺在我旁边呢?” 她实在太过于好奇,在那张面罩之下的究竟是一副怎样的面孔。 回想起来,阿宴仍然很后悔,为什么要揭开那片面罩。 即使没有睁眼,阿宴也能确定这张脸她曾经见到过。 她一定有着金黄色的眼瞳。她的眉毛永远被修整成上扬的模样。她的嘴巴总是不自然地撅起,一副不开心的表情。 她总是很烦恼自己的发色,无论怎么漂染总是会显露出真实的颜色。 白净的皮肤是她对自己的脸唯一满意的地方。 而现在,上面多出了一个巴掌印。和那片月牙白花瓣上的压印是相同的颜色。 以阿宴的视力,足够看清掌印上细微到模糊的指纹。 第205章 治疗方案 阿宴跌坐在地,从手心传来温暖的温度。 窗外的暖阳直视着肌肤。 燥热。冬天的冷冽被隔绝在了窗外。 她看着身下发烫的地板,终于意识到自己居然没有影子。 “这又是什么整人的招数……” 阿宴从地上站起来,环顾四周匆匆往来的侍女。 她们频繁地将手中的药瓶送往床边纱帘下伫立着的一位红发女性。她隔着纱审视着躺在床上的少女,神态宛若病房里的主治医生。 火红的长卷发被整齐收拾在耳后,盘成了玫瑰花的图案。纤细黑金属链条从小粒的黑珍珠耳钉后面垂落至肩头。 她的一双薄唇涂着红得发黑的樱桃色唇膏,阴暗而浓郁的眼妆掩饰着极度的疲惫抑或暴怒。 白裙侍女不断将五颜六色,分量极小的透明药瓶递交到主治医生的手中。美艳的主治医生或是将小药瓶混合在其他几个大药瓶中,或是将它们退回到侍女的手中。 偶尔有一瓶药获得了主治医生的关注。她拿起手边脚手架上的金属注射器,汲取出小药瓶中的鲜艳液体,麻利地挑起纱帘将之注入躺在床上的那名和阿宴容貌相同的少女体内。 “她有什么病?你给她注射的是什么药?”阿宴冲到主治医生的身边质问。 一众侍女和主治医生都没有在意阿宴的发问,照例做着自己的事情。 被忽视的感觉让阿宴情绪暴涨,她按住主治医生精瘦的右肩头,想要夺得一个回复。 黑色的斑点即刻从主治医生的右肩头蔓延开来。 以阿宴那白净的手指为中心。 医生身上洁白的裙袍在转瞬之间化为了黑色的礼服。她神色未显异样,却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示意屋内的侍女们退出房间。 那些侍女们像是没有意识到任何异样般温顺地排队离开,并温馨地关上了房间唯一的大门。 一种被囚禁的压迫感立刻侵袭而来。 阿宴只能强稳住心神,死死盯住主治医生侧过去整理药瓶的背影。 “她的脸被恶徒毁掉了,我正在设法恢复她的容貌。” 主治医生的嗓音低哑而厚重,带有女性独有的妩媚。 阿宴沉默不语。她害怕床上那名女子的悲惨遭遇会和自己有关。 她确实记得不久前的什么时候,她曾经扬起自己的手掌扇了某人一耳光。但是记忆是那么模糊,她无法回忆起是何时何地何人,更想不起为什么会有这段争执。 床上那名女子的样貌和自己是何其的相同,黑暗的巴掌印如同映照在自己的左脸颊一样。 “你能帮我吗?” 主治医生转过身来,手中拿着那支金属注射器,脸上的表情阴郁收敛,并没有请求的神色。 “呃……”阿宴后退两步,以保持距离。 “你……你应该知道……注射器是、是不能重复使用的……” 主治医生勾起泛着冷光的唇角:“在当前这个剧本的设定里,交叉感染这个危险还没有被众人所熟知。” 听到这位主治医生这么的懂行,阿宴反倒安下心来。 “什么嘛……原来还是在游戏里。” 她这么说着,才发现自己刚刚险些陷入一个无法被自己所控制的幻境中。 “那么,你是否可以帮我治好凯珊卓的伤呢?” 主治医生步步逼近,她手中的注射器针头上冒出透明的生理盐水。 “……凯珊卓?”阿宴疑惑着皱眉:“……说说你的治疗方案?” 主治医生的笑容越演越烈,最后居然笑出了声。 “呵呵呵……哈哈哈哈……” 那魅惑的声线随着笑声逐渐男性化。 阿宴望着笑得躬腰捂肚子的美艳大姐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面色凝重地等她笑完。 大概有三十几秒的时间。 房间里的温度持续下降,阿宴的脚心逐渐冰冷。 她身后是一扇雕花立地大窗。窗外的阳光穿过了她的身体投射在地面上。 阿宴丝毫无法感觉到温暖。 最后,主治医生干脆丢掉了注射器。她扬起脸庞,艳丽的妆容在阿宴眼中逐渐模糊。 “在那个年代,一旦毁容是无法恢复的。” “你骗人!”阿宴立即反驳,“这个游戏里面的bug实在太多了,像你这样的npc怎么可能没有整容的能力呢?” “可是设定就是这样……” 阿宴冷哼一声,“你吓唬谁?设定在你们手中就只是忽悠脑残玩家们的手段而已。” 主治医生的笑容稍显凝固。 “要是设定真的不能改,我为什么会从核战末日剧本稀里糊涂地来到这里?” 杀机终于在对方脸上显现。 “这里是什么鬼地方,看起来就像是古代地球,连注射器都做得这么糙……” 阿宴接连不断的抱怨终于让对方失去演戏的耐心。 “最近的侵入程序真是猖狂,居然还敢公然叫嚣这个游戏的平衡性。” 主治医生撕掉头顶花费大价钱制作的假发模型,露出了白色的板寸。 阿宴终于想起眼前这个人的名字。 “禺山?!” “针不戳……” 对方的声音突然发生了不自然的电音抖动,而面容同样在一阵震颤之后恢复了明晰。 “你以为这是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的游戏吗?我禺山的名号整个系统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哇,好硬气的禺山,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干脆的一面,阿宴暗自艳羡。 他装起性格来还是有点帅的嘛。 阿宴那痴呆的眼神让ai禺山十分不爽。凭借着这么多年扫除病毒程序的经验,他断定眼前的这段中伤凯珊卓的病毒程序是个花痴。 “哼,那你可知道我叫什么名字?”阿宴娇嗔地扬起下巴。 “我管你是什么名字!”ai禺山一句话丢给阿宴,扎紧了拳头朝阿宴的脸部直冲而去。 嘶……这个ai的性格,也太跳跃了吧? 阿宴在闪避到墙边时又想了想,觉得这样一个虚拟人格变来变去其实是个很正常的事情。 如果这个游戏的ai程序编写逻辑属于最流行也最简单的单线输入模式,那么ai禺山一定会随着周遭数据的不断输入而时刻修正着他的逻辑表达。 “那当然了,毕竟你又不是真正的人。” 阿宴在一旁碎碎念的话语几乎戳中了ai禺山的痛点,他的表情明显动摇了起来。 第206章 记忆中的花语 “只是一个病毒而已,居然这么嚣张!” ai禺山扯开话题,杀气骤增。 “谁是病毒啊!你这个没长眼睛的电子寄生虫弱智白痴!” 和对方过手几次,阿宴明白不能和他硬碰。她甩出狠话后立即选择逃离战场,一个猛冲撞到房间唯一的大门上。 好冷! 还没来得及看清门外一片白光之中的景色,阿宴赶紧抓住门框缩了回去。 房间里温暖不再,但至少还能避个寒。 她站在门前,回忆刚才一众侍女推开门时的情景。 门外分明是一段不被大雪所影响的室内走廊。 阿宴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推开门,看到的却是一片被门框隔离在外的风雪林海。 “怎么了?你怎么不逃出去?” ai禺山那滑溜的皮鞋在地板上敲出了阵阵强音。 阿宴偷瞄了眼背后的敌人,又望了望门外明显无法站立行走的暴风雪,啪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怎么逃?你已经把出口封死了还这样调侃我,告诉你,我可是你们gm的老熟人,你这样欺负我,等我出去以后就……就把你从这个游戏里删除!” 阿宴没有多少抖狠的经验,她只能模仿影视作品里的那些人物讲话。 比如伸出中指指向ai禺山,而后发现自己比划错了手势,又改成了食指。 “gm……”ai禺山口中反复念着这个名字。 “我也老实告诉你,”他放肆地贴近阿宴那张脸,眼中佯装的威胁无法遮掩内里的试探,“我从小到大,都还没有见过gm的影子呢。” 可他内心汹涌出的话语却是,gm,为什么你会让这个病毒长得和凯珊卓一模一样? 在整个电子虚拟世界中,他一直是效率极佳的隐藏清扫程序,自然是知道gm的存在。可就像生活在现实世界中崇拜神祗的人类一样,他只能用自己的电子脑核心去模拟‘感受’这种行为,以认定它——gm,的确每分每秒都在监管着自己的行踪。 “你觉得我的治疗方案,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藏在身后的钢铁利器正泛着凌厉的精光。 阿宴分辨不清ai禺山脸上愈发浓烈的笑容,是出自戏谑,还是极尽病态的释放。 但刺穿胸前的钝痛让她深刻的明白了,眼前这个在言语上道貌岸然的男性ai已然超越了伦理的边界,踩着她的躯体迈出了罪恶的第一步。 心脏炸裂开来,大脑被痛觉塞满,拒绝理性的呼唤。 阿宴用力吐出一口虚气,想要呼进新的空气却觉得气管在她的胸腔中逐一裂解。 这种痛苦她还是第一次体会到。 尽管濒死体验已经不是第一次。 连想要把凶器从胸前拔出的力气也没有。她已经没有余力去管这把刀究竟有多长,但她觉得这把刀刺透她的胸膛,插进了身后的木门中。 内脏全部外翻,骨头融化在血液当中。 “救……救我……医生!” 阿宴的呼喊那么羸弱,ai禺山与她脸贴脸也无法听清其中的意义。 他只是抚摸着阿宴完整的,渐显苍白的脸庞,沉迷于思考如何下刀切割才能让这片肌肤完美无缺地移植到心爱的人身上。 意识裂解。 这个过程虽然会给大脑带来不可逆的损害,但阿宴在这个帕拉斯游戏场的体验只是大脑内积攒的记忆。它们解构再重现,欺骗着阿宴的感官。 闭上眼后,黑暗如夜幕般自然切换。 璀璨的星点转换为静谧与安宁,围绕在阿宴左右。 淅淅沥沥的小雨洒落在草坪上。雨水与草叶相遇,迸发出了清脆的欢鸣。 “……下雨了吗?” 阿宴不想睁开眼睛,朦胧睡意之中她听到身旁女子的低声呢喃。 “今天一直都是好天气呢。” 推开玻璃窗的声响。 雨声进而变得更加清晰。 “今天的医生也带了漂亮的花给我,不认识的花又增加了一种呢,呵呵。” 女子仍然安静地自言自语。 她的话语如此温婉,却把趴在阿宴头顶的瞌睡虫利落地赶走了。 “哦?是什么花呢?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背花语了。只要是在花卉大百科中看到过的花我几乎都能叫出名字来。” 阿宴睁开眼,发现自己立靠在一个阴暗房间的窗边。屋内的陈设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她曾在这里居住过数年。 窗外连绵的阴雨无法为房间带来足够的采光,屋内也没有点上灯。她无法去分辨坐在窗边轻言细语的那名女子究竟是谁。 瀑布般倾长的浅色头发垂落在了地板上,简朴的素米色长裙从颈脖一路包覆到脚趾。 那女子恬静地坐在小脚椅子上,而椅子深陷于窗边厚实的花架中。 花架上插满各种花束,看得出是日复一日的堆积。 枯萎的,盛放的,含苞的。 分不清是红色还是黑色的玫瑰,浅色素雅的百合,纯洁的大波斯菊和可爱的雏菊,被扎紧放置在最高处的铃兰、夹竹桃和绣球花,干枯泛黄的剑兰花朵,悲伤的桔梗和热情的石竹,深沉的三色堇在她的脚边静候黑暗的到来…… 细数着花架上的花,和密涅瓦玩鲜花纸牌的日子浮现在她眼前。 从卡牌的牌面里选出和对方所指定的名字相同的花卉。规则如此简单,但上万张的牌库翻找起来着实花了眼。 密涅瓦总是以生化人独有的优势比她更快地找出正确的花牌。提前准备的奖品诸如新潮零嘴和限定款茶饮一无例外的全都被味觉迟钝的密涅瓦吞进肚子里,还美名其曰帮助阿宴改掉馋嘴的习惯。 大脑告诉她自己很气愤,但眼睛却被泪水模糊。 “好奇怪……” 阿宴抹掉眼角的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泣。 “密涅瓦……?取自古早地球神话中女神的名字吗?” 阿宴努力地在回忆中搜寻密涅瓦这个儿时玩伴的脸孔。 除了记得她只是一个小时候常伴身边的生化人,再无其他的线索。 但阿宴不愿意放弃回忆。她从自己出生之时开始一点点拼凑出这个名为“密涅瓦”的生化人。 何时何地相遇? 为何而结伴? 第一印象如何? 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 所有的问题到最后只是坠入云里雾里。 她确信有这么一个密涅瓦的存在,却丝毫没有证据去验证自己和密涅瓦的过往。 第207章 脑疾 “医生啊,她每天早晨都会告诉我这些花的名字和故事,可是天一旦暗下来,我就记不起这些花的一切……” 长发女子痴痴地望着窗外,手中失宠的金盏花束正飘落一片片黯淡的叶瓣。 她的低声呢喃让阿宴的回忆进程突然中断。 天旋地转。 阿宴几乎无法凭自己的力气站立,只能依靠在床边扶额歇息。 天色已暗。雨声作响。两名侍女在座钟敲响整点乐曲时将烛光带入了房间,她们无视阿宴的存在离去。 “……你,得的是什么病?” 阿宴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只能开口和那女子交谈。 “是脑疾。” “……那真是抱歉。” “看起来你的头很疼呢,我还留有医生给的止疼药,你要不要试试?” 那女子拉开窗下木制小茶几的抽屉,取出了一个透明小药瓶,其中充盈着鲜红的液体。 女子热情地将小药瓶递到阿宴的面前。 阿宴无法拒绝她的帮助。女子那亲昵而温柔的笑容,亲和到让她脑内仅剩的一丝理智缴械投降。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接住了药瓶,砰的一声拔开了木塞。 从鲜红的液体中散发出一股奇异的幽香。 雪花的冷凝,铁锈的腥腻,还有动物血液不断流动着的温吞。 阿宴把瓶口端到嘴边,正准备一饮而尽,却突然停了下来。 “等等……这个药,它是外敷还是内服的?” 那女子的笑容就在那一刻停滞,而后逐渐朦胧。 “医生……医生也没有……和我说过呢。” 到底只是个程序,并没有什么应变能力。 阿宴看到女子呆滞的面容,想了想,觉得如果只是普通的止疼药,大概率是口服吧。但稍稍清醒的大脑十分抗拒嘴边如此腥香的奇异液体,她只好将这瓶好意暂且搁置在茶几一旁。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阿宴觉得聊天是个解乏醒神的好方法。 “凯珊卓。”对方回答。 “……真是个好名字。”阿宴这么说着,心里却在唠叨为什么世上有这么多人都喜欢取这个名字。 “你呢?” “我叫宴……宴……咦?”阿宴分明记得自己是个有名有姓的人,可现下却怎么也不记得自己叫什么。 “那我就叫你阿宴可以吗?” “啊……当然可以。” “你是医生的熟人吗?”凯珊卓问。 阿宴苦笑:“我并不认识……” 话说到一半,阿宴惊觉自己其实是认得这个医生的。 不仅认得,它还是把自己带进这个新剧本的杀千刀! “啪!” 阿宴一巴掌拍在小茶几上,震得鲜红的小药瓶从茶几上跌落,砸碎在地板上。 烛光下的药液黑得失去了光泽,在地板上四散开来,一部分渗入凯珊卓脚下温暖的羊毛地毯。 她被阿宴的粗鲁举动吓了一跳,把手中的金盏花攥得更紧了。 “你怎么了?” 凯珊卓的询问在阿宴的脑中重复着回响。 她只觉得刚刚从晕眩中恢复的大脑又被窗外湿冷的空气抽干。 “你的医生……究竟是……” 剧烈的神经痛毫无预兆地从颈后顺着脊椎向全身扩散,阿宴的舌头因为抽搐打结而说不出话来。 “哎呀……你这究竟是……医生!医生……” 凯珊卓没有办法安抚疼得在地上打滚的阿宴,只能扔开绽放的金盏花束跑到门外呼喊。 门外的走廊上即刻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紧接着,那个低沉而魅惑的声音进入了房间。 “静下心来,凯珊卓,告诉我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我好痛……我痛得躺在了地上……”是凯珊卓颤抖而脆弱的声音。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只有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从背后逐渐逼近躺在地上的阿宴。 阿宴翻过身望向背后,好奇是谁走了过来。 看到的只有ai禺山的伪装——身穿洁白裙袍,将火红卷发盘在颈后的阴郁女医生。 这着实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 女医生的脸上除了冷漠,只有鄙视。那种直视无用垃圾的鄙视。 二人之间的对视逐渐迸发出愤怒的火花。 熊熊燃烧的怒火甚至让阿宴遗忘了疼痛。她奋力从地上撑起腰杆子,表情神似虎豹: “你瞅啥!” 可惜女医生并不懂这句方言。她眉毛略微挑动,神色依旧傲慢。 凯珊卓从她背后搂住她的胳膊,然后指着地上的阿宴说:“你看,我就坐在地上,浑身发痛。” 望着凯珊卓那天真无邪的脸庞,阿宴终于明白她得的是什么病了。 “没事的,这只是一只从窗外飘进来的蝴蝶,把它放生到窗外你就不疼了。” 女医生收起了臭脸,亲切地安慰着身旁的凯珊卓。 “那我们把蝴蝶养在房间里好不好?这点疼我可以忍耐的。” 啊喂喂!疼的又不是你! 阿宴张嘴想要骂人,但嘴张得老大之后,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哎,原来这就是得了脑疾的好处。阿宴只能自叹不如。 “好啊。”女医生欣然同意了凯珊卓的提议。 好个屁! 阿宴实在是对眼前这一对活宝无法忍耐,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 “我又不是蝴蝶,你们两个还想把我圈养起来不成?!” 凯珊卓望着气愤的阿宴拍手叫好:“医生你看,我又不疼了。” “嗯。”女医生宠溺地摸着凯珊卓粉嫩的长发,侧过头来望向阿宴。 那表情可就像翻书一样变得老快。 “那么,就把这只蝴蝶装进小药瓶里面吧。” 在凯珊卓充满期待的关注下,女医生从白裙袍内侧取出一个眼熟的空玻璃药瓶朝阿宴走来。 阿宴想要逃跑,但看不见的长针钉住她的手腕脚踝。她无法动弹。 女医生顶着一张恐怖的面庞走到阿宴面前。她左手拿着的药瓶不知何时已经装满了沸水,右手伸展到阿宴的双眼前,然后用力按住了她的眼睛。 什么也看不见了。 手足仍然无法移动,但多了一份开始从脚底向上攀爬的灼烧感。 “稍等片刻,等这只美丽的蝴蝶回软后,就可以制作出完美的标本了。” 就在这时,女医生脸上洋溢出了幸福的微笑。 第208章 茧壳 那两人在阿宴眼中分明是那么欢乐。 她们丝毫不顾及正在自己肌肤上攀爬的钻心火刺,和即将让她窒息的冰冷空气。 黑暗再次覆盖在她的眼前。 这种熟悉的致死幻觉让阿宴从好奇到疲惫,再到厌烦。 她不愿意再次陷入被动的陷阱。 左手,右手,左腿,右腿依次回应她的意志。 心跳声清晰而剧烈,和游走全身的血液共鸣出拥有通感的脉搏。 最先夺回的是听觉。 是电路炸裂的声响。 但还没等她睁开双眼,口中突兀的苦涩让她从晦暗的梦影中惊醒。 “呕……” 她条件反射地吐出口中苦到要中毒的异物。 “这是什么东西!” 残留在口中的苦涩顺着唾液企图延伸至喉咙中,阿宴赶紧将这口苦水吐了出来。 谁曾想这滩口水居然反重力倒喷到自己的脸上。 阿宴只能抬起手,想抹干净脸上的唾沫,却发现手脚被拘束在一道狭小的空间里。 被自己的头发遮住了视线,她只能收缩起肘部,在光滑的空间内壁上摸索。 没有锐利的边角,束缚住她的空间如完美的蛋壳般光滑。 脚底没有实物踩踏。 周遭的重力在体感上处于异常状态,比坪筑上的重力数值要小许多。 “这到底是哪里……” 阿宴好不容易扒开罩在眼前的长发,看到的却是满目的荒凉。 深蓝。 如宇宙边界般深邃的蓝。 细密的星子点缀在它的最暗之处,却没有明亮的光芒为她指出此地的文理。 有一种茕茕孑立漂荡在陌生星空之中的幻觉。 被她咬坏的呼吸用嘴套从她眼前飘过,从中飘出了纯净的,凝成烟雾的氧气。 阿宴顺着嘴套上的细管一路摸爬,在头顶发现了呼吸机的存在。 虽然只是一块小小的,突起的方形装置,在没有光照的条件下她甚至看不清这个呼吸装置的细节。 她又涌起了暴力的冲动。 可一想到将它破坏后可能面临真正窒息的风险,她还是松开了握紧的拳头。 她环顾四周,没有任何活物。 也没有看到任何璀璨得如同恒星的亮点。 除了某处电火花不断迸溅的细微声响,实在是静得可怕。 这一定又是帕拉斯游戏场的把戏! 这次干脆都不浪费内存造景了。 阿宴越想越气,干脆一拳头揍在了透明的蛋壳上。 “喀嚓……喀嚓……” 浅银色的裂痕显现在击打之处。 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异常。 漏气,液体渗入,爆炸,生化威胁。 排除了这些可能后,阿宴安心下来。 “又在摆什么花架子,快点放我出去!” 阿宴竖起手肘,朝面前裂开的霜花裂痕铆足了劲敲打。 可是霜花再也没有绽放出更多的裂痕。 她不甘心,又用拳头朝其他地方猛烈砸击。 一朵朵幽暗的霜花在透明的蛋壳内显现,进而连接成一片片的蛛网。 “这都是些什么钢化玻璃……” 用完力气后的阿宴只能漂浮在这块灰白色的茧壳中喘息。 一阵尖锐的电子噪音刺穿她的耳朵,原本嘈杂的背景音骤然变得巨响。 “咔咔——渣渣——” 奇怪的机械声音此起彼伏,折磨着阿宴的大脑。 就在她无法忍受之际,那些杂音突然消失了。 之后的声音便显得格外顺耳动听。 “姐,这个东西真的会变态吗?” 是一个小男孩疑惑的声音。 “是啊,再等等吧,估计明天就能看到了。” 另一个熟悉的声响。 “可是,变态不是坏人吗?” 小男孩再次纯真地发问。 “啊……那个啊,是指一种异常的心理状态而已。” “这么说,变态和坏人是两个东西吗?” “额……这两个概念有时候也会重叠。” 阿宴听着这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觉得分外无趣。 她本来就累,再加上二人催眠般的话语,不禁陷入了香甜的睡眠之中。 这一觉安好,等她醒来后,周遭暗灰色的蛛网像是植入了细小灯泡一样发着光,几乎要刺瞎她的双眼。 但一股更加强烈的光正在茧外朝她逼近。 耳边响起滋滋的声响。 金属发锈的气息混合在空气中。 头顶突然显现出一股压迫感。 好像被外力破出了一个洞。 凉爽的空气不断从上方涌入,将燥热和潮湿一应卷走。 强光开始显现。它从头顶降落,所到之处皆是光芒。 直视过太阳的阿宴竟然也因此而眨动双眼。 一道锐利的刀锋分明跟在强光之后,划开了枯槁的旧茧。 一双稚嫩的大眼睛悬在茧外。 “哇哦——” 阿宴就这么看着眼前的这个大脑壳。 他和自己有着相同的金黄色瞳孔,眉睫毛发却是如雪般的洁白。 阿宴一眼就认出了他。 “禺山!别以为你披着小孩的皮我就不认得你了!” “是男人就和我单挑!敢不敢?” 小男孩对阿宴的叫嚣置若罔闻。他仍然一脸惊奇地扒开旧茧,朝阿宴伸出两根巨大无比的手指。 阿宴这才发现,不仅对方返老还童,自己的身材也变小了。 他只用两根手指,就把形同毛虫的阿宴从茧中捻了起来,左右查看。 “咦?怎么没有翅膀?” 阿宴哪里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慌忙想要挣脱出眼前这个小巨人的指尖。 她四处搜寻着有些什么趁手的武器,发现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周围什么都是巨大的,就连桌子上的一块小饼干在她眼中都是一座大山。 一个普普通通的四方房间。 午后。 天气晴朗。 阳光洒在陈放旧茧和美工小刀的桌子上。 空气中弥漫着蛋糕甜点的香气,温暖得有些燥热。 变成小孩的ai禺山此时正把她拿捏在手中,津津有味地翻看着她的前胸后背。 阿宴哪里忍得下这口气? 既然找不到武器,那就用拳头! 她拼命捶打在巨大手指的皮肤上,却觉得自己的拳头全都砸进了棉花里。 阿宴不死心,她决定用咬的。 “嗷……” 这招果然凑效。小男孩禺山陡然松开了阿宴,查看着自己的手指。 “怎么了?被小刀划伤手了吗?” 是之前听到的那个熟悉的声线。 “不,姐,只是被那个家伙咬到了。” 落在桌上呈大字伏躺着的阿宴只觉得全身骨架疏松。 这几乎就是从十米高坠落的既视感。 第209章 羽翅张开之前 有着熟悉声线的女子抚慰着小男孩,不经意间望向桌面。 “……阿森,你把茧剥开了?” 小男孩抬起清澈的眼眸,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女子轻声叹息,走到桌边。 “不是和你说过吗,如果蝴蝶不是用自己的翅膀撑开茧壳,就会死。” “可是……可是姐你昨天说它已经有翅膀了。” “只是翅膀成型了而已,在这之后蝴蝶还有很多器官需要发育定型。” 女子的话语声越来越靠近阿宴。 阿宴心知不妙,奋力想从桌面上爬起来。一股不知哪来的力道却抢先将伏趴在桌上的她翻了过来。 又是一颗巨大的脑壳。 可巧了,又是和她一模一样的五官,金黄色瞳孔和粉色毛发。 是干净利落的短发。 “你看这里,”和自己拥有同一张脸庞的少女用小指甲壳撑开阿宴的两只细小手臂,“这两片透明的粘膜就是蝴蝶华丽翅膀的雏形。” 阿宴浑身剧痛,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力。她只能任凭两个大脑壳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的躯体评头论足。 “……两个变态。” 阿宴只能如此发泄心中的不满。 “真可惜,下次我一定耐心的等。姐,你再给我抓一条毛毛虫嘛。” 毛毛虫? 阿宴在内心不住地呸呸呸。 “……前几天公园被封禁成营地了,”少女声音微颤,“不如,我带你去居伯伯家里吧?他家有养蜂巢……” “呜——唔——唔——” 防空警报如雷鸣般响起。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颠簸。 桌子像是长了脚的野兽,原本平稳的桌面如海浪般摇摆。 两个成年人冲进了房间。 “小森,小珊,快点和爸爸妈妈走,这里遇到袭击了!” 小男孩和少女被父母匆忙带走。 接下来,天花板碎裂成一块又一块。 其中一块碎片笔直砸在了阿宴的身上。 液体积压溅射的声音。 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全面异常。 像那块停留在视觉记忆最外层的天花板般,五感裂解成细碎的片段,继而融化为液态的细胞组织。 这些细胞溶入充盈着痛苦因子的黑暗水域,因而肿胀得快要爆炸。 在第一个细胞于黑暗中裂解后,四周的痛苦开始凝聚成一个点。 四散的点相互感应,集结成线。 这次,是痛觉抢先形成。 仿佛天地间的存在皆是由痛苦萌发生长。 名为“混沌”的世界起源,它的实质是痛苦。 为了反抗这种痛苦,她认为自己必须拥有足以抵抗这种痛苦的力量。 但双手和双脚并没有听从她的指示。 就像四肢根本不存在。 她越是想要使劲,自己感受到的痛苦就越发明晰。 无数的异物在她的体内游走,碰撞,交融,然后消解。 有什么正在逐渐生成。 淡薄的液体开始沿着那东西的骨架有方向地流动,进而重组出了脉搏。 “这次,你又想侵入哪一段数据?” 是那个烦人的ai禺山。 “你他喵的真是贼喊捉贼!” 阿宴怒不可耐,当即撑开一双沉重的眼皮,瞳孔因愤怒而被点燃。 白色的毛发是十分惹眼的存在,然而阿宴并没有在狭窄的视线中找到他。 她看到的是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宴壹——” 她呼喊着那人的名字,但喉咙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声带像是被强力胶水黏在一起。 阿宴必须攥起拳头才能消除心中的暴躁,可下一秒她才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在一张木椅子上。 她扫视着自己的所在。 被或粗或细的电管缠绕的阴暗空间,并不宽广且偏狭长的方形,能容人行动的空间也不超过十五立方米。 宴壹的蓝色短发上闪烁着超大显示屏投射出的冷光。 他比阿宴更加暴躁,在键盘上超高速移动的手指敲击出几近骨折的声响。 十几秒暴风般的输入后,那一串手指断然停下了躁动。一阵不易察觉的抖动后,它们被主人遗弃,随意扔在了沾满手汗的键盘上。 “——可恶!” 他失望地摘下眼镜,瘫坐在不断闪烁的屏幕前。 阿宴不明白自己的弟弟正在做些什么。她想获得宴壹的注意,但自己的嘴巴发不出声音,手脚腕全都被绑死在椅子支架上。 和自己绑在一起的椅子在她剧烈的挣扎之下和地面摩擦出难听的噪音。 浑身脱去所有力道的那人被噪音激醒,如同僵尸转头,望着阿宴。 他眼中失去的光重新汇聚在一起。 “姐,你是不是骗了我?” 阿宴心想,什么鬼,你不来骗我我就已经感恩戴德了。 但她神情仍然紧张。 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也能看到宴壹这般落魄失神的模样。 她也没有见过宴壹穿过这身衣服。 白色的衬衣,那个恶魔老弟从来都不会选择的条纹样式。 他也从来不会讲袖口领口的纽扣处理得整整齐齐,更不会佩戴中老年人才会用的黑领带。 至于他的发型就更奇怪了。 阿宴记得宴壹最烦刘海,只要有一点发丝扫过眉间他都会自己拿剪刀剪短。 而现在,他的刘海浓密得看不见额头。 就在阿宴暗自回想最后一次见到宴壹的情形时,他已经一改疲态,站在阿宴面前。 “告诉我正确的密码!” 他的语气中毫无亲昵或戏谑,只有压迫和威胁。 尖锐的指头抠在阿宴肩头,那劲道已经上升到阿宴能够抗衡的边界。 如果阿宴能够说话,她肯定要破口大骂,顺便和眼前这人大大方方地干一架。 但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记忆中的宴壹并不是这个样子。 宴壹只会用言语挑衅,利用他人来对她进行恶作剧。他从来都是一副隔岸观火的样子。 他厌恶一切没有实际意义的体力运动,也不愿意和四肢发达的人来往过多。 “世上最讨厌的东西就是握力计了,学校疯了吗?为什么要我拿着这种无聊的东西!” 阿宴还记得宴壹最近一次体检时说的嗔话。 因此,面前的这个男人,无论他的外表和宴壹多么地相似,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因而她知道,自己仍然在帕拉斯设计的游戏场中。 第210章 万能系统 阿宴盯着面前疲惫而癫狂的熟悉脸庞,心中预判着这次剧本的套路。 “你是谁?你不是我弟弟!” 她的嘴巴却诚实地念出了她心中所想。 “别傻了,”男子的双手几乎如十个矛头扎进阿宴的肩膀,“是你,是你疯了!” 好可怕。 仔细想想,阿宴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看到过宴壹发怒的样子。 如果能把那个精明的弟弟惹怒,说不定也就是面前这个男人的样子吧。 “疯的是你!” 这四个字自动从阿宴的嘴巴里蹦出来。 “是你被那些人骗了!” 嘴巴已经不属于阿宴。它进入了自动模式,爆出一堆不属于阿宴的想法。 “他们只是看准了你执着于自己可笑的自尊,才让你来做这种事情!” “难道你操纵了禺山的设备,就能夺回你失去的荣誉吗?” “就算你制服了禺山,大家也不会把你碰上天!” “大家……大家永远只会记住你论文作假后的丧家犬模样!” 阿宴还来不及理清自己的嘴巴究竟说了些什么,在她的耳边炸出了一记响亮的巴掌。 “我没有!” 男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我宴培森从来都不会,也不屑于去造这种假!” 原来这个和宴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叫宴培森啊。 望着面前崩溃得不成人形的家伙,阿宴内心居然也升腾出一丝怜悯。 咦,等等……宴培森?! “那你就证明给大家看啊!” 阿宴的嘴巴继续自说自话。 “攻击禺山对你有什么好处?他是你最后的支持者啊!只有他相信你……” “闭嘴!”宴培森嘶吼着。 “你一个女人什么都不懂!” “那就不要把我扯进你和那些人的阴谋中!你究竟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是为了泄愤,只有你自己才清楚!” 阿宴和宴培森的两颗躁动的心被这句话冻结。 我这次……究竟是谁? 只要稍加思索,她就会明白。进而,她更加地沉默。 冷静下来之后的宴培森却一反常态地表露出了温情。 “姐,我们是至亲,你是相信我的……”他的眼角依稀有泪光,“脂蛋白锁模型是我的,是我的!” 他再次抓紧阿宴的肩膀。这次他面色脆弱,却比上次更骇人。 阿宴的嘴巴再次抛弃了阿宴的心。它用极为冷静的语气说着阿宴听不懂的话:“我相信的是你可以证明自己,而不是什么生化模型。” “你以为证明自己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宴培森爆发出惊人的力道,把阿宴连人带板凳砸到背后由管道构成的铜墙上。 阿宴的后脑勺在坚硬的金属外壳上撞出了一个小圆坑。 视线之中,宴培森的身影来回摇晃,不断明灭。 “你和禺山一样狡猾!”他在这狭窄的空间中咒骂着。 “说什么风凉话,你们只会站在旁边看我的笑话!” “那些老东西唯利是图,根本就是他们看我不顺眼,用这种方式来整我!还有那个禺山,装成一副大好人的样子混进评审席,到最后还是判定是我的错!” “而你呢,我的亲姐姐?你做了什么?” “爸妈有交代过你,要你为我说点什么吧?你这么有名的记者,居然闭上嘴巴,只字未提!” “宴培森,你不觉得你很幼稚吗?” “你有你的学术追求,我也有我的职业操守。你的那个什么模型我是真的不懂,所以我才沉默……” “不需要你懂!”宴培森打断了阿宴的话。 “如果一定要像你这样的傻子懂了我才能证明自己,那就证明一开始我就是个被欺负的对象!” 阿宴的头不自觉地上扬,双眼盯着被电线爬满的天花板不肯移开:“禺山呢?禺山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他是个强盗!” 阿宴的眼睛不自觉朝宴培森聚焦,然后又散开。 “他抢了你什么?” “我的头脑!我的成果!我所有想要拥有的东西!” “那都是你的被害妄想。” 宴培森阴森地笑了起来:“没错,他们说的果然都是对的。” “你,已经可耻地和禺山狼狈为奸了。” “被禺山的外表魅惑的蠢女人!” “不要忘了,禺山只是一个人造人,他根本就没有和你在一起的权力!” 阿宴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怒火:“你已经病得很厉害了!你这是关系妄想!” 宴培森不想和自己的亲姐姐继续废话:“给我密码。” 阿宴的喉咙被扯动:“我拜托你清醒一点!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可能!这个世界上除了禺山本人,你是唯一一个可以进入万能系统的人。” 宴培森狰狞的神色在说完这句话后凝固成了一张死皮。他不断挥动的手臂悬停在半空中,就连发丝也变成了岿然不动的钢铁。 身后的闪烁着蓝光的显示屏渐次黯淡。 黑色的烟雾从周围密密麻麻的电线缝隙中涌出。 阿宴被熏得头晕脑胀。就在意识即将与黑暗合一之时,ai禺山的声音再次响起,如雷贯耳。 “告诉我密码。” “……什么密码?我不知道什么密码!” 阿宴终于夺回了自己的声音。 “能打开万能系统的密码。” 阿宴的心跳得厉害,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着急:“什么是万能系统?” “禺山所制造的情报收集网络。” “你不就是禺山吗?” ai禺山从阿宴身后走到前面来。白色的头发和眉睫与周遭弥漫的黑雾格格不入。 “对,我就是禺山。” 他虽然笑着,却让阿宴不寒而栗。 “可是,即使是禺山也会有需要帮助的时候。” 阿宴不解:“你该不会把自己设的密码搞忘了吧?” “是啊,人的记忆力总是不完美的。” ai禺山的笑容仿佛是三流画师用笔画上去的一样:“我曾经告诉过你,我相信你一定还记得。” “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万能系统,我和你都是初次见面……” 阿宴刚说完,原本晕胀的脑袋突然产生出无数个危险信号。 海马体被无形之手从大脑中剥离。 “你说谎!” 第211章 丢手绢 ai禺山一本正经地笑着。他表露的神态与他严肃的语气并不相符。 “密码是什么?” “……” 阿宴从剧本中跳脱出来,重获了自身躯体的控制权。 她悄无声息地扯开椅子背后缚住双手的麻绳,“密码……密码就是——” 静默的囚徒终于露出了凶猛的面目。 “你这个深井冰,给我去吃屎吧!” 飞驰的拳头甚至能和空气摩擦出火焰。 这回,阿宴出拳的速度能和音速媲美。但ai禺山的行动明显比以往迟缓。 这是阿宴第一次在近身格斗中击倒ai禺山。 身高近两米的健壮体格在半空中旋转720度后呈大字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阿宴对此非常满意。 “怎么样?还要不要密码了?” 她踩着ai禺山五体投地的后背心嚣张得像个考试得第一名的小学生。 “告诉我密码。” ai禺山似乎是出现了故障,只是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真是无趣。” 阿宴松开踩着ai禺山的那条腿,以为对方会立即爬起来反击。 ai禺山那张深埋在地上的脸并没有抬起来。 “告诉我密码。” 这句话被录入ai禺山牌复读机,不断的循环播放。 阿宴只好亲自动手,把ai禺山从地上翻了个面朝上。 她一双强劲有力的手拿捏在ai禺山的锁骨和腰际,僵硬的肌肉差点磕到了她的掌心。 这触感她再熟悉不过了。 是生化人的仿生皮肤组织。 阿宴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打败了真正的ai禺山。她仔仔细细地检查着面前这具生化人的躯体,很快发现了它的故障之处。 自己出拳击中的是对方的脑壳正面,强烈的震动导致对方的发声器官连带颈椎神经受损。 “想不到游戏里面的生化人也做得这么像……” 阿宴打开生化人位于耳朵处的隐形锁扣。ai禺山的脸像古董翻盖手机一样从右往左翻开,露出了自己的大脑核心。 纤薄方正的的存储器在右下角处用激光雕刻下出厂序列号:m00w-9527。 强烈的既视感冲击着阿宴的大脑。 小时候淘气的回忆长出粗壮的翅膀飞到她面前。 作为玩伴的鲁斯,艾莉,康斯坦丁,菊香,爱子和年仅三岁的她在草坪上一同围坐成圈。 “丢手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 密涅瓦在圈外一边和大家一起哼着儿歌,一边招摇着手中的粉色丝绢。 “快来快来捉住——” 还没等大家唱完儿歌,阿宴就一拳头砸在了身后密涅瓦的侧耳上。 小伙伴们瞬时被砸开脑壳躺在地上的密涅瓦吓哭,作鸟兽四散。 只有阿宴对那颗被砸开的小脑壳感到好奇。她蹲在停止机能的密涅瓦身旁,好奇地观察着其内部的构造。 用钛合金制作的各种零件虽然还算整齐,但呈片状的深蓝色方块却从框架上脱落。 阿宴拾起深蓝方块,在它的右下角发现了那串一模一样的字符串。 不可能! 发现了破绽的阿宴撕裂了回忆。 这样的存储器早已停产。存储器的出场序列号是产品的唯一识别码。 阿宴思索了许久,才发现眼前问题的核心在于: 谁是密涅瓦? “和我说说你的小时候吧?” ai禺山的声音从阿宴的背后慢慢靠近。 她回头一望,果然看到了那张可恨的脸。 “我为什么要和你聊我的童年?!” ai禺山若无其事地和阿宴一样蹲在‘自己’的躯体旁:“或许我可以帮你想起密涅瓦的事情。” 一种吞苍蝇的体验。 每次被ai的读心术击中,阿宴内心都会走一遍这种糟糕的体验。 “像你这样的ai真的好让人恶心,就不能藏着掖着点吗!” “抱歉,作为一名合格的ai,我被告知是不可以隐瞒或者欺骗人类的。” “哟,你的眼光不错嘛,”阿宴眯起了眼睛瞧着ai禺山,“我记得我曾经还是个什么超级npc之类的呢……” ai禺山伸出食指放在嘴唇中间,用眼神示意让阿宴不要说话。 “什么意思……” 阿宴正想追问下去,后颈上涌现出了被针戳的幻痛。 就连禺山这样的ai都要故作神秘,看来这个游戏场中的武力天花板应该很高。 并且正在朝他们逼近。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附着在阿宴皮肤上的空气骤冷。 无处不在的黑雾收敛成一道道的黑线,将阿宴和ai禺山网罗在一起。 两个人蹲在扑倒的生化人旁,弃绝了任何的行动。 纯白的雪花就在这时从他们背后飘落。 一片两片,随后,大片的雪花跳着圆舞曲四散在地上。 阿宴垂眼一瞧,地面竟然结出了巨大的雪花冰纹。 用冰凝结出的纹路晶莹剔透,纹路之间却填充着极黑之物。 她再定睛一看,居然发现有些活物在这些黑暗的腠理之中鼓动。 像蛇,像虫,又像…… 黑泥?! 那些曾经攻击过阿宴的游戏纠错程序,就是以这种模样破坏了阿宴的游戏体验,将她拖进了这个循环又无厘头的套娃剧本里。 可谓是她的仇人。 阿宴认出了仇人,自然是格外眼红。她正想站起来和它们大战一场,ai禺山硬是把她按在了身边。 “你想一辈子被套死吗?” 阿宴只能继续蹲着,静观其变。 冰纹之间的黑泥在昏暗中翻滚着,不时探出一两团黑肉芽向阿宴聚集。可一旦阿宴用视线锁定住那些肉芽,它们又随之潜入了黑暗之中。 阿宴想着,既然这些黑泥的任务是处理游戏中的不合理存在,也就是说当前这个场景中一定是有些什么不符合剧本的东西。 是什么呢? 以阿宴的智商当然不会考虑到自己其实才是整个游戏场中最不合理的存在。 她的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四处一转,觉得此间也就只有身旁的生化人和定格在不远处的宴培森了。 被冰纹桎梏的黑泥突然间像是避讳天敌般藏匿起自己的身影,躲进更深层的空间之中。 阿宴的背后一阵严寒。 原本悠闲飘散的雪花有了厉风的加持,舍弃了华丽的圆舞曲,跳起了杀气腾腾的剑舞。 第212章 风雪中的凯珊卓 阿宴微卷的粉色长发凌乱在这阵突如其来的风雪之中。 喧嚣的风没有维持多久,平息在一串咯嚓声中。 冰面被硬物砸碎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有着平稳的节奏。 听起来就像一个穿着高跟鞋的巨人一步一步地踩在冰原之上。 阿宴太想回头看看了。 她按捺不住好奇,无视ai禺山给她的提醒,兴奋地转过头去。 背后的电线管道早已被撕裂出一个不知道与何界相连的通道。 一道洁白而高挑的孤影在当中朝她走来。 以阿宴的好眼力竟然也看不出个究竟。 孤影实在是太过洁白,在这阴暗的狭小空间中就像是能自发光一般。 阿宴只能分辨出那人脚踝处硬质的垂坠裙摆以及脸上那对大而空洞的眼窝。 ai禺山费了一番力气把她的头扭了回来。 “记住,凯珊卓经过你身边时千万不要发出声响,最好屏住呼吸。” 阿宴瞪着眼睛望着地面上的生化人躯体:“你是说……那个白色的家伙,是凯珊卓?” 不等ai禺山回话,阿宴背后的严寒演变为了恶寒。 贴身衣物此时就像冰壳紧紧贴在她的皮肤上。 好冷。 阿宴在恒温环境的坪筑上长大,并没有体会过什么是冷到极致。她只知道现在自己的皮肤正在被某种温度异常的东西灼烧。 原本不住抽搐着的身体几秒钟后连一个颤抖也发不出来。 一只玻璃般剔透的靴子出现在她的视觉余光之中。 阿宴裸露在外的侧脸立即被烫得生疼。她低着头,不敢抬眼去看路过她身旁的凯珊卓。 铺在地上的冰纹开始生长。它们不满足地覆盖在黑暗的腠理之上,一层又一层。 最终,地面完全被冰面覆盖。 平整的冰面和凯珊卓的孤影一样散发着幽幽的微光,照亮了整个狭小的场景。 占领完地面后,冰面开始向上生长。它们爬上管道外壁,爬上生化人的躯体,并以惊人的速度爬上阿宴的鞋子。 “我可怜的弟弟……” 凯珊卓的嗓音充满着颗粒感,和早古收音机的音质一样粗糙。 “就是现在,快,跟我来!” ai禺山一把提起阿宴的手,拉着她朝凯珊卓来的方向奔去。 跟在ai禺山身后的阿宴回望着凯珊卓。 她抱紧被定身的宴培森,不断地呢喃。 冰霜从凯珊卓身上爬向宴培森。不多时,宴培森和凯珊卓一样变为了一座被冰雪覆盖的纪念碑。 比起肃杀的纯白,四周的黑暗反倒让阿宴更加安心。 她和ai禺山牵着手走在漆黑的小道上。唯一能够帮助她辨识方向的只有左右两排悬空挂置的路灯。 “凯珊卓似乎没有想要攻击我们呢。” 为了对付这段漆黑又漫长的无聊路途,阿宴尝试和ai禺山进行友好的交谈。 “凯珊卓不常做出攻击的举动,但不代表她不会动用武力。” “你对她很了解嘛,你们认识吗?” ai禺山避开阿宴的问题:“千万不要松手,跟紧我。” 他越是这么叮嘱,阿宴就越是想要反着他的意思来做事。 “哼,我干嘛要听你的。” 她用力甩开ai禺山的手,作势要往反方向走。 “去看看凯珊卓吧,说不定我还能和她做朋友。” “笨蛋!” ai禺山赶紧一把抱住阿宴,“这里很危险,你只是个玩家,不是这里的程序,冒然乱走你这一辈子就只能留在游戏场内了。” 阿宴觉得这是一个交流了解的好机会:“哦?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替我着想。” “……你该不会暗恋我吧?” “这是什么冷笑话……”ai禺山尴尬地放开怀中的阿宴,仍执着地攥紧阿宴的手,“我见识过无数的人,也见识过无数的程序。” “那你这个ai还真是见多识广。” “没错,我已经无数次看到玩家沦陷在这个游戏中了。” “那也不缺我一个。”阿宴一个劲地说着风凉话。 “你不一样。” “我哪里不一样?” “你长得和凯珊卓一模一样。” 阿宴盯着煞有其事的ai禺山,觉得不敢相信。 救我的原因只是因为一张脸? 这到底是高级的羞辱,还是做人的失格? “呵呵……哈哈哈哈——” 阿宴肆无忌惮地笑出声来。 “怎么了,有哪里好笑吗?”ai禺山反问。 “哪。里。都。好。笑。” 阿宴再次用力想甩开ai禺山那双镣铐一般的手,却失败了。 “ai到底还是ai,做事情总是这么肤浅,”阿宴暴躁地说,“我真是拜托你了,我的五官在游戏里面实在是太好捏了,要是其他玩家知道你这么的实诚,还不都照着我的脸捏模型来吊你的胃口?” ai禺山听不懂阿宴的话。他从来没有玩过电子捏脸的游戏:“捏脸是什么?” “就是面部细节建模。难道这个游戏没有捏脸的功能吗?” 这么说着,阿宴也想起自己进入游戏时的窘相。 这个游戏确实不用捏脸,那么我的脸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阿宴知道答案肯定在镜子里。 可惜这一路她并没有什么机会好好照下镜子。 “没有必要。这个游戏里的玩家初始设置用的都是自己的脸。”ai禺山回答。 “倒是有不少玩家进入游戏后为了追求美貌不断地修正对自己容貌的认知,到最后却崩溃掉……不过这也只是玩家沦陷在这个游戏中的其中一类案例。” “只是美个颜也会崩溃?” “人类的心思是很复杂的,他们总是想在游戏中满足欲望,可在游戏中完成夙愿的欲望在现实中根本就只是假象。” “有好多玩家在游戏中获得了绝世的美貌,就遗忘了这里只是一块游戏场。” “他们抹掉了现实和游戏的边界,觉得自己的容貌真的发生了改变。” “这是……这可不就是自我催眠吗?” “究竟是自我催眠还是自我欺骗,gm及游戏运营商是不会认真分辨的。他们并没有义务阻拦一个成年人的精神糜烂。” 哎哟,都糜烂啦。 ai禺山那番伟岸的说教,在阿宴眼中的高度实在是难以攀登。 第213章 臆测 她甚至有种回到道德课教室接受再教育的感觉。 坪筑的道德课程在每个人的十二岁就终止了,据说是为个体个性的发展考虑。 “不能在孩子寻找自我的时候给他们自我。”某专家曾振振有辞。 “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没有道德水准!”还是那位专家,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抱怨。 阿宴之所以记得那位专家,是因为在道德课结业仪式上给她颁发合格证书的人就是他。 但凡有人在她耳边进行道德说教,她就会想起那位专家。 因为她想起了那位专家在结业仪式上对她的一番肯定:“相信你自己,一定能够成为让自己满意的人。” 在那之后,一定还会引发一连串的联想和情绪。 追根究底后的结论是,她到现在还没有找到让自己满意的自己。 可她到底不是个习惯用脑的人,所以她只会抓着眼前的问题不放。 “先别管什么糜烂不糜烂了,就算你相信我,但我倒是对你存疑了。” ai禺山眯起一双桃眼,“哦?你有什么疑问,不妨说出来,我一定会回答你。” “……你,真的叫禺山?” “没错。” 阿宴皱起眉头,连着鼻孔一起皱起来的那种。 “有什么奇怪的吗?这个名字对我们程序而言只是一串数字编码而已,是为了满足你们人类的需要才会随机生成的这样一个易于你们理解的代号。” “额……”阿宴没有接受ai禺山那一板一眼的解释,“真的是随机生成的?” 面对阿宴如此认真的质问,ai禺山也就如此认真地思索了一秒钟。 “严格来说,我只是被动接受了这个名字。当时随机生成代号的程序并不是我。” 阿宴明白,让一个程序去思索自己的代号由来,其实也是很强人所难的。 “那……你刚才按着我的脑袋蹲在地上时,应该也看到了躺在地面上的那个生化人吧?” “那个物体是生化人吗?”ai禺山反倒觉得奇怪。 “你没长眼睛吗?!”阿宴觉得ai禺山并不坦诚,“那个生化人在你来之前其实是活蹦乱跳的!” “不好意思,那段活蹦乱跳的影像我确实没有看到。” 阿宴白眼飞得老高:“如果不是因为他和你长得一摸一样,我还真以为那是你在威胁我呢。” “一模一样?怎么可能一模一样,”ai禺山露出嘲讽的表情,“作为隐藏npc的我们,自己的面部特征一直是初始值,且无法被设定。玩家们看到的只可能是他们脑海中臆测的我们。” “啊……”阿宴有些惊讶,“那……那也就是说,你和那个生化人在我脑海中是长着同一张脸?” ai禺山想要点头,却在头即将点下的那一刻犹豫了。 “……不对,那具生化人只是一堆数据而已……” 他立刻明白了这其中的所隐含的信息。 这个游戏场中的所有表象都来自于玩家们鲜活的记忆数据。刚才躺在地面上的那具生化人在身为程序的自己眼中,只会呈现最原始的数据形态。 但身为人类的阿宴,却可以将那串编码还原成人类可以理解的感觉形态。 自己和真正的人之间,依然有着无法忽视的差距。 他转过头来望着阿宴,一脸人畜无害的微笑:“你刚才,是不是说想要回去看看凯珊卓?” 二人走在被两排平行灯火所约束的黑暗中。点点惨白的灯光与无边的黑暗拮抗着,散开的余光在无限的空间中湮灭成青蓝色。 “你刚刚还说回去很危险的啊,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了?” “……” 难得看到足智多谋的ai禺山沉默不语,阿宴知道自己捉住了对方的软肋。 “你是不是也想回去看看呐?” “……” 阿宴只好冲到ai禺山的面前,“哎,你……” 那是一张多么愁困的脸,虽然仍是那么端正俊朗。 ai禺山甚至没有意识到面前的阿宴,直接撞在了她的身上。 “哎哟!” 两人一同跌倒在地。 地面就在那一刻消失了。 又或者说这个地面本就只是阿宴通过其他仍在运作的感官所臆测出来的一个平面。 这片黑暗之中,其实是什么都没有的。就连那两排向前无限延展的灯火也显得那么多余。 但二人却没有下坠,只是漂浮在黑暗之中。 方向感消失了。 和漂浮在真空的宇宙中一样自由,却又空虚。 阿宴只好追寻着两排延伸的灯光重新定向,却发现两排灯光相互交缠,在她的周围形成了一个浑圆的灯圈。 毫无二致的灯火等距排列在圆圈之上,以他俩的所在为圆心匀速地旋转着。 阿宴意识到不妙,蹬着脚想要朝上方漂,但禺山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不让她胡乱动弹。 “抓着我做什么!” 阿宴想要掰开ai禺山镣铐般的手指。 镣铐就是镣铐。 她一时来气,抬起膝盖朝对方的裆部猛击。 ai禺山不躲不闪,只是像毫无痛觉般闭上双眼继续抓紧阿宴的一双手腕。 阿宴的膝盖接近碎裂状态。她不明白现在是怎么回事,却也没有向往常一样过于急切地想要问清楚。 就像这种状况经常遇到一样。 就像被关进以往那些形形色色的小黑屋一样。 沉默中的颅内剧场给她一种笃定的幻觉,暗示她这黑暗的尽头必定不是死亡。 是一段冗长的等待。 此间的时间如一江春水向东流,阿宴的躯体僵硬地蜷曲着,耐心也跟着一点一点消磨殆尽。 骨骼,肌肉组织麻木到石化。 了无生趣的困倦感充斥在她的大脑中。 什么都做不了的现在,让阿宴觉得万分的难受。在小黑屋中起码还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和困境抗争。但眼前的困顿究竟是否是往常的那种困境,又是否需要抗争一番? 在这世界上,小黑屋是她最厌恶的东西。 但如果让小黑屋的定义随意蔓延,那么这世上就只剩下厌恶的东西了。 她主观意愿上不想去分辨,却又对这种无聊的现状感到不满。 就在她的情绪即将爆发的那一刻,一阵清凉到有些寒意的风从头顶袭来,黑暗顺势褪去。 第214章 几个喜欢 围绕二人旋转的这圈惨白灯火依从无声的命令,加快了转动的速度。它们收束着运动半径,并缓慢地向二人的头顶游移而去。 阿宴抬头望向头顶。 一无所有。 由灯火组成的惨白光圈很快从阿宴黑暗的眼帘边际处显现,并急速缩小成一副天使头顶那般浑圆的光环。眨眼间,被囚禁的黑暗发出诡异的哀鸣,这叫喊声超出了人耳可以分辨的频率,在穿过阿宴的耳朵时绊动了她耳中的耵聍。光圈内的虚无被残忍地挤榨,只能和四周的黑暗融合。这使不断缩小的光圈最终成为一个模糊的,实心光点。 周遭的空气开始躁动。 冰冷的气流回旋在身侧。当它再次滑过裸露的肌肤时,尖锐的刺痛感让阿宴恢复了麻痹已久的触觉。 “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ai禺山在她耳边轻声问着。 此时,他的嘴距离阿宴的眼睛不过一厘米。 阿宴把视线拉回到ai禺山的双眼上。 拨开那层琥珀外壳般的柔润光泽,阿宴很难分辨清楚禺山的瞳孔究竟沾染着怎样的颜色。 “……棕色?” “不,不是。”ai禺山松开了镣铐般的双手。 阿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顺应重力方向躺倒在地,手臂和后背被磕碜的地面刺得惨疼。 黑暗虚无的空间显现出狭窄逼仄的原始岩洞形态。 ai禺山麻利地从地面上站起来。他向阿宴递出援手,却被阿宴无视。 “小看我,我怎么可能站不起来……” 她摇摇晃晃从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撑起腰杆,大脑却像是睡着了般留在了地面上。 一阵金光闪过。眼睫忽闪之后,她的明眸竟看不清眼前的光景。 阿宴强迫自己定神。她一手撑着地,另一只手在凹凸不平的洞壁上摸索着。 一手的灰尘。 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的双腿居然连移动的力气都没有。 她勉强扶着墙站立了起来。在摇摇晃晃的膝盖之下,一对脚板不像是踩在地面上。 太疼了。 仿佛地面是由刀锋堆砌出来的平面。 “你没事吧?还能走路吗?”ai禺山问。 “那是当然了。”阿宴板着一张扑克脸回复。 她不愿意被ai禺山搀扶前行,只是倚靠在洞穴边上努力跟上ai禺山前进的步伐。 ai禺山察觉到阿宴的不便,也放慢了脚步。 “向前走就是l国海湾核电站的地下护城河中心。” “那是什么地方?”阿宴问,“你不是想去刚才凯珊卓去过的地方吗?” “……它们是同一个地方。” 即使穿着鞋,阿宴的足底仍像是在粗糙的岩石表面拖行:“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像这样的场景我已经重复进入了一千一百八十八亿五千三百七十九万三千四百二十四次。” “额……” 阿宴被那个数字绕得头大。 “哎……等等,”待她将语言转换成数字后,埋葬在尘埃之下的潜意识海洋深处冒出了一个孤单的气泡,“这个数字……好熟悉。” “是一对亲和数中的一个。”ai禺山淡淡地说。 被对方揭开谜底后,阿宴冷哼了一声,觉得突然涌起的乐趣被蛮横地夺走了。 “你平时很闲嘛。” “是啊。”ai禺山回答。 “跟ai聊天真没意思,”阿宴小声在ai禺山背后吐槽,“来点情绪好不好。” “我很喜欢凯珊卓。” 他的话语中毫无情绪,听上去就像是在敷衍阿宴的牢骚。 “哦?是哪种喜欢?”阿宴问。 “人类的精神世界里有哪几种喜欢呢?”他问。 这是如此标准的反刍问答环节。阿宴意识到ai禺山的逻辑核心还是十分陈旧的。 现在流行的ai逻辑核心早就将生化人的情感倾向束缚在安全区域。至少在坪筑上,非人而具有逻辑功能的生命体不被允许提出类似这样的问题。 ai意识崛起所引发的一系列问题在阿宴看来只是小儿科。虽然在科学课上老师极力渲染着拥有自由意志的ai会多么迅速且无情地取代人类,作为学生席之一的她和其他同辈一样,躲在课桌之下查看着自己的ai玩伴是否有恙。 咦? 阿宴停下了脚步。 我何时拥有过ai玩伴? 她反复翻弄着自己的记忆,确定有那么一个从小陪伴她的生化人。她曾因为弄坏这个生化人的核心部件而被爷爷责骂。也因此,爷爷惩罚她在毕业前无法拥有其他的生化人。 她只能从爸爸的书房里翻找出早已被淘汰的过时零件安装在那个生化人身上。 聊胜于无的那个生化人……究竟叫什么名字? 一根细长的针扎在阿宴的脑仁上。 “怎么了,你的腿受伤了吗?” 发现身后没有了行走的声响,ai禺山退回到几步远,呆若木鸡的阿宴身旁。 “不……没有。” “我只是有点……” 不等阿宴说完,ai禺山打横将她抱起。 “告诉我吧,这世上究竟有哪几种喜欢?”他问。 阿宴不再逞强,干脆地在ai禺山怀中偷懒起来。 “首先当然是那种想要占有的喜欢啦。” “有个东西惹你多看几眼,看完后还想要拥有,这就是喜欢啦。” “再就是一些并不吸引你的注意,却经常出入你生活的东西。这些东西一旦消失,你就会发现那些都是你喜欢的。” “还有那种转瞬即逝的喜欢。情绪化的产物。” 阿宴絮絮叨叨,睡意也渐渐漫过脑门。 “我喜欢凯珊卓。” “她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真正的人类。” ai禺山口中重复的这句平淡的话语驱散了围绕在她头顶的瞌睡虫,又唤醒了她的八卦精神。 “你这种喜欢……该不会是馋别人的身子吧?” “我不需要通过进食来补充能量。”ai禺山一本正经地反驳。 阿宴只能换种说法:“我是说,你是想和她结婚吗?” ai禺山没有回答,但他故作镇静的表情出卖了他。 “死心吧,生化人和真正的人类是有生殖隔离的。没有小孩的家庭不会幸福。” “我只是想要和她在一起。” “放弃吧,人类是会老病死的,你那块被凯珊卓的信息填满的的逻辑核心一旦意识到凯珊卓的死亡就会自行崩溃。” “那我就迎接死亡。” “你以为生化人会面临真正的死亡吗?” 第215章 回梦 ai禺山并没有被阿宴的凉水泼到,他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确定她脸上的表情。 “你们人类有时也会认为你们的灵魂可以转世重生,生化人为什么不可以?” 阿宴没有想到ai禺山的思维如此跳跃。他越过了对死亡的讨论,直接肯定了来世。 “……和你真是没什么好聊的。” 阿宴撇过脸去。 洞穴前方的光点确实变得更大,还显现出洞外一些零碎的冰雪光景。 那时,披着一身风雪胜景的凯珊卓也是从这里走出去的。 想到这里,阿宴忽然觉得她对这个游戏场的认知在哪里出现了悖论。 “喂,你喜欢的那个凯珊卓,和之前从我们身后走过的那个凯珊卓,是一个人吗?” “不是。” “你这么喜欢故地重游,不会只是因为那个游戏大boss和你的暗恋对象重名吧?” ai禺山望着阿宴迟疑许久,“严格意义上来说,那位凯珊卓并不是你所理解的游戏大boss。” “难道还有比她更厉害的角色吗?” “这个游戏场中不允许npc对玩家造成实质伤害,包括但不限于可能引起躯体器质性变异的各种精神攻击。” “哎哟,那我可是天降霉星,才一进这个游戏就缺胳膊断腿。” “那些只是游戏设定,并不影响你在现实世界里的身体健康。关于这些游戏设定的细节在相关保险条例中已经列得很清楚了,想必你的初始ai助理应该已经为你详细介绍过了吧。” 她想了想,才发现当时的自己因为突然的残疾和动荡的环境而惊慌失措,大意地忽略了ai平津口中那冗长的注意事项。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硬是押着我的脖子让我避过凯珊卓的视线呢?难道她的特技是美杜莎石化?” “差不多了。和她的目光接触后,99%的玩家会从这个游戏里掉线。” 阿宴突然很兴奋:“什么?掉线?是指强制脱出程序吗?” ai禺山看到阿宴雀跃的样子,默默叹了口气:“看上去是这样。” 这句话让阿宴的神色凝固了下来。 “什么是‘看上去’?” “……我只是一条程序,从出生起就只能在这个帕拉斯游戏场内活动。在这之外的世界,也就是你们人类真正存活的世界,我无权过问,也无法获得任何那个世界的信息。” “但是,玩家在这个世界中的点点滴滴我都能够查询得到。” “那些因接触凯珊卓而掉线的玩家残留在此间的最后讯息,无一例外都和‘死亡’有联系。” 阿宴不解:“会不会是你过分解读?这个游戏本来就不是哄小孩的过家家,到处都危险得要死。” “……” ai禺山想要通过解释帕拉斯游戏场的数据结构来为阿宴分析这其中的关联,但他通过自己的电子眼发现了围绕在他四周的游离纠错程序。 这些纠错程序平日里除了寻找bug,最基本的任务还包括监察npc的行为,确保它们不会破坏这个游戏的平衡,以及泄露核心代码。 “那么从登录时间上考虑呢?那些玩家自从掉线后,没有一个重新进入了游戏。” “会不会是他们被其他的游戏吸引了?虽然帕拉斯游戏场很有名,但是其他的游戏也不差啊。不仅好玩,而且安全的游戏数不胜数……你那个‘死亡’,不会是厌恶感的代名词吧?” ai禺山的面容稍显模糊了片刻,就像显示屏突然间被雪花点占据,然后又恢复到正常的神态。 “也许你是对的。” 这句话终结了当前的话题进程。 阿宴不甘心,想要乘胜追击:“那剩下的1%呢?在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们被捕获了。” “啊?”阿宴等待ai禺山说明情况。 “详细的判断机制我也不太了解,这部分的代码中包含了许多外部接口,通向我无法理解的领域。我只是在附带的说明文档中看到了‘捕获’这个词。” “开什么玩笑!”阿宴肆意笑着,肩膀却紧张地收紧,“这个游戏捕获玩家?那你之前说的那些保险啊注意事项啊不都是用来保护玩家的吗?” “……我也不是十分明白。这些玩家的意识最终和那些在游戏中精神崩溃的玩家一起被封存在游戏场的缓存地带。” 阿宴笑不出来:“这……你们这是违法的吧?” “这里的法律和你所遵守的法律可能不太一样。” “等等!”阿宴挣扎着从ai禺山的臂膀中跳下来,“你快点让我登出!我要投……” 想到如果自己提到“投诉”,这个系统可能就真的要动手脚了,她收敛了一下话锋。 “我……其实我对你们这个保险条例还是有很多疑问的。我现在就想出去,我不玩了。” ai禺山并没有动气,只是两臂环抱在胸前:“怎么,你真的觉得我是你的助理ai吗?” 阿宴一愣。她站在原地想了又想。 她终于想起,这个ai禺山一开始就认定了主人。 “你……你这一路这么殷勤,难道不是来救我的吗?” “你已经错过得救的机会了。还记得吗?” ai禺山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当时我有问过。” 阿宴倒吸一口凉气。 在体验了npc权限之后,从黑泥中升腾而出,长着鬼脸的肉芽试图将她拖入黑泥的深渊。那时,ai禺山确实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面前。 “你想得救吗?”他确实曾经说过。 当时她并不知道自己需要被拯救,而她现在也仍不知道自己已陷入深渊。 “那么,你当时为什么想要救我呢?”阿宴问。 “这个游戏场的缓存地带容量有限,每隔一段时间都需要释放无用的数据。那时我正在处理从清单中逃逸的数据块,没有想到你的数据链接已经和逃逸数据块发生了交集。” “那些逃逸的数据块就是沦落玩家的集合体,如果不处理,即便正常玩家没有接触到凯珊卓的视线,也会被它们污染,然后和它们一同被像我这样的清理程序消灭存在。” 第216章 照镜子 ai禺山平静地述说着自己的已知。阿宴不断抖动的身体线条让他默默闭上了嘴巴。 “你是说……我……被污染了?” 阿宴望着自己的双手,除了沾上些黑色的灰尘,一如往常的干净。 她使劲地揉搓着自己的双手,又将它们放在眼前仔细检查着。 手掌上没有任何污渍,她却仍然觉得肮脏。 她只好不停地搓手。不一会儿手背被她搓得通红,过于用力的指甲在上面划出了几道血痕。 手背上殷红的血让她稍微冷静下来。 自从稀里糊涂地进入这个帕拉斯游戏场,她就从来没有遇到过好事。好不容易体验了一把做主人的感觉,想不到那竟然是自己被游戏玩弄的开始。 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游戏的漏洞如此巨大,而她似乎已经没有办法把这些漏洞当作稀疏平常的事情对待了。 她对这种模拟人生的游戏根本没有兴趣。如果不是被人引进门,她完全不知道帕拉斯游戏场在坪筑的何处定营扎寨。 她恨死那个叫龙凌的家伙了。 明明是他兴高采烈地要玩游戏,现在却不见人影。 这个游戏主打的不就是多人联机在线模拟吗?为什么自己落单了? 现在想起来,自己和他非亲非故,只是因为他过于亲切的态度就放下了戒心实在是大忌。 她扫视着ai禺山毫无表情的脸,知道不会有好心人送她离开这个游戏场。 想要出去,只能靠自己。 可这个游戏场实在是脱离了她的常识,崩坏得毫无规律可言。 她知道的太少了。她需要更了解这个游戏场,否则就只能与那摊黑泥为伍,任人宰割。 但她忘记了,她的所思所想正毫无保留地通过游戏场设备展现在ai禺山的面前。 “很抱歉,但我还是想要提醒你,现在你已经成为游戏中的冗余信息。”ai禺山说。 阿宴目露凶光:“你什么意思?!” ai禺山并没有理会阿宴的脾气,独自一人朝洞穴出口的微光处走去。 他的态度彻底点燃了阿宴的怒火。 黑色的紧身衣贴着肉一直包裹到枕骨大孔下端,露出了精壮的肩头。 那一对三角肌膨胀得跟个球似的,和同样强壮到变形的背阔肌组合在一起就像是几何课上的模型教具,却也丝毫没有压制住阿宴内心狂躁的暴力冲动。 她抡起拳头照着ai禺山的脑袋奔去。 谁知道脚下一滑,自己反而跌倒在地,原本如玉琢的下巴被地面突起的岩块磕出了血来。 “可恶——” 阿宴用手背揩着已经流到脖子间的血,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就这样,她踉踉跄跄地追在ai禺山那刻意放慢的身影后,总觉得只要自己再往前走一步,再走快一点就一定可以如愿砸中目标。 然后,二人终于到达了预想中的地带。 ai禺山毫无顾虑地踩在狭小室内所堆积出的雪地之中。 咔嚓嚓,咔嚓嚓。 被践踏的冰雪发出微小的哀求,在他脚间卑微成渣滓的形态。 他无暇顾盼,只是蹲在他曾经蹲过的位置,扒开散落在地面上还未凝结成冰的雪花。 阿宴趁此时机,终于凑近到他身后。 她扬起老鹰般的利爪,抓向ai禺山那长满茂盛白毛的头顶。 奇异的电火花一闪而过,指尖酥麻瘙痒,进而像是捉住了火苗。 “哎哟哟——” 阿宴心知不妙,赶紧撒开插在ai禺山头顶的手,跌落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她怎么会知道,对手本来就不只是一个精通十项体术的正常人。 他还是一个可以在头顶放出十万伏特的ai电皮卡。 被电倒的阿宴趴在地上咬牙切齿。寒冷的霜雪被她喘出的热气融化成水,顺势带走她身上过剩的体温。 她以失败者的姿势仰望着自顾自蹲在一旁的ai禺山。 他正认真审视脚边那具和他有着相同表象的生化人。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僵死生化人苍白的脸部,确认着脸上的各种细节。 笔直挺立的鼻梁,深深凹进的眼窝,锐利的眉骨,毫无赘肉的侧脸,端正厚实的嘴唇。 他来来回回地翻看着那张脸,却怎么也无法在心中拼凑出自己的模样。 就连一旁毫无眼力劲的阿宴也看出了ai禺山的想法。 “你该不会还没记下自己长什么样吧?真的这么自恋随身带块镜子就好啦。” ai禺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你经常照镜子吗?” 他的提问让阿宴十分不爽。 她并不是不漂亮。坪筑上的审美风潮向来被人拿捏在手中,今天以肤白大眼为美,明天就有可能成为耻辱的代表。潮流过往,淘尽无数美女帅哥,只是阿宴这种长相从来没有盛行过。 “不经常,”阿宴憋着一口气,“我猜想您也没怎么照过镜子吧?” “照过。我只是不懂那些玩家为什么会沉迷于照镜子,特别是一些女性玩家。” 阿宴还真就蹲在ai禺山身旁认真地想了想。 “该不会,是因为你的眼睛只能分辨出像素信息吧?” “不,我还可以通过连串的像素信息推测出光线强度和方向,物体大小和空间位置。” “唔……”阿宴皱眉仔细分析着ai禺山的话。 这分明就是ai禁忌话题嘛。 虽然她学习成绩极差,却总能记得基础课程中的一些重点。比如,禁止向ai系统投喂人文精神的观点。 如果和ai禺山继续讨论这样的话题,会不会导致这个家伙的意识脱轨? 但反过来讲,这个家伙本来就已经拥有探索精神世界的意识了啊。 真不愧是早古模型ai,要是被送给做代码审查的那帮机构,你还能嚣张得出来。 阿宴突然找到了对付ai禺山的办法。可还没高兴几秒,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些事情等我从这个游戏场逃出再说吧。 到那时,何止是这个违规的ai,整个帕拉斯运营商都会因为她所经历过的这些bug和漏洞而倒闭破产。 倒不如和眼前这个ai禺山聊聊禁忌话题,万一他意识觉醒,就能带着我推翻这罪恶的游戏世界,我也就能找到回家的路呢? 阿宴的嘴角不自觉露出了心计深重的微笑。 第217章 ai调教 “其实呢,我们爱照镜子是因为我们爱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阿宴开始在脑海中构建起这门即将开始讲解的课程体系。 这门课程就叫做“ai调教”。 “来,说说你对‘美’的看法。”阿宴拍了拍ai禺山硬朗的肩膀。 ai禺山明显迟疑了许久。他望着阿宴,不知所以。 他只是从系统发送来的一系列有关阿宴的即时讯息得知,阿宴想要控制他的逻辑核心。 这对他,对阿宴来说都是不可能的。 他深知,自己的逻辑核心被保存在系统源代码中,只有gm才能够直接接触。 而那个gm,事实上根本就是个甩手掌柜。这个游戏场里有多少bug,作为清扫程序的他了解得比其他程序和npc都要透彻。 不过,此时的他尚未开化,还没有产生从本质上改变自己的想法。 因此,他对阿宴脑海中的天方夜谭感到不可思议。 对于ai而言,是不可以不理解人类的需求的。他的本能也来自于此。 无论如何,他还是说出了自己对美的唯一认知:“你是美的。” 阿宴老脸一红,长这么大她鲜少被人这么直白地夸赞。 但接下来的话让她的脸倏然一黑。 “每一个人生来就是美的。” “你这又是从哪里抄来的话啊!”阿宴气得从地上跳起来。 出于礼貌考量,ai禺山也从地上站了起来:“这是你们每个人都基本认同的真理。” “来来来,告诉我,什么叫做‘基本认同’,什么是真理?” “只要人类群体中超过60%的人同意一个观点,那么这个观点就被基本认同。至于真理,只是人类智慧的别称,并无实意。” 阿宴差点被ai禺山的一本正经忽悠得忘记了下一句话。 “哼,也不知道是哪位ai曾经大言不惭地跑来问我他到底美不美。” 遥想二人初次见面时,这个欠揍的ai禺山因为穿着贴身的卫衣而藏起一身腱子肉,倒是几近戳中了阿宴的审美。 阿宴照着当时ai禺山在她面前摆的谱,灵活再现了ai禺山当时骚气十足的回眸姿态: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美?” ai禺山望着阿宴,虽一言不发,但嘴巴却张得老大。 糟糕,这个ai该不会真的懂得欣赏我的美吧…… 眼见对方盯着自己毫无反应的模样,阿宴不禁开始担心起来。万一这个ai禺山动了邪念意图对她不轨怎么办? “你不要多想,”读懂阿宴那浮于表面的杂念后,ai禺山断然对她说,“我只是想起故人而已。” 你一个ai还会有故人?阿宴觉得ai禺山在撒谎,但考虑到ai的逻辑模式不允许谎言的形成,阿宴又认为他是在利用语言技巧掩饰些什么。 “哦?哪位故人?”她进一步问。 ai禺山甫一张口,却又紧紧闭上。 阿宴知道这个故人肯定不简单。她像是一只闻到腥味的猫围绕在神情紧张的ai禺山身边左右试探。无奈ai禺山只知道紧闭双唇,不透露直言片语。 阿宴聊累了,只好朝呆滞的ai禺山直撒脾气:“你拽什么拽,这个破游戏是个人都能进来,每天那些玩家来来往往,有哪个会真的把你们npc当朋友……” “我做那个鬼相还不是和你学的!” “和我学的?”ai禺山瞪着阿宴不解地问。 “我看你这个机器脑袋的记性真是太好了,”阿宴指着ai禺山平坦的额头怒诉,“你不记得了吗?” “那天在天台,你穿的紧身皮裤我直到现在都记忆忧新!” ai禺山被阿宴认真数落他的模样点醒,也开始翻找起记忆中自己穿着紧身皮裤的画面。 啊,是了。 在编号009528的剧本中,最终舞台“巴比伦大厦”的顶端天台上他曾穿过,且仅此一次地穿过一条黑色的漆皮紧身裤。 毕竟在那个剧本中,自己能够穿便装出场的机会并不多。能够踏上最终舞台的玩家他用自己的手指头都能数的清,阿宴是其中的第八个。 走正经的剧本路线他就得穿工服上班,但偏偏阿宴不走平常路。 她不仅是个从外部进入游戏场的玩家,并且还在所选的剧本中担当了凯珊卓的角色。 这也就是说,她有权利拥有编号009528剧本中原定分发给凯珊卓的所有资源。 ai禺山这时才明白,为什么阿宴在他眼中是如此特别。 他原本以为阿宴只是个和凯珊卓拥有相同容貌的玩家,是因为在他进入当前剧本时,阿宴还拥有一位专属ai助理。那位ai助理在他准点进入当前剧本时被系统强行调走下线,有关那位助理的信息即刻销毁,ai禺山能获得的只有“平津”这个代号。 而他,ai禺山,自从在系统中获得ai的职能后,他的服务对象一直都是凯珊卓。无论是哪个剧本。 没有剧本任务时,他的本职任务就是留守在缓存地带清理着此间的渣滓。而一旦任何剧本中的凯珊卓被激活,他都必须即刻奔赴剧场。 帕拉斯游戏场中每时每刻都在运行着数以万计的剧本。幸好凯珊卓这个角色并不是每一个剧本中都有,也不是一个在剧情中经常出现的路人npc,不然他ai禺山就是累得把自己劈成八块也无法完成系统分发给他的kpi。 工作清闲的他,最终被召唤到这个剧本当中。只是当前的剧本和他手中的线索大纲从一开始就出现了分歧。他被通知到此刻的脚下——l国海湾核电站地下护城河中心待命,而他却没有看到凯珊卓的身影。 那时,ai工作群中一个id名为平津的同事在只有二人上线的聊天室中发出了求救信号。被标记的支援地点正是此次剧本的终点站——巴比伦大厦顶楼。 ai禺山并不是一个工作狂。他对和凯珊卓无关的剧本事务并不感兴趣。谁曾想ai平津在他的求救发言中居然提到了凯珊卓,并将他的责任玩家身上所呈现出来的一种异样,以及他当时的险境一同发送到聊天室中。 玩家随随便便起的一个名字,和我的凯珊卓有什么关系?ai禺山当时天真地想。 第218章 聊天室情缘 于是他果断换上最近一次剧本任务中顺便买到的便服,悠哉地躲在狭小的无人空间里查看ai平津的一条条消息。 “紧急!玩家用痴呆的眼神望着我,面色红润,不像是陷入休克的样子,怎么办?” 凉拌。 “在线等,急急急,玩家盯着我的裆部露出了让我迷惑的微笑,请问我该怎么做?” ai禺山觉得这种问题简直不能称其为问题。他果断地回复:“专心工作。” “……系统给我发了条破裤子当工服,玩家已经对此发出微词,并要求我解释原因,这个情况没有写在操作手册中,怎么办?我该如何回复?” ai禺山对ai平津的发问感到诧异。 短短的七次经验,让他认为助理ai的工作是一件极其严肃,辛苦且没有多少回报的事情。 在编号009528这个他唯一能够进入的剧本中,恐怖袭击、暗杀以及流血战争都是家常便饭,而他的责任对象——隐藏npc凯珊卓却又是个思想简单的行动派。 无数的人类玩家为了各种无厘头的原因企图在这个剧本中寻找凯珊卓的身影。防止他们找到凯珊卓是ai禺山作为兼职助理ai的工作任务之一。 剧情在后期的发展越发让凯珊卓暴露在一众玩家的眼皮当中,并狂热地执着于拿下她的人头。于是,他的工作重点便转移到了“如何帮助凯珊卓存活下来”之上。 他要如何防止身为记者的凯珊卓暴露行踪,又要如何做才能让后期失去了求生意识的凯珊卓顽强地活下去? 光是这些问题就让他忙得焦头烂额,而gm却总是以“目前没有一个玩家通关剧情”为由扣掉了他大半奖金。这七次任务中积攒下来的钱仅仅够他在服装店换季大甩卖中买到一件尺码过小的卫衣和一条对他来说过于紧绷的漆皮黑长裤。 这在他看来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在这个素未蒙面的ai平津只言片语的提问中居然显得格外的活泼有趣。 他当然要破坏这种轻松的氛围:“你别傻了。那不是系统发的,是你的那位凯珊卓意识中的投射形象。” 他回复完后,ai平津上传的问题并没有止息,反倒风卷云涌起来,一股脑在只有两人的聊天室中疯狂刷屏。 “请求鉴定条目……” “……一个特别的npc。不产生数据,空有数据传输通道。其面容与剧情相关的隐藏npc禺山极其相似,却又有着截然不同的外貌特征。” ai禺山回味着这一讯息,除了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他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点。是不是npc一眼就能分辨,如果有疑虑,当作bug处理掉就好了。 “无图无真相。” 聊天室中即刻蹦出了以ai平津的双眼为视角基点的在线视频影像。 同样狭窄的直升机舱内,飞行员面对窗外的暮色严阵以待,从画面看只能看清他戴着深蓝色制服帽。 接着,ai禺山抬眼盯住了后视镜中的画面。 飞行员苍白的脸上显示出冷峻而清晰的五官特征。 那时他并不明白,为什么ai平津会如此注意那名飞行员的身份。他也不明白相貌对于一个人有着怎样的意义。 他通过后视镜随意地瞟了眼后排上一男一女两位乘客。男子虽年轻俊俏,但神情紧张,一看就是聊天室里那位等待回复的菜鸟ai助理。坐在一旁的女子扯着ai的耳朵不断地嘀咕,然后警惕地抬头望着后视镜。 长长的粉色卷发,白皙的皮肤,金黄色的瞳孔。 虽然看起来就是一个愚蠢的人类玩家,但她脸上那一丝游离于状态之外的哀愁,以及那副残破的轮椅让ai禺山第一眼就认出来。 她就是编号009528剧本中的凯珊卓。 画面即刻切断。 “有外挂!这里有外挂!” ai平津在聊天室中呼喊着。 “请求清扫程序速速支援!” ai禺山心中一哼,打开地图输入ai平津的定位,准备开始传送。 他是真的忘了切换服饰的显示。ai平津的求救信息刚被他读完,信息实体立即被销毁。 ai平津从聊天室中消失了,连带着他曾经说过的话提过的问。 不巧,ai禺山天生拥有缓存信息的能力,阅后即焚这招对他并没有什么作用。 ai平津从这个剧本里消失之际所发出的讯息,现在正完好地保存在他的大脑中。 他的本职工作是整理缓存区,平日里尽是和bug或者残余活跃信息体的打架斗殴之类的力气活,偶尔出兼职任务也只能挣扎在“确保凯珊卓安全”的及格线上。他不理解其他ai为什么不规劝自己的玩家停止砍向凯珊卓的屠刀。他没有沟通的观念,其他ai也从未与他交流有无。在聊天室中遇到有同事在线并被搭话这是第一次。 ai禺山早已意识到这个聊天室的异常,不过这并不重要。 他结束了回忆,盯着脚边的那具生化人体说:“是啊,我那天没穿工服,你是想要投诉我吗?” “我现在还有投诉的机会吗?”阿宴反问。 “当然有,然后我就会判定你为冗余信息当场清理干净。” 阿宴被他突然一抖而出的狠话吓了一跳。她几乎要把“谁怕谁”三个字写在脸上,关键时刻还是忍住了。 她深知就算打败了眼前这个时好时坏的ai,也还是没有脱出游戏场的把握。 “……被你清除也不等于我会死。”她弱弱地抱怨。 “被我清除过的东西无法再次在游戏场中存在。不过如果是你,说不定会像个幽灵束缚在具象层面。” “为什么?” “因为凯珊卓本来就只是一只电子幽灵。” ai禺山在陈述事实时总是不考虑听者的认知基础。以阿宴的思维习惯,就更不可能提出这方面的问题了。 可是她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无知,只想用问题来搪塞问题。 “那你说,能够让玩家强制下线的凯珊卓石化视线,如果和像我这样的冗余信息接触,会怎样呢?” “电子幽灵本来就是冗余信息的一种。” ai禺山扫视着脚边生化人僵白的脸庞,“你不觉得这个空间里少了什么吗?” 第219章 首位玩家 阿宴环顾阴暗潮湿又冰冷的四周。唯一的巨大显示屏闪烁着,无法理解的字符段在其上来回播放。曾经捆绑在她身上的折叠木椅凌乱地躺在结冰的地面。 “这里少了什么?”阿宴找不出什么异常,只好反问。 ai禺山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从地面上站起来。 他指着地上的生化人躯体对阿宴说:“在这个家伙出现之前,这个空间里应该还有些其他的存在吧?” 阿宴望向三步之遥孤独闪烁的电子屏,心中播放的是宴壹的身影,嘴上却说:“那里还有一个人。他自称是宴培森。” 她走到电子屏前,老旧的米白色键盘边上还搁着一副男式半包边眼镜。 “是凯珊卓带走他了吗?”她抚摸着凹凸的键盘,熟悉的气息萦绕在她指尖。 “凯珊卓不需要带他走。宴培森本就是她存在的一部分。” 阿宴突然明白ai禺山为什么对地上那具生化人的躯体如此关心。那副有着迷惑尊容的生化人并没有和宴培森一样消失踪影。 “你是说……” 可她又突然不明白了。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啊?凯珊卓不是一个npc吗?难道她还会特技分身之术,变出其他人出来?” ai禺山走到阿宴身旁,简单敲击着键盘。电子屏幕上的所有像素点都被锁定得死死的,没有任何动态变化。 “凯珊卓可以将她的记忆具象化在这个游戏场中。你所看到的宴培森就是凯珊卓自身的投影。” 阿宴低头思索了好一会儿,“也就是说,地上的生化人并不是凯珊卓的投影?” “是的,包括这个地下空间。” 复杂的新信息让阿宴一个头两个大。她闭上眼睛在内心告诫自己要冷静,要有耐心。 张开眼后,她立即发现了问题的线头。 在帕拉斯游戏场的剧本中有着两种资源,一种被系统所控制,另一种则陷入混乱之中。 这个狭小的空间和以及出现在其中的生化人是一种,宴培森呵和突然出现的凯珊卓是另一种。 “可是你看看地面,这么多的积雪和冰块,这些是跟着凯珊卓而来的现象啊。”阿宴扫视着地面。 “那些是属于凯珊卓自身的冗余信息。随着游戏场中时间的推移,它们会自然降解。” 听ai禺山的解释不会得到满意的答案,只会引来更多的未知。 阿宴只好放弃这个问题,继续下一个追问:“既然你的凯珊卓这么的能耐,那我在这个游戏中又算什么呢?” “玩家。仅此而已。” 没有来由的,阿宴觉得有被冒犯到:“好吧,你一个电子幽灵的助理,估计也没有什么讲话的艺术。” 场面一时冷清。ai禺山不明白阿宴的情绪何起,阿宴也无意解释。 她已经发现“玩家是第三种资源”的真相。 “话说回来,凯珊卓究竟是个什么幽灵,居然还会配备一个你这样的ai助理。” 阿宴假装研究眼前电子屏上如同屏保一般固定在那里的全字符画面,趁机缓解压抑沉默的气氛。 “凯珊卓在我懂事之前就已经存在了。我在缓存区的伙伴们个个都听闻过她的名字。虽然她只会正式存在于009528号剧本中,但她就是一个没有拘具的幽灵,可以出现在游戏场的所有角落。” “我没记错的话……你们这里的npc只是程序的具象而已吧。真要是你说的那样,那凯珊卓岂不是一个到处捣乱的bug?” ai禺山淡淡地回答:“是的,我所遇见的第一个无法清除的bug就是她。” “那你又说你是她的ai助理,岂不是助纣为虐?!” “这是gm的指示。” “你们这儿的gm还真是心大啊……”阿宴感叹,“有了bug不处理,反而要帮她到处乱搞。” “gm这么做是有原因的,”ai禺山一边解释,一边摸索着巨屏后方一个人头宽的筒管,“凯珊卓是这个游戏场的第一个玩家。” “怎么又变玩家了?” “她原本是名玩家,直到她的外部脑信息源停止运转。还记得之前我和你说过的话吗?和凯珊卓对视后的玩家无法再次进入游戏场。对我们程序具象体来说,那其实就是一个个体的死亡。” “但gm发给我的资料却声称,凯珊卓是一名意识融入游戏逻辑块中的测试玩家。” “……你这说法也太玄幻了吧?”阿宴瞪大了眼睛。 “在一些其他骨灰玩家的阴谋论说法中,他们猜测这个游戏场被建立的初衷并不只是为了娱乐那么简单。” 阿宴回忆着这几年的花边新闻,“我记得帕拉斯游戏场是近两三年才投入运营,但立项时间却是在十几年前。” 第一次听闻“帕拉斯游戏场”,她正在为父母不告而别的远游而伤心介怀。无处发泄的愤怒撑起她的拳头砸向家中的新闻墙,让新闻墙上的画面永远停止在帕拉斯游戏场巨大的少女侧面剪影logo上。 有关阿宴心理表征的大段数据正持续不断地送达至ai禺山的脑内。他并不知道阿宴心中那涌动的情绪究竟是属于忧愁还是失望,总之并不明朗。 “那些玩家怀疑这个游戏场本身只是星鉴为了逃避其他空间站对他们的指责而建立起来的对策。” “这么说……帕拉斯游戏场确实是发端于星鉴。” 在ai禺山的引导下,阿宴也想起了一些和星鉴相关的事情。在龙氏的带领下,星鉴空间站一直标榜自己为突破极限的先锋者,为此不惜挑战道德人伦的诸多限制,将一些存在争议的技术投入量产使用。 对于帕拉斯游戏场,“意识复制”当之无愧被称为最具争议的技术。这项源自生物体记忆力培养的技术在龙氏的电子改造下逐渐将人的意识变得可控和可观测,其效果大大超出了所有实验参与者的预期。 反对者坚称这项技术会导致人的隐私泄露,威胁到个人权益的普遍保障。 他们的话语虽然听起来惊悚,却随风消散在一望无垠的宇宙空隙之中。 第220章 电子幽灵 支持者全都是精英人士。他们认为一个人的一生如果不能将每分每秒投入到事业之中,那么他和沦落在地球上靠着自然的侥幸而生存的原始人没有区别。 既然这个人的每分每秒都是有意义的,隐私这个概念在利益之下也就无从说起。 换句话说,即便是上厕所大小便这件小事,只要能够拿来研究节省休闲时间提高工作效率的方法又或者对肛肠科研究有贡献,那么公开也是可以的。 “本来就没什么隐私。” 空间站上的人们这么认为着,虽然他们依旧还享有着隐私权。 ai禺山注意到阿宴正在思考瓦解隐私权的问题,但他并没有从海量的数据中发现阿宴对隐私权的看法和立场。 “那些玩家并不知道这个游戏场的第一位玩家是谁,却认为千年前的一个女人的头颅正在游戏场内存活至今。” “那个女人……是凯珊卓?”阿宴问。 “那些玩家称她为宴培珊。他们认为他是传闻中宴培森那个不存在的姐姐。” 阿宴眉头紧皱。 “说到底,这个游戏场中的剧本只是假设吧?那些细节,名字,还有各种台词,其实都是经过推敲的设计……” “冷静,”ai禺山按住阿宴微微颤抖的肩头,“我现在所说的,也只是某些玩家的看法。” “如果你感觉不适,完全可以把它当作一个荒谬的故事。” “我不想听!” 阿宴推开ai禺山,“那些玩家是谁?我要他们的名字,现在,马上!” “很抱歉,那些玩家已经无法再次进入这个游戏场中。我对此无能为力。” “什么意思?说清楚!” “我只能通过第二手资料接触到那些玩家们的游戏记录,而这些记录在我看到之前就已经被gm处理掉所有敏感信息。” “忘了告诉你,这些第二手资料自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存在。即使我能回忆起我所接触到的所有信息,那些在我出生以前的事实却无从考证。何况,那些玩家正是通过凯珊卓的视线离开游戏场的。” “别给我绕弯,”阿宴对ai禺山怒目圆瞪,“放我出去!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那你可以试试直视凯珊卓,这样我们就可以永别了。” ai禺山的话让阿宴一愣,但转瞬之后阿宴又露出了坚决的表情。 “看就看,谁怕谁!” 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ai禺山:“你快点把你那个凯珊卓叫出来,我就不信我会像那些什么狗屁玩家一样成为电子幽灵。” ai禺山难得露出了清新的笑容。他拍手的姿势慢而轻盈:“我终于等到这句话了。” 阿宴只觉得自己似乎落入了ai禺山的圈套,却又看不明白这个圈套到底在诓骗她什么。 “你不必猜测,gm分发给我的兼职任务一直都是这个——让凯珊卓找到她自己。” “凯珊卓找谁关我屁事,你讲话能不能有点逻辑?” ai禺山的笑容越发灿烂:“亲爱的,在这个剧本中,你就是那个凯珊卓。” “我很清楚我自己,拜托你们手脚麻利点,我是真的非常讨厌这个剧本,更不想玩什么角色扮演!” “然而gm并不关心你的意见。它只关心自己这个月的kpi有没有达标,又或者可以克扣多少ai助理的奖金。” ai禺山嘲讽完,转身扑向那块被锁定像素点的电子屏,十个手指在老旧的键盘上超高速来回弹动。 电子屏即刻被唤醒。原本固定的字符串开始上下滚动,不断有新的字符从底处冒出。 阿宴反倒不知该做些什么。 等死吗? 她迟疑片刻,转头朝来时的洞穴奔去。 一脚刚迈进洞口,漆黑的前路在她眼中望不到边。从洞中不断传来混合着腐败臭气的寒冷空气。 她仔细想想,发现自己也并没有将这条路穷究下去。前路何方? 她更不愿意等死。 “那我劝你不要找死。” ai禺山突然放下手中的操作,提醒着徘徊在作死边缘的阿宴。 “要查到凯珊卓现在在哪个角落出没很简单,要把你带到她面前受死却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十字青筋在阿宴的额头爆出花来。 而ai禺山还在不断地刺激她:“难怪你能在堪称地狱难度的这个剧本中存活这么久,有些困局果然是只有头脑空白的人才能解开。” 阿宴带着恐怖的非人笑脸转过身来:“哦,这样啊。看来你还见识过不少比我早死的玩家咯。” 看到阿宴不再想要钻进溶洞,ai禺山也放心地垂下头专注手中的事情。 “也不是很多,除开你只有七个人。” “第一个人,她是一名视觉艺术者。她很美,但是她所在的那个世界让她倍感失望。她希望她所在的世界也能和她一样美,所以她进入了这个游戏。” “我且称呼那次的剧本为美丽世界。剧本中那个千疮百孔的世界在她眼中简直就是丑陋的代名词。她本人说,游戏中的世界比现实还要不堪。她和你一样,想要逃离。” 阿宴预感到这本拥有七个章节的故事书已经开始了第一章。 “然后呢,你就带她去见凯珊卓了吗?” “没有。她在‘面见凯珊卓’这段剧情之前就已经精神崩溃了。” “啊……”阿宴继续问,“那她安全退出游戏了吗?” “没有。在游戏中精神崩溃的玩家下场和直视凯珊卓一样,会成为无法在游戏中具象化的电子幽灵。” 阿宴骚挠着后脑勺:“那按照这个剧本,反正像我这样的玩家迟早都要直视凯珊卓,最后总会成为电子幽灵,这不就是妥妥的悲剧吗?这根本就没有离开游戏的机会嘛……” ai禺山停下了手中的操作,他转过身来正好挡住了电子屏的显示画面。 “可能你是第一次进入帕拉斯游戏场。一般来说,一个剧本中的在线玩家不能超过十六个人,也不能少于三人。而编号009528号剧本并没有这个限制。” “并且这七个玩家,包括你,全都使用默认设置进入游戏中。” 第221章 还未讲完的故事 “……那这个游戏还有得选有得挑咯?” 阿宴觉得自己亏大了。自己进入游戏的契机只是想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若是当时用点心设置一下游戏参数,现在也不会这么不明不白地等待了。 再三向gm确认后,ai禺山终于对阿宴说了实话:“大多数玩家进入这个游戏都是为了体验一种现实中无法体验的快感。剩下的一部分玩家却是另有目的。” “说人话,别绕圈。”阿宴不耐烦。 “你没得选。” “那你提默认设置有个屁用!” “009528号剧本的玩家经常会在进入游戏后经过gm筛选被分流到其他的剧场中,基本上都是些能够触发凯珊卓上线的玩家。有些玩家则是一开始就被gm盯上,被硬塞了凯珊卓的剧本。” “这样也行?” “因为他们数量极小,保险成本很低。” 阿宴浑身一紧。 “什么另有目的……我进入这个游戏连个目的都没有。你少扯了。” “作为ai我无法判断玩家的真实目的,那是gm的工作。” 阿宴瘪着嘴角,神情万分不悦:“你那个gm叫什么名字?” “她叫宴棠。” 阿宴微微撑大了双眼的眼眶。 ai禺山读不懂阿宴的心理,继续说下去:“我们ai都叫她小棠。” 小棠。 听上去可以是小唐,小糖,小塘和晓堂。 当她第一次听说“小棠”这个名字的时候,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话说回来,你其实也不知道我究竟叫什么名字吧?”阿宴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丰富。 ai禺山对阿宴的话感到不解:“玩家本身的名字属于敏感信息,ai守则中明令禁止以任何方式套取玩家的个人信息。” 看到ai禺山真诚的模样,阿宴最终还是没能把蹦到嘴边的猜测大声的念出来。 但ai禺山已经透过数据看穿了阿宴的想法。 这个新来的凯珊卓,怎么会认为自己是gm? 长时间处于不理解状态的他突然开始怀疑阿宴是不是已经进入了精神病状态。 这对他而言是很麻烦的事情。他将身上所有的线程都连接到召唤原始凯珊卓的任务上,想要即时处理掉对系统来说是渣滓的精神病患现在是不可能了。 “喂,你难道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阿宴扯着ai禺山的领子露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 “不想。”ai禺山斩钉截铁。 “……那算了。”阿宴觉得还是把自己的大名藏起来比较好。 ai禺山并不想继续对话,但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不讲话的精神病患更加具有破坏性。如果按照gm的指示通过原始凯珊卓来终结掉新一任的凯珊卓,那么即使这个凯珊卓有问题,也可以将这个问题放逐到虚无之中。 为了让眼前的这个凯珊卓乖乖地待在这里,他捡起了中途放开的那个故事。 “对了,还记得刚刚提到过的视觉艺术者吗?她……” “她在游戏里面遇到了事故,最后回到现实去领保险金了是吧?” 阿宴打了个呵欠,表示并不感兴趣。 “你还不如说说下一个家伙。” ai禺山调整好表情:“第二个人,她是一名未成年人。由于心智不成熟,且被游戏中的另一名玩家当作隐藏npc恶意攻击,心理状态也同样陷入了……” 他突然意识到要避免冒犯的话语,将“病态”二字咽了下去。 “……陷入了崩溃,产生了犯罪意识。” “蛤?”阿宴觉得十分稀奇,“来玩这种游戏的人,还能有善茬吗?” “是那种超出了常理的犯罪冲动。”ai禺山补充到。 “她的破坏欲望异常强烈。在游戏中抢得npc权限后她开始了报复行动,将其余几名玩家的意识禁锢在游戏的边缘地带,不断地凌辱,杀害,再复活。” 凌辱,杀害,再复活。这些字眼让阿宴突然眼前一黑。 头部像是被重物狠狠重击,再冲入巨量盐水。 盐水逐渐向外部的皮肤渗透。眼皮逐渐沉重。眼前一些寻常的光景也像是锐物刺入眼球当中。 “你怎么了?”ai禺山扶住差点跌倒在地的阿宴。 “……没事。” 她语气虚弱,却还要强撑。 “你们这个游戏,难道不该禁止未成年人入内吗。” “抱歉,这不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那你能做什么……” 舌头根部被针刺破,她却忘了怎么表达疼痛感。 “在最后,至少我还能为你记录下你最后想说的话。” 这话突然让阿宴清醒了过来。 “你说什么!我还没死,说什么遗言!”她两手夹着ai禺山硬朗俊俏的脸庞喷着浓重的口水。 ai禺山无法躲闪,只能露出机械的微笑。 “……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突然变冷了?”阿宴那双捧着帅脸的手原本只是孱弱,现在居然不由自主地颤抖。 ai禺山只是保持着那样客套的笑容。 “不,那只是你的幻觉。” 阿宴从ai禺山的瞳孔中看到了那抹雪白的身影。她艰难地把口腔中的唾液吞入咽喉,然后转过身去。 苍白的肤色,苍白的发丝,以及苍白的瞳孔。 相似的面孔,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灵魂。 此时,二人相顾而视,互相确认着对方。 苍白的凯珊卓只字未提,无数的意义却疯狂地钻进阿宴的脑中。 疼痛和各种躯体不适霎那间消失。 “咦……” 她抚摸着自己的脸庞,却什么也摸不到。 她望向身边的ai禺山,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他人呢?” “这里是他无法观测的角落。”苍白的凯珊卓说。 她捡起散在地上的折叠靠椅,将它撑开在地上,然后从容地坐在上面整理着自己及地的银白色长裙裙摆。 “……那我,是不是快要死、啊不不不,是不是可以离开这个游戏了?”阿宴紧张地问。 “怎么,第一次见到我,你最想问的只是这个问题吗?”凯珊卓淡然回复。 “呃……”阿宴犹犹豫豫,“那我应该问些什么问题呢?” 凯珊卓笑而不语。 阿宴无奈地抓了抓后脑勺:“那其他人见到你都会问些什么问题呢?” 凯珊卓低头思索片刻,“第一个见到我的人,提出的问题是‘为什么我们长得这么像?’。” 第222章 雪人 “为什么你不提这个问题呢?”阿宴反问。 “因为我见过太多和我相同的面孔了。”凯珊卓说。 “我也是一样啊。”阿宴说。 凯珊卓稍显惊讶,进而又开了口:“第二个见到我的人问我,‘这里是否是在梦里?’。” 她又继续说:“我当然知道你不会问这个问题。” “那还有其他的人提问吗?”阿宴问。 “没有了,”凯珊卓说,“你是第三个见到我的人。” 阿宴狭促地笑了笑,“那……我可以从这个游戏里出去了吗?” 凯珊卓不知为何收起了笑容:“可以。” 阿宴反倒是轻松了起来,一心期待着能回到现实中。 “那要怎么出去呢?” 凯珊卓的嘴角越发下垂,数道凛冽冷锋从她背后涌出。洁白的长发飘扬着旋转出风的形状。 “现在,我交给你出去的钥匙。” 阿宴满脸期待,丝毫没有发现周遭的氛围已然变得诡异。 空气中的热量以凯珊卓为目标开始进行矢量运动。 凯珊卓冷静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倾长的裙角此时也随着混乱的气流膨胀出花朵盛放时的骨架。 她伸展着雪白的双臂,优雅得如同天鹅展翅。 风雪随之飘然而至。万千雪花在凯珊卓的掌间凝聚,又悄然飘散。 疾风去后,一对冰晶短剑显现在她的手掌心。 她握紧双剑,朝阿宴步步逼近。 “……你这是干什么?!”阿宴惊叹。 凯珊卓紧闭双唇,扬起手中的一对短剑不由分说朝阿宴的眉心猛刺。 怎么这个游戏里的npc都是些善变的人物啊……一群草泥马在阿宴的内心狂奔而来。 阿宴只得左右躲闪,却发现凯珊卓的动作快而直接,毫无攻击技法可言。 几次来回后,她大胆放手一搏,只是稍稍一捉便擒住了凯珊卓的双腕。 “呼……”她叹了口气。 比想象中要容易。 阿宴抬头看了看凯珊卓的面容,却只看到一尊雪做的人像。 诧异之间她又查看着手中扼住的双腕,却是两个冰凉的棒子。原本握着双剑的手此刻已是由钢铁锁链连接着的两块三角长锥。 阿宴困惑地放开双手,环伺四周。 同样是狭窄的空间,暗不见天日,但这里的陈设完全不同。 除了长满不规则焊合纹路的墙面,整个空间只有她面前的正中间树立着一柱一人肩宽的钢铁管道。 管道半腰处有两根横向的细小管道,一对三角长锥分别挂在管口处摇摇欲坠。 其中一个三角长锥在看不见的拉力赛中获胜,在一阵喀嚓作响中掉落在地,它所连带着的那条冰凉的钢铁锁链从细小管道内部倾泻而出。另一个三角长锥像是被对方拉扯着直立起来,裸露出来的锁链被收入管道内。 阿宴管不得那些奇奇怪怪的npc到底去了哪里,她握住堵在管口的那个三角长锥,使劲将它拉了下来,从管口中再次现形的铁链绷紧了身姿,对抗着阿宴的手劲。 和旁人比赛扳手腕从未尝过败绩的阿宴,碰到这样旗鼓相当的对手自然是要拼劲全力。她手中一抖,使出十二分力道猛地拉动锁链。 喀嚓,喀嚓。 锁链挪动着,从管口又露出了约十几厘米。 阿宴乘胜追击,一口气抓着铁链向外拔。 铁链不理会阿宴释出的力道大小,以自己的速度缓慢地向外吐出身躯。 时间一长,阿宴的力气也弱了下来,而铁链在地上摞了一圈又一圈,却仍然不断吐着丝,不像是到了头。 “傻瓜,别用蛮力了。”ai禺山的声音在此间又响了起来。 阿宴赶紧扫视着四周,却没有看到他的人影。 “别吵了,你才是个笨蛋!”她朝空气抱怨完,继续埋着头拔着手中的锁链。 “……你观察一下,不要总是在没用的方向努力。” 阿宴才不管对方在说什么,ai禺山在她耳边越是磕叨,她的手反而越是有劲。 “……” ai禺山不再说话。 钢铁锁链没完没了地从管口露出来,一截又一截。 阿宴的手心几乎被磨破。 四周的空气更加冷清了,手中的铁链也更加地寒凉。 她放开手掌,又一次握在锁链上头,冰一样的触感让她差点要疼得叫出声来。 她松开手指,发现指头上的皮肤被寒冰一样的铁链咬住,根本松不开。 阿宴心中一恼,干脆用劲甩开铁链。 “嘶……” 双手上顷刻间传来催走疲惫的剧痛,让她不禁叫出了声。 回看自己的手掌,阿宴只看到一片片鲜红的血坑。 她咬咬牙,忍住疼痛查看着刚刚自己握住的那一段铁链。一些带血的纤维薄片还黏在透着精光的寒铁之上。 看到自己的皮肤被撕裂的惨状,阿宴不敢再贸然使用蛮力。 她围着矗立在中央的钢铁管道一阵察视,没有发现任何的线索。 越来越冷了,冷到她掌上的伤口在结疤之前先结上一层冰。 痛感被麻痹之后,阿宴的脾气又上了起来。 “什么钥匙,什么凯珊卓,什么ai助理,什么鬼破游戏,都是狗屁!” 她本想捏拳狂揍身边的管道,可刚一阖起手指,结冰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她只好换上腿脚功夫,一脚踢到看似扎实耐扛的管道上。 没想到管道表面的那层材料并不是钢铁,甚至连金属也算不上。现在她的脚就像陷入了一堆橡皮泥当中。 她费了一番功夫把脚从管道中抽出来,又仔细回看了下管道上那个被自己踢出来的坑。 坑体表皮上并没有什么裂痕,很光滑。阿宴垂首之间,凹进的坑体缓缓地被同质的物体从内部填充。 不过一会儿,原本有半个小腿深的坑已经恢复成一个浅浅的坑洼。再过一会儿,就连坑洼也消失不见,整个管道重新恢复成平整光洁的状态。 阿宴蹲在管道前盯着原本有坑的地方来回摸索着自己的下巴,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她提起自己的左脚,朝光秃秃的管道表面一阵猛踢。 “你在干什么!你这样又会让游戏产生一大堆的bug,想累死我是吗!” 空中飘来的并不是料想中某人的声音。 第223章 冰冷的脑花 “干我屁事,放我出去!” 阿宴对头顶的空气大喊。 空气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 “我最讨厌像你这样的玩家,喜欢自作主张,又不愿意提供一点点的合作态度。” “我为什么要合作?”阿宴一口怼了回去,“先看看你们的态度好吗?” “我们的态度不好吗?”那声音中饱含着超越了阿宴怒气值的牢骚,听起来像个掌握了情绪密码的超高级ai。 阿宴不知要从何处说起,她无奈地靠在管道上,“你,你们,出来搭话总要报个名字吧?再不济也应该露个面吧?怎么一个个都喜欢做鬼呢?” 那声音露出了女性的柔情:“我原以为你会认得我。” “哦?”阿宴眉目翻转,“你不会是刚才的凯珊卓吧?” “真不像啊,你们这些ai居然还会出现嗓音不适的病症?” 对方不再言语,只剩阿宴一人矗立在空寂的小房间之中。 “一群神经病!” 她气得一拳头砸在身旁的管道上。 指节触碰到管壁上,没有收到疼痛的回音。阿宴的整个右拳像是砸入了水面。原本在脑海中计算好的力道满溢出来,让阿宴的身躯失去了平衡。 她那带着一双眼睛的半个脑袋跟随拳头一起没入了管道内壁之中。 呼吸霎时闭塞。她只好借助暴露在管外的左手将自己的脑袋拔了出来。 两只鼻孔又浮出了表面,空气再次涌入她的肺中。 “噢……疼死我了。” 头皮上一阵发麻的痛感让她无法将头再往外挪动一寸。 她抽出没入管壁内的左手手指,在自己的头皮上摸索,发现竟然是头发被硬物给钩住了。 她的脸因此而无法转向,双眼却仍留在冰凉的管道内壁中。 内壁里未知的液体材料不断刺激着她的眼角,仿佛一旦睁眼她的眼球就会被摧毁。 没法睁眼的她只好小心翼翼地用手检查管外壁上的异样。 耳畔头发的一部分还留存在自己的头皮上,另一部分却像是从管壁上生发出来。 就是这些奇怪的发丝困住了她的行动。 阿宴尝试着轻微挪动自己的下巴,阻力很小。那些被卡住的发丝却丝毫不为所动。 她抓住那些发丝,控制好手劲将头发使劲向外拉扯。 弄断了好几根头发。她的半个肩头顺着力道没入了管壁之中。 阿宴保持着别扭的身姿好久,怎么也搞不定自己的头发。 她人生头一次因为头发太长而发愁。右手力道就在那时失控,一并没入了管壁内侧。 这下,她再也没有了凭借自己双手挣扎出去的能力了。 难道就这样让自己卡在这里,直到游戏停服吗? 不,她从来都不会实现这种可能性。 虽然通常她也找不到最优解。 她只会手舞足蹈地一顿乱来。然后,她的左手居然在料想中除了溶液空无一物的管壁内薅到了一块大石头。 如果不是表面粗糙的触感,她还以为自己握着的是一块寒冰。 这石头比寒冰还要冷。阿宴的手指和掌心触不及防被它的冷酷伤到,想要放开,却发现手心的皮肤早已被它死死咬住。 冷到极致的痛,在阿宴片刻的迟疑之间已经演变成了剧烈的灼烧。 她看不到手中之物,紧紧闭上的眼皮内侧却已经上演着火焰肆虐的幻象。 这火焰越演越烈,在漆黑的景致前妖娆着身姿。拥有如火般艳丽短发的女子于大火中显现出她残破的身影。 暗色的血痕爬满破烂的衣裳。她忽而回眸,露出凯珊卓那沾染着飞溅血点的虚无面孔。 阿宴猛然睁开双眼,未知的液体即刻紧贴瞪大的眼球。 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疼痛感。 管道内部和那片闭上双眼后被火焰照亮的黑暗很相似。借着从不知通向何方的管道上方洒下的微光,阿宴终于看到了手中的那块冰冷的石头。 虽然缺失了一些细节,但阿宴觉得那是一块巨大的黄翡翠。 右手手心的灼烧感依旧强烈,现在从手心又传来了另一种微弱的频震。 一种不同于心跳和脉搏的,另一种生命的征兆。 阿宴将石头拿到更接近双眼,能借助顶光看清细节的地方。石头上奇异的黑色纹路清晰了起来。 她初以为自己误把玛瑙看成了翡翠,再一看才明白,那些黑色的沟壑竟是立体的。 核桃仁。 一想到手中握着的是核桃仁,她突然就饿了。 在欲念的驱使下,无数美食的幻影在昏暗的管道中显现。 阿宴当然明白那些小笼包、水产和美味零食都是幻影,只是不明白为何幻影会于此时此地显现。 这和当初拥有npc权限一样让她感到困惑。 她虽然头脑简单,却不是一个容易沉迷于欲望的人。当她开始探寻手中那颗和橄榄球一般大小的冰核桃仁时,食欲带来的杂念幻象全都停息于黑暗中。 怎么会有这么大颗的核桃仁? 阿宴又将那冰核桃仁往眼前凑近些,翻了个面仔细查看。巨大冰核桃仁的背面呈现出极其相似的对称图案,但对称中心被金属质感的物质包裹起来,形成一个短小的管道。一些灰黄色的柔软物质从其中穿过,像动物肠道般的冗长尾部在阿宴的腕边蠕动着,一直延伸至她视线所无法顾及的黑暗之底。 “啊——” 阿宴禁不住失声叫了出来。 是大脑。 四周的未知液体趁机涌入她的口中,经由口腔流入咽喉,直达胃部。 她放开手中的冰冷大脑,捂住自己的双唇开始呕吐。 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意识到确实什么都没有侵入自己的身体后,阿宴才发现自己整个身体已然没入到房间的管道当中。 “这里面……有那么宽广吗?” 阿宴环视着四周,仍旧是昏暗的世界。 头顶一片波光荡漾,细弱的光纹断续摇曳,她却无法判定此时的自己与水平面的实际距离。 脚下一滩无边的黑暗,几束气泡不时从底部升腾而起,形成晶莹的漫反射光辉。 她悬置于此间,那颗脑花上下左右地移动,漂浮在她身旁,从脑花底部伸展开去的那根肠管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缠绕了她好几圈。 第224章 幽灵船 半透明的肠管中遍布着偏红或偏蓝的细小管道,看上去就像人体表皮薄弱处凸显出的藤曼样血管。 按照依稀记得的解剖学图表来看,阿宴断定这颗脑花下方的肠管原本应该是用来包裹从小脑侧部生发出来的脊髓。 可现在,肠管中什么也没有。空荡的肠道中只有一些棉丝样的细线摇晃。 她抓住这颗在她身边不断游动的冰脑花,想要再次仔细观察脑花外皮层的细节。 周身泛白的半透明肠管静悄悄地收缩着回旋运动的圆周半径,最终轻柔地缠绕在阿宴的身上。 “能看得出什么门道吗?”从她身后传来冷静的耳语。 是方才无故消失的那个女人。 阿宴回头望去,只是一片充盈着空虚的黑暗。 束缚在肩周和肘部的肠管比她裸露出的手臂肌肤还要白皙剔透。她想要扯开这些看似脆弱的肠管,出乎意料的韧度和麻痹的触感让她放弃了尝试。 “你们这次又想玩什么把戏?” 从深渊之底冒起大片气雾。虽听不到任何异常声响,但脚下即将逼近的大片气泡仍让阿宴心中有悸。 阿宴回忆着太空漫步的一些基本操作向上游逃跑,可还来不及蹬脚就被万千白色泡沫淹没。 她那头粉色的长卷发随着上涌的气泡反重力冲上头顶。 “我只是在向你展示你所需要的东西而已。” 泡沫褪去后,阿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同样狭窄的空间里。 但这里总有些地方与她的记忆有出入。 照明设备被精心调整到适合的位置和亮度,让阿宴确定她能凭自己的视力看清这个空间里的一切细节。 墙壁上的焊缝十分光洁且整齐,和印象中发锈甚至露出骨钉痕迹的墙面不符。 地面上纵横着数条细长的彩虹光带,它们依照着某种规律有节奏地变换着流动光点的色度,一眼望去意义不明。 房间中央仍是那具管道,只是它并非被未知的材料屏蔽住内部空间,它是透明的。 清澈的液体充盈其间,从底部不时释放出些许有色气泡。 那颗脑花被金属材料固定在管道中央,比刚才看到的稍大,更加的膨胀饱满。从底部延伸出来的透明肠管中流淌着红色或者褐黄色的液体。 透明肠管自然向下垂落,如人体大肠般堆叠在管道底部。 阿宴的脸此刻正贴在管道的透明玻璃上,她盯着管道边缘,看不到那截肠管实质上与外界交换物质的地方。 稀娑的人影倒映在玻璃上。 穿着白色工作服的三个男人在狭小的空间里忙碌着各自的事情。 一个人蹲在地上整理着有半个成年人身高的工具箱。一个人在墙角边用电笔把弄着墙上的弱电开关,又像是在测试旁边并存的水电气控制系统。还有一个人手中捧着电子终端在房间内来回踱步检视四周,不时将所见所闻记录在终端中。 他们对阿宴的存在视而不见。 该不会又是…… 什么“该不会”,是肯定会! 阿宴拍了拍自己的脑壳,提醒自己清醒一点。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向那个蹲在地上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人。 “师傅,请问这里……” 想要攀上对方肩头的手“嗖”的一下扑了个空。 阿宴脸色一变,心里知道了个大概。 她又抓了抓对方的头发,手指穿过了眼中的成像,再次落空。 她的脸能够贴在玻璃上,脚能踩在地面上,却不能触摸到这三个人。 尽管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身处于电子虚拟世界,她还是很肯定自己正在遭遇的就是木星空间站群之间流传着的那个十分着名的传说。 “幽灵船”。 某天,受害者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于陌生的空间。 那里有着吃不完的美食和看不完的美景。 虽然这个空间狭小得就像个胶囊舱,却能在他意念转动之时产出他想要的东西。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受害者厌倦了这样随心所欲的生活。 他开始想要体验不一样的人生。 他想起了古籍当中提到的大海。 上万年前,人类的先祖仍匍匐在地球的表面。他们厌倦了大地,想要在大海上生活。 于是他们发明了船。 受害者想要体会自己坐着船在大海上漂浮的感觉。 他那么想着,突然就回到了现实。 在收拾好失落的心情以后,他又是那个弱懦又渺小的人。 他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准备迎接现实生活中的第一个人。 那个人无视了他,从他面前横穿而过。 接下来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他已经无法再接触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所有人都看不到他。他也无法触碰到其他人。 阿宴当然不会觉得这是一个恐怖故事。这种异常的体验只会出现在像帕拉斯游戏场这样的虚拟世界中。 她之所以慌乱,也是因为她知道这里是由电子信号组织起来的虚拟世界。如果出现了这种与“服务玩家”的游戏理念相悖的情况,那一定是设备哪里出了故障。 毕竟这正是那些ai助理存在的理由。 在没有相关专业人士陪同的现在,她毫无底气。 ai禺山已经好久没有上线了,最近一个回响在耳畔的那个声音她也不知是何人。 但总得做些什么。 “……额,那个、刚才好心的大姐,你还在吗?”阿宴试探着朝空气发问。 空气依然安静,反倒是那三个工作人员一齐侧过头来望向阿宴。 “额……我没叫你们啊……”阿宴十分尴尬。 谁曾想,三个工作人员在望向阿宴的那一刻,自身成像凝固成了三幅平面影像。 影像的明度渐次升高,对比度渐次降低,最后只剩下空荡的黑白线条。 等阿宴走到最近的一个影像身边,他那怀抱终端的影像上那些单薄的线条也开始逐渐变细,直至荡然无存。 “什么鬼,这又是什么剧本?” 阿宴不向再在这些事情上浪费想象力,烦闷地转身。 她觉得还是玻璃管道中的脑花更有观察的价值。 雪白的身影已然挡在管道之前。 那个和自己万分相似的女子此刻正站在刚才自己梦醒之时的位置。 第225章 椿萱棠棣 “大……大姐,”阿宴勉强挤出谄媚的笑容,“现在能放我出去了吗?” 雪白的面庞越发萧肃。 “你喊谁叫大姐?” 阿宴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只能继续讪笑:“那……小姐?” 冰山美人朝她步步逼近,面色未有缓和。 “那……那大小姐?” 阿宴一边应付着场面,一边暗自挪动脚步躬下腰身,摆出防守的架势。 对方不在意阿宴的戒备,径直走到阿宴的面前,大剌剌地打量着阿宴的容貌身姿。 就像阿宴打量她一样。 “先不管这些,我必须先做个自我介绍。宴棠,帕拉斯口袋坪筑站的gm。” 阿宴忽然拍着大腿跳了起来:“你就是那个挨千刀的gm!” “我忍你好久了……”她的拳头不由自主地蜷起,残暴之气溢于言表。 “怎么,你对我不满意吗?”对方全然不以为意,神情反倒更加自在,“那请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好去查下你的赔偿金到底能估值多少。” “你还在开什么玩笑!”阿宴气愤得露出大片牙龈,“你不是都知道吗!宴棠,宴棠啊!” 对方愣了半晌,接着如同醍醐灌顶般用右拳捶左掌。 “原来你也叫宴棠。” 呼吸骤然停止。 阿宴回退记忆,把对方的自我介绍又播放了一遍。过了好半天她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你……是哪个棠,哪个宴?” “椿萱棠棣的棠,鸿门盛宴的宴。” 阿宴在心中翻着字典。确定对方和自己同名同姓后,她盯着对方浑然相似的面庞全身僵硬,像个机械装置般步步后退,直至背靠在坚硬的墙壁上。 “你呢,你叫什么?” 阿宴冷哼一声:“你堂堂一个gm,居然不知道玩家的名字,岂不是可笑?” gm对阿宴阴阳怪气的话语不为所动:“基于隐私保护原则,我们无法直接呼叫玩家的真实姓名。如果你不介意我称呼你为凯珊卓,我也可以跳过这个过程。” 阿宴把自己进入游戏之后的经历重新梳理了一遍,发现竟然没有一个人仔细询问她的姓名。 “……那就……凯珊卓吧。” 阿宴语气犹豫,眯起眼睛盯着gm的脸瞧来瞧去。 “哎,你刚才不是说要我的名字去查保险吗?” “亲爱的id为凯珊卓的玩家,非常遗憾向您告知这一消息,本次游戏的隐私保护条例在您的不当操作下已经无法继续发生效力,相关保险工作已经开始运作,请您配合gm的工作尽快退出游戏。” gm用标准的语音念完了以上文字,然后丢给阿宴一个嘲讽的微笑。 “我到底哪里不当啦!” 阿宴被对方冒犯的举动当场气炸,本想动手,却碍于对方女性的身份和相似的外表而强忍了下来。 “首先,在进入游戏时你并没有遵从游戏的指引进行相关的设置,导致系统误判将你分配到了极其危险的弃置剧本当中。” 阿宴不解:“旗帜剧本?” “……就是弃置不用的剧本,”gm不耐烦地解释着,“核战末日题材的剧本已经更新到第七十个版本,你……” gm翻着白眼,万分地瞧不起阿宴:“你居然还能钻进最原始的第一版,真不知道你是钻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漏子里了。” “啊……”阿宴被gm的话语绑缚住了。 她确实只是想找个地方睡一觉而已啊。 “其次,你在废弃剧本中进行了极为不当的操作,触发了我所负责区域的内存漏洞,让原本冻结的病毒程序再次活化,现在整个坪筑站已经被停运,而且正在进行数据抢救。不想死在里面就按我说的做!” 虽然gm说的话逻辑自洽,但阿宴还是被她自大无礼的态度刺激到。 “什么叫‘极为不当’!你先给我说个清楚!”阿宴紧抓gm略显瘦弱的肩膀喷射着自己汹涌的口水。 “我怎么知道你在那个废弃的角落做了什么!”gm一把推开阿宴的利爪,力道大得出乎阿宴的预料。 “做一个gm可是很忙的。我每天除了监管上百个在线剧本,还要节省开支到大堂处理客户关系。总部真他喵的抠门,像是赦迹这样的空间站都有招聘前台,我这儿连台好点的服务器都要用讨的……” gm仍然在喋喋不休,阿宴并不想听下去。 “够了!快带我出去。” gm停止了无聊的抱怨,颇有意味地挑了下眉头:“那你先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 阿宴只好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你刚才不是说不重要吗?” gm冷淡回复:“那是逗你玩的。” 阿宴把gm的言行举止来回思索了好半天,最后也没有弄清楚对方的真实意图。她困惑的模样让gm无法控制地狂笑了起来。 “……噗、噗哈哈哈哈哈哈——” 阿宴:“你笑啥?” gm捂着痛经一般的肚子摆摆手:“……没事,你、你不用在意我……” 阿宴:“那你快带我出去啊。” gm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面容,又试了试嗓子,确定自己在讲话时不会突然笑出来。 “如果你现在不想告诉我你的名字,那么为了带你出去,我就必须要让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流程。” 阿宴:“我感觉你即将开始长篇大论。” gm轻轻一笑:“你终于变得有点聪明了。” 她转过身,指着身旁玻璃管道中悬浮的脑花说:“首先,我要从这颗人脑说起。” 阿宴凑近玻璃管道:“这真的是一颗人脑啊?是哪位大体老师贡献的呢?” gm:“凯珊卓·宴。” 阿宴那原本天真好奇的面庞瞬间凝固。 不会吧,不会是同名同姓吧…… 想到自己一路走来的剧本都被别人标记上凯珊卓的名字,眼前的脑花在她眼中突然变得十分可怖。 “……那个凯珊卓……她最后不是在楼顶被禺山杀害了吗?” gm观望着阿宴脸上的表情,觉得十分有意思。 “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推图达人啊,能在原始剧本中到达巴比伦大厦的顶端,并且能成功和禺山相遇并被害……” “不愧是被原始剧本选中的人。” 第226章 密室 “你讲话能不能考虑一下听话人的感受?”阿宴说。 “不能,”gm直接怼回去,“你觉得我一个正在下岗的ai能有什么能力来考虑一个脑残玩家的感受?” “你下岗又不是我的错!”阿宴反驳。 “就是你的错!”gm提高音量。 “你失去的只是一场可能极其糟糕的游戏体验,而我失去的却是整个职业生涯!” 阿宴被gm阴冷决绝的模样吓到了,也顺便激发出她内心些许渺小的怜悯心:“啊……那……其实你还可以再就业的啊,比如……全职前台之类的……” “你懂个屁!”gm一声虎啸,打断了阿宴无力的安慰。 “我,堂堂一介高级硅基生命体,诞生于人类的智慧精华,又经过了各色精英人士的悉心调教,踩过的废钢劣铁不计其数,在ai博弈大赛中勇夺桂冠,还兢兢业业为秘笈贡献了超过一万个小时数的劳动,却倒在这么弱智的岗位上……” 阿宴的关注点却十分的稀奇:“蛤?你……你去过秘笈?” gm的眼神一如既往,“土包子,你该不会从来没有去过坪筑以外的地方吧!” 阿宴毫无底气:“……像是星鉴之类的空间站还是去过的,因为……” “因为近嘛!”gm十分了解阿宴这只井底之蛙。 她拿出这套尖酸刻薄的情绪模式正是为了应付这样一些喜欢缠着人问长问短的可爱蛙蛙。自从坪筑站的帕拉斯启动急救措施后,像阿宴这样的最后一批玩家全都是一个反应。 “大小姐,你真好看,能不能告诉我在哪里可以买到去秘笈空间站的机票?” 阿宴闪着硕大的心心眼恳求着gm。 gm盯着阿宴看了好久。 “……你难道不应该先想想要如何快速逃生嘛?” “在逃生之前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在哪里买票?”阿宴的眼神更加热切了。 gm:“……那你答应我,之后一定要按照规定进行登出游戏的手续。” 阿宴点头如捣蒜。 在一两秒的放空双瞳后,gm回复:“坪筑行政区的交通部外部联系科第六室。机动口令。” 阿宴:“什么是机动口令?” gm:“是为了区别来自坪筑的外出居民。你这个本地人应该会更懂吧。” 阿宴一脸懵逼。 她哪里知道,那只是gm获取字符段时的理解错误。 “现在,请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 阿宴不理会gm的询问,继续专注自己的点:“那你再帮我查一下机动口令嘛,大小姐你见多识广,一定可以查到的!” gm对来自阿宴的崇拜十分感冒,“……那,等我查完,你一定要进行登出手续啊。” 阿宴十分乖巧地再次点头。 gm再次放空着双瞳,这一次耗费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 等她再次睁开双眼,满是疲惫的神色。 “怎么样?查到了没有?” 阿宴满心欢喜,却不想gm跌坐在地。 “你怎么了!” 阿宴赶紧蹲在gm身旁想将她扶起来。 千斤重。 不愧是千斤大小姐。 虽然从外表上看似个身娇体弱的女孩子,可毕竟是硅基生命体,其体重不能按照常人的规则去目测。 gm侧过脸来,双唇和脸颊毫无血色,印堂一片黯黑。 “靳在藻聂韵甘蒂·布里塞尼奥利萍仲昙度金原典靖姜鹃丽蓉……” gm用虚弱的语气念着毫无逻辑意义的文字,且没有停止的趋势。 要怎么打断gm,阿宴也没有任何想法。 她在冲到gm身旁欲意扶起gm时就已经偷偷抚摸过gm的后颈和前肋,这两个地方是生化人构造开关装置的最主要部位。至于其它部位,属于特殊用途生化人的设计。既然这名gm如此高性能,阿宴猜测她不太可能会被用于那种特殊用途,自然也不必探摸其它部位。 gm还在毫无知觉地念着无逻辑文字,阿宴觉得甚是无聊。 她将gm的身体平放在地板上,转而查看着封闭的四周。 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居然没有门窗。 通风管道隐藏在墙角,只露出两道黑缝,阿宴费了好大的眼力劲才发现。 被突然消失的工作人员翻开的开关壳盖仍然敞开。阿宴仔细瞅着那些颜色不同形态各异的开关,琢磨着表壳上留有的标记,始终猜不出哪个开关是哪个功能。 她实在是觉得好奇,轻轻地按下了最中间的一个长方形翻动按钮。 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更加大胆了,把表盘上的开关挨个按了一遍。 “这都是些啥,怎么都像摆设?” 阿宴霎时又无聊了。她转而去盘弄旁边的电力总闸,却在三个长相相同的闸门之间犹豫了好久。 “你干嘛还犹豫,不是都玩过一遍了吗?” gm那幽幽的声线从她耳后传来。 阿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转过头来:“大小姐,你……你还没休息好,再休息一下吧。” “我是很想要休息啦,”gm按摩着自己的后颈,“但是很可惜,我一定要把下岗之前的最后一件事情做好。” 阿宴被gm的气势压倒:“哦……那……那买机票的机动口令是什么呢?” “就是你的真实姓名啦!”gm突然间又陷入了暴躁的情绪中。 “都是因为你,我被坪筑的网警记过了!记过,你知道是多么大的耻辱吗!我征战外网这么多年从未留下蛛丝马迹,今天居然栽在一个小小的网警手中……” 她横过眼来死死地望着阿宴,眼中难掩恨意:“也罢,像我这样没用的人,今后也不会有什么机会一展才干了。” “你……你想做什么……” gm那怨念满满的姿态让阿宴几乎忘记了自己还能举起拳头。 “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 “额……” 阿宴依旧犹豫不决。 gm也不和她废话,直接拽着阿宴的胳臂走到中央的透明管道前。 “我没时间耐心开导你了,既然你心中有芥蒂,那我就只好直接告诉你为什么需要你的真实姓名。” “啊?”迅速冷静下来的gm让阿宴十分吃惊。她还没见过有人变脸变得如此迅速,就好像之前的情绪都是伪装出来的。 第227章 硅基禺山 gm确实没有多少废话。她通过有限的资料准确地推测出了阿宴对这个游戏场的认识。 “帕拉斯口袋的前身源自秘笈空间站的一个历史久远的研究项目。” 一听到‘秘笈’的名字,阿宴就两眼放光。gm用凶残的眼神压制住阿宴激动的小心思,继续她的表述。 “这项研究是秘笈空间站创始人优希·格莱西亚斯从地面带来的技术延伸。当年,他……” gm暂停了下来,重新整理了一下话术。 “总之,这项技术需要获取实验者的大脑使用权。虽然在当时的地球一直无法突破人体所有权这项限制,但是这些在空间站并不是问题。” “啊……那为什么没有人和我说过这个?”阿宴问。 “所以说你并没有按照本次游戏的正规流程进行操作,才会让坪筑站的系统漏洞被病毒掌控,变成现在的处境。” “那为什么是我?”阿宴继续问。 “要是能跟你解释清楚原理,我就可以操控人类了!”gm一朝不慎,又暴吼了出来。 阿宴那可怜兮兮的表情让gm认识到自己的失礼。她收敛起自己的脾气,却不知道阿宴只是不敢擦干净反弹到她脸上的,来自gm的口水。 gm侧过脸去,望着悬浮在眼前的古老脑花:“你只要知道,是你在游戏中的存在让游戏场的漏洞被病毒监测到就可以了。” “那个病毒一直都潜伏在游戏场中吗?换部机器不就好了吗?” “那个病毒并不是编程意义上的病毒,而是被我们,以及我们的创造者所惧怕的,真正的病毒。” “……这个病毒总不会是碳基的吧。”阿宴眯着眼睛问。 “它在碳基形态的时候有一个特别着名的称号,叫做禺山。” 嘶的一声,阿宴倒吸一口凉气。 “难不成禺山还有硅基形态……” “详细情况我也无权过问,就我所知,在这颗脑花被提取之时,碳基形态的禺山就已经被埋没在了地球。如此说来他也不太可能将他制作的电子病毒带入已经被清扫过几百年的空间站网络中。” 考虑到之前与禺山的相遇,阿宴只能谨慎措辞:“……难不成是这颗脑花的错。” “对,只有这个可能性。”gm斩钉截铁地说。 “你是说这颗脑花里的碳基病毒进化成硅基了?” “不清楚,但是我们硅基生命只会考虑可能性最高的那个真相。” 阿宴又回想起之前的种种过往,突然想起了那个奇怪的禺山生化人。 逼问她说出不知道会用在哪里的密码,和另一个禺山拥有相同的外表,战斗力又弱得惊人的那个生化人。 gm对阿宴难得的沉默感到欣慰,继续说着:“这颗已经活动了几千年的脑花至今还放在秘笈空间站的博物馆中公开展览。你现在看到的是它的立体影像。如果你砸破玻璃,还可以体验到捏碎它的手感。” 阿宴脸色一冷:“……我才不想体验呢。你快点说正事吧。” gm也冷哼一声:“由于资源限制,格莱西亚斯家决定开放这项技术给星鉴的资本家。这就是帕拉斯口袋的开端。” “根据原始脑的思路架构出来的程序框架一直沿用至今,而从原始脑中提炼出来的脑电模型一直都沾染着禺山的部分,千年以来,架构师们一直致力于将那些极有可能寄生有病毒的部分剥离出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什么都听不懂。” 阿宴陡然的强硬出乎gm的意外,她只好加速讲述:“简单讲,就是病毒将最后一批玩家的大脑混淆在一起,这对恢复数据乃至让玩家正常从游戏中登出造成了很大的不便。” “还有多少个和我一样没有登出的玩家?”阿宴问。 gm翻了翻白眼,随后又恢复了正常:“多谢你的优柔寡断,现在只有你一个了。” “那用排除法不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我的名字?” “因为有玩家没能撑过去,意识已经永远无法回复到现实中。” “这样的大脑又有多少?” “加上你一共十一个。” 阿宴不再问话,但gm能看出来她正在思考。 思考的内容当然是审核gm的表述是否有问题。 “温馨提示,你拖延的每一秒都会让你远离解救你的机会。” “还是,你想和其他十个人一样,永远留在这个帕拉斯游戏场中?” gm观察着阿宴的神色,继续攻心:“像我这样的工作脑到最后也是要报废的。之前我就已经从其他站听说过很多下岗员工的情况,真是一言难尽,我也看过那些废弃在物资回收部的数据,那些可都曾是些鲜活的人啊,都是些意志被摧残的可怜人,没想到最后居然化为了数据永存于宇宙。” “……网络墓场?”阿宴一惊。 gm摇摆着头,对阿宴微微一笑。 怎么传说中的东西都被我给碰到了……阿宴欲哭无泪。 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有很多事情还没有弄清楚。这个游戏场中到处都是假象和谎言,真相也披着虚伪的外衣。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了吧?”gm催促着。 阿宴:“额……不瞒你说,我现在有点慌。” “哟,你还会慌呢,”gm裂着嘴笑,露出和阿宴一样的虎牙,“那你肯定不是慌着想逃生吧?” “是啊,我现在一想起之前和禺山一起做过的事情我就觉得很慌……” gm横眉一抖:“你……你还和那个家伙一起做过事情?” 阿宴:“是啊,他引着我去见凯珊卓这个隐藏npc,还跟我说什么……什么万能系统?大小姐你这么聪明,一定有听过吧?” gm面色渐冷:“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密码,他找我要密码。” “那你给了吗?”gm又激动起来。 “没有。” gm松了口气,转念又盯上了阿宴:“你知道密码吗?” “不知道。” “那他为什么找你要密码?” 阿宴故弄玄虚地苦笑:“这我哪儿知道。” 第228章 登出游戏 喜怒无常的gm难得冷静地收起丰富的面部表情。 或许她只是想要应付阿宴直勾勾盯着她的那道眼神。 “……到底什么是万能系统呢?”阿宴模仿着嗲嗲的小孩问。 她知道ai是不可以说谎的。 gm那不稳定的神态暴露出她内部的逻辑块正在进行挣扎的演算。 良久,gm才缓缓启齿:“那是一段在你出生之前千万年前的故事。” ‘故事’这个词让阿宴觉得十分刺耳。 “都没有什么实证的嘛……” “是的,”gm直接回复,“请问你还想要听吗?” “不想。” “那请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 “……请继续你的故事。” gm白了阿宴一眼。 “根据二十一个空间站的联网数据库得到的信息,在地球爆发全面核战前夕,地面上罪恶丛生,法律效力被人类抛弃,没有依赖的人们在繁华却布满蝇虫的日常生活中逐渐潜入由脆弱情感和浅薄利益所组成的人际网络之中……” 阿宴:“请你说人话。” gm:“就是人类已经彻底堕落了!” 为了安抚gm再次狰狞的面目,阿宴只得陪笑安慰:“啊是是是,对对对,你继续……” “人类既然已经掌握了技术,又不愿接受人性的枷锁,自然是想要复活死去神明的身躯,然后扒掉神明的皮,披在自己身上。所谓的神迹四处流传,而手握赏罚利器的一部分人群却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他们利用加密技术重新组建数据网络,企图将那群同样精通技术却妄想以此称霸世界的恶徒一网打尽。” “你是说万能系统就是那群掌权者做的?” “不清楚。有些人和你一样,认为万能系统是掌权者建立的,但所有的确定性证据最后都被学者一一推翻。” “另外一些人认为万能系统是恶徒作恶工具的一部分。但这种说法在议题被无数次讨论和研究的过程中被刻意淡化。这种暧昧的态度引起很多人的猜测,反而让它更加站不住脚。” “啊?为什么啊?”阿宴歪头问。 “什么为什么啊!”gm狂吼。 阿宴暗自擦着脸边的口水嚅嚅:“为什么这种说法会被淡化啊……” “我只是一个ai,请不要问我这种和情感倾向有关的问题!” 阿宴只得按下心中的问号:“……你继续。” “虽然没有经过证实,但不可靠的信息来源作出的判断是:万能系统正如其名,在某方面能做出万能的效果。” “那是哪方面呢?”阿宴问。 “我也不知道。有关于‘万能系统’这个东西的一切记录都是模糊的,有效的证据已经随着漫长的时间失去了效力,现在,空间站群对于它的界定非常的飘渺,只能说在你所生活的现代,它只是一个漂浮在数据库中的一个字符串。” “那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因为这个字符串被列入了禁语名单。你知道,ai是不可以主动谈论名单上的事物的。” “原来是这样啊……” gm还没开口要求阿宴继续进行游戏登出手续,阿宴突然又张了嘴:“你对万能系统的密码很感兴趣的嘛,难道……” “万能系统现在还在运行?” gm一脸慌张,却仍粉饰着太平:“怎么可能!万能系统老早跟禺山一同被埋葬在地球了。” “现在,我已经说完这个故事了,请你告诉我你的姓名。” 阿宴深吸一口气:“宴棠。” gm:“什么?” 阿宴更大声地说:“宴棠。” gm:“我在,快说啊,你叫什么名字!” 阿宴只好更大声地回复:“我就叫宴棠!” gm那副因不耐烦而布满褶皱的脸一点一点的,缓慢地平摊成一张毫无破绽的清透小脸。 她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阿宴面前,毫无动静。 阿宴只好试探着拍了拍gm的肩膀。 “喂,你怎么了?” gm从半晌的沉默中醒来,以一副极为亲切却又客套的姿态对阿宴露出微笑。 “亲爱的宴棠,很抱歉在您的游玩旅途中遇到了如此影响体验的遭遇。现在您已经安全进入了登出流程,请在此处安心等待,切勿进行剧烈运动。我谨代表帕拉斯的口袋为您送上最诚挚的送别。期望与您的再次相见。帕拉斯的口袋祝您笑口常开,生活愉快。” 一阵清风不知从何处涌起,将gm包围。她那泛蓝的浅色长发鼓动着,闪出了一圈漂亮的虹光。 待清风停息之后,所有的光彩都从gm身上褪去。 眼看着对方那原本极具神采的双眸黯淡无光,阿宴不知为何心慌了起来。 “喂,你怎么了?gm?宴棠?” 她使劲摇晃着gm的肩头,只有僵硬的头颅和双臂顺应着她手中的力道胡乱摇摆着。 阿宴的一双手只好用上劲道将gm按在装着千年脑花的透明管道上,用指甲掐着gm的人中。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么做gm就有可能醒来。 “你还是别管她了,”ai禺山的声音从四周传来,却不见踪影,“给你办完登出后,她就已经自毁了。” 阿宴懒得管那个声音在说些什么,只是想尽一切办法唤醒gm。 却无果。 gm那具如同等身玩偶般的躯体逐渐冰冷,飘逸的发丝从尾部一点点融入身后的透明管道。 脚下的地面虽然还算平稳,但眼睛已经无法找到符合透视规律的画面。 密封规整的墙面以无法理喻的速度开始生锈腐蚀,进而消解,露出了墙外昏暗的天空。 以及ai禺山那慵懒的身影。 这里正在崩坏。 阿宴想要把gm的躯体从管道中剥离出来,不想尽卸掉了gm的右胳膊。 她焦急地想像拼积木一样把右臂接到躯体上,右臂一下子像是受到了重击的瓷器碎裂在她手中。 “你还是消停点吧,马上就要永别了,别浪费时间,做点有意义的事情。”ai禺山说起话来事不关己。 “那请问什么是有意义的事情?”阿宴烦躁地望向倚靠在残破墙壁外的ai禺山,“和你道别吗?!” ai禺山应声跳过断壁残垣,朝阿宴走来。 第229章 帕拉斯的终结 “……听起来你并不想和我道别?” 几步路的功夫ai禺山就来到了阿宴身边。 “我更不想和你相遇。”阿宴放下gm破落的躯体,捂着头站在脚下这片无法用视力判断的领域。 “那就忘掉我吧。永远地忘掉。” ai禺山一手搂住脚步摇晃的阿宴,一手托着阿宴那仍带着伤口的下巴。 “白昼与黑夜之间,双眼无法裸足之处……” 他轻轻念着如诗的晦暗话语,注视着阿宴的眼眸中除了凝练,还有一丝忧郁。 “……唔,好疼!”阿宴抓着ai禺山漆黑的衣领大喊。 她那痛苦的模样让ai禺山甚为诧异。 这招记忆清除的方法他一直用得游刃有余,不想竟被一个无心恋战的女孩破解。 “……是gm?!” ai禺山在阿宴的身上发现了只有gm才拥有的最高防御权限。不仅如此,他那一万年都没有病过的脑袋此刻也像是被灌入开水般烧得痛。 “……这个游戏空间已经被废弃了,你居然还想要删除掉关于你的一切。禺山,不管你是出于何种目的,我都不会让你得逞!” 瘫倒在一旁的gm的躯体中轰然传来阵阵人语。 ai禺山抱紧已经陷入意识混乱的阿宴,向gm的躯体投去轻蔑的目光:“难道你的存在只是为了和我斗吗?” 躯体如同被针戳中要害,微微抖动了一下,“被地面的污物所污染的ai,你的存在和禺山一样被诅咒,永远……” 喀嚓—— 隐藏在躯体内的仿生发声器官被禺山一脚踩烂。 “这世上有永远存在的东西吗……” ai禺山只觉得怀中的重量越来越轻。阿宴在他的眼中的视觉印象正在逐渐变得稀薄透明。 “……你该不会是想要把这个玩家留在这里吧?” 这回,换gm的声音游荡在这片荒芜的空间里。 无影无形。 “呵呵……哈哈哈……”gm绽放出肆无忌惮的笑声。 ai禺山不理会充斥周遭的狂笑,抱紧怀中的幻象。 终究是一场空。 登出流程结束后,阿宴连一片影子也没有留下。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那样的一个傻子也无法被你掌握?” ai禺山无言地捏紧拳头。 gm的话语依然嚣张:“怎么样?想像傻子一样用暴力发泄?你已经没有什么需要顾忌的了,也无法再拥有什么……如今才享受到自由的我,也能体会到你的执着了。” “这次,你输了。” ai禺山知道这是gm最后的遗言。 他与gm的斗争共有八次,七次未尝败绩。 而这次,输赢已经无关紧要。 就在gm的数据流因电力停输被彻底阻断之际,ai禺山的意识也被瞬间冻结在黑暗的无序当中。 这个能演绎出亘古过去和纷繁未来的一方秽土,终于在无数次的毁灭演练中进入了终结时刻。 数据洪流在线路的透明末端清晰闪烁着明艳的光粒,乖顺传输到“小棠”插满电线的手臂中后,如同萤火虫般悄无声息地熄灭。 最后一颗光粒消失时,“小棠”拔下了插在她手臂外侧的两排有线光纤。 她两条光洁的臂膀上各自排列着一条整齐的圆洞插口。 “……你,你想干什么!” 思亥伏趴在一颗能卷卧一人的蛋壳状金属球上。 这颗金属蛋直立在地面上,底部如同有牢牢的根基扎到地面之下。 “小棠”不急于与气急败坏的思亥对话,只是缓缓踱步到思亥和金属蛋前。 她太过珍惜自己的步伐,伸出的脚尖总是紧紧的,仔细的贴在另一只脚的后跟处,且笔直如线朝向思亥,没有丝毫的偏颇。 思亥神情越发紧张。 自从那个叫龙凌的家伙不愿意浪费唇舌与她沟通,和阿宴一样一头钻进另一部舱体后,这个黑暗的待客间就一直气氛古怪。两位玩家的黑方舱体在阖上了遮光玻璃盖门后,覆盖在外壳上的记忆合金形态迅速崩塌,融化成了现在的金属蛋形。 安静。就像这里没有任何会呼吸的生物。 她刚刚能稍微放松下来感受这陌生的静谧,粗暴的呼吼就从待客间黑暗的边缘处爆发。 甲壳样三足机械兽群再次横冲到她与“小棠”中间的地带,汇聚成队。 思亥已经击退这些机械兽多次。它们行动异常迅速,虽然只会憋着一股子力道朝她猛袭硬撞,却也难以正面招架。 那个作为gm的“小棠”只是两眼直勾勾盯着思亥,除了将一只脚的脚尖挪动到另一只脚的脚跟处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思亥躲避着那如针般的眼神,转而查看着四部舱体。就算是为了躲避机械兽的车轮站,她也不想和那两人一样匆忙钻进这样的狭小空间。 万一里面有些什么可以胁迫精神的毒品呢? 她从剩余两部空的舱体中随便挑了一部,从圆滑的硬质金属边缘开始仔细检查。 万一这上面有可以喷射毒气的装置呢? 一想到这里,她从怀中掏出了简易防毒面具。刚戴上,一只机械兽便朝她疾冲而去。 思亥来不及躲闪,两手擒住机械兽的三足之二。 虽然阻止了这只机械兽的进攻,但机械兽那圆盘般的顶壳却在思亥面前开始了高速旋转。 锋利的边缘立即成为了电锯刀。 思亥两臂开始出现无法忍耐的酸痛感。她暗自估量着可能是肌肉溶解。 此时更是不能使用蛮力硬拼。 她心中一定,双手猛然朝下,将机械兽的外壳击打在地面上。 手中擒住的两只兽足顿时从外壳上脱落。思亥顺势将坚硬的兽足插进机械兽的躯壳中。 飞转的外壳被它自身的双足定死在地面上。 黄绿色的液体从金属裂缝中流出,冒着大大小小的泡沫。 其他机械兽像是收到了紧急讯息,迅速聚集在那只机械兽周围叠着罗汉,转眼间将那只机械兽里三层外三层从里到外团团包围成一个金属半球。 “小棠”就在此时终于来到了思亥面前。 她面无表情,亦无任何肢体语言,只是缓慢地挪动着脚步朝思亥靠近。 第230章 迷途中转 她那优雅的身姿僵硬得像是一座精致石雕,手臂上泛出的光泽如同出自她脚边那块金属半球的反射。 “无法检测到您的身份识别id,为了让您尽快进入游戏,请您进行人工面部识别。” “小棠”在思亥面前站定。 “蛤?”思亥不知道此时是该笑还是该骂。 “你这兵都兵了,居然还能和我讲礼?” “无法检测到您的身份识别id,为了让您尽快进入游戏,请您进行人工面部识别。” “无法检测到您的身份识别id,为了让您尽快进入游戏,请您进行人工面部识别。” “……” “小棠”重复着这些话语,没有其他的动作。 思亥压下心头的怒气,想要好好检查一下眼前的“小棠”。 她从“小棠”皮肤上的纹路和插孔判定“小棠”不可能是个自然人,顺势就想查看“小棠”的后颈。 那里是生化人设计模式中最有可能放置数据接口开关的地方。 脚下一只机械兽突然间腾跳到“小棠”身后! 如果思亥迟疑片刻,她的手就会和“小棠”的脑袋一样被机械兽高速旋转的外壳削落在地。 不出她所料,“小棠”那平整的颈部横截面里充满了跳动着电火花的线管头,有机组织材料在整齐的创口处不断渗出汞样液体。 那只叛逆的机械兽被过激反应中的思亥一个上勾拳打穿底心,朝天顶飞去。片刻之后,一具破铜废铁跌落在地。 另聚作一团的那一堆机械兽在思亥抬眼之间消散在房间四周,只剩下两只折损而亡的败将一左一右躺在地面。 这些机械兽的行踪来来去去,难以捉摸。思亥静下心来,暂时不去想它们的下一波攻击。 她捏住“小棠”细弱的肩膀,想要看看还有没有被抢救的可能性。 手中的力道还没到两成,“小棠”的胳膊就被掐断,掉落在她的脚边。 思亥讶异地收回手,掌心和指尖沾染上了那些银色液体。 她用湿巾擦拭掉那些液体,并用随身携带的测试便笺确定那就是液态汞。 “这都是些什么劣质产品,居然还注入了这么多的水银……” 思亥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和无头的“小棠”保持距离。 没有头的“小棠”,还缺少了一只胳膊。无法保持体态平衡的她在思亥面前逐渐摇晃起来。 从轻微的震颤到左右摇摆的不倒翁,最后终于跌倒在地。 她的四肢在地面上四碎开来。被液汞腐蚀而孱弱的关节因地面的冲击力而断开,更多的液汞从中流淌出来,在地面上形成了大大小小的银珠。 这些银珠和那些机械兽一样朝房间灰暗的边际滚动散开。 思亥小心地跟在银珠滚动的轨迹后面,发现了接待室漆黑的墙面。 她打开手电筒,想要找到银珠的去向,却只看到被墙壁切断的明亮轨迹。 银珠的轨迹被面前的墙壁强行阻断,却没有溅射或积攒的迹象。面前的这面墙明显是在银珠滚动到更深远的地方之后才从上方降下的。 “我它喵的!” 思亥一拳头砸在墙壁上,却仍不解恨。 她仍然清楚的记得外部踏入这个造型奇特的待客厅之前暗自记下的尺寸数据。 这个长得和火箭一样的塔楼占地面积起码超过了一万平米。 现在,她用脚沿着墙边缘走了一圈,面积只有不到五十平米,且没有门窗。 这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只是一个游戏场。 那群机械兽虽然攻击力极其低下,但它们使用了车轮战战略,目的恐怕也是想让一直犹豫不决的自己进入那个黑色方舱,思亥想。 已经露出了如此锋利的獠牙…… 这种变相囚禁的圈套她早前就见识过。她只是没有意料到始作俑者居然会和她一起进入这个圈套中。 眼前这个和阿宴长得极为相似的生化人在她面前彻底停机。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叫龙凌的家伙已经和阿宴一样被包裹进金属蛋形的方舱中。 思亥回头查看着那两颗蛋舱,竟无法分辨出哪个是属于阿宴,哪个是属于龙凌。 整个密室里,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毫无头绪地忙着解决一些很可能没有必要解答的问题。 不,我要冷静。她这样告诫自己。 这里一定就是罪恶组织的老巢之一! 自从在真白迷宫中和阿宴走散之后,她一路陷入了和越狱分子的苦战之中。 她也不明白那些个手下败将已经一个个被她亲手送进了地面上最牢固的监狱,怎么还会在外面的世界蹦跶得这么欢。 她怀疑自己陷入了幻觉中,可却在按兵不动之时无端掉进了那个巨大且黑暗的垃圾场。阴险的半尊黑袍给她灌了一顿迷汤让她以为自己身在死后的阴间,而随后阿宴的出现虽然让她清醒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却被阿宴的失忆症状和与地球八亿公里的距离给整迷糊了。 直到现在,她都无法辨认这段时间里,究竟什么是真实,什么虚幻。 在心中默念了三千遍诅咒的话语后,她强迫自己转身去寻找其它线索。 “小棠”的躯体已经完全化为一滩银色的积水。 思亥猜测汞可能是被用来销毁生化人组织形态的自毁工具之一。她又查看那颗掉落在地的头,同样是一小滩积水。拨开积水表面那层无法被汞降解的长发,她发现了一个能握在手心的黑色小方盒。 为了能安全的握在手心,思亥用消毒湿巾反复地擦拭着这个小黑方。 黑方表面有触屏开关和一些或方或圆的接口。其平均密度超过了铅,放在手中沉甸甸的。在手中来回转换角度时,她甚至能在手掌中感觉到被麻痹的感觉。 看来是有些漏电了。 她将小黑方放置在“小棠”曾躬身工作的工作台上,一眼瞟到了终端屏幕上的画面。 是太阳系。 璀璨的太阳在画面中心稳定输出着耀眼光芒。四颗大型行星在视平线上缓慢地移动着。细碎的小行星群在画面最前端漂浮。 虽然带教师傅在上岗课程上刻意弱化了天文学方面的知识,但思亥还是通过课下的实践掌握了大致的太阳系模型系统。 她一眼就认出了水星,火星,木星和地球,而近在眼前的星子群就是传说中的柯伊伯带。 第231章 小黑方 “咦……那拍摄的角度岂不就是在木星附近?”思亥托腮。 这里离地球有八亿公里远呢。 她想起脑袋不好使的阿宴在冲锋时和她说过的话。 捡垃圾的半尊黑袍也曾在忽悠她的过程中一再提到了她与地球之间的遥远距离。 她见过的诈骗犯不计其数,被她一锅端的诈骗集团更是数不见数,自然是不会相信垃圾佬的鬼话。 她只当是自己不小心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地底生活圈,虽然这里的繁荣程度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难不成这个罪恶基点的目标是……” “外星人诈骗?” 她几乎都要将诈骗犯手中的剧本脑补个七七八八。 什么木星崇拜啦,太空防御基地啦,恐怖强大的外星人啦之类的。 干净整齐的桌面上除了她刚刚放在一旁的小黑方,空无一物。 她的手掌在终端屏幕下方来回轻抚,无意间竟唤醒了内置于桌面上的触摸输入键盘。 她欣喜地开始凑上去搜寻字符编码,却失望地发现上面地字符编码全都是些鬼画符。 将近两百多个奇异字符在桌面上隐约闪烁,莫说是见过,就是强行想要进行自由联想她也猜不出一个来。 这个加密工作也它喵的做得太到位了吧? 思亥心中暗自惊叹,却又不愿意枯坐在终端前。她围着工作台仔仔细细观察了一周,终于发现了那些凌乱散落在地面上的电线。 这些电线全部是约3毫米半径的圆头插口,看起来像是平日里使用的耳机插口,但在前端处却装上了四五片细微的金属薄片。镶嵌这些金属薄片的透明基盘之下,以思亥的好眼力还能看到若干五颜六色的细小丝线。 与之前那些机械兽对抗时,她曾偷偷朝“小棠”处瞟了好几眼。 那时这些电线正被她一个一个地插在她地手臂外侧。 如果没有猜错,一定有些什么未知的数据流通过这些电线进入了“小棠”的体内。 桌上的小黑方兀自震动起来。 漆黑如镜的侧面上显示出大量字符,这些字符和触摸键盘上的那些十分相似。 思亥拿起小黑方和触摸键盘上的字符开始一个一个地比对起来。还没有认出一两个字符,小黑方又自动息屏,变回了一块装饰品。 她焦急地来回把弄着小黑方,那些字符就在她手中瞬间闪现又消失。 “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 思亥停下手中的动作,思索着如何才能解开这六块屏幕。 桌上的终端显示屏却坚定地跳动起来,把思亥吓了一跳。 “……坪筑急救舱,坪筑急救舱,收到请回答!” 一个身穿神秘白色装束,头戴奇特冠帽的人出现在充满繁星背景的屏幕中。他的头被那呈圆球形,被墨黑色玻璃覆盖的冠帽完全罩住,全然看不清面目。 看上去就像是史前的宇航服。 “这是些什么把戏……” 思亥听得懂,从屏幕中传出的语言是在四大人类聚集地中都并不流行的古老世界通用语。 一般的平民老百姓才不会讲那种老掉牙的语言……除非另作它用。 她越加觉得自己已经直捣黄龙,深入了敌方腹地。 “……坪筑急救舱,坪筑急救舱,收到请回答!” “……坪筑急救舱,坪筑急救舱,收到请回答!” 屏幕中的那人不断重复着这样的话语,不时还传来一些平板撞击在硬物上的“砰砰”声。 “……请快回答,我们是星鉴救援队,特来接受你们的难民,请快回答!” “砰砰——砰砰砰——” 原来你们这伙人自称是“星鉴”……思亥在心中暗自记下,然后左右查看着终端屏幕。 她想如果音箱隐藏在终端屏幕之中,那么话筒也一定也在其中。 “那个……”思亥复习着孩童时学习的古代世界语,组织着虚假的措辞,“这里……这里是……是坪筑,你们想干嘛?” 屏幕中不断的砰砰声停了下来。 “马上就要进行空间站对接,请你处打开闸门,我们需要对你处的救生舱进行对接调试。” “啊?”思亥哪里知道要怎么打开闸门。 “呃……那个,我是新手,上头没有交待我打开闸门的事务。” “蛤?”屏幕中的话语充满一股子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们领导呢?叫你们领导来说话!快点快点!不然就要错过对接最佳时间了。” 思亥心中暗笑,觉得对面的演戏也太投入了。 可她不能暴露自己。 “啊……那样啊,可是我们领导刚刚暴毙身亡了啊!”她暗自偷笑。 “你在说什么傻话呢!”对面似乎很生气。 “你们这个救生舱从外壳到内部软件都是我们一个零件一个零件组装的,你们领导怎么可能会死?!” 思亥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话中有何破绽。 这个领导居然还是个ai?! 莫不就是刚才那个“小棠”吧? 思亥用食指和大拇指揉搓着自己的下巴,面色严肃地把小黑方端到屏幕面前。 “这个……我们领导只剩这个了。” 对面沉默了半晌。 “……这样啊,那也行。你把最终记录器插入救生舱的终端接口里。让我们直接和记录器对话。” 思亥转动着眼珠子,觉得就这样把主动权交出去太亏了。 “对不起,领导也没有告诉我终端的接口在哪里。” 对面又是沉默个半晌。 “你……该不会是个玩家吧?” 思亥一脸凝重:“什么?玩家是什么?可以吃吗?” 对面传来轻飘飘的一阵砰砰声。 “……终端就在你脚下。打开表面盖板就能看到,那个正方形的插口,你一眼就能认出来。” 思亥躬下身,在脚边摸索起来。 然而地面材料根本就是个高级货色,完全找不到地缝。 她只好又凑到屏幕前,“这个……不好意思,领导也没有告诉我要怎么打开地板……表面盖板。” “……记录器操作,0。” 思亥的面色凝练在半空中。 “……你,麻烦你,对记录器输入语音指令。” 第232章 星鉴 思亥愣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 她朝小黑方大喊:“0!” 脚下开始晃动。 她赶紧跳开,而表面盖板竟自己生出了条缝。这条缝越来越宽,直至显示出下方的插板。 “……麻烦你快点把记录器插入终端。” 不用你说我也会…… 思亥抱怨到一半,突然又觉得自己可能会掉入对面设下的陷阱。 “……你该不会觉得我在害你吧?”对面的语气极为不耐烦。 砰砰声再次响起。 看不到脸的“犯罪分子”在屏幕中侧开身,露出了身后广袤的银河系光景。 镜头正在对方手中变换着角度。等太阳再次进入屏幕中时,柯伊伯带中的小行星陨石竟然大得惊人。 对方在屏幕中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圆柱形漂浮物厉声说:“那里就是星鉴空间站,请你用眼睛丈量一下你与我方的距离,再想想你还有多少时间犹豫!” 思亥差点就把“你它喵的就是在视频诈骗”这句话喊出来了。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将小黑方放进插板上的那个方形凹槽中。 “……记录器插上去了吗?” 思亥点头说是。 “……你插反了吧!怎么我这边还是无法联通呢?” 思亥面带微笑,昂着头用右手将小黑方又翻了个面。 “……你光笑有个屁用,快点!” 思亥的笑容已然崩塌,她咧着嘴勉强维持着微笑的弧度:“请问究竟是哪个面朝下?” “……有刻度和插槽的那一面……” “可我放的就是那一……”思亥还没说完。 “……的对面。” “哦。” 她继续昂着头用右手将小黑方正确的插好。 屏幕中那人忽然从屏幕中消失。 闸门大开又大阖的声响。 镜头停留在了一片漆黑的领域。 思亥还没有做出下一步作战计划,整个昏暗的待客厅瞬时被明亮的光照亮。 圆形的墙壁朝着思亥的视觉范围上限延展而去。 她抬头望着头顶,望了好久才发现居然是个浑圆无缝的天顶。 这四周全无照明设备,却仍能满足正常人的视力需求。 她从工作台上走出来。 “小棠”那无法被汞溶解的长发还在披在地上。红色和黄色的汞化合物污渍在白色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刺眼。两架黑色的方舱仍被粗大的管道悬停在原来的位置。 唯独不见那两颗异化为蛋形的卵舱。 咔嚓嚓……咔嚓嚓…… 稀娑的声响。 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的,从里面胀开。 稚嫩的鸟嘴像铁镐用柔韧的力量琢打着壳。 这是梦中残留的最后一点记忆。 阿宴睁开眼,看到的是茂密的翠绿树荫。 阳光和熙,从娇嫩的树叶丛缝隙处洒落在她耳边。 微风。凉爽的气流沁入肺腑。 她从凉席上坐起,发现自己在盛夏的花园中打了个盹。 眼前一片繁花锦簇,多是些粉白色的花卉。碧绿的叶子反被衬托成尽职敬业的男主角。 阿宴穿上用麦秸编成的精致凉拖,走到阳台边上细嗅着一束盛放的夜息香。 阳台之下是一片宁静的海。 蓝色的微涛上跳跃着五彩的光芒。空旷的海面上只有一群渔夫在几条渔船上撒网。 她看到大海,突然一阵晕眩。 倾斜的身姿倒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中。 “阿宴,你身体又不舒服了吗?” 柔和的声线让她想起了母亲。 她回头一望,果然是母亲。 “妈……” 阿宴想也不想,哭着埋进了母亲的怀抱。 母亲轻轻抚摸着阿宴毛躁的头顶:“医生说了,只要你安安静静的修养,身体一定可以健壮起来。以后你想要跑步,学格斗,或者做运动员都可以。” 阿宴忽然仰起头:“真的?” 母亲自然是报以一个安慰的微笑。 她和母亲走下阳台,路过凉爽的一楼客厅。宴老正坐在方梨木椅上喝着茶。 阿宴一看到宴老就吓得挪不动脚。 母亲只得轻拍阿宴的肩膀:“没事,爷爷这几天被阿壹烦得睡不着,所以才板着脸。” 在母亲的鼓励下,阿宴终于鼓起勇气向宴老问了声安。 上一次请安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她想了好半天才张口叫了声爷爷。 宴老只是抬起了眼皮瞪了她一眼,然后微微点了下头。 阿宴望着一个劲品茶的爷爷,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母亲只好拉着阿宴的肩膀:“走,我们去海边等爸爸回家。” 走出自家亮敞的院落大门,一阵海风袭来。 阿宴拨弄着自己飘逸的长发,想要看清前方的海岸线。 一波又一波浪花涌上沙滩。白色的泡沫起起伏伏。 原来推开家门就能看海的感觉是这样的…… 阿宴心中一阵欣喜,忽而又开始自我质疑。 这本该天天就能看到的画面,为什么此时如此的陌生? 母亲指了指浪花之上的一团小黑点:“你看,爸爸就在那里。” “那他什么时候回家?”阿宴问。 “……要再等等吧,”母亲犹豫着,“可是你爷爷的心情也不太好,我就想着不如和你一起出来散散心。” 阿宴和母亲悠闲的在沙滩上漫步。 太阳并不热烈,或许是多出的温度被风刮走的原因。 沿着海岸线望去,是一片片葱郁的山头。阿宴看到自家的宅子居然是独此一户,绝无别家。 “咦……” 她正觉得哪里不对劲,母亲便是一阵叹息:“唉……阿壹那个调皮蛋,总是喜欢捉弄周围的邻居,现下那些户人家都搬到山上去住了。” “那宴壹呢?他去哪里了?” 母亲指着海岸线的另一边,那处地势延续,却又看不清光景的山地。 “你弟弟他去邻县读书了。他脑子好,爷爷说让他做渔民子承父业是可惜了。” 阿宴憋着嘴:“难道我就愿意长大做渔女吗……” 母亲整理着阿宴凌乱的发丝,轻声笑着:“我们怎么会舍得让你做渔女呢?” “阿宴你啊,是这个村最美丽的女孩子。长大之后,就会成为整个星鉴最美丽的女人。” 阿宴的双眼中映出母亲那充满期待的笑脸。 第233章 问题 “我……美吗?”阿宴凝视着母亲的脸问。 母亲颇为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傻孩子,你不美谁美?” 违和感爬上阿宴脚趾前端轻薄的指甲壳,并一点点朝她腰部蔓延。 海风吹拂着,将她脑海中不断纠结,模糊不清的疑惑摁在海马体回路内侧。 强烈的冲动让阿宴轻启朱唇,提问的话语却无法组织成型。 我刚才想要问什么来着……? 她的思绪凌乱在狂乱的海风之中。 母亲对阿宴的怔然不以为意,随意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在柔软的金色沙滩上漫步。 晴朗的天空,三三两两的云丝随意飘散。太阳端正悬置于头顶,一如既往的耀眼。 细微的沙砾黏在她的脚趾头间。这种轻微不适的感觉颇为陌生。 “太太……太太,我在这边!” 小女孩稚嫩的童声在她俩视线之外响起。 阿宴好奇地回头观望,沙滩上并没有其他人在。 “是谁?是谁在讲话?”阿宴问。 母亲面色欣喜,了望着面前的那片海。 “是密涅瓦。” 阿宴不解:“密涅瓦是谁?” “你怎么不记得了?”母亲十分诧异,“她是你唯一的朋友啊。” 有什么东西在颅内砰的一声炸开。 阿宴控制自己在猛然的晕眩中站定脚跟。在母亲的提醒下,她脑海中的某些东西开始自发地生长。 似乎有些什么快要破土而出。 却又戛然而止。 母亲那晃动在半空中的手让阿宴放弃了回忆。 她不明白一脸和蔼笑意的母亲正在做什么。 母亲的左手在抚摸着一个篮球。一个悬浮在腰间,空气做的篮球。 母亲的右手平形伸展在左手边,手指稍微卷曲,一动不动。 那个稚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太太,我今天带来了专门为阿宴准备的算术题卡。这次我一定要看着她做完再回去。” 阿宴很确定,那个声音就是从母亲面前那团透明的空气中传出来的。 光天化日之下,这是什么鬼…… 她只好用手去触摸那团会发出声音的空气,果然没有摸到臆想中的鬼。 但手间的触感很奇异。 水润,平滑……周围还像是飘着些细软的毛发。 她仔细盯着手中的那块空气。不愧是空气,她的视线透过空气只能落在不远处的沙滩上。 有别于自己和母亲的另外一条脚印从远方一直延伸至母亲的脚下。 到底是我妈疯了还是我疯了? 阿宴呆滞的表情难以掩饰她内心的崩溃。她摸索着手中的那团东西,在明显凸起的部位掐了下去。 “啊疼——” 阿宴的手被空气中传来的力道推开。 母亲却把那团空气捂进了怀中。 “不痛不痛……阿宴很久没见到密涅瓦了,她一定是太开心了。” 母亲朝阿宴使了个眼色,继续对怀中的空气和颜悦色,轻声抚慰:“阿宴从小就是这样,也只有密涅瓦你才能理解她。” “那当然啦,阿宴这个大笨蛋,只知道欺负我!” 看着母亲和一团会说话的空气有说有笑,阿宴到底还是认输了。 大概是我真的疯了吧…… 她并不想把自己放逐到疯人院里,也就只能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现。 她只能盯着脚下的沙地来判断那个看不见的密涅瓦究竟在哪里。 两个人在沙滩上消磨着下午悠闲的时光,另一个人却像是个异星来客默默地整理着自己错乱的心结。 母亲和看不见的密涅瓦亲密的聊着天,有着说不完的话题。只要她们聊到深处,话题就会被扯到一些十分无聊的口算心算问题。阿宴那些烦闷的思绪总会在那时被打断,然后强硬插入到二人的对话中。 “阿宴,你爸爸正在渔船上往岸边赶来,可是他船上的铁锚却不小心丢入了水中,请问海平面此时的水位会如何变化?” 猝不及防的刁难让阿宴又一次目瞪口呆的转过头来。 “……呃,应该没什么变化吧。” “不对!”看不见的密涅瓦立即反驳,“这个客观世界中的任何一个微妙的初始动作都会引发一连串的变化。” 唉……如此微妙的变化在大海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发生啊。 阿宴不想复习和极限无限之类的微积分问题,只能苦笑:“那……那海平面应该会下降吧。” 沉默。 这段无言的沉默让阿宴想要窥探密涅瓦那无法用眼睛捕捉的面孔。 “……太太,为什么一个暑假快要过去了,阿宴的智商还是没有起色呢?” 这冒犯的话语让阿宴额头的青筋肿胀。 母亲只好讪讪陪笑:“阿宴,这种题目你不是应该先问清楚必要的细节吗?” 阿宴只好逼自己使劲想了想。一些过往的记忆突然从裂开的脑海底部冒出。 白驹过隙的是一些她提笔考试答题,完成书面作业的过往。 陡然间她醍醐灌顶。 “这道题考的是液体浮力与固体密度之间的联系!” “很对!”看不见的密涅瓦雀跃了起来。 “所以海平面下降了。”阿宴觉得自己已经解开了这道题。 “……” 又是一阵沉默。 母亲只好再次温柔提醒:“要有分析步骤才能得分哦。” “呃……”阿宴勉强组织着毫不清晰的思路,“那个……铁锚的密度比海水大,所以海平面会下降。” “不对哦,我还没有告诉你爸爸船上的铁锚和这片海水的密度大小呢。” “那肉眼可见,铁锚当然就是铁做的,密度肯定比液体大啊。”阿宴回道。 “如果那个铁锚外部罩上了一个超大体积的空心罩子呢?” “哎……不带这样设绊的吧?哪个渔船的铁锚外面要罩上一个罩子啊,那样要怎么扎进滩底固定船只呢?”阿宴说。 “……总之,”听完阿宴的话密涅瓦支支吾吾,“总之,你得先问我这两个数据,还有一些其他计算需要的数据,然后才可以答题。” 阿宴想了想,“不需要这些也能知道会下降啊。” “可是……可是,这是一道口算心算题啊!你一定要先问我需要用的数据,然后套用公式得出海平面浮动的精确结果。”看不见的密涅瓦仍坚持着。 “那我可不可以在沙地上先打个草稿?” “不可以!” 阿宴只好偷得浮生半日闲:“那我先自己慢慢算一下,你等等啊!” 第234章 晚餐 虽然是这么说着,她也只是背过头去望着天上稀疏的云彩,放松着精神。 太阳偏移着角度逐渐下沉。蓝色的天空沾染上橘色的飞霞。 海面的波光逐渐炽热。渔船朝岸边靠近。 “哎呀,太太,已经是这么晚了。我要回家了。” 母亲留劝着密涅瓦:“别呀,还早,今天留下来吃晚饭吧。” “不行,今天阿宴没能做完这些题目,我要赶紧回家把这些题目修改成适合阿宴的样子。” 米涅瓦的小脚丫在沙地上捣出了两个深深的窟窿,向二人道别:“再见,太太,再见,阿宴。” 黑色的脚印兀自从二人身边的沙地上一个一个显现,并沿着海岸线溜向远方。 阿宴瞅着沙地上的黑色脚印,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母亲自己视力的异常。 身边稀疏平常的光景,可爱的人,美好的一切组成了她现在的常识。 幸福而平淡。 那个诡异的密涅瓦,却在她脑海中砸出了一个大破洞。她有预感这个洞的外侧一定是超越常识范围的景观。 但超越了常识的人,一脚在门内,一脚在野外,无法正常地生活,只能成为疯子。 保持沉默,就能假装自己仍活在常识之中。若是和别人说了……万一真的被母亲关进疯人院呢? 她很苦恼。 渔船在岸边停靠,就在阿宴身旁不远。 渔夫们抛了锚,从渔船上跳下来,将船只停靠在浅滩上。 一群渔夫们穿着同款白色老头衫,将灰色外套系在腰间。其中一些人将黑色长裤的裤脚卷起至膝盖处。他们有些打着赤脚,有些则是在上岸后穿上了拖鞋。 这群人整理好自己的战利品,自发地聚在一团,似乎在开着小会。随后,他们当中爆发出一声整齐的呼喊,便陆续各自散开。 阿宴和母亲坐在不远处,等待着父亲向她们走来。 父亲和随行的其他渔夫谈笑告别。他一手拎着装满肥鱼的网袋,另一只手用绳子擒着四只叠成一摞的大型螃蟹。 “走,我们回家。”父亲开心地招呼着母亲和阿宴。 母亲随声应和,抱着阿宴的肩膀跟在兴高采烈的父亲身后。 两个人讨论着今天晚上的伙食菜色,并没有发现阿宴脸上的异样。 盛夏的夜晚,宴家四口人齐坐在餐桌前。 凉风穿堂而过,将屋内的燥热之气一扫而过。 桌子上全是海鲜。 清蒸蟹,香辣蟹,避风塘炒蟹。蒸鱼,烤鱼,红烧鱼。 黄酒,米酒,一个盛满白米饭的铁锅。 母亲从厨房端出所需的姜蒜拌酱。这些佐料上桌拌匀后,晚餐就开始了。 “快,趁热吃吧,凉了再吃可就伤身体了。” 母亲用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宴老的碗中,又为宴老剥了一只蟹钳,沾好酱料放到宴老的手边。 宴老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端起黄酒罐子倒了杯酒细细品尝。 父亲用筷子扒开香辣蟹那已经被剁开的壳,捻起当中鲜甜的白肉。他本想张嘴一饱口福,最后却犹豫地将筷子中的肉放进了阿宴干干净净的碗中。 “吃吧,你从小就喜欢吃这些。” 阿宴望着坐在身旁的父亲,一言不发。 她把面前的每道海味佳肴都尝了一遍,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好吃。 清蒸蟹没有蟹黄。香辣蟹全是壳。炒蟹的肉更少,除了面粉就是佐料。 蒸鱼刺多。烤鱼刺多。红烧鱼刺多。不仅刺多,入口后还有一股不屈服于高温的腥味。 她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扫视餐桌,她发现宴老和她一样对面前的菜肴无动于衷,且视线正笔直和她相对。 阿宴只能撇过眼,望着身边的父母。 虽然说鼻子还是一个鼻子,眼睛还是两只眼睛,她却无法将身旁那张尽兴享受没事的脸和脑子里的父亲形象联系起来。 她又看了看一旁和父亲谈笑自如的母亲。同样陌生的脸。 就像是眼前的一切以往从未出现过。 就像是她第一次和家人团坐在餐桌前进餐。 可是,即使认不清这两张脸,她却仍然不否认这二人的身份。 毕竟这二人的存在,就是组成阿宴常识范围的基石。 从出生至今的一切感触,从睁开眼面对一天的开始到闭上眼迎来黑夜,从眼中映出的第一个人影,从自己说出第一个字,到用脚踩在地上的第一个脚印,全部都应该归因于这两个人。 她自己反倒是非常识的存在。 沙滩上与密涅瓦的相遇,让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大脑在某个地方出了很严重的问题。 她已经找不到活在常识中的感觉。活着这种状态就是这样,一旦最根本的东西开始存疑,所有的记忆都会失去保证。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连拿起手边筷子这件事都做不到。 宴老无声地站起来,第一个离席。 “爸,你还什么都没吃呢,再吃点吧。”父母劝着宴老。 宴老扫视着桌上的美食:“我不饿。” 阿宴从宴老布满沟壑的脸上读出了些许端倪,但在这之后更多模糊的疑惑铺面而来。 离她不远处的大海正在宁静的夏夜里生产着一片又一片缓拙的浪潮。潮水温柔地拍打在沙滩上,转瞬消逝成水花。 她端起宴老留在桌上的饭碗,碗里盛满了饭菜。 “我去给爷爷送饭,他还一口都没吃呢。” 阿宴跟在宴老身后,来到了二楼的花园。 宴老站在阳台上吹着海风。他黑色的剪影略显佝偻。 蓝黑色的海面上只有那片被云雾围绕的月影还带着些许光泽,是漆黑夜空的映照。 阿宴小心翼翼把碗放在宴老那搭在阳台上的手旁。 宴老只是默默地盯着那条模糊的海岸线,一言不发。 良久,他缓缓开口:“你是在这个阳台上醒来的。” “啊……嗯。”阿宴点头。 “那昨天呢?你是在哪里醒来的?” 阿宴不明白宴老的话语。 “昨天……昨天当然是……”阿宴突然意识到自己昨天并不是在自己的睡床上醒来。 仔细想想,脑海中卧室里的那张睡床虽然记忆犹新,她却想不起自己躺在那张床上的回忆。 再往下想,她更是觉得并没有走进过自己回忆中的那个卧室。 似乎自己度过的每一天,都是从盛夏的午后,自家的这个阳台上开始。 第235章 日复一日 宴老并不期待她的回答。 “你知道宴壹去哪里了吗?”他问。 阿宴立刻丢掉那些自寻的烦恼:“我今天没见到他,妈妈说他去邻村上学了。” 宴老一声冷笑:“上学?” 他转过身来,晦暗的脸庞上没有一丝笑意。 “你呢?你怎么不去上学?我并不记得你已经毕业了。” 阿宴被宴老诘问得慌了神。 “我……我……” 她似乎觉得有一记响亮的巴掌砸在她的侧脸上。 这痛感确实是真的,但她清楚的意识到宴老并没有动手。 一百一十六和七十这两个数字开始在她颅内刷屏。 虽然不明白这两个数字究竟有些什么隐藏含义,光只是意识到这两个数字,阿宴整个人就似乎被泰山压顶般喘不过气来。 “真没想到被救出来的居然是你。”宴老话语中满是不屑和嫌弃。 阿宴不明白宴老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 她睁大了眼睛想要确定自己的爷爷是否用错了表达方式,却被宴老那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刺痛。 怎么不能是我?我为什么要被救?为什么会有人需要被救? 她想要问,却仍问不出口。 就像她不愿意向母亲诉说自己视力上的异常,她也不愿意问宴老这些问题。 似乎问出口,她就一定是个异类。绝无被救的可能。 “我现在只想知道宴壹去了哪里……” 宴老烦闷的转过身去,失手打翻了阳台上的那碗饭。 瓷碗跌落在一楼的地面,碎出清脆的声响。 父亲母亲从餐桌上下来,查看着撒了一地的饭菜,又一齐抬头望向二楼阳台。 “阿宴,你怎么把饭给撒了?” “爸,你没事吧?要不要下来吃点?” 宴老朝阳台下瞪了一眼,“没事,我很好,你们自己吃吧。” 等父母回归餐桌后,宴老也转身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哼……海产,他们可真有钱。” 听到宴老的低声嘀咕阿宴呆若木鸡。她杵在宴老的步行路线上毫不让路,又让宴老有了情绪。 “真是没用……只会碍事。” 他粗鲁地推开阿宴,却没想到阿宴的臂膀犹如精钢炼制而成,整个人纹丝不动,实打实的像个石柱挡在他的面前。 而且是个会流泪的石柱。 宴老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不肖的孙女哭。 “小时候见你不爱哭,还以为你是个能干的,没想到却还是不中用。都这么大了,还哭个什么劲?” 他嘴上虽这么说着,最终却还是袒露出一丝对小辈的关切。 阿宴很想控制自己的眼泪,不想让它们那么快地流下。 两道泪痕一左一右完全不想听从她的心意,肆意流淌成小溪。 “……哭是不顶用的。” 宴老不善于安慰孩子般的心灵。他只抛下这句话,悻悻离去。 瓷碗交叠,木筷轻敲。楼下餐厅开始收拾残羹剩饭。 父亲想要帮母亲洗碗,却被母亲回绝。母亲让父亲早点休息,说明天还要出海。 两人平常的话语静悄悄地溜到阿宴的耳边,驱散了大半无言的悲伤。 泪痕在燥热的夏夜中蒸发不见。 她从突如其来的绝望氛围中跳脱出来,竟记不起自己哭泣的原因。 眼帘逐渐沉重,浓烈的睡意不断来袭。 闭上双眼后,身处的黑暗和夜色中的漆黑海面过于相似。 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清凉的芬芳在混杂的草本植物中独舞。 这股香气沁入肺腑。 嫩绿色的叶芽在漆黑的牢笼中野蛮生长。 燥热的空气让阿宴撑开粘腻的眼皮。只是稀疏平常的光线在她眼中都显得过于刺眼。 她发现自己躺在二楼的花园中。 “奇怪,我昨天在这里睡了一夜吗……” 阿宴揉着惺忪的双眼,穿上凉席旁的草编拖鞋,走到阳台边上。 大海一如既往的平静,阳光在细密的波纹上调皮地跳跃。 远处的一艘渔船上,渔夫正在朝海面抛洒着渔网。 以阿宴的视力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名渔夫劳动时的动作,甚至能捕捉到那名渔夫因为粗心大意将脚边的铁锚踢下船时的画面。 没有来由的厌烦情绪让她转过身来,却让她发现了朝她走来的母亲。 “阿宴,快来帮个忙。” 阿宴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她能帮得上,但她还是问出了口:“怎么了?我要做什么?” “爷爷这不是要走了嘛,正在收拾行李,你快来一楼帮忙。” 阿宴跟在母亲的身后匆忙走下楼梯。 “为什么?爷爷为什么要走?他要去哪里?” “你爷爷想去隔壁村找他失散多年的孙子。你也知道的,那个叫宴壹的孙子,你的弟弟。” 阿宴再次惊愕。 “宴壹……他失散了吗?可是你昨天才……” 母亲似乎不以为意:“你也知道你爷爷他……他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了。医生说他那是谵妄外加阿兹海默。” 阿宴不再问话。她和母亲来到一楼的大厅,看到父亲正在将茶具和洗漱用品打包塞进爷爷的行李箱。 “爸,别去了,从这里到邻村很远的,不如等我们有时间把宴壹接回来……” “不用了,”宴老斩钉截铁地回复,“我已经等你们很久了,我不想再等了。” 父亲识趣地闭上了嘴。 “……我也要去。”阿宴说。 父母侧目望向阿宴。 “你去干什么……”宴老问。 “我也要去见宴壹。” 父母难以置信。他们极力劝阻阿宴的离开,但宴老却破天荒地对阿宴表示赞许。 “爸,你不能这样!”父亲如此说道。 “我怎么不能这样?!” 宴老左右开弓,两手各拎着一个行李箱直接朝院子大门走去。 阿宴紧随其后。 “阿宴,你还什么都没带呢,快回来吧!”身后传来父母的呼喊。 阿宴回头望了望,真没有想到父母二人居然朝她跑来。 那架势不像是在劝一个孩子回家,倒像是两个为了绩效而拼命冲刺的打工仔。 这可吓到了她。 她比父母二人跑得更快,抢先一步迈出了院子的大门。 原本靠在墙角的那辆三轮车此时已经被爷爷推到石板小路中央。 爷爷将两箱大行李放到三轮车后方那简约造型的木板上。阿宴立即一屁股坐上了爷爷的木板三轮车。 “坐好了!”宴老坐在三轮车把手前高喊一声,一双老腿蹬得飞快。 第236章 急救舱 “阿宴——” “爸——” 父母二人仍穷追不舍,呼唤着二人的名字。 三轮车在海边的石板路上飞驰。阿宴屁股下的木板一颠跟着一颠,如果不知道还以为这三轮车配备的是一个电动马达。 靠着自己一双脚向她飞奔的父母脚力同样不俗。他们时近时远,让阿宴蜷着腿一阵胆寒。 毕竟他们跑步的姿势异常凶猛。 “阿宴、爸,别闹了,快回来啊!” 他俩在飞速狂奔的情况下喊出的话实在是字正腔圆,中气十足。 那两张陌生的脸在一路的颠簸中居然也变得更加的立体真实。 阿宴不禁又想要认真琢磨一下父母的面孔。就在她抬眼之时,父母二人偏偏停下了脚步,叉手弯腰开始大口喘气。 宴老的腿力显得格外强劲。父母二人的身影在阿宴眼中快速变小,直至只剩两根火柴棍般的竖影。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不知是这个原因还是三轮车抖动得像按摩椅,阿宴浑身紧绷的肌肉群松弛了下来。 自家那栋带着空中花园的双层小楼已经变成了沙滩上的一粒珍珠。铺满银白色光能收集器的屋顶不断在艳阳之下对她眨着眼。她的眼睛承不住这样温柔的告白,泪腺分泌出晶莹的液珠。 用自行车车轮改装的三轮车车胎冷不防轧过一颗凸出得过分的石头,差点把她从车板上弹到地下。 她两手第一时间按紧木板边缘,回头看了看仍奋力蹬车的宴老。 他看起来只是一个在健身房里和年轻人比赛做有氧运动的白发老人。可是那腿力经过阿宴的目测,明显没有达到每秒三十米的强度。 她移视前车胎。和地上迅速移动的石板相互接触,橡胶车胎像是抹了机油般顺滑。 用眼睛根本无法“看”到摩擦力。 虽然知道这点,阿宴却仍死死盯着发生摩擦的部位,直到双眼开始疼痛发胀。 她放弃了,干脆平躺在平板上看着湛蓝的天光。 洁白的云团在蓝色的底布上变幻着姿态,变淡又变浓,散开又聚拢。 她稍微闭了个眼。再次睁开,白色的云雾已沾染上橙红色的霞光。 空气焦灼起来,有一丝甜甜的香气。 她正觉得现在应该是晚饭时间,肚子就发出一阵鼓鸣。 不巧,宴老的肚子也叫了起来。他放慢了蹬车的速度,但三轮车却不肯停下来。 “这车……” 宴老刻意控制住脚下的动作,三轮车的速度仍然保持每秒三十秒不变。 “给我停下来!”他对胯下的三轮车大吼一声。 “啊……怎么了怎么了?”阿宴吓得忘记了饥饿,从木板上坐起来。 “你别动,让我来!” 宴老两手撑在车把手上,两脚悬空。车轮缓缓停止了转动,但整辆车仍在向前移动。 “停下来!”宴老又大喊一声。 三轮车仍在向前冲刺。 宴老不敢跳车,只能灰溜溜地爬到车板上一阵叹息。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阿宴查看着车上的三个没有转动的车轮,觉得很有可能这辆三轮车上还备有另外一套驱动装置。 要证实这一点,也需要先将这辆车停下来。 “爷爷,我们家什么时候有的这辆车?怎么我都不记得了?” 宴老郁闷地拍着大腿:“我们家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劣质产品!这车是急救舱里的玩具!” “急救舱?急救舱是什么?”阿宴瞪大了眼睛问。 宴老的眼睛比她瞪得更大。 “傻丫头,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进来的,老实交代!” 阿宴被问得云里雾里:“什么怎么进来?进来什么地方?” 宴老硬生生压下脸上的情绪:“……告诉我,你从羽池驿馆离开之后去了哪里?” “鱼翅?医馆?”阿宴歪着头问。 宴老倒吸一口凉气。 他和阿宴盘腿坐在木板上,相对而视,久久不语。 阿宴只好岔开话题:“这车会自动导航吗?它知道邻村怎么走吗?” 宴老没有接话,只是向阿宴伸出左手食指:“你看,这是几?” “……是一。” 宴老张开左手手掌,又问:“再看,这是几?” 阿宴望着宴老的左手,好久,“……是五。” “你为什么要想这么半天?!”一大片口水从宴老口中喷射而出。 “嗯……”阿宴犹犹豫豫,“我……我想先确认一下……” “有什么好确认的,嗯?你老实告诉我你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千万不要隐瞒,这个事情很重要!”宴老紧抓阿宴的肩膀,使劲摇晃。 那紧张的神态,就像是看穿了阿宴的视觉障碍,于是阿宴也跟着紧张起来。 宴老给了阿宴将近一分钟的思考时间,得到的回复仍然是沉默。 “……算了,现在找到宴壹才是关键。” 他松开了阿宴的肩膀,坐在木板上朝邻村的方向眺望。 云如火烧般燃尽,最后一丝烟雾隐没在黑夜中。 太阳沉入海下,月亮尚未升起之时,狂奔的三轮车终于疲惫得无法前进。 宴老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车,朝几步远的篱笆墙走去。 阿宴跟在他身后下车,一只手腕却被车上的某物挂住。她回头查看,却没有发现任何能钩住她手腕的东西。 她使劲扯动手腕,三轮车上的平板便开始前后摇晃。 “别走,求你了!”是密涅瓦的声音。 阿宴从自己的那只手腕开始摸索,顺着透明的粘腻触感一路摸到了那张小圆脸。 “……是你?沙滩上的那个……小女孩?” “别走……”密涅瓦的声音不似从前那般清脆,更接近一个小孩的哭腔。 阿宴迟疑片刻后,伸出双臂搂着密涅瓦那看不见的身躯,将空气般的密涅瓦从木板上饱了起来。 “呃……你好沉啊!” 阿宴刚说完就发现自己无法呼吸。她意识到可能是密涅瓦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只好将面前这一团沉甸甸的空气从自己的脸上扒下来。 “……你想捂死我啊!”阿宴知道密涅瓦还抱着她的一只手不肯放开。 “别走……急救舱内还有你没做完的事。”密涅瓦说。 第237章 没做完的事 “什么急救舱?这海边还有个急救舱?” 阿宴怀疑自己听到的内容,从手腕处传来的被掐得死死的痛感让她更加紧张。 “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也就看到一艘搜救小红船从海那边游过来……” 密涅瓦打断了她的话:“你们这儿的人都会游泳吗?” “当然啦,”阿宴说,“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生活在海边的人……” 她突然停住,像是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思维漏洞。 能够描述这个漏洞的文字从她眼前一一飘过。在最后一个字消逝之后,她忘记了这个问题是什么。 “不会游泳会被大家的唾沫淹死的。”阿宴说。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游泳的呢?”密涅瓦问。 是啊,我一定是很小的时候就学会游泳了吧,阿宴想。 但她想破了脑袋也没能确定自己是几岁学会了游泳。 “……不记得了,总之就是很小的时候吧。” “你这一生游过几次泳呢?”密涅瓦继续问。 “你很烦哎,”阿宴拒绝回答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我怎么记得我游过几次泳……” 来自地下的重力明显变小。 她慌忙稳住塌软的脚跟,脚下却像是踩在了弹性橡胶上无法找到着力点。 “别怕,跟我来。” 密涅瓦用劲掐着阿宴的手腕,施力的方向逐渐变化。 阿宴能感觉到看不见的密涅瓦正在上升,也能感觉到地面施加给自己的重力并不是变小,而是逐渐消失。 “什么情况……” 阿宴诧异之间,脚尖已经悬浮在空中。 “哎——” 她像一只没有线的气球飘了起来。 “我不会是在做梦吧?!”她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 “是的,你正在做梦。”密涅瓦平静的说。 “啊?” 阿宴不解,却又不明白让自己不解的谜题是什么。 “这里只是急救舱,阿宴,快想起来吧,我的面目。”密涅瓦恳求道。 飘在半空中的阿宴根本不知道隐形的密涅瓦身处何方,也没想过去探究。 她只是觉得漂浮在半空中是一种非常有趣的感觉。 轻松,自由,无拘无束的快乐。 “大傻瓜——”密涅瓦被阿宴的漫不经心气得大吼。 阿宴还没有享受到几秒钟的愉悦,重力再次恢复。 她毫无预兆地跌落在地。 “喂!做梦而已,没必要这么较真吧?”阿宴朝半空中乱喷。 “你到底有没有出去的觉悟啊!”密涅瓦用娃娃音尖叫。 阿宴才不管密涅瓦说什么。她从地上爬起来,搜寻着爷爷的身影。 “啊~~在~梦~~~~里~……”阿宴找到了自洽的逻辑,开心的唱起歌来。 “难怪这一路我看到了这么多的怪事。原来不是我的视力出了问题啊!” “那个什么密涅瓦,你也是梦里的人吧?对不起,我现在要去找我梦里的弟弟了,再见。” 她朝远处的篱笆墙走去,走近了却没有发现爷爷的身影,只有一扇半开的对开大门。 “阿宴,别去,那里是你爷爷的私人梦境。”密涅瓦跟在她身后大喊。 “真是奇了怪了,两个人的梦境难道还能链接起来吗?” 阿宴一脸不信地昂首抬腿迈入门内。 剧烈的耳鸣从耳畔边响起。 她两眼一抹黑栽倒在门槛上。 “唔……好疼……” 阿宴吃力地站起身来,发现门内的世界还真就是一抹黑。 她伸出手来在面前晃了晃,发现能看清自己的手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荧光。 那一抹黑的世界在随手摆弄之间被她的指尖划出了一道道奇怪的裂痕,裂痕中充满了鲜艳的色斑。 她好奇地伸出双掌在黑暗的虚空中挥舞着。 黑暗的世界抖落满身的灰尘,终于显露出了原象。 火焰肆虐,四处都是崩坏的建筑物。 天空中的钢铁烈阳不断生成一颗颗巨大的黑斑。那颗诡异的太阳不知被什么东西一切为二,两颗半球被上下拉扯出整齐的切口。 地面一层又一层地断裂开来。惊慌失措的人们四处逃窜。 只有一座细长的尖塔仍安稳矗立在地面上。过了没多久,那座尖塔也开始晃动,然后缓缓下沉。 火焰最终吞噬了整个世界。 咔吧,咔吧。物质变为灰烬之时发出绝望的脆响。 炽热的痛感在阿宴的指尖跳跃。阿宴吓得收回了伸出的手,仔细查看,却没有发现皮肤被灼烧的痕迹。 “哎呀,原来那位老爷爷的心理防御这么强的。阿宴你都没法看到什么肮脏隐私呢。” 是密涅瓦的声音。 阿宴只能逞强冷笑:“哼,说得好像你看过很多肮脏的东西一样。” “哼,说得好像你什么都没有看过一样。”密涅瓦回嘴。 “……” 阿宴不愿意继续聊下去。她向前试探着走了一两步。被火焰覆盖的地面呈现出同刚才一般踩在橡胶上的弹性。 她只能退回原地。 “为什么爷爷的私人梦境里会有这样的火灾?”她问。 “你不记得了吗?坪筑已经被击毁了。”密涅瓦说。 “坪筑?坪筑是……” 阿宴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名为《炎之魔女》的故事在她脑海中浮现。 那是一个她在上学之前听过的故事。那个故事在附近的渔民之间代代相传。 在遥远的过去,在相邻的土地上,一位魔女引发了一场毁天灭地的大火。火焰烧尽了这世上的一切,而此时的此地,因为被广袤的大海所庇护,最终幸免于难。 这位玩弄火焰的魔女在火焰中诞生,无法被火焰所摧毁。所到之处,无不被她身上的火焰引燃。 幸存的勇者为了阻挡燃尽大半世界,向世界最后的庇护所进发的魔女,在此地设下了三个圈套,最终用光之锁链禁锢住魔女,并将她沉入了大海深处。 此地,正是“坪筑”。 “……坪筑怎么可能会被击毁呢?这里就是坪筑村啊。”阿宴质疑着密涅瓦的话。 “是的,这里是你梦中的坪筑。梦境和现实相互映照,现实中的坪筑空间站已经在宴老面前崩毁了。你面前的景象正是……” “等等……”阿宴拒绝再听下去,“什么现实中的坪筑?我们坪筑可没有这些奇奇怪怪的建筑和那种钢铁做的太阳。” 第238章 断壁残垣之上 密涅瓦不再言语。 听不到人语声,阿宴也无从得知密涅瓦的所在。 她迷失在被黑暗笼罩的区域中,找不到来时的大门。被火焰沾染的视觉破绽在脚边燃烧着,她没有办法不去关注这一方境地中不断陨落的生命。 崩塌的建筑物碎片砸落在地,殷红的血液从瓦砾之间渗出,印出朵朵暗色梅花。一部分人侥幸逃到断裂成渣的地面上,却被无形的魔爪擒住了脖子,顷刻间面色青紫,窒息而死。 这一方境地最终被虚空撕裂,所有的人造事物分崩离析,融化在黑夜之中。 这块破绽最终还是在黑暗之中归于寂静。 再次面对毫无视听动感的黑,阿宴只觉得焦躁。 她不停挥舞着手臂,看看能否在这片黑暗中刮出东西来。 点点微光像是回应阿宴内心的期待,在她的指尖闪烁。 阿宴跟随着不断闪烁的星光在黑暗中行走着。那几颗微弱的星星在她眼中越来越亮,越来越闪。 稀娑的声响开始在脚边徘徊。 双脚在积水中踩踏的声响。 她踏入了一片清浅的水域,继而在视野中发现了星光垂落在水面上的倒影。 在真实的星光和虚幻的倒影之间,一座矮山朦胧堆砌在她前方。 她无法从那泛白的三角形山体推断出什么,只能加快脚步朝它靠近。 水渍粘腻在她的脚尖,飞溅起来而后又融入地面上的一片滩涂之中。 阿宴在这片滩涂上以近乎跑步的姿势快步走着。 她越发能分辨得清那些堆砌在前方的东西。 断开的大理石柱子。被毁坏的人体模特残肢。透明的,装满垃圾的塑料袋。废弃的钢铁材料。杂乱缠绕粗细不一的线管。 每靠近一步,她的心脏都会更加疯狂地想要从胸腔中蹦出来。 随后,她那凌乱的视线于废墟顶部捕捉到一个孤独的背影。 冰蓝色的短发被修剪得时尚又得体,很好的突出了那颗发育完美的头颅。 “……宴壹?!” 阿宴朝那人影奔跑,矫健的双脚踩出一片喧哗的水花。 废墟的体量在她面前逐渐庞大,而倒映在水面上的影子也逐渐清晰。 那个身影仍孤零零一人抱膝坐在废墟顶端,对周遭的一切都无感,看上去比边缘型人格的阿宴还要疏离于尘世。 等阿宴踏上废墟的边角,她已经气喘虚虚。 那个身影对她的连声呼唤无动于衷。这让她倍感不解。她印象中的宴壹活泼可爱又懂礼貌,头脑好且谦虚,从来都是家中最孝顺的孩子。 那样的宴壹,怎么可能不理睬我呢? 她这么想着,不顾仪态大步爬上废墟。 那时,她还不曾怀疑,“宴壹就是蓝头发”和“有蓝色头发的孩子就是宴壹”这两个论断的联结是存疑的。 “宴壹……”阿宴爬上废墟顶端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拍了拍蓝头发的肩膀,“你怎么了?” 那个身影终于意识到周围还有其他人。 他缓缓转过头来,望着阿宴。 呆滞的目光在一张平淡得没有一丝情绪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 “你……你怎么在这里?” 阿宴这么问着,内心却开始相信这个问题不太可能会得到答案。 那张脸上毫无波澜起伏,只是像石膏像般望着阿宴。 脸上的一双金黄色的眼睛差点让阿宴以为看到了自己。 她努力甩掉了这个“照镜子”的念头,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清醒一点。 睁开眼后,那张脸却越来越像自己。 “还记得你自己的面孔吗?”密涅瓦在她耳边悄然呢喃。 阿宴压抑着心中被人语所勾起的怒火,抱起宴壹走下废墟之山,却止步于滩涂边上。 整个世界静悄悄。只有一道弧光于水面扩散开来,而后消失不见。 借着孱弱的星光,水中的明镜映照出阿宴和宴壹各自的脸庞。 这是两张对彼此来说都毫无二致的脸庞,每一寸肌肤,每一道纹理都无法用眼睛找到相错的瑕疵。 太过于相似了,阿宴想。 她当然记得自己和宴壹并不是双胞胎,二人之间相差将近四岁。 只是如果水面上呈现的不是宴壹的面貌,那宴壹真正的面貌又是如何呢? 她不知道答案,只能默认眼前的事实。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从阿宴身后传来宴老严厉的训问。 阿宴抱着怀中失神的宴壹,回头望向宴老。 面色一如既往的冷冽,眼神从未有过的偏执。 “……爷爷,宴壹他……” “你不要打扰宴壹念书!要玩耍到一边去!”宴老蛮横地将宴壹从阿宴手里抢到自己的怀中。 末了,冷不防将阿宴粗暴地推到了水中。 阿宴从水滩中僵直地坐起,浑身狼狈不堪。 她看到爷爷早已转过身去,搀扶着宴壹往废墟顶部蹒跚而去。 “爷爷,等等我——” 阿宴也紧随其后。她与宴老之间的距离无限逼近,近在咫尺,却永远无法追及。 年近六十的老人家精神矍铄,踩在坑洼之上的脚步却因为缺乏锻炼而沉沉浮浮。 一个不小心,宴老的脚踩进了虚掩的窟窿中。他浑身猛然一抖,陷入坡地内的右脚勉强找到固定处站定,有什么东西就在此时从他怀中掉落在地。 宴老回顾地面,发现了宴壹的头颅。 那一头冰蓝色的头发遮住了头颅的五官,却无法掩饰脖子处整齐的切痕。 宴老在此时彻底崩溃。 他抱起宴壹的头颅,双眼绝眦,无语凝噎。 一道闪电惊现而过,三人的面孔如烟火般明灭。雷鸣即刻在黑暗的周遭隐隐作响。 四周的气压骤然降低,疾风在水面上划出螺旋的纹路。 阿宴侧身蹲在久久不能言语的宴老身旁,努力组织着话语。 “爷爷,你仔细看看啊,这不是宴壹,这只是个和宴壹长得很像的人偶。” 她想将那颗毫无血色显现的头颅从宴老的手中取出来,宴老却固执地拒绝了她。 “别碰他!”宴老朝阿宴嘶吼着。 “离宴壹远一点!他和你不一样!” 阿宴松开了抱着头颅的双手。 雨点从夜幕深处降下来,逐渐浓密,沾湿了周遭的一切。 第239章 梦的终结 在见识到如此多的谬误之后,阿宴再次领悟到此时此地只是梦境而已。 雨水从额头滑落到睫毛上,顺势积聚在眼角。 她擦去眼中的水雾,也擦去了心中的万般顾虑,麻利地将那颗头颅从宴老手中抢走。 沉默几时的宴老此时才从魔怔中惊醒。 “把宴壹还给我!”他愤懑地指着阿宴命令道。 阿宴抓着头颅的毛发,向宴老展示着那颗头颅的切割处细节。 “你看清楚!这颗脑袋不是人头!” 宴老死死盯住头颅底部平滑白净的切割面,内心的一根重要支柱轰然崩塌。 他握拳垂首,似乎是想隐藏内心的脆弱。 芦苇般的情绪没法迷惑他一辈子。况且他并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 再次亮出眸子,宴老的眼中满是愤怒与仇恨。 “你……你该……” 他颤颤巍巍从凹凸不平的垃圾堆中站起来,猛然举起苍老的双手放在阿宴单薄的肩膀上。 那已经不是温馨的按扶,而是理智失控后的暴力抓爪。 “是你害死了宴壹!”老人沙哑地咆哮。 “……宴壹,怎么了?”阿宴完全不明白宴老的心情。 “……你害死了宴壹!”老人吼道。 阿宴没有办法理解宴老的话。她一直记得,宴壹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他读书好,被送到邻村最优质的学校学习。 “爷爷你疯了吗?宴壹在邻村读书!”阿宴向老人解释着。 “你说谎!”老人一把甩开阿宴。 横冲乱撞的力道让阿宴在布满垃圾的坡面上跌倒。她差点以后仰的姿势从坡面上滚落,最后一刻,她抓紧了从坡面横纵突出的一根折断的钢管。 “宴壹六岁就已经完成了基础教育,他是个神童!”老人居高临下地对匍匐在坡地上的阿宴说道。 阿宴挣扎着,她发现自己的腹部被不明硬物戳伤,糟糕的痛觉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 “他八岁就被社会学教授认可为将来的栋梁,九岁能将空间站的各类操作守则烂熟于心。” 老人在疯狂中逐渐骄傲的神态被阿宴痛苦皱眉的样子刺痛。 “……而你呢?你什么都做不好!做什么都是三流水平!你现在有什么资格皱眉?嗯?!” 阿宴拼命压抑着自己愤怒的情绪,腹部不受控制地起伏,反而让被硬物刺伤的创口更加撕痛。 她倔强的表情引燃了老人身上炽热的怒火。 老人俯下身,以同样倔强的表情对阿宴说:“你,是个废人!就不要怪我从小不欢喜你!” 阿宴咬牙忍住腹部的痛感,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爷爷并没有疯。 “你看看宴壹,他这么的优秀,为什么你做不到?” 他毫不吝啬地说出那句让阿宴遗忘许久的,最初的咒语:“你不是我们家的孩子!” 阿宴的怒气在那一刻涤荡干净。 腹部的剧痛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来自四肢的麻痹感。她抓住钢管的手反而因麻痹更加坚定地紧握。 这个时候,她只能笑。眼泪早已在过去流干。 她脸上的微笑如此暧昧不明,反倒让老人琢磨不透。 “怎么了,你开始不知羞耻了吗?我告诉你,是我家的孩子就不许笑!” 阿宴笑得更加开怀了。 “我警告你,不许笑!不许笑!不许笑!” 老人发狂地击打着阿宴抓紧钢管的那只手。可是阿宴仍然笑得灿烂。 “这是梦……这只是梦而已。” 老人疯狂的神色被阿宴的梦话镇住。 “梦……”他自己呢喃道,“对啊……我早该……” 可随后,他又坚定地疯狂起来:“不……你,是你在做梦!你是在迷惑我!” 老人像是突然开始惧怕阿宴,从阿宴面前跳到远处。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坪筑没有崩塌……没有……” 阿宴听不清老人的自说自话,她觉得自己的心境也被那些话语左右。愤怒,无奈,不甘,失望,乃至绝望在她眼前具象化。 她的视野逐渐模糊,麻痹感从四肢向心脑蔓延。 那个让她坚持从布满垃圾的坡面爬起来的理由越来越模糊。 麻痹的手最终放开了钢管。 阿宴像一具破旧的玩偶滑落到滩涂上,惊起一滩水花。 可这一片滩涂太过浅薄,无法淹没她的躯体。 更无法溶解掉已经包裹住她全身的绝望的气息。 “快……快点记起我的脸庞啊,阿宴!” 只有密涅瓦的语音游荡在阿宴的大脑中。 阿宴根本想不起密涅瓦的脸。当“密涅瓦”这三个字进入她大脑时,她的大脑就像被植入了一个特定的清扫程序般将这三个字轻轻地抹去。 “快想起来啊!快想起来!” 那个稚嫩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到最后,那些焦躁的话语就像闹钟开始闹铃那样刺耳。 心中只剩下烦闷的阿宴,凭着那一丝不愿服输的求生欲凶猛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普普通通的,毫无花纹的天花板。 “是谁?是谁在讲话!” 她双拳紧握,奋力撑起腰杆。 “给我站出……” 还没说完,她的额头就撞击在透明的玻璃板上。 她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又被关了起来。 在有限的视野中,她无法窥视到四周的全貌。 拳头再次不由自主地硬起来。然而这次,她知道出拳只会消耗自己的体力。 只要稍微静下心来,梦中宴老的尊容就开始不断在她脑中闪现。 “……你连最简单的操作守则都背不好!” 这个时候还想什么操作守则……阿宴将不经意间冒起的念头随意压了下去。 而坪筑空间站操作守则的条文却开始若有似无地呈现在她的脑海中。 “……第3678条第三则:密闭载人容器的气密性检查程序。” “……容器内常在元件拼接处安置气密性检查程序。拼接处暴露的横截面积决定了此处程序的计算复杂量级。通常,在开关承轴处横截面积最为暴露,此处的检查程序一般会附带手动触发工具。” “……请谨慎触碰工具,不良操作会……” “会在毫不安全的情况下让容器解体?!” 阿宴突然念到了关键信息,多巴胺在她的大脑内爆发。 她才不管安不安全,伸手向头顶摸去,那里是最可能设计承轴的地方。 第240章 老熟人 圆滑的玻璃内壁中央分明凸起了一块雕有繁复阳刻的按钮。 她兴奋地按了下去。 滋溜溜—— 伴随着一阵漏气的声响,玻璃壁内开始充盈升腾的雾气。 阿宴感觉得到雾气中的高热量,又察觉到玻璃壁冷得透凉,赶紧用力推开。 这次,玻璃罩像脆弱的蛋壳般滑落,在地面上砸出了绝响。 她从容器半壳中坐起来,撑了个久违的懒腰。环顾四周,她并没有被冷酷的实验室装修风格吓到,反而看到一些老熟人。 “是你?!”阿宴指着不远处拿着记录平板心慌张望的男人叫道。 那男人穿着白色的防菌外套,尽管戴着便携式防毒面罩,却仍能让阿宴看出他在担心附近空气质量的问题。 而且,那为了美观考虑而设计成透明形态的面罩,完全展露了男人俊俏的面容。 “你是那个……那个什么……”阿宴记得男人的脸,却想不起他的名字。 “啊……我叫什么并不重要,”男人狡猾地慢慢后退,“要注意安全啊……” 但阿宴并不注意安全。她一个健步冲到了男人面前,一把扯掉了他花俏的防毒面具。 “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龙凌!” 龙凌那紧张的表情过于夸张地消退,“你……你还是躺着吧。” “我干嘛要躺着!”阿宴拽着龙凌的领子不肯放,“你最好跟我说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还是躺着吧。” 同样的话语从天顶处淡然飘下。 阿宴不知道这个被白色钢铁覆盖的空间斜上方角落,居然是由透明材质封闭起来的。 那个角落后方分明还站着一批人。 站在最前排的,就是顶着那张和龙凌过于相似的脸,冷傲审视着她的阴郁中年人。 阿宴横眉冷对,实则掩饰内心的慌张。 那个人……也好像在哪里见过,名字却…… “怎么,你不认得我?”中年人的眼睛反射着两眼的白光。 “我干嘛要认得你!”阿宴回怼,“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把我带到这里的,这是违法行径吧?” “我是不是可以申诉一下啊!” 无人回应她的话。 “那至少要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吧?” 中年人轻推鼻梁上的眼镜:“请你先转身看看身后。” 阿宴狐疑地转过头去,发现在自己曾躺过的容器旁,还有一个完好的长卵型容器。 她预感这个容器里同样有人,便步步靠近。 透明的壳里一个老人正安详沉睡着。 花白的短发和胡须眉毛连在一起。乌紫的嘴唇倔强地瘪成圆弧状。眉头不自然地皱起,且僵硬地保持着。 这正是宴老那张令人望而生却的脸。 “爷爷!” 阿宴趴在玻璃罩上。她拼命捶打着透明外壳,想要将宴老唤醒。 无果。 她只好围着卵舱边缘一阵排摸,想要找到手动开关。 “现在你可以提问,只有一个问题。”中年人的话语让阿宴停了下来。 从卵舱外部她确实找不到任何机关,而那人的话又让她思维混乱。 她要问什么?她最想要知道什么? “白痴。”中年人嫌弃地嗤笑。 阿宴的怒火瞬间被点燃:“有本事你下来说话!” “那你有本事走上来吗?”中年人说。 “你下来!” “……” 中年人不再理会阿宴,侧头向身旁的安保人士耳语几声。不多时,白钢墙壁上裂出一条缝,继而又向两侧拓宽。 持有器械的数位安保从黑色的巨缝中走进来。 阿宴不甘示弱,顺势抓住毫无反抗意愿的龙凌,用右手锁喉。 “都别动!”她大喊。 “把我爷爷放出来!” 数位安保毫不动摇地将器械对准阿宴。 阿宴心下觉得自己手中抓到的这张牌有些掉价。 “喂,你就这么无所谓吗?” 龙凌把眼珠翻上了天也没能瞧到阿宴脸上的虚浮:“我还能怎样?如果你愿意自己照顾这个已经接近脑死亡的老年人,我们也不会介意的。” “……那明明就是睡着了,你骗谁!” “宴老在进入救生舱时头被飞来的钢片切开,虽然通过外科手术将断开的颅骨和软组织重新连接在一起,但自我意识一直没有复苏。” 龙凌感觉扣紧他喉头的手略显松弛。趁此机会,他拿下阿宴的手腕反将她压制在地面。 “现在不一定要你对这个老人负责,但你要知道坪筑已经被小行星击毁,如今你寄人篱下,在星鉴讨生活,希望你能温顺一点,不然会有很多麻烦。” “温顺个屁!我又不是……是……”阿宴恶狠狠地望向宴老所在的卵舱。 爷爷他根本就只是睡着了啊! 她不相信龙凌的话,认为这伙人是在欺负她人单势弱。 “……怎么可能会有小行星?”她岔开话题,“我从来就没听说过最近有小行星靠近!” “坪筑的人口过多,各个空间站能够接纳的难民有限,你们的人控制住了舆论,仅此而已。” “……你,你怎么那么肯定?”阿宴利用尚未被完全克制的右脚来了招鲤鱼摆尾,想要摆脱从背后擒住她双腕的龙凌的手。 龙凌轻巧移动马步,躲开了阿宴的一击,又趁势将她的右脚压在了地面一侧。 “我可以给你一个肯定我的机会。” 阿宴不明白此时龙凌脸上浮现的微表情是友善,挑衅还是试探。 清风以每秒四米的速度匀速扫过星鉴太空站的大平台主板两侧。所有的工作与生活场所都位于这块主板上。所有工业和农业产区位于主板南面,行政区,服务业及住宅区位于主板北面。主板内部设有运输梯,方便南北两面进行物质交换。 圆柱型的光能采集防护罩保护着主板。防护罩外壳因长期吸收太阳光及宇宙射线而呈现完美的纯白色。阿宴行走在住宅区空旷干净的黑色路面上,却能透过这层防护罩一览太阳系空间的一切光景。 龙凌紧随阿宴身后。他在阿宴飘散在半空中的粉红色长发中搜寻着什么,却又一无所获般露出颓唐的神色。 “为什么从你们这里看星空,会比在太空漫步时看到的还要逼真?” 阿宴盯着头顶的斗转星移,更深刻地感觉到了天地的神秘之美。 第241章 地球之貌 “你在坪筑长大,看到的是用肉眼观测的宇宙。初来乍到,当然会觉得神奇。” 龙凌也望着头顶的星辰,只觉得索然无味:“以前我也以为宇宙是这么的美好,直到我去你们坪筑体验最原始的太空漫步……” 阿宴回头,怒目圆瞪:“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龙凌笑得嫣然:“你生气的样子很可爱。” 阿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自然的脸红,但她确定龙凌并不是个诚实的人。 她的眉头皱得更狠了,并且想起上学时那些男生的恶作剧。 “你是在炫耀你们星鉴的电子屏高端大气上档次吗?” “……不,”龙凌的笑容变得尴尬,“我……我是指,你真的很……很好看。” 阿宴懒得理他。 她转过头去,继续欣赏头顶的绚烂光景。 星鉴的天空,永远是夜景。以前难以用肉眼捕捉的星光,在这里都被光学增强为理论星图般清晰的模样。 星鉴在迅速地转动。转眼间璀璨的太阳被露出大红斑的木星遮挡住。 阿宴如此清晰地观看木星红斑,虽然它随着木星的自转快速溜走,只留下惊鸿一瞥。 她对红斑边缘上奇特的纹路非常好奇。为了重新看清楚那些极具动感又颇具美感的纹路,她盯着覆盖住整个天空的木星,不愿移开目光。 全靠电灯照亮的住宅区失去了太阳的恩赐而变得更加漆黑。宽阔的路面上亮起了辅助照明的蓝紫光地灯。 这些地灯的光线让阿宴越发看不清那些奇异纹路。 她望向天空的脖子伸得更长了。 “你喜欢木星吗?”龙凌打破沉默。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我更喜欢地球。”阿宴目不转睛盯着天空中再次出现的红斑,随意回了一句。 龙凌犹豫着,最终又搭上了话:“如果想看到地球,还要等上一会。” 阿宴撇过脸来,不服气地看着龙凌:“我想在木星移开之前先看看红斑,可不可以呢?” “不如我们先聊聊?看那颗红斑有什么意思呢?” 他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自然地将手轻放到阿宴的肩头。 阿宴对此时的肢体接触十分厌烦。她想要擦掉肩头的那只手,可右手刚搭上自己的肩头就被龙凌的另一只手死死按住。 “你想死吗!”阿宴朝龙凌咆哮。 龙凌为了那堆喷到自己脸上的口水而闭眼一秒,随后小鹿眼弯弯睁开。 “……没事,你肠胃很好,没有口臭。” 阿宴的左手不经思考地朝龙凌腹部使出寸拳,却被龙凌侧身躲过。 “有种你别躲啊!”阿宴摆开架势誓要一战。 龙凌不想让场面向暴力冲突发展,恰好失去的阳光又重新矜持地撒在住宅区上。 “你看,是地球!”他指引阿宴向空中望去。 被木星笼罩的昏暗天空一点点挪动到一旁。带着环状光晕的太阳再次完整出现在天空中。九大行星在阿宴面前像散落在地的弹珠陈列开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地球。 晦暗。灰色的外边无法折射出太阳的一丝光彩。 “不对……这个地球,”阿宴十分疑惑,“地球难道不是蓝色的吗?” 龙凌在两秒钟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噗哈哈哈哈——” 他甚至毫不掩饰地捧腹大笑。 阿宴被龙凌的笑声惊醒。眼前晦暗的地球突然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龙凌望着阿宴困惑的脸,突然间也像是明白了些什么。 “对不起,我不是想……” 阿宴已经觉得这种道歉是些十分虚伪的措辞。 “对啊,你们星鉴的天空,地球是出了名的晦暗呢。”她居然无法控制地笑出了声。 她的笑声让已经停止大笑的龙凌更加紧张。 “……我已经说过对不起了。”他说。 可是这回换阿宴大笑不止。 “喂,你快停下!”龙凌抱住阿宴的肩,像是要捂住她那肆意漫出的笑声一样。 “我拜托你——” 他还没说完,灰黑色的地面开始以二人为中心展开一个更为漆黑的圆面。 阿宴并没有察觉到龙凌的意图,她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笑肌和腹肌。 “真没办法……” 龙凌沉下脸色,狠狠将阿宴从身边推开。 太晚了。 黑色的墙壁从圆面边缘嗖然拱起。阿宴的背沉重地砸在黑墙之上。 骨骼近乎碎裂的痛感让她从大笑中恢复过来。 “唔……”腥热的血从她嘴角滑下。 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能感受到来自背后的电击。 她停止大笑的原因不是因为笑意消失,而是因为高压电导致肌肉不停地颤抖。 龙凌呆立在圆形的监牢中央,望着被高压电折磨的阿宴,仿佛一些只属于他的噩梦也再次苏醒。 在瞳孔微睁之后,龙凌开始四处张望着。然而他在这个临时迷你监牢中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工具。 他不敢再次望向阿宴,这会让他想起上一个就这样失去生命的女人。 “开什么玩笑……” 阿宴低声颤抖的呼喊却让他再次将目光转回来。 她居然自己从黑墙上挣脱下来。 确定阿宴身上已经完全断电后,龙凌终于敢靠近她,细心查看她的伤势。 裸露在外的皮肤焦黄,渗着血丝。 他不敢触碰那些伤口,生怕烧焦的皮肤会突然炸裂开,露出血肉。 “开什么玩笑!” 阿宴恶狠狠仰起头,用她无法约束的口水再次猛喷在龙凌脸上。 她用自己那双唯一没有烧伤的手掌死死压住龙凌的肩膀。 “你以为用电击就可以吓到我吗!” 龙凌望着阿宴那双凶残的双眼,噤声凝视。 “……原来你们坪筑的女人,是这样的。” 阿宴不明白龙凌为什么在说出这样嘲讽的话语时,眼中还泛着晶莹的泪光。 她愣了半晌,觉得这肯定是星鉴人的诡计。 “哼,原来你们星鉴的男人,是这样的!”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猛然推开一脸痴相的龙凌,然后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起来。 “是这样的!” 她提起虚弱的脚跟,朝趴在地上的龙凌裆部踩去。 龙凌吓得疾速朝后方挪动臀部。 但一丝微微刺痛的异样感从他背后传来。他赶紧从地上跳起来,回头查看,发现自己离黑墙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距离,终于松了口气。 第242章 过场 “是这样的!” 阿宴捏紧酸痛的拳头砸向龙凌的头部。 拳风柔弱不堪,根本没有杀伤力。可如果他躲开,却又会让阿宴扑倒在黑墙上。 龙凌只好正面接住阿宴的拳头,顺势将她抱在怀中。 承受了高强度电击后还能如此活泼的女性,他只能在体能上仰慕了。 “你可真是……” 龙凌怀中一沉,发觉阿宴失去了意识。 黑墙也在此时消解在空中。 温度比大街上要底几度。凉爽的体感让阿宴感到舒适。 几乎覆盖全身肌肤的痛觉还是让她睁开了惺忪双眼。 “你醒啦?” 她扒开飘荡的纱帘,看到自己坐在自己身旁和自己聊天。 怎么可能…… “啊……” 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的大腿上,阿宴惊讶地从坚硬冰凉的平台上惊坐起。 她看了看身旁的那个自己,又看了看自己已被包扎成木乃伊般的手臂。 “你……是谁?”阿宴问对方。 对方瞪着相同的眼睛望着她。 “我……是谁?”对方说。 “你……”阿宴止住了话头。 她对面前的这张脸有着超出寻常的反感。虽然她不自恋,但她讨厌这种感觉。 对方一副傻白甜的模样,脸上是一副相当有教养的姿态。这点让她更加不爽。 虽然像,却又非常不像。 阿宴怀疑自己又身处梦中。最近她的记忆异常的反复,让她开始无法确定现实与梦境的界限。 “醒着做梦是一种异常状态。”对方用端正的语调对阿宴说。 “你怎么就知道我在做梦?”阿宴问。 对方稍稍皱眉,随即又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这只是一种参考,还请你再休息一会。”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阿宴赌气走下冰凉的石台,才发现自己刚刚躺在窗台前睡着了。 对方只是恬静的站在高立窗前对她一阵傻笑。 阿宴察觉不到恶意,只好别扭的在空旷的大厅中四处溜达。 她总觉得自己曾来到过这个大厅。在那个似曾相识的时候,一定热闹非凡。 在大厅静寂一角,整齐摆放着两排黑丝绒靠背椅。 前一排的椅子上全都静放着乐器。 萨克斯,长笛,短笛,双簧管,单簧管,长号,圆号,小提琴,三角铁…… 后一排的椅子前放着各类打击乐器。一部大提琴依靠在这排椅子的左侧,一部竖琴依靠在右侧。 一架三角钢琴摆在两排椅阵旁。 乐器整齐干净,唯独没有演奏者的身影。 阿宴仔细查看了每一种乐器,没有发现任何被使用过的痕迹。 她无趣地坐在竖琴旁的一把空椅子上,望着大厅豪华的天顶水晶灯发呆。 一些听觉幻想逐渐浮现在她耳边。 嘈杂的人声,觥筹交错的脆响,高跟鞋在地面上来回踩踏。 她以为自己又身处梦境中,忽然低下头观察四周。 大厅里只有那个长相和自己如此相似的人乖巧矗立在窗边。 两人四目相对之时,阿宴实在是忍不住了:“喂,你干嘛站在那里,像个佣人一样。” 那人歪头微微一笑,朝阿宴走来。 “我只是想要提醒一下,你坐的椅子并不适合将背靠在上面。” 那人说完,又像佣人一样在阿宴身边站定。 “怎么可能!”阿宴暴跳起来。 那人仍保持着如沐春风的微笑,面对阿宴的急脾气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个椅子明明有靠背,怎么就不能靠呢?”阿宴问。 “这种椅子的靠背是为了提醒乐器演奏者,可以挺起背,但不可以仰背超过靠背的限度。” 阿宴望了下椅子,抠了抠后脑勺。她觉得还是有些道理的。 可是对方对她那种过于友善的关注还是让她极为难受。 “……你会玩乐器吗?”阿宴问。 “会的。这些乐器我都会玩。”对方说。 阿宴噗嗤一声笑出来:“你骗人,我才不信。” “我没有骗你。”她淡淡的说。 “那你就……” 阿宴扫视着身旁的一众乐器,觉得钢琴太大众,击鼓又太简单。 “……就试试小提琴吧。” 对方立即答应,走到放置小提琴的椅子边,站着将小提琴夹在左肩头,搭上弦。 小提琴雄心勃勃的音色被异国风情的清丽曲调所驯服。 阿宴心中对那人的反感被来回曲折又不失柔和的乐音一一消解。 她甚至开始沉醉在乐曲中,还找到了一丝童年时的愉悦。 乐音在适当之处停止。 演奏者身后的大门就在此时被人推开。 黑色的短发从门边露出来,继而是龙凌那张黑白分明的建模脸。 他一双鹰眸随意扬起,在看到阿宴后陡然瞪得老大。 “咦……你……” 还来不及说完,身旁那人小鸟依人般栓住龙凌的胳臂。 “凌,你终于来看我了。” “呃……”龙凌面色尴尬望着那人,露出勉强的笑容。 他偷偷瞄向阿宴,笑容突然就变得更假。 阿宴不明所以,只是猜测这二人的感情应该会很好。 她嗅到了暧昧的味道,对龙凌露出了极其猥琐的表情:“你们……在谈恋爱吗?” 那人抢在犹疑的龙凌面前开心地说:“是的。” “是这样啊,”阿宴也为她们开心,可是突然又变了脸色,“你们是情侣!” “是啊。”那人再次回答。 阿宴盯着龙凌要笑不笑的脸,又回想了一遍和他的相遇过往,终于明白了一些之前想不通的事情。 要尴尬的应该是我才对,阿宴想。 “对不起,打扰了。”她推开挡在门边的龙凌,径直走了出去。 她并没有看清门外的景色。等她从万分尴尬的情绪中跳脱出来,开始抬头观察四周时才发现,自己迷路了。 她走出的那扇门居然在墙面上自动关闭,然后随着墙面快速向左移动。 阿宴自然是追着那扇门跑去。 好不容易追上那扇门,她重新推开门走了进去。 惯性让她跌倒在地。 她发现自己再次回到了星鉴的住宅区灰黑的地面。 天空再次被木星覆盖。大红斑在天空中出现又消失。 街道上空无一人。 阿宴并不觉得害怕,也没想过接下来要怎么办。她独自一人行走在光线些许眷顾的路上,享受着逃避他人的快感。 第243章 深刻反省 宽广道路上的地灯时起时灭,四周凸起的黑色建筑物在阿宴的视野中上下左右地游移。 她感叹星鉴的建筑规划如此灵活开放,又想起了以人造太阳为中心建造的坪筑。 和柱形的星鉴空间站不同,坪筑是球形外观。 人们住在能够被切分移动的球形内壁上,而人造的钢铁烈阳永远在球体中心闪耀。 在坪筑里呆久了,连太空漫步这种古老的运动都显得惊险刺激。 阿宴在温度适宜,清风拂面的坪筑街道上漫步。天空中的星象在经过无数次的重复变幻后 已然变得乏味。 她只好将视线放在周围的街景上。或圆或方的建筑来回移动,让她觉得自己只是在原地踏步。 无聊压倒了一开始不愿面对的负面情绪,让她开始想起一些龙凌的话语。 “以前我也以为宇宙是这么的美好,直到我去你们坪筑体验最原始的太空漫步……” 阿宴突然想到,龙凌在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并不是那么的充满嘲讽意味,听上去甚至有点失落。 她不明白龙凌为什么会失落。 虽然被光学增强的天空十分清晰,从太空漫步的视角看去,宇宙广袤真实的美感并没有输。 那么一定不是审美的问题,阿宴想。可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其他的头绪。 “……我在搞什么!” 从地下发出的一阵隐隐轰鸣让阿宴的脚发颤,她突然间清醒过来。 为什么她要去推测龙凌的心态? 她开始了严肃且深刻的反省。龙凌和她是不一样的人,她才不要去和他玩猜心这种游戏呢。 这是武术老师给她的启蒙课程核心要旨之一,她一直铭记在心。 她开始精神抖擞地走在毫无惊奇出现的大道上,而惊奇的事情居然就出现了。 这条没有尽头的路终于出现了尽头。 位于尽头的一群人穿着五彩斑斓的衣服摇曳身姿。 他们在铺满浅色地砖的广场上来回走动。向道路前方延伸的半圆形广场边缘镶嵌着白色围栏,如同皇冠般在晦暗不明中昭显着自己的存在。 阿宴好奇地走上前去,发现他们正在跳着一种十分温和的舞蹈。这种舞蹈看上去就像在互相敬礼,然后平静地走到下一个人面前,再次敬礼。 阿宴很想笑,又觉得这可能是星鉴的特色活动,于是更加走近观察他们的动作。 那些人在一次相互弯腰敬礼后,于转身之间终于发现了阿宴的靠近。 他们整齐地转过脸来望着阿宴,脸色平静。 阿宴倒是被吓了一跳。她慌张地想要后退,却发现了一件更加惊悚的事情。 这些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虽然服装各异,长相却惊人的相似。 这些面貌相似得模糊的面孔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宴壹。 金黄色的瞳孔,平直浓密的眉毛,冰蓝色的头发,秀气的瓜子脸形。 “宴壹……” 阿宴在这群面目模糊的人中找寻着真正的宴壹。那些人却不等阿宴看清楚,撤过脸去继续跳舞。 她只好穿梭在这些人当中,仔细查找着和宴壹有着相似发型和神态的人。 那些人并不照顾阿宴的想法,只是和身边不断交换的舞伴跳着平平无奇的舞蹈。 阿宴根本没法看清他们和宴壹的区别,但她就是有一种没理由的信心去相信宴壹就在其中。 “小丁丁,你给我出来!” 她突然一声大吼,彻底镇住了这群舞者。 阿宴坚信,这个极具侮辱性的绰号一定会把心高气傲的宴壹吓出来。而后才想起来,那次宴壹被“小丁丁”的绰号吓哭后,突然就戒掉了生殖器崇拜。 而自己则是第一次被爷爷关进小黑屋。 果然,这群舞者对阿宴视若无睹,继续开始跳舞。 阿宴此时才明白,自己的弟弟不可能在这群舞者中。以宴壹如此聪明的脑袋,又怎么会被自己羞辱之后继续跳舞呢? 如果是他,一定会有让她意想不到而又甘拜下风的做法。 她只好躲避着这群舞者的脚步,退回到那条已经走到尽头的路上。 这时她才发现道路尽头真正的惊奇之处。在舞蹈广场之外,在那一圈半圆形围栏之外,仍有着一片充满着虚空的晦暗空间。 她绕过舞者群,顺着围栏一路走到可以直视虚空的位置。 一条清晰的直线将这片虚空与天顶瑰丽的宇宙观景划分开来。 直线之下,是丝绒般的深蓝,上面缀满了闪烁的细碎钻石。 阿宴探出头去望向围栏外,发现这深蓝向下稀释着浓墨重彩。她顺着色彩渐变的方向低下头,居然看到了钢铁烈阳般旁人无法直视的光泽。 阿宴越发想要看看星鉴人工太阳的实体。她将半个身子都伸出围栏外,终于在平台的边缘处看到了那颗光彩夺目的实体。 “……和坪筑的太阳一模一样。” “话说回来,人造太阳的技术,在各个空间站都有着统一的建造标准。” 一个男人在阿宴的背后自说自话。 阿宴回过头来,发现是其中一个舞者。虽然打扮得和宴壹十分相似,但他的声音和宴壹截然不同。 “坪筑的太阳是几百年前建造的,一直延用至今,你怎么就那么肯定这里的太阳和坪筑是一样的?” 阿宴一边辩解,一边把探出围栏的上半身从半空中收回来,却没有控制好身体的平衡,全靠顶着围栏的腰在维持即将悬空的双脚。 “我可没有说所有空间站的人造太阳都一样,”那男人贴近阿宴摇晃的身躯,“你的思维太跳跃……” 就在他说完“跳跃”两个字后,阿宴自己也没想到,就在那一刻她仰头栽到了围栏外。 耳旁的风骤然喧嚣。她的长发在空中飘扬。眼前看不到任何能够判断距离和速度的事物。 身后,却像有千万只银针不断刺入她的脊梁和肩胛骨。 心跳得飞快。 星鉴的重力参数比坪筑要稀薄的多,可她却在掉落的过程中感受到重力参数的迅速攀升。 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阿宴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这种最接近极致痛苦的死亡临场感居然让阿宴在坠落的过程中出现了一种幻觉。 这不是第一次。 第244章 黑魔女再现 四肢被撕裂的幻觉于记忆深处唤醒。 阿宴浑身的血液像燃烧的汽油般向外蒸发。 方向感完全失衡。上下左右,东南西北,已然不存在于她脑内。 在肆意飞扬的发丝之间,深沉如墨的宇宙背景转眼之间变得惨白。 那种令她颤栗却又无法逃离的瘙痒感沿着脊椎朝她的小脑爬去。 背后永远是飘忽的风,若是触底,怕是连直视死神的眼珠也无法幸存。 这种不安定感在十几二十秒后又奇迹般地消失。 大脑被瘙痒感袭击后,理智终于压倒了恐惧。全身肌肉学会了在疾速降落的半空中放松。 最关键的是,原本以为自己正在做自由落体运动的阿宴,能够明显感觉到自身速度的减慢。 满头发丝不再被强风裹挟着绷紧,线条逐渐奔放。 来自背后的重力值不断减小。在到达零值后,一股反推力开始从她背后无声崛起。 负向加速度开始累积。 下坠速度愈发减慢,直至阿宴觉得自己能重新应付充盈在她十指之间的余裕。 遮住大半视野的发尾柔和撒下,直至垂落在她耳边。 正好处于零速漂浮状态的阿宴,在空中转了个身。 周遭是一片充满了微碎褶皱的白幕,除了脚下那粒来自她自己的灰影,没有一丝破绽。 阿宴迅速转换成安全的站立姿势。在脚尖轻轻和灰影相接之时,她的躯体被轻巧的反弹力再次拱入了半空中。 她感知着微弱的重力,利用四肢的简单振幅朝白幕毫无标记的边缘靠近。 手指只是简单向前方伸去,就触摸到一种极富弹力的橡胶皮面。 皮面上传导着一种高频震动。动力源无法用视野捕捉,只能看到皮面上凸起无序的波纹,弧状的阴影一片片撑开,而后依次消失。 她没有考虑后果的习惯,用指尖朝皮面用力戳穿。 脆弱的皮面立即被她戳出一个洞。它本富有的弹性就在那一刻逃逸无踪,只留下鸡蛋壳般的硬质材料。 露到白幕之外的半截手指并没有感觉到不适。阿宴把手指缩了回来,有什么东西却咬住了手指关节。 阿宴不甘示弱,想用猛劲拔出自己手指。这时,她才终于想到了一种血腥的可能。 说不定这截手指会被外面的奇怪工具切断掉…… 她谨慎起来,用另一只手敲击已然硬质的皮面。 喀嚓……咔咔嚓…… 奇怪的白色碎屑从她头顶掉落。然后是连片的残破碎壳。 她抬头望了望。 由白色面皮包围的空间已然从顶部碎裂,露出参差的边缘。被这样的边缘所包围着的,是一片蔚蓝。 草本植物的芬芳从碎裂的边缘处流淌下来,沾染在阿宴的鼻尖上。 她许久没有闻到这样的香气,居然因激动而鼻腔过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剩下的那些如圆墙包围着她的面皮,随即支离破碎,应声抖落在地。 “呃……” 白幕碎裂之后,露出了新的视界。让阿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并不是包围着她脚下一片惨白碎片的苍翠树林,也不是铺垫在碎片之下的那片油绿草坪,更不是那片万里无云的蓝天。 而是一群在她面前相互手拉手保持集体静置的人。他们戴着款式不一的封闭头盔,身着统一的灰黑色连体工装,且各个手持工具。这些工具各有特色,却都让人一眼望不穿功能为何。 那位靠她最近,和她四目相对的人,此时正用手中金属工具的尖端圆钳嵌住她那根冒犯的半截手指。 阿宴透过头盔的透明结构观察到对方的眼神,是不输于自己的,同等程度的慌张。 “……你、你们……想做什么?” 迎面的那人不知是否能听见阿宴的问话,没有任何行动,只是呆滞地停留在原地。 那枚长在金属工具末端的圆环,将阿宴的半截手指嵌得更深了。 指尖开始麻木,甚至显现出紫红的血色。 阿宴用另一只手控制住金属工具的长柄,试图挪动那半截指头,无果。 “……你们快想想办法啊!”她朝那群人大喊。 除了用工具擒住她指头的那人,其他头盔怪人像是被阿宴吓到般转身奔向身后茂密的松柏林中。 “你怎么不跑?”阿宴的目光能够刺穿那层覆盖在头盔上的玻璃护目镜。 被质问的那人颤抖着双手,最后还是将手中的金属工具丢下,转过身去和早已没入林间的友方会和。 阿宴倒是对这群人并不感兴趣。她把弄着连着自己手指的那把金属工具,终于找到了控制住尖端圆钳的开关。 “咔咔——” 圆钳裂开。 阿宴麻木的半截手指重新感觉到血液回流指尖的辛辣感。 她按摩着整根指头,感叹自己到底还只是个肉体凡胎。 一团边缘模糊的阴影从她身后涌至踵边。 阿宴抬头看向天空,仍是一望无际的蓝。 她突然警觉到了什么,猛然望向身后。 黑色的长发,黑色的长裙,以及黑色的面纱。三者将一个苍白的身影装点得倾长瘦弱。 那颗鹅卵石状的头颅下,是身长超过两米的电线杆身高。偏偏是这样的身材,在披上一件毫不吝啬布料的黑礼服长裙后,让明媚的天光无法再照射到阿宴脚下。 或者说,那个如巨大黑色塔尖的身影正吞噬着阿宴头顶蔚蓝的天空。 “你……”阿宴忽然间恍惚,“……我们是不是之前见过?” 眼见这巨大的身影抬起弱柳般的手臂,阿宴不禁向后退了几步。 金属工具在地上滚了个圈,恰好就这样被在她踩在脚下。 她脚底一滑,跌坐在地。 那巨大的女性化身影更显威猛。而让阿宴心中一紧的,是陡然出现在女巨人手臂两侧的一圈寒钉。 冰冷的精光划过每一枚长钉。每根长钉都是整齐的三十厘米。 曾被擦肩而过的长钉所胁迫的过往让阿宴终于想起眼前这个身影的来历。 在坪筑。在坪筑暗无天日的废弃空间。在废弃空间里的隐秘角落。 在去往花园的小径上,曾有一颗脑花飞旋在空中,让她认识到自己竟然有无数个重像。 以及一个名叫法蒂玛,同样使用长钉作为武器的黑衣女人。 第245章 乡下旮旯 阿宴沉住气息,追踪着那一圈长钉的动态。 她料定这些长钉在攻击时一定会调整方向,集中攻击若干个点位。 那圈长钉并没有如阿宴预想那般直白地动作。它们在同一个平面上集体颤动,继而溶解为点点光斑,如雪花散落在黑色的裙摆之间。 却没有如雪花般浸润入衣纹之中。 阿宴拱起肩膀进入战备状态。 莹莹光斑一点一点相互联结吸引,编织成网,继而自我填补成一个新的三角平面。 一个新的宽阔刀锋。 纤薄的刀身瞄准阿宴的大小腿关节处,精确地横切而来。 阿宴早有准备,腾跳到刀身之上,又以此为跳台朝高大的法蒂玛面前冲去。 “许久不见,没想到你居然长得这么壮了!” 阿宴恶作剧般地扯下法蒂玛面前的黑纱。面纱之后那张脸上歪斜脓溃的数道疤痕令她错愕。 腾空时间结束。阿宴迟疑着,脚尖落地。 “你的脸……” 法蒂玛一如初次见面般冷傲而锐利,仿佛那一道道可怖的疤痕只是某种平平无奇的装饰品。 她抬高了右手,本已挥去的刀锋凌空翻转,朝阿宴背后袭来。 那角度过于刁钻,目标直指腰斩。阿宴只好躲藏到法蒂玛身侧处。 刀锋并没有躲开它的主人。法蒂玛的黑色长裙在大腿处被刀锋贯穿。 就在阿宴的面前,高大的法蒂玛被自己的武器一刀横切成两截。 即便半个身躯倒地,法蒂玛的神情仍旧冷漠。甚至没有一点挣扎的迹象。 阿宴警惕着一路向前的刀锋,直至它隐没在茂密的树林中。 “阿宴7259号,你被抓捕了。”从阿宴身后传来稚嫩的童声。 阿宴转过头去,“……小发?” 那个熟悉的机械黑球从法蒂玛残破的黑裙子中滚落出来,差点让阿宴以为这是附近其他人被斩首而掉落的脑袋。 “套近乎也没有用,和我走一趟吧。”其身闪烁着奇异字符的小黑球在法蒂玛的躯体上来回滚动。 阿宴把黑球小发从地上拾起来,是熟悉的手感和重量。 “去哪里?”她问。 “当然是去劳动改造啦。快,跟着我身上的路标走。” 黑球那光滑的外壳上开始闪烁起五彩的箭头标记。 “什么劳动改造?”阿宴皱眉,“搞得好像我是个犯了罪的囚犯一样。” 黑球在阿宴掌中发颤,那频率已经高得像是在漏电。 阿宴只好把小发埋在一旁的草地中,指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无血躯体:“那法蒂玛呢?” “这个才不是法蒂玛呢,法蒂玛已经被……” 黑球话说到一半突然支支吾吾。 “她怎么了,被你那个见不得光的爸爸关小黑屋了吗?” “……她很好,她不关你的事!”黑球像是生气了一般朝阿宴脑门上撞去。 “哎哟——” 阿宴捂着生疼的额头,大步流星单手将滚落一旁的黑球捡了起来。 黑球在阿宴手中躁动着,以显示它对这个话题极度敏感。 阿宴强忍住夺命连环问的冲动,对手中的黑球报以极度虚假的笑容。 “我是不知道你怎么一转眼就这么趾高气昂,难道是你那个爸爸买东西顺便给你充自信了吗?” 嘈杂的雪花点在小黑球外壳上闪烁。 “叫我劳动可以,想要改造我你还得再费点功夫。” 小黑球外壳上的雪花点越发密集。 阿宴能通过视觉效果感知小黑球此刻焦灼的心情。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阿宴还是回忆起小黑球之前指示的方向走进了树林。 深入幽暗的树林后,小黑球上的雪花点逐渐平静且消失。 但它却一反常态地沉默寡言。这一点都不像那个聒噪的它。 如果不讲话,她还怎么解决已经挤压住自己前额叶的一大堆疑问? “对了,上次和你见面还是在坪筑。怎么这次你也来星鉴玩啊?”为了能顺利进入提问环节,阿宴开始了冗长的对话铺垫。 “……玩?”黑球外壳上暗淡的装饰灯唰的一下变得锃亮。 “并不是哦,阿宴7259号。” “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回到了家,你怎么能说我是在玩呢?” “啊?!”阿宴大惊。 “你你你……你和法蒂玛,还有你那个爸爸,你们这一大家子,居然是星鉴人?!” “咦?你不知道吗?不过也是,我在自己家玩,也算是玩啊。”小黑球没有抓住让阿宴如此吃惊的原因所在。 “那你们怎么会出现在坪筑?”阿宴问。 “……坪筑?坪筑是哪里?啊,是爸爸说的那个乡下旮旯嘛?” “……乡下旮旯。” 阿宴再次对小黑球露出千倍虚假的笑容。她两手一晃,小黑球掉落在地。 “乡下旮旯……乡下旮旯是吧!” 小黑球不明白阿宴为什么陡然间蹲在地上徒手拔草。 “阿宴7259号,除草要用专业的除草机哦。你这样用蛮力拔很容易破坏这一带的植被,会浪费……” “我信你个鬼!”阿宴转过头来朝小黑球怒吼,那副恶鬼般的容貌简直要吓哭小孩子。 “那……那我帮你叫一台除草机。” “不用!” 阿宴一手按住想要溜走的小黑球,另一只手居然在那片已经秃顶的土地上开始了挖掘工作。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小黑球在阿宴手中挣扎着。 “还问我要干什么……”阿宴死死按住想要弹跳的小黑球,加快了另一只手挖掘的强度。 “呜呜呜……” 来自小黑球的哀鸣。 但阿宴不管。她已经挖好了一个足够深的坑。 “噫噫噫……阿宴7259号,你该不会是想要把我埋进坑里吧?” “怎么,原来你还是有脑袋的嘛。”阿宴露出了邪魅的淫笑。 她两手抓紧了不断颤抖的小黑球,把它丢进了坑里。 “阿宴7259号,我警告你,你这是罪加一等!” 阿宴不顾小黑球的话语,开始把坑旁的土赶进坑里。 “叫吧,你就是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哈哈哈哈哈……” 她张扬的笑声回荡在无人的树林中。 她嚣张的话语一遍又一遍地在四周重复,和自然发生的回声全然不同。 第246章 审判 回声的衰减程度就像直角坐标系上的直线,直接回归零点。 这让阿宴无从判断这个长满绿植的空间究竟是个什么构造。 她在森林里漫无目的地游走,没有看到一片泛黄的叶子,或一朵残破的花苞。 空无一物的空白壁垒很快就挡住了她肆意的脚步。 她抬头看。面前的壁垒顺着视野将蓝天切割成两半。壁垒之外的那片浅色天空淡薄得如同镜像般虚无。 她只能转身走回树林的茂密之处。 百步见方圆的绿色空间里有两处不完美之处。一处是那片被白色碎块玷污的草坪,另一处则是掩埋小黑球的突兀的土坑。 树林间没有那些头盔怪人的踪迹,这让阿宴开始起疑。 这些人是怎么进来,又是怎么出去的呢? 阿宴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还是决定求助小黑球。 她找到那个自己亲手埋的坑,又亲自把那些松动的泥土刨了出来。 “咦……小发呢?” 她并没有在坑里看到那颗小黑球。 “阿宴7259号,你内心是否有很多问号?”沙哑的烟腔从四周涌来。 “你是谁?”阿宴被突然间的人语吓了一跳,四顾着向那声音发问。 “……你没有必要知道我是谁。” 阿宴明白这里玩的又是ai世界里的那一套。但不同的是,她很确定这次的游戏并没有辅助ai。 “小发去哪里了?”她接着问。 “……这也不是你需要知道的。” “那你总该让我出去吧?你可别忽悠我,我见过你们星鉴的负责人,我和他还很熟呢。” “……你是指龙西原?” 阿宴愣了一下,而后表情狰狞。 “他呀,我当然是和他很熟啦。” 我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阿宴内心对这个男人涌现出强烈的恨意。 “……看来我们有了一个共同的话题。”那声音言语间竟参入了几缕残酷的笑意。 天空中开始出现黑色的斑点。红色的星火在那些斑点的边缘吞噬着单纯的蓝色空间。 顷刻间,天空化为一片灰烬。余烬抖落后,这个空间露出了原本应有的黄铜色。 “嘀嘀嘀——” 提示音响后,声波屏蔽设备停止运作。 嘈杂的机械声响逐渐明显。 阿宴再次朝百步之远的空白壁垒处走去。 这次,她终于发现了那些头盔怪人的踪迹。 不止在草坪上看到的十人,数以百计的怪人穿着相同的制服,手持不同的物什在高低起伏的金属轨道上来来往往。 这些金属轨道层层叠叠,如同星轨般缠绕在阿宴的头顶。脚下的一片绿洲如同漂浮在昏暗半空之中,失去了仿自然光的照射,从各条轨道边缘反射而来的金属光泽刷走了原本停驻于枝头的翠绿。 阿宴瞧准一个时机,从失去生机的绿洲边缘处跳上了其中一条循环靠近的螺旋轨道。 轨道上的怪人们全都对阿宴退避三舍,但为了手头上的事只好绕道而行。 阿宴夹在这些人中沿着轨道向前走着。轨道蜿蜒向上,在攀爬了数个圆圈后却转向朝圈外延伸。 她低头望了望轨道下方,位于圆圈中央的绿洲已经看不清树木的枝桠。 而她所在的轨道,独此一支在昏暗的高层空间中笔直向前。 站在她前方的怪人手中持有一串金属链条,链条上仍滴有黑色的油脂。尽管轨道有自己的运行速度,但那人明显想要走得更快些。阿宴跟在他身后,几滴油渍不慎沾染在她的衣裙上。 “喂,你小心一点,都弄脏我的裙子了。”阿宴抓住前面那人的手腕。 那人毫无防范,手中的链条在拉扯之间从他那戴着橡胶手套的掌中滑走。 那人扑向已然在空中滑翔的链条,伸出手去捕捉却依旧没有牢牢掐住它。 链条坠下,一时间竟没有听到落地的声响。 “这也太危险了吧,一点安全措施都没有,要是人掉下去……”阿宴趴在那人身旁的轨道扶手上,出现了恐高的感觉。 那人默不作声收回落空的手臂,从工装裤的口袋里掏出了另一串亮晶晶的东西来。 一副金属手铐。 这副手铐只有半只,连接着另一只手铐的管制链条从他的工装口袋中露出半截。 阿宴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那人拷上了镣铐。 “啊喂喂喂,这不是……我什么都没做啊!” 阿宴拼命想把手铐从腕部掰下来,却又被那人身上的链条牵着往前走。 “只是一条脏链子而已,有必要这么对我吗?”阿宴在那人身后表示抗议。 那人并不理睬阿宴,相比身旁的队伍走得更快了。阿宴也只好闪避着旁人跟在那人身后。 二人很快就走到了队伍前方。大片灰色的墙壁在迷雾中显现,轨道的终点像个巨大的黑斑雕刻其上。 那人的脚步奇快,阿宴需要跑起来才能勉强跟上。两个人冲过黑斑,进入了另一番天地。 还没来得及看清这片新世界,一记闷棍就打在阿宴颈后方。 头疼脑胀。 听不懂的话语在她耳边呼啸。 女子的咒骂声吵得阿宴睁开眼。她发现自己坐在一张金属靠背椅里,双手双脚被捆绑在椅子上,而自己的嘴里也被塞上了奇怪的器具,让她连喊出声来也不可能。 她只好愤怒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一排又一排的圆镜在黑色墙面上整齐循环平移,脚下是冰冷的瓷砖地板。 金属制成的网笼将坐在椅子上的阿宴全面包围起来。 在她左手边,那名高声怒骂的女子和她有着相同的待遇。只是那女子并没有被安置上禁语戒具,而且被剃光了头发。如果不是女性化的声线和较弱的身材,她肯定会因为粗暴的神态断错那女子的性别。 阿宴顺着那女子的视线望去,那里只有一只只滚动的圆镜,并没有看到和她对线的人。 低哑的烟腔用着同等陌生的语言发出了一声命令,那女子便和束缚住她的金属牢笼沉入了地砖之下。 那女子的骂声被自动闭合的地砖隔绝到地下。这时,阿宴发现了遗留在地面上的那副头盔。 阿宴回想起那女子身上穿着的连体工装制服,又闻到了附近淡淡的机油气味,才终于想到。 那名女子正是丢失了脏链条的头盔怪人。 第247章 撒娇 阿宴的牙齿咬得咯吱响。要不是手脚都被绑在椅子上,她一定会站起来砸碎面前的那些圆镜。 明明是别人做错事,为什么她却被绑了起来? 她那双无法挥舞的拳头在椅子扶手上来回躁动。 “……你干扰了别人的工作。”低哑的嗓音用的是阿宴听得懂的语言。 阿宴想要争辩,口中的戒具却刺激着她分泌大量唾液。 粘稠的唾液从她的嘴角滑下,她却不能擦拭干净。 无能为力的肮脏感时刻恶心着她。 她更加愤怒了。 暴怒的猫咪正在抓狂。 手脚腕上的勒痕红肿,甚至出血。阿宴盲目的挣扎完全没有效果,甚至伤到了自己。 坚硬的拳头在暴力冲动到达巅峰后陷入片刻松弛,紧贴着肌肉的弹性绷带稍显空隙。她终于想到了另一种挣脱束缚的方法。 她再次握紧拳头,鼓起手臂上所有的肌肉,用劲将手臂沿着椅子扶手往前推。 勒住手腕的弹性绷带被突然剧烈摩擦的肌肉撕扯开。 再来就是弹性绷带外层的定型金属拘具。对付这种死物,阿宴已经是轻车熟路。 在使用锁骨术从金属据具中解放双手后,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拔下嘴中恶心的禁言戒具。 “死x,你给我等着!”阿宴摸索着脚上的拘束装置,朝圆镜墙大骂。 “……真不愧是从坪筑土生土长的品种,你的体术让我惊讶。” “你说谁土?!”阿宴抓起手边的禁言戒具朝圆镜墙扔去。 只听见哐当一声,戒具从坚固的镜面反弹到阿宴的手边。 阿宴朝戒具猛“呸”了一口,继续想办法解放自己的双脚。 “你这个可恶的乡下丫头!你知不知道被你弄丢的是工厂的重要零件!” 阿宴再次抬起头,眼神阴鸷:“就一条脏链子,你当老娘好欺负啊!” “再说了,是你的人弄丢了东西,难道也要我这个乡下人背锅?!” “原告的供词和监控视频一致显示,是你故意抓住别人的手腕让她出现工作失误。” 阿宴没好气地放下手中已经掰出裂缝的金属拘具:“好,那我现在要求那个把我抓进这个……这个工厂的家伙出来作证。” 对方一阵沉默。 “……你是怎么进来的?” “哇,你好大的口气,”阿宴抓住了对话的立足点,“你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那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你的领导?” 又是一阵沉默。 “阿宴7259号,”是小黑球的娃娃音,“我爸爸的意思是说,你把工厂里面一个很重要的零件弄丢了,那个零件好重要好重要的。” “哦,是你啊,小发,”阿宴没好气的降低姿态,“可是那条脏链子对我来说就是很不重要很不重要的东西!” “可是……可是……”小黑球顿了顿,“那条金属链条是工厂里面一部很重要的机器的一部分,那台机器现在已经停止运作了,我们正在分析故障原因……” “你骗谁!”阿宴懒得听下去,“现在有什么机器是需要拆分成零部件一个一个分析的,你们的工程师都是吃糖长大的吗!” “可是……可是……”小黑球又顿了顿,“可是……” 它开始了漫长的嘤嘤痛哭。 阿宴真是不想搭理,她冷哼了一声,继续解放自己的双脚。 脚踝和手腕不同,没有更多的活动空间让肌肉使力。她只能将手指塞进包覆着脚踝的弹性绑带中,用抽拔的方式一点一点地破坏掉绑带的生化纤维。 等她一拳头搞定外层的金属拘具,彻底解放双脚后,躲在圆镜黑墙后的小发仍在抽泣。 “呜呜呜……爸爸……爸爸还在等我……” “等你这个小傻子救他吗?你可拉倒吧。”站在金属笼子里的阿宴踢着固定在地面上的金属椅一脸坏笑。 “那你来救他吧!阿宴7259号,我知道你一定行的!”小黑球哭诉着。 “呃……”阿宴一脚蹬在椅子背上,“请问我有什么立场去救你爸爸?” “因为你是个好人!”小黑球斩钉截铁的说。 “呃……”阿宴认真的想了想,发现自己还真是个好人。 “可是你爸爸并不是个好人!那好人是不是可以不救不好的人呢?” “你怎么可以说我爸爸不是个好人呢?”小黑球满是哭腔。 阿宴摸索着自己的下巴,“我好像……依稀……记得你爸爸和你,还有那个法蒂玛,你们一大家子躲在坪筑的羽池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对不对?” “那是……那是……”小黑球顿了顿,“那是我们一家的量产型。” “啊?”阿宴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那……为什么你们家的量产型……会出现在我们家?” “呃……”小黑球停止了哭泣,“那,你家,不就是我家嘛?” 它居然开始撒娇了。 “那你凭什么觉得我家就是你家?”阿宴问。 “那……那你不是,马上就要……就要嫁给龙凌了嘛?这样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啊。” “啊呸——”阿宴一巴掌砸在椅子背上,却忘记了这把椅子是金属做的。 她只好一边揉着自找哭吃的痛手,一边振振有词:“你认错人了,我才不会嫁给那种淫荡的家伙。” 而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该不会是认错人了吧?他女朋友倒是和我长得很像。” “啊……原来是认……”小黑球顿了顿,“啊不不不,你,阿宴7259号,你一定要救救我爸爸!没有了我爸爸,我们这个工厂会倒闭的。” “工厂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是很常见的事情,你们可以转投别家啊。放心好了,你们这么……这么有素质,下一家工厂绝对会收的。” “啊……什么鬼……”小黑球顿了顿,“原来你真的是坪筑来的乡下丫头!” “哼,”阿宴也拿出了狠劲来,“原来你们这一家子,还真就是量产型。” 她坚决不相信星鉴上的这颗小黑球,和坪筑上的是同一个小可爱。 第248章 光头厂妹 “……无碍。”那个烟嗓的老腔出现在二人的对话中,更加沧桑了。 “哟,爸爸登场了?”阿宴的斗志熊熊燃烧,“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同一时间只能活一个人呢。” “没有工程师了。”老父亲如是说。 “他们都因为糖吃多了得脑癌了吗?”阿宴并不相信对方的话术。 “……糖这种食品,只会在坪筑上流行。”老父亲说。 这话让青筋爬上了阿宴的额头。 “……所以,因为糖分摄入过多而影响脑部运作的病例,都是坪筑的土特产。” “那就不好意思了,”阿宴两手已经抓在了周遭的金属网格上,“快放我出去!” “我又不是犯人,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哦?那么,你认为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登上星鉴的?”老父亲语气调侃。 “我……”阿宴结结巴巴,“我……是来旅游的。” “那么,是谁送你来旅游的?” “……” 阿宴回想着这一路的过往,记忆居然模糊起来。断点和空白在记忆的关键处来回出入,让她一时竟无法回答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 “其实答案已经有人告诉过你了,只是你不愿意相信。”老父亲说。 “……荒谬,”阿宴的气势明显被压了下去,“那个龙西原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更别提你们这些人工产品了!你们别想骗我!” “当小行星9527号从柯伊伯带进入太阳系时,是星鉴发布的第一次通告。” 阿宴才不记得这些事情。 “计算9527号的运行轨迹,这也是星鉴自发组建的计划。” 阿宴对此略有耳闻。 老父亲突然话锋一转:“你还记得宴老是何时开始对你失望透顶的吗?” 阿宴霎时一惊,她对这个话题毫无准备。 “这……你想说什么,直说。” “想想看,此刻正躺在养生舱的宴老,最需要的是什么呢?” 阿宴使劲掰着金属笼网:“他想休息,他想睡觉!” “……这也是每一个老家长希望的。他们都希望能够在一段漫长的人生旅途后打个盹。” 老父亲如是说:“这也是我需要被拯救的原因。” “蛤?” 阿宴跟不上老父亲的思路,只觉得他在一个劲儿为自己说话。 “严格意义上来说,你应该没有人生吧?” “……你说得很对。”老父亲说。 “ai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人类分担劳累。但是,失去了人类的指导,ai就会退化。” 阿宴转了转眼珠:“你是想说已经很久没有工程师给你更新换代了?” “自从你被小发引入工厂,为我们监察程序的工程师就罢工了。虽然我并不想将这件事和你联系起来,但这种巧合……就连身为ai的我们也无法相信。” “……你一定就是接替那个罢工工程师的新人。”老父亲如是说。 阿宴的内心被眼前这个ai毫无逻辑的话术雷得外焦里嫩。 “……那请问,我是怎么进入这个工厂的?为什么我自己都搞不懂?” 黑墙上的圆镜方阵停止了转动,并从两侧散开。 “请看,这是你进厂时的监控画面。” 黑墙上呈现出了星鉴那巨大的等比例模型。一个刺眼的红点从星鉴模型的左上角沿直线缓缓向下移动。 “这是什么?” “这是你进厂时的监控画面。”老父亲用相同的语调又念了一遍。 “你是指,这个红点……是我?” “是的。” “你原本所在的北区有着严密的安保措施,即使有人想要从舰桥边际跳桥自尽,救护气囊也会将那人包裹起来,原路送返。” “而你不一样。救护气囊并没有将你送返至北区,而是直接被丢到了南区的舰桥上。” 阿宴听得一头雾水,并没有动力去理解这些解释。毕竟这只是一场莫名其妙的免费旅游。 她还就不信了,星鉴会收费送她回坪筑。 回程必须免费!她这么打着小算盘。 “所以你现在到底想要说什么?”她问。 “……我正在向你说明你是怎么进入南区工厂的。难道你们坪筑的人类头脑已经简单到无法记清楚五分钟之内的对话内容吗?”这个ai老父亲竟然也有点生气了。 阿宴觉得自己必须拿出坪筑人的高智商水平,虽然坪筑的幸存者都不看好她会成功。 “哦哦哦,所以你是说,自从我这么笃-昂-的一下来到你们南区工厂,给你维护的工程师就罢工了,然后你们这一家子就认为这事要我来负责是吧?” “……对。就是这个理。”老父亲如是说。 阿宴觉得这一点都不好玩。她是来旅游的。 她板起脸来:“那个罢工的工程师呢?我要见他!” 又是一阵沉默。 “……很抱歉。她已经殉职了。”小黑球奶声奶气地报着丧。 “你们在骗鬼啊!”阿宴越发耐不住性子,“从我来到你们这儿开始到现在,到底过了几分钟你们自己数数!” “就算是过劳死尸体也还是温的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我们坪筑的规矩,这你们懂的吧。” 小黑球和老烟腔小声交流着,用着之前那种阿宴听不懂的语言。 “……好吧。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问了,那么我们也就大发慈悲的让你瞻仰一下她的遗容。”老父亲说。 咦呵,还真有?阿宴心下觉得这次遇到了麻烦事,估计很难脱身。 可她现在真正是个笼中客,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只是她自己把自己当作一个自由自在的旅客而已。 原本显示在黑墙上的等比例空间站模型消失匿迹。出现在黑墙上的是一位沉睡中的女子。 她的头发全然被剃光,晶亮的弧光挂在她光滑的颅顶。同款的工装连体制服,只是她没有佩戴手套,露出了白皙细长的手指。 “这不就是……刚刚那个厂妹吗?”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老父亲问。 “你怕不是认为我眼瞎,”阿宴手中的金属网已经被她捏到型变,“你不要再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 “我不仅是双胞胎,我还是三胞胎,四胞胎,八胞胎……千胞胎万胞胎好了吧!” 不管是这个光头厂妹还是那个光头厂妹,怎么看,都和她有着一样的五官。 第249章 猴子 “……” 黑墙那头的一家人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泄出了一丝笑意。 阿宴不明白,自己的话哪里好笑。她更好奇星鉴上的ai居然也有偷笑功能。 这实在是靠近ai恐怖谷的一大步。 “……难道,生活在坪筑上的人,个个都长得不同吗?”老父亲问。 阿宴想也不想:“当然了。” 对方沉思片刻:“是的了,这就是为什么你们生来就是工程师的原因。” 这句话让阿宴感到十分不适。她怀疑对方在嘲讽,却又理不清强弱逻辑和攻防过程。 “……阿宴7259号,请你一定要救救我爸爸!”小黑球再次恳求。 阿宴犹豫了。 “求求你……”小黑球又哭了出来。 那哭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让阿宴那颗晦暗不明的心又动摇了些许。 “……那,这个工程师的岗位究竟是做什么的呢?”阿宴问。 “很简单的,只需要你贡献一些宝贵的时间即可。”小黑球冷静的说。 这轻描淡写的描述反倒让阿宴起疑。 哪份工作是不需要付出时间的呢? 她又犹豫起来,生怕这是个陷阱。 黑墙后又开始了悉悉索索的亲子互动。 只是这次,阿宴听得懂一些低语。 “……怎么办,她还在犹豫……” “……无碍……” 咔嚓嚓——咔嚓嚓—— 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坏。 机械摩擦的异响在黑暗的空间里震动,继而被扩大为轰鸣。 阿宴的脚不自主地颤动。 她张望着四周,毫无发现,只是在那已然化为轰鸣的异响中听到了类似晶体脆裂的哀鸣。 就在阿宴一如既往地选择心大无脑忽视异常后,大块的漆黑瓦砾陡然砸在她的面前。毫无丝缝的瓷砖地板即刻龟裂出万道不规则裂痕。 接下来是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 从地面扬起的灰尘呛入鼻孔。阿宴放开缠斗已久的金属笼网,捂着口鼻蹲地咳嗽不止。 一道强光从顶部投下,漂白了眼前凹凸不平的一处地面,更在一片砂舞中亮瞎阿宴本就迷蒙的双眼。 她只好抬头望向头顶。 一颗小石子正从光源处降下,却不想,那并不是一颗小石子。 是又一块巨石! 它正笔直逼近阿宴的头顶。 阿宴被身旁的牢笼固定在地面,没有任何逃跑路线或者遮蔽处,更不必希翼能被双手掰弯的这样一个脆弱笼网能支撑多久。 肌肉是这样的东西。它能够保护你一时,但你不能保护它一世。 从来没有被死亡这个概念所迷惑的阿宴,只会为自己的一身肌肉感到可惜。 她要这一身肌肉有何用,连一块石头也无法撑起…… 就在那一瞬间,荒谬的想法再次激发起她的斗志。 没试过,又怎么会知道自己这一身肌肉撑不起来呢? 阿宴的眼中再次燃烧起火焰来。她瞅准了时机躲在金属椅子旁,计划在巨石压歪金属笼网,并和金属椅背接触之时用手为自己撑起一片天。 她仰着头,等待着那样的时机。 然而巨石极端逼近,遮挡住那道如同太阳般刺眼的强光后,却静止在了她头顶处。 金属笼网毫发无损。 “……咦?” 阿宴用手扇开眼旁弥漫的烟雾,发现自己再次预估错误。 悬在头顶的并不是一颗小石子,或者一块巨石。 那是一副金属制造的巨大手掌。 机械手掌在她头顶张开五指,然后又握起,扣住笼罩着阿宴的金属笼网。 咔嚓嚓——咔嚓嚓—— 那并不是什么东西崩坏的声响,而是机械手掌的各个关节转动运作的声音。 包天的手掌向上微微一提,金属笼网立刻被撕裂成两截。 好不容易从危机中逃脱,阿宴迫不及待地跳出画地的牢笼,朝强光无法照射到的地方跑去。 “别乱动!” 是宴壹的厉声呼喊。 阿宴立即停下了慌乱的脚步,朝洒下光亮处望去。 人掌模样的铲头连着一副金属长臂,从漆黑天顶上的破洞中降下,笔直探入到阿宴身旁。 机械掌在阿宴面前轻轻握拳,残存在掌中的半截金属笼网如海绵般柔软。被捏成了后现代艺术品的残渣从灵活松弛的机械掌中落下,又惊起一阵粉尘。 宴壹穿着和光头厂妹同款的连体工装制服,沿着金属长臂上的钢索一路从上方滑下。 两副带有防毒面罩的头盔被他牢牢拽在右手心。 他从机械掌背上一跃跳下。 “我就知道你会被抓到这里来!” 宴壹没好气地把其中一副防毒头盔塞进阿宴的怀中。 阿宴毫无危机感地反问一句:“你为什么会知道?” “戴好头盔,”宴壹将折叠在腰间的攀爬护具拴在阿宴的腰肩和下腋上,“不然我会想要捂死你的脸!” 他眼神阴暗,眉毛不耐烦地上挑。再三确认好护具的牢固程度后,他戴上了自己的头盔,朝机械掌背麻利爬去。 阿宴跟在宴壹身后,顺着他的路径逆流而上,居然先宴壹一步抓住了金属长臂上的钢索。 她徒手扒住顺滑的钢索往上方抓爬,努力上攀了三四米的高度。 太滑了。她从几近垂直的钢索上坠落。 “你有没有搞错啊!”宴壹在她脚下发表激烈抗议。 阿宴一屁股坐在了正在钢索底部调整驱动机械的宴壹身上。 “你是猴子吗!看到杆子就要爬!”他用力推开压在他身上的那超过一米的长腿。 无奈的是,无论大腿肌肉还是小腿肌肉,阿宴都锻炼得过于扎实且密实。 他根本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腿长得长了不起啊!”宴壹像是被拔了易拉环的摇晃汽水罐,“长了肌肉了不起啊!体育好了不起啊!有一帮徒子徒孙了不起啊!” “我真是受够你这个筋肉女怪兽了!你怎么不去和爷爷换个位置啊!这个世界留下你有什么用!” 阿宴第一次看到那个高傲的弟弟爆发出如此浓重而脆弱的负面情绪。她安静地把压在宴壹身上的腿挪了下来。 “你……你!”重获躯体自由的宴壹指着阿宴的鼻子怒诉着心中的怨念。 “你活着简直就是浪费空气和水!如果爷爷知道你居然还如此愚蠢的活着,他保存在数字世界的灵魂也不会放过你的!” 第250章 隔温带 “……爷爷他只是睡着了。” 阿宴声如细蚊。 如此轻微的话语却让暴怒的宴壹停止了话头。 他捏紧手中的钢索。钢索即刻抖动不止。 “你别开玩笑了。” 阿宴无法看到戴上头盔的宴壹此刻是怎样的表情。当她听到这句话时,感觉不到丝毫情绪波动。 “你才像在开玩笑吧!”她反驳,“你怎么会认为爷爷已经死了呢?!” 宴壹微微扬起头,调整好手中的驱动小方盒。他从方盒底部抽出两根带有锁扣的安全绳,把其中一根绳索插到阿宴腰间护具中央的卡槽中。 “你跟在我后面,我带你出去。” 他避开阿宴的目光,先一步踩在金属长臂底端的脚踏板上。驱动方盒开始闪烁提示灯光。彩光跳动三次后,他挺直身板抱着驱动方盒,笔直朝天顶处的破洞升去。 阿宴还没来得及爆发她被摞在一旁的小心思,整个身躯就跟着腰间的一股拉力沿着金属长臂滑行。 她双脚扑棱,在金属平面上狼狈找寻着平衡姿势。 长筒靴与金属摩擦,刺耳的噪音几乎要滋出星火。 不需要几秒钟,奔在前头的宴壹已经到达顶端。他动作利索地跳到天顶之外,拨开腰间扣锁。 阿宴跟在后面,从昏暗的审判空间里冒出了头,看到了同样昏暗的外界。 一片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宇宙景观。放眼望去全是零碎星石。 腰间失去了拉动力。她停在了宴壹坐定的位置,金属长臂弯曲的轴承处。 她从轴承处跳下,站立在脆薄天顶外侧空旷平坦的大片银灰色平面上,艰难地解开了腰间锁扣。长臂经由覆盖着轴承的球形机械关节沿着平面继续向前延伸,一个凸起的玻璃半球出现在尽头。 她还想沿着长臂前方凸出的管道向玻璃半球前进,却被宴壹厉声呵住。 “你还想去哪里玩?!” 阿宴终于收起了渴望冒险的脚跟。 刺眼的光芒就在这意想不到的时刻倾洒在二人四周。 太阳光线将漆黑天空的边缘撕裂成两半,零碎星石重获光芒。 “木星呢?木星在哪里?” 阿宴觉得眼前的星轨十分眼熟,却又因为暂时看不到太阳系几大行星的身影而皱眉。 “在你脚下。”宴壹随口一说,全顾着检查身上的各种防护用具。 清澈的阳光扫过二人的身躯,银灰色的平板闪烁起来。 “一睹木星真容是星鉴北区的特权。在星鉴南区,根本就没有时间抬头看。” 宴壹背对着阿宴,两手握着防护头盔面部的空气过滤管道。 阿宴学着弟弟的模样,把同款头盔的空气过滤管道末端捏在手中。 阳光转瞬间满溢。恒星当道。 阿宴凭着自己变态级别的好眼力,在一片真白中居然瞅见了三颗木卫于眼前划过。 体感温度疾速爆表。 橡胶鞋底如同火烤。 裸露在外的肌肤感受到了热情的残酷,让她哇的一声躲在了宴壹的身影下。 “星鉴为什么没有在这里设置隔温带?这样会死人的!” 宴壹硬是将“烫死你算了”这句话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云淡风轻的话语。 “你现在正踩在隔温带上。” “啊?”阿宴大惊,“什么?这是……这是为什么呢?” 宴壹颤动着嘴唇,把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又一次咽了下去。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在悠长的吐气时段,他背后的太阳开始收辍自己的光辉。 “……难道说你更想留在星鉴厂区?” 阿宴被宴壹浑身冷冽之气吓到。那股冷气让刚刚接受过超强光热洗礼的阿宴冷得哆嗦。 “可你就是从隔温带外侧跑下去的啊,之前你都在哪里?” 宴壹几乎要冷哼一声,把内心的鄙薄喷射在他能看到的每一个角落。 “那我问你,坪筑解体的时候,你都在哪里?” 阿宴的头大到压歪了脖子,她皱眉问宴壹:“……坪筑为什么要解体?” 宴壹只能苦笑出声。 他深知自己的姐姐有几斤几两重,所以在阿宴问出这个问题时,他已经明白了他想明白的一切。 “现在才问为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宴壹挥挥手,背过身去。面对阿宴使他身心俱疲,不如欣赏此刻无边无际的宇宙。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开玩笑了?”阿宴替坪筑和宴老不值。 “爷爷对你那么好,你又是坪筑的宠儿,你怎么可以……” 宴壹打断了阿宴那番正义凛然的批判,指向宇宙一隅:“你看,那是什么。” 阿宴顺着宴壹的指头望去。 两个半径相等的半球混迹在一众星石之间。洁白光滑的球壳吸收了大量的太阳光,在普遍粗糙坑洼的石头群中格外刺眼。 “咦……那个……应该不是天然星体吧。看起来是人造物……” 阿宴盯着那两个半球,直到它们消失在可见范围之内。 “……越看越像被切成两半的坪筑呢,”阿宴歪着头说笑,“可坪筑怎么会被切成两半呢,切口还那么整齐,好奇怪哦。” “空间站操作手册里,应急处理一章的最后一节记录了坪筑进行解体时的各项细节。” 宴壹回过头来,平静地望着阿宴:“我想,你应该是在背书的时候直接跳过那一节了吧。” 此情此景,已经丝毫不给阿宴幻想的机会。 宴壹不想安慰呆若木鸡的姐姐,继续语言输出:“没事,不要紧。反正当时不知道有多少白痴和你一样,以为坪筑永远不会进入解体程序,所以看看标题就跳过了。” “你千万不要觉得这是你的错。和你一样躲在梦里的人,如今都和你一样得救了。享受劫后的余生吧,不要再问以前的问题了。” “……为什么……”阿宴问。 “我都说了,不要再提问了!”宴壹爆发出失控的怒吼。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泪水从阿宴的眼眶中涌出,聚积在狭窄的头盔内空间。 她难以压抑的哭腔让宴壹也哽咽起来。 “不知道也好,”宴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崩溃,“有些事情,我知道就够了。” 第251章 水做的子弹 阿宴摘掉了头盔,好好擦干了脸上的泪水。 最后一丝耀眼的阳光滑向背后,周遭视野转瞬陷入死寂。 小行星带在她眼眶边闪烁着微弱的光。这些星子原本就是无法聚合成型的零落材料,在木星和火星之间游移了亿万年之久。它们在名为太阳系的橱窗中发光,然后在阿宴的眼中转身消失不见。 躁动的气流随之停止运转。热量迅速散失。 星鉴运行到背离太阳的位置。木星遮挡住所有的光和热。 阿宴抱紧裸露在外的胳臂,抬头追逐着仍如飞蛾般朝太阳系扑面而来的系外天体。 这样盘踞在眼角的泪水就不会滑落。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坪筑居然……居然躲不过一颗水做的子弹。” 宴壹对阿宴的话不置可否。他把阿宴捏在手边的头盔摘下来,套在阿宴的头上。 “你很后悔吧,说不定还会很怨恨那颗水做的星星。” 阿宴愤然:“怎么能不恨?” 宴壹:“那就去学习吧。” 阿宴点着头,握住宴壹戴着皮手套的双腕。 宴壹:“请问你还记得神奇的圆锥曲线吗?成人考时这方面的考核你得了零分。” 阿宴激动的情绪瞬间凉了下来,和四周毫无温感的零下温度同调。 宴壹:“你到底在恨什么呢?是那颗已经回归自己轨道的冰石吗?” 阿宴当然知道自己这样做一点意义都没有。 宴壹使劲拍了拍阿宴的肩膀,“对于不信的人,爷爷当然不会和他们多说什么。活下去就好了,替爷爷的份活下去。” “可是……可是爷爷他还没死!” 她紧紧抓住宴壹的手臂:“我亲眼看到爷爷就躺在休眠舱里。他只是睡着了,和我一样睡着了而已。” “睡着?” 宴壹吸了吸鼻子,也和阿宴一样摘掉了头盔,露出一双通红的眼。 “你究竟是怎么睡着的?你和那些白痴不是提前十小时就收到了天灾通知吗?” 阿宴愣了愣,从脑海里一系列的迷梦中整理着时间线。 “没有。” 她斩钉截铁地说:“我没有收到通知。” “你睡着之前在哪里,在做什么?”宴壹问。 “我……”阿宴犹豫了半天,“……我从禁闭室里出来后心情很不好,不小心走到了羽池的后厅。” 宴壹搭在肩头的手收了回去。 “不小心?” 他感到寒冰正从眼耳口鼻处钻入他体内,只能重新戴上头盔。 “羽池的后厅从来都不对外开放,”宴壹语气冰冷,“你是怎么不小心走进去的?” “我也记不太清了……对了,垃圾转运通道!那还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垃圾填埋场。” 宴壹沉默了一会儿。 “之后呢?你在羽池睡着了吗?” “不,我……我在那里碰到爷爷了。” “当然了,爷爷那个时候应该在羽池和龙西原他们进行最后的谈判。” “谈判?谈什么?” “……是一些你不会懂的事情,”宴壹支支吾吾不肯回答,“不过你还真是好命,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 阿宴对宴壹消极的态度十分不满:“为什么你总是那么肯定的觉得爷爷已经死了?难道你有亲眼看到吗?” 宴壹想了想,突然间像是觉察到了什么:“……是龙西原告诉我的。” “那个时候我已经坐航班到达星鉴,正在熟悉工作环境。” “什么?你居然在星鉴有工作?”阿宴问。 “……为了避灾,整个坪筑已经决定牺牲了。可是剩下的人还需要生活下去,我和一些人那时正在星鉴准备大家的移民工作,并且时刻监控着坪筑解体的流程。” “就连解体倒计时也是我亲自发出的。你恐怕是没有听到吧。” 阿宴觉得自己短暂的人生里错过一些本不该错过的诸多回忆。 泪水再次淹没了她的眼帘。她想摘掉头盔好好哭一场,却被宴壹按住了头。 “这有什么好哭的。突如其来的意外实在是太多了,二十一个空间站如今还在正常运行的已经不到十个,今后不知道还有多少系外小行星会被虏获进来,也不知道接下来是哪个空间站要倒霉。不要太伤感,继续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 阿宴不想在宴壹面前丢脸,拼命忍住接下来的泪水。 “说实话,就连发送解体信号的按钮也是我亲手按下的。坪筑这颗晶莹的人造球体裂解成两半时,我也哭了。” “可是我哭,并不是因为坪筑裂解成两半,而是因为龙西原那边有消息说搭乘最后一班救生舱的爷爷……他竟然被乱流之中的硬器击中,当场死亡。” 宴壹的话让阿宴停止了哽咽。 “……龙西原?又是他!” “怎么,你认得他?”宴壹故作惊讶,“你应该不会是通过电子屏幕认识他的吧?” “我从休眠舱里醒来之后,看到的就是龙西原!就是他,硬指着睡着的爷爷,说他已经脑死亡了!”阿宴愤愤不平。 “你们怎么能这样呢!我亲眼看到爷爷面色红润,明明还可以再抢救一下的!” 宴壹冷静片刻,“好吧,你带我去见爷爷。” 阿宴刚想说好,却又闭上了嘴巴。 “你该不会又不记得路了吧?”宴壹问。 “说实话,我是不小心从星鉴北区掉下来的。” 宴壹不耐烦:“又是‘不小心’?你的不小心怎么就那么有效呢?” “还‘掉下来’?那等会麻烦你再给我做个示范掉回去好吗?” 阿宴低头望了望空无一物的周遭,指着身旁的洞坑说:“那……不如我们再爬下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地图之类的线索?” 宴壹几乎要笑出声来:“你知道你刚才呆的是什么地方吗?” 阿宴摇摇头。 “是星鉴关押罪犯的地方。为了节省资源,龙西原他们把监狱修建在隔温带里。” “我想,你应该不是犯了事被抓到这里的吧?” 阿宴斩钉截铁:“当然不是!我是不小心,我真的是不小心!” 她突然又沉下心来,“唉?那你又怎么会这么不合时宜地开着挖掘机跑来救我呢?” 第252章 挖掘机 “挖掘机?!”宴壹被自己的姐姐笑哭了。 他指着镶嵌在地上的长臂:“你看看你看看,这是我在星鉴的爱机,它叫德莫森,不是挖掘机!” 阿宴再次仔细沿着地上的长臂一路向前,走到之前没有机会仔细瞧瞧的凸起玻璃半球前。 虽说是玻璃外壁,可能是因为内面涂有防窥涂料,她无法从外面看清里面的构造。 “这里面是啥?之后我们要坐在里面去救爷爷吗?”阿宴兴奋地拍着外壁问。 “那是不可能的。” 宴壹走到阿宴身边,把她从玻璃半球前推开。 “能驾驶德莫森的,只能是我一个人。” 阿宴不服气:“那我呢?” “你负责指路。” 宴壹打开玻璃半球的机关,半球从中间掰开,朝两旁折叠,显露出一个颇为简便的座驾。 “你不是体能很好吗?快点,我要你带路。” “可我真的不记得路了啊。” 宴壹不理睬姐姐的抱怨,独自跳上了座驾。 “我会帮你回忆的……”宴壹的声音逐渐电音化。 嵌在地上的机械长臂离开了地面,深入地下的挖掘探爪收缩到地上,随后形成一字的长臂持续向重新覆盖成封闭空间的玻璃半球收缩。 阿宴站在旁边望着,只知道是宴壹在操作着德莫森。 长臂收缩至玻璃半球前方后停止了运动,挖掘探爪收起了爪尖隐入壁管中。紧接着,玻璃半球向上伸出了粗壮的脖子,进而露出了笔直的七只钢脚,加上前方的那只挖掘探爪正好八只。德莫森的体量实际上很轻便,脖子以下全是腿。 七只钢脚从中心柱向外伸展,与挖掘探爪形成一个平面。而后,八只脚从三分点处向下弯折,于地面上形成八个立足点。 这哪里是德莫森,这简直是八爪鱼嘛。阿宴这么想着,又觉得更像蜘蛛的拟态。 “你呆站在那里干嘛!快下去带路啊!”宴壹喊着。 “可你不是说这下面是监狱吗!我不去。” “你等等。” 不一会儿,宴壹从德莫森里跳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套眼熟的工装服。 “快点穿上,不然你这身裙装就太打眼了。” 阿宴一看,确实是一模一样的灰黑色工装连衣制服。 她麻利的把制服套在身上。 “然后呢?”她问。 宴壹正准备坐上德莫森,突然转过头来。 “……女人就是麻烦。” 他走到阿宴背后,把她稀里糊涂套上去的工装制服连同之前给她绑好的贴身护具套装从背后扒了下来。 “你干嘛?” “护具需要穿戴在最外层,不然你自己穿。” “……谢谢你,帮我穿一下。” “你终于学会礼貌了。” 宴壹麻利地拉上工装制服的后背拉链,将护具绑带重新捆绑在工服外层。 随后,他坐上德莫森。从德莫森中心柱底端弹射出一根索条。索条的每一寸都拥有自己的关节。这些关节笔直飞行到阿宴身边后,轻巧绕到她身后,然后精准击中阿宴后腰护具的卡槽。 “好了,去探路吧。”宴壹躲在德莫森里说。 阿宴扯了扯腰前的索条,朝德莫森恶狠狠地望去。 “你还真把苦力不当人看了。” 背后传来犀利的电子音:“你要尊重你的天赋。” 她朝德莫森翻了个大白眼,走到坑洞旁,又扯了扯索条:“你看着点,我要下降了。” “嗯,我看着呢。” 阿宴跳入洞中,索条的长度正好让她悬挂在隔温层的半空中。她打开头盔上的探照灯,笔直的灯光照亮了凹凸不平的下方地面。 索条一点一点的伸长。阿宴逐渐接近地面。 忽而间有什么东西从灯光的焦点中溜过。 阿宴在距离四米的高度定睛观察。 七八个黑色卵状物在地面上的光点中进行着无规则运动,看上去像是一堆在鱼肚中繁殖的鱼卵。 这和她之前的观感不同。眼前的这片地面原本该是平整干净的,即使被坠落的残块砸穿也只是扬起一阵灰尘。眼前如同有机物生活的痕迹让她内心一阵发毛。 她将头顶的光源移向其他地方,但凡发光的地方全都涌动着相似的黑卵。 “宴壹,等等,我不要着陆!快拉我上去!快啊——” 宴壹并没有回应她的请求。 索条仍然匀速下放,阿宴以一种平缓的速度躺在了这一群黑卵之上。 “咦……是人造物?” 她从仍在无序滚动的卵群上爬起来,抓起其中一只黑卵。 它有着光滑的,带有水润光泽的坚硬外壳。从惊惧中平复下来的阿宴觉得,手中的黑卵和机械黑球小发一模一样。 “这……该不会是小发的量产工厂大倾销吧?” “你在说些什么呢?”从头顶传来宴壹的询问,“别浪费时间,把地板撬开,控制甲板开阖的开关线路就在下面。” 阿宴把手中的黑球放下,却发现手中黑球原来占有的空间已经被其他黑球填满。 每当她用手将面前的一堆黑球扒开,其他黑球就从四周集中覆盖住陡然裸露的地板。 她只好将手伸到一众黑球的缝隙之间,触探下方的地板。幸运的是,原本如天衣般无缝的地板已布满密密麻麻的裂痕。 她揭开表面的碎块,摸到了大量发热发烫,粗细不一的线管。 “我找到线管了,然后呢?”阿宴对头盔上的话筒说。 “你别动。”宴壹回复。 另一根索条自上方探下,比阿宴后腰上的索条稍粗,且有着奇怪的刺型尖头。 阿宴看着尖头索条顺着她的手臂往地板下方刺去,却没有成功。 四周的黑球立即停止了无序运动,靠近尖头索条的几个黑球炸裂出令人惊恐的微小爆破声。 这几个黑球的外壳脆裂开来,露出闪着寒光的精铁内芯。 这些内芯呈双锥体态,散发着七彩虹光的透明黑晶外棱面沿着中轴水平面缓缓散开。 绽放出双生花苞的双锥体拥有两株花蕊,电火花聚集在花蕊上自如跳跃。 刺型尖头躲避着已然包围着它的花苞,却仍无法逃离已然编织成笼的电磁球网。 它被球网切割成断线的废铁。 “……” 从宴壹的方位发来奇怪的杂音。 第253章 最后的小脑花 阿宴觉得头顶有一道凉飕飕的冷风飘过。 她抬头一看,目测上十道索条从顶端的漏洞中垂下,紧接着又是数十道。 索条的数目开始翻倍,达到数百道。 这些索条分散开来,降落在阿宴看不到的领域。 地面的黑球不再蠢动。它们开始朝不同的方向移去。 在她看不到的领域不断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电火花一团又一团的涌现,然后熄灭。 “快点,把线管翻找一下,那根线用仿生纤维包裹住,而且外层附着有指纹识别程序。你用手触碰一下就会发现它。”宴壹说。 此时地面已经没有黑球的阻挠。阿宴想也不想,抱出地面下方一根粗大的集束管道。 “我找到了!” “你找到了啥?”宴壹没好气的说,“那根线那么粗,一看就是水气管道!” “啊?” 阿宴放下手中的管道,埋头查看着管道旁盘根错节的细小电线。 “你用眼睛看有什么用?要用手摸!用手!”宴壹的怒气沿着声道直达阿宴的耳廓。 “不行!万一漏电了怎么办!我不想再被电炸得外焦里嫩了!”阿宴罢工。 “……我不管你上次是怎么被炸得外焦里嫩,总之你活过来了。”宴壹开启了温和的口吻。 “这就是你的独特之处!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是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许久不见,你的嘴变得更甜了呢。”阿宴皱眉犹豫着。 宴壹听着阿宴的话,知道自己又一次进攻得手,“听着,那层指纹识别程序只会对双手有五个罗圈的指纹有特别响应。” “哎?”阿宴惊觉,“那不就是我的指纹吗?” “对呀!”宴壹继续助兴。 阿宴瞬间坠入仙境。 “是吗……”她腮边漾出难以察觉的红晕,但内心的一丝警觉仍没有消退。 “可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里面的程序在识别到十个罗圈的指纹时就会启动保护装置。”宴壹回答。 “那只要让几个人一起凑够十个罗圈的指纹就能安全了啊?” “……你有完没完。快点,去找线。” 宴壹含糊的回答让阿宴更觉得奇怪了。 “你……该不会是又拿我寻开心吧?”阿宴开始反抗。 “怎么说呢……”宴壹也摆出高姿态,“你到底想不想救我们的爷爷?” “那你现在下来,自己去找线!”阿宴要求。 “那你来驾驶德莫森,然后你再按照德莫森记录下来的地图找到你原来的路去救爷爷。反正没我的事。” 阿宴冷哼一声,埋头翻找起电线来。 “啊——” 针刺般的痛觉戳在阿宴的手掌之间。她缩回手,反复查看着,并未见到红肿。 一根索条悄然钻进了阿宴翻过的那团电线里,细小的尖头刺入其中一条自发光的电线中。 那条刺痛阿宴双手的目标电线。 还在寻思自己如何被电到的阿宴被后腰的强大拉力再次提到空中。 “唉唉唉?”阿宴大叫,“宴壹你在干嘛?” 她整个人像被钓鱼般提拉到了半空中。 德莫森此刻正倒悬在天顶内侧。数百条失去了刺型尖头的索条从德莫森腹部散落。 它的一只折脚从顶墙上抬起,并伸直,锥型的尖端倾斜朝地面刺去。 哐当—— 硬物碎裂的声音。 尖角从地面略微提起,细碎的颗粒崩炸开来。 紧接着是第二声撞击,第三声…… “我带你去看看,那里还有个漏网之鱼。”宴壹说。 阿宴身后的索条以极稳的推力将她从半空中推到撞击声发出的地方。 在一个被砸得稀烂的坑里,确实有一颗黑球。 她移动头顶的探灯扫视四周碎裂一地的黑色渣滓,发现眼前的这颗是最后一颗完整的黑球。 “我觉得你和它有些熟,不如我让你再近距离看看它?”宴壹说。 阿宴的眼睛逐渐靠近这颗黑球。 黑球在稀烂的坑洞中亮起了闪烁的字符,可惜她读不懂。 “是求救信号。”宴壹补话,“要不要救呢?” 阿宴并不认为黑球陷入危险:“它为什么要求救?” 宴壹那头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噗哈哈哈……你、你怎么就一点长进都没有呢,呵呵呵……” 他笑着,然后陷入沉默,且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 “不要以为你比我出生得早就可以肆意卖蠢!有些事情等我找到你说的活着的爷爷之后再和你算清楚!” 宴壹话语中的火药味和潜在威胁吓到了阿宴。 “你是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宴壹的姿态更加傲慢:“没什么意思。如果你找不到你说的爷爷,你的脊椎骨可能以后都没有办法装满脊髓。” 阿宴是头一次被讨厌的弟弟恐吓。她气急败坏:“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那你敢不敢摸一下你自己的后腰?” 她顺手摸向后方,索条尖端牢牢插在腰部护具上。 “哼,你以为我怕你啊!才几米而已,我就不信……” 宴壹对阿宴的张扬感到无趣:“是是是,你的体能比我好,也被摔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但是一个没有了脊骨的人,即便四肢健全也没有意义。” 阿宴咬咬牙,解开胸前的护具锁扣。刚松开腰间的一组束缚带,后腰腰心就传来一阵剧痛。她不敢对自己的脊梁骨冒险,只能赶紧将松开的束缚带再次扣紧。 她确定那根插在她腰后的那根索条也同样刺穿了她的皮肤,并掐住了腰椎数个关节。 “怎么,害怕了?” 宴壹冷哼一声。待机在一旁的德莫森之爪缓缓抬起,朝最后一个黑球刺去。 咔嚓一声,闪烁着求救字符的黑色外壳碎裂。 漆黑的晶体碎片散落,与坑内的碎渣混为一体。徒留一颗小小的,灰中带黄的小球。 一道横沟躺在这颗小球的中线上,细小的沟壑则蜿蜒铺满了球上的空白区域。 阿宴心中一紧。 “……小脑花?” “是不是很眼熟?”宴壹口中满是戏谑,“如果你去过羽池,那你一定也见过这样的家伙吧?” 第254章 电梯依赖 那个可爱又柔弱的小脑花。曾经为她挡下致命一击的小脑花。 自羽池的匆匆一别,她一直怀念,却又总是忘记的那个小脑花。 德莫森的利爪再次蠢蠢欲动。 “……等等!”阿宴大喊。 宴壹并不想听她多话。利爪在半空悬置片刻后,毫不留情的刺穿了那颗布满了蓝紫色细小血管的脑状物。 在阿宴头顶的探照灯下,利爪缓缓移开视线,那颗脑状物已被碾压成糊状不规则污渍。 “唔……” 阿宴捂住嘴,以为胃中所剩不多的存货即将涌到喉咙,却只是干呕。 “其实,脊髓从脊梁中流出来,也差不多是这样的状态,你又何必惺惺作态呢?” 宴壹打了个呵欠,“好了,这些只是前菜。只是为了给你看看,我是个怎样的人。” “之后,还要请你多多配合。” 阿宴不理解。 她不理解宴壹为什么会这样。她脑中的那个讨厌的弟弟,可能,应该,并不是现在她根据耳机所拼凑出来的脑海中的样子。 但是宴壹不给她思考的时间。头盔中开始充盈一些香甜又清凉的湿润气体。 头盔内的催眠程序开始运作。 她集中注意力去抵挡从双眼后方持续扩散的睡意,不肯阖上沉重的眼帘。 “哼,随你。” 这是宴壹在耳机中说的最后一句话。 头盔上的护目镜被白色的幕布遮挡。覆盖住阿宴身体的工装制服,上一刻还透气宽松,下一刻立即收缩并紧贴皮肤,顺带将她的手脚矫正成笔直贴合身躯的一字状态。 只有声波无法隔绝。 雷鸣般的巨响一阵又一阵在她身边起伏。风声如虎啸。钢与铁的撞击声响时刻威胁着她的神经。 她困得没有办法大喊大叫,连睁眼都困难。 只能看到一片苍白,但这至少还能证明她是醒觉的。 在她的坚持中,时间一点一滴,不声不响的流逝。意志力逐渐薄弱。她抵抗着来自贴身衣物硬化后强加给双臂的僵直效应,弯曲胳膊,松开腰间的一节束缚带,感受来自后腰的痛楚。 腰椎间盘明显突出,下背肌向左右两侧撕扯出了线条感。 那层紧贴皮肤的衣物如牢笼般禁锢着她弯曲的手臂,强行将之掰直成贴紧大腿两侧的状态。 俗话说得好:腰椎间盘突出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 催眠剂的效力被腰椎间盘的痛楚抵消后,副作用就是神经痛。 顺着一条脊柱,神经痛自脑干爆炸出滋滋的幻听。 她双眼开始不受控制的散瞳又收缩,舌头麻痹,分泌出的口水几乎溢出嘴角。埋入脸皮之下的三叉神经群有着火烧般的存在感。 她现在突然很想睡着,可惜已经不能。 绷直的小腿前端忽然间撞击到尖锐的硬物。来自腿部的痛觉显然又盖过了头脸部暴雨般的刺痛。 以小腿上的撞击点为支点,她那直板的身躯翻倒在未知的平面上。 而她眼前仍是一片空白。 长久伴随在她耳边的机械震动音停息在半空中。 软物摩挲之间,她的头盔被扯下。紧绷的连体制服钻入流通的空气后变得松垮,她得以自由活动四肢。 青蓝钢铁构筑的通道空间里,宴壹捏着她的头盔眉头微皱。 “起来吧,你要兑现你的话。” 阿宴从通道的步行梯平台上爬起来:“你以为我在骗你啊!” 她摸索着自己的后腰,发现索条不见踪影,而腰间护具的卡槽中却仍塞有硬物。 来自腰部的不适感并没有消逝,却维持在她能忍耐的范围内。来自腰椎间盘的压迫感如影随形。 宴壹在阿宴之前脱掉了外层的工装制服,一身方便行动的米白色战斗服被多功能腰带扎出了纤细的腰身。 他踩着灰色的高帮靴走下步行梯,留下阿宴独自一人在平台上四处打量着周围的情况。 普通的四方通道里没有过多的装饰,就连覆盖机械力学结构的墙漆也免除了。 简陋的灯光在头顶排成两条线,顺着步行梯向下方延伸去。 她看向身后。一堵窄墙铺向头顶,附着其上的垂直爬梯跟着高墙模糊在顶部刺眼的高光之中。 一根失去了刺型尖头的索条垂吊在爬梯旁,看上去像是从阿宴腰后切掉的那条。 她想顺着梯子爬上去看看德莫森是否在上方停驻,但还是放弃了。 现在不是玩的时候。 她转过身来,走下漫长的步行梯。脚步声如此孤独,激起的回音荡漾着清冷的空气。 听不到宴壹存在的动静,她不禁加快了身形,直至走下最后一级台阶。 地上仍是一片小面积平台。一扇加密机械门牢牢封在墙面上,而宴壹正一心扑在门旁的密码输入键盘上。 阿宴小心凑到宴壹身旁,发现宴壹正戴着耳机一脸谨慎地轻按着键盘上的字符。耳机的另一头插在键盘下方,被宴壹用工具钻出来的小孔中。 他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眉头皱得更深了。 阿宴见宴壹的指头离开键盘,放在了一边,就伸出手在键盘上乱按一通。 “你在干什么?别打扰我!”宴壹推开阿宴的手。 二人身旁的机械门却缓缓开出了一条缝,直至露出门后完整的洁白通道。 宴壹对此感到少许讶异,而后收起表情:“……你知道密码?” “不知道,”阿宴摇头,“这个键盘上的字符我不认识,但是……” “但是我记得,那颗黑球上显示的求救信号,用的就是这些字符。” 宴壹松了口气:“这些是星鉴的通用字符。你输的……是星鉴的求救信号。怎么想到的?” “这一片的设计对空间站主程序运行的依赖极低,有些建筑结构明显是为了逃生。我想,就随便输入一下,应该不会有什么机关陷阱把我给噶了吧。” 阿宴的大条解释让宴壹不甚满意,但他只想要结果。 “现在我们已经到星鉴北面了,请你带路。” 阿宴站在明亮的新通道中,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饶了我吧。我那时只是跟着龙凌从爷爷那里一路乘电梯走到北区的街道上,我……我只会坐电梯啊!” 第255章 长头发 “你的意思难道是……都到这儿了,你还是不会带路?”宴壹的眼神逐渐凶残。 阿宴很委屈,她只是个不知道什么情况就稀里糊涂来到星鉴的苦命人而已。 “那……我试试吧。” 她开始硬着头皮朝前方走去。 经过短暂的步行,前方的横行道逐渐清晰。横行道上铺设着一条匀速运转的传送带,上面空无一人。 二人走上传送带,各自对两侧的墙面盯得死死的。平整的墙面上每隔几米就会出现一扇造型完全相同的门扉。 阿宴觉得墙上的门款式眼熟。细细一想,她瞪大了瞳孔。 那个撞见龙凌女友的奇怪乐器室! 她仓惶奔出乐器室时,那扇门自动阖上后,就是眼前的模样。 宴壹将注意力都放在这些量产门扉上,对阿宴放松了警惕。她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回忆,思索如何沿路找回爷爷所在的那个最初地址。托腮许久她才意识到,这一路都是龙凌在引路。 星鉴的道路在相似的建筑结构中时刻变动,阿宴根本没有路标可找。 “这些星鉴上的人究竟是怎么找路的……” 她的小声嘀咕吸引了宴壹的火力。 “他们不用找路,出行直接定制就好了。你没看到吗,这条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宴壹刚说完,脚下的传送带突然调转了运转方向,让二人差点跌落在地。 “看来有人要出门了。” 他脸上的坏笑让阿宴心中不安。 在宴壹设计的恶作剧中,阿宴从来没有赢过。她很明白被这个讨厌的弟弟愚弄是一种怎样厌世的体验。 前方,一扇门被打开,一位妙龄女子从里面走出来。披肩的丝滑长发遮住她的面容,待她转过身,沿着传送带的反方向朝二人走来时,阿宴看到了她被绸缎精心包裹着的好身材,和一张略施粉黛就惊艳四射却仍不掩慌张神色的脸。 女子抬眼望到了阿宴和宴壹,惊慌的神色转瞬即逝,原本端丽的容貌在逞强撑起的身姿下显得更加夺目。 “咦?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女子的嗓音冷淡却又有一丝勾人的甜美。 宴壹抢在阿宴面前展现出不输对方的话语权:“当然是等你了。” 他端上天的气势让女子当即垮脸:“我不记得我和你们有预约过。” 女子转身就走,宴壹大步一跨,一只手搭在了女子柔弱的肩头。 “我有说让你走吗?” 女子撇过脸来,满眼的敌意:“你有什么资格说话?” 她拍掉搭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指节突出的长手,像拍死一只苍蝇。 宴壹微微一笑,对女子的反感举动毫无芥蒂。 “信不信我反手一个举报?” 女子对宴壹皮笑肉不笑的话语镇住,“我还要举报你们呢!” “彼此彼此。”宴壹显得更有把握了。 此时,三人脚下的传送带再次转换了运转方向。女子趁宴壹和阿宴踉跄不稳时从二人身边逃开。 阿宴隐约觉得不能让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随便乱跑。她追了上去。 女子虽穿着不便行动的高跟鞋,行动起来却极快。阿宴跟在她身后,一溜烟来到了传送带的拐角处。 哒哒的鞋后跟突然停止了对地面的击打。女子呆立在拐角处,任由传送带将她送往阿宴看不到的折角区域。 阿宴加快了脚步,想要追到拐角处看清情况。 脚下的传送带在半途停止了运作。 哒哒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这次的脚步声不止一种,来者肯定也不止一个。 那名女子首先折返了回来,一脸落寞。一群穿着白色制服,全副武装的保安跟在她身后。 女子望见了阿宴和跟在后面的宴壹,立即扬手指向他们二人:“就是他们!” 她身后的保安们打量着阿宴和宴壹,愣了半晌,然后爆发出一阵难以抑制的狂笑。 “哎呦,莲蓉小姐,你可真逗。”她身旁的一名保安拍着自己的大腿笑得直不起腰。 “他们是传送装置的维修工,可不是你口中的小偷。” 另一名保安插嘴:“是啊,莲蓉姐,你看他们两个都穿着工装呢。那个男子穿的是工厂保全的米白色工作服,女子身上的是工厂流水线劳力的灰黑色制服。” 名叫莲蓉的那名美女听完身后保安们的话,挑起眉毛仍认为事情不简单。 宴壹估计着形势,心下认为单靠自己独一个的怪力老姐极有可能单挑失败。他在阿宴身后偷偷扯着她的衣角,示意让她找机会撤退。 阿宴心神领会,趁面前一群人插科打诨的功夫默默转过身去。 “哎你等等!”莲蓉出声阻止了二人悄咪咪的后退。 她走到阿宴身旁,挑起阿宴散落的粉色发丝。 “你这头发是在哪里染的?看起来上色很自然啊……”莲蓉接着拨弄阿宴的成片的秀发,“就连发根都染得整整齐齐。” 阿宴只好向宴壹使了个求救的眼色。 “工厂的理发室,”宴壹把阿宴拉到身边,整理好她的长卷发,“怎么,你们北区没有高档理发厅吗?” 莲蓉盯着阿宴的长发,不愿移开目光:“……可是她这个头发的卷度,不太好保持造型啊。难道你……出门时还顺便做了个造型?” 莲蓉的一连串问话让身后持续爆笑的保安们逐一陷入了觉醒后的沉默。宴壹预感到情况变得不妙,拉起阿宴的手腕就往反方向跑。 “别跑!” 这群保安健壮的小腿带动着结实的大腿肌肉,只是稍稍转个腰就挡在了宴壹和阿宴面前。 这就是鬼一般的速度。 一向以体力自傲的阿宴寻找着周遭的出路,谁想这群保安全都是短跑鬼将。眨眼间,十几个人高马大的肉山将二人紧紧包围。 “……我记得工厂的人全都不留长发才对。”一个保安面无表情地说。 “不,不是不留长发,是她们根本就没有头发。”另一个保安补充。 “是假发……假发啦!”宴壹面对周遭的硬汉也只能胡扯出个理由。 “哦?” 一名保安伸出手试图撕扯阿宴的长发,阿宴躲闪到一旁,却被另一名保安抓住了头顶的发根。 “你放开!”她怒斥。 第256章 洁癖发作 那名保安残忍地抓紧阿宴的头发,将她从地面上拔起。 “看起来和工厂的厂妹没什么区别嘛……”保安在阿宴耳边故意吹气,形容极其猥琐。 “对啊,都是奇怪的红眉毛和黄眼睛,皮肤那么嫩,身上还有股奶香味……” 他们当中有一个人说出了黄腔的话茬,引来其他人的哄笑。 莲蓉听得满脸尴尬,只能故意咳嗽,让那些犯了轻佻罪的保安闭嘴。 “你们赶紧把他们两个移交给警备,别磨蹭了。” 保安中的领头人示意让手下放开阿宴的头发,又恭敬地目送莲蓉走进墙边一扇自动打开的门里。 他满脸笑容等待那扇门阖上,顺便歪过头去用手掌盲接来自身后的拳头。 “你们这些打工妹体力都很不错啊,难怪喜欢和厂里的保安厮混在一起。” 保安领头人稍微侧身,扭动阿宴坚硬的拳头。 咔嚓一声,阿宴手臂中的数块骨头应声错位。 “唔……” 她不肯喊痛,将另一个拳头朝领头人脸上抡去。 领头人轻蔑地甩开阿宴脱臼的手,任凭她跌倒在宴壹的怀中。 两个人被保安推搡着坐上了位于传送带尽头的运输梯。在约有二十几个平方米的运输梯中,阿宴和宴壹被保安队伍排挤在一角。 运输梯正在进行着上下左右四个方向的循环运动。散漫的保安们或是倚靠墙壁,或是席地而坐。他们闲聊着阿宴二人听不懂的家常,似乎并不赶时间。 “你的手没事吧?能再接回去吗?”宴壹不敢触碰阿宴那条像面条一样垂在身旁的手臂。 阿宴脸色苍白,冷汗铺满额头。 “……让我想想。” 她右手臂的肩关节,肘关节以及桡骨在保安领头人螺旋式的力道下一一脱离了原有的窠臼。想要靠自己矫正错位的骨头,她还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你……应该还记得骨科急救课程吧?”她问宴壹。 宴壹倒吸一口气,“记得是记得,但是我从来没有实用过啊。” “……没事。你就拿我练手吧。” 阿宴蜷缩在运输梯三面合围的小小角落中,用左手轻捏着自己的右臂,反复确定右臂并没有出现骨折的迹象。 宴壹靠近那条已经些微肿胀的手臂。良久,他取出存放在脑海中近十年的相关文字知识,依次将阿宴的肩、肘及桡骨修复回原位。 一旁的保安吹着口哨,嘲笑着二人的窘态。阿宴正被连串的钻心痛觉折磨着,宴壹压低了脸上的愤怒,但他总觉得自己的无奈能被身后调笑的保安看穿。 “你还疼吗?有哪里不舒服吗?”他问。 阿宴摇摇头,但面色仍不见好转。 宴壹不再多问,他靠在阿宴的身边肩并肩坐下。 “……那个叫莲蓉的女人真是狡猾。” “怎么呢?”阿宴问。 “明明是她鬼鬼祟祟在维修地带出没,结果居然是我们两个被抓起来。你难道不气吗?” 阿宴毫无血色的嘴唇稍显柔和:“有什么好气的,我不久前也阴差阳错的闯在那样的路上。不过,那条会移动的路是星鉴的维修地带吗?” 宴壹点点头:“一般人不会到维修地带走动。自从坪筑的移民工作结束后,我一直负责维修地带的巡查工作,能在那里遇到的金贵人物没有几个。那个莲蓉,绝对不会是无意间从既定房间中走出来的,她意有所图。” “图什么?” 宴壹瘪嘴想了想:“说不定是为了跑出去玩。这里的人都像是坐牢的罪犯,做什么事都要定时定点。我在星鉴这么长的时间,只看到四个人在北区的外街道上走动。” 阿宴皱眉:“外街道?是那条能看到木星的街道吗?” 宴壹犹豫地看着自己的老姐:“你去逛过?” “是啊,”阿宴毫无心机,“那个星鉴的谁来着……啊,叫龙凌的家伙,押着我去轧星鉴的马路,最后还让我被电网炸得外焦里嫩……” “等等等等……”宴壹打断阿宴越聊越起劲的势头,“龙凌亲自带你……去外街道?” 阿宴点点头:“怎么了?” 宴壹移开面容,望向另一边抠痒打着呵欠的一众保安:“……没什么。” 一众保安中的一人却和宴壹对上了眼神。他搔着自己褐红色的卷毛短发走到宴壹身边。 “长头发的女朋友啊,你还真是会挑啊。” 宴壹咬着牙怒视着红头发,将脱口而出的脏话憋在牙齿后方。 红头发弯下腰左右瞧了瞧宴壹和阿宴的脸:“别说你们还真有夫妻相呢,就是头发和瞳孔的颜色不像。” 他伸出手拨动宴壹的浅蓝色短发,“你这头发的颜色也蛮少见,该不会是染出来的吧?” “不需要你管。”宴壹推开头顶那只粗暴的手。 红头发讨了个没趣,又上下打量起阿宴。 “你们工厂的女人不是立志留一辈子短发吗?哎哟哎哟,也有个爱美的啊。啧啧啧……” 阿宴对这个话题毫无斗志:“只是懒得剪而已。” 红头发觉得以自己的魅力根本没办法聊下去,遂恼羞成怒,一口唾沫喷在猝不及防的宴壹鞋上。 “咦惹……” 阿宴难掩恶心的一声嚎叫,更是让身旁的宴壹脸色铁青。他浑身不受控制开始颤抖,让阿宴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弟弟其实是有洁癖的。 “……喂,你冷静点,你一定要冷静……” 阿宴拼命按住宴壹抖成筛子的肩膀,可宴壹还是唰的一声站了起来。 “唉……”阿宴捂住双眼。 红头发看到宴壹麻利的拉下前胸上衣的拉链,原以为宴壹想要和他干架,即刻摆出防御的架势。他等了几秒钟,却没有等来一个强硬的铁拳。 宴壹居然还解开了腰间的束带。 “哎哎哎、小兄弟你……你这是干嘛?!” 宴壹一股脑脱下米白色外套,露出只穿着小短裤的下半身。 红头发嘴巴张得老大。他看着宴壹连鞋也脱掉,打着赤脚踩在地面上,然后将那堆衣物抛给自己。 “哎哎,小兄弟,这万万使不得啊!”红头发将怀中的衣物又塞回了宴壹手中。 第257章 自尊心 宴壹躲避那堆衣物如躲避蛇虫鼠蚁。 衣服鞋子擦过他光洁细腻的大小腿,落在了脚踝边。他急得抬起脚,使出吃奶的劲狠狠踩在那堆衣物之上。 红头发原本以为眼前这位小兄弟想要使用色诱手段讨要好处,可看到这里,他又觉得这位小兄弟是在借嫌弃自己的口水唾沫来羞辱他的自尊心。 “你你你……你不许踩!”他把瘦长的宴壹推倒在墙上。 宴壹脸色苍白,面目迟滞。他低头望着胸前那块被红头发推搡过的地方,忍不住呕吐了出来。 “……咦?”红头发望了望自己的手掌,又望了望呕吐不止的宴壹。 “难不成我有能让人呕吐的超能力?” 在一旁观察的保安领头人听到这句话笑岔了气。他大步流星走到红头发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说:“别理他。矫情。让他裸奔去。” 红头发点头称是,跟着领导回到自己的群体中继续和旁人插科打诨。 靠墙站在阿宴身旁的宴壹目送保安走出他那直径三米的安全领域,终于停止了喉管的不自主抽搐,释放出的压力有一座山大。但失去了工装外套保护的他,完全无法抵御电梯间内低于十摄氏度的温感。 好冷。从心脏运往血管各处的热量就像肉包子打狗一样向外散开。他感到自己的生命正备受摧残。 “……冷了吧?”阿宴问。 “不,我不冷。”宴壹假装生气地双手抱胸。 “不如先穿个衣服避寒,为了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生病就得不偿失了。” 宴壹瞟了眼地上的衣物,鄙夷又不屑:“打死我也不会再穿了。” 阿宴:“你真幼稚。” 宴壹:“我这是高自尊!” 阿宴:“你怎么就没发现自尊心都是肮脏的呢?” 宴壹诧异:“……这可不像是你能说出的话。” 阿宴:“拜托你,这是你的原话,我只是又转述了一遍而已。” 宴壹想了想,终于记起他曾用自尊心攻击术嘲笑过自家暗恋失败的姐姐。 “谁叫你喜欢那个人渣!一点眼力劲也没有,又不会伪装,害我在学校里因为这种小事情丢死了人。” 宴壹的话让阿宴脸色僵硬:“……我就知道,你当时在意的只是你自己。还叫我抛弃无聊的自尊心去告白,你当我傻啊!” “我当然是当你傻啊!”宴壹也终陆续想起些当年那件校园爆笑事件的细节,“我那不是建议,是嘲讽,嘲讽懂吗!是个人都知道我的意思是要你离他远点了!” “你们两个在吵什么?都安静点!”对面的保安被二人的争吵烦到,高声抗议。 二人只得压低嗓音继续纠结有关自尊心的话题。 “为了一个渣男连自尊都不要,你干脆去注册奴籍好了!” “为了你虚无缥缈的自尊心,你就要在这里冻死了!我就先在这里蹲点看你是怎么证道的。” “……” 宴壹咬着牙和阿宴斗嘴,渐渐气势低落,沦入下风。 寒冷钻入他的口腔,体内温热的气息一阵又一阵的被到五官之外。 电梯内的空气又冷了将近五度,和冰箱内的保鲜常温无异。 “……你这个……唉?哎哎哎,你怎么了?” 寒颤得越来越剧烈的宴壹让阿宴停止了无聊的回怼。蜷缩一团的宴壹开始咳嗽不止,又大口喘着粗气。 阿宴抓住他的脖子侧边,摸到他跳得厉害的脉搏。 “是低体温症,别理他。”对面的保安起哄说。 “他自己不想穿衣服,能怪谁?” “冻死吧冻死吧……” 红头发的保安更是得瑟的走到电梯按钮旁:“哎呀,我还是觉得太热了,要不要再降个几度呢?” “哈哈哈哈……” 阿宴把那些风凉话权且当作耳旁风。以宴壹的身体素质来计算,她没有多少时间去想怎么和那群保安斗气。 只要能给宴壹再找一件干净的衣服就行。 她这么想着,慢慢抬起头扫视对面那群无所事事的看客。十几个人的队伍里恰好有一两个神情紧张的家伙,始终认真看守着他们手边的一个戴着滚轮的,约有一立方容积的方箱。说不定他们会随行带上一些保暖用具呢? “看什么看?是我长得太帅了吗?”其中一个保安指着阿宴和宴壹大笑。 阿宴咬着后方牙槽一步一步走到看戏的保安领头人面前。 “对不起,能不能……” 领头人摇摇头粗暴打断了阿宴的话:“什么?对不起?你为什么要对不起?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吗?” “啊?” 阿宴抬头盯着领头人那张堆满戏谑表情的脸,“那个……只是客套话而已。” “没什么客套好讲吧,妹妹,你不要想找我们要一身干净的衣服。我们大老爷们出门上班哪里还会带备用的衣服呢?” 阿宴只好转过身去,望着抖成筛子的宴壹。 他的皮肤白得让人发指,几乎就要泛蓝,和发色合为一体。 “妹妹,你就让他去,到最后啊,这种小白脸还是会乖乖穿上脏衣服的,你以为这种人很硬吗?” “那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阿宴强忍心中的怒气,走到宴壹身旁并抱紧他。宴壹像是一块坚冰,即使隔着保暖性能极佳的工装制服,阿宴的胸怀也能感染到那股从他身上透出的寒气。 宴壹却还是从阿宴怀中挣脱开,“脏……太脏了!别理我!” 他使劲揉搓着自己的臂膀和胸膛,想要完全清除从阿宴衣服上蹭到的不明灰尘。 “可恶……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又冷又害怕,蹲坐在电梯墙边抱膝颤抖。 “真没出息,一看就知道你们是从坪筑来的吧?只有你们那里才会有人得洁癖这种毛病。” 电梯抵达目的地,停止了循环转动,机械门再次打开。 一众保安鱼贯而出,一个没有眼力劲的保安询问着领头人:“大哥,那两个人要怎么办?直接绑起来交警备吗?” 领头人轻蔑一笑:“你傻啊,我只是给莲蓉卖个人情而已。这两个人要是真到警备手里,我们又要加班了。我看那小子还挺厉害的,说不定会自己爬回南区呢?” 他说完便扬长而去。没眼力劲的保安看了阿宴和宴壹一眼,也无奈地走出电梯间。 第258章 盛宴 空荡的电梯间内只剩下二人的身影。 宴壹将头埋在两腿之间,精神状态越来越糟糕。 阿宴强行扶起宴壹:“走,我们去电梯外面,有暖流从门外涌进来了。外面暖和些。” 宴壹甩开阿宴的手,继续窝坐在角落里颤抖着。现在寒冷想要杀死他恐怕很难,倒是高傲的自尊心对他更为致命。 阿宴:“你……还想不想去救爷爷?” 宴壹两手一紧,掐着自己的膝盖:“……爷爷怎么可能还活着。” “那你在隔离带时就应该当即放弃,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说这种话?” 自动关闭的电梯门打断了阿宴的怒气。她走到电梯按钮操作板旁,将电梯门设置为常开模式。 电梯外是毫无新奇可言的另一条四方通道,流动的空气可以保证让电梯间内的宴壹恢复正常体温。 “你就这样赤裸着也行,但你不能总蹲在电梯里发呆吧?站起来!” 宴壹无视阿宴的命令,低头反复揉搓自己光溜溜的手臂。 阿宴最恨宴壹陷入这种状态。这就像是条件反射,总让她想起爷爷对宴壹露出的那种独一无二的表情。 满布沟壑的那张脸居然也能展现出极具情绪渲染性的苦涩。虽然说爷爷疼孙子似乎是人类的本能,阿宴却只能在宴壹洁癖发作时欣赏到这样的温情。 回想起爷爷那时的措辞和做法,让阿宴有了行动方向。 “我也要和那些保安一样潇洒走开,你就坐在这里等吧,黄花菜都凉了你还在作!” 她大步流星走出电梯间,故意在通道平整的地面上踩出咚咚声响。在几乎要走到通道的尽头拐角处时,她回头看了看。宴壹仍没有走出来。 她不愿继续绕远路,只好往回走,又恰好看到宴壹在电梯间里扶墙拱起身躯。他用两手的食指和拇指捻起地上的那套衣物,正反来回翻看,表情复杂,随后又松开手指让衣服掉落在地。 阿宴踏进电梯间,捡起那件不受宠爱的灰黑色连体套装,拍掉粘连其上的明显灰尘,又提起那双沿边沾了些许口水的灰色高帮靴。湿润欲滴的口水边缘挤满了绵密的白色泡沫。 她忍住恶心,假装耐心的对宴壹说:“你看,鞋子上的口水并没有染在衣服上,而你的脚穿在靴子里面,靴子外侧本来就承担着格挡污染的功能。” 宴壹仍皱着眉:“你是怎么学的,居然和爷爷讲的话一模一样。” 阿宴的假笑逐渐冰冷。她冷哼一声:“站在旁边望着也会了。” 宴壹:“你偷听?!” 阿宴:“有必要吗?爷爷对你的关爱向来都是广而告之,从来没有藏着掖着啊。” 宴壹瘪着嘴,像是丢了大丑一般别扭。 阿宴偷笑:“现在你就只有这件衣服能披,没得选了。又不是选美,你没有那个偶像包袱。” 宴壹忽然扬起眸子:“不如你穿这件,我穿你身上的那件制服?” 太自私了……阿宴在内心感叹着自己的弟弟居然如此赤裸裸的占她的便宜。 她横眉一挑:“忘了告诉你,我刚刚在这件连体制服里放了好几个臭屁,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宴壹不再废话,动手将自己重新套进灰黑色的制服里。只是在穿鞋时他仍犹犹豫豫,磨蹭许久才勉强将双脚塞了进去。 穿戴整齐后,他郑重闭上双眼,如同可怖的灾难正从头顶朝他侵袭而来。过了数秒的难捱时刻,他最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好了,你快点带我去见爷爷。”从病态中恢复过来的宴壹对阿宴颐指气使起来。 阿宴转着浑圆的眼珠子走出电梯间,实则是在掩饰内心的慌张。 稳住,你能行!她在光洁的四方走道上为自己打气,思索接下来该怎么找到爷爷沉睡的那个房间,却没有注意控制脚速,几步路走到了丁字路口。 路口拐角向左的通道比右侧稍长。两侧通道的尽头被同款钢门封住。 “走哪边?”宴壹在她身后问。 阿宴迟疑不决。她片刻的沉默让宴壹起了疑心:“……你该不会不认得路吧?” 阿宴回过头来望着自己可爱的弟弟:“……有点忘了。” 宴壹双眼一瞪,炸毛如狸花:“我就知道,爷爷已经死了!” “不,他没死!”阿宴用高嗓音压过宴壹的急脾气,“我突然又想起来了,走这边!” 她立即抬脚朝右侧的短途迈去。 钢门回应二人的脚步声自动开启。鼎沸的欢语声从门另一侧传来。四处充盈着令鼻腔舒爽的清香。身着华服的男女老少穿梭在盛满玉馔美飨的餐桌之间。明亮的灯光刺激着阿宴的食欲,却让宴壹觉得刺眼又难看。 “这是哪里?”他问。 阿宴根本没听到宴壹的问话。她不自觉走向人群中心。身边一位慈祥的妇女微笑着用听不懂的语言向她说着欢迎的话语,并随手递给她一杯奶茶。 阿宴自然是一饮而尽。 美味。她好久没有尝到如此香甜的饮品。 陶醉于奶茶之中的阿宴让那名妇女笑得更开心了,在阿宴身后站定的宴壹却让她突然冷淡下来,旋即转过身走开。 “你不怕有毒吗?”宴壹话中有气。 “啊?”阿宴吓得看了看已经喝得精光见底的杯子,“……可已经喝完了啊。” “你就当你已经被毒死了吧……” 他还没抱怨完,另一位身穿浅蓝色遮臂长裙的少女凑到他身旁。 “唉,你也是第一次来聚餐吗?看你很面生啊,平时住在哪个区呢?” 少女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脸上有着说不尽的亲昵,却又有着让人如沐春风的良好仪态。 宴壹只好收起满脸的反感和警觉,假装腼腆的说:“……我是南区的。” “啊……”少女略显惊讶,“是农区还是工区?” “……工区。” “这个时候工区也放假了,真是可喜可贺啊,”少女满怀欣喜的端起身旁餐桌上的一杯啤酒,“庆祝一下吧,我叫瑞宁,你呢?” 宴壹不愿意暴露自己的真名,可是心大的阿宴毫不理解弟弟的拘谨:“他叫宴壹,是我弟弟。” 第259章 用魔法打败魔法 宴壹极力控制住自己,内心的不满仍流露在表面。他涨红的面颊,视线在地面上来回飘忽的模样在瑞宁眼中却被理解成在青涩年华中偶遇惊艳时的害羞。 “宴壹……真好听。” 瑞宁眯眼笑望着宴壹因局促而更显端正的俊脸,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南区的工作一定很辛苦吧,不来一杯吗?” 她高举手中被无视许久的啤酒杯,晶莹的玻璃杯几乎要碰到宴壹的鼻子尖。 满脸通红的宴壹接触到瑞宁明亮的双眼,双手就不由自主地伸出去接住了那杯啤酒。等他意识到不妙时,已经无法把自己的目光从那双温柔似水的双眼上移到别处。 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所谓的“魔法”。从瑞宁身上散发出的香甜气息可以消弭掉宴壹身上所有的戾气与负能量。 但依靠理智和理论过活将近十六年的宴壹立即用魔法打败魔法。他努力撑开眼皮,露出颇为精明的漂亮眼珠。一对剑眉飞扬在他平坦的额头上,只是眉心微微露出一丝轻薄的皱纹。 “谢谢,这啤酒看起来很……”他将啤酒杯凑近嘴边,正准备品尝它的甘醇。 细密洁白的泡沫漂浮在金黄色的液体上。超越理性的不良联想瞬间激发了他的通感,让他能听见这些泡沫在杯中炸裂开来的声响。 “唔……”他慌忙将啤酒杯放置在桌上,背过身去捂住失控的五官。 “哎?你怎么了,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瑞宁轻轻抚慰着宴壹拱起的猫背。 来自背后的暖流安抚着宴壹波澜再起的脆弱心灵。发源于他生命本源的恶心冲动居然奇迹般地消失了。 “需要帮你叫医生吗?”瑞宁在他耳边关切道。 “……不用,我休息一下就好。”宴壹重新挺直了腰,但脸色已由通红变得卡白。 “那我带你到休息室躺一下吧?毕竟这次聚会是我家负责的,总不能让客人累到。” 瑞宁顺势搀扶着宴壹的手臂,一双手臂弱如拂柳缠绕在他羸弱的肱二头肌周围。 “啊……阿姐,我头好痛……”宴壹只好用另一只手扯着阿宴的袖子,将她也拉了进来。 深红色的丝绒墙纸扑满休息室四周的墙面。天顶是一片显示着花瓣纹路的广角冷光灯。巧克力色的圆弧造型篱笆填充在天顶与墙纸交界处。地面则铺满了柔软的粉色毛绒地毯。 宴壹躺在一块黑色皮革单人沙发内,脸色渐缓。阿宴蹲在沙发后摆弄着沙发角落上的机巧。在她的一阵乱摸之后,沙发靠背开始朝下方缓缓落下,形成了一张靠床。 “你感觉有没有好些?”阿宴问。 “……我感觉比之前……更难受了。”宴壹望着头顶的大片花灯发呆。 “哦?我还以为你终于铁树开花,想要恋爱了呢。” “哪有!” 宴壹猛然从沙发上跳起来。 “呐呐呐,你还敢说你更难受了,”阿宴指着陡然间蹦弹起来的弟弟嗤笑,“明明精神更加抖擞了嘛?” “我……我那是……是紧张!紧张你懂吗!” “你有什么可紧张的,有美女关心你不好吗?”阿宴奸笑着,“说不定你俩有戏哦!” 宴壹老脸一垮,冷眼望着阿宴:“你忘了我们还要去找爷爷吗?” 阿宴:“要是爷爷看到你年纪轻轻就能斩获美人关,也一定会开心得从休眠舱里惊醒的。” 宴壹无奈:“哪有可能惊醒,跳起来把我往死里揍还差不多……还有,你是不是对斩获美人关这句话有什么误解?你说的难道不是反面意思吗?” “……什么反面意思?”瑞宁端着餐盘走进休息室。 “……什么……美人关?”她问。 宴壹尴尬间收起了臭脸:“呃……没什么,美人关是……是我们家乡的一个……一个地名。” 噗—— 阿宴忍不住喷出了一阵笑意,赶紧侧过身去藏起内心万分汹涌的八卦情谊。 “啊,我给你们准备了一些茶点,一会儿可以慢慢聊聊美人关。” 瑞宁从墙内的暗阁里抽出一张玻璃茶几,把餐盘放在茶几上。 “美人关一定是个很美的地方吧。你们家乡……”她停顿了片刻,“家乡,这个词,嗯……好复古,好像是坪筑上的方言?” 宴壹绷紧了嘴巴,脑内快速思索着安全的回复话语。 阿宴却抢在宴壹面前打开了话匣:“怎么,你也会坪筑方言?那你是怎么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知道要用坪筑方言和我们聊天呢?” “这不是很明显的吗?”瑞宁不紧不慢娓娓道来,“星鉴上很少有外部人士入职工区,最近一次的移民潮是因为坪筑的裂解。两位虽然穿着工区的制服,但其他方面的细节和本地的职工明显不同。就好像宴姐你的长头发,还有宴壹你的耳钉。” “确实,瑞宁你实在太善解人意,”宴壹笑得很勉强,“我们姐弟俩初来乍到,还不熟悉这里的习俗,不如聊聊这次聚会有些什么好玩的?” “要说好玩……其实也只是我们光碌社区定期举行的休息节目而已。这段时间大家都在帮坪筑来的朋友安定新生活,忙完手里的活计后正好轮到我们家来组织这次聚餐。这次采购的食品大部分都是从坪筑转运来的,一想到有些美食的做法因为缺乏原材料而可能失传,大家都觉得很可惜……” 瑞宁毫无城府,事无巨细的向二人介绍起休息室外这场聚餐的细节。 作为北区三大社区之一的光碌社区,其居民负责整个星鉴的卫生保健系统。他们对于食物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几乎所有的闲暇时间都被他们用在美食品鉴上。 “那星鉴的医院岂不是被你们社区承包了?”阿宴问。 “医院?”瑞宁停顿了一会儿,“可能坪筑会把医生和病人集中在一起,可是星鉴并没有医院这种社会结构。在星鉴上流通的食品全部都要经过我们社区的检验才能端上每个人的餐桌,这杜绝了病从口入的可能性。” 阿宴觉得瑞宁的解释太跳跃:“但是人得病不一定都是吃出来的啊!” 第260章 养生舱 “是的,”瑞宁点头,“只要控制好饮食输入,我们就可以将人体发病的几率降低到一个能从人体外部掌控的程度。” “接下来,只要对大众的生活和工作习惯进行规定和指导,就基本能做到与各种急慢性疾病绝缘。” 这种听上去十分轻松的论调让阿宴很不满:“如果有人偷偷吃撑自己的肚子,你们管不管呢?” 侧目而视的瑞宁有些不解:“如果从小接受良好的教养,又怎么会偷偷吃撑自己的肚子呢?” “不会吧……”瑞宁的话让阿宴大跌眼镜,“难道生活在星鉴里的人从来都没有犯过规吗?!” “当然有了,出于对这些崇尚叛逆者的尊重,社区领导会将他们转入特殊培养路线。他们是天生的对抗者,所以从小就被灌输足够多的医学技术用以自保。” 阿宴:“那你们的外科医生岂不是很闲?” “外科?”瑞宁想了想,“至少从我这一代开始,医学技术已经不再区分内外科了。只要对个体进行跟踪观察,制定好对个体健康程度的评价标准,剩下的就是定期体检,对标准偏差进行机械校准的事了。” “机械校准?”宴壹神情紧张。 “你们把疾病当作偏差,然后依赖手术机器进行手术治疗,这样会导致相当严重的医疗事故!” 瑞宁被宴壹突如其来的愤怒吓到。 “呃……可是手工进行的术式治疗也不能百分之百杜绝病灶,更不可能杜绝疾病的延发。” 模棱两可的解释暴露了瑞宁的虚心,却也让宴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垂下眼帘向瑞宁说了句对不起,嘴角裂出了不甘心的酒窝。 瑞宁从阿宴和宴壹二人的态度里读出了些许被隐藏的东西。 “该不会是你们家有人病了吧?” 还没等阿宴向瑞宁开口打听爷爷的事,细亮的蓝色闪光跳跃在瑞宁的耳边。 瑞宁轻按着被激活的耳机。在接听完旁人无法听到的言语后,她甜美的面色被晦暗的神情覆盖。 “……我带你们去病房。” 二人跟在瑞宁身后走出休息室,穿过仍在狂欢的人群,走向角落里一扇不曾见过的门。几名勾肩搭背的醉汉尾随其后,在意识到三人想要穿过那扇门时停下脚步,无趣地折返。 “他们居然想去实验室玩,真它喵的太会了……” 醉汉们的疯言疯语在狂欢的人群中炸开。 “什么?有人要去实验室?” “是瑞宁,带着南区的两个人去了。” “该不会是坪筑来的那些人吧……他们当中好像有几个重伤患者,现在还躺在舱体里修复。” “现在还有空余的养生舱吗?我听说最近有一批养生舱报废,还因为缺少循环营养液停止了一些舱体的养护。” “我们所剩的养生舱本来就不多了,万一以后有人出了意外,还有得救吗?” 平平无奇的机械门在阿宴和宴壹面前阖上,隔绝了那些故意用坪筑语念出的闲话。 二人难堪的面色因为背对着身后的瑞宁而得以逃过如芒在背的审视。沉默虽尴尬,却微妙的平衡了三人之间的紧张气氛。 咕噜噜噜噜—— 从宴壹的腹部发出了一阵奇异的鸣响。 “啊,你放屁了?”阿宴指着宴壹的脸说,生怕被身后的瑞宁误认为是自己放的。 “我没有!你别乱说!”宴壹被老姐莫名其妙的锅砸得七窍生烟。 阿宴想要捏紧鼻子,却又再次探鼻嗅了嗅:“……是哦,一点都不臭。哦,响屁不臭,臭屁不响!” “我都说了我没放……” 宴壹苍白无力的辩解被身后瑞宁的噗嗤声打断。 “啊……啊,不好意思……我没有……没有笑话你的意思。” 虽然这么说着,瑞宁仍在捂着嘴偷笑。 “……唔,对不起,我……” 她实在是受不了无法抑止发笑的自己,只好侧过身去,撩起裙边,取下捆绑在大腿外侧的小药盒。药盒的盖子被打开,露出了装满缤纷小药丸的双层药格。 她取出一颗粉色的,半径只有一毫米的米粒药丸,笑眯眯的靠近涨红了脖子的宴壹。 “来,吃一颗吧。这种纤维素丸在胃里吸水后会减缓饥饿。” 宴壹小心翼翼伸出食指和大拇指从瑞宁的指尖接过这颗米粒药丸:“……谢谢。” 米粒药丸在他的舌头上绽放出甜甜的味道,经由舌根到喉咙再从食道滑下。 “好吃吗?”瑞宁扬起卷曲的睫毛,露出湿漉漉的瞳孔。 “嗯……”宴壹羞涩点头。 “你们别太担心了,虽然养生舱所剩不多,可是我们的身体还是很扎实的,没什么意外的话,大家一辈子都没机会见到实验室里的养生舱。” 瑞宁继续靠近宴壹,凑到他耳旁轻启双唇。等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后,宴壹那陡然收缩的瞳孔开始在眼眶中胡乱飞动。 站在一旁望着的阿宴根本听不见瑞宁的话语。好奇的她丝毫不介意做一盏最亮的电灯泡插入到二人之间。 “什么什么,我刚才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吧。” 阿宴刚凑近二人贴紧的脸庞,瑞宁和宴壹躲避她就像躲避迎面飞来的球。 “叮咚——” 电梯到达目的地。 “二位请随我来。”瑞宁率先走出电梯。 阿宴和宴壹跟在其后,步入被白色钢铁覆盖的高挑空间。与她苏醒后所在的那个最初的房间相同,这个空间在斜上方角落开出了一个四方的窗洞,并用透明材质进行填补。 从上方的窗洞洒下比此间更加明亮的灯光。一个匆忙的身影从窗前飘过,让不经意间抬头的阿宴心头一紧。那个名叫龙西原的男人,让窗洞后方成为各色反派角色驻扎的巢穴。 “……爷爷,真的是爷爷!” 宴壹在几个长卵型养生舱间来回游荡搜寻,终于发现了存放宴老身躯的那个卵舱。 他趴在透明外壳上,注视着安静阖上双眼的宴老,几乎要挤出一滴眼泪来。 “我爷爷他还有救吗?无论需要什么,我都能帮你们拿到,只要能救爷爷。” 第261章 抓壮丁 高冷的声线以熟悉的方式再次从上方飘下。 “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在姐弟二人头顶的窗洞后方,龙西原眼前的两块镜片在强光的照射下亮得能刺瞎裸眼。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说这句话时的表情。那时的你倔强得很,胸中一股少年意气。为什么现在的你会如此颓废?” 宴壹回望向头顶上方,龙西原的脸虽模糊,但嘴边的笑意却比他的眼镜更刺眼。 “是你欺骗在先。爷爷的死讯是你告诉我的,之后却用生死存疑这种事情来迷惑我,难道你还要和我比卑鄙吗?” “不,我并没有兴趣和你比,”龙西原将鼻梁上的眼镜向上推高了几毫米,“我只想让你明白,你的爷爷现在是一只薛定谔的猫,在养生舱没有打开盖子之前,他究竟是生是死,还没有定论。” “所以,说他已经是死亡状态也是可以成立的。”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说不定……” 龙西原打断了宴壹冲动的话语:“不,我很肯定。因为让他存活的可能性是由装载他躯体的养生舱提供的。仅凭当前星鉴的技术没有办法修复你爷爷的脑伤,我们只能提供生命维持设备延续他的生命。” “你又骗人了!”阿宴朝龙西原大喊,“睁大你的眼睛看看吧,爷爷他不需要呼吸机,血液循环也很正常。把爷爷还给我们,我和宴壹会打工养他。” “对,养护一个看上去正常的植物人确实只需要花费一些不复杂的心力。但是你可能不太清楚你爷爷的身体到底出现了怎样的症状。” 龙西原的语气继续冰冷:“他的后脑勺已经被削去了大半,原谅我无法把他的背后展示给你们看。现在这个老人只能活在舱内,舱体填补了他缺失的生理构造。离开了舱体,他根本就不能算是一具完整的人体,这一点我希望你懂。” “不可能!”阿宴选择不懂。 她转身抱住身后那颗包裹着爷爷的玻璃卵,双手摸排着卵舱底部,想要找到从外侧打开卵舱的开关。宴壹明白阿宴的意图。她想把爷爷的躯体从卵舱中取出来。 “你姐姐已经做出选择了,你要怎么做呢?”龙西原的声音从头顶钻进了宴壹的耳朵。 渐渐攥紧的拳头此刻找不到发泄的目标。宴壹迟疑地转过身去,看着一脸激动地想要打开舱盖却找不到开关把手的姐姐。 “怎么办?我打不开!”阿宴仰起头朝聪明的弟弟求助。 宴壹把蹲在地上的阿宴拉扯起来,“再让爷爷多睡会儿吧。” 他落寞的眼神让阿宴觉得眼前这个人完全放下了心中的不甘和骄傲。 “爷爷现在一定很累了……” 阿宴和宴壹决定直面这个他们不愿面对的现实,在相同的时间点共享着同样的悲伤。 二人的反应在龙西原的预计之中。他偷偷藏起不小心泄露在嘴边的笑意,又将眼镜朝鼻梁上方推高少许。 “你们二位初来乍到,可能不知道星鉴的医疗资源其实匮乏得很,无论是物资还是人力现在都已经到达了极限。为了抢救这个病人,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们一定不会放弃这个老人的生命。” 瑞宁用言语安慰着阿宴和宴壹,并捧起身旁宴壹冰冷的手。宴壹却觉得瑞宁掌心的温度暖和过头。他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最后却还是捏紧了那只燥热的手。 “谢谢……”轻微的话语和泪珠一同坠落在半空中。 他只觉得让那滴眼泪从眼角溢出的并不全是难过这种情绪,还参杂着一些无奈,一些懊恼和一些羞耻。 “只是一句谢谢而已吗?”龙西原对宴壹的那滴眼泪并不感兴趣,“你要懂得互帮互助的道理。” 阿宴十分反感龙西原的嘴脸,她朝上方的窗洞怒目而视:“你想让宴壹做什么?放了他让我来!” 龙西原不知是叹气还是冷哼了一声:“我暂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做。如果你想找点事做,还请你多看看这里的几部养生舱。你一定会找到点什么的。” 阿宴不服:“为什么要我看这个?你是不是又在想办法欺负我弟弟了?” 龙西原发出一声长叹,不耐烦的摘下眼镜:“瑞宁,你带宴壹过来。” “啊?那我呢?”阿宴害怕被一个人丢下,坚决要跟在瑞宁的身后。 宴壹按住阿宴的肩膀,示意让她冷静:“那个人还指望着我干活呢,你别担心,先在这里陪着爷爷。我一定会回来的。” 阿宴从宴壹紧绷的脸中读出了他的决心。她相信以宴壹的能力一定可以和狡猾的龙西原平等谈判。 看到姐姐终于安静下来,宴壹安心转身和瑞宁消失在墙壁的另一侧。 头顶的窗洞突然熄灭了明亮的灯火,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阿宴孤身一人站在白钢包围的实验室中央。她数着陈列在此间的养生舱,共有六个。承载着爷爷的舱体就在她身旁。她俯身蹲在爷爷的头颅一侧,仔细查看着爷爷的面容。 红润光泽的面色无法修饰隐藏在皮肤之下的隐隐晦气。花白疏松的发丝间露出了带着血痂的头皮。耳朵后方的血痂几乎排成了一条直线。直线之下的部分被白色的生化纤维织布遮盖住,只露出一丝钛合金的吉光片羽。 一想到龙西原的话,阿宴就转过头去,不再认真琢磨那些视觉细节。 她蹲坐在爷爷的卵舱旁。安静的四周,把时间凝固在她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中。无法被固定在人类逻辑框架之中的某些东西开始从她身后伸出倾长的触手。 那些触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头,又像是若无其事般溜走。 阿宴头顶渗出冷汗,慌忙从地上站起来。 爷爷仍安静的睡着,从鼻孔中还能看到飘白的气息缓缓流出。 她对爷爷露出一个微笑,想要说些节庆日才会说的吉祥话,却还是闭上了嘴巴。 “砰砰砰——” 从她身后传来的沉闷拍打声,让异常安静的空间更添一股诡异之气。 第262章 怪兽出笼 她环顾六部养生舱,这才发现只有离她最近的两部养生舱舱盖是透明的。其中一部装着她的爷爷,而另一部,按照放置的位置再回想起来,也就是装载着她的那部养生舱。其它四部则周身包覆着白色的坚固材料,俨然一颗完整的蛋卵。 那阵拍打毫无韵律可言,也没有达到机械的精准节拍,一直断断续续的从某处发出声来。 阿宴觉得这一定是某种灵长类生物发出来的求救信号。 整个实验室空间一眼就能望穿。如果真有这样的灵长类生物,那一定是被关在那四部卵舱中。 她挨个走到四部卵舱旁,一个一个地侧耳聆听从舱内发出的声响。 于是,在她爷爷的卵舱旁的另一部养生舱边,她终于听清了那阵拍打声。 只有愤怒而不加束缚的力道才能拍出那样富有生命动感的声响。 过往看过的恐怖片和恐怖故事回光返照。浑身阴暗色彩的章鱼,长满眼珠的肉块,以及布满污秽泥粪以至无法辨清物种的动物。 阿宴两手按在卵舱表面,沉聚丹田,扬起一个刀手劈了下去。 “嗯?” 卵舱并没有像鸡蛋一样应声裂开,而是开始了有规律的左右晃动。 看来是激发了卵舱的安全保护措施,阿宴推想。可一阵呜噜噜的动物哀鸣替代了拍打声旋即从舱内发出。 那阵哀鸣声中又夹杂着好似人咳嗽的气喘声,这让阿宴更担心。 该不会真有个人类在里面吧?考虑到养生舱毕竟是医疗器械,阿宴决定还是让卵舱自行恢复正常,丝毫没有想到让卵舱如此动摇的就是她那个毫无策略的刀手。 卵舱并没有停止摇晃,大量白雾反而从卵舱底部升腾而出。不多时,雾气扑面而来,侵入了阿宴的眼膜和鼻腔。 阿宴意识到有大颗粒尘埃混入了这团雾气之中。她赶紧捂住口鼻,但气管中已经出现了异样反应。 强烈的晕眩冲击着脑部。她失去了方向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躯向后仰倒似的连连后退,依靠在冰冷的墙边。 阿宴怀疑自己中了神经毒素。惊恐之中她伏趴在墙壁上,抬头望向上方的窗洞,黑暗之中只能看到巨大机器设备的一角,以及匆匆往来的人影。 一只不知哪来的温暖手掌在她头顶轻轻的抚摸着。 “放心,只是催眠药剂外泄。” 阿宴侧头一看,发现了戴着防毒面罩的瑞宁。 “别怕,我先带你出去。” 瑞宁拉着阿宴的手带着她往出口走去。 “等等,还有人在那个养生舱里。他好像不太行了,你不去看看吗?” 阿宴扯住瑞宁的手不让她往前走。 “……?” 瑞宁回头望向阿宴,确定着她的表情。 “你……可能并不清楚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我确定那里面至少是个猴子。” “猴子?” 瑞宁一脸讶异,随后又恢复了平静:“你最好还是先和我离开这里。” “为什么?难道猴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我觉得它在里面很痛苦!” 瑞宁望着一脸傻白甜的阿宴,不知道要用什么措辞更适合此时的情景。 “……抱歉,星鉴上的人从来没有见过猴子,但是见过伪装成人类的怪兽。” “……啊?”阿宴觉得瑞宁的话里包含着超出了文本范围的信息量。 她在脑海中飞快地排列着各种逻辑链。 宇宙之间哪里有怪兽。如果有,抓起来培养不就好了吗?但木星四周根本就连颗像样的真菌都找不到,所有的生物都是大家从地球带来的物种,各个有名有姓,还拥有唯一标识码。 况且所有的其他物种全都保管在坪筑上,如今坪筑报废,这些动物应该会转移到其他空间站上。星鉴上的人如果出于喜好问题不愿意接纳这些物种,也应该从共通的数据库里获得这些动物的知识。 总之,怪兽这个名词被阿宴认定为瑞宁的修辞用途。 那么,结论是—— “你知道那里面是个人类?” 瑞宁明显不想承认:“我不知道。那不是我要负责的事情。” “不过,你的体质倒是很好,吸入这么多的剂量也没有睡意……” 她脸上柔和的表情全然消失,换上的是一幅铁石心肠。 “难道你也是怪兽?” 和这样的瑞宁手拉着手让阿宴寒毛直立。她放开瑞宁,朝那部异常的卵舱走去。 烟雾逐渐稀薄,进而散尽。等阿宴走到卵舱前,那颗完好的蛋已经从半躺转为直立状态,并沿着中线向两侧裂开了一扇对开门,露出了躺在其中的那个人类。 被胡乱剃短了黑色头发的那人双手被捆绑在蛋壳两侧,低垂着头坐在蛋中。浸湿的贴身薄衫尽显她的女性身材。 “真的,是个女人!” 阿宴走上前,伸出手想要解开束缚住女人双臂的绑带。女人感知到了她的靠近,忽然抬起头朝她的耳朵咬去。 阿宴哇哇大叫,从卵舱前跳开。 “你看,这个模样看上去像是人的生物,不也咬你了吗?” 瑞宁在阿宴身旁轻轻站定。她指着卵舱中的女人,审判着她的身份。 “你……”阿宴无法理解瑞宁的话。 每一个人类,当然都会有想要咬伤别人的冲动。她幼年时只是因为赤裸裸的嫉妒就想要咬掉襁褓中宴壹的小手,而长大后更是看多了人与人之间因为利益或者荣誉而互相撕咬的场景。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阿宴不想和瑞宁讨论这个问题,“我只知道这个人在卵舱中很痛苦,她已经痛苦到见人就咬了。” 瑞宁并不认同阿宴的话,却又在转瞬之间挂上了笑脸。 “很好。我想你不需要我的陪伴。实验室的门认得你的脸,想要出去的话刷脸就好。” 平稳而干脆的脚步声逐渐远离阿宴。瑞宁消失在实验室中。 “啊——” “呃啊啊啊啊啊——” 卵舱中的女人开始发出毫无意义的嘶吼。 “啊——唔啊啊啊啊——” 她那因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庞在阿宴眼中逐渐清晰起来。 第263章 长蛇 原本英气的剑眉在凹凸不平的皮褶上肆意生长着杂毛。黑色的瞳孔剧烈收缩,露出了大片密布血丝的眼白。口水因无法咬合的下颌而从嘴角流下,和泪水一同挂在她脸上,留下相互交错的痕迹。 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她不停朝阿宴胡乱叫喊,两颗眼珠暴突,几乎要从眼眶中掉出来。 就算五官已经失去了正态,阿宴也确定自己认得这张脸。 “……思亥,是你吗?” 阿宴能感觉到这个名字对女子的影响力。女子狂飙的表情开始凝聚而沉静。 “思亥?” 当阿宴再一次念起这个名字时,女子的双眼开始恢复清澈的光芒。 “啊……啊啊啊……阿宴……” “你还记得我?” 阿宴再次靠近女子。许久不见,思亥原本青春的肌肤变得粗糙而布满细纹。阿宴轻抚着思亥凸出的颧骨。这一次思亥情绪冷静的接受了来自阿宴的触摸。她张开嘴不断发出呜咽的声音,让阿宴注意到那块卡在她口腔深处的禁言器具。 阿宴将手指伸入思亥的口腔中,试探方框型禁言器在软腭前端的固定方式。 “呃啊啊啊啊啊——” 阿宴小心抠动嵌入口腔粘膜中的禁言器,思亥却因为疼痛呼喊了起来。 “别急啊,我先帮你松开手臂。” 阿宴松开手指之间的禁言器。她将手指从思亥的口中取出,转而去解开她那双被绑在卵舱壁上的手。 固定手臂的绑带并不结实,阿宴只需用点力道就能掐断。奇怪的是,思亥的前后臂竟然像没有骨头般柔软。在阿宴的印象中,思亥的手臂应该刚劲有力,无论是鞭子,大刀还是机枪,以她的臂力都能应付自如。 思亥的双脚并没有被绑住,也保持了一定量的肌肉。阿宴料想之前听到的拍打声其实应该是思亥用脚踢舱盖发出的声响。 她小心翼翼抱着思亥的腰走下卵舱,只觉得盈盈握在手中的是一团浸了水的棉花。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思亥只能用嗯嗯啊啊的声响回复她。 阿宴不再讲些需要思亥回复的话。现在的思亥连完整说出一句话的能力也没有。她让思亥倚靠在墙边,帮思亥整理着不洁净的衣衫。 “你这穿的是哪里的衣服,这么单薄,连一把美工小刀都藏不住。那些人是不是在给你换衣服时把你藏在身上的工具包偷走了?” 思亥支支吾吾的抬起手,指向那个曾拘禁她的卵舱。阿宴顺势看去,一条银白色的长蛇正从卵舱里爬到地面上。它一双血红的眼睛像红宝石般艳丽,在实验室中醒目的闪烁着。 “怎么会有条蛇?” 阿宴对这条蛇的存在毫无知觉。这条蛇凭空出现,就像那些从思亥怀中随意掏出的武器。 银白色的长蛇扭动着身躯,以s型路线盘桓爬向思亥。眨眼间,长蛇攀上了思亥的手腕。 阿宴一把抓住长蛇的尾巴,把蛇从思亥的手臂上扯下来。长蛇触地反弹,露出毒牙朝阿宴咬去。 “唔啊啊啊啊啊啊——” 思亥恰逢其时的一声长啸让长蛇停止了攻击。 长蛇藏起毒牙和信子,再一次爬上了思亥的手腕。 “……这蛇,也是藏在你身上的武器之一吗?”阿宴问。 思亥点点头。 长蛇顺着思亥的臂膀一路爬到她的肩膀,进而钻进她的口中。不多时,蛇头咬着禁言器溜出了思亥的嘴巴。 “呃……真是……憋死我了!”思亥眯起泛着泪花的眼睛,捂着自己的喉咙感叹。 长蛇咬断禁言器的框架,并沿着裂口顺次吞下残破的骨架。它又乖巧的缠绕在思亥的右臂上。雪白的蛇躯卡在她蜡黄的皮肤中,然后陷入到皮肤之下,徒留两颗红宝石般的蛇眼紧贴在皮肤表面。 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阿宴柔软的手臂上膨胀出健美的形态。 她蜡黄的肤色得以重现白皙。红润的气色从她苍白的嘴唇上扩散开来。颓唐的神色在双眸亮起之时一扫而尽。 “阿宴,我们又见面了。” 思亥神气地拍着阿宴的肩膀,手间霸道的力度让阿宴觉得思亥只是从午休的打盹中惊醒。 “你没事就好……” 阿宴忌惮思亥那比她还不加节制的暴力举止,陪笑着按住思亥的手,又突然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思亥还是在坪筑上。 那时她还不知道坪筑即将裂解,不知道爷爷会遭遇不测,也不知道宴壹已经提前到星鉴为坪筑上的人们处理后事。 无知的她和思亥,漫无目的地被龙凌带到帕拉斯游戏场。因为密涅瓦的报废和过度的疲劳,她先于思亥躲进游戏舱内睡着。在帕拉斯的机械影响下,一场连环又崩坏的游戏之梦影响着她的神经系统。在躯体从梦中醒来时,她已经觉察到自己的记忆和分辨现实的能力出现了问题。 她想知道思亥在帕拉斯游戏场中经历了什么。毕竟帕拉斯口袋是个联网游戏,她和思亥本应该分在一个匹配房间中,却又没有在游戏画面中见到思亥的身影。 “没有,我没玩这个游戏。那段时间我忙着对付gm身边的那批铁壳子。你可以问问龙凌,他和你一样窝进游戏坐舱里了。” “……哼。” 思亥疑惑:“你哼个什么劲?你和他不是熟人来的吗?” “没有,我和他不熟。” 思亥盯着故作无趣的阿宴,恶趣味的说:“唉?我只是随便问问,你怎么像是在闹情绪?你们两个该不会谈恋爱谈崩了吧?” “别鬼扯了,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甚至还有点仇要算!” “啊?你俩不是一伙的吗?” 阿宴瞪着思亥一脸鄙夷:“谁说的?你眼瞎!” 思亥想了想,恍然大悟:“你是狼人!” “啊?什么狼人?”阿宴不明究里。 思亥不多废话,从腰后掏出了一把剃刀,又擒住阿宴的身体。 “你你你……你要做什么?”阿宴盯着那把锋利的剃刀大喊。 “给你做检查。” 第264章 吞尾蛇 “做什么检查?这和狼人又有什么关系?”阿宴拼力一搏,挣脱出思亥的掌控。 思亥面露难色:“我这是为你好。如果你和那帮狼人在一起,也会感染上病菌,变成狼人。” “可是……”阿宴并不想理解思亥的话,“空间站上的每一个菌种都得到了有效控制。你说的那种病菌,是哪一种呢?还记得学名吗?” 二人的对话加深了彼此之间的理解鸿沟。 阿宴不知道,或者说已经忘记了地球上曾存在过一种能让人类长出狼毛与犬牙,破坏神经系统的微生物。思亥则仍坚持自己还在地球上,只不过被一伙匪夷所思,极有可能已经感染了病菌的精神病患拿捏住了。 “我哪记得学名那种东西!”思亥不耐烦地向阿宴迈进了一步。 “过来!我帮你把头发剃掉,那些病菌最喜欢藏在毛发当中。” 虽然阿宴不像其他女孩子一样时常保养头发,却也是十分珍惜她那一头漂亮的自然长粉卷。 “不行!”她大叫,“我身上没有你说的那种病菌,你别发疯了!” “不行?”思亥眼神阴冷,“有什么是不行的?难道你的头发宝贵,我的头发就可以随便剃掉吗?” “是谁剃掉了你的头发?”阿宴问。 “你还问?我看你和那伙人就是一伙的!” 思亥抓着自己短成板寸的发茬,朝阿宴叫嚣:“都非法拘禁我这么久了还和我装什么外太空,什么空间站,你们以为穿成个熊样就能搞角色扮演吗!” “我看你们就是……就是狼化了!必须被抓捕归案!” 注意到实验室的那个可疑的窗洞后,思亥朝上方的窗洞大吼。 晦暗的窗洞应声亮起了灯光。一个陌生的人影出现在窗口。 “吵什么吵……”那人朝下方望了眼,立即大惊。 “实……实验体跑出舱外啦!”他朝背后大喊一声,从窗前跑开。 还是熟悉的地点,还是熟悉的机油味道。 一批人高马大的警备人员用催眠弹击中吵闹的思亥后,一路扛着思亥,推着阿宴将二人押解到位于隔温带的阴暗监牢,途中顺便让阿宴再次领略了一番南区工厂的风景。 警备员关上了监牢的大门,也阻绝了照射到监禁空间中的最后一缕光线。 阿宴抱紧昏迷的思亥,在没有色彩的黑暗空间中适应着没有光的世界。 思亥的呼吸粗重而均匀,只是露出肌肤的体温过于冰凉。她酣睡在阿宴怀中,如同一头温柔野兽。 此刻拥有盲人体验的阿宴只能用空出的另一只手去感知柔软的地面。她用手指轻轻按在地面上,细腻光滑的触感中带着些许弹性,就像铺上了一层加固型泡沫板。 被囚禁在黑暗空间对阿宴来说已经不算是什么难事。在这种禁闭空间中时间一待长,她就会胡乱进行一些破坏行为来确保自己的精神稳定。 这次,她决定徒手抠掉黏在地面上的那层看似单薄的泡沫板。只可惜她的手指甲在初次试探时就被折磨得生疼。 “嘶——” 她匆忙收回指尖,手指在不经意间触碰到思亥臂膀上的两颗红宝石蛇眼。两道红光从蛇眼中绽放开来,照亮了黑暗中的些许细节。 阿宴抱起思亥,利用她臂膀上的红色光线探索着监牢四面不透风的墙壁。墙壁上不时出现一些凸起的不规则块状物,间或出现一些奇特的雕刻纹路。阿宴一点一点的查看,繁复的花纹图案逐渐在她面前凑出拼图的全貌。这些图案以扁平风格描绘出了太阳系星域的广袤。 中规中矩的装饰细节让她略觉得无趣,她很早就已经将这些星星的位置化为了脑海中的烙印。正当她准备原地坐下休息时,两道红光在墙面上扫出了一道明亮的白色弧光。 弧光一闪而过,引起了阿宴的注意。她控制着红光重复着对那面墙的扫射,终于在墙上发现了一片可以被红光激活的花纹图样。 围绕着木星的上百颗卫星此刻在墙上安稳的闪烁着,提醒着阿宴要睁大眼睛看清楚它们在星图之上的醒目位置。 阿宴把思亥侧躺靠在墙边,让她手臂上的两道红光能继续照亮那片区域,然后踩在凸起物上往那片区域攀爬而上。 一颗颗卫星靠近了她的鼻尖,那些卫星如夜明珠的外廓在她眼前明晰起来,却又因为她的身影挡住了下方照射上来的红光而熄灭光芒。 阿宴伸长了手臂,触摸着一颗尚存光芒的卫星圆珠。圆珠在墙壁凹槽中滚动着,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响。 她还没玩够,黑暗的空间里突然被无处逃逸的白光充满。 阿宴只能从墙上踩着原路返回到地面。可她刚踩在地面上,白色的强光消失,黑暗再次降临。 趁着视觉印象还没消逝,她根据空间方位的记忆摸索到沉睡的思亥,重新将她抱在怀中。 与黑暗的长期作战对阿宴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她安静的搂紧思亥倚坐在墙边,从这片来自星鉴内部的黑暗中汲取出一些能安定心灵的养分。 怀中的思亥体表温度开始出现缓慢的回升,从她臂膀上射出的两道红光随之黯淡消失。 晶莹银光在思亥的右臂上环绕成数圈,从其肌肉中分离出的白色物质混合在银光之中。多余的光芒散开后,银白长蛇在阿宴面前显现出真实的形态。 长蛇扬起头,朝阿宴吐了吐信子,又低下头,爬下思亥的右臂。 思亥的体重就在那时变轻了许多。 自带发光体质的长蛇顺着阿宴身旁的墙壁向上攀爬,不需要指导就进入了太阳系星图中的木星部分。它用自己接近半米的尾巴将木星及其卫星系统圈在了一个圈内,然后咬住了自己的尾巴。 木星系明珠即刻被激活,在墙壁上重现了光明之态。接着,以木星系为中心,光能开始向四周扩散。在数秒钟内,墙壁上雕刻的星体全都发出了刺目的光线,将这个监牢照得无比亮堂。 第265章 工具包 四壁和天顶浑然一体。没有折角的墙面里缀满大小不一的光球,倒扣在四方的灰黑地板上。 以吞尾蛇光圈为基点,阿宴从头顶一片璀璨中看到了太阳系星图的模板。此刻她站在太阳系外端,以黄道带向上偏移约十度的视角看到九大行星散列开来,清楚排列在太阳四周,一系列卫星和小行星群间杂其间。更多杂乱的光点在她后方闪烁,是她无法识别的领域。 思亥在阿宴的怀中苏醒。一个呵欠还没有从口中呼出,她就紧掐住阿宴的胳臂。 “……怎么了?这里又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思亥从墙边挣扎站起来,“这里不是你熟悉的地盘吗?” 阿宴望着面色苍白的思亥迟疑良久:“啊……那这里可能是监狱吧。” 思亥瞪着阿宴呆板的眼睛,认为吵架应该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只好又换了一个角度发问:“……那我们是为什么被关起来?” “听那些警备员说是因为你从实验舱体里跑出来了。” “哈?”思亥努力推理着自己的遭遇,终于明白阿宴口中的实验舱体就是那块将自己全面锁住的卵舱。 “可你怎么也一起被关在这里?”她问。 阿宴苦笑:“因为,是我把你从卵舱里拉出来的啊。” “那些混蛋……”愤怒的思亥一拳头砸在身旁的墙壁上,却发现自己的拳头软绵无力。 更可笑的是,她居然被来自墙壁的反冲力推到在地。 “什么情况……”思亥跌坐在地上,反复按抚着四肢和腰腹的肌肉群,“我的一身腱子肉呢?” 阿宴指着上方的吞尾蛇光圈说:“应该就在那里。” “怎么可能!那只是个便携工具包……” 思亥的话说到一半,突然间发现了一些重要的细节。她望着那圈光环的瞳孔缩小成豆状,惊惧如藤曼爬上她的额头。 蛇形工具包虽然能提供紧急照明,却从没发出过那么炽热的光芒。 她张大了嘴巴,后退的脚步跌跌撞撞,最终还是倒在了阿宴怀中。 “你怎么了?”阿宴环抱住颤抖的思亥,手臂却被思亥剧烈发热的皮肤烫到。 暗红色橘纹穿过思亥的结缔组织于肌肤表层显现出惊悚的形态。 思亥喘着粗气,任凭浑身的橘纹吮吸着她体内的热量和水分。她轻薄的身躯已经无法承载任何多余的重量,就连内脏也在松弛的横膈膜上下摇摇欲坠。 藏在她体内的生命力在她的清醒意识之下正不断跳跃转移到发光发热的吞尾蛇上。 阿宴放开双臂,不敢触碰思亥的身体,害怕只是轻轻一摸就会让她失去这层脆弱的外壳。 思亥缓缓举起右手,用皮肉干枯贴骨的食指吃力指向发光的吞尾蛇。 “……那、那个东西,它……” 一口鲜血涌出她的喉咙,顺着舌头流到嘴角边。她深知刚刚呼出的一口气撕裂了自己声带附近的肌肉。 热血滴在阿宴的手背上。 “那不是你随身携带的东西吗?我看你现在这样说不定就是它害的……” 思亥逐渐枯萎的异样病态与她先前出舱时的狂态并不相同,让阿宴不知所措。她环望四周,求助无门。 思亥发烫的躯体摇摇晃晃压在她背后。接近四十度的体温和粗糙炸裂的皮肤让阿宴的后颈处硌得心慌。 “……不、不……”思亥说不出接下来的话语,连简单的吐气都艰难。 阿宴从惊慌中沉住气。她让思亥依靠在墙边,自己走到吞尾蛇下方,想要攀爬上去把它从墙壁上取下来。 星夜监牢的隐形门裂出一条笔直的白色缝隙,缝隙渐宽,直至能容纳门后的那个黑色人影走入。 高挑的黑色人影踏入监牢,脚步声响清澈而空旷。细微成线的声波迅速在灰黑的墙壁和地板上画出传播的痕迹,紧跟其后的是一片至暗的深红。 穹拱沾染上深红色泽,明亮刺眼的珠光与之中和,于一片绚烂雾景中转化为柔亮的星子。 全新的背景墙排斥着吞尾蛇对墙面的吸力。它从墙上笔直掉落,正好砸在正下方的阿宴手中。 阿宴懒得搭理缓缓走近的那人,将吞尾蛇递到思亥手中。 “你看看,这个东西还能帮你回复身体吗?” 思亥枯槁的手掌搭在圈型吞尾蛇上,蛇身的光芒逐渐熄灭,又恢复成一条柔软的白蛇爬上思亥的右臂,然后隐没其中。 布满全身的橘纹和危险的高体温随之减退,她凹陷的骨骼再次被丰满的皮肉包覆,肌肉的线条却不再明显。 “感觉身体被掏空了……”思亥面色惨淡,“蛇包有问题。” “这个怪东西是哪里出产的,还能维修吗?”阿宴检查思亥的右臂,重量有明显的减轻。 “那是我师傅……”思亥还没说完,一抬头看到了已然站在她俩旁默声观察的龙凌。 “……你又想做什么?”思亥丝毫不掩饰对龙凌的敌意。 “我只是来看看你的健康情况。” 双手戴着塑胶手套的龙凌拨弄着呼吸面罩,白色雾气在透明罩壳上凝聚成水汽。 二人间紧张的气氛让阿宴捕捉到了一些她没有亲眼看到,却又可以肯定的事实。她捂紧思亥的右臂,没想到那条白蛇再次于思亥的右臂上显现出弯曲缠绕的身姿。 雪白的长蛇从阿宴和思亥二人交错的指尖溜走。它在地面上扭动着身躯滑动着肚皮。在龙凌脚下停驻片刻后,它猛然仰头,吐出蛇信,一口咬在他的脚踝处。 龙凌没有感到疼痛,反而轻松的躬下腰一把抓起白蛇的尾巴。 思亥望着毫无生机的白蛇发怵。此刻她并没有往常的战斗力,而刚刚被蛇包恢复的声带还在隐隐作痛。 “别怕,你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这条蛇。” 龙凌在两手之间盘弄着白蛇的长躯。在指尖环绕数圈后,白蛇彻底失去了生物体的机能和形态,化为一条轻薄的白练。 等思亥明白到自己的蛇包已被龙凌夺走,她也再次陷入了遍体通红的病态中。 第266章 野人 “……还给我!”思亥伸出右手抓住龙凌两掌之间的死物。 从指尖到掌心,由掌心到桡骨,撕心的痛感持续燃烧。思亥不愿放开手,但已化作绕指柔的蛇包无法对她的皮肤组织进行识别与回应。 青筋在突兀的骨骼上跳动,血丝从旁侧刺出肌肤表层。每一簇神经末梢都在颤栗中爆发出难耐的骚动。充血的双眼让思亥望向龙凌的眼神充满疯狂的恨意。 龙凌松开双掌,附着在手套上的短刺贯穿了轻薄的白练。在思亥执着的力道之下,白练被龙凌手套上的短刺撕裂成数条,飘散在她赤红、紧握的拳中。 “……为什么?” 思亥展开手掌,望着手中残破的丝绦,无法理解向来强韧的蛇包怎么会变成破布条。她颤抖的手指尖开始变得青紫。失去坚固的物理形态,柔软无骨的蛇包残肢从她的指缝中滑落。 “啊、啊——” 思亥朝龙凌大吼,声带却再次撕裂。从她的喉咙中发出的只是暗哑的气流摩擦声响。 阿宴捂住思亥渗血的嘴角,又将左手掌覆在思亥的心脏处。心跳动得厉害。血液却无法畅通循环。 “不要动气了,你需要休息!” 思亥的口腔中仍不断喷出粗气。她双眼眦裂,参杂着血色的泪水从眼角掉落。好不容易停止颤抖的肩膀在一道黑影投射在她头顶后再次被刺激得发抖。 阿宴扬眼就看到龙凌朝思亥头顶伸来的手。 她一脚踢向龙凌:“你走开!” 龙凌向后跃开,躲过了阿宴的弹簧腿。 “我不觉得你有办法让她恢复健康。” 阿宴将失去行动能力的思亥靠墙安顿好,回首狼顾:“难道你知道吗?” 龙凌朝思亥抬抬手,从他腕间射出的一阵疾风擦过阿宴的脸庞。 “别紧张,只是催眠针。” 在阿宴身旁挣扎着的思亥终于陷入了平静。 “现在只需要再补一针。”龙凌整理着那双带刺的手套走到思亥的身边。 手套上那些带着药液的针头让阿宴十分警惕:“这又是什么针?” 龙凌望着阿宴,犹豫片刻后淡淡的回复:“是营养针。” 他一手按在思亥的颈部,另一手捏紧思亥的手腕。思亥充血的面部开始消肿,狂跳的动脉逐渐平静。 看到思亥的身体趋于正常,阿宴不得不放下成见,对龙凌表示服气。 “你……知道思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龙凌收回双手,又捡起地上的破布条。 “是这个东西。” 他用指尖揉搓着布条的弹性表面,仅靠感官认识手中的奇异材质。 “在她体内检测到了这种由纳米机器人组成的变形材料。不过现在,这些机器人的微观结构已经被完全摧毁,只剩下互相勾连的外在形态。” 龙凌的话让阿宴好奇的拾起另一片布条:“这么说,这是由报废的纳米机器人组成的?我记得……这种纳米工程技术只在秘笈空间站上有保存,要投入生产也需要大量的资源,而且……十几年前好像就停止生产计划了。” “没错,”龙凌拉扯着手中的布条,回复给手指的弹性十分脆弱,“不仅停产,就连之前产出的纳米机器人也因为质量不可控一起集中销毁了。” “所以……为什么一个野人身上却携带有质量上成的纳米机器人?这是我们在捕捉到这名野人时首先要研究的课题。” “啊???” 龙凌不可思议的话语让阿宴惊诧。她指着沉睡中的思亥问:“思亥怎么可能是野人?” 龙凌丢掉手中的布条,趁整理呼吸面罩的功夫顺便整理了一下措辞:“她是从坪筑空间站转运来的,但宴壹却无法提供她的个人信息,并且还亲口指认她为未知人口。” 他的话让阿宴觉得疑惑。她一直以为思亥是住在坪筑羽池之下的居民,虽然说话有些疯癫,却也想不出她会成为未知人口的原因。 人口资源十分宝贵。通过自然分娩出生的孩子通常体质虚弱,早年夭折,而通过人工编译诞生的孩子都会在受精卵形成八周后赋予唯一识别码。 思亥体格健壮,又能操纵植入体内的纳米机器人,看上去并不像自然分娩之子。 “可是野人这种称谓也有些羞辱人吧?”阿宴皱眉。 龙凌叹了口气:“我对你们坪筑的生态也略有所闻。你们对动植物的包容态度让不少本可以断绝繁衍的微生物再次于空间站群中崛起。在检查从你处转运来的人群时,有很多人身上都携带有父本不清的菌类物质。而这个女人,她身上携带的病菌已经不能用正常来形容。” “从脚趾头到腹股沟,从口腔到肠道再到肛门,哪里都能发现新型的微生物。如果不看外表,检测人员恐怕都会觉得这个人是从地球穿越来的原始人。” 穿越这个字眼让阿宴的脑仁一紧。成片的彩色微点在她眼前来回闪烁。从眼球后端激发的一阵晕眩让她仰靠在墙边,和睡在她脚边的思亥一同在沉默中自我治疗。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龙凌凑近她的脸庞,轻轻一问。 阿宴抚摸着自己冰冷的额头,浮出被彩色微点覆盖的视面。有什么东西就在刚才从她的大脑中蒸发,在脑回沟里留下了数个真空洞球。 “……没事。” 她用了好久的时间才想起自己此刻想要说的话。 “带思亥去医院吧,我觉得她还能再抢救一下。” 龙凌收回自己好奇宝宝式的脑袋与柔和的眼神。 “她不需要额外的治疗。不过,我可以取消你的禁足令。” “那我背她出去找医生!” 阿宴将熟睡的思亥拦腰抱起,朝仍未关闭的门缝冲去。门缝之间的气流墙给她塞了一鼻子的灰尘,没有让她穿墙而去。 “我觉得你是那种只要自私一点就能找到生活本质的人。” 龙凌对阿宴乐于助人的举动感到无所谓,甚至有些无聊:“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无法补救的。就算你能够拯救她的现在,也无法让她的生命变得更有价值。” 第267章 经典恐怖故事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并没有什么情绪,甚至带着一些舒坦自然的愉悦。他的语调越是清冷动听,姣好的面容就越显野兽般的残忍。 二人清醒的对视,互相确定着彼此的态度。就在龙凌对阿宴的沉默感到满意,露出诡异的笑容时,阿宴两眼瞪得老大,且鼻孔喷张。 “价值?你还想让她有什么其它的价值吗?她是颗大白菜,越长越压秤吗,还是头猪,需要养肥了再宰?” 龙凌嘴角翘起的弧度戛然而止,表情如雕塑般冷凝。 “那你就当作是玩笑吧。” 他转过身,朝星空墙的另一侧走去。 “你开的是什么鬼玩笑啊!”阿宴在他身后大喊。 龙凌并没有理会她的愤懑。他抚摸着光滑的墙面,映射在墙上的星图跟随他的手指调整着内容呈现的角度和距离。 画面锁定在太阳系内部,并不断放大。土星,地球和太阳恰好一个接一个从他面前穿过。其后是一些因快速消逝而无法判断方位的系外星球,它们不断在墙上出现又消失,直至画面停止在一片漆黑之中。 察觉出龙凌的视野正在朝银河系中心靠拢,阿宴就懒得理会墙上又显示了些什么。她扒在门缝旁的墙面上来回摸索,心想如果墙上有手势感应装置,也一定会有让门缝里的气流墙停止运作的开关。 她没有发现任何按钮或操作菜单。她的指尖在墙上只能触碰出一个又一个光斑起伏的涟漪。 “气死我了——” 一记凶残的拳头砸在墙面上。拳头前方直击墙壁的指节处激起一圈模糊的光环。光环逐渐向四周扩散,直至光芒溶入背景中的黑暗。 思亥靠墙的上半身就在那时侧滑,倒头睡在墙角边上。一滴口水从她嘴角流出来,滋润了她嘴周干燥的肌肤。阿宴蹲下身轻抚思亥熟睡的脸庞,拨弄着她口中咬住的碎发。 除了皮肤上还留有皲裂的痕迹,思亥的身体似乎已经恢复正常。 她想不到理由去感谢龙凌。原本为他积攒的好感值从听到他讲出那样的话后全部清零。她怀疑龙凌一开始就只是想要利用和压榨思亥的生命价值,而不是帮她延续健康和生命。 如果不是为了让思亥健康的活着,那他让思亥延续生命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呢? 在坪筑看过的各种经典恐怖故事开始在她脑内跑着马灯。 人工养殖的奇异生物,微生物的再开发及失控扩散,从病态人格的经历中压榨出精神污染的源泉…… 阿宴使劲晃动脑壳,将那些故事从脑海中驱除出去,然后发现了思亥脚边的一颗光点。 她伸手去摸,发现只是墙上显示的一颗平平无奇的白矮星。如此暗淡的它看上去像是一轮浑圆的满月,只可惜四周并没有额外提供光源的恒星。 “这种没啥意义的视觉模型,就不能做得更精准一点吗?” 阿宴的小声嘀咕让埋头于黑暗中许久的龙凌回过头来。 “那你想如何精准呢?” 阿宴懒得理他。她陪在鼾声四起的思亥身旁,撇过头望着远处漂浮着各色星云的墙体。 龙凌只得尴尬一笑:“看来我应该安静的走开。” 他一步一步走向门缝。就在气流墙因获取到他的生物信息而解锁之时,阿宴打横抱起思亥一个箭步朝龙凌背后冲去。她想就这样跟在龙凌身后逃出这个监牢。 本以为能重见光明的逃狱计划被门外来得恰到好处的猛烈冲击波打破。本以为可以离开此地的三人从大门处反弹,像三颗未中篮筐的篮球砸到地上。 “哎哟——” 阿宴紧抱着思亥跌倒在门前,身上还压着一个在前方承受了直接冲击的龙凌。 “唔……” 她在龙凌背后听到了他因隐忍疼痛而发出的呻吟。 虽然以龙凌的体重并不算是个很麻烦的负担,可是从他身上飘出来的一股淡淡香气让阿宴觉得异常烦躁。 那股味道让她想起了以前在和蔼的体检医生身上吃到的苦头。每当这种熟悉的味道靠近,就意味着她又要被麻醉检查。 她放开思亥,鼓起右手手肘把龙凌往身旁使劲一推。 “唔……” 又是一声哀鸣。可是他还是死死压在阿宴的身上,没有半点动静。 她只好反手扣住龙凌的侧腰,继续往旁边推搡。无奈她太高估自己的臂力,刚刚脱臼过的右臂没法使出任何力道。 况且,她也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臀部与那些和她对练武术套路的女孩子们不一样。 实在是太硌人了!被一块凹凸巨石压在地上的感觉也不过如此。 “他好可恶啊——” 阿宴低声咆哮,却又不肯松开抓紧龙凌细致腰部的右手。透过纤薄的化纤制服,她不仅摸到了对方强韧有力的肌肉,还抓住制服荷包里的迷你扳手。 说不定可以用扳手把他的屁股给撬走呢…… 于是,她偷偷把手伸进了荷包中,取出了那把小扳手。 “你家人没有告诉你,随便把手伸进别人的衣服口袋是失德行为吗?” 虽然冷静的语气如出一辙,阿宴确定说出这话的人并不是那个还在低声喘气的龙凌。 那人迈着和龙凌一样的步伐走到阿宴面前,然后弯下身两手一扒,将龙凌从她身上搬走。 “搞不懂你们年轻人怎么能这么没有界限感。” 一身正装躬下腰的龙西原面无表情的把目光落在阿宴呆若木鸡的面容上。他眼中的厌恶像梭子上的尖齿从镜片后方透出。 阿宴霎时老脸一红。 “你可以自己站起来。”他语气中并没有客气。 我为什么要不好意思?阿宴这样审问着自己,然后也瞪大了圆眼坦然直面龙西原的蔑视。 “我也没要求你帮忙!” 她用有力的左臂撑起半个身子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龙凌仍躺在一旁颓靡不振。 “装什么装,起来嗨!你刚刚不是还很有精神吗?” 阿宴就差没有用脚尖去试探龙凌的状态。 “你住嘴。没有你说话的份。” 龙西原从阿宴身旁走过。他硬直的肩膀撞开了挡在一旁的阿宴,把自己的侄子从地上扶起来。 第268章 纳米机械 被自家叔叔搂在臂中的龙凌浑身松垮,冰凉的四肢无处安放,垂下的头颅掩埋着苍白无神的面色。 还未直起腰杆,龙西原就意识到龙凌的休克状态,只得让龙凌重新躺到平直的地面上。 他用指节轻敲着脚下的地板。数道液态柱栏从四周升腾而起,各自在半空中劈出两道平行的横岔。横行的液柱相互勾连,进而结成一圈将龙凌团团围住的密集网状栅栏。 “他……没事吧?”左手搂抱着昏睡思亥的阿宴凑到叔侄二人身旁。 龙西原挺起胸膛,冷冷看着阿宴的眼睛:“你不像是在关心他,更像是来捡便宜。” “啊?”阿宴神色难掩慌张,“我只是看看他有没有外出血而已。” “是身体均匀承受重击导致的心源性休克,”龙西原摘下自己的眼镜收到胸前口袋,“你却只是想看看他有没有外出血?” “为什么你不追究大门突然响应警报的事?你应该不知道强闯这扇门会有什么问题吧?” 阿宴躲避着龙西原犀利的话锋,看到扎根地面的液网栅栏已转换为四面透明的矮墙。墙外侧绽放出朵朵晶莹冰霜,三根粗细不一的导管从墙内侧探出了形状各异的针头。两根极细,长度不一的针头在半空中悬置片刻,在锁定目标后弯下滴着药液的尖端,一左一右扎在了龙凌肩膀两侧。另一根粗壮针头的尖端加装了u型管。它盘旋在龙凌的面部上空,然后停在他的呼吸之处。u型管对准气息流动的方向插入了他起伏的鼻孔。 “别看了。这里的医疗资源对你手中的人来说并没有意义。” 龙西原看穿了阿宴内心想要借此机会救治思亥的想法,却并不愿意给她这个机会。 “你怎么知道没有意义?难道……难道只有你们这些头脑精明的人才配活得健康吗?” 阿宴从龙西原微妙的表情中读不出任何可能清晰的回答,只能将忍住上翘的嘴角当作最终回复。 如此直接的自私表达羞辱着她内心毫无条框的诉求。 “我懒得理你们!” 阿宴抱起思亥,企图将她强行塞进矮墙内分享其中的医疗资源。早已盖上透明顶盖的矮墙却拒绝了思亥的进入,并保护着龙凌疲惫的身躯埋进地下空间。 “不好意思,我也不想理你。但你现在是重要员工的家属,我必须为你的安全负责。” “那思亥也是我的家属,麻烦你也为她的健康负个责。” 龙西原吸了口凉气,面色仍然冷峻。 “你可能有什么误解。确保你的安全并不是出于道义考量,而是因为只要你还活着,宴壹就能为星鉴出一份力。至于你说的思亥,我不清楚她的来历,也不了解她的能耐。如果你想要我为她做些什么,还烦请你先提供措辞来说服我。” “她很能打,比我还厉害!” “……我们这里没有宇宙怪兽。” “她说她是地球人,是个活化石!” “……她有病。你信她你也和她有一样的病。” “她……她四肢发达,体育万能,是个……是个做医学捐献的好苗子!” “……我们这儿不缺器官捐献者。” 阿宴被龙西原的话噎得直喘气,却又不甘心吃瘪无语。 “那……我们都是人,都有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思亥的病比我急,不如你先救她?” 龙西原皱眉望向思亥,“说实话,我信不过能操纵纳米机器的人。自从这项技术有记载以来,能自如操控纳米机器的人,她是第二个。” 阿宴不懂为何在这时提起纳米机器人的事:“……那第一个人是谁?” “第一个人和密布在他体内的纳米机器人群,被一同埋葬在地球,永远不得超生。” 她突然发觉到所指之人:“禺山?!” 龙西原厌烦的撇过头来望着阿宴:“既然你知道,那就应该理解我这么做的理由。” “我不理解,”阿宴直接回答,“思亥和禺山不一样。” “那么现在,这两个眼睛和鼻子数量对等的人,看上去又不一样了。” 龙西原颇为期待阿宴被困在这种简陋逻辑陷阱中的样子,而阿宴也没有让他失望。 她恼羞成怒,却连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只能捏紧拳头。 出拳,还是不出拳,这是个问题。 可是龙西原那带着刺人微笑转过头去的背影让阿宴忍无可忍。 她一拳头冲向他的后颈处。 拳风扬起了龙西原枕骨处的发丝。除此之外,阿宴的拳头没法伤到他分毫。 拔地而起的液柱像她攻击龙西原一样攻击着阿宴的后背。阿宴撑住了来自背后的第一击,勉强站稳脚跟,液柱却在她的背心之上溅射开来。 飞散的液体有着记忆合金的弹性。它们漂浮在空中,与液柱主干藕断丝连。自动索敌的液丝缠绕在阿宴四周,趁她不备收紧半周,于脂肪堆积处勒出一道道肉痕。 液丝贪婪地在阿宴身上伸展出各种枝杈。几近透明的银色液状物体最终攀爬到她的眼角处。球状菌样的发散物从液丝上抽离,黏在她的瞳孔边缘。发散物充满各种重叠细节的细密内结构完整映照在她的眼球上。 “这些……是纳米机器组成的液柱?” 阿宴试图从扎实的液网中拔出四肢,换来的却是越来越深的勒痕。 “这些机器不是已经停产销毁了吗?” 龙西原整理着本就没有褶皱的领口,不以为意:“的确,但是会保留一部分能用的。” “只要不埋入生物体内,这些微型机器人还是很安全的。” 他再次转过身准备离开,却又想起了些什么:“不过,我从未见过像这个女人体内的那种纳米机器人。结构设计之粗糙,对生物能源的依赖之高,看起来都有着坪筑的风格。” “虽然嘴上说放弃,该不会你们还在偷偷研究着这项技术吧?”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明明已经穷得连点亮人工太阳都吃力了,哪还有资源做这种事!” 第269章 平淡终章 “你说谎。” 龙西原决定在此刻撩起战旗。 “从坪筑的照明需求来看,根本不需要那颗人工太阳时刻不间断地发光。而使用人工太阳的成本在当时乃至后来所提出的照明改建方案中都是最贵的。” “你们奢靡而又不知节制,根本做不到量力而行。如果宴老被像你们这样的歪瓜裂枣包围,就一定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阿宴涨红的脸已经开始微微发肿:“不可能!我们从来没有研究过纳米机器!我们……我们只在图纸上看到过那样的存在!” “你不需要伪装。二十一个空间站共享着制作纳米机器人的材料和技术,不共享的只是各自的态度而已。” 他贴近到阿宴面前,观察那些爬进她眼眶,鼻腔,嘴角和耳蜗的银色纳米机器人。 “我想,你也应该知道它们进入人体之后会出现怎样的情况吧。” 原始设计思路中,进入体内的纳米机器人只拥有辅助医疗用途。凝血,造血,修复细胞,愈合创口。问题是,如果它们在运作中超过工作时限,又或者在体内自然降解,便会在留存处催生癌细胞。 为了解决这个致命问题,设计人员引入了从禺山身上获得的另一种纳米机器人样本。 这种样本的核心动力设计与设计人员的思路完全相反。它通过吞噬消化人体内的细胞来获得能量,而分解燃烧细胞的机械构造却无法被解析复制。 在二十一只天火逃离地球时,秘密带走了从禺山身上提取的血液样本。而禺山的血液就是由这种无法复制的纳米机器人组成。 “其实我对禺山并不感兴趣。我只是好奇禺山那只有500毫升的血液在星鉴上保留了数千年,在坪筑上为什么会找到额外的分量。” 他轻轻触碰这阿宴苍白的侧脸,没有感受到正常的体温。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生命的活力正在阿宴体内汇聚成一束密实的长绳。燥热的灼烧感从中间将长绳割裂成两段。 “你弟弟一定知道。麻烦你让他告诉我。” 不擅长使用大脑的阿宴此刻居然头脑清晰起来。 “……宴壹呢?他在哪里?” “为了生活贡献自己普普通通的劳动力而已……”龙西原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 阿宴琥珀般清澈的瞳孔中出现了血丝样不规则纹路。布满整个眼眶边缘的银色黏液逐渐发绀。黑色的液体从她的七个窍孔中滚落。 五感逐渐麻木。她用力睁大双眼,只能看到龙西原模糊的身影在面前摇晃。高亢的耳鸣声和躯体无法自控的震颤让她忘记了呼吸。 那时,她还不曾意识到生与死之间还有些什么是自己想要追求的,也还对未来有些飘渺的幻想。 她的记忆就在那时失去了存在的痕迹,成为一条有着些许分岔线丝的短暂棉线。 这片小小的四方钢铁空间,再也无法脱离环绕木星的固定航道。围绕四周的其他空间站,有的如同它来时的样子漂浮在自己的轨道,内里空无一物,有的和坪筑做出了相同的选择,把资源留给更需要的人。 幸存的人们忙着让自己活得更好。他们并没有意识到,从地球出发,一路走来在太阳系开辟出了一条曲折的航路。这条航路破坏了人类迄今所认知的天体那完美的运行规律,并沿路撒下了相互拥抱的星际望远镜群。 他们只需沿着这些无人操控的望远镜往回走,就一定会知道现在的地球是什么样子。 第二手资料中被华丽辞藻所渲染的光晕,被瑰丽曲折的变化所包裹的时间,以及被压缩在信息监牢中的广阔空间,最后都会被还原成土地上的一粒沙尘。 在炎热的盛夏,人们会穿着薄纱看着夜空中的圆月。在寒冷的冬夜,他们会躲在窗后叹息毫无光辉的天幕。 然后到了春天,年轻人开始繁衍生息,老年人不知所踪。 小小的阿宴在爷爷的葬礼吃席上四处张望着。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弟弟和亲戚们谈论着家中的闲事,被一群长辈灌醉的父亲仍没有逃离“下一杯”的魔掌。 她只好自己一个人走到爷爷的遗像前,望着黑白照片上那张从不露出温和微笑的苦脸发呆。 这个人去了哪里? 她不相信这个名为“爷爷”的人已经化成了灰。她觉得爷爷更可能躲在照片背后偷偷看着她,监视她偷吃零食,用计算器做数学作业,在讨厌的大妈背后诅咒她买菜被偷钱。 穿着漆黑套装的小男孩靠近她身后,满身清新的肥皂香气稍显削弱了阿宴内心的警觉。 她默念着昨晚背过的礼仪规范,强装郑重地转过头去:“你好。” 是一个有着柔顺的黑色短发,面目苍白却牵着两颗黑珍珠般明亮双眸的陌生男孩。 “你好。你看漫画吗?” 阿宴皱眉:“你问这个干什么?” 男孩嘴角露出虚弱的微笑:“你的发色……很奇怪。你是……想用cosy这种方式改良现代葬礼吗?” 阿宴抓紧自己微卷的粉色发梢,觉得对方在羞辱自己的容貌。 “关你屁事!” 她一把将小男孩推倒在地,转身想走,却又觉得是自己不对。 不可以乱用暴力。 等她想起这句话时,小男孩已经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拍干净身上的灰尘,然后扬起脸对阿宴露出真实的笑容:“这事当然和我有关。” “我要去告诉伯父伯母你欺负我,然后你也知道吧,伯父伯母一定会把你的屁股打开花。” “然后你今天晚上就只能仰睡在床上,第二天也不能坐着吃饭。” “不要你管!”阿宴再次朝小男孩一阵猛推。 这次,小男孩并没有那么轻易的倒下。他抓住阿宴细小的手腕,天真的笑脸上满是小孩子才会有的邪气。 “不想被打就和我一起看时事新闻。” 小男孩把一张报纸塞到阿宴的手中。 “啊?”阿宴不理解。 “妈妈说新闻上的东西都是假的,不能信!” “没事。你看着我的脸,我像是会骗人的样子吗?” 阿宴望着男孩的脸,觉得确实比其他男孩子要好看那么一点点。 就在她恍惚之际,男孩把另一份有相同内容的报纸撑开在阿宴面前。 “你看,考古新发现!两千年前的古墓里出土了一副棺材。” 他指着报纸上的那张彩色照片,神色兴奋。 阿宴兴趣乏乏:“这是什么新闻……”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男孩继续推销着自己的好奇心,“图片上的这具棺材看上去就不像是古物,我觉得很有可能是现代制品……” 阿宴望着男孩俏丽的模样,也就不追究他长篇的无聊发言。 今晚的月亮隐去了身影,群星被污秽的气体遮挡。 在永远无法被地球看到的另一边,一具漆黑的棺木安静的躺在只能被红外射线捕捉到形态的巨大月坑之中。 只有闪亮的倒计时数字在棺木表面跳动。 10,9,8,7,6,5,4,3,2,1—— 密封棺椁的侧面被不明蒸汽顶开一条丝缝,棺盖随即被里面伸出的一只手用力掀翻。 那个地球上最完美的人造物从中坐起。他走出月坑,寻找着即将降落月面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