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镇抚司探案那些年》 第1章 回溯 凉国,永和十年。 豫州,大河府,河宴县衙。 春雨淅淅沥沥,自苍灰天穹落下。 齐平用黑布遮住窗棂,雨声一下微小起来,转回身,长桌上的烛火亮起,照亮了周围大椅上的一道道人影。 “开始吧。”端坐主位,身着绣鸳鸯青色官服的赵知县淡淡道。 齐平坐在角落,依次扫过列席的县衙“高层”,最终垂下目光,定格在身上的淡青色皂吏袍服。 有些恍惚。 县衙主簿摊开公文,道:“府城通告,匪徒劫掠已达十三起,且有向本县流窜迹象……” “李巡抚一行已入府境,若无意外,三日后将入河宴……” “演习诸事已安排妥当,范府将竭力配合……” …… 桌上灯火摇曳,几人的影子投在粉白墙壁上,狰狞可怖,齐平低着头,竭力掩饰着自身异常,消化原主记忆。 一刻钟前,他穿越到这个陌生的世界,附身成为此间一名寻常捕快,还没弄清楚状况,就被上司拉入会议。 整个人都是懵的。 此刻,趁着主簿宣读,齐平梳理记忆,终于,弄清楚眼下情况: 的确是似是而非的古代。 国号“凉”,国祚连绵三百年,当今圣上励精图治,登基十载,有中兴之象。 大河府虽临近西疆,却仍算太平。 只是,自年初起,府内有神秘江湖势力流窜,劫掠富户,动辄灭门,人心惶惶,朝廷却始终未能缉拿。 据称,这伙江湖匪徒涉及超凡,行踪诡秘。 极难对付。 知府大怒,痛批各地县衙无能,偏生,这节骨眼,朝廷巡抚自西北返京,途径豫州,一旦再生祸乱,免不了被参上一本。 河宴县城作为巡抚必经之地,自然紧张万分。 不过……赵知县也有自己的算计。 “这是危机,更是机遇。巡抚卫队亲临,匪徒纵使猖狂也必不敢惊扰,相反,府内十三起惨案,河宴尚未波及,若是操作得当,定能令巡抚大人刮目相看,赞赏我等治安有功……”赵知县如是道。 至于如何“操作”,赵知县大手一挥,决定在巡抚抵达之日,举办一场“富户模拟劫案演练”。 类似后世的防暴演习。 在县衙中挑选衙役扮演劫匪,入户劫掠,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巡逻的捕快们奋勇擒拿……人赃并获…… 以此展现县衙公人训练有素。 知县大人治县有方。 老形式主义了…… 今天开会,就是商讨这件事。 而被选中扮演劫匪的,正是齐平。 …… “咳咳。”齐平倏然抬头,结束思考,看向主位,便听富态文士模样的赵知县颔首道: “很好。吴川,你那边如何?” 河宴县衙头号高手吴捕头生的魁梧硬朗,闻言昂首淡笑道:“大人放心,都已安排妥当。” 对于这场演习,衙门里说重视,也重视。 说不重视,也不重视。 都明白,不过是逢场作戏,走个样子,吴捕头自然成竹在胸,赵知县再度颔首,目光投向身份地位最低的齐平,难得的和蔼: “巡抚三日后抵达,允你三天假,回去熟悉流程,办好了,非但说好的奖赏,还有你的好处。” 齐平模仿原主仪态,受宠若惊,连连称是。 扮演劫匪无疑不是啥光彩的,赵知县为激励手下,拨款白银五两。 原主是个穷光蛋,这笔钱不算少,能争取到名额,也是因为齐平练过武,虽未能修行,但身手在凡人这档也算不错,适合角色。 会议散去,知县、县丞、主簿等一众在编官员离开,转眼间,房间里只剩下齐平与吴川。 “别愣着了,跟我来。”吴捕头拿起佩刀,说道。 齐平下意识道:“去哪?” 吴捕头皱眉,淡淡道: “武器库房,熟悉下器具。真正的匪徒可是修行者,身怀法器,演习虽是走个过场,但好歹是给巡抚看,总得看起来像个样子。” 吴川性格冷傲,据说出身西北军卒,属于半个修行者,虽名为衙役,但地位与寻常捕快不可同日而语。 对手下人,素来不假辞色。 法器?修行? 齐平也不在意对方态度,心中升起好奇。 从原主记忆中可知,这个世界是存在修行者的,大凉国教为道门,与朝廷体系深度捆绑,凡入品级官员,手握官印,可调集本地山川灵脉,施展神通。 庙堂、江湖,行伍,皆有修者。 据传更有陆地神仙级人物,坐镇京都,不过分散到九州,就很是罕见了,寻常百姓,难得一见。 齐平虽在衙门,但也接触甚少,别说神通术法,就连库房法器,也没碰过。 …… 两人出门,沿着走廊朝库房走去,三月初春,细雨飘摇,庭院中老柳抽芽,衙门里也清静。 县衙很大,穿三堂,过二堂,绕大堂,便到了六房,可以看到里头影影绰绰的公人,或伏案,或打牌。 “跟紧了。”吴捕头呵斥一声,摸出腰牌径直往房门一拍,隐晦光芒如水波荡漾,真元尘封的库房自动开启。 闸机……刷卡……齐平惊了,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下意识迈步进入,库房不大,一览无余,左右兵器架上陈列刀剑、护具、以及雷管模样器物。 最显眼处,赫然摆放三把古董短枪。 半米长,漆黑、冰冷的枪管,褐色的枪身,遍布华丽神秘花纹。 “虽是最低级的黄级法器,但放在外头,也是珍宝了。”吴捕头见齐平目不转睛,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不由发笑,拿起一支,丢到他怀里: “熟悉下持握。” 所以,这个世界的法器是“火器”形态的?齐平惊讶之余,把玩手中短枪,才发现,其与后世枪械大相径庭,没有弹匣,似乎不用填充子弹。 拿在手中,下意识做出射击姿态:“怎么用?” 吴捕头给他用枪指着,微微皱眉,冷笑道: “只有修行者才能动用真元,催动法器,你一个武者,还想击发不成?” 那你还让我带着……合着就一道具呗……齐平吐槽,大失所望,可就在这时,他眉心猛地抽痛,一股神秘暖流贯入掌心。 法器上,繁复花纹次第点亮。 一团炽热的火光自枪管内凝聚,房间内光亮如昼。 吴捕头瞪大眼睛,心胆俱裂,本能闪身躲避,却是迟了。 “砰!” 巨大的轰鸣打破了衙门的安静,吴川仿若被无形重锤击中,倒飞出去,人在半空,胸口破开大洞。 滚烫的鲜血溅在齐平脸上。 双耳短暂失聪,世界一片寂静。 他持枪转身,看到三班衙役蜂拥而来,赵知县官服由远及近。 “我不是故意的……”齐平脸色惨白,下一秒,仿佛福至心灵,亦或藏于心灵深处的本能。 他轻声呢喃:“重来。” 然后,他真的回到了一刻钟前,惨案发生前的时候。他走在屋檐下,看到值房里头影影绰绰的公人,或伏案,或打牌。 刚才的一切仿如幻梦。 “跟紧了。”吴捕头扭头,呵斥一声,摸出腰牌。 他们第二次来到了库房门口。 (萌新求收藏) 第2章 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房门开启,摆设与记忆中别无二致,吴捕头拿起法器,重复了一遍台词,并将其丢过来:“熟悉下持握。” 齐平沉默地抱着短枪,终于确定发生了什么。 时间逆流…… 外挂么? 心情如同坐上过山车,大起大落,从地狱到天堂。齐平闭目吐气,这一刻,他看到了脑海中的灰色印记。 形如沙漏。 静静流淌。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但笃定,方才的一切与之有关,包括催动法器的真元,逆转时光的伟力。 而此刻,技能进入了“冷却时间”。 等沙漏重新亮起,他将再次拥有逆转时光的力量。 可眼下不是研究的时候,齐平竭力压下惊悸,睁开双眼,操弄法器,这次,枪口朝向了无人处。 “除了修行者,普通人真的没法使用吗?”他试探询问。 吴川皱眉,想了想,解释道: “据说修行天赋优异者,有几率激发,但那种天才,万中无一。” 齐平若有所思。 “火器你用不了,装个样子,但护具可以,不用真元催动,也有防护力,”吴捕头又将一副软甲丢过来,淡淡道: “到时,你用武力反抗,少不了挨打,呵,知县大人的赏钱可不是白拿的。” 齐平不语。 吴捕头也不在意,解释了下穿戴方法,等齐平熟悉掌握,将其收回: “这些你带不走,等演习开始前,再来拿。” 说完,两人离开库房,吴川又将他带到户房,取了五两银子。 凉国的钱很值钱,知县明面年俸也才四十五两。 贪污另算。 寻常百姓,一年有十两银,就能活的不错。 齐平月俸五百文,一石米,对他而言,这同样是一笔巨款。 “接下来三天,回去休息,其实也不用你做什么,走个过场,放轻松。”从户房出来时,雨渐渐停了,吴川拍拍他的肩膀,大步离开。 齐平揣起钱袋子,迈步出衙,脚步越来越快,直至小跑起来,一口气跑到城中的繁华街市,才扶着膝盖喘息。 雨过天晴,古城重新变得热闹,两侧商铺开张,行人车马涌出,整个世界真实鲜活起来。 “呼。”齐平感受着体魄的健硕,微微失神。 上一世,命运多舛,患了某种罕见疾病,身体孱弱,没到三十,便一命呜呼。 并不痛苦,提早解脱。 “现在看来还是好事……” 摇摇头,齐平按住眉心,梳理原主身世: 老父原是县衙老吏,年轻时曾从军,混了个武师的名头,退役后于衙门任职,后来光荣牺牲在岗位上,母亲大病一场,撒手人寰,只剩下兄妹两个。 大凉律法,刑捕可继承,齐平子承父业,就此进入衙门当差,已经是第三个年头。 “如果是武侠位面,还算不错的开局,可这个世界是存在超凡的!”齐平回想着方才的经历,陷入沉思。 修行者吗?他有些憧憬。 老天爷将他丢到这个陌生世界,外挂傍身,不去领略一下世间的风景,说不过去。 可在等级森严的封建时代,一个子孙都没法科考的贱籍捕快,想往上爬,难如登天。 下海经商? 凭借超前的思维降维打击? 呵,士农工商,商贾排在最末,无权无势,做的再好也是为他人做嫁衣。 现代人习惯了草根崛起,可要知道,在文明的大多数时候,跨越阶层都是天方夜谭。 “我需要机遇。” “巡抚抵达,赵知县认为是大造政绩的机会,对我何尝不是? 如果能在演习中展现出足够的能力,借此进入京官视野,也许可以接触到修行,鱼跃龙门。” 在以往,齐平是不敢想的,一来没能力,二来,一旦失败,惹恼了知县,麻烦很大。 可脑海中的神秘沙漏给了他足够的底气。 “一人单挑衙门,难度很高啊……我虽然有武道的底子,但根本不是吴川对手,更不要说还有其他人。” “能用法器是个优势,可以打个出其不意,但我只有一枪的机会。” “不够……不够,我需要时间准备。” “三天时间……正好。” 齐平漫无目的走着,眼神逐渐坚定起来,有了计划的雏形,但一个人想搞事终归力有未逮。 去哪里找帮手? “啪!啪!啪!” 忽然,前方传来清脆拍击声,齐平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恍惚间,已经走到了家门口。 院内,屋檐下,一名少女挥舞着棒槌,浆洗衣物,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用胳膊擦了下额头,皱眉道: “今天怎么散值这么早?” …… 齐平的家是个一进小院,不大,但整洁干净。 齐平主外,小妹齐姝主内,日子过的紧巴巴。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小妹分明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没有该有的娇蛮,一身粗布衣裳,眉眼清秀中带着些许老成。 有些瘦弱,大抵是长个的缘故,下颌尖尖,眼睛很大。 齐平提早回来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当即起身,烧火做饭。 午饭很简朴。 两碗面,一碟自家腌的小菜,清汤寡水,没点油星,饭桌上,齐平等妹子上桌,方后知后觉:“没了?” 齐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然呢?” 我以为起码要有个菜……怪不得这么瘦,齐平看着少女单薄的身影,沉吟道: “知县老爷允了我三天假,要不这顿出去吃吧。” 眉眼清秀的少女蹙起眉头,忽略了前半句,沉下小脸:“齐平!日子不过了?” “攒下点钱容易吗?你怎么成天想着花?” “外面的馆子多贵?米面都在涨价,你这样,怎么能攒下钱娶媳妇?” 小妹是属仓鼠的,平生第一大爱好是攒钱,第二大是给大哥找对象。 原主在衙门里厮混久了,不免沾染上些许同僚习气,花钱大手大脚,小妹早有不满,这下集中爆发。 也不吃了,掰着指头数落起来。 齐平头皮发麻,从怀里将钱袋子往桌上一抛,“咣当”,五贯大钱砸下,少女眼睛瞪的滚圆,难以置信的模样: “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你抢劫了?” 齐平轻咳一声,迎着妹子的目光,宣布道:“你说对了,我的确准备抢钱去。” “范府,河宴县城首富。” “有没有兴趣,跟哥干一波大的?” 第3章 踩点 “演习?你要扮演劫匪?这是工钱?”听完解释,小丫头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羡慕道:“当官真好。” “为什么?”齐平吃着面条,没跟上妹子跳跃的思维。 脸颊瘦削的少女认真道:“当官的有钱啊,这就给五两。” 旋即,惋惜道:“可惜,你不能科举,不然也考个官当,到时候,你贪污,我藏钱,准保谁也查不着。” 姑娘好志向……齐平竖起大拇指,几口干完饭,起身找纸笔写了个单子: “钱不是好拿的,帮我买点东西去。” 回来路上,齐平一直在回忆看过的警匪片,寻找作案灵感,上辈子因为身体缘故,没法工作,大半时光用来看书、电影…… 大抵因为重生,相关记忆格外清晰,闭目回想,看过的影片历历在目。 地图、头套、绳索、模型材料……都要自行采购。 本来,只是走个过场的话,自然不必大费周章,但既然决心搞事,齐平自然要全力以赴。 准备工作要充分。 齐姝老大不乐意,好在材料耗资不多,知晓轻重,拿了钱和物品单子,屁颠屁颠离开。 至于真正的打算,没敢告诉,怕吓到她。 齐平也没闲着,送走妹子,锁门朝演习预定地点赶去。 途中,找了店铺买了书写器具,不是毛笔,是铅笔,名为“铅椠”,由一根铅粉笔与木板组成。 用以记录,不及墨笔风雅,胜在方便实用。 按照脑海中的资料,此次演习地点在范府。 范老爷大名范守信,以布匹生意起家,店铺遍及三县之地,为河宴首富,其府邸也颇为气派。 粉墙黑瓦,牌匾下飘着灯笼。 到底只是商人,门口并没有电视剧里站岗的家丁,齐平正要叩门,突然发现大门是虚掩的。 轻轻一碰,吱呀敞开。 院中喧闹嘈杂,隐有喝骂声,齐平好奇下,快步绕过影壁,正看到一个穿青袍,束发的青年矫健地跑到前院。 看到齐平的制服,眼睛一亮,嗷一声蹿到他身后,喊道: “杀人啦!差爷,救命啊!” 与此同时,另外几道身影杀来,为首的赫然是年过五旬的范老爷,袖子卷起,举着一根荆条。 范夫人拉着他,苦苦劝阻,旁边一众丫鬟家丁,手足无措的样子。 “小兔崽子,你偷钱还敢跑!”范老爷气喘吁吁。 齐平身后,青年怂成一团,此刻抻长脖子,道:“爹,我那是投资,赚大钱的。” “而且我是兔崽子,您是啥?” 范老爷瞪眼,挥舞荆条,作势欲打。 青年秒怂,躲在齐平身后,让他哭笑不得,此刻,他已经记起青年身份:范府二公子,说来也是个妙人。 范老爷白手起家,长子接管生意,次子闭门读书,一心一意,想培养出个秀才举人。 可范二公子天生不是读书种子,整日想着做生意,闹得家宅不宁,鸡飞狗跳。 “范老爷,消消气。”齐平没想到撞上家暴现场,忙打圆场。 家丑不外扬,范守信无奈,丢下荆条,汗颜道: “齐捕快见笑了,是为了演习一事前来?” “是。”齐平点头,“知县大人命我做好准备,提前来熟悉下。” “正好,演习所需银两已筹备完全,请随我来。”范老爷挤出笑容,一群人返回内院。 齐平只是捕快,没有看茶待遇,径直入了偏厅,就见一箱假银摆在墙角。 “总共一千两。”范老爷道,“昨日衙门送来的。” 演习不好用真金,只能用县衙缴获的假银。 至于银票,相当于后世的存单,金额稍多,钱庄便只认本人存取,劫掠无用。 齐平认真起来,仔细摩挲,进行秤量,旋即以演习为借口,勘察宅院布局,不时丈量,用铅笔记录。 两个字:专业。 看的范府众人啧啧称奇,范老爷中途离开,倒是二公子全程陪同,整个过程用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告辞离开。 …… 走出范府,齐平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对周围街道地形踩点,一直忙到太阳西斜,方才回家。 是夜。 齐家院内,烛光昏黄,房间内,穿着粗布衣衫的少女坐在桌旁,认真看着桌上摊开的地图。 “刷。”齐平手持铅笔,在范府位置画了个圈,表情冷峻: “大凉一斤约500克。” “一斤为十六两。” “一两银就是31.25克。” “一千两就是31.25千克,62斤多,不算重。” “但会严重拖慢速度,必须要有交通工具。” 少女用力点头,深以为然。 齐平缓缓踱步,继续道: “马匹可以从衙门找,问题不大,但其余问题也要思考清楚,周边环境如何,官府巡逻规律,多久能赶到,得手后如何撤离?恩,得做几套方案,灵活应变。” 齐姝表情茫然,本能点头,觉得大哥好生厉害。 “要我做什么吗?” 烛光下,少女瘦削的脸蛋,像一块温润的暖玉,大眼睛闪着光。 齐平笑了笑,习惯性揉了下小妹的头发,然后愣了下,抿嘴道:“的确要你帮忙,但不是现在,回屋睡觉吧。” “我不困。”齐姝说,托起腮帮子,表示要看。 齐平无奈,卷起地图,将白日记录的木板放在左侧,搬来木头和锯子,开始制作范家宅邸的模型。 整个过程,无比认真。 直到屋外传来三更天的锣响,才伸了个懒腰,满意地审视桌上半个房屋模型。 “凌晨了……两点钟前睡觉不是我风格。” 齐平扭头,不禁莞尔,就看到齐姝已经趴在桌角睡着了。 “这战斗力也不行啊。”齐平将小姑娘抱起,轻飘飘的,他微微蹙眉。 家里不富裕,没油水,正长身体的年纪怎么行……愈发坚定了出人头地的心思。 将齐姝送回西屋,他洗了把脸,添了灯油,准备熬夜爆肝。 就在这时,他眉心轻微抽痛,脑海中,那只灰色的沙漏图标猛地翻转,明亮起来。 冷却结束了……齐平精神一震。 “白天使用是上午,到现在,大约九个时辰,是技能冷却时间?不,刚过零点的话,难道是每天凌晨自动刷新?” 第4章 开始了 接下来三天,齐平过的很充实,熟悉地形、制作工具、制定方案、打熬身体……顺便将脑海中沙漏的规律摸索明白。 的确如猜测一般。 每天拥有一次回溯时光的机会,可以回到一刻钟前,凌晨刷新,过期清零,不做累积,这让他有点失望。 如果能积攒次数,岂不是无敌? 期间,关于巡抚抵达与县衙演习的消息,也于河宴县城内传开。 吴捕头亲自带人将告示贴在了孙氏酒楼外,这等新鲜事顿时引发民众热议,以为奇观。 “演习?趣事,向来只闻演武秋狩,未听过衙门还有防盗演习。” “呵呵,还不是巡抚到来,县老爷邀功?”有人嘀咕。 “我倒是听说,这次与巡抚随行的还有两位贵人。” “你是说那位长公主与安平郡主?” 河宴县不大,难得遇到京官驾临,更不要说这种规格的,自然成了最火热的谈资。 第四日上午,齐平抵达县衙时,就问起了这事。 “应该是真的,李巡抚从西北边军中来,咱凉国太祖皇帝有训,后世子孙必要去军中历练,公主也不能例外,两位贵人去岁曾途径河宴,前往边军,想来这是要回京了。” 与他相熟的王典史解释说,旋即笑道: “没意外的话,等巡抚队伍下午入城,演习就要开始,准备的如何?” 齐平露出纯真笑容:“还行。” “不用紧张,只是走个过场,没谁会认真,糊弄下就成了。”老王低声说。 “是啊,是啊。”周围衙役附和。 县衙众人与他想法类似,都没怎么上心,只想着早结束,早收工。 老咸鱼了。 抱歉了老王,我这次,真不准备糊弄……齐平嘀咕,笑容愈发灿烂。 …… 京都之外,巡抚权势极大。 对于这次接待,赵县令不敢怠慢,整个县衙早早忙碌起来,衙门众人列队巡城,确保“市容”。 河宴县城外,官道上,一行车队浩浩荡荡,侍卫开路,威风堂堂。 安平郡主掀开车帘,望了眼前方,扭头看向同车的女子,兴奋道: “永宁,快到河宴了。” “叫姑姑。”被唤作永宁的女子穿着一袭华贵的紫裙,这会正窝在车厢翻看官府公文,抬起头,平静道。 长公主作为皇帝的妹妹,辈分上压亲王之女的安平一头。 “永宁!”性格活泼,眉眼间英气十足的安平瞪圆了眼睛: “你也不比我大多少。不是说好的吗,辈分归辈分,交情归交情。” 两人年龄相仿,在京都就是好友,在边军一年,更是橘势大好。 性格温和,有书卷气的长公主叹了口气,无奈道: “等回了京都,你若是不改口,给满朝文武听了,免不了议论长幼失序。” “外人前我懂礼数的。”安平笑嘻嘻凑过来,勾住永宁肩膀: “唉,说真的,赶路无聊死了,等进了城,可要找点乐子。” “不是有话本小说看?”永宁温婉端庄的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 两人虽是闺蜜,性格却迥异,一喜静,一喜动。 英气勃勃的郡主沮丧道:“都看完了嘛,好没意思的。” 永宁公主笑着将手中纸张递来: “那正好,河宴县令差人送来文书,城内将举行防范匪徒演习,想来是有趣的。” 安平惊讶,先是兴致勃勃看完,旋即失望:“就这?” 在边军一年,演武这种事,她看的多了,一个县衙又能搞出什么花样?大抵不过是形式主义。 实在无趣。 …… 未时三刻,全副武装的齐平骑马朝范府赶去,身穿便服,护甲齐全,腰间佩刀,背上的法器短枪在午后阳光下,反射光弧。 沿途,整座城市都沉浸在迎接领导视察的盛大气氛中。 主干道都用水洗过。 抵达所在街道后,齐平将马匹拴在角落,徒步抵达范府,就看到门口家丁已在等待。 看到他,眼睛一亮:“齐捕快,老爷夫人等候多时。” “今天我是匪徒。”齐平幽幽道。 家丁愣了下,试探道:“好汉饶命?” “带路。” “好勒!”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范府三进大宅,此刻府内家丁丫鬟都聚集在庭院,叽叽喳喳,兴奋议论。 显然,对他们而言,这也是一桩新鲜事。 见齐平进门,有仆人立即去通知主家,二公子第一个跑出来,胖乎乎的脸上,眼睛快笑的不见了,兴奋道: “现在开始?” “再等等。”齐平摇头,朝范老爷拱了拱手:“演习需要,稍后要得罪了。” “无妨,”范守信走来,也是饶有兴趣的模样,身后的家丁抬着一箱子假银,打量了齐平一眼:“要怎么配合?” 齐平丢出个布袋,要求家丁把银子装进去,随后又拿出绳子,解释说: “巡抚亲临,演习得像个样子,有劳各位将手脚绑上,在此处等待信号。” 二公子自告奋勇,将府内众人捆绑。 转眼间,庭院内,一群粽子挤在一起,都还嘻嘻哈哈,全然没有半分惊恐。 齐平吸了口气,眯着眼,抬起头,正望见四方天井上空,一只白鸽划过,这是巡抚入城,演习开始的讯号。 按照预定的方案,范府被劫后,会发出警哨,扮演江湖悍匪的齐平则会携带假银,策马逃离,并在巡抚队伍前,被吴捕头带人擒拿。 没错,就像王典史说的,只是走个过场。 齐平关紧朱红大门,抽出一根竹筒,点燃,举向天空。 下一秒,伴随刺耳的尖啸,一束烟花腾起,炸开。 他转回身,看向庭院中的范府众人,脸上笑容敛去: “演习,开始。” …… 城内,街道上,巡抚车队浩浩荡荡,城中百姓两侧围观,热闹非凡。 为首的马匹上,蓄着山羊须,气质儒雅的李巡抚正与身旁的赵知县说着什么。 忽而,众人听到前方有烟花升空,街道上,巡逻的捕快按照预定路线封堵街道,只留出唯一的口子。 吴捕头昂首阔步,抽刀在手,只等齐平出现,大展威风。 “不错,小小县城,竟也是训练有素。”李巡抚颔首微笑。 赵知县忙笑道:“巡抚大人过奖。” 几句寒暄后,众人朝街道望去,然后沉默下来,夕阳下,没有预期中策马而来的悍匪,只是空荡。 就在赵知县心中焦急时,一名捕快飞奔而来,抵达马前,轰然半跪: “禀大人……” 赵知县怒道:“怎么回事?人呢?” 他怀疑演习出了差错,跑错了方向。 “匪……匪徒没有出逃,而是……绑架了范府二十一人,正与我们对峙!”捕快额头见汗。 静。 吴川茫然望来。 赵知县脸色阴沉。 李巡抚表情讶异,抚须微笑: “解救人质么,不错。赵大人这演习还真是别出心裁。” 车队内,安平郡主拨开帘子,黑溜溜的眼珠透着好奇,这演习,和她预想中不太一样。 “似乎,有点意思了呢。” 第5章 悍匪有枪 在很多人的想法中,所谓演练,只是走个过场、形式,赵知县如此,县衙上下也都如此。 所以王典史带头摸鱼,吴捕头也从未让齐平真正去准备什么。 这就是一场表演,当主演跳出了剧本,一切就变得不可控起来。 可演习仍要继续。 一行队伍浩浩荡荡,抵达范府时,就见朱红大门紧闭,外围挤满衙役。 “搞什么鬼?!”赵知县先到一步,脸庞阴沉。 守在此处的王典史冷汗涔涔,快步上前,低声说: “大人,‘匪徒’的马匹似是受惊,不见了,想来齐平也是无奈,只好如此……” 他试图打圆场。 赵知县勃然大怒,可身后巡抚队伍抵达,只好强压怒火,心知无法中止,只好将错就错。 大声道:“里面情况如何?尝试破门了么?” “禀大人,院门封堵,我等已包围范府,贼人插翅难逃。” 李巡抚跃下马匹,笑道: “赵大人可有破局之法?匪徒被困,却有数十人质,倒也棘手。” 话落,一旁,吴捕头大步跨出,请命道: “请各位大人在此稍候,某一人擒敌足矣。” 这话慷锵有力。 赵知县挤出笑容:“吴川乃本县捕头,十年武师,初入修行。” 凉国武师很多,但能踏入修行的,百不存一,即便只是“初入”,但配合身上法器,实力也算不俗。 将吴川丢在巡抚卫队中并不出众,但在这小小河宴县城,也算一方高手。 “恩。”李巡抚颔首,略有期待。 吴捕头则是吐了口气,神色冷峻,朝大宅走去,心中大为恼怒,齐平是他的手下,惹得县令光火,回头自己免不了受罚。 如今,他只想尽快将齐平捉拿,结束演习,将影响降低到最小。 至于是否能成功,他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且不说只是演习,齐平不会真对“人质”下杀手。 即便动手,以他的修为,擒拿个小小捕快,毫无难度。 府门前,吴川刚走,一名侍女来到李巡抚身旁,低声禀告: “两位贵人想观摩宅内情形。” 皇家女眷,不便露面,但以那位郡主的性子,必然是要看个热闹的。 李巡抚愣了下,大笑道:“本官也正有此意。” 说罢,他瞥向身旁一名黑脸护卫,后者点头,从腰间取出一只巴掌大玉石小镜,凌空一拍,口中念念有词。 空气震动,镜面水波荡漾,悬浮在空,投出一道椭圆光幕,几次缩放,赫然呈现出范府内院情景。 “法器!”周遭,有衙役低呼。 这时候,很多人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黑脸护卫竟是一位道门中人。 队伍后方,车辆窗帘卷起,安平郡主笑嘻嘻道: “这样才对,隔着院墙能看什么,咦,匪徒只有一个啊。” 她有点失望,心想那捕头凶巴巴的,双方实力恐怕悬殊。 “可别一照面就逮住了,那多没意思。” 身披紫色长裙,一脸书卷气的长公主笑了笑,望向画面中,那坐在庭院内,擦拭短枪的少年,心中一动: “我看未必。” …… 范府,内院! 此刻,听到门外动静,捆住手脚的范府众人面露忐忑,自古民畏官,虽心知是演习,可仍旧有点紧张。 “老爷,等下不会要破门吧。”范夫人忧心忡忡,“大门破了,修补也是要不少钱的。” “少说几句!”范守信瞪了发妻一眼,心中有些不安,白手起家成为县城首富,眼光自然不差,这会,他多少察觉出些许异常。 扭头去看“匪徒”,却见后者坐在台阶上,用绒布擦拭那柄短枪,神态自若。 这几日,齐平也弄清楚了这法器原理。 与他想象的不同,在凉国的法器体系中,枪不如箭,属于较为低级的攻击法器。 射程短,消耗大,维修麻烦。 唯一的优点在于,将其放置一旁,内部阵纹会自动吸收天地元气,蓄满发射一次的量。 之后,只须真元牵引,就可激发。 一发之后,要么由修士消耗体内真元填充,要么,就只能慢慢恢复。 齐平脑海中的沙漏显然并非真元,所以,理论上,他只有一枪的机会。 而他最大的优势在于,没人知道,他可以使用法器。 “差不多了。”齐平低语,起身。 什么差不多……旁边,俘虏们面露诧异。 下一秒,众人就听院外有破风声,一道人影竟如鹰隼,翻上院墙,两次起落,眨眼间,落在庭院正中。 吴捕头面沉似水,冷眼看向齐平,恼怒道: “你搞什么?还不随我出去!” 范府众人一头雾水。 齐平露出无辜的神情,拎着短枪,认真道: “头儿,我现在是江湖悍匪。” 顿了顿,他又说: “我在认真对待这场演习,希望你也一样。” 吴川愣了下,怒极反笑,冷声道: “好好好,那我擒你出去!” 话落,他不拔枪,也不拔刀,只是赤手空拳,双脚踏地,整个人如炮弹般朝齐平射来,右手扬起,做鹰爪状,直取脖颈。 快如闪电。 他并不知道,院外众人正借助法器,俯瞰此处,但他的确被齐平的态度激怒了。 在他看来,一个小小捕快,胆敢违抗命令,甚至用这种态度与自己说话,本就是错误。 他不介意施加惩罚。 而在他的想法中,对付齐平这个小武师,不要说法器,就连佩刀,也没有出鞘的必要。 旁边,范府俘虏们惊讶不已,范二公子小眼睛努力撑开,害怕又好奇。 院外,李巡抚与赵知县等人望着投影中的画面,前者表情平静,后者神情稍缓。 那名不苟言笑的,道门出身的黑脸护卫更是微微摇头。 以他的眼力,轻易看出双方的差距,已于心中判定那扮演匪徒的捕快落败的结局。 后方,车厢内,安平郡主气鼓鼓,收回目光,意兴阑珊: “还以为会有趣些,结果什么嘛,匪徒这么弱,木头人一样,动也不动,实在不行,不还有人质呢吗?” 紫色长裙,有书卷气的永宁公主却是发出一声轻咦: “你看。” 安平豁然望去。 只见投影画卷中央,那名“悍匪”竟于此刻,闪电般举起手中的短枪,面无表情,扣动“扳机”。 “轰!!!” 一团炽烈的火光淹没了画卷,巨大的声响经宅邸的高墙放大,如旱地惊雷。 这一刻,整个现场安静了下来。 第6章 他是天才 三天来,河宴县城很多民众都知道了演习这件事,不敢靠近,但也有许多好事者远远观瞧。 而此刻,法器轰响,围观的百姓们如风吹麦浪般抖动,疑惑,心惊。 不只是他们。 这一刻,范府外,几乎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赵知县难以置信。 王典史目瞪口呆。 县衙捕快们陷入呆滞,有些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那名操控法器小镜的黑脸护卫第一次扬起眉毛,有些意外。 …… 内院。 吴捕头仍保持着攻击的姿态,却石化般不动了。 在他面前,齐平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举着那杆古董般精细的枪支,枪口指向前方,抬高三寸,炸开的火龙擦着吴川的头皮,烧向天空。 热浪掀飞软帽。 滚烫。 吴川大脑一片空白,鬓角沁出冷汗,喉结滚动,浑身冰冷,仿佛从鬼门关前走过。 他是初入修行的武师。 并不弱。 但在这样近的距离下,毫无防备,若是挨上一枪,也仍旧会死。 齐平当然不会杀人,枪口因而抬高。 但结果不会改变。 “你死了。”齐平认真解释道,“我是一名身怀法器的悍匪,黄阶短枪缺陷虽多,但在这个距离下,仍可以杀死没有足够防护的你。” “头儿,你太大意了。” 吴川心头恐惧退去,随之而来的是羞恼与愤怒,以及强烈的不可思议。 作为经验丰富的武师,齐平所说,他自然懂。 可问题在于,齐平为什么能驾驭法器?打出这一枪? 他不可能是修行者…… 吴川茫然不解,旋即,当他感受到范府众人投来的目光,脸庞火辣滚烫,怒意横生,作势出手。 府门关着,院内的情况外面看不到,还有挽回的余地……吴捕头想着,决定先将齐平擒拿。 至于自己的失败,范府众人不说,谁知道? 可就在此刻,院外,传来赵知县的怒斥: “回来!还嫌不够丢人!” 吴捕头一愣,脸色瞬间惨白。 意识到了什么,不敢再生心思,作势退走,却忽然被齐平叫住: “等等。” “什么事?”吴川阴着脸,咬牙看他。 齐平不好意思地提醒道: “你死了,所以你身上的法器,被我缴获了。” 吴川:“……” 一言不发,将身上的法器,刀具丢下,正要走,第二次被叫住。 “你还想干嘛?!” 齐平神色坦然,笑道: “我是劫匪嘛,当然要想办法逃。给外头的人带话,就说……我有两个条件。” …… “有趣有趣。” 车厢内,安平郡主粉白的瓜子脸上,眼眸黑亮,拍手称快,她是喜欢看热闹的。 “这匪徒有点本事嘛,不,是这捕头太笨了。” 紫色长裙,握着书卷的永宁公主抿嘴笑道: “不是笨,必是以为我们看不到院内,所以大意了。倒是这匪徒,有些意思。” 小镜投影没有声音,众人听不到内院对话,但在场谁不是聪明人?早看出其中端倪。 “若是在街上,那捕头全力出手,想必是手到擒来的。”长公主予以判断。 安平顿时不服了: “两个都有火枪,匪徒还有人质,怎么会输?” 永宁笑笑,不与之争辩,只是道: “说来,小小河宴,竟还有第二个修行者,还这般年轻,倒是难得。” 天下生灵无数,但有修行资质的,放眼王朝,也不多。 前方,李巡抚也笑道: “不想县衙中,竟还有这般年轻的修士。” 混官场的,要脸,花花轿子众人抬,赵知县虽只是七品地方官,与巡抚差若云泥,但适当的照顾,还是要的。 不提吴捕头,转而夸齐平,属于照顾情绪了。 赵知县喃喃:“可他不是修行者啊……” “什么?”李巡抚表情一怔。 旁边,王典史道:“齐平他……只是寻常捕快,有些武道底子,但……未曾接触过修行啊。” 话落,周遭众捕快也都点头。 作为朝夕相处的同僚,齐平的状况,大家都心知肚明,因而,看到镜中画面,才如此震撼。 那名黑脸护卫豁然扭头,粗黑的眉毛下,目光慑人: “此话为真?!” 王典史吓了一跳,不明白这人为何反应这般大。 李巡抚却也是认真起来,道: “寻常武夫未修真元,无法使用法器,只有一种例外。” 黑脸护卫颔首,一字一顿:“天才!” 修行天才! 大凡修行者,因天资不同,修行速度差异巨大,寻常人,更连“引气入体”这一关都闯不过。 少数天才,生来孕有一口真元,当年岁日长,真元达到一个地步,就有概率引动法器中的天地元气。 当日,在武器库中,齐平问过吴川,得到了这个回答,这才决心在演习日开枪。 展露天资。 至于苟?倘若他的外挂是个签到功法的系统,齐平或许会选择苟到无敌再出山,问题它不是…… 时光逆流很强吗,很强。 但在这个存在陆地神仙的世界里,只有这个,不够! 而此刻,得知齐平的情况,这群京都的大人物,果然动容。 李巡抚还好,只是惊讶,黑脸护卫的眼神,却多了些爱才之心。 车厢内,两名贵人也察觉异动,命侍女询问。 等得知具体内容,安平郡主还好,倒是长公主面露异色,若有所思。 这时候,范府高墙上,吴川灰溜溜跃出,狼狈不堪,告罪道:“卑职……” 回过神来,赵知县呵斥:“还不滚下去!” 至此,他已确定,演习彻底偏离了原定轨道,如何能不恼火? 齐平自然是“罪魁祸首”,可得到了巡抚赞赏,不好喝骂,只好将炮口转向吴川。 尤其,对方刚才的“违规”举动,更令他羞恼。 吴捕头心中发苦,却无法辩驳。 怎么说? 非是属下无能,而是匪徒太过狡猾? 这种话,说出来,除了丢人,别无用处。 心中叹息,硬着头皮道:“禀大人,匪徒……还有两个条件,要卑职转告巡抚大人。” 众人诧异。 赵知县瞪大眼睛:他还敢提条件? 李巡抚好奇道:“说来听听。” 吴捕头咬牙:“第一,他要我等为其准备马车,敞开城门,任其携带人质出城,不得追击,否则,就要杀死人质。” 李巡抚并不意外,道:“还有呢。” “第二,他……他……” “他说什么?” “他说,既是演习,就要讲规矩,河宴县衙没有窥视院内的法子,请巡抚大人不要……耍赖,可以看,但不能将内部画面用于抓捕……” 吴捕头硬着头皮,语气复杂:“他说……如果不答应,他宁愿束手就擒!” 众人一愣。 王典史等人冷汗沁出,并不是因为这两个条件,而是,难以置信,朝夕相处的年轻同僚竟敢与巡抚如此说话。 旁边,赵知县大怒:“竟敢如此嚣张,简直目无法纪。” 蓄着山羊须,穿绯色官袍的李巡抚一怔之下,却是大笑: “既是匪徒,自当目无王法,好,好,好,这便允诺于你!” 声音传入院内。 接着,他有命护卫调整投影范围,避开县衙众人视野,这才扭头,似笑非笑: “赵知县,该你出招了。” 第7章 全都是套路 与此同时,内院,听到巡抚允诺的齐平暗暗攥拳,赌对了。 提条件的举动略有冒险,但必须要做,既是争取优势,另外,也是一次试探,确定这位京官是否有足够的胸怀,以及态度,据此随机应变。 眼下看来……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甚至比预想中更好。 那么按照县衙的套路,下一步应该是…… 齐平转身,看向肉票们,露出笑脸:“范老爷,夫人,让各位受惊了,还请配合,稍微换个地方。” “你……”范老爷咽了口吐沫,欲言又止。 此刻,众人方从那一枪的震慑中回过神,几名丫鬟老妈子瑟缩着,若非没有见血,恐怕早已尖叫起来。 家丁们也是脸色发白。 想起吴捕头的话,都意识到,不对劲。 只有二公子眼珠发亮,啧啧称奇,觉得大为刺激。 齐平笑道:“只是一点意外,演习还在继续,还请各位配合。毕竟……巡抚可在外头看着。” 或许是最后一句起了效果,范老爷当机立断,起身道:“好。” 商海沉浮半生,他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有家主带头,其余人质也很配合,齐平满意点头,捡起吴川丢下的短枪,替换掉自己的。 现在,他有了开第二枪的机会。 …… …… 院外,迎着李巡抚的目光,赵知县吸了口气,沉声道: “传令,弓弩手出列,射杀匪徒。” “喏。”王典吏应声,急匆匆点了七八人,携带弓弩,呼啸而去,前往范府附近宅邸,尝试占领高地。 赵知县虽说好大喜功,但并不废,以往,也不是全然没有类似的案子,有明确套路。 占据高地,用弓弩隔空射杀,类似后世的狙击手,属于比较成熟的操作。 在保护人质这块,远比正面进攻要强。 此前,没有选择这样做,还是没人将这场演习认真对待,吴捕头满脑子在京官面前展现个人勇武。 自然不可能让下属抢风头。 不过,事已至此,已经没人再敢摸鱼,只想尽快结束,眼见衙役们杀气腾腾离开,赵知县重新找回自信,露出笑容。 “巡抚请稍等片刻,匪徒只有一人,难敌四手,箭矢落下,必然分身乏术。” 说着,却见众人目光同时投向小镜投影,神色异样,他突然就生出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与此同时,街道一侧,王典史去而复返,回禀道: “大人,我们……看不到他!” “什么意思?”赵知县愕然。 王典史硬着头皮: “附近所有的高位,都看不到匪徒与人质的身影……我们,无法锁定目标!” “他们躲入房间了?”赵知县愣了下。 在他看来,捕快们之所以看不到,定是齐平带人进入了屋内。 “不是。”旁边,李巡抚突然赞叹道,“他们还在院中。” 借助法器,他完整目睹了齐平转移位置。 “死角!”黑脸护卫目光灼灼,“他处于你们的视野死角范围,所以看不到,这绝不是巧合,而是早有预谋,或者说,是他预判了你们的动作。” 以他的眼力,立即判断出,这个小捕快的用意,其必然是对周边位置了如指掌,甚至反复勘探过,才能找到视觉盲区。 而这番操作,倒更比刚才那一枪,更令他觉得惊艳。 毕竟,前者只是打了个信息差,后者,则体现出其心思缜密。 “怎会如此……”赵知县心一沉,突然有些无力,这种情况下,他已无计可施,除非…… 他摸了摸腰间官印,却是打消了念头。 七品县令可借用超凡力量,可每次动用,都有记录,须上告朝廷,真有匪患,也就用了,可只是演习,断然不能使用。 况且,实在丢脸。 怎么办? 这时候,车队中,先前那名侍女忽然走来,低声说了几句,李巡抚目露异彩,朝后方看了眼。 只见车帘拉开一道缝,露出长公主端庄美艳的脸。 “这小捕快着实有趣,赵大人,若是需要,本官可以借调于你几名侍卫,用以擒拿匪寇,你看如何?”李巡抚笑道。 巡抚卫队,多是禁军出身,最低的也是初入修行的武师,皆是精锐。 吴捕头“牺牲”,县衙其他捕快水平太次,人质在手情况下,没法摸进去,但换了这群侍卫,就有了可能。 不过,这是何意?为自己解围? 莫非……是车中贵人的意思?赵知县心中一动,不敢深想,笑容灿烂: “全凭大人做主。” 李巡抚随意一指,三名禁军护卫出列,腰配刀剑、军弩,应声朝宅后奔去,准备潜入。 操控小镜的黑脸护卫扬眉: “您说了不参与的,这不算作弊?” 李巡抚捋着胡须,笑眯眯道: “这小捕快方才说的条件里,又没说不得借兵,本官可不会食言。” 当文官的心都脏……护卫长暗暗撇嘴。 “况且,这可是长公主的意思,咱们这位贵人怕是相中了这少年,要试试他,说不准,会送他个锦绣前程。” 这次,护卫长没反驳,只是摇头: “此次随行军卒虽非入境高手,但也算精锐,三人联手,那少年没可能赢的。” …… “我们为何要转移?” 内院,某座假山后,脸庞圆润的二公子忍不住问。 齐平收回目光,指向四周: “按照县衙的路数,强攻不成,大概率会派弓弩手来,而这里,恰好可以避开所有的射击点位。” 范府众人目光异样,这才明白,原来当日对方来府上,并非走个过场,而是计划好了眼下的一切。 “那为啥不躲入屋中?”一名护院不解,“那不是更好?” 齐平摇头:“在这里,整个内院都在视野中,可战可逃,而一旦撤入屋内,防御圈收缩,缺乏战略纵深,无异于瓮中捉鳖。” 众人似懂非懂,目露钦佩。 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齐平没说,躲进房间,外头万一看不到自己,岂不是表演给瞎子看? “那接下来,他们会怎么做?”二公子好奇。 齐平低头想了想,忽然笑道:“不知道。” 顿了顿。 “不过……按照套路,应该会派精锐从后门潜入吧。”齐平扭头,望向后院。 恩,电影里都是那么演的。 第8章 没关系,再开一局 套路?肉票们表情茫然,齐平更懒得解释,转而思量起来。 过去三天里,他曾代入县衙视角,思考如何破局,按照他的预判,接下来,大概率要派出捕快潜入,伺机偷袭自己。 “吴川已经‘阵亡’,最大的威胁排除,捕快中,有能力完成任务的并不多……” “以原主对同僚的了解,倘若只是县衙出手,凭借后院的布置,问题不大,但凡事都有例外……” “最优解还是挟持人质,以不变应万变。” 齐平低头,闭上双眼,这一刻,脑海中,一座范府模型以3d形式呈现出来,缓缓旋转,精细无比。 得益于穿越后,那莫名增强的记忆,他早已发觉,自己在思维推理方面,有了得天独厚的优势。 此刻,一道道虚幻的人影于意识深处凝聚,沿着不同的方向、轨迹,潜入这座宅邸,代表着一个个可能。 与此同时,范府后宅,三名禁军护卫抵达,彼此对视,继而,如狸猫般只在外墙一踏,便跃入墙内。 悄无声息。 宅邸三进,在内院后,还有所谓后罩房,翻过去,才是正房,三名护卫中为首一人朝同伴递出眼神。 一行当即沿侧方绕行,可就在即将踏入后院时,他们同时止步,望见了院中拴着的看家犬。 谁把狗拴在这……为首者疑惑,略一思衬,取出黄色纸包,屈指一弹,后者迎风展开,淡黄色的气体弥漫。 两条恶犬先是竖起耳朵,嗅了嗅,继而踉跄倒下。 屏住呼吸的三人趁机攀上屋顶,却见前方赫然拉着细绳,绑定风铃,只差一点,就要触碰。 为首者眼眸一缩,身体如杂技演员般定住,额头沁出些许冷汗,对那名“匪徒”有些刮目相看。 “好周密的布置。”心中暗叹。 可想而知,类似的警戒不只在这两处,倘若是县衙捕快潜入,必然会弄出动静。 然而他们并非寻常公人,三人绕开风铃,为首者做了几个手势,另外两人点头,一左一右前往左右耳房。 整个过程极静,仿佛走在瓦片上的,不是人,而是猫。 等同伴到位,他蹲在屋檐上,低头,可以看到下方的人质与沉思的齐平,下一秒,他轻轻挥手。 “嗡!” 内院中,出现弓弩沉闷的声响。 齐平也于此刻,猛地睁开双眼,朝侧方望去,手中的短枪扬起,然而,终究是迟了。 在他的视野中,出现了蹲在耳房屋顶的护卫,对方手中平举着一只军弩,此刻,弩已击发。 弩箭如子弹出膛,前端不是锋利的尖,而是扁平的。 眨眼间,轰在齐平胸口的护心镜上,他只觉一股巨力传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 与此同时,弩箭炸开,院内弥漫开白雾,淹没了他。 烟雾弹……这个念头升起的刹那,齐平看到屋顶跃下的两道黑影,仓促之下,他举起火枪,朝右侧开火,逼退那人。 旋即,丢掉枪械,反手拔刀朝面前斩去。 “铛!” 金铁碰撞中,齐平只觉虎口发麻,雾气中,为首者面无表情闯入,手中佩刀闪电般切来。 齐平施展驴打滚大法躲开,短刀脱手飞出,直奔对方面门,这是原主身体的本能反应,是武师刻在血肉里的战斗本能。 为首者侧头躲避,脚步踉跄了下。 齐平眼睛一亮,身体跃起,从后腰拔出吴川的刀,凶狠刺去。 然而,对方却似是早有预料,嘴角露出笑容,身体古怪地一扭,捉住齐平的手臂,一个膝撞,将他击倒。 “你被捕了。”他沉声道。 此刻,另外两名护卫也踏步走来,齐平仰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说道:“你们是巡抚卫队?” 对方点头,说:“临时借调给县衙,这不违规。” 齐平吐气道:“我输了,但我有几个问题,希望你们能解答。” “你说。” “你们怎么绕过看家犬的?那支军弩是法器吗?放出白烟的是什么?如果我站在房檐下,视觉死角,你们又会怎么对付我?” 齐平一口气问了一大串问题。 几个护卫听得直愣神。 齐平笑笑:“我只是想输的明白一点。” 为首者本想拒绝,但大抵是欣赏身下少年的能力,想了想,认真地开始回答起来。 与此同时,范府门外,众人也透过小镜投影看到了结局。 赵知县笑着恭维:“不亏是禁军卫队,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李巡抚与黑脸护卫没有太多意外,淡淡一笑,准备离开,匪徒落网,这场演习也该到此结束。 后方,安平郡主鼓起腮帮子,丧气道: “没劲没劲,三打一,摆明了欺负人。” 永宁公主靠在车厢里,抿嘴笑道: “你倒是帮起那少年了。” 说话间,这位地位尊贵的皇家贵胄收回目光,眼神中,略显失望,是个修行的好苗子,但终究……只是这样。 除却开头,出其不意打出那一枪稍显惊艳。 倒也无甚特殊。 “走吧,天快黑了,早些去客栈休息。”她吩咐一声,侍女放下车帘。 院外,县衙捕快们去推门,收拾残局,远处围观的民众虽不知具体,但也看出似乎结束了,三三两两,转身离去。 “还有什么问题吗?”内院,为首护卫结束回答,问道。 齐平把玩着军弩,笑着说: “还有最后一个,刚才你我交手,你是故意卖了个破绽吗?” 后者点头,说:“你的气力和反应很不错,看得出,武道的底子很扎实,但实战经验太少。” “多谢。我没问题了。”齐平说,“那我们再开一局吧。” ?? 三人疑惑,面露不解,为首者却突然生出了一股不安。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这少年对于失败的反应未免太过平静。 “你……”他张了张嘴。 却见少年捕快平静道:“重来。” …… 景物骤然一变。 世界又回到了一刻钟前。 “那接下来,他们会怎么做?”二公子好奇问道。 齐平恍惚了下,发现自己好好站在屋檐下,旁边地上坐着范府二十一名肉票。 手中是未激发的火枪,腰间悬着两把刀。 齐平低头想了想,忽然笑道:“我知道了。” 第9章 跳出棋盘的黑子 你知道了什么? 肉票们表情茫然,可齐平却没有回答,当巡抚卫队下场,这场演习便已进入全新的阶段。 他不再掌握信息优势,那些准备,对付县衙同僚足够,但却没法破开三位军卒的联手袭击。 不过,那神秘的能力,给予了他应对变故的底气。 倘若将这场演习比作一盘棋,那么,他纵使不敌,却有着悔棋的能力。 落子有悔。 就是这般不讲道理。 按照时间,他们应该快要动手了吧……齐平抿了抿嘴唇,对范府众人道: “我去接几个人,你们在此地不要动。” 说着,他迈步朝后院走去。 三名经验丰富的护卫,即便掌握了对方行动方案,想要破解,仍不简单,他得抓紧时间。 …… 范府外。 一行人专注望着镜中画面,当看到齐平离开,都有些诧异。 “他要做什么?”有人疑惑。 无论从哪个角度,这时候,都不该离开人质。 车厢中的两位贵人同样诧异,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令所有人都微微撑大的眼眸。 只见,在镜中的俯瞰视角下,齐平竟闪身爬上屋顶,沿着灰瓦缓行,走走停停,仿佛在判断什么,最终藏身于一处角落。 与此同时,在全图视野下,他们也清楚看到了,跃入宅子的三名禁军。 双方恰如棋盘上黑白棋子,逐步接近。 “他莫非是猜到我们要从后院进攻?”李巡抚惊讶。 “提前猜到也不意外。”黑脸护卫想了想,道,“面对这种情形,应对的法子本就不多,他能预判弓弩点位,猜出我们的下一步并非没有可能。” 顿了顿,他摇头说: “可派人潜入算是阳谋,单他一人,分身乏术,留守在人质旁是最好的解法,贸然离开,即便能提早侦查,却非明智之举。 他这一步,走错了。” 李巡抚问:“有没有反制的方法?” 黑脸护卫道:“有。要么,他的武力远胜三人,但这并无可能,要么,他能分而击破,不过这更不可能存……” 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出口,话语截然而止。 就在此刻,画面中,三名禁军分开,爬上屋顶,而其中一人,笔直地朝着齐平藏匿的位置走去,似对于前方的危险毫无所知。 黑脸护卫眼眸骤缩,眼神有些茫然。 巧合? 恩,一定是巧合,否则,难不成那少年并非是去屋顶侦查,而是预判了三人的进攻路线? 这未免太匪夷所思……然而,心中仍旧紧张起来。 “棋盘”上,黑子提早织出了一张罗网,伺机而动,而白子尚未察觉。 内院,那名腰胯军弩的军卒小心地躲避风铃细线,尽可能减小走路的声响。 与此同时,他熟稔地将将军弩上弦,寻找着合适的狙击点。 很快的,他选中了一处拐角,轻手轻脚潜伏过去,而就在他闪身过去的瞬间,缩在角落的齐平身躯蓦然舒展。 一抹雪亮的刀光宛若毒蛇刺出,瞬间抵住了护卫的脖颈。 这一幕太过突然,以至于,后者连反应时间都没,就听到耳畔传来低语: “别动,你被我割喉了。” 护卫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神情平静的少年“悍匪”,不敢相信,对方竟早在此等待。 “弩给我。”齐平伸手,缴获了那支法器军弩。 不再理会“殉职”的护卫,将弩箭锁定下方。 第一回合,黑子“打劫”,白子三去其一。 …… “嘶……”府外,当齐平完成暗杀,众人倒吸凉气,黑脸护卫双拳紧握,难言惊色。 预判! 那少年,竟真的预判了进攻路线?他早已计算到了这一步,从而提早埋伏,吃掉这一子? 可是……怎么会? 身为卫队长,道武双修的二境高手,他知道,这种程度的预判,往往只有经验极丰富者才有可能做到。 齐平的年纪、出身、履历,都无法满足这点。 那么,只有另一种可能。 “他提早做了极扎实的准备,对整个建筑布局了如指掌,且具有极强的推演计算能力,认定这里是潜入的必经之路。” 黑脸护卫说着,有些动容: “我收回之前的话,能做到这一步,即便被捕,也算他赢了。” 直到此刻,他仍不觉得,齐平可以获胜。 毕竟,剩下的两名护卫不可能再被偷袭,而正面对决,二打一,毫无悬念。 “这个厉害!他怎么知道那人会过来的?”车厢内,明眸皓齿的安平郡主大为振奋。 觉得精彩极了。 紫色长裙的长公主也第一次调整坐姿,理智分析道: “能吃掉一人,很不错了,可他也与人质远了,丧失了最大的优势,还不好说是否明智。” 安平听了脸一垮:“还是要输吗?” 永宁公主失笑,想要点头,话到嘴边,却是说:“再看看吧。” …… 与此同时,另外两名护卫也已就位,为首者半蹲在灰瓦上,低头俯瞰,微微蹙眉,没有发现匪徒的身影。 是站在了屋檐下,视角盲区? 他并不意外,举起手臂,做出手势,左侧护卫当即轻身跃下,同时举起军弩,寻找目标。 下一秒,空气中响起弓弦的闷响。 那护卫愣神刹那,眼眸中,倒映出屋檐中蹲伏的齐平,以及倏然放大的箭矢。 仿佛场景重现,只不过,这次,猎人与猎物换了身份。 法器弩箭的力量极大,瞬间将那护卫轰的倒飞出去,与此同时,白雾弥漫,吞没视野。 “怎么回事?”屋顶的为首者疑惑,可他来不及思考,就只觉侧方危险袭来,穿着夜行服的少年悍匪跃起,一刀劈来。 凶狠无比。 为首者下意识招架。 “铛!” 金铁碰撞声里,少年身形不稳,有些踉跄,佩刀脱手飞来。 为首者习惯性闪避,同时卖出破绽,那少年也果然上当,拔出第二把刀刺来。 还是太年轻……他想着,身体一扭,探手去抓少年的手臂,却摸了个空,为首者愣住,就见身后传来齐平的声音: “你死了。” 一记膝撞。 两人翻滚着跌落院中,齐平用刀背贴在对方的脖颈上,抹了下,旋即起身,大步走向那团白雾。 伸手拔出身后的火枪,扣响扳机。 “砰!” 刚从雾中走出的护卫只看到了一团火,烧红傍晚的天空。 “三杀。”齐平收枪,望向天空,“你们又输了。” 院外,鸦雀无声。 第10章 终于认真起来了 发生了什么? 此刻,夕阳余晖下,大街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枪声第二次奏鸣,意味着,宅邸之中的搏杀有了结果。 被屏退在外,看不到具体的吴捕头、王典史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安。 按理说,当三位禁军出动,事情便不该有悬念,可为何诸位大人的表情如此震撼? 难道……吴捕头心中一动,有了个猜测,却觉得匪夷所思。 “败了。”赵知县喃喃,神情恍惚。 什么?谁败了?众人竖起耳朵,期待又不敢信,王典史大着胆子凑过去:“大人您……” “三位禁军联手,怎么会败给他?”赵知县仿佛在问,亦或自语。 哗—— 县衙众人皆是变色,完全不敢相信。 齐平? 那个面容稚嫩的同僚?再一次获胜? 仿佛天方夜谭。 王典史呆立当场,吴捕头张了张嘴,心中的怨愤突然消散了,只觉浑身轻松。 原来……你们也这么废。 安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意识到,身边的同伴与自己有着同样的境遇。 李巡抚望向众人,喟然长叹:“给他们一观吧。” 愣愣的黑脸护卫回过神,操控画卷放大,予众人观看,脑子里满是方才的一幕幕。 继伏杀了第一枚军卒后,那少年武师眨眼间击败另外两人。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每一步都在他计算之中。 以他的眼光,自然看出,齐平的每个步骤,都可谓典范。 出手之果决,行径之大胆,对战局时机把握之精准,令他这位二境修士都吃惊不已。 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县城,怎么冒出来这么个妖孽? 非但修行天赋极佳,对敌表现也如此惊才绝艳? 后方,车厢内,两位贵人也于此刻安静下来。 性子活泼,有任侠气的郡主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欣赏的小捕快,竟能做到这一步。 大气温婉的长公主,眼中异彩连连: “竟能如此……” 安平郡主回过神,忽然大声叫好起来,兴奋的不行。 精彩,太精彩了,她没想到,一个县衙演习竟能这般有趣。 她水润的眸子眨了眨。 觉得,那画卷中的少年匪徒,光彩夺目起来。 远处,围观的人群们这会也听到了消息,惊讶震撼。 不过百姓们倒看不出太多,只是凑热闹。 听到巡抚护卫都败了,吃瓜群众精神一震,立时奔走相告。 …… 内院。 齐平将废掉的火器丢掉,笑道:“得罪了。” 地上的为首者爬起来,表情复杂:“你从军过?师父是谁?” 他不敢相信,自己三人竟会栽在一个小捕快手里。 齐平一愣,笑着摇头: “我父亲曾是军中武师,从小教过我一些。” 三人恍然,觉得有了解释,百战老卒后人,了解些法器与战斗路数,说的通。 否则,真给个乡野少年击溃,他们心理上无法接受。 “想必令尊当年也不简单。”第一个被杀的护卫走过来,叹道。 不……他就是平平无奇一小卒……齐平心中嘀咕,但理智地没说。 这时候,地上的人质们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几名丫鬟惊呼连连,往后缩,风韵犹存的范夫人花容失色,看着那跌落的,粉碎的瓦片心疼的不行…… 修起来都是钱啊。 范守信眼神复杂,就见齐平与护卫们结束交谈,扭头看向他们,笑道: “官府又派人来袭,作为匪徒,总不能心慈手软,我想挑几个人,杀给他们看,谁要毛遂自荐?” …… 城内,当巡抚卫队也败下阵来,相关消息立时疯传。 时间也来到傍晚,红暖的光线照亮天上云。 越来越多的百姓,成群结伴,潮水般涌去,凑热闹。 孙氏酒楼。 往日热闹的建筑显得颇为冷清,作为河宴县成最“高档”的场所,食客们的消息也极灵通。 有这般大的热闹看,谁坐得住? “掌柜的,这是要打烊?”楼下,几名商客风尘仆仆走过来,就看到店里伙计熄灯关门。 年近四十,身形富态的孙掌柜拱手抱歉: “今个京官入城,有大热闹看,人也不多,恰好家里有点急事,提早关铺子,您各位见谅。” 几人闻言,惊讶不已,问了几句,结伴也凑热闹去了。 新进城的商队,不太知道消息,正常。 孙掌柜不疑有他,等人离开,收敛笑容,冲伙计叮嘱几句,便急匆匆乘马车,朝家宅赶去。 神情焦虑。 而没人注意到,就在马车离开后不久,那几名外地行商去而复返,尾随而去。 …… 范府外,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 夕阳西沉,时近黄昏。 不久后,夜色将至。 而府内的匪徒尚未伏法,官府方面,折损的高手就达到了四人。 “门开了!”有人低呼。 继而,众目睽睽下,朱红大门拉开一条缝,三名护卫赤手走出,身上的法器、刀剑都被缴获。 而在三人身后,还跟着两人,一个是脸庞圆润,眼睛眯缝着的二公子,还有个小侍女。 两人双手被缚,胸前各自挂着一张白纸,上书“死”字。 众人面面相觑,李巡抚诧异:“这是何故?” 为首的护卫拱手道: “禀大人,匪徒称,我们未按照他的要求行事,反而屡屡挑衅,故杀了两名人质,并声称,要我们立即准备车辆,放他出城。 否则,每过一盏茶,就杀一名人质!” 赵知县瞪大眼睛,怒道: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作为河宴主官,他有充足的理由愤怒,本想着演习走个过场,在巡抚与公主面前刷一波好感,以此为进身之资。 结果……搞成这样。 眼下,人群越聚越多,天色都要黑了,整个县衙却迟迟拿不下齐平,他怎能不恼怒? 什么政绩,此刻已经不想了,只盼着能尽量挽回形象。 起码……绝不能再“死人”了。 也直到此刻,这位地方官才终于有了强烈的急迫感。 演习? 不,事到如今,他必须将这场“表演”当做真正的危机对待。 而旁边的县衙捕快们,也不约而同,表情凝重起来。 一次“演习”就已如此,若是真的江湖悍匪,他们岂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境内百姓被残杀? 气氛骤然一变。 赵知县深深吸了口气,重新睁开眼,眼眸中一片平静: “通知匪徒,他的条件我答应了!” “大人……”王典史与吴捕快变色。 赵知县挥手,眼神冷厉: “但,若是他敢再在本官面前‘杀’人,本官即便要动用官印,调集山川之力,也要镇压下他!” “徐主簿,传令下去,南城门开启,清退沿途百姓!” “周县丞,你速速回返县衙,调一驾马车来,同时,去武库取出迷幻阵法,布置于车厢底部!” “王典史,你带一队人马,前往城外十里坡埋伏,只待贼人出城,听本官号令动手!” “莫是真以为,我河宴县衙拿他束手无策?!” 一条条命令发出,众人一怔,继而齐齐出列:“遵命!” 转身,杀气腾腾离去。 这一刻,县衙众人,再无懈怠,真正进入了战备状态。 一旁,李巡抚略感诧异,却是微笑点头。 好大喜功是缺陷,但倘若是真有本领,有些缺陷又何妨? 姓赵的……还是有些本事的。 骤然紧绷的气氛中,公人捕快各自行动,只剩下吴川留在原地,讷讷道: “大人,那我呢?” 赵知县瞪了他一眼:“你个‘死人’老实躺着!” 吴川委屈地退下了。 第11章 密室逃脱 天色渐晚,初春时节,天黑的还是早,夕阳余晖落下,人却越聚越多,城外的布置要时间,调集马车过来也要。 双方在对峙中,时间一点点流逝。 赵知县并未再派人进攻,齐平也乐得轻松。 当黑暗从天边压来,他放了两个丫鬟,点亮灯笼。 “等县衙的马车到了,还得劳烦各位跟我走一趟,不过,很快就会结束了。”齐平有些歉意地说。 范守信没敢说话。 按理说,身为河宴首富,倒也不必将一个小捕快放在眼里,可今日目睹的种种,早已令他收起了轻慢态度。 以至于,恍惚间,他甚至感觉,这并非演习,而是自己真的陷入险境,看待齐平的眼神也是一变再变。 因此,饶是疲态尽显,也未发作,只是点点头,忽然道: “齐捕快,今日的事,知县大人恐怕不会高兴。” 齐平站在两盏火红灯笼下,点头:“我知道。” “那为什么……” “您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认真’?”齐平反问,“其他人都准备走个过场,我本可以混过去,却选择了冒着得罪县尊的风险,做到这一步。” 顿了顿,他露出质朴的笑容: “可认真有错吗?” 范守信愣了下。 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齐平双手负后,叹道: “自今年以来,府内各县,匪患猖獗,河宴虽未受波及,但谁敢说,不是下一个? 县尊举办演习的想法是好的,可很多同僚却全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可这样真的便对么? 今日只是我一个小武师,就能做到这一步,倘若是真的超凡悍匪,又要酿成怎样的祸患? 我自然知晓这样的举动可能会触怒县尊,可……” 顿了顿,他沉声道: “我更怕,当真正的危险来临时,没有足够的经验应对! 我更怕,同僚们缺乏经验,而枉送性命! 我更怕,河宴百姓沦为匪徒刀下亡魂! 牺牲我一人,造福千万家,这个买卖,我看做得!” 振聋发聩! 范守信愣住了,他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却不想,会得到这样一番铿锵有力的回答。 这小捕快,竟有这般胸怀? 这一刻,不只他,就连其余家丁丫鬟也都呆住。 不少人心头,因被羁押而滋生的那点怨愤,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是啊,自己被绑在这,的确不舒服。 可眼前的年轻人,却是冒着被记恨的风险,切实给所有人上了一课,反过来,岂不是也让他们这些人更安全? 这是什么精神? 在这个时代,衙门底层捕快的形象其实很糟糕……保境安民更像是口号,不仗势欺人,勒索钱财,已经算是爱岗敬业。 也正因如此,当这番话,从一个底层捕快口中说出,便格外的难得。 所有人,一时肃然起敬,几个小丫鬟看向齐平的眼神满是崇拜。 恩……说的我差点自己都信了……也不知道,外头的人用超凡手段能不能听到我的这番话……齐平嘀咕。 听不到也没关系,就当提前预演了。 这套说辞自然是准备好的,为的,就是应对后续的盘问,他可是偷偷练习了好几遍的…… 不过,其实这也不算假话。 演习这东西,若是都不去当真,还有什么意义? 大的不说,单是齐平上学时候,学校里的地震演习,若是认真对待,灾难来袭,是真的可以多救很多条命的。 “好了,入夜天凉,各位进厅中休息吧,我去四周看看,防止官军偷袭,等马车来了,一起出城。” 齐平止住话题,将众人送入内厅,肉票们无比配合,连带看他的眼神都温情脉脉的。 真好,这匪徒还会关心我们。 将房门关上,齐平吐了口气,心说再装下去,搞不好这帮人都得斯德哥尔摩了。 按下了腰间佩刀,齐平望了眼黑黢黢的大院,拎起一千两的假银,转身走入黑暗: “差不多了,小妹也该来了。” …… …… 当夜晚彻底到来那一刻,长街尽头,无数好事者的注视下,一辆马车姗姗来迟。 木制轮子滚在青石板路上,反射着火把的红光。 “大人,已安排妥当!”驾车衙役回禀。 赵知县目光于马车底部一顿,那里安置了特殊阵盘,只须动用秘法激活,便可制造幻象——这是齐平不知道的物件。 便是入境修士,亦难破除。 城内人多,不好动手,只要等马车出城,激活阵法,辅以伏兵,擒拿此贼不在话下。 “来人,喊话。”赵知县沉声道。 王典史当即大声呼喊: “里面的匪徒听着,车马已至,速速开门!”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片沉寂。 王典史愣了下,深吸口气,更加大声地重复了一次,却仍旧没有获得回应。 这般大的声音,匪徒没道理听不到。 众人表情怪异,心中涌起不安,光荣殉职的吴捕头突然想到什么,忙道: “大人!莫不是此贼逃了?” 袖手旁观的李巡抚摇头道: “窥天镜笼罩整座宅邸,他若跃墙遁走,逃不过此物。且不说周遭巡捕也未曾示警。” 他指了指漂浮在面前的“摄像头”,很自信。 吴捕头愣住,疑惑道: “既是如此,为何没有动静?敢问大人,那贼……是否还在院中?” 为了遵守与齐平的约定,镜子画面没给他们看。 按理,也不该透露画中信息,不过……只是这般,应该不算本官违约吧?李巡抚略一沉吟,摇头道: “倒是不在。” 借助镜子,他亲眼目睹齐平进了屋子,不过,人质们也都如此,不算特殊。 窥天镜没法透过瓦片,绕过障碍物。 吴捕头一凛,忽而咬牙,拱手:“卑职请命,前去叩门!” 他要试图挽回形象。 你都死了……摸鱼大师王典史想要提醒,却听赵知县点头: “可。” 只是叩门的话,吴川去做,还是随便哪个衙役,没区别。 吴捕头大喜,几步来到朱红大门外,拳头擂鼓般砸下,同时一遍遍呼喊,却都没有回应。 有问题! 他一咬牙,用刀挑开门栓,用力推门。 吱呀声里,大门洞开,赵知县眼神一动,带头往里走,一行人明火执仗,冲入府邸。 整个内院,唯有内厅明亮。 吴川大马金刀,撞开屋门,就见范府众人一脸茫然地望过来。 “齐平在哪?!”吴川厉喝。 “不……不在这。” “搜!”赵知县大手一挥,两侧捕快举着火把,杀气凛凛,四处搜查,不多时,众人回返,禀告: “已搜查完毕,未发现贼人踪迹!” 没人! 赵知县倏然变色,难以置信,呆立当场。 后方,跟来的李巡抚与黑脸护卫等人,也是为之一怔。 没人? 怎么可能? 窥天镜下,宅院四周还有捕快封锁,那少年,竟无声无息,消失不见了? …… ps:我存稿没了呜呜呜 第12章 齐平:卑职见过两位殿下 “不可能!必然是在哪里躲藏!” 吴捕头斩钉截铁: “他必然是料定,我们不会安然送他出城,所以故布疑阵,让我们认为,他逃走了,真身必定仍藏匿于府内。只等我们撤去布防,再出来。” 名侦探.吴自觉推理出真相。 赵知县颔首,认为有理,正要命人继续搜查,却见黑脸护卫开口道: “他不在府内。” 众人望去,就见其一双鹰眼于黑夜下,烨烨生辉,不似人类。 仿佛燃烧着金色火焰。 “我以道门术法看过,他的确已经离去。”冷酷高手如是道。 无人质疑,但疑惑却达顶峰。 不过,眼下并非猜谜的时候,关键是捉拿匪徒,想解谜,找到人一问便知。 “他离开前,与你们说了什么?”赵知县望向范守信。 后者如实到来,不敢隐瞒,包括两人那番对话。 听到齐平说,他今日所为,是为了河宴百姓,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牺牲我一人,造福千万家……”李巡抚眸光乍亮,轻抚胡须,唏嘘赞叹,“小小捕快,竟有如此大志,赵大人,你找了个好下属啊。” 赵知县挤出笑容。 后方,心痒难耐,在侍女陪同下的两位皇室贵女,刚来到厅前,便听到了这番话,也是惊奇不已。 永宁公主美目闪烁。 安平郡主拍手称快:不愧是我欣赏的人。 “咳咳,大人,那贼还未归案……”吴捕头小心翼翼提醒。 众人回神,意识到,演习还未结束。 赵知县沉声道:“按时辰推算,匪徒离去时间不久,且携带官银,恐未走远,速速追捕!” “是!” 众衙役应声,呼啸而去。 李巡抚笑了笑,对黑脸护卫道:“你也跟去看看吧。若是找到了,带回来,本官想要见见他。” 后者点头,他对那少年,同样颇有兴趣。 众人散去,眨眼间,庭院内只剩下部分人留守,范府众人松绑,被巡抚问话,诚惶诚恐。 院内。 安平郡主跃跃欲试:“长……姑姑,我们也去看看吧。” 她没过瘾,想继续看戏。 长公主淡笑,说:“去哪找?你知道他去哪了?” 安平语塞:“没准就藏在附近。” 长公主沉吟了阵,忽然说:“我倒是想到一个地方。” …… 将时间往回推。 在府衙马车尚未抵达时,范府后宅隔了一条街的小巷里,黑黢黢的。 忽然,一块石板松动,被掀开,露出下方的洞口。 齐平先将一袋子假银丢上来,旋即爬上地面。 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齐平抬头望去,就看到黑暗中,一匹瘦马缓缓行来,马上,坐着个穿粗布衣裳,眉眼清秀的小姑娘。 有些瘦弱,下颌尖尖,眼睛很大。 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拎着个小布包: “饿了吧,前街铺子烙的饼,最后两张,给我买着了。” 齐姝说。 齐平无声地笑了起来,将假银挂在马背上,自己也跨坐上去,接过缰绳,轻轻一抖: “咱们先走,等安全了,再吃。” “去哪?”齐姝仰头。 “县衙。” …… 当县衙公人呼啸而出,沿着周遭大街,进行追捕,远处围观的人们轰然散去。 穿着淡青短袍,脸庞圆润,眼睛小小的范府二公子混在其中,左拐右拐,朝县衙方向赶去。 初春夜晚还有些冷。 他双手陇在袖子里,步履匆匆,满脸热切,嘀嘀咕咕,盘算着什么,拐过几条街,来到xc区边缘时,忽然愣了下。 听到附近某座宅子,传出凄厉惨叫。 …… 县衙分为两部分,前面是办公场所,后头是县令的私宅,相当于公务员长租房。 入夜后,衙役散值,只留下少数人值班。 齐平返回衙门时,看门的老吏诧异道:“演习结束了?” “算是吧。” “其他人没回来?” “县尊在那边陪着巡抚大人,我先回来了。”齐平笑道。 老吏点头,没说什么,只是嘀咕:演习咋还带着妹妹来衙门…… 齐平有个妹子,有时候会来找他,大家都知道。 放两人进门,老吏眯着眼,继续打盹,过了一阵,忽然被声音惊醒,看到门外一辆华贵马车驶来。 周围有护卫环绕。 “敢问各位……”老吏忙起身,试探询问。 为首的侍卫冷声道:“我等为巡抚卫队,我问你,叫齐平的捕快可曾返回?” 老吏茫然点头。 车帘掀开,安平郡主欣喜道:“果真在这?还真给你猜着了。” 永宁公主嘴角微翘。 见老吏盯着车内看,侍卫上前一步,挡住目光,斥责道: “不得无礼,贵人也是你这胥吏能直视的?” 老吏愣住,想到城中传闻,倏然变色,汗如雨下。 心道公主怎么来了?而且……似是来找齐平?怎么可能? …… 值房内,灯火明亮。 “说一为蛤要来这呐。”齐姝坐在桌旁,啃着一只松软面饼,含糊不清道。 换上皂吏制服的齐平坐在另一边,咽下饼子,淡笑道: “你不懂,这叫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玩的是个灯下黑,是思维盲区。” 齐姝摇头,她搞不懂这些,也不感兴趣。 忽然,外面传来嘈杂声,齐平扭头望去,赫然看到一行人径直朝这边走来,看服饰,竟是巡抚卫队。 为首的,不是穿绯色官袍的李巡抚,而是两位年轻女子。 一个着紫色长裙,身材高挑,贵气逼人,带着些许书卷气,唇如胭脂点绛,眸如秋水寒烟,冰肌玉骨,神韵天成。 一个着浅粉罗裙,肌肤胜雪,娇小玲珑,容色绝丽,不可逼视,眸子黑亮,宛如星子,活泛至极。 此刻,即便是饱受后世短视频美颜轰炸的齐平,也是短暂走神,好漂亮的小姐姐…… “放肆!”那护卫见状,正要呵斥,却被永宁公主摇头拦下。 旁边,笑嘻嘻的安平更是开口道: “你就是齐平?那个小悍匪?” 齐平回神,倏然起身,拱手行礼:“卑职齐平,见过两位殿下!” 穿粗布衣裳,啃着饼子的齐姝愣了愣,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3章 揭秘 在巡抚卫队抵达前,城内就有了相关传言,说车队内,有两位皇家贵胄,此刻,看到护卫的态度,齐平哪里还猜不出。 封建王朝,礼数大过天,自己只是小小胥吏,还没有无视尊卑的本钱,齐平低头行礼,心念电转。 乖乖,这两位怎么找过来了?是巧合?还是猜到了我的想法? 不好……小妹还愣着,齐平收敛思绪,正欲开口,便听粉裙少女大大咧咧开口: “免礼了,咦,你竟能猜出我们身份。” 傻子猜不出……齐平吐槽。 抬头,就见紫色长裙女子挥手,命侍卫去值房外等候,笑道: “可怜县衙众人还在四处搜捕,决想不到,你已躲到了这里。” “门外那匹瘦马,便是你带回的吧?是这小姑娘接应的你?” 聪明啊……齐平略显惊讶,心说紫裙子明显比粉裙子更机敏聪慧,拱手道:“殿下聪慧过人,卑职甘拜下风。” 安平郡主嘻嘻笑道: “那是,你这点微末伎俩,唬住那群人还成,但骗不过我们。” 她自动将好友的聪慧,分给了自己一半。 果然,巡抚和知县被骗到了,还在四处寻找,这两位也参与了进来……齐平思衬着。 永宁公主温和笑道: “不必拘束,坐下说话,此前演习,本宫与安平郡主在车驾里,全程观看,尤其,对你最后如何金蝉脱壳,极为好奇,不知可否为本宫解惑?” 旁边,安平郡主露出期待神情: “姓赵的说,你都没修行过,真的假的?不会是用法术逃走的吧?” 是的,好奇。 原本,以两人身份,是不宜抛头露面的,可齐平最后那一手,在众目睽睽下,神秘消失的手段,着实惊艳。 就如同一出高明的戏法。 在场那么多人,都没能破解,两人自然好奇无比。 齐平观察两人,见并无什么“天家威严”,松了口气,依言落座,笑道解释道: “两位殿下想听,卑职自不敢隐瞒。” “不过,这并非是什么玄奇术法,只怕得知真相后,两位殿下要失望了。” 安平急得拍桌子:“快说,我不失望!” 齐平无奈道:“其实,我只是遁入地下了而已。” 遁地?永宁公主一怔,若有所悟。 安平表情茫然,没听懂。 齐平轻咳一声,解释道: “三日前,县尊大人委任我扮演匪徒,实施今日演习,为了保证效果,我提前去范府摸清了周围环境。那时候,就开始思索,得手后如何逃离。” “原本计划的,策马遁逃是不成的,目标太大。而我知道,以我一人之力,难以从包围中正面杀出,所以,想要逃走,就必须进行谋划。” “索要马车,假意出城,是原本计划的一部分,意图是吸引走官府的目光,也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到天黑。” 齐平整理了下思绪,说: “官府必定不会任我出城,要么中途袭击,要么城外埋伏,我虽不清楚具体手段,但必须提防。” 浅粉罗裙,容貌精致的安平用力点头: “有道理!姓赵的在城外安排人了的。” 齐平看了这姑娘一眼,继续道: “所以,出城这个选择不好,可我不在车上,谁来驾车?威胁人质帮我?漏洞太大。” “我能做到的,只有拖延时间,等到天黑下来,官府的人精力下滑,警戒心下降,趁机逃离。” “但墙外有捕快包围,所以,只能走地下。 河宴县近年还算太平,可早年间,有过盗匪横行,乃至草原蛮人侵袭的时候,家家户户,习惯挖地窖藏身。 大户人家,甚至会挖掘地道,以供危机时刻逃离。 恰好,范府内,就存在着一条密道!” 永宁公主恍然: “所以,你先将人质送入内厅,然后借口巡查,进入其他屋舍,通过密道离开了范府!” 齐平点头:“是。但这个计划还有个问题,我要携带银两,跑不快,一旦官府察觉不对,很快会对四周进行搜捕。 所以,我还需要一匹马。” 他看向旁边捏着面饼,有些局促的齐姝,笑道: “恰好,县衙配给了我这个匪徒一匹马。” 永宁回想了下,突然说:“县衙的人说,你的马受惊跑掉了。” 齐平道:“是我故意的,在抵达范府时,放走了它。老马识途,它离开后,会自行朝县衙走,我提前交代小妹截住了它,约定在密道出口附近等我。” 永宁眼角带笑,异彩连连: “好计划。而且,你索要马车,要求城门开启,这更释放了一个讯息,令所有人认为,你要出城,就更不会太过提防。” 齐平心悦诚服:“殿下英明。” 竟是这般简单……安平恍然大悟,有点恼火,这般简单的法子,自己为何没想到? 永宁想了想,忽而皱眉: “可这里还有个问题,县衙是不知道密道存在的,范府人质也没道理为你保守秘密,你是从何而知?” 这是个逻辑问题。 范府的密道,外人不该知道。 齐平倘若是通过威胁人质,获得的信息,那范守信等人没理由不说。 如果不是,他一个捕快,怎会知道密道的存在? “对啊,你从何而知?”安平一拍桌子,仿佛发现了华点。 这位郡主智商明显不高……齐平吐槽,忽而神秘笑道: “谁说匪徒就不能知道?” 话落,他的眼神有些恍惚,记忆回到了三天前,他去范府勘察地形的那个下午。 …… “这是画的我家?” 范府内院,齐平刚在木板上绘制完建筑格局,旁边传来声音。 “二公子有事?”齐平看着出现在身后的范贰。 是的,二公子大名,便是范贰,兄长范壹。 齐平无力吐槽。 “也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谈一笔生意。”二公子贼兮兮开口。 “生意?” “你不是要从我家偷银子吗?这样,我把其中一部分换成真银子,你帮我给它偷出去,然后单独给我。” 齐平:“……我不明白。” 范贰:“你傻啊,我跟人合伙做生意,缺本钱,我爹不给,我想先从家里‘借’点,但太容易被发现。 这假银子不错,我给它送进账房,和真银这么一调换,起码几个月,都发现不了,等我赚钱了再补回来,明不明白?” 你可太孝了,怪不得你爹要揍你……齐平叹为观止,矜持道: “可以。但我也有条件,你要帮我顺利逃走。” 范贰拍胸脯: “包在我身上,我家地下有条密道,以前宅子主人留下的,封死了,我给你弄开,从那走,准保没人知道。” …… 从回忆返回现实,值房内,齐平将事情说了下,心中也很感慨。 当天,与范贰达成协议后,才有了这个方案。 永宁与安平听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就连老实巴交,在两女光环下黯淡失色的齐姝也是眼神怪异。 她都不知内情的。 原来是这样。 第14章 灭门案 “所以,官府以为匪徒只有你一人,却不知道,还有一个接应,一个内应。”良久,紫衣永宁回神,赞叹不已。 解开了心中谜团。 也仿佛听了个极有意思的故事。 五官精致的安平郡主用力点头,她觉得,后头这个故事比“逃脱术”更有趣。 “咦,你这就把同伙出卖了,不怕我捅出去?”她促狭地问。 齐平笑道:“两位殿下身份尊贵,哪里会在意这些。” 安平有点囧,她想说出去来着。范老爹暴打亲生骨肉,多有意思。 但这会倒不好去说了。 永宁公主起身踱步,感慨道: “天赋上佳,心思缜密,行动果敢,五步一算,虽占了先机,可能做到这一步,将偌大县衙乃至卫队谋算在股掌之中,着实难得。” “更能说出‘牺牲我一人’之语,若非亲眼所见,本宫实难相信,做到这一切的,竟只是个小小胥吏。” 精彩。 回顾整个过程,永宁公主愈发觉得这小捕快不凡。 齐平闻言,忙起身道:“殿下过誉了。” 紧绷的心弦,骤然松缓。 知道这一波,自己赌对了,今日这番表现,虽不知巡抚感官如何,但明显得到了长公主青睐。 虽说公主无实权,可他没忘记,这位可是当今皇帝的妹子,身份尊崇,是一条极好的大腿。 况且还漂亮……还白,不比巡抚更好抱? 咦,她听过我那番话了……是借助法器得知,还是范守信转述的……齐平不得而知。 但也不重要了。 想到这,齐平正打算再接再厉,说点什么,突然,值房外传来嘈杂声。 几人一怔,走到院中,就看到门房老吏奔走呼号: “火!火!火!” 齐平豁然望去,只见,黑沉的夜幕中,远处升起一团火焰,如炽热的旌旗,狰狞可怖,照亮了小片天空。 失火了? 念头浮现刹那,忽而,一道明亮至极的光点拔地而起,悬于火焰之上,伴随的,是尖锐的警报声。 院中护卫变色: 那是巡抚卫队装备的法器烟火——古代版信号弹。 “出事了!” …… …… 只是简单失火,不会有警报发出,除非,有大事发生。 两位皇女当即摆驾,赶往火场。 齐平想了想,叮嘱小妹在衙门等,自己跟上。 齐姝起先不乐意,也想跟去,但给齐平一唬,闷闷不乐答应了。 齐平也无奈,鬼知道出了啥事,但能惊动卫队,想来不小,总不能带齐姝涉险,大晚上的,独自回家也不安全。 两位皇女的马车速度不快,齐平小跑着,跟在队伍里,等抵达事发地,火焰已经扑灭。 失火的大宅死寂无声,空气炽热,浓烟升腾,衙役捕快,以及等在范府的巡抚等人早已抵达,人群密密麻麻。 灯火通明。 两位皇女一到,立即着人打探情况,齐平没这待遇,只好自力更生,四处寻摸了一圈,忽看到吴川站在人群中,眼睛一亮。 径直走过去,问道:“头儿,发生了什么事?这宅子失火了?” 吴捕头正摩挲着下巴,思索什么,闻言下意识回答: “是杀人纵火,事情麻烦了。” 说完,他愣了下,猛地扭头,旋即瞪大眼睛:“齐……” 作势拔刀:“来人啊,拿下此贼!” 一嗓子吼出,现场一静,无数道目光望来,表情愕然,没想到消失的“匪徒”大大方方,换了衣服,回来了。 然而,令齐平诧异的是,却无人来抓他,就连赵知县,也只是扫了他一眼,便大声吩咐众人,涌入宅邸。 似乎,有了更紧急的事。 “杀人纵火?怎么回事?”齐平心下一沉,意识到,事情可能比自己料想的更糟。 吴川没搭理他,扭头走了。 王典史将齐平拉到一边,表情凝重,没问他的去向,沉声道: “出大事了。” 接着,老王言辞简洁地,将事情经过叙述一番。 简单来说,齐平金蝉脱壳后,众人分成几队,四处搜捕,却没有收获,而搜查城西的一队,接到群众报警,说听到惨叫声。 衙门高度重视,可赶过来时,大火就已经烧起来了。 “那烟花是谁放的?”齐平问。 王典史说:“是巡抚卫队领头的,一个黑脸护卫长,道门修士,你在范府里的情况,就是他施法,给老爷们看的。 我们搜捕你的时候,他也跟了上来,就赶上了这事,放了信号,这会已经去追纵火者了。” 齐平道:“府里死了人?” 王典史点头,说:“救火的时候,看到里头不少尸体,也没人逃出来,还没确定死了多少,但恐怕……” 这时候,忽然,大宅里涌出几个人,抬着木板做的担架,上头躺着个妇人,血肉模糊: “有个还没死透,速速送到医馆去!” 一阵慌乱,伤者被送上马车,送去抢救,那是准备给齐平出城的马车。 没想到,竟在此派上了用场。 齐平拉住一名衙役:“里面情况如何?” “孙员外一家满门,十三口人,除了这个,都死了。”衙役说完,扭头离开。 齐平与王典史神情骤变。 灭门! 十三口人被杀,事后纵火,可想而知,事态何等恶劣。 惨案! 大案! 河宴县城近几年,数一数二的大案。 “孙员外……”齐平回忆了下,“大运酒楼的东家?那个孙家?” 他对这片不太熟。 王典史老脸苍白,点头:“恩,就是那个孙家。” 大运酒楼,也叫孙氏酒楼,县城里最高档的场所,齐平自然听过,只是原主穷困,没进入消费过。 三日前,衙门颁布演习通知时,也是在孙氏酒楼张贴了告示的。 按资产论,孙府虽比不上范家,但也算县城豪绅,知名商贾,这种人全家被杀,影响格外大。 身为地方官,赵知县想必焦头烂额,愤怒无比,怪不得没搭理齐平,与眼下这起大案相比,演习还算个什么? 更何况,最要命的,这起案子还是发生在今天,巡抚进入河宴的当日。 在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种事,处理不好,乌纱帽都可能丢了。 老赵如何不慌张? “等等……”齐平忽然愣住,想到了什么,“不对劲,很不对劲!” 第15章 案件陷入僵局 仿佛一道闪电,劈入脑海,齐平一下愣住了。 旁边,王典史仍在唉声叹气,也不知,是为死者悲伤,还是压力山大。 絮絮叨叨了阵,察觉到齐平走神,呼唤道:“齐平?” “啊,”齐平回神,问道:“你说什么?” 老王也不意外,只当他是给吓住了,感慨说: “我说啊,得亏你今天搞出这些事,否则更麻烦。” 齐平挑眉。 王典史说:“你想啊,如果你没搞事,这个时辰,大家伙早散值了,也不会有人在这边巡逻,范少爷不会发现歹人,我们也不会赶来这般快。 这火扑不灭,烧起来那才惨。 眼下好歹还有个活人,没准能救回来,道门高手出动,也许很快能将人捉拿归案。” 齐平沉默,这话倒也不错,但他丝毫开心不起来,毕竟是鲜活的生命。 忽然,他反应过来: “你说范少爷,范贰?示警的是他?” 王典史点头,目光投向远处,说: “是啊,二少爷说晚上家里没开火,想去买点吃的,路过这边,正撞上了。” 齐平看去,正看到范贰蹲在角落,双手缩在袖子里,想哭又不敢的样子,还挺可怜的。 呵呵……买吃的?不,他是急着去县衙找我分赃吧……齐平吐槽,想了想,问道: “老王,你觉得这伙歹人是什么来头?” 王典史道:“恐怕就是肆虐府内那群人了,专挑富户下手,动辄灭门,劫掠无度,胆大包天。” 他指的,正是年初以来,在大河府内流窜的江湖匪团,让知府都头痛不已的存在。 他穿越来第一天,那场会议上,主簿就说过这个,齐平清楚记得,已作案十三起,据说,有修行者参与其中。 危害巨大。 齐平对此了解不多,问道:“这伙人以前作案,也杀人满门?纵火焚烧?” 王典史迟疑道:“有的,但并非次次如此。” 顿了顿,补充道:“可风格上,很像。” 齐平点头,若有所思。 …… 结束交谈,两人走入孙府,这座大宅竟比范府都更气派奢华,占地也大。 内院直接是个大花园,怪不得声音没传出太多。 由于灭火及时,烧毁的并不严重。 现场嘈杂,捕快们来去匆匆,检查房屋,寻找尸体,县衙平素的训练起了作用。 除了能抢救的,其余尸体并未搬动,尽可能维持死状。 可在齐平看来,这么多人,现场早被破坏的面目全非了。 不过,考虑到这个时代也没有设备,采集指纹、血液分析神马的,也不能说没保护现场。 死者的分布并不均匀。 其中,门房、厨娘、家丁等仆人比较分散,有的死在屋内,有的在院中。 死状类似,都是利器刺死,或是割喉,或是心脏,几乎都是一击毙命。 连厮打痕迹都没有。 “这是武力值全方位碾压啊,年老体衰的也就算了,几个强壮的家丁也是如此,普通土匪根本做不到。” 齐平思衬着,中途路过烧损严重的账房,看了一圈,出来又去了内堂,这里的尸体集中许多。 身形富态的孙员外躺在厅内,死状凄惨,眼珠死死瞪着,表情惊惧愤怒,周围,是其余子女,其中甚至包括两个稚童,被利刃剖腹,令人睹之神伤。 吴捕头正带人检查尸体,李巡抚与赵知县站在门口,脸色都极为难看。 “真惨啊,那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王典史走过来,咬牙切齿,其余捕快也都沉着脸。 他们不算啥好人,底层胥吏品性比流氓高点有限,可这般凄惨的景象,但凡还有些人性,都不免愤怒。 齐平同样如此,但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他问道: “衙门来人的时候,大门是敞开的,还是关闭的?” 王典史不解地看向他:“你问这个干嘛。” “破案。”齐平咧开嘴。 摸鱼大师老王愣了,心说你个武师,破哪门子案,你会吗。 这年头的捕快办案,手法简单粗暴,先询问目击者及街坊,锁定嫌疑人,把人抓了回去打板子,几十大板下去,啥都招了。 其实到了后世,也差不多,就是把刑罚改成了吓唬,加上满大街的摄像头,基本搞定百分之九十的案子,dna检验都用不上。 齐平笑笑,不解释。 破案,他会吗?不会,但在场的人里也没谁会。 吴川?那就是个厉害些的武师,经验多一些,但超出经验范畴,照样抓瞎。 而齐平,上辈子因为兴趣,看过很多刑侦题材的作品,理论知识丰富,加上重生后,莫名其妙增强的记忆和脑内推演能力,他还真想试试。 “行吧,不过我也不知道,等下,我找人问问。”老王想了想,说。 扭头找人打听了下,不多时返回,说道: “是关着的,里头还插了门闩,救火的时候,还是废了好大力气撞开的。” 齐平点头,没再说什么,要了个灯笼,独自去了院墙边观察。 这边人多,也不缺他一个。 院内。 两位皇女同样在场,被护卫保护着,远远看了内厅一眼,便避开了。 这会正低声交谈,性子活泼的安平郡主忽然说: “咦,那个小捕快在做什么?” 温婉大气的永宁公主望去,秀眉扬起,同样意外,两人眼睁睁,看着齐平提着灯笼,沿着内院走了一圈。 旋即出了院子,似乎绕着院墙又走了一圈。 安平好奇死了,想要去问,但碍于人多眼杂,身份尊贵的她们进入此地已略有不妥,当众与衙役贱籍攀谈,不合适。 只好憋住。 等齐平回到院子,正看到两位文官从内堂走出,李巡抚面色平静,一言不发,赵知县脸色铁青,身子颤抖。 “余百户回来了!”忽然,外头有人喊。 继而,就见一道黑影倏然落在院中,竟似,从远处纵跃至此,正是黑脸护卫。 李巡抚:“如何?” 黑脸护卫摇头:“那群人里有善于隐遁的修行者,我追过去时,已经不见了。” “可是去了南门?” “那边军士回报,未见有人出城。” 沉默。 赵知县忽然大声请罪: “江湖异人胆敢犯我河宴,罪无可赦,下官责无旁贷,恳请巡抚容我些时间,必将此贼,缉拿归案,以告百姓!” 李巡抚平静说道: “赵大人不必如此,本官在西北时,便风闻大河府有修行匪类祸乱地方,却不想,竟如此胆大包天。 本官身为巡抚,亦不能袖手旁观,便在河宴逗留几日,助你平定地方。” 赵知县大喜过望: “如此甚好。匪徒既然并未出城,必然躲藏城中,只需竭力搜捕,必有所获。” 说完,他看向吴川。 吴捕头一脸懵逼,苦着脸道: “大人,贼人既是修行者,我等若是分散,只会被逐一击破,手头又毫无线索,如何追查?” 静。 众人沉默了下来。 是啊,该怎么查?别说方位了,就连匪徒是几人,什么模样都一无所知,城内这般大,该如何查起? 一时间,都有些尴尬起来。 李巡抚与赵知县愁容满面。 人群角落,提着灯笼的齐平无语,心说你们刚才说的慷慨激昂,结果压根没思路可还行。 眼看案件陷入僵局。 齐平叹了口气,迈步走出,开口道: “我有一些想法。” 第16章 三个疑点 “我有一些想法。” 夜幕下的孙宅,空气中混杂着烟灰与血腥气,一片安静,只有火把的燃烧声,噼啪作响。 就在案件陷入僵局时刻,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无数道目光倏然望去。 人群散开,走出提着灯笼,穿皂吏袍服的少年。 没人对他陌生,不久前,他还扮演着悍匪的角色,如今,重新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放肆!”赵知县怒斥:“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他心情极差,炮筒一般。 “无妨。”穿绯红官袍的李巡抚开口阻拦,得益于演习中的表现,他对这小捕快颇感兴趣。 胆大心细,思维缜密,是个人才。 他不介意,听下他要说什么。 “想法?”李巡抚问。 齐平颔首,不卑不亢,迎着无数目光,平静道: “禀大人,卑职斗胆询问,各位觉得,这伙匪徒是为何而来。” 几人皱眉,吴川理所当然道: “自是为了钱财。这伙人的作案手法,与今年以来,肆虐各地的匪团极相似,杀人无度,还能有差?” 齐平摇头:“只是为了钱财吗?我倒觉得,这桩案子,另有隐情。” “哦?”李巡抚感兴趣问:“说来听听。” “是。”齐平点头,说道:“我方才巡查了下孙宅,发现了三个疑点,其一,便是道理不通。” “肆虐的匪团虽凶悍,但显然是畏惧官府的。 巡抚大人一行将抵达的消息,早在三日前,便传遍了河宴,尤其今日,更闹得满城风雨,对方不可能不知。 明知如此,却偏要选在今夜出手,这完全不合常理。” 话落,吴捕头嗤笑道: “就这?如此简单的道理,我们岂能想不到。 方才两位大人在厅中,便议论过此事,虽无定论,但江湖匪徒,屡次得手,得意忘形,也不无可能。” 两位文官,以及远处的皇女也是一阵失望。 本想着,这小捕快能有什么独特看法,如今看来…… “也许吧。”齐平将众人神情看在眼中,却并不在意,也不与吴川争辩,继续说: “第二个疑点,请问吴捕头,可否查探了账房?” 吴川皱眉,说道:“自然看了,屋内有翻找痕迹,地上有钱财散落,只是烧毁严重,具体数目无从统计。” 齐平道:“那就有意思了。假定匪徒是求财,那第一位必定是尽可能掠夺钱财,可账房内,却有大量银钱遗留。 从痕迹上看,匪徒只是拿了最醒目的,方便拿走的部分,这说不通。” 吴川打断道: “许是匪徒逃的匆忙,杀人后,去账房取钱时,衙门的人赶来了,只能遁逃。” 齐平似笑非笑: “真的是这样吗?连钱财都来不及搜刮,却有时间纵火? 前几日下雨,城中气候潮湿,起火之处有大量的,搬运来的稻草,火油残留,这总比翻找钱财更麻烦。 难不成,在匪徒看来,纵火比搜刮更重要?” 吴川语塞。 齐平不等他回击,继续道: “而且,纵火的目的是什么呢?理应是毁尸灭迹。 可我观察过,起火点分布均匀,账房处稍多,死者最多的内堂反而不是重点……这实在是匪夷所思了。” 吴川想要开口,齐平打断他,说: “还有,更奇怪的一点是,内堂里,孙员外等死者身上,还有不少珍贵玉器。 这就更古怪了,匪徒都已经杀了人,为何对近在咫尺的玉器视而不见?舍近求远?” “这……”吴捕头愣住,呆立当场。 是啊,为什么? 对方为何这般? 还有,这么明显的漏洞,自己为何没意识到? 齐平笑了笑,不再看他,转而环视众人,只见,场中所有人都陷入思索,意识到不对劲。 不少人看齐平的目光也有了变化。 显然……这个小捕快,是真有些东西的。 李巡抚与赵知县对视一眼,没说话,后者想了想,说: “这的确可疑,但正如第一点,或许匪徒今日所为,求财是其次,主要目的是挑衅官府,选了今日杀人如此,纵火亦是如此。” 这个猜测,不算有力,但也不是没可能。 齐平笑了笑,开口道: “大人所言,无不道理,不过,真正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还是第三个疑点。” 李巡抚催促:“是什么?” “孙氏,”齐平掷地有声,“相比于匪徒,孙员外等人的行为,更令我看不懂!” 孙氏? 所有人一怔,茫然不解,在这起案子中,孙员外一家十三口,几乎被灭门,能有什么问题? 不远处,两名皇女亦是拧眉,安平低声咕哝: “他想说什么?死者被杀,有什么看不懂。” 永宁公主轻轻摇头,望向少年的眸,愈发专注。 见吊足胃口,齐平没卖关子,忽然提着灯笼,迈步走到内堂前,指着里面的尸体,大声道: “各位大人请看,从现场痕迹,可轻易看出,这些死者被杀时,齐聚一堂,而非死后被拖曳至此。” “而府内下人都是死在其他地方,只有孙氏主家,死在这一处。” “那请问,一家人,什么时候会聚集在一起?” 一名衙役下意识说:“吃饭时,这个时辰,该吃晚饭。” “没错!”齐平赞许道:“若是晚饭,会相聚一堂,可各位请看……这堂中,哪里有半点餐饭?非但如此,便是碗筷都没有一双!” 静! 齐平话落,现场瞬间安静,旋即,便响起嘈杂议论声,两位文官同时变色,眼眸一亮。 是了。 这内堂中,别说饭菜,碗筷都无,那孙府一家人为何聚集? “许是饭菜没端上来。”吴捕头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齐平笑道:“吴头儿看来没去灶房看过,那边尚未开火,谈何饭菜?” 吴川不说话了。 嘈杂议论声中,齐平侃侃而谈: “不只如此,据我所知,大运楼生意兴隆,孙员外主持酒楼生意,往日这个时辰,理应在那边,孙府主家这些人,也未必会回来,怎么今日这般齐整?” “真相只有一个,”齐平话音一顿,按耐住用中指推眼镜框的冲动,朗声道: “这些人,不是为了吃饭,而是商讨什么!” 他眼神锐利,一字一顿: “毕竟,若是有大事商议,全家人,也会齐聚一堂。” 第17章 我找到了凶手 “综上,三个疑点重叠,绝非巧合,而是另有隐情,这桩案子,或许……比我们料想中,更复杂。” 火红灯笼平静燃烧,齐平做出最后的总结。 院子里,嘈杂声消失了,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过了好一阵,穿绯红官袍,蓄山羊须,目光清亮的李巡抚轻轻拍击双手——这个世界,也有拍手赞叹的礼仪。 “妙哉!” 仿佛一个开关,所有人发出惊叹,为这番推理赞叹喝彩。 尤其是快班同僚,更是心情复杂,仿佛重新认识了齐平。 这个少年,今晚带给他们的“惊喜”,太多。 演习中如此,推理案情亦如此。 “是啊,好像真的不对劲呢,”安平郡主恍然大悟,旋即暗恼: “这般简单的东西,我该想到的,恩,一定是我没看尸体,否则也能看出来。” 长平公主摇头轻笑。 很多道理,给人说出来,都觉得简单无比,可要自己去剖析,往往做不到。 在场这许多人,不乏经年捕快,修行高手,可看出问题的,却只有齐平。 “如你所言,此案确乎迷雾重重。”赵知县冷静下来,找补道: “孙府形迹可疑,或有隐情,可眼下,真正的要紧事,还是抓捕匪徒。” 话落,许多人回过神来,纷纷点头。 齐平的推理很有道理,也值得重视,但终归……不是最要紧的。 当务之急,不是解谜,而是抓人。 这样想来,齐平的一通分析对当前难题并无意义。 想到这,斗败了的公鸡般的吴捕头,重新支棱起来: “县尊大人所言极是,齐平,现在要的是抓人的线索,你说的这些,稍后再议。” 齐平神情不变,问道: “谁说我的推理,对抓人无用?” 吴川恼了:“能有什么用?” 齐平淡淡道:“匪徒失去踪迹,但既然孙氏有问题,那为何不从这边入手?” “孙氏有何仇敌?近期有何异常举动?孙员外提早回来,大运酒楼那边怎么说?这些都是突破口。” “此外,我观察到,匪徒杀人极有效率,目的性极强,以至于没有发出大动静。 这般大的宅子,倘若说,没有事先踩点、盯梢,确定孙府人员行程轨迹……没有这些准备,我是不大信的。 毕竟……我很了解入室劫掠的流程。” “倘若匪徒有过准备,那必然留下过线索……凡有接触,必留痕迹……这个道理,放在这里也说得通。” 齐平一串连珠炮发问,吴捕头溃不成军。 其余人却是眼珠发亮。 赵知县只觉思路豁然开朗,连忙道: “齐平,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 齐平说道: “请大人派人询问周围邻居,近几日,是否有陌生人频繁经过这边,另外,大运酒楼是个很好的突破口,请将酒楼伙计唤来询问,也许会有发现。” 赵知县从善如流,当即下令提人。 齐平略一犹豫,补充道:“卑职还有个担心。” “说。” “假若此案另有隐情,匪徒杀人另有目的,那一旦得知,还有一位幸存者活着,也许会铤而走险。” 齐平没忘记,唯一的,可能抢救回来的人,已经送去医馆。 这……两位文官对视一眼,他们全然没想到这茬。 李巡抚当即道:“余百户,劳烦你去一趟。” 黑脸护卫颔首,扭头就走,临走时,深深看了齐平一眼,有些惊叹。 这少年……给他的惊讶,太多。 等人走了,现场恢复平静,众人开始耐心等待。 齐平走入人群,找到三名“不打不相识”的护卫,好奇道: “那位余百户,很强吗,对面恐怕不只一个修行者。” 三名护卫对齐平很是佩服,为首者点头: “那是自然,余百户道院出身,乃是二境高手,寻常江湖异人,来的再多也无意义。” “二境是多强?”修行小白齐平问。 为首者噎了下,半晌道: “在场人里,只比巡抚大人弱一些。” 不是吧,这瘦巴巴文官也是高手?不……他指的可能是动用官印,调集山川之力后的巡抚。 齐平头疼,对此毫无概念。 …… 等待中,时间过得飞快。 不多时,对周边邻居的询问结果发回,不很理想,xc区多大户,都是深宅大院,人不多,眼不杂,有些线索,但价值不大。 又等了会,大运楼伙计带到,都是寻常百姓,哪见过这阵仗,吓得诚惶诚恐。 赵知县审问道:“本官问你,今日为何提早歇业?” 伙计答:“今晚客人听说演习,都去凑热闹了,掌柜的就给关了。” 赵知县看了齐平一眼,后者很无辜。 “只是这样?”赵知县沉声追问,“孙员外今日可有异常?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伙计汗如雨下,拼命思考,说道: “禀大人,掌柜的今个脾气不大好,在店里发了几次火,心事重重的样子,奇怪的话……倒是不记得。” “再想想!” “小人确实记不得了……” 齐平在旁观围观,叹了口气,心说人给吓成这样,有啥细节也都想不起来了,无奈开口: “大人,交给卑职审问如何?” 赵知县皱眉,点了点头。 齐平将几名伙计领到一旁,笑呵呵安抚了几句,解释了下情况。 等情绪稳定下来,才问道: “孙员外只是今天脾气不对,还是有些日子了?” 伙计想了想,说:“有些日子了,年初时候还好,近一个月,喜怒无常的。” 齐平眯眼:“喜怒无常?比如?” “比如店里伙计稍微出点差错,甚至没犯错,也会被骂,但脾气发完了,掌柜的也知道不好,又会安抚回来,店里的人私下里说……” “说什么?” “说,掌柜的可能是怕了,怕那股匪徒流窜过来,每次听到哪里又出了案子,就发脾气。” 齐平若有所思,又问了几个问题,末了道: “今天,酒楼里接待什么陌生客人没有?” 伙计先摇头,又点头: “今个特殊,客人不多,来的多是熟客,要说陌生人……店里打烊时,来了几个行商,没见过,给掌柜的打发了。” 行商? 齐平眼睛一亮,问道:“几个人?” “五人,都是青壮汉子。” 齐平呼吸急促:“这五人里,可是两个瘦,一个矮胖,余下两个敦实魁梧?” 伙计愣了下,纳闷道:“差爷怎么知道?就是这五个,您见过?” 齐平豁然转身,迎着众人,大声道: “正如诸位所听,若我推断不错,这五人,正是凶手!” 哗—— 众人愣神,面露迷惑,什么?怎么就找出凶手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8章 升官了 虽说在此前的时间里,这个小捕快已经带给他们太多惊喜,然而,当齐平喊出这句话,人群仍旧短暂静谧。 不少人,都露出茫然的神色。 那种感觉,就仿佛看一段电影,突然跳了一段,剧情骤变,场中观众无所适从。 不是在审问吗? 先前分明还毫无头绪,怎么突然间……就锁定了凶手? 思维跟不上了啊。 等等……人们重新回想两人对话,赵知县目光灼灼: “你知道什么?见过那几个行商?” 这是唯一的可能。 齐平一口道出,五名行商外貌,这说明,他很可能早先见过,掌握某些关键信息。 然而,齐平给出的答复,却令人意外。 “禀大人,卑职未曾见过。” “胡说,你当我们聋了?没见过,怎能说出身高体貌?” 吴捕头觉得智商被侮辱,进入捧哏角色。 齐平淡笑道:“我的确未目睹,但谁说没见过,就不能猜出这些?” 他环视众人,说道: “各位可还记得,我方才说过一句话,‘凡有接触,必留痕迹’,恰好,我此前察看现场时,找到了一些痕迹。请两位大人随我来。” 说着,他领着众人,径直来到某处院墙下。 这里原本黑暗,给灯火一照,立刻白亮如昼。 就见院墙下,泥地里,赫然有凌乱脚印。 齐平提着灯笼,说道: “我之前询问过王典史,得知官府抵达时,府门闩着,也就是说,匪徒是翻越院墙进出。 恰好前几日小雨,墙下背离阳光,土壤潮湿,想必会留下痕迹,寻找之下,果然有所发现。” 他指着地面,说:“而这里的脚印各有不同,总共恰好五人。” 众人恍然。 后方,跟随过来的两位皇女也是明悟,怪不得,此前齐平独自拎着灯笼绕院墙走,原来是在找脚印。 “原来如此,可这只能判断人数,匪徒身高胖瘦,你如何能知?”李巡抚表示疑惑。 齐平淡淡道: “还是脚印!大人有所不知,人的脚印,可以透露出的信息远比很多人想象中多。 以身高为例,人类钟天地灵韵,躯体暗合玄机,大体而言,壮年人类身高为脚长的七倍,少年、老人次之。 此外,一般而言,脚长与手臂前臂长度相仿。 我手中没有尺子,但却可以通过与我自己的脚印比较,大致推算匪徒高矮程度。 当然,这里说的是赤足脚长,所以,若是要精确计算,还要去除鞋子的影响,倒也简单。 按地上花纹,找到集市上的鞋子,同尺子减去多余即可。” 说着,他心中也有些感慨。 上辈子看过的杂书里,记载过现代刑侦“步法追踪术”,准确公式如下: 身高=脚印长度x6.876 当时,只觉得有趣,哪里想到,竟然真有用到知识点的一天。 而此刻,听到齐平这番话,在场众人只觉一头雾水,不明觉厉,赵知县看向吴川: “有这个说法?” 吴捕头支吾起来,措辞道: “人体的确有奇特规律,我曾听老辈刑捕说过,可这七倍之说,闻所未闻。” 齐平道:“各位如果不信,可以拿自身试验下。” 当即,有人尝试比较,一惊一乍: “真的!的确如齐捕快所说。” 齐平笑道:“同理,泥地之中,体胖者,脚印会更深,瘦弱则相反,手中若是提着重物,两脚深浅会不同。” “此外,不同年龄,性别之人,在步伐、前后脚掌受力上也不尽相同。” “还有,”他将手中灯笼提高,照向院墙: “人在翻越墙壁时,会踩踏墙体借力,而留下的脚印高度,也可以佐证身高。” 众人看去,果然发现墙上脚印。 齐平总结道: “所以,在我看到脚印后,心中就已经有了初步的画像。 然后,我又思考,倘若对方早有预谋,恐怕早几日,就已抵达城内,那会以什么身份示人? 这年代,行走在外,而不引人注意的,很大可能,便是行商。” 顿了顿,他平静说道: “因此,在掌握这些后,与酒楼伙计话语印证,可以确定,匪徒共五人,行商打扮,皆为壮年男性,高矮胖瘦有迹可循,且容貌早已暴露。” 说到这,他闭上了嘴巴,后退一步,给众人思考时间。 推导至这一步,已无须再说什么。 短暂沉默。 李巡抚定定看了他几秒,喟然长叹: “本官,终归还是小瞧了你!” 这一番推理,着实精彩。 从起初的三个疑点,导出案件隐情。 继而,从孙府入手,结合痕迹学与审讯,彼此印证,得出结论,整个逻辑链环环相扣,清晰有力,毫无破绽。 几乎可以拿出去,当做典范参悟。 如何能令他不惊讶、赞叹? 不只是他,此刻,赵知县、李典史,众衙役,乃至于嘴硬的吴川,都已是心中叹服。 这么短的时间,所有人毫无头绪,束手无策。 结果,一个少年捕快,三两下,便理清乱麻,拨开迷雾,锁定了凶手。 这番操作令这些粗人,眼花缭乱,很多人,甚至都还没听懂…… “永宁,王朝各地,果真是藏龙卧虎吗?”性子活泼,容颜精致的安平郡主喃喃,“一个偏僻小县的胥吏,就这般有本事。” 她被征服了。 只觉,往日看过的各种话本小说,都远不如今日所见精彩,书中的才子佳人,神鬼仙魔,都黯然失色。 紫色长裙,双瞳剪水的长公主无声摇头,心说,这般年纪,就有这等才智、勇武,即便放在京都,也是人杰。 震撼之余,心中的某个想法,愈发笃定。 前方,李巡抚叹息过后,收敛心情,沉声道: “赵大人,如今目标明确,你还待何时?” 赵知县一愣,忙拱手作揖,继而大声道: “刚才的话都听到了吧?河宴县衙听令,立即着手搜查城内客栈,一经发现,不得妄动,速度回禀!同时,以酒楼伙计记忆,描绘匪徒样貌,张贴全城……” 霎时间,一条条命令发出,众衙役各自领命而去。 只留下部分处理现场。 转瞬间,拥挤的孙府大宅空了许多,齐平正犹豫,何去何从,便听李巡抚开口道: “齐捕快少年英才,更难得,在破案上手段高妙。 此案疑点重重,匪徒一时恐难抓获,依本官之见,便由齐平暂代捕头之职,统领衙役,负责调查,赵大人,你看如何?” 齐平骤然抬头。 赵知县堆笑道:“全凭巡抚大人做主!” 说完,看向齐平,眼神复杂:“你可愿意?” 挑战,也是机遇……齐平深吸口气,拱手抱拳:“卑职,定当竭力!” 远处,刚要走出宅子的吴川脚步顿住,一脸懵逼。 齐平暂代捕头? 那我……是啥? 第19章 齐姝的碎碎念 没人在意吴川的情绪,齐平也没有。 如今,是他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五天,计划有些波折,但整体顺利。 通过演习展露价值,又兼职了把名侦探,虽然没有经验,但意外的有天赋。 尚未踏入超凡。 但透过门缝,窥见了里头的精彩。 如果是一张试卷,齐平已经拿到满分,破案则是附加题,他觉得有必要挑战下,拿到更高的分数,况且,这本就是正确的事。 “抓人不用你负责,你只管调查案件,有什么需求,尽管提,衙门会配合你。”赵知县说道。 齐平想了想,说:“第一,我需要几个副手,不用多,两三个即可。” “好。” “第二,我想查看下其余十三起案子的卷宗,不知衙门里有没有。” “你怀疑,这些案子有关联?”赵知县问。 齐平点头:“是的。孙家灭门案不简单,倘若背后真的另有玄机,那么,也许其余的惨案,也是如此。” 两位文官一下严肃起来。 如果背后确有关联,那……事情就大条了。 十三起……不,十四起大案,就不再是简单的劫掠,而是可能涉及到,更大的隐秘。 齐平不知道的是,并非没人猜想过。 只是,的确没有线索,或者投入的精力有限。 “府城发来过相关的邸报,在案牍库,王典史,你带齐捕头回衙门看吧。”赵知县开口道,“我与巡抚大人还有事商谈。” 要齐平调查,算是两手准备。 眼下关键还是抓人,鉴于匪徒中有修行者,两位官员不敢松懈。 得坐镇全局。 齐平与王典史当即退下。 点了几个人,离开宅子,朝衙门走,余下的人清理现场。 “长公主殿下,安平郡主,”赵知县卑躬屈膝,“令二位受惊了,下官已在官驿中备好酒菜住宿,还请……” 永宁公主微笑摇头: “无妨,本宫对这起案子,也很有兴趣,若是不介意,也想参谋一二。” “这……”赵知县大汗,“二位身份尊贵……” “我姑姑说了,你不愿意?”安平郡主就没那么好脾气了,查案什么的,她也想去。 “下官不敢!” “这还差不多,”安平叉腰,雪白下颌扬起,如骄傲的孔雀,拉着永宁,钻入马车,吩咐道: “去县衙。” 她要看看那小捕快去。 …… 人群渐渐散去,火焰余温下降。 当最后一支队伍离开孙府,封住大门,一名衙役脚步一顿,发现了蜷缩在墙根底下的二少爷。 “喂,走了。”衙役呼唤。 范贰嘤咛一声,从臂弯里抬头,揉了揉眼睛:“去哪?” 衙役道:“没事了,人都走光了,赶紧回家去吧。” 范贰大惊失色,此前报警后,他被吴川要求等在这里,后来太无聊,沉沉睡去,哪料想,再睁眼,曲终人散。 “齐平……对了,齐平去哪了?”范贰拍拍屁股起身,问道。 衙役不悦道:“齐捕头替巡抚办案,早回衙门了。” 捕头?他不是个小捕快吗? 范贰呆住了。 …… 河宴县衙。 当齐平骑马返回,走入衙门,一眼看到了小妹。 夜幕漆黑,值房亮着油灯,门开着,有光透出。 穿着粗布衣裳,身子瘦削的小姑娘蹲坐在门口台阶上,抱着膝盖,安静的像个石头。 “齐平?你回来了。”听到动静,齐姝抬起头,有些欣喜。 等看到他身后的老王等人,缩了下脖子,有些怯怯的。 “怎么在外头?多冷?”齐平皱眉,脱下外套给她披上,“回屋去,我点个火盆。” “我去吧,这点小事,交给我们就好。”一名衙役说。 另外一人也笑道:“齐头儿,还没吃吧,我去伙房催几个菜。” 底层衙役最会见风使舵,虽说齐平只是“代理”捕头,但他们都不傻,巡抚亲自开口,赞誉有加,未来一片坦途。 这会,自然要巴结上。 你们态度也转的太快……齐平心下好笑,也没拒绝,等两人走了,王典史感慨道: “你今天,真让我们大开眼界。” 齐平笑笑没说话。 原主与这些同僚关系一般,没啥感情,唯独老王,善于摸鱼,没啥架子,还算熟络。 “案件卷宗,是现在就看,还是明天再说?” 王典史说着,拿出库房钥匙。 齐平笑道: “我今晚可睡不着,这样吧,钥匙给我,你帮我弄点东西过来,有用。” 说着,他念了几个名字,都是寻常物件,王典史有些茫然,不解其意,但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扭头去找了。 正如齐平说的,今晚这般大的事,谁睡得着? 大领导都忙着呢,通宵加班是免不掉的。 “他们怎么听你的话?态度也不一样了。”等人走了,齐姝瞪大眼睛,问道。 她完全没搞清楚状况。 以往,也不是没来过,衙门胥吏虽说不上冷淡,但态度也远比不上今日。 大哥……好像身份不一般了呢。 “这话说来就长了,进屋我给你说。”齐平笑呵呵,领着妹子进了值房。 大抵是原主潜意识的缘故,他对齐姝很亲近,分明只认识了五天,却熟悉的,仿佛一起生活了十几年。 屋内,等听完了事件经过,齐姝完全傻了,难以置信的样子。 憋了半天,问道: “那代理捕头月俸多少钱?几石粮?有没有额外的赏银?” 噗……齐平正端茶杯,一口水差点喷出去。 心说我的老妹儿啊……你能不能眼光长远点。 巡抚哎,公主哎,你大哥一晚上抱了三条大腿,舔好了,未来啥好东西没有? 结果你就想着涨没涨工资……绝了。 齐姝就很不服气,认真道: “没有好处的事,咱为啥要干?就给个名头?那不成画大饼了。” 顿了顿,补充道: “而且现在物价都涨呢,米面也涨,肉菜也涨,就工钱不涨,攒不出钱,你拿啥娶媳妇?” “唉,要是你能勾搭个嫂子回来也好,比如之前那两个,真好看,不过那种咱不能要,太金贵,养不起……” “停……”齐平抬手打住,起身道: “我去忙了,你就在这屋歇着吧,今晚别回去了,城里不安全。” 五个杀人如麻的匪徒藏在城里,齐平可不敢让小妹回家,在县衙挺好,有吃有喝的。 他拿起钥匙,准备去案牍库,研究卷宗去。 齐姝有点不乐意: “你去哪?我也去。” 第20章 线索墙(求追读) “去什么去?老实待着。”齐平皱眉。 齐姝鼓着并不丰润的脸颊,赌气道: “我不。齐平你变了,以前,去哪都给我说的。” 妹子你这话就有歧义了,怎么听着,我好像出轨渣男似得……齐平吐槽,正要言辞批评,等看到齐姝的眼睛,忽然愣了。 烛光下,瘦削的穷苦丫头小小的一只,眼神里有着倔强和恐惧。 她……是给我说的事情吓住了吧。 齐平沉默了下,语气温和下来:“我去案牍库拿点东西,等会就回来。” 这时候,去打饭的衙役拎着食盒走回来,见状,他补了句: “你先吃点东西。” 齐姝说:“我吃了饼子。” 齐平道:“那哪够,再说了,公家的饭不吃白不吃。” 许是最后这句话说服了小丫头,齐姝点点头,不吭声了。 齐平叹了口气,这才拎着钥匙往外走。 案牍库距离不远,大晚上黑黢黢的,拧开房门,点了油灯,按照编号很快找到了需要的卷宗。 厚厚的一叠。 内容不多,关键都是毛笔字,一张纸写不了多少…… 按理说,各县皆有辖区,其余城市的案子,河宴不该拿到资料,但这批案子影响太大,府城发来的邸报里,信息也充裕。 怀疑关联性,并非心血来潮。 酒楼小二曾说起,孙员外每每听到血案,便会大发脾气,再结合此案疑点,就很有并案处理的必要。 具体如何做,齐平只有个粗略想法,关键是要从不同案子里找到相同的点、关联性。 捧着卷宗回到值房时,齐姝正闷头干饭,见状,齐平露出笑容,将卷宗摊开在桌上,开始阅读。 “一月十五日,夜,子时一至三刻间,平安县城富商董原一家,于家中被杀,死者共计十人……勘察现场,几无搏斗痕迹,钱财大量遗失,匪徒多人,持刀,手法熟练,一击必杀……天亮后邻人报官,未果。” “一月二十一日,夜,亥时四刻,周县富户李仲堪一家,于住处被杀,死状残忍,死者身有四处刀伤,致命伤一……更夫察觉异状报案,官府抵达时,贼人已逃离。” “二月一日,夜,约丑时,阳丘县下辖大沟村,富户许大勇夫妻死于家宅,同村许大茂、许大江等村民家宅亦遭洗劫,匪徒纵火行凶,同村惊骇躲藏……” …… 一共十三起惨案,其中,有几起发生在同地的,并做一案,实际死亡人数破百。 虽没有照片,文字也极少,可仍旧看得齐平触目惊心。 案子遍及府内多地,死者身份大都较为富贵,家有闲财,也有少数普通人家,如大沟村民,更像是被波及。 桌案旁,齐平眉头紧锁。 等将最后一份卷宗看完,他放下纸张,闭上双目,开始在脑海中梳理信息。 虚无的脑内空间里,一条条信息被抽离出来,他仿佛站在信息流的中央,试图找出这些信息的内在联系。 穿越,或者说脑内沙漏赋予的推理能力,让他较常人,更容易做到这点。 屋内,齐姝已经吃饱,静静看着大哥,将点燃的火盆往他脚边挪了挪。 两名衙役则坐在值房角落,没敢出声,怕打扰齐平思考。 值房内无比安静,落针可闻。 当王典史抱着一堆物件进门时,看到的便是这诡异的一幕。 “你们这是……” 齐平倏然睁开双目,按了下眉心,有些疲惫地说: “没什么,在想案子。” 王典史哦了一声,将东西放在桌上,期待地问: “有眉目了吗?” 齐平摇了摇头,老王也没失望。在他看来,这些卷宗府城的人看过不知多少次,若那么容易找出线索,也说不过去。 “嗨,要我说,也不用担心,没准那头匪徒已经抓住了,到时候,有啥谜团,审问就知道了。”老王安慰道。 齐平笑笑:“但愿吧。” 也许是直觉,他认为,那帮人绝对不好抓。 “喏,你要的东西,说起来,这玩意到底有啥用。”王典史纳闷道。 齐平要他找的,尽是些零散玩意: 一块大木板,铁钉,红色的棉线,剪刀、舆图、笔墨纸砚…… 此刻都堆在桌上。 “辅助推理用。”齐平神秘一笑,让众人搭把手,将大木板固定在墙上,旋即说道: “这边暂时没事,你们回去休息吧。” 王典史也不多问,点了点头,说道: “行,不打扰你了,我们就在隔壁,有事喊一声就来。” 说完,三人离开。 等人走了,齐平搓了搓脸,招呼小妹帮忙,将白纸裁成方块,他自己则蘸墨提笔,将卷宗里的关键信息,抄录在纸上。 如果有看过刑侦影片的,肯定会一眼明悟,齐平要做什么。 线索墙。 即,将案子以人物为锚点,做成类似网状知识图谱,思维导图的形式,影片里,遇到案子,都是这么干的。 墙上贴满了嫌疑人、受害者照片,用线条连接,标记信息,关系网一目了然。 最夸张的,有部片子,将整个房间都做成了线索墙,立体形式的,人在其中,仿佛在蛛网穿梭。 齐平方才在脑海中,也在做类似的事,不过,他的外挂在于回溯时间,至于推理能力,只是附带增强。 信息多了,也会混乱。 有了线索墙,就更清晰一些。 …… 与此同时,县衙外,华贵马车缓缓停下。 门房老吏这次学乖了,一声不吭,低眉顺眼开门去。 “走了走了。”粉色裙子,桃花妖精般的安平郡主跳下马车,在永宁无奈的眼神里,风风火火,往衙门里走。 也不知道,急个什么。 说是这般,可永宁公主却没发现,自己心中,同样有着期待。 以她的身份,在京都时,见过的才俊无数,却不知怎的,反而对这个小捕快如此挂心。 一行人进入院中,王典史早一步出来,见是公主,大吃一惊。 他并不知道,此前两位贵人来寻齐平的一幕。 正待询问,便听安平叉腰问道:“齐平在哪?” 王典史与两名衙役愣住,下意识看向值房,两名皇女当即走过去,步履匆匆,急不可耐。 “看什么看?”随行护卫斥道,“两位贵人要与齐捕头说话,你等不得打扰。” 王典史愕然,不明白齐平如何与两位贵人搭上线了? 而这时候,安平郡主已推开房门。 “吱呀”声中,房内景象显露无疑: 灯光昏黄,火盆闪烁,一面巨大的墙壁映入眼帘,其上用铁钉固定一张张纸条,文字密集,彼此用红色棉线连接,复杂而神秘。 一个穿皂吏制服,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线索墙前,背对门口,手中捏着蜡烛,神情专注,物我两忘。 此情此景,可入画。 两位皇女不由失神,旋即,听到声响的齐平回神,转身与之对视,微微一怔: “你们怎么来了?” 第21章 永宁:此子有大才(求追读) 在说完这句话的瞬间,齐平就有点后悔……太飘了,在这个封建礼制的年代,与两位皇女这般说话,若是追究,便是个大不敬。 他一直很注意这点。 但方才想案子,实在太入神,惊讶之下,难免本性流露。 好在两位皇女似乎并未在意这点。 “帮你查案子啊。”皮肤粉白,脸孔精致的桃花妖精理所当然道,说完,感兴趣道: “这是什么?” 她没见过这个。 帮我?是满足好奇心吧……齐平没戳破,微笑解释道: “线索墙,恩,就是一种辅助推理的工具。” “奥。”安平做出恍然大悟状,实则根本没听懂。 眉目平和,贵气逼人的永宁紫衣拂动,来到线索墙前,静静看了几秒,目露惊叹: “好一个线索墙,本宫从未听闻,还有这种法子。” 齐平不卑不亢:“乡野土法,登不上大雅之堂。” 永宁浅浅一笑,目光掠过值房,这桌上卷宗停顿了下。 等看到杵在墙角,怯怯的齐姝时,微笑点头,让小姑娘受宠若惊。 旋即关门,自顾自落座,道: “巡抚等人还在捉贼,本宫与安平也没心思入睡,便想来看看。是否有所发现?” 齐平点头,说道:“有一些,但不够。” “哦?说说。”永宁眸子亮起。 齐平整理了下语言,说道: “我方才整理了过往的十三起案子,粗看上去,彼此互无关联。 死者分属各地,且没有明显的关系,要说相同点,案子几乎都发生在夜晚亥时至寅时,夜色最深的时候。 受害者家人大都已休息,作案手法高度类似,对现场环境很熟悉,几乎没有发出太大动静……” 他一口气说完自己的观察。 两位皇女听得很专心,末了,才道: “但这些相同点,说明不了什么,于是,我尝试将案子发生地,标记在大河府地图上。” 说着,他指向桌上舆图。 上头用笔墨圈点,按照案发顺序,标记了序号。 “这……似是由东向西。”永宁公主道。 齐平点头:“是的,匪徒的行进路径很清晰,并非流窜,而是有目的性地前行。” “还有发现吗?” “有。”齐平起身,用笔杆指向线索墙: “十三起案件中,有几起,波及不只一户。 例如阳丘县一案,死者系兄弟关系,后分家居住,虽是富户,但在当地不算豪绅,这伙修行匪徒,选择他们就很怪异。” “此外,其余案件中,匪徒所选定的目标,也非巨富……” 永宁轻轻颔首,目露思索:“的确怪异。” 齐平摊手,说道: “可惜,这卷宗上记载的太过粗略,且多集中于案发现场,死亡人数等,对于死者人际关系,生平过往,一笔带过,很多推断缺乏支撑。” 这也是他头疼的事。 资料模糊,导致很多逻辑链条没法成立。 就像一道数学题,缺乏关键条件,谁来了也没辙,无解。 永宁闻言,略作沉吟,说道: “这样吧,你要哪些资料,稍后本宫与巡抚知会一声,命官驿朝府城送信,要那边搜集送来。” 河宴县衙没这个权限,但巡抚有。 齐平大喜过望,忙说明请求,并连连道谢。 安平郡主咯咯直笑: “说了帮你破案嘛,不用谢。” 啊这,可我感谢的不是你啊……齐平对这两位皇女有了初步印象。 长公主聪慧大气,处事周全。 至于这位郡主……恩,就很棒。 “说起来,你这小捕快哪里学来的破案本领,本郡主都没听过。”安平好奇道。 无论此前的“步法追踪术”,还是“线索墙”,都是新鲜事物。 却被这个底层少年掌握着。 永宁公主也望过来。 齐平对此早有腹稿,此刻轻轻叹了口气,目露追忆: “是我父亲生前教我的,他年轻时候,曾做过镖师,走南闯北,见识过许多事。 期间,还曾与一位海外奇人有过交往。 学到,听闻了不少东西,后来教给了我……” 旁边闷不吭声的齐姝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怪异。 心说自己咋不知道。 将这些推给逝去的老父,是齐平早想好的。 人都不在了,难以证伪,恰好原主父亲的确跑过江湖,是合适的托词。 “竟有如此奇人,埋没民间,可惜了。”听完,永宁公主叹息。 安平则追问起,齐平父亲与奇人的经历。 齐平丝毫不慌,从记忆里把福尔摩斯探案集搬了出来,进行本地化魔改。 在他版本里,自己的父亲俨然是助手华生的形象,而那位海外奇人则是大侦探…… 凉国坐拥中原,深居内陆,与海外诸国交流不畅,纵然是公主,所知也极有限。 随口编了几个,听得安平郡主眼睛发亮,只觉得极有意思。 便是永宁,也被吸引。 不过她的关注点不在故事奇诡,而在故事里透出的种种细节上。 齐平也不胆怯,不符合时代背景的错漏之处,全推给海外。 起初还是讲故事。 后来,永宁公主不时发问,刨根问底,齐平对答如流,话题越来越歪,不知怎的,慢慢竟天文地理,无所不谈。 长公主学识渊博,思维敏捷,举一反三。 齐平则具备后世眼光,兼一肚子杂七杂八的知识,挑拣着说,竟也不落下风。 到后来,安平插不进嘴,只听两人侃侃而谈。 齐平越聊越上瘾,放开拘束,泰然自若。 永宁公主则暗暗吃惊,越聊,越为这少年胥吏学识储备之广博,眼光之独到,思辨之深刻而深深震撼。 尤其,涉及某些议题,这少年随便一句话,竟也是一针见血,发人深省。 到最后,她甚至忘却了两人身份。 恍惚间,仿佛回到在京都学堂,与太傅大儒求学问道的时光。 是的,在她看来,起码在某个方面,眼前少年,给她的感觉,已不逊于当世大儒。 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与她对话的,是另外世界,几千年的积淀。 两人越谈越投机,直到院外传来梆子响,才豁然惊醒,已是夜深。 “竟已是这般晚了,”永宁咬着嘴唇,起身道,“齐捕快还要破案,我二人便不叨扰了。” 悄然间,她已不再自称“本宫”。 “殿下慢走,我送两位出门。”齐平也是一身冷汗,心说有点装过了。 关键,这位公主性子温和,令人如沐春风,不小心就多说了些。 “安平?走了,回去睡。”永宁公主看向闺蜜,后者正趴在桌旁酣睡,这会迷蒙醒来,打了个哈欠,“你们聊完了啊。” 永宁无奈,只觉好生丢脸,冲齐平笑了笑,两人推门出去。 外头的护卫们早等的心焦。 若非从窗纸上,能看到屋内人影,早忍不住敲门了。 同时,也是震撼不已。 能与两位贵人相谈甚欢,在此前,做梦他们都想不到,会是个小小胥吏。 月上中天。 车队呼啸离去。 齐平折返值房,看向坐在角落,脑袋坠到胸口的小丫头,无奈笑了: “今晚,还真是热闹。” …… …… 当夜,两兄妹宿在衙门,城里却是鸡犬不宁。 不知多少客栈,被公人闯入。 孙府被屠一事,不胫而走,一时间人人自危,满城风雨。 翌日,当齐平醒来,找到王典史,得知了昨晚战果。 “一队衙役找到了匪徒所在客栈,这帮人胆大包天,杀人后,竟大摇大摆,返回了客栈。 可惜,不慎惊动了他们,等余百户抵达时,人去屋空,如今,不知藏在哪个地方。” “县尊大怒,彻夜未眠,现已督促全城张贴搜捕告示,严加排查,只是,这番惊了他们,怕是更不好找了。” 王典史忧心忡忡说道。 齐平皱眉道:“不会出城了吧,一群修行者,想要遁出城墙,想必不难。” “大概吧,谁知道呢。”王典史叹息。 齐平也不做多想,笑道: “好了,抓人不是咱关心的,有任务交给你们。” “什么?” “调查,”齐平拿出白纸,“这是与孙府死者亲近的人员名单,一人拿一份,分头询问。” 其余案件详细资料,还未送到,他只能尝试,从孙员外一家寻找突破口。 第22章 关键线索(求追读) 作为断案新人,齐平虽然掌握着超过时代的知识,但仍旧青涩。 如何寻找突破口?他思考了一夜,最终也只能选择最朴实的方法。 人有一张口,可以问。 人类是群居生物,身处社会,便存在于人际网内,六度分隔理论说,你与任何陌生人的间隔,不会超过六人。 人类同样存在于他人的记忆里,如果失忆了,只要寻找到认识的朋友,通过他们脑海中的记忆碎片,就可以拼凑出完整的一生。 按照互联网的说法,人的记忆,本就是“去中心化”的。 有句话流传甚广,说人会死去三次,只有当彻底被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 反推之,齐平决定通过走访调查,让孙家的形象清晰起来。 …… “老王,你去走访孙员外的朋友,熟人。” “孙家少爷、女儿的人际圈子,你来负责。” “死去的仆役的亲人,交给你,要提问什么,都写在纸上,不要漏记。” 衙门院中,齐平很快分摊了任务。 考虑到这帮人专业能力堪忧,他干脆将问题做成问卷形式。 众人领命而去,齐平则带着妹子蹭了顿胡辣汤,吃干抹净,两人结伴出门。 原本,他要独自行动的,但架不住齐姝哀求,只好带上。 …… 今日多云,太阳惨白,城内冷寂,气氛压抑。 两人走在街上,听到街边铺子里,都在讨论昨夜的惨案。 齐平不甚在意,闷头思考案子,瘦瘦小小的齐姝忍不住,往大哥身旁凑了凑。 转过街角,突然一袭青衫奔来:“留步!” 一大一小豁然看去,竟是大孝子范贰。 他连呼带喘,圆润的双下巴颤抖,小眼睛撑大:“齐捕头,可寻到你了。” 齐平似笑非笑:“二公子找我作甚?” 范贰贼溜溜四下扫视,拉他到一旁,鬼祟地探出右手,搓了搓: “那个什么,咱说好的。” 他来索要银两。 昨日演习,齐平帮他盗出百两纹银,还没给他。 他惦记了一宿,大早上饭也没吃,就跑来衙门,刚巧撞上。 齐平表情茫然,见范贰急了,才笑道: “二公子莫急,我今日外出查案,不便携带,等晚些时候,空出手,再找给你。” 范贰坚持:“我现在就要。” 活像撒泼的小媳妇。 齐平板起脸来,说:“巡抚大人委任我查案,你若耽误了事,后果自负。” 范贰一怔,胆气弱了八分,自古民畏官,齐平眼下升任捕头,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当然,也有他怂的缘故…… “那……那我跟着你们总行吧,”范贰委屈道,“等你办完事,回衙门把钱给我。” 齐平无奈道:“随你。” 说完径直往前走,齐姝鄙夷地看了眼大孝子,觉得这货不是好人。 范贰却喜笑颜开,热络地跟上队伍,好奇道: “你们要查孙员外的案子?还是抓匪徒?先说好,有危险的话,我就回去了。 对了,昨晚是我报官的,你要查我不?还是走访?这片我熟……” 这货还是个自来熟,嬉皮笑脸,齐平不理他,他也不在意。 走了阵,齐平大感头疼,说道: “案子是机密,别问了。” 顿了顿,好奇道: “说来,你偷银子真是做生意?” 范氏商贾之家,按理说,儿子想做生意,老子赞助点启动资金,问题不大,何至于此。 范贰认真道: “当然了,我发现了商机,与人合伙,缺本钱,可我爹说,这是瞎搞,说我被人骗了,死活不给钱。” “商机?做什么?”齐平问。 范贰露出神秘笑容,压低声音:“出书!” “?” “京里出了新式印刷术,制书成本大降,我认识了朋友,要开作坊制书,肯定挣钱。” 说着,范贰从怀里摸出一本样品,齐平看了眼,名为《大河英雄传》,看目录,是将本地民间传说集结成册。 里头的故事,大都是茶馆说书人说烂了的。 这玩意能有人买?齐平高度怀疑,旁边,范贰却开始大谈商业模式,画饼,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 他不忍泼冷水,将书册丢给齐姝。 小丫头如获至宝,家里穷,进茶馆听书要钱的,里头很多故事,齐平看不上,她却极感兴趣。 一段插曲过后,众人来到死寂的孙府前。 “闭嘴,我要查案了。” …… 齐平选择的走访目标,从街坊邻居开始。 昨晚虽也问过,但衙门捕快素质低下,很多线索,可能都没问出来,齐平决定亲自来。 大抵是吓得不轻,周围百姓很是配合,齐平一户户问询,详细记录,虽无重大发现,但也有收获。 末了,他找到了城西坊长。 凉国制度: 十家为一甲,设甲首。 十甲为一里,设里长,任期一年。 城内的里,称为坊。 坊长与里长类似,一来辅助执行政令,二来,领导本里的公益事业,兼为法官,解纷息讼。 城西富户多,坊长更多是名义上的。 老坊长年已花甲,须发皆白,拄着拐棍,让齐平怀疑一阵风,都能给老爷子吹散架了。 “孙家啊,老夫听说了,一家满门惨死,孩童都不放过,可恨,可恨。”老坊长痛心疾首。 齐平手持纸笔,问道: “孙家人近来可有异常?说了什么怪话?做了什么事?” 坊长:“老夫年迈,不理事的,却是不知。” 那你哔哔半天,浪费时间……齐平无语,只好跳过许多问题,道: “那,您可知孙员外一家,有什么仇敌?尤其涉及江湖的。” 坊主道:“孙氏一脉,都算良善,做生意的,平素不与人结仇,偶有摩擦,也万万不至于买凶杀人。” 絮叨了一通,老人忽然想到什么,道: “不过,若说江湖仇怨,孙老员外或许有些。” 齐平书写的手一顿,豁然抬头: “孙老员外?” 坊长点头: “便是孙员外的生父,已过世多年,曾混迹过江湖,据说,武力极高。 孙家也非世代于城内居住,而是三十年前,老员外金盆洗手,购房买地,才发迹起来,到了孙员外这一代,才做起了酒楼生意。” “不过,这些事有年头了,孙家也不愿提及,渐渐的,便少有人知晓了。” 齐平一把攥住老人,眸光迫人: “老丈与我详细说说!” 他感觉,自己找到了关键线索。 第23章 花(求追读) 孙老员外,大名“孙谦礼”,一个很温和的名字,可按照老坊长的说法,其人生经历,与“谦礼”大相径庭。 昔年,先帝执政,凉国与西北草原蛮子摩擦不断,时有交战。 大河府临近边疆,饱受侵扰,土匪并起,民不聊生,孙谦礼不得以落草,闯荡江湖,练就一身本事。 一去数十载,归来时,攒下不菲家财。 恰好战争过去,百废待兴,孙氏一家就此扎根,到了孙员外这一代,褪去草莽,已是正经生意人。 以上,是坊长提供的情报。 有两个关键信息点。 “一个是时间,三十年前,这是孙谦礼回乡的时候,也是孙家崛起的时间点。” “一个是经历,老员外究竟多强?没人知道,但与江湖有瓜葛是真的,涉及超凡,并不意外。” 孙宅附近,送走坊长,齐平冷静分析。 齐姝扭头看他:“你觉得,那伙匪徒,与老员外有关?” 齐平说道:“不确定,但值得怀疑,这样的话,也可以解释一个问题,即,十四起案子,受害者并无明显关联。 我此前觉得,是卷宗太单薄,但现在有了新的猜测,也许,这些案子与当事人无关,而是涉及上一辈。” 几十年前,老一辈江湖恩怨的延续吗?恩,有电视剧那味了。 齐平豁然开朗。 齐姝与范贰听不懂,正要追问,忽然,远处一名衙役快步赶来,望见几人,眼睛一亮: “齐头儿!您果然在这。” “找我有事?”齐平皱眉。 来者,并非他手下的人。 衙役喘了阵,红着脸说:“是县尊大人派我来找你,叫你去医馆。孙员外的夫人,也就是唯一的幸存者,醒了!” …… …… 医馆。 当齐平抵达时,小院中挤了不少人,他一眼揪住人群中的吴川: “怎么回事?人醒了?” 吴川脸色不大好,黑眼圈熊猫似得,一夜未眠,冷着脸说:“你来晚了。” “孙夫人死了?”齐平心一沉。 昨夜惨案中,只有员外夫人没死透,第一时间送走抢救,后来,巡抚又命黑脸护卫前来镇守。 作为唯一生还者,若能救回来,对破案大有助益。 只是,齐平对古代的医疗水平毫无信心…… 自己还是来迟了一步吗? 吴川无语,没好气道:“你才死了,是醒了一阵,又昏过去了。” 接着,他不情不愿,将事情讲了一遍。 大抵就是,孙夫人送来后,一直在抢救,但伤势太重,勉强吊住性命,人却是高烧不退。 中午时候,短暂有了苏醒迹象,赵知县立即命人通知齐平,可惜,又昏迷了过去。 醒了,但没完全醒。 “这样吗,还好。”齐平松了口气,人活着就有希望,“她说了什么没有?” “说了,”屋内,穿绣鸳鸯青色官服的赵知县走出,说道: “但只说了一个字,连句完整的话都没。” 一夜未见,这位地方官神情憔悴,仿佛熬了几个通宵,可见压力巨大。 “一个字?是什么?”齐平问道。 “花,”赵知县捏着眉心,“说的是一整句话,但她太虚弱,声音细若蚊呢,根本听不清,说了一遍就昏过去了,只听清个‘花’字。” 啊这……这是什么意思? 花什么?什么花?没头没尾啊……齐平也噎住了,这根本无从猜起。 不,等等……伤者醒来,没有说“水”,表明意识清醒,那么,这一句话必然是极要紧的信息。 很可能,便是凶手的身份……可,还是没法猜啊!! “江湖上,有什么修行势力,名字里有‘花’吗?” 齐平试探问道,比如红花会什么的。 “没有,”赵知县身后,身披轻甲,手按刀剑的黑脸护卫走出,平静道: “江湖异人里,并无此类团体,即使有,也不会是她们。” 咦,你好像对江湖修行者很了解嘛……恩,毕竟是官府修士,知道不意外……齐平点头,站在门口往里看了眼。 床榻上,孙夫人一动不动。 “放心,我在这里,无人可以伤害她。”黑脸护卫说道。 你这台词像是女频言情里的……齐平吐槽,就听赵知县问道: “案子有什么进展吗?” 齐平拱手:“禀大人,有了一些眉目,但还无确凿证据,卑职不敢妄断。” 竟真的有发现了……院内,众人皆是诧异,便是赵知县都愣了下,他就随口一问。 毕竟,这么短时间,没人指望齐平有进展。 “是什么?” 齐平当即将孙谦礼的事说了下,赵知县皱眉,对此亦无头绪,他上任时候,老员外死很多年了。 “很好,继续查吧。”他挥手说。 齐平点头,正要告辞,又看了眼屋内女人,问道: “用修行手段,没法治好她吗?” 这话,是朝黑脸护卫说的。 后者看了他一眼,说: “超凡不似你想的那样,起死回生的手段有,但高品境修士才能掌握,除了少数特例,最低也要三境。至于丹药,更是珍贵异常。” 后半句没说,但齐平听懂了。 能让伤者快速好转的灵丹许是有的,但那是保命的玩意,不可能给一个寻常女子用,这起案子也没重要到那个地步。 齐平没法说什么,即便在后世,医学发达的年代里,顶级药物也只有大人物才能使用。 很简单的道理。 …… 离开医馆,齐平未再走访,径直回了衙门,取出银子,将范贰打发走了,又等了阵,王典史等人陆续返回。 带回许多信息。 齐平将其汇总,加入线索墙内,又吩咐三人,去搜寻有关“孙谦礼”的资料。 不过,大抵是时过境迁,加上几十年前,大河府受战乱波及,档案不全,户籍都乱糟糟的,更难找到什么。 关于孙谦礼的前半生,一片空白,少许信息,也是不辨真假。 案件再次陷入困境。 只等府城的详细卷宗发来。 匪徒的搜查还在持续,但那些人仿佛消失了,闹腾了一整天,都没结果。 晚饭时,吴川说,人可能早逃出城了。 但齐平不这样认为,总觉得,对方不会轻易离去。 晚上,两位皇女再次造访,聊了下案子,随后离开。 许是经过昨夜的事,永宁愈发没了架子,几度让齐平忘却她长公主的身份。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还未亮,河宴上空阴云密布,倏而,电闪雷鸣,风雨大作。 齐平醒来的时候,忽闻“噩耗”: 因天气缘故,搜捕工作暂停了。 第24章 匪徒出现了(求追读) “这时节,怎么下这般大的雨?” 漆黑的屋檐下,齐平站着,望向天井中的涟漪,嘀咕道。 三月初春,冬天的尾巴才走,下雨,也该是细如牛毛那种。 可眼前的不同,不过一个多时辰,院中就积了雨水。 阴云密布,偶尔雷鸣。 不对劲,很不对劲。 冷风灌入脖颈,齐平紧了紧衣服,视线透过院中老竹,望见值房里打盹的衙役们。 昨天忙了整日,众人疲惫不堪,今早天气恶劣,搜捕工作无奈暂停,这帮人乐得轻松,可齐平却开心不起来。 “府城的卷宗,可别来的更晚了。”齐平叹息。 转身,空荡的值房里,齐姝将自己裹在毯子里,脚下是火盆,捧着那本《大河英雄传》看的入神。 贫苦少女缺乏娱乐,对这故事集宝贝的很,在衙门住了两日,也习惯了,蹭吃蹭住,有点乐不思蜀的意思。 也幸亏老父教过她识字,齐平忽然想,以后没生计,可以去抄书啊,自己记忆里那么多故事,都能换成钱。 “唏律律。”忽然,院外传来车马声,不多时,院门敞开,一行人走入。 齐平看去,是两位皇女。 紫裙子与粉裙子相携而来,头顶撑开硕大的油纸伞,青衣侍女随行,艳丽无双。 暗沉的天色,仿佛都明亮了几分。 “见过长公主,郡主。”齐平行礼,目视两道玉人走来,永宁公主噙着笑容,典雅高贵,目光友善,点了点头。 安平郡主不用太端着,嘻嘻笑着,娇小玲珑的身体跳到屋檐下,精致白嫩的小脸扬起: “案子有进展没?” 齐平苦笑摇头,领着她们进屋: “天气恶劣,没想到两位会冒雨前来。” 两日接触,私下里,他说话也没那么拘谨了。 永宁公主挥手,命侍女护卫去隔壁休息,笑道: “在驿馆无事可做,也没处去,索性便过来了。” 安平用力点头。 很赞同。 本来,河宴小城就没什么游玩的地方,加上匪徒尚未缉拿,再赶上这雨天,闷在房间里,太过无聊。 过来衙门这边,非但热闹,齐平说话又好听,一肚子稀奇古怪的破案故事,安平很乐意。 双方落座,寒暄了阵,永宁注意到齐平心事重重,道: “齐捕头也不必太过劳神,府城那边,本宫叮嘱过,会用官驿的妖血宝马传讯,两地虽远,但全力之下,一日可达。想必,你要的详细卷宗,也快到了。” 妖血马,是混杂半妖血脉的马匹,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齐平精神一震:“多谢殿下。” 放下一桩心事,他心中一动,道: “说起妖血马,这也是修行领域的事物吧,说起来,卑职对修行还一窍不通,昨日听余百户说,三境修士甚至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也不知是怎样的。” 索性无事可做,他想打听点有关修行的事。 永宁并不意外,淡笑道:“三境修士蜕凡躯,放眼天下,也是高手了,你若是对修行感兴趣,也便与你略说一二。” 齐平大喜过望,做倾听状。 永宁沉吟了下,开口道: “首先是境界,我凉国居天下中央,通行的划分,也以王朝为准,分为五大境界,代表五种层次,每一境,又包含三重小境界,故而,有‘一境一重天,一步一重楼’的说法。” “只是,修行太过艰难,越往后,踏足的人数越少,而三境便是一个分水岭,你可知为何?” 齐平坦诚摇头。 “只因,唯有抵达三境,才能做到躯体再生,即便受了重伤,也可自行愈合,并且,会诞生独属于自我的神通。” 永宁目露憧憬: “一境【引气】,初步改善躯体,气力绵长,寒暑不侵。” “二境【洗髓】,铜皮铁骨,精力远超常人。” “三境【神通】,生机旺盛,寿命绵长,神通自显。” “至于再往后的,不必知晓。” 好吧,就直说我不配知道得了……齐平无语,问道:“县衙里,吴捕头说是初入修行,属于哪个境界?” 永宁道:“算是一境,但又不完全是。” ?? 永宁解释道: “拥有天赋者,只要掌握吐纳元气的法门,在体内诞生一缕元气,便算作一境。但真正的修行者,只这样还不够,需要掌握术法,这就涉及体系了。” 接着,她又详细阐述,齐平听完,才恍然大悟。 简单来说,这个世界的修行路有很多条。 最广泛的,便是武师。 习武强身,打磨战斗技巧,能打得三五个青壮不得近身,就算武师了,如果掌握了修行法门,会更强。 但仍旧是武师,因为不会术法,只能使用法器。 而术法这东西,则被王朝垄断。 只有官方组织才有。 当然,也有些散乱的术法,不成体系,流落民间,便是旁门左道了,“江湖异人”,指的就是此类。 吴川虽已引气入体,但不会术法,不算正宗修士,只算“初入”。 虽然也能修行,但最多走到二境,就没法再晋升了,所以想要走的长远,必须依附王朝体系。 至于草原蛮子,北方妖族,乃至海外禅宗,也都大差不差。 …… “好没意思,别说这个了,齐平,你说故事给我听,”安平郡主昏昏欲睡,娇声道,“哄得我开心了,回头帮你进道院。” “多谢郡主!”齐平大声道,躬身拜下。 动作幅度之大,吓了安平一跳,她有些懵,齐平这般态度,仿佛她不帮忙,就算食言了。 齐平很高兴,心说你可是皇亲国戚,不带反悔的。 旁边,紫衣永宁噗嗤一笑,见几人看来,忙又恢复了皇家仪态。 齐平心满意足,笑道:“总说故事也没趣,卑职发明了一个玩具,正适合三个人玩耍。” “哦?是什么?”安平郡主不困了。 齐平起身,片刻后返回,手里多了一张描绘六角星图案的纸,以及一盒颜色不同的木质棋子。 在她们困惑的目光中说: “此为‘跳棋’,三人各占一阵营,彼此攻防,以占据对方营地为胜,最少两人,最多可六人同时参与。” 说着,他摆下棋盘,为两位皇女讲解规则。 这是他空余时间做的,拿来解闷。 至于为啥不祭出五子棋……呵呵,穿越剧本用过太多了。 屋中火盆炽热,兼为避嫌,屋门敞开着,庭院中雨水飘摇,老竹摇曳,世界寂静。 不多时。 守在隔壁的侍女、护卫们便听到隔壁传来热闹嬉笑声。 “哈,轮到了我了!” “哎呀,你这小胥吏,竟敢偷袭本郡主?” “卑职错了。” “这一局,还是本宫胜了。” …… 侍女护卫们站在廊下,皆是诧异,心想那少年又搞出了什么新花样?竟逗得两位贵人如此? 庭院对面,一间间值房里,窗子敞开,探出衙役们震撼无比的脸庞,心想那个与长公主谈笑的,真的是齐平? “这小子,”王典史咕哝,忽然想起一句诗,“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也就在此刻,县衙大门突兀被撞开,一名捕快披着蓑衣,冒雨奔来,也撞破了这闲适温馨的一幕: “县尊有令!已发现匪徒踪迹,速速集结,抓捕犯人!!” 第25章 推理出错了(求追读) 轰隆。 浑浊的天穹上,撕开电蛇,旋即,春雷滚过这座西北小城。 城内医馆门开,一道道身披蓑衣的人影奔出,跨上奔马,呼喝着,沿着空荡的街道奔行。 马蹄落下,雨水四溅,冷风撕开蓑衣,露出赵知县青色的袍服,腰间的官印,以及激动,急迫的神情。 “大人,我们真不一起去吗?”医馆内,一名护卫看向余庆,问道。 肤色偏黑,不苟言笑的护卫长摇头:“他不需要我。” 在得到汇报后,赵知县便婉拒了巡抚卫队的帮助,显然,这位地方官觉得,只有独自平息此案,才能挽回形象。 这句话的另外一个意思是,余庆认为,动用官印后的正七品官员,配合大群捕快,足以擒拿匪徒。 这也是赵知县的判断。 “另外,我的任务是保护唯一的生者。”余庆补充说。 护卫欲言又止,心想若是擒住贼寇,也没必要再守着啊。 …… “好大的春雨,在京都住的久了,都不知道,西北气候如此粗犷。” 官驿中,某座屋舍内,起床晚了的李巡抚伫立窗前,感慨说。 身后的随行官员说道:“豫州气候虽恶劣,眼下时节,如此冷雨也不多见。” 李巡抚点头,道:“长公主与郡主,又去县衙了?” “是,一早就去了。” 李巡抚捋着胡须:“奇哉怪哉,真不知那小胥吏有何等魔力,竟令那两位如此青睐。” 随行文官笑道:“许是长公主惜才。” 李巡抚颔首,忽然,窗外传来战马嘶鸣,一匹骨骼粗大,通体墨绿,头生尖角的妖血马停在馆外。 马上之人奔入院中:“奉知府大人手令,呈送卷宗。” 李巡抚道:“长公主在县衙,不在驿馆。” 后者拜谢一声,折身上马,朝县衙赶去,竟是毫不拖泥带水。 “备车,左右无事,我等也去衙门转转吧,看那少年如何断案。”李巡抚思衬了下,笑道。 更详细的卷宗到了,案件是否会有突破?他心里痒痒的。 众人称是。 …… 县衙。 院内,当报信衙役声音传来,整个院子都静了一瞬,旋即沸腾。 值房内,围坐下棋的三人也是一愣。 发现匪徒了?怎么回事? 趁着众人准备的功夫,齐平叫来对方询问。 “是城门。今日虽然没大肆搜捕,但安排了人去城门巡逻。 吴捕头带人去南城门时,正看到数名匪徒强闯出城,立即发了信号,县尊大人已经赶过去了,派我来叫人。”衙役说。 只是这样? 齐平怔住。 旁边,永宁公主道:“看来匪徒先前仍旧躲在城内,趁着大雨,试图逃离。” 这是合理的推测。 可齐平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时候,大队捕快奔出,朝城门赶,剩下其余人留守。 王典史被分给齐平,所以没跟去,这时走过来,脸上难掩笑容: “这帮贼人终于暴露出来了,我还以为他们早跑了,这下好了,县尊要动真格的,这帮人插翅难逃。” 河宴是小城,极少有案子涉及修士,原主从未见过知县动用超凡力量,但看老王的意思,很有信心。 “唏律律。” 这时,墨绿皮毛,形似独角兽的妖血马抵达,府城来人捧着用防水布包裹的卷宗进来: “参见长公主殿下,安平郡主。” 卷宗来了……齐平精神一震,这比他想象中快多了,永宁公主走出,与之说了几句话,打发对方去驿馆。 随后,将卷宗递给齐平,温声道:“喏,你要的东西,不过,看样子是用不上了。” 齐平接过,认真说道:“那可未必。” 安平郡主眼珠一转,趁机调换了几颗棋子,起身好奇道: “咦,你莫非还要查吗?人都找着了,只要擒拿归案,审问一番,不就都知道了。” 周围,王典史等人附和点头。 他们也是同样的想法。 与其烧脑破案,还是抓人审问这套简单粗暴。 王典史想了想,问:“你是怕人抓不着?其实不用多虑……” 他想说,倘若人跑了,离开了河宴,那这案子也就不用破了,巡抚自然会离开。 不过,这点小心思,当着皇女的面,是不敢说的。 面对众人的不解,齐平没说什么,转身回了值房。 两位皇女蹙眉,但还是跟上了。 …… 屋内。 齐平快步来到线索墙前,将雨布拆开,将厚厚的卷宗分成十三份,平铺在桌上。 开始翻阅。 很详细,巡抚的命令,没人敢糊弄,这次的卷宗当真厚实,每一起案件的受害者人际网络,尽数在册。 “你准备怎么查?”永宁莲步轻移,来到桌旁:“这么多,一点点看过去,要不少时间。” 齐平头也不抬,说道:“没必要全看,还记得我提过的突破口吗?” “孙谦礼?” “是的,”齐平捏起一份卷宗,飞速翻阅: “按照我的猜测,这起连环案子很可能与老一辈江湖恩怨有关,同理,我也只要寻找十三起案子里,受害者父辈的资料即可。” 说话间,他飞快地挑出了需要的部分。 并将无关资料挪开。 于是,转眼间,面前只剩下十三份瘦身版档案,每份只有一两页。 过程中,他甚至没有挪开视线。 可很快的,齐平皱起眉头:“不对劲。” “怎么了?” 齐平拿起几分卷宗,沉声道:“这些人,上一辈都与江湖无关。这不应该。” 这与他的猜测不符。 难道自己的思路错了?那伙匪徒,并非是奔着江湖旧事而来?可孙员外一家,唯一的疑点就在这了。 这一刻,齐平有些自我怀疑起来。 或许,孙谦礼的情况,只是巧合? 粉色罗裙,脸孔精致的安平凑过来,眨巴眼睛: “也许,是你想多了。孙家的事,的确很怪,可未必就能说,这十四起案子都是一个事啊。 按你的想法,若真是江湖仇怨,能涉及十四个家族,这般大的事情,怎么会没人记得?” 她觉得,是齐平想太多。 聪明人,往往喜欢把简单的事,想的复杂。 永宁公主默不作声,但也有些动摇了,或许,齐平从最开始,思路就错了。 就连角落里的齐姝,都合上了书卷,望过来。 然而,就在安平说完的下一秒,齐平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灵光,他豁然抬头,死死盯着桃花妖精: “你刚才……说什么?!” 第26章 真相(求追读) 齐平不记得,曾在哪里看过一句话:真相往往就在不经意间。 此刻,当安平郡主说出这番话来,他脑海中的迷雾瞬间散开,豁然开朗。 “我……我……”安平给吓住了,支吾起来,忘了自己刚说的话。 不过,齐平也只是下意识反问,一拍桌子,兴奋道: “我的确想差了,走入了思维误区。” 永宁看来:“什么?” 齐平站在桌前,吐气道: “我最早猜测,这些案子或许存在内在联系,看似散乱无序,但必然存在一条暗线串联,所以,试图从卷宗中寻找十四起惨案共同点。 这个思路没错,但我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点。 那便是……这十四起案子,未必全是对方的目标!” 顿了顿,他整理语言,说道: “郡主方才说,倘若十四起案子都涉及老一辈,那无论是什么恩怨,都不太可能没人记得,这个道理,我们知道,匪徒自然也知道。” “让我们换位思考,假定我们是匪徒,想要杀死一些人,但又不想被官府查出内在联系,会如何?” 永宁公主眼睛一亮:“混淆视听!” 她说道:“若是只杀几户,很容易被发觉异常,最好的办法,便是多杀一些,将水搅浑,这样一来,即便调查,也会被大量的无关线索干扰,从而掩藏真实目的。” 齐平赞道: “公主聪慧,就是这个道理。从已知看,这伙匪徒并非莽撞之辈,懂得用劫掠钱财来掩饰,每次出手,也都有准备。 这样的人,很可能会故意杀一些无关者,制造信息干扰。 想来,这也是府城的人没有将多起案子串联起来的原因,在孙家灭门案前,对方几乎没有露出马脚,直到这次。 因为某种原因,仓促动手,才让我们找到了破绽。” 永宁公主频频点头,缓缓踱步: “有理。若你的猜测为真,那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排除干扰。” 如何排除? 自然是将老一辈与江湖无关的案子剔除。 两人目光汇聚在桌上,齐平迅速着手,挑拣起来,很快,桌上只剩下三份卷宗。 其中两份,都与孙谦礼的人生经历高度相似: 昔年战乱,离乡闯江湖,大约三十年前,携带金银回到故土,创建家业。 三十年,不过两代人,在这个年代,只要不挥霍,足够做个富家翁。 这令齐平精神大振。 至于第三份,稍有特殊,是阳丘县大沟村惨案,几户人都被波及,死者皆是宗亲,世代居住本地,与另外三起不同。 只是,卷宗记载,昔年许氏宗族曾有一人落草为寇,战乱平息后,返回宗族,散了许多银钱,不久病亡。 勉强也算。 “董洪武、方全林、许远山……再加上孙谦礼。”齐平吐气道,“就是这四人了。” 坐在椅子上,双手托腮的安平疑惑道:“接下来呢?要仔细调查他们吗?” 齐平沉默下来。 按照正常逻辑,自该如此,可是……这是古代,而且,这四人都已去世,当年又战乱,想要调查,谈何容易? 没有完善的户籍资料,文字记录,连当年的老人存世的都不多,如何继续查? 窗外雨水沙沙,案件再次陷入了僵局。 而就在这时候,杵在火盆边,裹着毯子的齐姝突然开口:“许远山?这名字我听过。” 三人豁然扭头。 齐刷刷看向少女。 身板瘦削,穿着粗布衣裳的女孩缩了下脖子,从毯子里取出那本《大河英雄传》,翻到其中一页: “书里有个故事,讲的一个绿林好汉,就叫许远山。” 啥? 三人愣住,这么巧的吗,齐平忙将书册拿来,低头看去,眉头一挑。 还真是。 书里的确有这么个人,占据的篇幅不多,经历很有传奇色彩,不意外,毕竟有很大的编造成分。 故事背景与几十年前吻合,而最关键的是,书中首句: 许远山,原籍阳丘…… 阳丘县! 齐平脑海中仿佛惊雷炸开。 他记得,这书册是范贰赠予,据他说,是收录府内各地民间传说集成,是个故事集。 有点类似聊斋,但讲的不是妖鬼,而是武林豪侠。 所谓《大河英雄传》,就是豫州大河府内,曾经走出的一些,闯出名头的武师。 不完全乱编,是有故事原形的。 齐平昨天挂念案子,加上这个时代的小说也不如后世好看,他随便翻了下就丢开了。 至于他为何没有想到许远山,理由也很简单,这人是阳丘县人,原主在河宴,消息不通。 而原主穷的也去不起茶楼听书。 现在看来…… “不会吧。”齐平咽了口吐沫,飞速将这篇故事看了一遍。 故事异常短小,不过二三百字。 经历平平无奇,齐平纳闷,这么短的故事,咋能被选进书中? 仔细翻看,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个许远山并非独行侠,而是与几位同乡,组成了个江湖团体,号称“豫州五虎”。 书中所谓的“英雄”,指的该团体,许远山只是其中之一。 “等等……难不成,那四人,都属于这个团体?” 齐平呼吸急促,想到了这个可能。 忙将书籍摊开在桌上,拿过纸笔,开始翻阅,抄录其余“四虎”的信息,然而,令他失望的是。 其余“四虎”,与董洪武等人完全对不上。 也就是说,豫州五虎中,只有一个许远山名字吻合。 我猜错了?只是巧合?齐平有些茫然。 旁边,两位皇女只看到齐平一顿操作,并不知道,那书中提及了什么,以她们的身份,自然不会知道这种民间传说。 “发现了什么?”永宁好奇问。 齐平放下毛笔,看着纸上,豫州五虎的姓名,抬头说道:“可能是我想错了……” 话说到一半,齐平突然又顿住,想到一个可能。 武侠小说里,一个豪侠想要归隐田园,第一个步骤是什么? 隐姓埋名! 是否,有这样一个可能,豫州五虎都改了姓名?所以无法对应? 至于许远山,卷宗记载,他回乡后散尽财富,很快病亡,说明他当时可能身患重病,命不久矣,自然没有隐姓埋名的必要。 那么…… 他重新看向纸上的一个个姓名,目光落在了“豫州五虎”里,最后一虎的名字上: 孙重。 “也姓孙,重字拆开,是‘千里’,孙千里……” “孙谦礼!” 齐平双眸骤然亮起:“我明白了!” 第27章 故事(求追读) 明白了! 值房内,当齐平吼出这句话,三个姑娘都吓了一大跳,然而此刻的他,却没心思在意她们的情绪。 齐平抵住眉心,脑海中,一条条信息要素被提取出来,删繁就简,重新拼凑起完整的逻辑链条。 他掌握的线索,如同一块块拼图,彼此咬合,拼凑,还原成隐秘的真相。 “你发现了什么?又明白了什么?” 永宁咬着嘴唇追问,秋水凝眸,目不转睛。 “是啊,快说快说。”安平催促。 齐平深深吸了口气,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清亮,他整理了下语言,笑着说: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讲故事?两位皇女诧异。 齐平自顾自开口: “许多年前,因为战乱,豫州地界一些人为谋生计,落草为寇,闯荡武林,独行侠总是难的,于是,便滋生出许多团体,其中有一支,号称‘豫州五虎’。” “能闯出名头的,自然不简单,这五人能立足,只因为接触了修行。三十年前,因为某个原因,豫州五虎死去一人,只剩四个,这也促使他们决定退隐江湖。” “为防仇家报复,四人各自散去,隐姓埋名,刚巧战争平息,百废待兴,其中三人,借助积攒下的财富,购房卖地,成为当地富户。只有一个,自知命不久矣,将手中财富赠予原籍宗族。” “就这样,转眼三十年过去,四人相继离世,没人知道,他们便是曾经的五虎,只有直系子孙,仍旧保留着父辈的秘密。” “可昔年的事,并未彻底结束,也许是因为某个契机,一个神秘的江湖修行组织知道了他们的存在,想要从四人的后代口中,得知什么,或者找寻什么。这涉及到一个秘密,很重要,不能让官府知道,甚至,不能留下活口,走漏风声。” “于是,这群人伪装成劫财杀人的悍匪,流窜作案,一家家找过去,为了避免被官府察觉异常,还杀了许多无辜者,混淆视听,渐渐的,他们的凶名传开,而四虎中,名为孙重的后人,渐渐意识到,有人在找寻自己。” 说到这里,齐平停顿了下,喝了口水,让她们消化信息。 这才继续讲述: “孙氏后人知道对方的来意,很是恐惧,每次听闻惨案发生,都会情绪失控,但他心中又有着顾虑,不愿说出,只盼望找不到自己。” “直到他得知,那群人开始朝河宴方向流窜,终于再也无法维持镇定,恰好,这时候,巡抚队伍即将抵达的消息,传遍全城,他觉得,这是唯一的,可以自救的机会,他要将掌握的秘密,告知巡抚,从而寻求庇护。” “这个想法很好,巡抚抵达,匪徒纵使凶悍,也不至于出手,起码在这段时间里,他是安全的,事实也的确如此。 修行组织先于巡抚一步入城,并锁定了孙氏后人一家,可这时候若是动手,必然会引来巡抚关注,这是他们不愿的,所以,他们潜藏在城里,想等巡抚离开后再动手。” “终于,巡抚入城,全城人围观,孙氏后人提早关了铺子,回到家中,召集家人,将心中的秘密说出,也道出自己的决定,可他的异常举动,却也引起了那群修行者的注意。” “那群人知道,若是孙氏后人与巡抚汇合,事情必将暴露,无奈之下,只好冒着极大的风险,提前动手,可他们没料到的是,一个小捕快引得官府派人搜查。 他们杀人的动静,又不慎被一个憨憨给听到了……以至于,只能匆忙撤离,试图纵火掩盖疏漏,却仍是留下了一堆bug……” 齐平放下茶盏,在静谧的雨声中,平静道: “故事讲完了。” 静。 房间里,一阵安静。 齐姝蹲在火盆边,跳动的火焰倒映在她大大的眼睛里,不知在想什么。 安平坐在桌旁,纤细柔嫩的小手托着粉白下颌,听得入神。 紫衣华服,有书卷气的永宁公主神情讶异,良久,才道: “竟是这样么……所以,根源与所谓的豫州五虎有关,而匪徒杀人,是被孙员外的举动‘逼迫’?” 她听懂了。 齐平点头:“或许有部分失真,但大体经过应该如此。” 这个故事,是他通过已知线索拼凑出来的。 一些细节并不完全确定,例如五虎的退隐,按《大河英雄传》的说法,是一虎战死,其余四人黯然神伤,就此消失。 但事实如何,不确定。 而孙员外的举动,则是依据已知条件推衍出的,酒楼伙计的描述、提早打烊、一家人聚集在内堂议事…… 这些疑点,只能这样解释。 这样解释,才说得通。 他接着又将自己的推理过程详细说了下,并展示了证据。 永宁不禁叹服,激动道:“恐怕这就是真相了。” “但还有疑点没有解开。”齐平说道。 永宁问道:“是那个秘密?那伙修行者所追寻的隐秘?说起来,你为何认定,那些人有所图,而不是寻仇?江湖仇杀不是更多见吗?” 齐平摇头道:“不太可能是仇杀,不值得。” 是的,不值得,道理很简单,若是仇杀,最多涉及四家人,何必要额外犯下十起案子,来隐藏目的? 只杀四户,又分散各地,本不会引起太大动静,如今闹这么大,主要是杀的太多…… 齐平说道:“在我看来,相比于寻仇,那伙人更可能是在寻找什么,或许是个重要的秘密,或许,是个什么物品,这才合理。” 顿了顿,他皱眉道: “可我想不通,究竟是什么东西,才能重要的这个地步,让一伙修行者,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寻找?” “而且,无论是匪徒,还是四家后人,都不想让官府知道?” 他很困惑。 很不解。 回想下,犯罪者为了隐藏真实目的,额外杀了那么多人,被全府通缉,甚至不惜在巡抚眼皮子底下作案……到底是什么,重要到这个地步? 受害者同样如此,其余三家且不说,单是孙员外,很早就意识到了危险临近,却足足忍了两个月,都不愿报官。 是不想说。 还是觉得……那个秘密重要到,县衙根本护不住他? 只有巡抚才行? 此刻,这起案子仿佛一条方程式,只剩唯一的“未知数”,未曾破解,可齐平却毫无头绪。 安平与齐姝听得晕乎乎,两人都不算聪明姑娘,早跟不上姑姑与大哥的思路,干脆躺平发呆。 紫衣永宁同样陷入沉思。 她意识到,也许,这起案子没那么简单,涉及到的东西,可能比所有人想象的,都更巨大。 一个,大到绝对不能被官府察觉,只有巡抚才能提供庇护的隐秘吗? “秘密或者物品……豫州大河府……江湖异人组织……三十年前……三十年前……” 一个个关键词,自她心海间流淌,某些尘封的记忆掀开。 突然间,她仿佛想到了什么,失声道: “莫非是那件东西?!” 这一刻,凉国长公主,霍然变色。 第28章 调虎离山(求追读) “咔嚓!” 灰沉的天穹中,裂开春雷,一道亮光短暂照亮南城门,以及赵知县疲倦,激动的脸庞。 “禀大人,人已齐备,随时出发。”雨中,一名捕快大声道。 “好。”赵知县颔首,骑在马上,目光透过洞开的城门,望向远处。 他的右手,握着一方精致的青玉印章,官印方正,小巧,印纽为鸂鶒(xi chi)模样。 此刻,那印章闪烁柔光,仿佛在呼吸,一缕缕天地元气汇集。 赵知县双眸深处,浮现光轮,在场所有捕快腰牌震颤,彼此连接,以七品文印为枢纽,构成神秘阵列。 与此同时,他已锁定了城外吴川的方位。 吴捕头先一步坠在匪徒身后,吴川所在,便是匪徒所在。 “律:神行!”下一秒,知县手握官印,朝空气一拍,刹那间,所有捕快身体轻若鸿毛,神行法术加持。 “河宴缉捕听令,与本官出城,擒敌!” 一声厉呵,众人轰然,以远超常人的速度,奔出城去。 几个呼吸间,消失于雨幕之中。 而就在一行人离开不久。 远处,一间民屋瓦上,空气扭曲,浮现一名披着斗笠,遮掩全身的神秘人。 这人悄然起身,跃至小巷中,一路奔行,不多时,与等在隐秘处的三名同伴汇合: “人已出城,可惜,巡抚未曾离开。” 一人道:“无妨,官驿偏远,如此大雨,正好行事。” 其余人点头。 继而,四人折身,朝城中某处奔去。 这场雨,仿佛便是最好的掩护。 …… …… “咔嚓!” 县衙,值房内,仿佛呼应长公主的话语,一声惊雷炸开,吓得齐姝与安平同时缩脖。 齐平也愣了下:“什么东西?殿下想到了什么?” 紫衣永宁却不答,只是在屋中踱步,似乎在思索,有些不确信,不敢相信,这起案子,会牵连到那件,曾轰动朝野的隐秘。 可……时间、地点、人物势力都吻合。 若……是真的呢? 想到这,永宁公主脸色严肃,说道: “我尚且无法确定,但的确想到了一件旧事。” “旧事?”齐平诧异。 永宁颔首,似回忆道: “昔年先帝在位,我凉国与草原蛮人曾爆发战争,其中,最大的一场,便是西北战役,豫州临近边陲,殃及甚广,那所谓豫州五虎,落草为寇,按时间算,便是因这件事。” 齐平点头,这个他知道。 永宁继续道: “而就在约三十年前,战争尾声之际,凉国内部,却也发生过一件大事,涉及两名身份特殊,且强大的修士,事件具体如何,不便与你细说,总之,因这件事,凉国遗失了一件天阶法器。” 天阶法器? 齐平咽了下吐沫,他只见过黄阶下品的火枪。 “无人知道,那件法器下落,只知晓,当年在豫州大河府境内遗失,后续王朝也试图寻觅,却一无所获,只猜测,可能流落江湖……” 齐平脱口道:“殿下的意思是,那伙人,在找那东西?” 永宁脸色严肃:“不知道,只是猜测。” 齐平沉默,半晌,试探道:“那东西……是什么?” “一杆笔。”永宁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齐平闭上了嘴巴,明智地没再问,转而思索起来,轻声道: “假定,那伙人的确在寻觅此物,那必然是得到了线索,认为其落在豫州五虎手中……” “灭门,是为了防止泄密。孙员外的异常表现,则辅证了这点,前三家都未获得,孙家是最后一个……” 齐平忽然顿住,与永宁对视,都看出了彼此想法。 难道,那件法器,真的在孙员外手中? 这可以解释他的异常,此前隐藏,许是存了侥幸心理,决定献给官府,却遭来杀身之祸。 安平郡主趴在桌边,终于跟上话题,忽然举手: “呀,那按照你们的猜测,那件东西岂不是,已经被匪徒抢走了?” 这可是大事。 齐平却是摇头,沉声道:“未必!” 见众人看来,他眉头紧蹙: “假定前面的推理为真,那换位思考,若我是孙员外,怀此重宝,必不会轻易取出示人,而会将其藏在某处,比如埋在地下。 对亲人都不会吐露,事发当晚召集全家议事,也大概率不会取出。” 永宁公主点头:“有理。可商贾之人,面对死亡,想必也不会硬抗。” 齐平反问:“他们有时间拿吗?就算孙员外说了藏匿之处,对方也要时间去取。而若是说,他们已经得手,那为何还要伪造现场?赶紧逃离不是更好?还多此一举,去纵火……” 说着,齐平突然愣了下,喃喃道: “是啊,为何要纵火?” 他之前猜测,纵火是为了掩饰仓促撤离的疏漏。 但,是否有另外一个可能,纵火,是为了隐藏某个地方? 藏匿法器的地点? 毕竟,若是整个宅院付之一炬,官府总不会去挖掘废墟。 从这个思路出发,那必然是个短时间无法打开的地方,且位于某个,会被焚烧的房间中,考虑到古人的习惯,大概率是埋在地下…… 这一刻,齐平闭上双眼。 脑海中,一个个片段闪烁: 有在医馆里,赵知县沉着脸说,孙夫人开口说了一句话,里头夹着一个“花”字。 有案发当日,他提着灯笼,在孙府中察看不同起火点的分布。 再往前…… 突然,一张既憨且贱的圆脸出现。 那是范贰,两人在范府中,秘密达成协议的一幕。 范贰拍胸脯:“包在我身上,我家地下有条密道……封死了……我给你弄开……” 因为当年的西北战争,城里很多大户人家,都留有密道。 仿佛惊雷划过脑海,所有线索被串联起来。 齐平骤然睁开双目,脱口道: “花厅!” “东西埋在花厅地下,被封死的密道里!!” 房间里,三人给吓了一跳,永宁公主不复镇定,伸手拽住他的衣袖,美目闪烁: “你确定?!” “九成八。”齐平给了个稳健的答案。 永宁公主呼吸急促,当即就要唤人,涉及那件法器,纵为长公主,也无法淡定。 可就在这一刻,桌旁的安平郡主琼鼻一皱: “我插下嘴啊,你俩是不是想太多了,忘了吗?匪徒刚刚逃出城了,县衙的人去追了,若是东西还藏在孙府,他们怎会逃离?” 仿佛一盆冷水浇下。 永宁公主瞬间清醒过来,有些尴尬。 对哦,人都跑了,要么东西压根不在孙府,要么,是已经得手,否则,怎会离去? “不!还有一种可能!” 齐平猛地望向屋外雷雨: “倘若……是调虎离山呢?” 永宁与安平同时一愣,俏脸瞬间惨白。 这雷雨,恰好可以完美掩藏掉,挖掘的一切动静。 第29章 我来人间一趟,我要看看太阳(求追读) “立刻,要立刻通知巡抚和余百户!” 房间里,性格温婉的长公主不复沉稳,眼中满是急切。 虽说,眼下的一切猜测,都仍只是猜测。 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必须要着手处理。 在场的人里,齐平兄妹并不清楚那件法器的重要,安平略知一二,但也有限,只有永宁知道,那件法器意味着什么。 “来人啊!”紫衣永宁迈步,朝门外喊去,隔壁的护卫应声出现。 “你等速速通知巡抚和余庆,说匪徒可能重返孙府,此事干系极大,务必前往擒拿!” “是!” 两名护卫领命,冲入雨幕,骑乘马匹分别朝医馆与驿站方向疾驰。 前者距孙府较近,或可及时赶到,至于官驿,要遥远许多,未必能来得及,但此刻也已别无他法。 若非她二人武力低微,这时候,也早已前往。 对面,王典史等衙役听到动静,忙跑过来,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却也察觉出了气氛的紧绷。 “你们两个,速去南城门等待,若是县尊回返,告知他守住城门。”齐平迈步走出,吩咐两名衙役,又对老王道: “去把武器库房打开。” “你要做什么?”永宁愣了下,看向他。 齐平道:“去看看。” 身后,齐姝突然小跑过来,拉住他:“别去。” 永宁认真道:“倘若真是调虎离山,孙府必然危险,你尚未修行,只是寻常武师,过去那边很危险。” 齐平笑了笑,按住妹子的胳膊,说道: “放心,我没那么蠢,只是远远眺望下,查探情况,若是有危险,会立刻离开,再说了,也许我的推理错了呢。” “别去。”齐姝坚持说道,好像不会说别的话。 齐平揉了揉她略显枯黄的头发,说:“听话。” 不容置疑。 旋即,又看向永宁公主,说道:“既然巡抚命我调查此案,有了线索,怎能缺席呢。” 说着,不等她回话,大步离开。 永宁怔怔地站在黑色屋檐下,一时忘记阻拦,只觉这少年,愈发令自己看不透了。 身后,娇小玲珑的安平郡主古灵精怪笑道:“放心好了,这人那么聪明,怎么会让自己置身险地?” 三人中,竟是她看的最为透彻。 …… 这波印象分应该拉满了吧……走廊中,齐平一边走,一边思量。 前往孙府,自然不是热血上头,而是慎重考虑过的结果。 在长公主面前加分,只是其一,更核心的原因,是他心中的好奇。 事到如今,水落石出,如无意外,稍后城内可能爆发一场修行者的战斗。 会是什么样? 齐平很期待。 许是上辈子活的太过无趣,这一世,他想踏遍群山,看遍世间的风景,而修行无疑是此间最精彩的一座。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注) 至于危险? 他今日份的“时间回溯”能力尚未使用,只要掐好时间,遇到任何危险,都可以转危为安。 可以悔棋的人生,自然不必苟且。 念头转动间,他已来到武器库房前。 王典史站在门口,房门敞开,齐平大步走入,选了一套护具,套在身上,旋即,来到了摆放火枪的木架前。 上面,安静陈列着三把枪。 此刻,它们已自我充能完毕。 “老吴可以啊,还知道给我留着。”齐平笑了,将三把枪绑在腰间,回身,看到王典史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你……” 齐平拍了拍老王的肩膀:“等我回来。” 说完,迈步走向马厩,挥鞭催瘦马,奔行烟雨中。 王典史静默站在原地,望着齐平消失的方向,突然,觉得这家伙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 …… 医馆。 火炉上煮着瓦罐,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中药味,鬓角斑白的大夫将药汤倒入碗中,小心地将其灌入昏迷的病人口中。 余庆坐在门槛旁,静静看着这一幕,忽而,他耳廓轻动,转头望向院中虚掩的木门。 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护卫跌跌撞撞闯入: “长公主有令,请大人速去孙府,擒拿匪徒!” 肤色黝黑,面目冷峻的余庆骤然起身。 天地元气汇聚。 这一刻,有风起。 那漫天的雨滴,被无形的风吹的朝八方偏移,仿佛在这位二境高手身周,撑起了一座屏障。 他轻飘飘飞出了小院,落在了街上,开始行走。 每一步,都跃出数十丈,仔细看去,当他的靴子落下时,地上的积水会被微风吹开,显露出干燥的石砖。 转眼间,他踏出十余步,人宛若鬼魅,消失不见。 很难想象,披着软甲,手按长刀的武人,身法可以这般飘逸。 这不是术法,而是武师的手段。 如果齐平在这里,会惊讶地发现,这位道门高手,同时也是一位强悍的武师。 余庆的速度极快,不多时,便已看到了孙府建筑,他耳廓轻动,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略一思考,折身钻入道旁的小巷。 七拐八拐,来到了隔壁的一条大街上,因为大雨,街上空空荡荡,两侧民房紧闭。 他停在了一个巷子口,不再走动,右手抽出腰间佩刀,左手探入怀中,取出了一张折成三角的黄纸。 整个过程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鹰隼般的眸子,死死盯着空荡的小巷。 约莫过了数十息,四名披着斗笠,遮掩全身的神秘人从巷子走了出来,身上还沾染着泥土,被雨水一淋,化作黄汤,汨汨而下。 在看到余庆后,他们都是愣了下。 “本官在此恭候多时。”余庆平静说道。 四人中,为首一人果断吼道:“分开走!” 然而在他们付诸行动前,余庆左手中的黄色符纸已经引燃,一道瑰丽的光晕以他为中心荡开。 转眼间,化作了一个硕大的圆环。 那圆环完全由天地元气构成,仿佛囚笼,彻底封死了此地,将余庆与这四名江湖异人困在了同一片天地里。 与此同时。 远处,因天地元气波动,骤然心悸的齐平栓了瘦马,灵巧地爬上了一座小楼,趴在屋脊后,小心翼翼探出头。 刚好看到了雨中对峙的两拨人。 …… 注:语出《夏天的太阳》——海子 第30章 神通(求追读) 灰云中突兀划过闪电,贯通天地,将齐平视野中的一切,映照的纤毫毕现。 从他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看到长街巷口的一幕。 余庆与四名神秘人彼此对峙,那荡开的光环,圈定了方圆数十米区域,形成了淡金色的元气墙壁。 然后,元气墙又于高空合拢,五人如同倒扣在金色钵盂中。 这是齐平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到修行者的手段。 这一刻,他忘掉了案子,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远处。 而四名神秘人,也很快意识到难以逃离,几乎是刹那,最强的两人迈步上前,拔出腰刀,挡在余庆身前。 另外两人并未参战,而是来到元气墙边缘,开始疯狂攻击,试图将这囚笼打破。 “咔嚓!”下一秒,雷声姗姗来迟。 也就在这时,在齐平的注视下,两名头戴斗笠的神秘人同时身体前倾,腰刀向前,仿佛化作了两条黑色的细线。 一左一右,悍然朝黑脸护卫袭杀过去。 穿黑色软甲,伫立不动的余庆按在腰间的右手大拇指轻弹。 “锵!” 一声清脆的金属颤鸣,长刀出鞘。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放慢了。 两名神秘人清楚看到,那刀身两侧,亮起瑰丽繁复的蓝色阵纹,呼吸般闪烁着,那竟是一柄玄阶法器。 此刻,刀身已灌满真元,在余庆驱使下,朝前方无声斩落。 这一刀,斩在了风雨中。 可下一秒,风雨破碎了,无数细碎的风刃炸开,宛若狂风骤雨,沿着长街席卷过去。 两名神秘人并未闪避,或者,也是来不及闪避。 他们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斗笠下,忽然响起“咔嚓咔嚓”的声响,仿佛浑身骨骼都在爆炸,丝丝缕缕的,殷红的血气弥漫开。 这一刻,宽松的斗笠下,两人的身躯仿佛膨胀了些许。 “不老……”余庆见状,似是终于猜出对方的来历。 可这时候,两人已一头扎入刀气风暴中,无数破碎的风刃割开斗笠与灰色衣袍。 发出“嗤嗤”的声响。 可他们的速度竟未减慢,两柄腰刀绞杀过来,余庆再无轻视之心,身体骤然躺倒,身体诡异地,与地面近乎平行,鬼魅般避开双刀,电光火石间,双方错位。 这一幕,看的远处的齐平瞳孔骤缩,双手用力,死死扣住青瓦。 他不了解修行,但身为武师,同样有着自己的判断。 他知道,倘若自己站在场中,恐怕瞬间会被切成两截,毫无反抗之力。 而这,甚至都还不是修行手段。 真元入体的武师,竟也这般强大吗? 微微失神的功夫,场中再生变故,在互换位置的瞬间,两名神秘人同时拧腰,挥刀后斩。 余庆恢复站立姿态,同样做出劈斩的动作。 “铛!!” 金属撞击声中,一股强悍的力量炸开,两名神秘人手腕巨震,身体不由自主向后倒退,试图卸力。 而余庆却没动,他的左手不知何时,已掐出一个法诀,嘴唇翕动,仿佛默念什么,下一刻,那反震过来的巨力突然消失了。 “力”在此刻,被术法抹除了。 余庆以违反物理规律的姿态,身体不退反进,手中长刀劈出,瞬间切入一名神秘人胸膛。 后者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噗。” 鲜血飚射,人在半空,瞬间重伤,失去战力。 另外一人目眦欲裂,腰刀斩出,又一声碰撞,继而,两人默契地丢掉了武器,神秘人破烂的灰袍撕裂,一双怪异的,宛若野兽的爪子,朝余庆胸口插去。 后者早有准备,覆盖真元的双拳疯狂打出。 “铛铛铛铛铛……” 火星四溅。 几个呼吸间,两人竟交手不知多少次。 ……远处,趴在屋顶的齐平倒吸一口凉气,心中骂出脏话,这是什么怪物? 虽然距离尚远,但他隐约看出,那神秘修士不似人类。 越打,体型越大,甚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怪物?妖族?这超出了我的知识范畴!”齐平心中大呼卧槽,感觉这次来对了。 神秘人实力明显不如余庆,但体魄格外强悍,耐揍,一时间,双方竟有点难解难分。 而另外两名神秘人却已察觉到危险。 其中一人,突然大吼一声,躯体暴涨,约莫一米七的身高,瞬间突破两米,衣袍被撑开,露出下方粗壮手臂。 其上,红紫色的血管狰狞可怖,疯狂锤击元气墙。 ……狂化?大招?齐平咽了口吐沫,突然紧张起来。 只见,在这人的攻击下,元气墙剧烈抖动。 下一秒,竟轰然破碎开。 就在囚笼解除的瞬间。 两人一南一北,各自朝长街两侧狂奔。 “死!”余庆见状,一掌毙敌,旋即,有了片刻的迟疑。 剩下两人,一南一北,先追哪个? 齐平也有些急切,可见过了超凡战斗,他清楚知道自己的斤两,贸然上去,危险极大。 而就在这时,突然间,一阵低沉的号角声传来,震破雨幕。 长街两侧,同时涌出密密麻麻的黑甲护卫,那竟是巡抚卫队。 “怎么来的这么快?”齐平愣住了,眼下这些,显然并非公主身旁那几只,可按理说,他们应该与巡抚一起,在驿馆。 报信的人速度再快,往返也要时间,这个时候,巡抚卫队不该出现在这里。 长街上,余庆同样惊愕,但很快,便露出喜色。 卫队抵达,瞬间封锁长街,两名奔逃的神秘人同时停下脚步,望着前方的军卒,面露绝望。 他们已踏入绝境。 赢了! 屋顶上观战的齐平用力握拳,长长吐气,开始盘算,这次自己算又立下大功一件吧? 可就在这时候,异变突生。 不知何处,忽然传出一声低沉的叹息。 再然后,风雨的声音不见了,天地忽然暗了下来,齐平愕然抬头,望向天空,只见,一片漆黑无光的云,笼罩众人头顶。 笼罩了这片街巷。 齐平汗毛倒竖,只觉一股强烈至极的危机感传来,仿佛身处荒原,被猛兽盯上。 他险些下意识开启回溯,逆转时间。 但他还是忍住了冲动,因为,他意识到,那藏在暗中的强者,并非针对他而来。 长街上,余庆脸上刚浮现喜色,便转为了惊怒,他望向天空,脸色难看: “三境,神通!” 第31章 天火燎原(求追读) “我说,干着急也没用,不然咱们下棋吧。” 县衙,值房内,安平郡主坐在桌旁,试探开口。 没有得到回应。 紫衣永宁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难掩忧虑。 敞开的门口廊柱下,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女安静地杵着,也不说话,只是望着大门口。 “我说,永宁,别转了,看的我头晕。”安平有气无力道,“还有那个谁,要不你来陪本郡主下棋。” 她还不知道齐姝的名字。 齐姝并不理她。 安平无奈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下,忽然说:“要不,咱们也去那边看看吧。” 这就暴露真实目的了。 齐姝刷地扭回头,两只大眼睛盯着她,有些意动。 下一秒,隔壁窜出一群护卫,死谏道:“郡主不可!两位千金之躯,岂能涉险!” 安平垮下批脸。 长公主轻轻摇头,她也想去,可理智告诉她不可。 那样只会让事情更糟。 就在这时,突然,一名护卫冒雨奔回:“禀长公主,巡抚已前往孙宅。” 永宁愣住:“驿站距离县衙颇远,你如何这么快通知到?” 护卫道:“卑职离开不久,便撞见了巡抚队伍,李大人说要来衙门商讨案情。” 这样吗……永宁大喜过望,绽放笑容:“李巡抚既然赶赴,此事无忧。” 脸颊瘦削的贫苦少女低声问:“他很厉害吗?” 这是齐姝第一次,勇敢地与永宁说话。 面对两位天姿国色的皇女,她很自卑。 永宁温和笑道: “那是自然,李巡抚虽是凡人,却挂正二品文印,且为巡抚,代天子巡天,必要之时,可征调一州之国运,正面对敌,便是神通也不敌。” 话音未落,突然,院中王典史惊呼:“那是什么?” 众人豁然望去,便见城中某处,黑云盖顶。 …… …… 神通! 长街上,余庆脸色难看至极,以他的眼力,立时判断出,有一位神秘神通境修行者藏在暗中。 头顶的黑云,便是对方的术法。 为什么? 这起案子怎么会涉及三境修士? 此刻,他虽尚未知晓案情真相,但已意识到,恐怕这才是公主急令的缘由。 远处。 趴在屋顶的齐平屏住呼吸,眉头紧蹙,身体在本能地战栗。 “是三境吗?”他对修行一知半解,但知道余庆是二境,而眼下这个,明显更高级。 这果然不是我能参与的,不知道官府能否应付的来……齐平沉默,心中却对超凡领域愈发憧憬。 而这时,身处黑云中央的黑甲护卫们,也皆是脸色大变,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手中的武器、铠甲,突然重若千钧,压的他们动弹不得,心中,更生出恐惧的情绪。 即便是余庆也无法例外。 这门神通术法显然拥有压制敌人的力量,身处黑云之下,大群精锐禁军瞬间失去战斗意识。 而那两名江湖修士却未受影响。 大喜之下,陡然转换方向,试图钻入小巷逃窜。 “哼,藏头露尾之辈,莫非真当本官不在?”突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开,声音中,仿佛带着振奋人心的力量。 霎时间,被压制的军卒只觉压力一松,神情振奋,朝两侧让开。 一名着绯红官袍,身材清瘦,蓄着山羊须,头戴乌纱帽的中年人越众而出,掌心,托着一枚白玉官印。 其比赵知县的印章大了一圈,印纽为一只白玉锦鸡,朝廷大员,二品文官。 此刻,官印大放光明,将李巡抚全身笼罩,他冷然扫视天穹:“何方鼠辈,故弄玄虚!” “大人,夜长梦多!”余庆大声提醒。 国运加持,李巡抚理论上能打出的伤害极强,但也只限于理论,本质上,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战斗经验为零。 余庆生怕他啰嗦,耽误时间,贻误战机。 李巡抚皱眉,有些不悦,心说你以为本官不想瞬间出手,擒拿此贼? 可老夫生平也是第一次当巡抚,操控这般强大的力量,已经在努力尽快适应了…… “走!”与此同时,那片黑云中,传出沙哑的声音,无形压力再次降临,瞬间压制官兵,两位神秘修士趁机狂奔。 “大胆……律:请护国神将!”李巡抚大喝一声。 官印朝空气一拍。 轰。 这一刻,整座县城仿佛都震动了下,一缕缕天地元气,自四面八方涌来,远处,趴在屋顶的齐平突然感觉,空气变得灼热起来。 是的,灼热。 他愕然抬头,惊讶发现,那漫天的风雨,竟于此刻消失,长街之上,巡抚身前,一道道红色的流光浮现。 在空气中,勾勒出一座庞大、复杂的虚影。 那赫然是一名古代骑士。 骑乘战马,手持长枪,马披胄,人披甲,英姿勃勃,杀气盈天。 虚影庞大,有十数米高,凝聚瞬间,便自行锁定了空中黑云。 手中长枪举起,向天,战马嘶鸣,前蹄扬起,欲踏空而去。 长街上,余庆脸色变化,有些心惊,没想到巡抚出手便是这个级别的术法。 说是大炮打蚊子肯定过分,但也有点超纲了啊。 护国十二神将,昔年追随太祖皇帝奠定王朝一统的强者,道门首座以其为原本,衍化十二术法。 知府一级方可调用。 许是感受到危机,黑云中传来暴吼,瞬间遁逃。 而神将虚影,却已然一枪刺天。 无声无息,无穷的火焰喷涌而出,瞬间席卷天空,烧干了漫天大雨,照亮了整座小城。 长街上,那一滩滩积水,殷红如血,转眼间蒸发一空。 那名打破了元气墙,身高两米,形似魔鬼的神秘修士跑慢了一步,被火焰吞没,惨叫都没发出,化为飞灰。 另外一名矮个子修士速度极快,早一步遁逃,却仍是被火舌舔舐了下后背,皮肉焦黑,瞬间重伤。 身体却是扭曲了下,完美融入周边环境,进入半隐形状态,遁入巷子,舍命狂奔。 小楼屋顶。 齐平一脸震撼地望着那逐渐消失的神将,脑海中,满是那燎原天火。 有些走神。 直到他耳畔,响起瘦马惊恐的嘶鸣,才猛地回过神,然后,就看到面前屋脊上,析出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影。 以及一道直奔脖颈的,雪亮刀光。 第32章 齐平的三把枪(求追读) 危! 当那矮小身影现身,刺出腰刀的刹那,齐平浑身的毛孔炸开,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那名神秘人距离他很近,出现的极突然,防不胜防,若非楼下马匹受惊,也许他还要等刀子切入脖颈,才能回神。 在这个距离下,他可以清楚看到对方斗笠下狰狞的脸,爆凸的眼珠,嘴角的鲜血。 这一刻,武师的本能超过了思考的速度。 齐平双拳朝下一砸,瓦片咔嚓碎裂,人朝楼下跌落,堪堪避开了这一刀,对方似乎有些惊讶,却瞬间扑杀过来。 两人同时朝地面坠落。 齐平试图拔枪,可对方动作更快,瞬间抱住他,手中刀子刺入齐平胸膛。 力气仿佛瞬间被抽走,眼前陷入黑暗。 齐平闷哼一声,耳畔只有心脏急促的跳动。 砰! 砰! 砰! 视野中,是对方疯狂而虚弱的神态,县衙瘦马惊恐哀鸣。 这一刻,他没有惊慌,眼底一片冷静,用力记住每一个细节。 在心中默念: “重来。” 于是,世界仿佛被按下暂停键。 一切都静止不动了。 齐平与匪徒悬停在半空,瘦马眼中的惊恐凝固,几片破碎的青瓦定格在空气里。 脑海中,那只沙漏模样的图案倒转过来,变成了灰色。 时间于此刻逆流。 地面积水荡漾,一滴滴雨水析出,逆向奔上天空。 破碎的青瓦自行飞回屋顶,恢复完整。 齐平与匪徒的身体一格格倒回,像是逆向拖动进度条时,视频一帧一帧地回退。 远处,天穹上燃烧的火焰收缩为一座威严冷漠的神将,又消失不见。 那名矮小的匪徒倒退着,飞上楼顶,跃下小巷,转眼间,回到了战斗中心的长街上。 “咔嚓!” 世界如玻璃破碎开,时间恢复流动,齐平一个激灵,发现自己仍旧趴在屋脊一侧,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看到了长街巷口,正在对峙的两拨人。 他再次回到了一刻钟前。 战斗尚未发生的时候。 …… “本官在此恭候多时。”余庆平静说道。 四人中,为首一人吼道:“分开走!” 然后,不出预料的,符纸燃烧,一座薄润丝滑的元气罩,扣住了他们。 远处,齐平趴在屋顶,有些恍惚,感受着心脏剧烈跳动,虽然不是第一次回溯,但他仍旧有了片刻的失神。 “好险,我果然还不是修行者的对手,即便是重伤的。” 齐平没再关注前方战斗,冷静思索起来: “杀我的是唯一跑掉的神秘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我面前?是了,他慌不择路朝着这个方向逃窜,许是想抢我的马,也或许是感受到我的存在,以为我是埋伏阻截的人,从而痛下杀手……” 有点哭笑不得,是幸运,还是不幸? “按照时间推算,再过一会,事情将要重演,我该如何应对?” 最简单的,自然是躲开,马上离开这里,随便去哪个方位,只要避开对方逃窜的路径,大可转危为安。 可……只是这样吗? “那人明显受了极重的伤,在第二刀时,就已经力不从心,这个我清楚能感觉到,若非我毫无防备,且在半空无处借力,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而且,他在得手后,肉眼可见地虚弱下来……他杀我那两刀,已是殊死一搏。” 齐平冷静分析。 然后,有些心动。 浪费了一次回溯的能力,只是逃走吗?对方非常虚弱,自己只要提前埋伏,是否可以击毙对方? 片刻的犹豫,当他摸向身后的三把枪时,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抬头,估算了下时间,齐平扫视四周,轻飘飘落地,摸了摸县衙瘦马的大长脸,笑着说: “刚才谢谢啦,回头给你加餐。” 说完,转身钻入小巷,只留下老马有些不爽地打了个响鼻。 另外一边,战局变化,元气墙破碎,余庆左右为难之际,巡抚卫队抵达,黑云如约而至,李巡抚手捧文印,召唤神将,天火燎原。 “走!”黑云命令。 两名悍匪闷头狂奔,一个被火焰吞噬,另外一个,后背几乎烧穿,堪堪逃出攻击范围。 “追!”长街上,余庆没有关注上空的战斗,早已锁定余下的两名神秘人。 在发现一人遁走后,大吼一声,整个人破空追去,然而巷子地形复杂,余庆被限制住,追了几步,便失去了对方踪迹,额头沁汗,心急如焚。 阴暗的小巷里,地面上一滴滴血水凭空落下,连成一串。 仿佛有一名隐形人竭力狂奔。 火焰术法太过霸道,矮小修士实力本就不强,只有一境,唯独遁法一绝。 剧痛令他眼前阵阵发黑,他仿佛能感受到,体内脏器正在衰竭,生命力流逝,可逃生的欲望,以及完成任务的信念支撑着他。 就在他钻出巷子时,突然看到,前方竟有一匹马,拴在一座商铺小楼下。 他眼睛一亮,机警地望向木楼,寻找着潜藏的马主人,可就在这一刻,他心中生出强烈的警兆,气机被某种力量锁定。 “埋伏?在哪?”他愣了下,突然,只觉身后传来巨响,一团枪火从天而降,瞬间将他从“隐遁”状态打出原形。 他吐出一口鲜血,拧身,正看到一名穿着皂吏袍服的少年凌空跃下,随手丢掉第一只火枪,反手拔出另两只。 双枪在手。 “轰!” 枪火爆炸,矮个子修士胸口瞬间被轰出一个圆形透明大洞。 脏腑乱飞。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不明白,这少年为何会隐藏在此,知道自己的逃跑路线? 没时间思考,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催动秘法,燃烧血肉,朝少年撞去,一掌拍在齐平的胸口。 可这一击,力量却小的吓人。 回应他的是最后一枪。 “轰!” 神秘人头颅炸开,残破肢体倒飞出去,摔在地上,死的不能再死。 与此同时,半空中,一道披着黑色软甲的身影闻声而来,目睹这一幕,神情震撼: “齐平?是你?” 被这货最后反扑吓了一跳的齐平愣了下,扭头看向来人,松了口气: “余百户,你来了。” 余庆没吭声,神情复杂地凝视少年胥吏,有疑惑,也有震撼,不敢相信,这屡创奇迹的少年,竟能击杀一名真正的修行者。 “我,还是小觑了他吗?” 第33章 长公主:做我的舔狗吧(求追读)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余庆看了少年几眼,沉声问道。 齐平还有点后怕,这时冷静下来,说道: “是我猜到了匪徒会折返,所以请长公主殿下派人通知各位大人,因为放心不下,所以大着胆子过来看看,未曾想……这人竟一头撞了过来。” 余庆愣住了。 他并不清楚事情原委,直到此刻,才知道,原来长公主的命令,以及巡抚的到来,都与齐平有关。 而这个小捕快,更先于所有人,察觉到敌人的谋划。 “到底,是怎么回事?”余庆压下惊叹,问道。 齐平道:“兹事体大,我只能与巡抚大人说。” 余庆哭笑不得,也不恼,点头:“那随我来吧。” 说话间,他抓起匪徒尸首,看向齐平,说:“我会禀告巡抚,记你一功。对了,你没受伤吧。” 齐平摇摇头,揉了揉胸口:“没事。” 那匪徒最后一击,本就没多少力道,齐平又穿了法器内甲,从领子里看去,皮肤只是略有泛红。 两人当即返回,中途撞上追来的护卫,看到齐平,都是一怔。 等得知遁逃的修行者,竟被这少年三枪毙杀,大吃一惊,目露钦佩。 要知道,即便重伤,可那也是一位真正的修士。 这一刻,齐平真正得到了他们的认可。 …… 返回长街时,一切恢复原样,有护卫去安抚周遭百姓。 李巡抚则一脸遗憾:“可惜,未能留下那贼。” 是的,李巡抚大招炫酷,但有失准头,打歪了,敌人残血闪现回城。 余庆道:“大人不必自责,那神秘人行踪鬼祟,被神将攻击时,气息瞬间消失,恐怕是携带了某些传送宝物,不过,纵然遁逃,想来也不好受。” 元火焚天,便是神通修士,伤势也不会轻。 李巡抚神情稍霁,看向齐平:“你有话与本官说?” 齐平抱拳拱手:“请大人屏退左右。” 李巡抚一怔,神情严肃起来,挥手驱散众人,齐平这才一五一十,将自己在县衙中,与长公主的推理,以及后续道来。 为了节省时间,他没去讲豫州五虎的故事,以及推理过程,直接跳到了天阶法器。 “竟有此事!”李巡抚大惊失色。 齐平说道:“卑职此前还不确信,但如今匪徒去而复返,更有神秘强者藏匿暗中,想来是真的,如无意外,那件物品,便在四名匪徒身上。” 天阶法器……李巡抚目光凌厉,当即命人搜查。 很快,护卫将四具尸体遗物呈来,只有刀剑、护甲,并无他物。 齐平心中一沉,永宁说过,那件物品是一杆笔。 “只有这些?搜干净了么?”李巡抚同样脸色难看。 再三确认,并无其他。 怎么会?齐平茫然了,这不合逻辑。 “这四人从孙府逃出,便撞上了余百户,再然后被杀,根本没时间转移……难道,东西不在孙府?可这样的话,就无法解释他们的行为。” 齐平大脑飞速运转: “不,未必没有时间!” 齐平眼睛一亮,道:“大人,最后那名匪徒遁逃时,穿街过巷,有可能将物品丢在附近。还有,孙府地下的密道也有嫌疑。” 李巡抚扬起眉毛,当即下令封锁街道,进行搜查。 这个工作量就大了,没那么快出结果,齐平本想凑个热闹,但又想起小妹还在衙门等着自己。 略一思衬,借口回禀公主,先行撤退。 李巡抚对这个小捕快颇为欣赏,当即应允。 “对了,卑职有一疑惑,不知大人可否解答。”齐平正要走,忽地问道,“那些神秘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李巡抚捋着胡须,看向余庆。 后者略一迟疑,说道:“不老林。” …… 当齐平骑着瘦马,哒哒哒地回到衙门时,阴云散去,天空放晴,绚烂的阳光照耀整座城市,街道都金灿灿的。 百姓出门,三五成群,讨论此前城中异象。 可以想见,今日之事,必将成为大众谈资。 “齐头儿回来了!”衙门口,翘首以盼的衙役高呼。 然后,几道身影便急匆匆迎来。 穿着粗布衣裳的穷苦少女一马当先,飞奔着跑出来。 等看到大哥骑马凯旋,眼睛一亮,嘴角扬起,难掩喜色,旋即又赌气般哼了声,扭头跑回衙门里了。 齐平愣了下,有些懵,下马,扯着缰绳纳闷:“她咋了?” 随后走出的王典史苦笑:“方才城中异象,这丫头非要出门找你,给我们摁住了,生气了。” 啊这……齐平哭笑不得,心说等下得安慰下小姑娘。 “齐捕头,情况如何?” 一紫、一红两道明媚的身影并肩走出,贵气袭人,秋水明眸的长公主问道。 齐平抱拳拱手:“禀殿下,贼人已伏诛,事情暂了,巡抚大人在处理后续。” 永宁公主抿着嘴唇:“你辛苦了,进来说。” “是。” 安平笑呵呵道:“我就说,你死不了。” 我谢谢你啊……齐平翻了个白眼。 …… 雨后。 衙门庭院中,老竹烨烨。值房桌旁,四人环坐。 “事情经过,便是这样了。”齐平说完,端起茶杯喝了起来。 桌旁。 永宁、安平、齐姝,大小性格各异的三女听得入神。 贫苦少女眼神幽怨,很是后怕,没想到竟是如此凶险,同时,又有点自豪,感觉大哥做了件了不起的事。 “好,好哇。”古灵精怪的安平郡主拍手喝彩,觉得精彩极了。 永宁公主皱眉道:“不老林?是他们?” 齐平放下茶杯,好奇道:“殿下知道这个势力?” 永宁颔首:“有所耳闻,据说,是近几十年来,崛起于江湖的一个颇为神秘的异人组织,其成员皆为修士,行踪诡秘,没曾想,其中竟有三境神通,更出现在河宴。” 三境修行者,放眼王朝,数量也不很多,江湖中更少,是可以开宗立派,一方豪雄的存在。 齐平说道:“我观战时,发现这伙人掌握的术法也很奇特,诡异,与余百户等人迥异。” 永宁并不意外:“江湖异人,缺乏正统传承,走旁门左道,缺陷极多,时有修炼的疯魔的,不人不鬼。” 这样啊……我抱朝廷大腿的决定果然没错,想到自己若是入江湖,变成那副鬼样子,齐平就不寒而栗。 好丑。 “不提这个,”永宁似乎也不喜说这些,笑道:“此次案件,你功劳最大,想好要什么赏赐没有?” 激动人心的时刻来了……齐平精神一震,他折腾了这么多,为的不就是这个? 冷静……冷静……关键时刻别掉链子。 齐平故作淡然,笑道:“殿下说早了,巡抚那边还在搜寻呢。” 永宁莞尔,浅笑道: “这是两件事,你的功劳、能力、秉性、天赋……本宫都看在眼里,如你这般的少年才俊,在这小小县城,委实屈才。” “殿下的意思是……” 永宁微微一笑,皇家仪态尽显:“齐捕头,你可愿去京都,为本宫效力?” 第34章 让开,我要人前显圣了(求追读) “我愿意……”齐平心中大吼,想立即应下,但考虑到,这样意图太明显,强行压下冲动。 但心底,是窃喜的。 折腾这一遭,是为了什么? 冒着忤逆知县的风险,在演习中搞事,后来又一肩担下灭门案。 乃至于,冒险三枪击毙修行者,都是为了在考卷上加分。 眼下,考试完毕,到了获奖环节,虽然过程与结果有些出入,但长公主的大白腿无疑比巡抚那个糟老头子滑溜…… 啊呸,尊贵。 齐平有做过功课,凉国官场,巡抚多由京中御使担任,出了京,巡抚便是天子化身,牛气轰轰,各州府最高长官也得小心伺候。 可等回京,文印一交,呵呵,打回原形。 纵使愿意提携齐平,可监察御使职位特殊,实权不多,助力有限。 而永宁却不同,身为大凉长公主,皇帝的妹子,身份尊贵,与一般的“公主”又不同。 这要给她舔舒服了,前途光明。 …… “殿下,”齐平故作惊讶,受宠若惊:“卑职何德何能,得殿下赏识……” 长公主抿嘴微笑,礼贤下士:“齐捕头不必自谦,如此年纪便有这等能耐,本宫既已知晓,理应为帝国遴选英才。” “是啊,是啊,跟我们回京吧,”旁边,一刻也闲不住的安平郡主嘻嘻笑道:“你若觉得跟着她压力大,那也可以给本郡主当随从嘛。” 两日接触,她觉得这少年极有意思。 啊这……你个毫无实权的郡主,除了好看还有啥,对a吗……齐平目视紫衣,正色道: “殿下若不嫌弃,卑职愿为鞍马。” 安平:…… 顿了顿,齐平问道:“只是不知,我去京都,是准备……” 永宁浅笑道:“自然是看中了你破案的才能。” 可我想要的是修行,而不是去公安厅……齐平面露犹豫,这和他的期望不一致。 永宁睫毛闪动:“你不愿?” 齐平摇头:“殿下看中,卑职岂能不愿,只是……我今日目睹城中异象,心驰神往,更深知,一介武师与真正高手的差距,有心修行。” 永宁毫不意外,淡笑道:“谁说,破案便不能修行?” 齐平愣住,不解。 贵气袭人的皇家长女笑容温和:“起初,本宫在车驾中,望见你动用法器,便心知,你于修行一道上,潜力极大。” “后来,又观你思维缜密、眼光毒辣,远超常人,更兼一身武艺,倒是有一职位,最为适合。” “你可听闻京都镇抚司?” 齐平诚实摇头,他不知道。 永宁公主道: “这衙门去岁方组建,极为特殊,不归三司六部管辖,乃皇兄亲自统领,从各部亲信选拔人才而成,替皇兄监察百官,护卫朝纲,只是眼下其中多为修士,却少有智勇双全的断案人才,你若愿意,本宫可许你一个名额,进入镇抚司者,皆可修行。” 她的话语很平淡,齐平却听得心下一动。 又问了两句,愈发觉得这衙门既视感强烈。 妈耶,这不就是类似锦衣卫的部门吗。 明朝时,洪武皇帝曾设南北镇抚司,名字都一样。 关键,进去后,非但有铁饭碗,还可修行。 齐平有些心动了。 旁边,安平郡主面露讶色,没想到,闺蜜竟给这少年安排了这条路,她虽是郡主,不熟朝政,但对去年方成立的镇抚司衙门却也有耳闻。 听父王说,是皇帝陛下为加强对朝野掌控,设立的情报部门,直达天听,权力极大。 正常来讲,齐平虽优秀,却也不至于能进,只能说,长公主真的看重这人,想要培养。 而非随手收的犬马。 齐平尚对此缺乏直观认知,但瞥见小郡主的神态,心下稳妥,当即应下: “殿下知遇之恩,卑职没齿难忘。” 永宁很满意,她年纪也不大,只是出身皇家,心智早熟,见收拢人才成功,就很开心。 唤来侍女,取出一蓝皮书册: “你既答应,便先传你吐纳元气之法,不要泄露,书中有本宫亲笔信,待你收拾妥当,前往京都,以此信函为凭,即可报道。” 早准备好了可还行……你这就不够矜持了……齐平想着,双手接过,只见书封上五个墨字: 天地参神契 饶是两世为人,也有片刻恍惚,自己,终于触碰到了修行吗。 就在这时,突然,衙门外传来车马喧嚣,打断了此间宁静,几人扭头望去,便见大队人马返回。 有巡抚护卫,也有衙门公人。 赵知县回来了?齐平挑眉,将书册收入怀中,起身来到院中,就看到吴捕头沉着脸走来。 “老吴,城外那贼拿住没?”齐平招呼。 吴川愣了下,左右看看:“你叫我?” “是啊。” 吴川恼火,也有些悲凉,这才两天功夫,自己就从“吴头儿”降级到“老吴”了吗? 世界变化太快,他适应不了啊。 “拿住了,”吴川想骂,但忍住了,闷声回答:“我们给人耍了,只有一个修行者,县尊出手,本想捉活的,结果那人早存死志,服毒自尽了。” 齐平点头,毫不意外。 “你知道了?”吴川看他表情平静,诧异道。 知县一行人回城后,忙着守门,后来得知危机解除,回来路上与巡抚汇合,大多数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更不知道,齐平扮演的角色。 “李巡抚,情况如何?”这时,一袭绯红官袍映入眼帘,李巡抚与黑脸护卫先后进门。 紫衣永宁忙问道。 李巡抚摇头,没什么表情地说:“危机已解。” 永宁公主愣了下,她想问的是天阶法器下落,但很快,她意识到人多眼杂,不方便说,便不再问。 巡抚表情不太乐观啊,难道东西没寻到?不应该啊……齐平察觉不对。 “齐捕头,此案能破,你功劳甚大,本官已与赵大人说了,待此间事了,论功行赏。”李巡抚看向齐平。 院中,衙役们瞬间鸦雀无声,吴川更是茫然。 齐平又被巡抚夸了? 功劳甚大? 案子结束了?他又做了什么?他不是还在查卷宗吗?怎么案子就破了?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吴川等人望向上司求证,便见赵知县眼神复杂,说道: “巡抚所言极是,此番……多亏了你。” 赵知县已得知经过,只有后怕,自己被贼人调走,若不是齐平力挽狂澜,他恐怕真的完了。 这次,他对齐平最后一点怨愤都不见了,只有感激。 齐平抱拳拱手:“两位大人谬赞了。” 李巡抚说道: “先前匆忙,许多案情细节本官尚不知晓,尤其你如何破获案子,又如何寻到孙府下方密道?这些,可否详细讲来?” 你要听这个干嘛……给我人前显圣的机会吗?齐平吐槽,迎着一道道好奇的目光,清咳一声,说道: “事情,是这样的……” 第35章 案件没有结束(求追读) “……所以,在长公主的英明领导,提点之下,我料定贼人此刻现身,必有玄机,极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后面的,大人都知道了。” 院中。 齐平侃侃而谈,将从卷宗中排除干扰项,又结合本地传说,复原真相的过程一五一十,描述了一番。 至于天阶法器一节,一语带过。 话落,在场之人,无不叹服。 吴捕头喃喃:“竟是这般……我怎么没想到……可恶,可恶啊。” 李巡抚、赵知县等官员亦是赞叹,被这一套推理折服。 至于护卫及众衙役,低声感慨: “往日咋没看出,齐平有这般才能。” “我早就知道,他不简单。” 更有县衙老吏与有荣焉:“虎父无犬子,齐平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唯有永宁公主脸庞微红,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什么“英明领导”,这与本宫何干…… “妙极,妙极,”李巡抚感慨:“河宴出英杰啊。” 赵知县老脸笑成菊花。 “好了,本官还有些事,要与两位贵人说,赵大人带人歇息去吧。”李巡抚话锋一转。 赵知县应声,就要驱散人群。 是说法器的事吧……齐平暗想,正要离开,忽被长公主叫住:“齐捕头一起来吧。” 众人一怔。 李巡抚皱眉:“殿下这是……” 齐平虽参与案件,但他接下来要谈及的话题,涉及隐秘。 紫衣永宁淡笑:“无妨,齐捕头不日将前往京都,本宫欲引荐他为皇兄做事,便也不算外人。” 全场寂静。 李巡抚等人还好,不算惊诧,而河宴一众衙役却羡慕的眼珠发红。 此刻,谁还听不出,齐平这是要鱼跃龙门? 惊愕,茫然,艳羡……种种情绪,不一而足,更有人暗恨,当初县尊选人扮演劫匪时,自己怎没毛遂自荐? 可想而知,这一幕,会烙印在他们此生的记忆里,无法忘怀。 …… …… 人群散去。 李巡抚、余庆、永宁、安平以及齐平五人,进入县衙内堂,当齐平关上门扇。 整个房间里气氛瞬间低沉。 李巡抚沉声:“神符笔,未曾寻到。” 永宁公主双唇抿了下,眼神一凝,虽说,在院中时,她便有所猜测,可当证实,仍是心中一沉: “未寻到?被不老林夺走了?” 原来法器叫‘神符笔’,还真没了?不是吧……齐平诧异,觉得自己的考卷有了污点。 李巡抚摇头: “应该不是,从余百户出手,禁锢那四人,到本官击退暗中强者,都在极短时间内,众目睽睽下,对方没有时间交接,唯一遁走的修士,也未能与四人接触。” 余庆点头: “卑职也觉奇怪,四名贼人出现时,身上有泥土,后面我等也找到了孙府密道,说明他们的确如齐平所言,可东西却不在他们身上。” “周围仔细搜寻了吗?”齐平插话。 他明白,公主叫他进来,是要他帮忙分析。 余庆看了他一眼,说道:“仔细搜过了,尤其是你击杀的那人行走路线,几乎挖地三尺,连带附近住户,也都探查过。” 顿了顿,他补充道:“我动用道门秘术,也进行了感应,神符笔的确不在。” “孙府呢?”齐平皱眉:“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四人出巷前,察觉到了你的到来,所以把东西塞回去了?” 余庆摇头:“我去探查过,花厅中被挖掘开了,里头只有个石盒,但空空如也,整个孙府,我也用秘术探查过,没有。” 齐平沉默下来,有点头疼。 他并不怀疑余庆的专业能力,所以,东西确实不在,那会去哪? 毫无头绪。 推理不怕麻烦,就怕这种不讲道理的。 更何况,还涉及超凡。 屋内,桌旁,见齐平陷入思考,众人都安静了,齐刷刷看过来,期待这位专业人士予以解答。 齐平被盯得头皮发麻,浑身难受。 想了想,扭头看向安平郡主。 安平完全是拉来凑数的,这会正无聊地玩手指,见齐平盯着她看,一脸懵逼,忙摆手: “你看我作什么,我不会破案的。” 齐平讪讪收回目光,无奈道:“没有线索,卑职也无能为力,只能提出个思路。” 众人:“说说看。” 齐平道:“其实这件事看似诡异,但逻辑很清晰,无非三个可能。” “第一,东西的确拿出来了,但对方借助某种术法,将其转移走了。我不懂修行,所以不知道有无这种法门。” “第二,石盒里本就是空的,并非真实的藏匿之所,或者,早被取走了,不老林空手而归,自然没有。” “第三,我猜错了,对方寻找的并非神符笔,而是别的什么,比如信件,看过后就毁掉了。” 几人认真听着,豁然开朗。 余庆道:“转移物品的手段肯定有,但能不被我和巡抚大人发现,几率太小。” 齐平说:“那就倾向于后两种可能了,虽然有些难以接受,但推理就是这样,当排除不可能,剩下的选项,再怎么匪夷所思,也必然是真相。” 安平郡主眨巴眼睛:“那后两种如何验证?” 齐平无奈道:“只能祈祷孙夫人醒来了。她是唯一的幸存者,且明显知道‘花厅’的特殊,我之前的推理都只是猜测,并不代表真实。 对了,你们有继续保护她吧?” 沉默。 李巡抚与余庆面面相觑,都没说话。 战斗结束后,都忙着善后,寻找神符笔,谁还记得倒霉的孙夫人? 永宁公主脸色也有点不好看了: “五名贼人皆被诛杀,那名暗中的三境,也在神将术法下重伤遁逃,城中已然安全,更何况,还有几名护卫留在医馆,想来……不会有事。” “不对!” 齐平忽然站起身,沉声道: “我忽略了一个问题,那藏身暗中的三境,究竟何时抵达的?” 他环视众人,进入推理状态: “若是灭门案前抵达,没道理不亲自出手,所以,我倾向于,是五名贼人灭门那夜遁走后,联络的这人,后者于昨夜、今晨抵达。 许是忌惮巡抚,所以才用计试图吸引走官府的目光,就连这场雨,也许都与其有关……” “假定的确如此,那四人和余百户交手初期,对方去了哪里?肯定不是藏在附近,否则,没道理等人死了,才出手……” 永宁公主变色:“你是说,对方当时另有目的?” 齐平点头,面色凝重:“让我们代入对方身份。不老林不会知道,我在衙门里推理出了真相,但很可能,探听到孙夫人还活着。” “若我是对方,为了隐瞒此事,定会试图灭口。” 余庆否决道:“不对,若你推测为真,我前往孙府时,对方大可以阻拦,怎会放我过去?” 齐平目光清亮:“时间差!” “也许,你们之间存在着时间差,当对方抵达医馆时,你已经离开前往了孙府,你们两人走的不是一条路,完美错开了。” “这样,更能解释对方的姗姗来迟……他抵达医馆后,发现你不在,意识到不对劲,忙赶往孙府,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李巡抚这下也坐不住了: “去看看!” “好。” 几人当即推门走出。 也就在这时候,赵知县大步赶来,第一句话,便令所有人心中一沉: “孙夫人,死了。” 第36章 结案,也是开始(求追读) 孙夫人死了。 并非被杀,而是救治无效,昏睡中没了生息,这是医馆大夫的判断。 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无其他人伤亡。 死的悄无声息。 一行人抵达医馆时,只看到冰冷的尸体。 看似一切合理,但结合此前推理,便扑朔迷离起来。 “神通境修士,想要避开几名寻常人感知,杀死一个本就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女人,轻而易举。” “问题在于,如今最后的活口死了,再没办法知晓真相。” 医馆外,李巡抚叹息。 众人默然。 这起案件结束了,又仿佛没有结束。 神符笔的去向成谜,齐平面对这个局面,也束手无策。 没人责怪他,这本就超出了一个胥吏的层次。 命人处理了尸体,巡抚亲笔结案,齐平卸任了临时捕头,告辞离开。 一行人返回驿馆。 路上,见长公主走神,李巡抚宽慰道: “殿下不必忧心,或许正如那少年所言,另有隐情,神符笔未必落在此间。” 紫衣永宁浅笑了下,说: “一件天阶法器而已,虽珍贵,意义也非寻常,但终归,只是死物,遗失数十年,是毁了也好,落入江湖也罢,其实……也没那般重要。” 李巡抚蹙眉:“那殿下……” 永宁公主轻轻叹了口气: “本宫只是觉得,这西北地界,朝廷威严不及他处,西北边军如此,豫州江湖亦如此,若在京都周边,区区神通,哪敢对朝廷出手?” 西北军……李巡抚眼神动了动,说道: “殿下在军中试炼一年,果然也看明白了些。” 长公主摇头叹息: “皇家子弟哪能轻易窥见真实?可管中窥豹,这西北边军,恐已成了气候,无怪乎皇兄头疼,李大人此行,想来也有感触。” 李琦沉默不语。 永宁没得到回应,无奈换了个话题:“本宫离京一年,不知京都有何变化。” 李琦笑道:“自是有的,臣说给殿下听。” “好。” 一路说笑。 待回返驿站,侍女服侍两名皇女歇息,有官员督促启程事宜。 按行程,本该在河宴滞留一日,众人身负皇命,此间事了,理当返京。 李琦忽地想起什么,唤来余庆:“本官思前想后,总觉那最后逃入巷子的修士可疑,是你亲眼目睹,其被那少年所杀?” 余庆点头。 李琦沉吟道:“若是神符笔在,那少年也有嫌疑。” 余庆摇头:“不会,我当时便查探过。” 李琦:“本官听闻,厉害法器可容纳于修士体内,死后方能析出。” 余庆笑了:“的确如此,可他尚未修行,不可能做到这点。这个,我很确定。” 顿了顿,补充道:“再者,他已是长公主的人。” “……” 李琦叹道:“是本官多想了。” …… …… “所以,在衙门蹭饭不好?非得回家?” 城内某条街道上,齐平骑着瘦马,无语道。 他身前,穷苦少女抱着个用布面包的食盒,眉尖蹙起,认真道: “已经两个晚上没回了,家里遭贼咋办?饭我也打包了,可以吃两顿的。还有,这雨下的这般大,我衣服都没收,门口的酱缸也没盖上,雨水淹了黄酱就惨了,也不知道隔壁大婶有没有帮忙,还有……” “停停,”齐平告饶:“师父别念了别念了。” 齐姝:“?” 她听不懂这梗。 齐平抖着缰绳,无语: “妹子啊,咱眼皮子能不能别这么浅?前头的话忘了?你哥我已经拿到了锦衣卫的offer,公家铁饭碗,收拾下,咱就颠儿了,去首都发展了,你还惦记酱缸……” 齐姝就很生气: “齐平,你能不能别说怪话,我都听不懂。还有,你给那两个女的讲的故事,咱爹啥时候说的?我咋不记得,你不会是编的,骗她们的吧。” “……咱还是说回酱缸吧。” 说说闹闹,穷苦兄妹返回家里,把从衙门顺来的马栓了,齐姝去烧火,给炕去潮,齐平则溜到自己屋,神情庄重地取出蓝色书册。 《天地参神契》 传说中的修行秘籍。 若不是场合不对,在衙门里他早尝试了。 翻开书册,先将公主的亲笔信收好,然后才开始阅读。 书册很薄,开头是一篇序,大抵是修炼须知。 “按书上说,引元气入体的法门很多,这是王朝道门最中正平和的一篇,恩,果然是大众教材,怪不得随手给我,也没加个禁咒啥的。” “唔,修行入门第一关,是炼化第一缕天地元气,时间可短可长,短的半个时辰,长的一辈子都费劲……这就是天赋门槛了。” “我能激活法器,理论上天赋极佳,可我到底是天赋好,还是外挂缘故?说不好……还得试试。” 有点忐忑。 这要十天半月都不成,就完犊子了。 “恩,引气成功后,就会进入第一次冥想,这个过程坚持时间越长越好,但也看天赋。” 齐平认真看完,又记下后续的吐纳方法。 朝门外喊了几句,说自己要修炼,让齐姝护法,禁止任何人打扰,脾气暴躁的小妹吼了一声: “知道了,死了都不管你!” 齐平满意地安心打坐去了。 眼观鼻,鼻观心。 呼……吸……呼……吸…… 约一刻钟后,他失去了对周遭的感知,进入冥想状态,若是余庆等人在此,看到这个速度,恐怕会惊骇失声。 初次引气,半个时辰成功便是天才。 一刻钟的齐平,算什么? 妖孽。 又不知过了多久,齐平的意识飘荡在识海中,突然捕捉到了一缕光,他本能地靠近过去。 看到了一只明亮的沙漏。 以及,被沙漏镇压在识海深处的一杆笔。 齐平霍然惊醒,浑身冷汗,大口喘息。 这一刻,借助某种玄妙的联系,他知晓了那杆笔的名字: “神符笔!” 第37章 说点闲话 第一个案子写完了,聊几句。 八万字,一个演习,一个灭门案,浅层勾勒了几个人物,因为怕拖节奏,没有过多着笔。 试了几个写作手法,初次写这种,基本叙事完整,自我评价凑合。 选这个题材,是因为看了大奉,觉得探案挺有趣,大奉火了后,跟风作不少,但真正写破案的似乎不多。 就想试试。 初次涉猎探案题材,的确和写打怪升级迥异,落笔前要想好整个故事,埋设伏笔,搞反转,重逻辑。 加上,每写一个情节,往往要考虑整体框架,担心与后续几卷的剧情冲突,所以格外谨慎。 这样就写的不快。 当然,写不快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心态。 这本书的成绩不好,格外影响创作心态。 上周试水推第一天,收藏涨幅很差,很沮丧,人也很失落,后来慢慢的,我惊讶地发现,这本书的追读似乎还好。 排名不断上升,甚至把收藏比我多一倍的同期书镇压了,有点高兴,但新的一周到来,一盆冷水泼下。 这周,我拿到的推荐只有电脑网页端,这年头,用电脑看书的很少了,同期书大多拿到了app。 于是,差距一下拉大。 我一天涨几十个收藏,别人涨几百…… 眼睁睁,看着榜单上排在我底下的书,一个个将我反超,压在身下,肆意蹂躏,挺无力的。 恩,刚才又去看了眼,又掉了两名。 想着多更新一点,写的更好一点,但能力有限,这几天都是拖到凌晨才写完。 这个状态下,追求速度只会恶性循环。 不知道下周能不能晋升,忐忑。 调整心态吧。 感谢很多老书友的投票,虽然写的不好,但还坚持每天投票给我,甚至羊羊还切换三四个账号投,捂脸,不用的。 不知道说什么好,谢谢吧。 也很抱歉,写不出好东西回馈你们。 很惭愧。 河宴县城剧情结束,接下来要开京都地图,希望自己能写好,对得起还追读的你们。 吃饭去了,下一更应该还在凌晨…… 第38章 错过(求追读) 黑暗中,齐平仿佛从噩梦中惊醒,双手撑着土炕,脸颊汗水流淌。 脸上满是惊骇与难以置信。 “神符笔?丢失的那件法器?怎么会在我的脑子里?” 这一刻,齐平觉得生活上演了一出滑稽戏。 他苦思冥想,没有头绪的物件,竟然堂而皇之,藏在自己的身体里。 这算不算骑驴找驴?……齐平苦涩自嘲,以此缓解情绪。 大脑本能开始思考: “如此看来,我那三条推理中,第一条是正确的,东西的确藏在孙府花厅下,也的确被那四名神秘人取出,但对方转移的地点,不在别处,而在我。” “什么时候做的?啊,我击杀的那名矮小修士,是他。” 齐平眼前,闪烁出当时情景,对方在濒死之际,曾一掌拍来,打在他的胸口上。 这是唯一的“亲密接触”了。 “是那个时候,对方用了某种手段,将东xz在了我体内?因为觉得无望逃生,而以我为容器,可以避开后续搜查?” “这是一种可能性,但还有另一种,即,对方并无此意,那一掌,的确是本能反击,法器的转移,与我的外挂有关!” 齐平眼神雪亮,思维清晰。 这同样是一个可能,刚好解释,为何神符笔会被沙漏压在身下。 “转移过程无疑是隐秘的,没有痕迹的,否则,余庆当时就会察觉,后续我与他们聊了那么久,说明这帮人对此毫无察觉。 直到我开始修行,才感应到。” “呼,小偷竟是我自己……怪不得毫无线索。” 齐平抹了下汗水,唏嘘不已。 旋即,便是皱眉。 神符笔落在自己手里,接下来怎么办?私吞还是交出去? 坦白讲,他有点纠结。 天阶法器,虽然缺乏清晰概念,但想来是件宝物,自己走修行路,没准就有帮助,世人皆有贪欲,齐平亦不能免俗。 况且,不偷不抢的,也没太大思想包袱。 若是没自己提醒,东西早落在不老林手里了。 可是,留下也有风险,倘若这是匪徒所为,对方是否会找来?逻辑上可能性极小,但并非为零。 此外,自己即将入京,谁敢说是否会有大人物看出来? 藏头露尾,也未必能用。 “要不还是上交给国家吧。”齐平咬牙做出决定,可很快,他脸一垮,意识到个新问题: “这玩意,怎么拿出来?” 是的,他不知道,怎么将其取出,尝试几次,皆宣告失败,顿时有点牙疼。 怎么办?找到余庆,跟他说:“神符笔在我脑袋里,拿不出来了,劳驾您抬一手,帮我薅出来?” 闹呢! 能不能成且不说,万一被发现自己的沙漏外挂怎么办? 左右为难。 齐平心乱如麻。 正在这时,房门外传来脚步声,吱呀门开,穿着件袄子的齐姝惊喜地看着他,手里握着油灯: “齐平,你……你醒了!” “这么大反应干嘛?至于吗?”齐平有点烦躁,这时才注意到,天都黑了。 我这是冥想了几个时辰? 他记得,打坐时才中午,转眼都晚上了。 “你看家,我去衙门一趟,找公主她们说点事。”齐平作势起身。 他不是真要说,而是想找个由头,去那边转一圈,确定自己修行后,是否会暴露体内的宝物。 身板瘦弱的穷苦少女蹙起眉尖,认真道:“公主已经走了,回京都去了。” 齐平愣了:“这么快?走了多久?” 齐姝:“一天了。” ?? 齐平一脑子问号,他沉吟道:“我修炼了多久?” 齐姝:“你睡了一天一夜了。” …… …… 巡抚队伍走了,来时全城欢腾,去时悄无声息。 离开前,两位皇女派护卫来齐平家,传信告别,说在京都等他云云,可惜齐平当时打坐冥想,不得而知。 齐姝没敢打扰他,就此错过。 安平郡主很生气:“那家伙当真失礼,知道咱们要走,也不来送行。” 永宁公主靠坐在柔软车厢内,手捧书卷,笑的睫毛弯弯: “少年初入修行,觉得新鲜,格外勤勉些,不是坏事。” “哼。”安平回以冷哼。 但其实是并不气的,离开河宴时,还有些恋恋不舍,抱着跳棋盒子,回望了许久。 但想到不久后便可重逢,以及京都的繁华热闹,便很快将一丝离愁抛下。 豫州距京都颇远。 一行车马,走走停停,又过了好些日,方抵达京都。 当马车再次行驶在这座天下一等一雄城的街道上,外头叫卖喧嚣声扑面而来,两位皇女皆是恍如隔世。 京都,好久不见。 在西北边陲苦熬了一年,终于回返花花世界,第一件事,自是与亲人见面。 永宁未出阁,住在宫里,安平身为郡主,家在皇城的亲王府。 车队于皇城分开,安平独自乘车,不多时,车夫喊了声:“到了”,性子活泼的郡主便跃下马车,在下人簇拥下,朝府里走去。 亲王府占地颇广,极尽奢华,小楼亭台,山石遍布,宛若迷宫。 安平郡主熟稔地奔入父母所在庭院,刚过拱门,便看到一名样貌仿若三十余岁,衣着华丽,气质典雅的美妇人匆忙迎来。 看见她,美艳的脸庞绽放笑容: “安平。” “母妃!”安平郡主小鸟依人般张开双臂,与美妇人抱在一起。 后者心疼地捧着少女一个劲细看,询问在西北可是受苦,又命下人去准备洗漱、餐食。 母女并肩入屋说话,好一阵热闹。 “母妃,父王呢?”安平询问。 王妃笑道:“你父王还不知你几时回来,这时大抵与国子监的先生一块,唉,不说他了,咦,你手里的是何物?” 安平笑靥如花:“此物名为‘跳棋’,乃是我在豫州时,寻到的一样物件,极有意思,稍后我教母妃玩,不过啊,要说最有趣的,还不是这个,而是一个人……” “哦?” “此人名为齐平,是大河府一县城中的捕快,当日啊……” 厅外,几名侍女在候着,听着郡主喋喋不休,兴奋地诉说着那名为齐平的少年的事迹,面露惊讶。 她们伺候郡主十几年,从未见过,安平如此说起一个少年。 …… 皇宫。 “殿下,臣这便向陛下复命去。”巡抚李琦整理官袍,拱手告辞。 永宁公主笑道:“李大人请便。” 目送这位御使在太监引领下朝御书房走去,永宁放下车帘,命车夫返回华清宫,也即她的居所。 宫内,仆人们早在等候,见永宁返回,服侍她沐浴更衣,又吃了饭食,待休息完毕,她去书房蘸墨提笔,不多时,唤来侍女: “将这封信差人送到书院去,给大先生。” “就说,他们丢的东西,又出现了。” 第39章 最后的夜晚(求追读) 公主走了,案子结了,西北小县城恢复了平静,这起案件,也必将成为茶楼说书人的崭新素材。 而故事的主人公此刻躺在土炕上,两只手枕在脑后,望着窗外的夜幕走神。 古代的夜晚和后世无法比拟,天擦黑后,城里黑黢黢的。 只有炕桌上,一灯如豆。 没有手机,没有互联网,电视机也没得,当真寂寞如雪。 齐平知道第一次冥想可能持续很久,但没料到,竟这般久,意识中只过了十来分钟,转眼,日月轮转。 也好,省得他纠结,人都走了,想汇报都不成。 神符笔仍在脑子里,没动静。 齐平猜测,其可能处于某种“沉睡”状态,要等自己修为达到要求,方能激活。 至于修为…… 他抬起手,握了下拳头,感受着体内一缕热流,沿着经脉滚动,几乎是本能,他知道,只要消耗这缕真元,自己的力量会成倍增长。 仅此而已。 才修炼一天,总不能和那些自带签到系统的主角比,要知足。 “齐平,你在想啥?” 桌旁,借着油灯,缝补衣裳的齐姝忽然问。 灯光下,她的小脸满是认真,两只大眼睛里倒映着火苗。 “在想京都的风景啊,那边可不是河宴能比,据说是人口百万的大城呢。”齐平轻声说。 上辈子,人口千万的城市他都见过,但对帝国首都,仍有好奇。 会是什么样? 一个超大型的古装摄影城?京都修行者会很多吧,会不会有仙剑飞来飞去?三境多如狗,四境五境满地走? 好吧,大概不会。 齐姝沉默了下,低头用牙齿咬断了针线,才道:“咱真的要去?” “你不想?” “不知道。”终究只是十五六的少女。 在已知的人生里,河宴便是她眼中全部的天空,而在这个交通不便,出府等于出国的时代,京都更多是个概念上的存在。 天不怕,地不怕,面对帝国皇女也能板起脸来的穷苦少女第一次有了怯懦的情绪: “京都……物价会不会很贵?” 她扳着指头说: “大城里人有钱,东西卖的大概也贵,米面肉菜,衣裳住宿,哪样不要钱?这些先不说,路费呢?从河宴去京都,总不能走着去,马车咱们租不起,但跟着商队搭车也要不少银钱……” 齐平听得有点烦,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现实问题。 他坐起身,略作思量,沉声道: “家里还有多少钱?” 齐姝警惕地看着他,攥着衣裳的手指用力。 两兄妹隔着炕桌,无声对峙了片刻,齐姝终于叹了口气,低下头去,说:“五十二两六钱八分。” “多少?”齐平吓了一跳:“五十多两?” “恩。”不情不愿点头。 “哪里来的这么多?”齐平惊了,他真不知道。 家里向来是小妹管钱,但在原主的记忆里,不该有这么多。 凉国的钱很值钱,起码对底层百姓是这样。 “一部分是攒下来的,还有些,是娘走前留下的。”少女回答。 “娘留下的?我咋不知道?”齐平懵。 齐姝不爽道:“娘私下里给我的,说怕你在衙门里学坏,乱花钱,要我偷偷攒着,给你娶媳妇用。” “……”齐平无语。 相顾无言。 “但是这点还是不太够用,你说得对,路费加上住宿,恐怕就不剩什么了。”齐平摩挲下巴,做沉思状。 回想起被首都房价支配的恐惧。 长公主也是的,都派人来告别了,咋就没想着送点钱来?齐平有点幽怨,想了想,说: “没事,我有办法。” “啥办法?” “找姓赵的要去,”齐平眼神闪烁,“他说了,演习结束后还有赏钱,还没给呢。 还有,我破了灭门案,巡抚亲口说论功行赏,人走了,但这个钱咱得要,我是长公主的人了,不怕姓赵的不给。” 逻辑清晰,论证有力。 齐姝眉头舒展,喜笑颜开:“那你多讹点。” …… …… 同一个夜晚,河宴县城,范府。 灯火通明。 一袭绸衫的二公子跪在廊下,失魂落魄。 “儿啊,快起来吧,夜里凉。”范夫人眼含泪花,苦苦劝道。 范贰公子梗着脖子:“这回是我错了,我认罚。” 并非东窗事发,而是自首投案。 范贰在从齐平那里拿到银子后,马不停蹄找合伙人投资入股,商定创业大计,结果扭头合伙人卷钱跑路,消失无踪。 二公子这才知道,上当受骗,羞恼之下,心知填不上窟窿,干脆回家坦白。 范老爷勃然大怒,罚他在院子里跪着,才有了这一幕。 “回来!让这个逆子跪着!” 屋内,传来范守信咆哮。 范夫人脸一板,转头回屋,关上房门,怒视丈夫: “你有完没完!都知道错了,还要怎样?” 范守信坐在桌旁,摇头叹息,恨铁不成钢: “你看他都成什么样子了,都是你惯的,再不让他长点记性,以后成家如何是好?” 范夫人垂泪,一屁股坐在小凳上,埋怨道: “都怪你,偏要他读书。他要做生意,便让他做,都是你拦着,经验不足才会如此,你当年穷苦的时候,不也被骗了好些次?” “你懂什么,”范守信叹息: “商人终归只是商人,赚了些钱,无权无势,任人拿捏,非长久之计,大郎沉稳,冲劲不足,但守成有余,二郎性格迥然,心思活泛,若能读书科举,考出一个功名来,我范家才能三世无忧。” 范夫人:“可,二郎他分明不是读书种子。” 范守信默然。 这点,他何尝不知? 一念书就打瞌睡,学堂先生直呼不可战胜,想走科举,天方夜谭。 “也罢。”良久,他颓然道,“那便由他去吧。” 范夫人眨巴大眼睛:“老爷是说……” “他要经商,便由他去,但河宴太小,没地方给他折腾,明日我拿一笔钱,给他去京都闯闯,挥霍完了,再滚回来,料他也无话可说。” 范夫人花容失色:“京都?这怎么行……” 范守信笑道:“为何不行?那齐平不正要走马上任?料想缺少盘缠,恩,赵知县应该会给些,我们得抢先下手。 让二郎与他一并上路,沿途花费我们来出,结个善缘,加上是同乡,那齐平也定会对他照拂一二。” 范夫人愣住,半晌方道:“老爷,你都想好了?” 范守信起身,望着廊下跪着的人影,并未回答。 科举不成,那找条腿来抱,也是一样的吧。 齐平这条腿还很细,但这位白手起家的商人信任自己的眼光,他相信,那少年有朝一日,定会大放异彩。 ……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 当齐平打着哈欠,推开家门,准备去衙门时,就看到了门口蹲着的一个瑟缩的身影。 “范贰?” …… 三日后。 一辆马车在赵知县与范老爷等人的目送下,离开城门,消失在官道上。 官复原职的吴捕头抱着肩膀,有点走神。 “老吴,怎么,不高兴?他走了你该开心吧。”王典史笑呵呵问道。 吴川瞪了他一眼,挺直腰板,傲然道: “你懂个屁,他日后无论走到哪一步,都有我的栽培。” 王典史瞠目结舌,半晌,竖起大拇指:“牛逼。” 第40章 坏心情,新案子(求追读) 从豫州到京都,路途遥远,一行人舟车劳顿,几次换乘,终于进入京郊地界。 越近京城,官道上人流越多。 车厢内,齐平盘膝打坐,搬运真元行过一个周天,方徐徐吐气,睁开双眼。 明显感觉到,体内真元雄厚了一丝。 “按照这速度,不出意外,咱今个就能入城。”车帘掀开,阳光洒入,伴随着的,是范贰贱兮兮的笑脸。 二公子没穿绸缎衣裳,一身布衫,攥着马鞭,扮演着车夫的角色,却是甘之如饴。 整个人都有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喜气。 范贰是临时加入队伍的,本来,家里是要给他配个仆人的,但被他言辞拒绝,声称此行亦是对自身磨砺,实际上,就是不想给人管。 穿布衣,则是财不漏白。 齐平对范老爷的心思,略猜到一二,但有人负担开销,没道理拒绝。 虽然赵知县赞助了他一百两,加上“老婆本”,家底骤然增厚至一百五十两银,但抠门的好习惯不能丢。 “要到了吗?” 车厢角落,齐姝揉着眼睛醒来,有点兴奋。 她一辈子,就没赶过这么远的路。 “感觉好远。”她由衷道。 范贰笑呵呵道:“这才哪到哪,天下辽阔,咱们这才只窥见一角呢。” 齐平点头,这倒是。 这几日路上,他也在消化原主记忆,对这座世界的势力分部加深了解,大凉帝国雄踞中原,却非唯一之国。 豫州往西的草原上,有诸多蛮人部落族组成的金帐王庭,与帝国摩擦不断。 往北,越过横断山脉,有传说中的雪域妖国,许多年前,也曾祸乱九州。 直到三百年前,太祖皇帝立国,与妖国签订不战之约,互不相扰,才迎来和平。 南方偏远之地,则有不少小国,朝岁纳贡,却也别有风情。 更不要说无尽海域中,人类未曾探索之地。 总之,世界很大,齐平都想看看,但首先得在京都立足。 …… …… 在将要抵达目的地时,人总会更兴奋些,齐平也没心思修行了,三人摆起龙门阵。 齐姝不大喜欢说话,但听得认真。 范贰是个话痨,或者说,有点贫,许是商人天赋,自来熟,惯于活跃气氛,没人搭理,自己也能说个没完。 配合那张圆脸,以及小眼睛,显得就很喜庆。 也不知道从哪做的功课,当即给几人科普起京都的风俗,趣事,眉飞色舞的,可他分明也是第一次来。 齐平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视线飘到窗外。 京都地处腹地,气候温暖。 从豫州过来,眼瞅着气温上升,初春时节,官道两旁农田翻垄,野草疯长,甚至开出一片片浅黄野花。 再往前,车队在京都外的一处名为“云溪”的镇子休憩了下,继续上路,终于抵达目的地。 排队入城,出具路引,缴纳费用……折腾下来,又是一个时辰。 其间买了份城内地图,很粗略,只标记了客栈、茶肆等场所,外地人专供,售价三十文。 等真正入城,眼前又是一番热闹景象。 辚辚车马,行人如织。 穿儒衫带书童的公子,负罗裙羞掩面的姑娘,鳞次栉比的商铺,更有无尽延展的建筑,叠致有序,粉墙黛瓦,门楣景刻……绘出鲜活的京都图景。 范贰和齐姝两个小土包子眼睛都不够看了,咋咋呼呼的,活像进了大观园。 毕竟是古代,信息闭塞,对于两个偏远县城土着而言,这一幕足够震撼。 只有齐平脸色淡然,用异界来客的心态,欣赏着这座城市。 “好了,以后有的时间看,先找个地方住吧。”齐平说道。 两人这才回神,按图索骥,找了个地图上标记“三星级”的客栈,驾车前往。 “等会,你俩先在客栈休息,我去镇抚司报道,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回来。”齐平叮嘱。 他还不知道,那边什么情况。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齐平又看向范贰。 后者早有腹稿,说道:“先租个铺面,最好带小院的,咱们可以一起住。” 齐平点头,问:“你还要印书?” 范贰迟疑道:“京都发达太多,印书生意怕是难做,我想着,可以先开个书铺,熟悉下路子,再做决定。” 齐平表示赞许。 范贰这人,其实并不笨,上次被骗只是缺乏经验,谨慎的态度值得肯定。 唯一的槽点在于,这货分明看书就瞌睡,但偏生想做书商生意……绝了。 “可以,你要真做,我可以帮你拿拿主意。”齐平笑道。 后世那么多商业手段,随便拿几样过来,都是降维打击。 范贰笑笑,没当真。 说话间,一行人抵达客栈。 可令他们惊诧的是,客栈外,竟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隐约还有凄厉哭声。 好像,出了什么事。 “去看看,怎么回事?”齐平吩咐。 范贰‘哎’了声,跑过去问了,不多时返回,脸色难看:“真晦气,死人了。” “说清楚。” “客栈东家上吊死了,店里伙计意外发现的,已经报官了,咱们走吧,趁着没天黑,换一家。”范贰郁闷道。 选定的客栈,刚到就碰上死人。 太坏心情了。 上吊死了人……齐平皱眉,正要同意,忽而察觉不对: “若只是上吊,理应去寻大夫救治,倘若人已死了,忙着收尸,安抚客人,驱散民众才是,怎么要报官?” 这逻辑不通。 范贰愣了下,挠挠头,觉得很有道理,但还是说:“这和我们无关吧。” 齐平摇头,跃下马车,朝前走去:“你俩看车,我去看看。” 两人面面相觑。 另外一边,齐平挤开人群,终于看到内部场景,客栈门前一片空地,门口摆着一张席子,其上躺着一具尸体。 中年人,男,衣裳不便宜,身材略有发福。 此刻,双眼圆睁,头发蓬乱,俨然死去多时。 旁边,地上跪着一个美貌妇人,哭的梨花带雨,撕心裂肺。 另有一名二十多岁男人领着一群伙计,拦在客栈门口,面容悲戚、愤怒,死死盯着客栈内的某人。 齐平蹙眉,愈发觉得不对劲。 就在这时,人群忽然骚乱,有人喊道:“官兵来了!” 第41章 如果我有证据呢(求追读) “官兵来了。” 一声喊出,人群退散,街道一侧,数名衙门公人抵达。 百姓习惯将衙门捕手与军中将士混称,但实则不同。 来的几个,名为巡检,类似后世派出所民警,腰间佩刀,面含冷色,走到近前,喝问道: “何人报官?所为何事?” 客栈门口,那名青年哀声道:“草民报的官,草民姐夫被歹人所杀,还请官爷做主!” 民众哗然。 议论纷纷。 杀人案?不是上吊的吗?围观群众诧异。 齐平也是扬眉,显然,范贰打听到的消息并非实情。 “肃静!”为首的官差厉喝,声浪方止,扫了眼地上的尸体,望向青年:“仔细说来。” “是!” 青年眼圈红肿,当即大声将经过叙述了一遍。 死者的确为客栈东家,旁边跪伏的妇人则为其正妻,青年为妻弟,换言之,死者是他的姐夫。 按青年所言,他在客栈里帮忙,稍早些时候,有伙计去后院取酒,意外发现,东家吊死在仓库里。 “照你所说,死者似是自缢而亡,为何说为歹人所害?”为首官差质问。 青年哭诉:“禀官爷,我姐夫死前毫无征兆,晌午时分,还与草民说过话,没有任何异常,怎会突然自缢?” 有道理,但不完全有道理,抑郁症患者自杀前也许还笑容灿烂的……齐平冷静分析。 官差皱眉:“那你可有怀疑对象?” 青年大声道:“有的,有的!就是这人!” 他突然抬手,指向客栈内围观的住客之一。 齐平望去,眉毛一挑,那竟是个蛮人。 身材魁梧,穿着异族服饰,腰间佩刀,皮肤泛红,下颌生满胡须,五官立体,面对指控,神情桀骜。 不少围观群众变色。 草原人……与帝国有宿仇,不过,自西北战役后,双方摩擦渐趋平稳,几十年过来,彼此也时有通商。 来京都的蛮子商队不算少,眼下便是一个。 齐平基于经验,意识到情况复杂,涉及到异族,底层胥吏处理起来格外棘手,很容易上升到两国矛盾。 果然,看清嫌疑人,几名官差齐齐皱眉。 那蛮人倒冷静,用略显生硬的官话道: “凉国人就是这样的?无凭无据,就要污蔑我?” 官差冷着脸,望向青年:“你可有凭据?” 青年咬牙,愤恨道: “禀差爷,这蛮商宿在我家客栈,昨夜见我姐美貌,上前调戏,意欲施暴,是我姐夫及时发现阻拦,与之争吵,客栈上下皆可为证,昨夜发生此事,今天姐夫就死在仓库,必是这蛮子所为!” 话落,又是一阵哗然。 围观民众面露怒色,同仇敌忾,有人当即怒骂起来。 地上妇人哀鸣阵阵。 客栈伙计,乃至不少住客都是点头,表示确有此事。 怪不得认定是杀人,这作案动机太充足了啊……齐平脸色也不好看,再看向那蛮人,竟是满脸讥讽,毫不惊慌。 几乎把“我就是凶手”写在脸上了。 这么刚?演都不演? 齐平觉得这根本用不着推理,反派太嚣张了啊,是性格如此,还是有所依仗? “这也叫凭据?”那蛮人嗤笑,坦然道:“我的确和他吵过,可这又能说明什么?争吵过,人就是我杀的?笑话。” 这副有恃无恐的态度,愈发激怒民众。 几名官差头大如斗,只觉棘手,想了想,为首官差咬牙道: “此案有待侦查,将苦主与被告带回衙门审问!” 他处理不来,决定上报。 这也算这年头办案的基本流程,先把人抓了,回去审问,还是拷打,再说,一般的犯人很容易就招了,用不着推理那套。 这也是凉国捕快业务水平差的原因之一。 有简单的法子,谁费脑细胞。 蛮人商客闻言,面露怒色,身旁几名同伴更是手按腰刀,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忽然传来: “哪个要拘人?” 一家丁打扮的人匆匆赶来,脸色蕴怒。 进场,先朝几名蛮人客商堆笑,等看向官差,冷声道:“这几位是我徐府大管事的朋友,没有凭据,哪个衙门的就敢锁人?” 徐府? 围观的民众里有认出来人的,心中一惊,齐平茫然,心说这又是哪个,一件小案子,咋还一波三折的。 好在,旁边有人科普: “这是六科给事中徐士升,徐大人的家丁啊,难道这蛮子的生意是徐府在罩着?麻烦了,这人完了。” 给事中……齐平眼眸闪烁。 来京前,他复习过官场架构,六科官员品级不高,给事中才七品,与河宴老赵一个等级。 可官虽小,权力却极大,有“封驳”之权,甚至能参与朝政。 涉及权贵的生意? 恩,也许,但这家丁大概也是扯虎皮,至于所谓的“大管家”,不出意外,是替官员打理生意的代言人。 看过无数权谋剧的齐平脑补着。 这时候,果然如路人所说,几名官差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见家丁到来,那蛮人哈哈大笑,指着一旁姐弟: “这两个,毫无证据,仅凭臆测,就造谣污蔑我等,要我说,才该抓。” 两姐弟脸色发白,面无血色。 家丁道:“听到了没有?诬告可是触发律法的,你们若不拿人,回头我家管事亲自与你们衙门说。” 官差憋屈,却无可奈何,京都就是如此,权贵云集,一块砖丢下去,都能砸到几个关系户。 沉默片刻,为首者叹息:“带人回衙门。” 两姐弟软到在地,神情凄惨。 围观众人怨愤不平,有人低声咒骂,却也不敢出面惹麻烦,只有一名二十左右,唇红齿白,眼神清冽的青年眯了眯眼,作势上前。 似是看不过。 却被身旁好心的老人拉住:“后生,切莫自误,惹火上身。” 见青年不听。 又忙道:“没有证据,指控他人,按照律法的确不该,对方虽行事嚣张,却终归占着理字,便是你有些背景,闹大了,也难解,反而会坐大那姐弟的罪名。 不如就此打住,对方若不追究,两人去了衙门,扭头也便放归。” 青年脚步顿住。 这是大实话,这时候停住,两姐弟也许不会有事,但冲突起来,蛮人不依不饶,才真麻烦。 只是,那东家却是无辜惨死了。 凶手则逍遥法外。 有人扭头离开,不忍去看,青年面色变幻,似在犹豫什么,而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传出无奈的叹息: “倒霉……算我多管闲事,那个,如果我有证据呢?” 场间一静,无数道目光望去。 视线中央,正是齐平。 第42章 尸体会说话(求追读) 客栈门前,原本将要散去的人群停下脚步,诧异地望向声音的源头。 犹如海潮退去,露出水下的礁石。 齐平突兀地站在“聚光灯”下,有点无奈。 理智上,是不想管的,对方虽有扯虎皮嫌疑,但来历终究不小,自己初抵京都,立足未稳,苟一波方为正道。 何况,本也和自己没啥关系。 但终究还是选择了开口,并不是劳什子正义,只是看不过。就如在河宴的那个雨天,他选择冒险与修行者交手。 只是为了立功吗?也许。但他记得,那一刻,他眼前曾闪过卷宗里,被屠杀的,上百名无辜。 当然,出声不意味着莽撞。 齐平感受着怀中永宁那封亲笔信,迈步走入场中,神情镇定,看向官差,抱拳道: “几位差爷,如果有证据,表明这位客商确有嫌疑,那总谈不上诬告吧。” 直至这时,众人才回过神来,有些疑惑,不知道这又是哪一遭。 有此前站在他旁边的,知道齐平也是看客之一,佩服少年勇气之余,面露担忧,那名唇红齿白的青年,目露异彩。 “你是何人?”那徐府家丁质问。 摸不准这少年的来头。 齐平没搭理他,平静地看向几名巡检,为首者沉吟了下,点头: “有证据,自然不算诬告。” 齐平笑了,又看向那名异族客商:“虽然我也觉得,从杀人动机角度,你被列为嫌犯并无问题,但只凭这点,的确说明不了什么。” 蛮商本以为这少年会讽刺,咒骂他,已做好了回击的准备,但没料到,齐平竟是赞同了他的说法,不由一愣,继而冷笑: “既然你也认同,那还有什么话说?还是说,你是来求情的,所谓证据,是信口胡言。” 这时,围观群众们也被点醒。 是了,一个看热闹的外地少年,能有什么“证据”? 想来,是看不过去,想要打圆场。 念及此,心中的期待消散,有人唉声叹息,心说蛮子暴戾,又有徐府撑腰,哪里会听,只怕要引火烧身。 草席旁,面如草灰的姐弟俩也是眼神黯淡,低声说: “你走吧,这与你无关,别牵连了你。” 齐平看了两姐弟一眼,笑道:“还行,有这个心,也不枉我蹚这浑水。” 旋即,他环视众人,朗声道:“我虽年岁不大,但也知道,话不能乱说,说有证据,自然有。” 真有?在哪? 人们茫然。 齐平没卖关子,迈步走到地上尸体前,抬手一指:“证据,就在死者身上。” “一派胡言!”徐府家丁怒道。 “是不是胡言,各位稍后就知道了,”齐平语气平淡: “首先,我们要确定一件事,客栈东家究竟是自缢,还是他杀,若是前者,无话可说,可若真是死于非命,那客栈内所有人,都有嫌疑。 自然也包括这位蛮族客人。” “不是自缢吗,店里伙计第一个发现的,当时,人就吊在仓库梁上。”为首官差开口。 方才的问询中,他了解过这部分。 那伙计惊慌失措,大声疾呼,引起了很多人围观,当时情景,有多人可佐证。 “当然不是,”齐平淡淡道,“上吊的现场,我没看到,但也可以伪造,可尸体上的证据,难以作假。” 说着,他拉开两姐弟,令尸体完整暴露在众人视野下。 “大凡真正自缢而死者,脖颈处,被绳索、绸巾等物压迫后,会形成斜向至左右耳后的深紫色的索痕…… 且伴随双眼紧闭、嘴巴张开,牙齿露出,胸前有浓稠的口水滴挂,身后则有粪便流出……” 齐平一口气说了一系列特征,语气一顿: “可各位请看,这一具。 死者双目圆睁,头发蓬乱,嘴巴微张,舌未抵齿……尤其脖颈处,索痕淡而浅薄,竟而交于颈后……只有一个可能。 便是上吊前,已遭外力勒死! 人死后,血液循环停滞,才会这般。” 一边说,边扳动尸体脖颈,令众人细观。 “真的啊!” “嘶,真是如此,果然不同。” “竟有此区别。” 有胆大的民众靠近,纷纷惊呼。 齐平起身,看向官差: “我所说这些,有经验的仵作都知晓,是否胡说,寻一位仵作对证即可,极易判别,所以,客栈东家的死因不可能是自缢,可以判定,是被人勒死,后吊在梁上,伪装自杀。” 顿了顿,他又看向那名脸色变幻的蛮商: “客栈东家并非迟暮老人,身体强健,客栈内人员密集,寻常人,想要无声无息,将其勒死,几乎毫无可能,必然满足两个条件。 其一,对客栈环境了解,其二,力气远超常人。 这位客人完美满足这两条,又兼昨夜与死者有过矛盾,存在动机。 诸多理由综合,理应列为嫌犯,既如此,这姐弟生出怀疑,进行指控,有理有据,无论如何,也构不成污蔑之说。” 齐平一番话条理清晰,铿锵有力,语气中,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度。 话落,一时间,现场落针可闻。 就仿佛,酒楼里说书到了极精彩的一段,所有看客屏息凝神,超然物外,良久,才纷纷回神。 “好!” “说得好!”有人拍手叫好。 一时激起千层浪,围观众人拍手欢呼,热烈异常。 徐府家丁一言不发。 被指控的蛮商则是神情惊惧,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几名官差愣神,直到欢呼声稍止,为首者才忽地抱拳拱手: “敢问这位小哥,也是衙门中人?” 这个年代,有这等断案本领,又对仵作知识有了解,只可能出身衙门。 齐平客气回礼:“不敢当,曾于外地任过捕头之职。” 恩,虽说只做了两天,但也是做过。 这么年轻的捕头?……几个官差惊了,有些难以置信,这一刻,竟比方才目睹齐平断案还更震撼。 齐平也是无奈,人家问了,总得回答,镇抚司的话……他还没入职,只能报这个。 至于仵作,或者说法医知识,则来自于前世看过的杂书和剧,真假自缢的知识点,来自于南宋法医鼻祖宋慈书就的《洗冤录集》。 只是没想到,真有用到的一天。 而就在他心下唏嘘的时候。 忽然,那名蛮族客商开口: “就……就算他不是自杀,也没证据,说我是凶手,你说的这些,定不了我的罪!” 说着,他重新镇定下来,面露讥讽:“没有铁证,大不了去衙门坐一会,等我出来……” 后半句,他没说。 但威胁之意不加掩饰。 地上,两姐弟脸上喜色瞬间消散,只余惶恐。 齐平面色骤寒,冷冷看着他,忽地笑道:“那……我若是有证据定你的罪呢?” 蛮商神情骤变。 第43章 指尖余罪(求追读) 他还有证据?怎么可能? 迎着齐平的眼神,这名凶悍的蛮商心底无来由一突。 如同情景再现,不久前,在众人束手无策时,齐平站了出来,从尸体上找出了证据。 但那只能帮姐弟摆脱“诬告”罪名,却远远无法定罪。 可是,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觉得这外乡人在胡言乱语,民众骚乱起来,期待齐平能再次上演奇迹。 “你有证据,就拿出来,少在这诓人!”蛮商硬着头皮说。 他很有底气啊,是对自己的手法很自信?确定没有留下大的疏漏? 恩,能来往两地行商,懂伪装现场,外表虽粗犷,但绝对不是笨蛋……齐平心中思量,却是一笑: “急什么?稍等片刻,我找出来给你。” 话落,他转而看向两姐弟: “我问你些事,务必仔细回答。” 那妇人已是六神无主,哽咽难言,其弟仿佛抓住救命稻草,点头: “公子您问。” “事发时,是否有人听到动静,目睹东家或者蛮商行踪?” 青年摇头:“仓库在后院里头,很偏僻,白日里铺子热闹,便是有声音,也掩盖了,至于行踪……我已询问过,并无人目睹。” 齐平问:“死者为何会去那边,你们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何时,发现尸首又在何时?” 青年道:“姐夫每日都会查验仓房,为防伙计偷拿,便亲自做,今日也不例外,至于时辰,最后见面,刚好午时……” 两人一问一答,几个来回后,齐平面露沉吟,道: “仓库内部可有留下脚印?或遗落它物。” 青年苦涩:“仓房乃是砖石铺地,且勤于打扫,并无灰尘……更何况,事发后,大群伙计曾涌入……” 完蛋,现场痕迹被破坏的稀碎。 齐平叹息,不过,即便保留好现场意义也不大。 这是古代,可没有现代仪器辅助,否则,砖石地怎么了,照样能把指纹提取出来,随便落个毛发,皮屑,验dna,分分钟破案。 再不济,仓库附近装几个摄像头呢…… 可这里全没有,这是个仍笃信“滴血认亲”的时代,后世的各学科专家,丢到这里,失去仪器辅助,立马抓瞎。 齐平也无法重演河宴孙府的技巧,借助脚印完成推理……短暂思索,他看向蛮商: “事发期间,你在哪里?” 这时,对方似也看出,齐平陷入困境,再次镇定下来,脸上甚至又有了笑: “自是在房间里休息,有人证。” 旁边,他的几个同伴点头。 近亲避嫌,证明无效……齐平很想这般说,可打嘴仗没有意义,对方有后台,如无切实证据,的确难办。 见他沉默,陷入思索。 蛮商愈发得意,几名官差叹息,围观民众里,热烈的气氛也衰落下来,他们虽不懂破案,但也看出,这少年遇到了困难。 先前所谓的“证据”,是唬人的。 外围,蹲在马车上,探头往里看的齐姝和范贰有些担忧,不知道齐平该如何破局。 “他是想现场破案,可谈何容易?”先前那名老人摇头,唱衰。 “是啊,要我说,算了吧。” “人死事大,岂能算了。”有人反驳。 “那还能如何?” 人群中,那名唇红齿白,眼眸清冽的俊秀青年抿唇,心想果然还是不行吗,旋即,又是自嘲,心想如此才是正常吧。 方才能做出那番推理,已是不凡。 不能要求太高。 客栈前,两姐弟眼中的亮光亦一点点熄灭,认命般杵在原地,已不抱希望。 “喂,你还有什么话说?没有的话,别耽误功夫,证据可不会等出来。”蛮商嘲笑。 几名同伴亦肆意挖苦。 闻声,齐平仿佛被唤醒,抬起头,有些好笑地说: “你不会觉得,我真没有线索吧。” 蛮商一愣。 众人亦是一怔。 你能有什么线索,不是已经束手无策了吗。 下一刻,便听齐平带着三分无奈的声音响起: “我刚才问那些,只是想要掌握更多信息,将案子更全面地还原,但并不意味着,我是指着那些问题,来获得线索啊。” 顿了顿,他迎着一道道目光,说: “至于证据,我之前就说过了啊,证据就在尸体上。” 他第二次重复了这句话。 这次,场中各方都是一脸懵,又来?还在尸体上?所以,你之前说的“证据”,并非只是那些,而是……还有? 人群中,有人道:“是什么?” 齐平笑了,仍是气定神闲的姿态: “各位可还记得,我方才推断出,死者是先被勒死,后伪造自缢,且描述了颈部伤痕特征?” 众人点头。 齐平笑容扩大:“可我当时没有提到的一处,是手。” 手? 场中几人疑惑,看向尸体双手。 只见,尸体双手张开,并无特殊。 正待要问,齐平已然开口:“各位可能疑惑,这手有何特殊?呵,那是你们离得太远。” 说着,他蹲下,将尸体的手扳开,展示十指于阳光下。 “请看,指甲上,可有血迹?” 此刻,太阳刚好照在门前,人们定睛细看,果然如此,并不明显,血液也不多,大多数人,也不会逮住两只手看。 所以,直到此刻,他们才发现。 “我方才说自缢特征时,特意观察过,发现了这处细节,那么问题来了,这些细小的血迹何来?”齐平发问。 为首的官差脱口道:“若是被人从颈后勒住,想来是抓挠凶手而来。” “没错!”齐平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起身道: “正是如此。凶手从身后袭击死者,用物勒紧脖颈,死者猝然遇袭,本能之下,必会试图扯开绳索,或扯开颈后歹人双手。 濒死之际,人往往会爆发出极强的求生本能,所以,凶手即便力大,却也不慎,被死者抓破手臂,如此,才能解释。” “而在确定这一点后,剩下的就很简单了。 死者于不久前身亡,凶手的伤口不可能愈合,最多用衣袖包裹掩盖。 所以,我们只要命嫌疑人解开外套,展示上身,尤其是双手小臂,留有抓挠血痕者,必是凶手无疑!” 话落,齐平猛地转身,死死盯着神情大变的蛮商,一字一顿: “你,可敢让人一观?” 棋落,将军。 蛮商脸色大变,本能地缩回双手,可无数道目光,已看到他遮掩严密的护手。 这副反应,哪里还须再看? 为首官差精神一震,喝道:“拿下!” 巡检上前,几名蛮商作势反抗。 这时,那徐府家丁尖声道:“我看谁敢!” 巡检脚步一顿,皆有怒容,没想到,如今铁证如山,这徐府奴仆,竟还要袒护。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人迈步走出,冷声道:“我敢!” 竟是那唇红齿白,面容俊秀的青年。 “你……”徐府家丁怒极,不明白区区小事,怎么接二连三有人插手,正要怒骂。 便见那青年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沉声道: “大凉镇抚司办案,区区徐府,也敢阻挠?” 静。 长街一时安静,只有齐平意外地看来,神情……古怪至极。 第44章 别装了,我早看出来了(求追读) 镇抚司……在进入京都前,齐平曾幻想过许多种,与其接触的场景,却唯独,没有这一种。 这一刻,他甚至有点怀疑,对方是奔着自己来的。 虽然很没道理就是。 年轻人没有看他,手握腰牌,噙着冷笑。 只是,那俊秀的脸,实在谈不上凶神恶煞。 可这不重要,当看到腰牌的刹那,那名徐府家丁僵在原地,气焰熄灭,几名蛮商亦动弹不得,仿佛被某种力量锁定。 镇抚司里,多为修行者。 这一刻,他们没了反抗的勇气。 青年板着脸:“徐给事中府上的管家,竟敢干预衙门司法,好大的威风,镇抚司本月还差些缉捕任务,看来,徐大人想要帮忙了。” 家丁色变,冷汗直流,挤出笑脸: “大人哪里的话,小人是自作主张,和我家老爷毫无干系,毫无干系。” 镇抚司专门逮捕官员,自去岁成立以来,凶名赫赫,便是六部尚书见了,都心颤,何况徐府。 “滚!”青年吐字,旋即看向几名官差:“还不动手?” “啊。”几名巡检这才回神,忙跨步上前,将几名蛮商缴械捆绑。 在气机锁定下,嫌犯毫无抵抗,面露绝望。 “异族商人,杀人行凶,更反抗官府,罪加一等。 此事我已记下,回去告诉你们上司,若胆敢私通权贵,放纵凶犯,镇抚司不介意请他去诏狱坐坐。”青年又补了句。 “是!”官差应声,当即押送犯人回返衙门。 那名徐府家丁灰溜溜离开。 等挤开人群,面露急迫,此事已非他能处理,要立即回去禀告大管事。 他并没有说谎,这几名蛮人,的确涉及徐府生意,而且并非边缘人物,如今入狱,麻烦大了。 离去前,他扭头恨恨地记住了齐平的样貌。 镇抚司徐家不敢惹,但一个外地的捕头,与蚂蚁无异。 …… …… 两拨人走了,突兀又戏剧,围观群众们心满意足散去,如同看了一场精彩的大戏。 至于喝彩,面对镇抚司衙门,百姓们还是怕的。 “齐平。”马车驶来,齐姝从车板上跳下来,瘦削的脸颊有点潮红,激动。 “牛啊,牛啊。”范贰一手牵马,一手竖大拇指,两眼放光,活像是没文化,一句卧槽行天下的武夫。 他是第一次亲眼目睹齐平破案。 觉得比戏文还精彩。 “恩公在上,请受我二人一拜。” 旁边,绝处逢生的姐弟喜极而泣,双双拜倒。 齐平难受极了,拉人起来,摇头笑笑:“与我无关。” 若没有镇抚司青年出面,绝不会有这般好结果。 毕竟,齐平总不能当众拿出长公主亲笔信砸人吧……不合适。 “公子大恩,无以为报。”那妇人红着眼圈,满是感激,看了眼三人的马车,道: “公子是要住店吧,若不嫌弃,就在这住下,多久都行,分文不取,也好报答。” 这……齐平面露犹豫。 “天色不早了。”齐姝听到不要钱,怂恿了句。 齐平想了想,再找客栈的确耽误时间,也就同意了。 这时候,那名俊秀的青年走了过来。 面带微笑,全无冷色。 “多谢大人做主……”两姐弟又要拜,青年挥挥手,说:“不用了,我与这位公子有话说。” 客栈众人不敢骚扰,忙领着范贰两人去安顿。 找我干嘛?不会吧,真的是奔我来的?知道了我的行踪,特意来接,不至于吧……还是长公主打了招呼? 齐平胡思乱想着。 装出一副淡然姿态,打量对方。 的确是个很俊秀的家伙,皮肤白净,眼神清冽,脸庞线条柔和,年纪么,大概也才弱冠,比齐平大个一两岁顶多。 也许还没有。 气质温润,有点像是那种家教很好,在好大学读书,品学兼优的奶油小生。 先前,故作威严的时候还好,这会笑呵呵的,甚至有点可爱。 小奶狗啊,富婆最爱……齐平暗暗咧嘴。 “我叫裴少卿,在镇抚司任职,敢问公子名讳?”小奶狗微笑道。 啥意思,不知道我名字?还是想确认一下?再接头?亦或者,是准备对我进行啥考验……齐平陷入沉思。 自动代入小说桥段。 恩,一般进入神秘部门,都得经过考察的吧。 “公子?”裴少卿见他愣神,唤道。 “齐平。”齐平自报家门,试探道:“我看裴公子之前也在人群中,为何到后面才出面?” 恩,试探一手,以这家伙的年龄,想来不会是领导,大概和我一样,都是基层科员,不用太顾忌。 齐平暗衬。 裴少卿愣了下,以为齐平是在表达不满,略尴尬道: “齐公子误会了,非是我故意拖延,只是……镇抚司职权范围在官场,而非民间,此前,那徐府家丁虽跋扈,却并未触犯律法,我也不便强行干涉。” 这小奶狗脾气还挺好,耐心解答。 齐平皱眉,用怀疑地眼神盯了他几秒,忽然问: “咱们衙门不是说权力很大吗,我以为飞扬跋扈的该是我们才对,竟然这么讲道理吗?” 这与他对“锦衣卫”的想象有些出入。 特务机关啊,不该是嚣张跋扈,百官闻风丧胆,看谁不顺眼弄谁的吗,职权范围?那是个啥……你小子是不是演我呢。 对面,裴少卿直接懵了,愣在原地。 脑袋上飘起一串问号。 “齐公子在说笑?” 齐平:“别装了,长公主打过招呼了?叫你来接我?我正准备去衙门报道,你来了倒简单了。” 裴少卿:“……” 齐平:“……” 两人相视沉默。 …… …… 京都,内城。 某座占地颇广的大院,阁楼耸立,气氛庄严,朱红大门口,伫立两座石像。 一名名穿锦袍,配绣冬刀的公人往来进出,神情冷峻,气质森寒。 正是镇抚司衙门所在。 倏然,一骑自宽阔大街奔来,停在门外,换了身行头的余庆下马,迈步走入。 沿途,一名名锦衣皆驻足:“余百户!” 余庆冷漠点头,穿街过院,路过一片值房时,望见里头一众镇抚校尉休憩闲聊,嬉笑喧闹,脸色不善: “都没事情做了吗?” 一众校尉噤若寒蝉,瞬间恢复忙碌姿态。 余庆冷哼一声,朝一人问道:“镇抚大人可在后衙?” 那人禀道:“在的。” 余庆颔首,迈步朝后院走去。 第45章 平生最恨关系户(求追读) 镇抚司后衙是一片宽敞院落,青石路延展,山石草木,分布两侧。 后院中央,是一角凉亭,名为“春风亭”,亭中隐约有身影盘坐,附近有侍卫伫立。 余庆踏入此间,脚步放轻,于亭外止步,垂首而立: “禀大人,犯官已押入诏狱。” 亭内,中年人自打坐中,撑开双目,温和道:“很好。近前说话。” “是。”余庆迈步,走入亭中,盘膝落座。 这才缓缓抬高视线,入眼处,是一袭黑红锦袍,滚金边,悬腰玉,华贵异常。 却被这中年人,穿出一股磊落潇洒。 在京都市井的传说里,镇抚司那位神秘的司首被渲染为阴冷威严,残忍血腥的形象。 可极少有人知道,这位近来搅动朝中风雨的大人物,竟是个磊落洒脱的中年男子。 “事情可还顺利?”中年人微笑问道。 余庆绷着脸,摇头说:“犯人死咬着,不肯吐出背后的人,若实在没法子,只能动刑。” 中年人摇头轻叹:“刑不上贵族,强行撬开嘴巴容易,却也会落下口实。” 余庆忍不住道:“朝中,近来压力很大吗。” “为何这般问?”中年人微笑。 余庆迟疑了下,道:“卑职近来也听到衙门里有些风传,说……朝堂诸公在弹劾大人。” 中年人笑道:“你也听闻了么,不必忧心,如此才算正常,我等为陛下效力,遭诸公敌视,又并非只这两日。” 顿了顿,他皱眉道: “不过,这段时日,的确要低调些,朝堂争斗正值风口浪尖,传令诏狱,收敛一些,免得落下把柄,至于那人……先收押几日再议。” 余庆:“是。” 短暂沉默。 中年人展颜笑道:“好了,不谈这些。说点轻快的,对了,上次你提及的,大河府那少年,到京都没有?” 余庆惊讶:“大人竟还记得此事?” 关于齐平的事,他只回来后简单提及,自家老大日理万机,能记挂着,属实令他吃惊。 中年人微笑道:“长公主离京许久,这次刚回,便亲口往这边塞人,实在难得。” 余庆点头:“那少年……的确不凡。” 中年人意外:“能让你这个闷葫芦都称赞一声‘不凡’,看来的确有些意思,本座倒想见见他了。” 正说着,忽然,远处有锦衣奔来: “禀,有人持长公主亲笔信前来,意欲入职,请大人定夺。” 亭中两人一怔,对视一眼,难掩惊讶。 …… …… 镇抚司大院,某个偏厅。 齐平与裴少卿分别坐在两张椅子上,都没说话。 厅中没有旁人,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从客栈到衙门,再到这间屋子的整个过程,两人都处于某种微妙的心情里。 太特么尴尬了……齐平坐在黄花梨木椅中,视线落在堂外空气里,有捂脸的冲动。 不得不承认,安平那个傻白甜有的话还是正确的。 比如,聪明人想的太多…… 但齐平也很委屈啊,刚抵京,便碰上案子,已经很巧了,人群里恰好还藏着个未来同僚……谁都得多想。 可事实就是,裴少卿真的只是路过。 “咳,那个,齐公子,信函递上去了,不知多久回信,你嘴巴渴不渴?这边有茶。”小奶狗打破僵局。 齐平面露微笑:“裴公子客气了,我不渴。” “那你饿不饿……” “也不饿。” “哦。” 又沉默片刻,齐平叹息,说道: “咱也别公子的叫了,那个,我第一次来京都,很多事不知道,我看衙门里大都穿锦衣,你为何没有。” 潜台词:你要是穿制服,至于闹幺蛾子吗。 裴少卿就很无辜:“我今天放假,不当值。” 潜台词:我不上班,穿哪门子衣服。 齐平想了想,道:“等会的话,按照规矩,会有人领我办入职手续吧。” 裴少卿觉得“入职手续”这词新鲜,笑道: “不会。按规矩,新人想进衙门,要先考试。” 考试? 齐平一怔,长公主没提这茬啊。 裴少卿补充道: “不过,你有殿下亲笔信,即便考不过,也定是能进的,不过,考试评分太低,会影响后续的待遇,各位大人对你的观感也不会好。” …在大人物前刷分嘛,我熟的很……齐平皱眉:“那会考些什么?” 裴少卿说道:“镇抚司地位特殊,要求也高些,大抵只看两个,一是武力修为,二是头脑。” “不过,具体如何,我不方便说。”小奶狗面带歉意。 这样啊……齐平不意外,武力的话,听说镇抚司都是修行者,他踏入修行满打满算,不到半月,肯定不行。 “所以,我唯一能争取的科目,只有头脑,不知道考什么,不会是做题吧。” 齐平有点打鼓,他毫无准备。 眼看临近黄昏,齐平想了想,起身委婉道: “时间不早了,想来今日无法考核,我明日再来。” 裴少卿一脸“我懂”的神情,点头:“我送你出去。” “不用送了!”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不带感情的声音,两人望去,便看到数名锦衣走来,为首的,衣着细节不同,要高一级。 浓眉大眼,面无表情,生人勿进。 踏入厅门,先扫了眼裴少卿,继而,目光落在齐平身上,无声凝视了几秒,忽而冷笑道: “你就是齐平?” 大叔你谁啊,好像我欠了你钱一样,咱俩有仇吗……齐平皱眉,察觉出对方不加掩饰的厌恶,道:“是我。敢问大人……” “我姓洪,负责对你的考核,跟我走吧,一会儿的事,耽误不了你的时间。” 中年锦衣说完,竟是不等他回答,扭头便走。 仿佛,他不跟上就算了一般。 这是闹哪样……齐平一头雾水,迈步跟上。 这时,裴少卿也追了上来,凑到他身边,小声说: “你麻烦了,考核你的竟是洪千户。” 齐平低声请教:“怎么说?” 裴少卿咬着嘴唇,说: “洪千户人还是不错的,虽然脾气不好,但面冷心热,对我们都还好,唯独一样,最嫉恨走后门,关系户。定是因此,才会这般。” ?? 齐平愣了,所以,这姓洪的,是因为自己走了长公主的后门,以为他是个草包,无能之辈,通过正常途径考不进来,所以才甩冷脸? 恩,这个行为可以理解,但…… “我招谁惹谁了啊。”齐平郁闷。 意识到,接下来的考核恐怕不会顺利。 第46章 考题(求追读) 也就在齐平和裴少卿落在后头,嘀嘀咕咕的同时,前方的几人里,同样上演着一场对话。 “头儿,那少年到底是长公主举荐的,咱们这样不好吧。”一名锦衣开口。 浓眉大眼,生人勿进的洪千户睨了他一眼,冷哼: “一个走后门的家伙,还要给好脸不成。” “还是说,我一个千户亲自来考核他,不够尊重?” 他很不满。 一方面,身在京都,达官显贵走关系,塞人的事见过太多,二代里,优秀的很多,但酒囊饭袋同样不少。 烦不胜烦。 原想着,镇抚司衙门性质特殊,能避免这些,却没想到,还是逃不掉。 另外,则是对齐平的鄙夷。 就在方才,他尝试感应齐平修为,结果,元气反应微弱,更证实了他的判断: 这就是个无能的关系户! 也不知是哪家子弟。 走正常流程,第一关的修为测试,都过不了。 偏生,就这种新人,司首竟传令,命他堂堂千户,亲自执行考核,岂能不生迁怒? “头儿,我们不是这意思。”几名锦衣无可奈何,不再劝说。 …… 镇抚司很大,一行人穿过数道院墙,等抵达一座小院外,方停下。 齐平深吸口气,压下忐忑,努力调整状态。 坦白讲,他眼下的状态不佳,赶了一日的路,在客栈都没歇息,就又来了衙门,体力、精力、脑力都下滑严重。 如果可以,他更愿意回去休整一夜,再来。 这时,洪千户止步,转身道: “考核地点就在院内,镇抚大人吩咐过,跳过武试,直接进文试。” 齐平精神一震,不算意外,准备聆听文试内容。 却见洪千户淡漠地瞥了他一眼,说:“进了考场,眼睛放仔细了,若是走神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是。”齐平老实道。 “走吧。”洪千户带头,跨入庭院。 后头,裴少卿愣了下,眨巴眼睛,看了眼齐平,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敢说什么,只是默不作声跟了上去。 小院无甚特殊,环境雅致,有假山草木妆点。 京都气候温暖,院中青草茵茵,更有不少锦衣聚在院中,好奇地看向齐平。 似乎……“是看热闹的?” 齐平皱眉,这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啊,不说类似科举的场地,好歹也该严肃一点吧。 可眼前的,分明像是军训时,一众闲极无聊的学长学姐,组团围观学弟受苦的乐子现场。 就很不庄重。 不过,齐平也发现了,衙门里竟也有女锦衣,虽然数量不多就是……这在古代王朝里很难想象了。 不过考虑到,这个世界有修行,可以抹平性别层面武力差距,也就不意外了。 与此同时,三两成群,站在廊下的众锦衣也在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这就是新人?好年轻啊,比少卿还小吧。” “啧,能惊动千户出面考核,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天才,还是二代?” “咦,他在干嘛,不抓紧时间记忆,竟还有心情看咱们,怎么回事?走过场的?” 有人皱眉,低声议论。 越来越多的人,也发现了这点,面露疑惑。 齐平还没能力,隔着这么远,听到众人议论,但从这群人的眼神中,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为什么都用那种眼神看我?”齐平一头雾水。 而这时,几人也走到了门廊下,先前议论的锦衣们同时息声,洪千户站在门口,皱眉看向里头一人: “莫小穷,你不在诏狱呆着,跑这来做什么?” 齐平好奇望去,便见,不大的正堂中,挤着数道人影,都不似寻常锦衣,应该是头头一级。 其中有一人,衣袍式样与洪千户相同。 却要年轻许多,约莫二十七八,肤色白净,脸上挂着笑容,正翘着腿,倚坐在梨花大椅中。 闻言起身,笑眯眯道:“听闻司里来了个新人,竟劳烦你老洪出面考核,这等趣事,岂能不来看看?” 洪千户似与之不对付,冷声道:“你若好奇,你来考核如何。” 莫小穷哈哈一笑,摆手:“不了不了,我可不跟你抢。” 说罢,又看向齐平,笑眯眯道: “听说你是走后门进来的,落在姓洪的手里有的你罪受,等会考完了,可以来我这,我就喜欢家里有背景的。” 齐平抿嘴,默不作声。 不知为何,分明这莫小穷笑容和煦,可他却本能地觉得,这人比洪千户更冷。 骨子里的冷。 “好了,”洪千户冷哼一声,不再理他,扭头看向齐平,淡漠道:“现在进行文试考核,你可准备好了?” 我准备什么……齐平正欲发问。 便见有人搬来一只小桌,其上,一张纸,一杆笔,一炉香。 洪千户说道:“限你一炷香内,绘制出这院落布局图样。 建筑、道路分布,山石,草木种类,位置,数目,廊下人员站位,男女各在何处,一一标记,越详细,考核分数越高。此外,这庭院中,还有一处特殊,找出来,额外加分。” 话落,这浓眉大眼的千户噙着笑,静静看着他。 齐平的表情一点点凝固。 大脑有了瞬间的空白,绘图?画出庭院内所有物件位置、数量?包括那些人? 这是什么鬼问题? 所以,所谓的文试,考校的是观察力和记忆力?这考察题目没问题,但是…… 齐平根本不知道要考这个! 他完全没去记忆! 或者说,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去记这个,最多有个模糊印象。 而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明白为何廊下有那么多锦衣过来,不只是围观新人,这些人,本身就是题目的一部分。 如今回想,在刚才进院的整个过程中,廊下的锦衣们果然无一人移动位置。 “哦对了,还有一条,考核开始,不得转身,所以,不要想着扭头重新观察,否则分数为零。”洪千户似笑非笑道。 齐平看着他,说:“大人未曾提点我,需要记忆这些,难道说,每个新人都是如此?我并不觉得,会有人在毫无准备下,去记布局。” 闻言,附近的锦衣皆是讶异,纷纷看向洪千户,明白了,为何这少年进院后东张西望,未去记忆。 洪千户淡淡道:“本官怎么没说?入院前,是否告诫过你,眼睛放仔细些?” 齐平心中一沉。 没有试图争辩什么,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裴少卿说他惨了的原因。 这位极度厌恶走后门的洪千户,根本就是在玩文字游戏。 对方当然知道,考核只是形式,齐平肯定能入职,但其心中对这种毫无能力,只靠关系的“二代”深刻鄙夷。 所以,才搞了这一出。 齐平心中叹息,他很想解释,自己并不是什么“二代”,也没有所谓“背景”。 自己只是个西北偏僻小县城的,带着个同样没见过世面的妹妹,以及梦想成为伟大商人的大孝子,生平第一次来到京都的穷苦少年。 而长公主推举他来此,也只是因为,他在河宴的那张试卷上,拿到了让所有人惊叹的分数。 可是,已经晚了。 “你只有一炷香,答不上来别耽误我时间。”洪千户见少年沉默,愈发生气。 他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想着好歹是殿下推荐的,总不至于连提笔的勇气都没有。 但齐平却真的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平静摇头:“我放弃。” 第47章 文试,满分(求追读) “我放弃。” 堂内,当齐平说出这句话,场间所有人目光都有些复杂。 有人摇头叹息,有人沉默不语。 洪千户脸上却没了揶揄和愤怒,连讥讽也无。 这不是好事,说明他对这个新人彻底放弃。 就像在学校里,老师管教,说明还觉得学生有希望,而如果连气都懒得生,则意味着无可救药。 “齐平,别冲动,写一点也有分的。” 站在后头,从打进院,便未开口的裴少卿急了,低声提醒。 他觉得,齐平是在赌气。 因为被考官针对,一怒之下,撂挑子,说出这样的话。 殊为不智。 但齐平却比他平静的多,轻轻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是少年人的任性。 倘若硬要写,能不能?自是能的。 凭借脑海中的印象,齐平自信能拿到一些分数,但肯定不会太好,既然如此,那的确没必要浪费时间。 “好。” 洪千户面无表情,命人撤下桌案:“你可以离开了,裴少卿,你带他办手续。” 有长公主的推荐,即便弃考,也不影响入职。 只不过,今日的事必会传开,虽无人敢妄议,但丢的,也是永宁的颜面。 “我还有个问题,”齐平忽然开口:“题目中说,庭院中有一处特殊,在哪里?” 洪千户皱眉,随手指向外头:“入门左侧第三棵桃树下,有一株珍草,附着元气波动。” 这是考校的修为?或者说,人对元气的细微感应……齐平点头,认真道: “多谢。” “滚吧。”洪千户赶人。 裴少卿叹了口气:“跟我来吧。” 两人往外走,廊下,一众锦衣纷纷散去,不再多留,心思各异。 齐平刚走出几步,听到后头洪千户怒骂: “这茶怎么是冷的!?” 扭头看去,他站在桌旁,手里攥着茶壶,心情很差的样子,见齐平看来,不知有意无意,将口中的茶叶沫子吐在地上。 “呸。” 齐平平静转回身,走到院中,站住不动,开始认真地观察整个院子的布局,将每一处细节记下。 裴少卿见状,没说什么,许多锦衣也是如此。 类似的情形,他们看过许多次,历次考核,凡是分数不佳者,离去时,往往都会这般。 人之常情。 只是……再看一遍有什么意义?难道还能重考不成? 众人想着,没去打扰,各自散去。 没有人再注意齐平,而他在认真看了许久后,方才开口: “重来。” …… 场景变幻。 时间回到了一刻钟前。 一行人走在衙门里,来到了一座小院外。 “考核地点就在院内,镇抚大人吩咐过,跳过武试,直接进文试。”洪千户转身,淡漠说道: “进了考场,眼睛放仔细了,若是走神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齐平静静看着他,没回话。 就在后者皱起眉头时,他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大人,你可能对我有些误会。” 洪千户愣了下。 齐平却没了下文。 洪千户也未追问,一言不发,扭头往院中走,众人跟随,一切与不久前并无区别。 仍是那座小院,廊下,仍站着许多锦衣,好奇望来。 齐平快速扫过庭院,确认没有变化,走到第三棵桃树旁,目光投向树下草丛,又收回。 然后,他以无比认真的姿态,看向廊下锦衣。 这次,他要全力记下这些人的站位、性别。 …… “这就是新人?好年轻啊,比少卿还小吧。” “他看过来了,咦,观察院落的时间这么短,能记下吗。”有人诧异。 “许是放弃了庭院,专心记我们吧,这倒是个聪明的做法。”有人评价。 从院门走到内堂,只有很短的时间,若是贪多,反不如取舍。 只有裴少卿满心担忧,知道齐平并不知道考试题目,但也不敢提醒。 很快,一行人来到廊下。 洪千户看见莫小穷,重复了遍方才的对话,这才看向齐平: “现在进行文试考核,你可准备好了?” 齐平回神,拱手道:“是。” 洪千户皱眉,齐平的神态过于平静了,与他料想的不符,虽不想承认,但这一刻,他对齐平稍微有了一丝丝的改观: 虽然修为孱弱不堪,但这份静气……倒还可。 挥手,有人搬来桌案:“限你一炷香内……” 一般无二的题目。 齐平听完,没有急着动笔,而是闭上双眼,在脑海中梳理观察到的信息,构造院中的模型,就像……当初在范府中一样。 这副表现,落在不同人眼中,有着不同的含义。 莫小穷笑了笑,不很在意。 洪千户有些不安,这和他想象中不一样。 裴少卿忧心忡忡,知道这对齐平来说,太过困难,咬了咬牙,开口道: “千户大人,齐平今日舟车劳顿,精力损耗颇大,不知可否宽限些时间。” 洪千户哼了声:“你当考核是什么?再者,既是长公主推举的人才,定有过人之处。” 老阴阳师了。 不少锦衣则是一惊,并不知道,这少年竟是皇帝妹子推举的,愈发期待。 “能不能行,时间可不多了。”洪千户催促。 下一秒,齐平蓦然睁开双目,迈步行至小桌旁,提笔,着墨,笔走龙蛇,动作竟是行云流水,没有半点滞涩。 仿佛……完全不用回忆般! 一边描画,一边开口念道: “此院有山石五座,由大至小,居于撰、坤、震、离、兑位……” 他用八卦指代方位。 “另有木一十三棵,桃六、梨二、灌五……” 每念出一个,便在纸上点出一道墨渍,辅以序列,转眼间,庭院描绘完成。 齐平语气微顿,手腕微转,朝廊下点去: “院中锦衣左二十三人,女二,由西至东,位于……右二十七,女五,由东至西,位于……” 他的语速很快,笔墨更快,声音笃定清晰,传遍四方。 当他描绘出庭院建筑时,众人还一脸平静。 当他点出山石、树木时,洪千户意外地看向他,莫小穷眼眸亮起。 当他一一将廊下锦衣点缀完成,场中,再也无一人能维持镇定,皆是变色。 洪千户更是眼眸精芒爆射,死死盯着那桌上图案,心中满是震撼。 见了鬼一般,盯着青衣少年。 其余几名,一路跟来的锦衣,也是类似的表情。 只有他们知道,洪千户并未说明考试内容,只是隐晦提了一嘴。 这般情形下,齐平的表现就未免太过……惊悚。 “庭院布局如图,”这时,齐平完成了绘制,放下墨笔,平静道: “至于院中特殊之处,我修为低微,感知不清,只大略察觉,在入院左侧第三株桃树下……请大人指正。” 话落,全场寂然。 短暂愣神后,浓眉大眼的洪千户突然一把抓起桌上图纸,甚至等不及墨干,迈步走到院中,一一比对,举止之大,吓了众人一跳。 不多时,对比完成,他站在廊下,捧着那张轻飘飘的草纸,僵立不动。 “大人?”旁边,有锦衣呼唤。 “全对。”他喃喃。 “什么?”肤色苍白,面带笑意的莫小穷走出,问道。 “全部正确,”洪千户呆呆地看向他,又用一种复杂无比,震撼又不解的目光看向齐平,宣布道: “文试,满分!” 第48章 妖孽(求追读) 满分……当洪千户给出评价,廊下传来一阵赞叹。 这场考试听着简单,但并不容易,新人要跟随着考官步伐前行,留给其记忆的时间很短。 要背下的内容却很杂,包括众锦衣的指指点点,都是要排除掉的“干扰”。 所以,镇抚司虽广纳精英,但真正能拿满分的,屈指可数。 “不愧是长公主举荐的,果然不凡。” “怪不得要千户亲自考核,不知来自哪家。” 议论阵阵。 可洪千户却充耳不闻,仍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沉默片刻,他问道:“你知道考题?” 这话问的有些怪。 齐平回答道:“大人说,要我眼睛放仔细。” 洪千户沉默。 对齐平的表现,他第一个反应是震撼,第二个,便意识到,对方知道考核方式,否则,毫无准备下,几乎不可能做到。 也许是提前打探过,也许是听出了弦外之音。 并不重要,这些都不影响成绩的真实。 至于提前知晓具体内容,不可能,每次考核,院落、人员随机。 所以,这个关系户,真的在极短时间内,记下了所有。 洪千户心情无比复杂,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个错误。 这个关系户,并不是酒囊饭袋,可……倘若不是,为何对方修为如此低微? 他想要问,可这时候,另外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有点意思了,你叫齐平对吧。”说话的是莫小穷,那个肤色苍白,似乎永远在笑的男人。 “是。”齐平疑惑看去。 莫小穷盯着他,笑道: “你很不错,不过,记忆力并不代表什么,比如书院那帮画符的,记性就很好,却也是一帮蠢蛋,镇抚司要的是聪明人,我这里也有一道题,想考一考你。” 齐平皱眉:“这也是文试的一部分?” “不算,你可以选择不答。”莫小穷笑容不变,竟也真的不等齐平回话,便自顾自念出题目: “你的面前有两只容器,一散、一觯,如何称出一角酒?” 齐平愣了。 有些意外,这竟是一道数学题。 “散”、“觯”、“角”都是本朝计量单位,分别对应五升、三升、四升。 换言之,这道题的另外一个说法是: 如何用一个五升,一个三升的量杯,量出四升的水…… 齐平本来紧绷的心弦一下松开,这熟悉的题目,他上辈子在网上看过不知多少次。 就这? “此题涉及数理,考校你的逻辑推演能力。”莫小穷见他愣神,笑呵呵道:“不急,可以慢慢想,不计入你的成绩,只当……” “五满注三,五余二。三清空,五注三,五空置,复满,注三至溢,余一角。”齐平说道。 莫小穷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憋得有点难受。 “咳咳咳。”他咳嗽起来,眼神怪异,沉默了下,吐气道: “答对了。” 旁边,洪千户有点懵,他是个不懂算术的,完全没听懂,好吧,不单是他,场中听懂的都没几个。 皆是眼神异样。 如果说,前面的记忆题,还有那么一丝取巧,泄题的可能,那么,莫小穷临时出的题目,却无疑证实了齐平的能力。 “好厉害的新人。”一名百户赞叹。 角落,裴少卿杵在原地,有些呆,他是知道齐平本事的,可也没料到,对方会在逆风局打出这么高的伤害。 心悦诚服。 “大人,我算过关了吧。”齐平看向洪千户,主动开口。 后者沉默片刻,语气复杂:“自然。” 裴少卿笑容绽开,替齐平高兴。 廊下,一名百户悄然离开,朝后衙奔去,要将这边的事,回禀镇抚。 附近,三三两两的锦衣,也走过来,纷纷恭贺。 洪千户憋了半天,终于问出疑惑:“你究竟是哪家子弟,有此智识,却修为如此低微。” 他很郁闷,很难受。 感觉被无声打了个巴掌,故意玩的文字游戏,这新人轻易看破,却不说破,转头闪瞎了所有人的眼。 其中,齐平修为的误导起到很大作用。 京都里,但凡有些家财的,凡子女有修行天赋,皆会不遗余力,从小栽培。 可齐平的元气波动,给他的感觉,大概也就修行三月,不到四月的水准,只能说明,天赋极差。 齐平摇头,认真道:“我并不是京都人,也不是哪家子弟,我是豫州大河府人,事实上,今日,是我来到京都的第一天。” “嗯嗯,没错,我证明。”旁边,小奶狗裴少卿猛点头:“就在来衙门前,齐平刚破获一起杀人案,我亲眼所见。” 场间骚乱,大为意外。 这是他们没想到的。 齐平又看向莫小穷: “这位大人,我虽是殿下举荐过来,但的确没什么背景,我的父亲只是大河府一座县城里的捕手……所以,很抱歉,没办法让你喜欢。” “至于修为……” 他犹豫了下,无奈道: “我的确修为低微,可那是因为我修行时日尚短,不瞒各位,就在十几天前,我还连吐纳法门都没摸过。” “所以,你们真的误会了。” 这句话,他在进入院子时说过,但直到此刻,洪千户才明白,这句“误会”真正的含义。 可他却没关注这点,而是短暂愣神后,突然发现华点,震声道: “你说你修行了多久?!” “……十几天。” 安静。 人群中,传来丝丝吸气声。 洪千户与莫小穷对视一眼,难掩惊愕。 心中同时跳出个词: 妖孽! …… …… 镇抚司后院,春风亭内。 中年男子黑发拂动,放下茶盏,嘴角带笑:“所以,洪庐耍了个小心机,那少年却仍拿了满分?” 亭外,那名百户点头:“非但如此,莫千户又出了道数理题目,那少年,也顷刻间解开。” 中年男子颔首,看向余庆:“看来,你说他是断案奇才,并非虚言。” 余庆坐在小桌旁,没吭声。 “闷葫芦,”中年男子无奈,“你就该学学莫小穷,多笑笑,多说话。” 余庆道:“莫千户笑里藏刀,卑职学不来。” “你啊……”中年男子失笑:“等你升任千户,这话当面给他说去。” 余庆不答,想了想,说:“大人觉得齐平如何?” 中年男子道:“不错,可重点栽培。” 顿了顿,补充道:“修行方面,此子即便有天赋,但终究晚了些,想要追赶怕是不易,便交在你手下,帮衬一二。” “是。”余庆应声。 “去吧。” 中年男子挥手,余庆起身告辞,等背过身去,那张黑炭般的脸上,嘴角微扬: 那小子,等知道我也在镇抚司,大概会很吃惊吧。 第49章 抓人(求追读) 考核结束了。 当齐平说出自己的情况,洪庐与莫小穷神情复杂至极,修行十几日,便能有如此真元,称一声妖孽,不过分。 再考虑到,其毫无丹药辅助,更为难得。 洪庐脸庞火辣,不再多言,命裴少卿领着齐平离开,其余锦衣也被驱散。 可想而知,不消一日,衙门来了个妖孽新人的消息,便将传开。 …… 镇抚司,某个房间内。 齐平坐了一会,就看到裴少卿端着个托盘走来: “照身帖,户籍凭证都带了么?” 这熟悉的感觉,仿佛前世去政府部门办事……齐平倍感亲切,拿出凭证:“给。” 值得一提的是,凉国百姓也有“身份证”,名为“照身帖”,是一块小竹片,上面甚至有画像。 裴少卿笑容温润,坐在桌旁,帮他填写“表格”,这是必要的程序,稍后,还要送去盖章: “你刚才,真吓着我了。” “有吗?”齐平很无辜。 裴少卿眼睛亮晶晶的,点头道:“当然了,你没看洪千户那张脸,哈哈,今日过后,你在衙门里要出名了。” 齐平笑而不语。 按原想法,刚进单位,是想低调些的,不过,既然已经如此,也没关系。 苟不是他的风格。 “对了,我还不熟悉衙门,你给我讲讲,都有些什么官。”齐平问道。 裴少卿边写边说: “咱镇抚司成立时间短,没那么复杂,最大的是司首,官名‘镇抚使’,姓杜,名元春,乃是正三品官身,执掌整个衙门。” “其下,便是七名千户,修为都在洗髓境,你已经见过两位了,洪千户名讳,单名一个‘庐’字,坐镇衙门,莫千户典诏狱,掌刑罚,专门审讯那些犯官……” 说到这,他顿了下,小声说: “莫千户虽总是笑容满面的,却是真正的狠人,大家平日里都不敢和他亲近,凶起来很吓人。” 啊这……笑面虎人设吗……齐平点头,记下。 裴少卿继续道: “其他几位千户,你以后都会见到,不过,他们许多都不在衙门,常出门执行任务,所以,运气不好的话,一时半会,也见不全。反正官袍式样你也见过了,不会认错。” “千户之下,便是百户,这个数目更多,方才在厅里,跟在两位千户身旁的几位,差不多都是,不过啊……百户中高低悬殊。 低的也就比咱们高些,但少数的几位……嘿嘿,修为不逊于千户,只是还要熬一熬功勋,才好晋升。” 齐平了然:“所以,衙门里的洗髓境超过七人。” 洗髓便是第二境,齐平如今是一境引气。 裴少卿点头,继续道: “百户之下,便是你我了,数目最多,官名‘镇抚校尉’,至于再往下的一些白役,负责一些日常琐碎工作的,便不计入在内。” 齐平问道:“那职权呢?我们平常做些什么。” 裴少卿道:“处理案件,三司转过来的部分案子,或者陛下交代的事,都要咱们去做,这是主要的。 然后便是监察,各个堂口,每月都押着任务,要抓到一定数目的犯人,也未必是重罪,反正就是盯着朝野百官,谁犯了什么错处,都要记下,达不到,就要罚俸。” 这特么不就是kpi吗……齐平无语。 是不是到了年底,还要突击抓人,冲一波业绩? “再有的,便是皇城部分区域的值守,但大部分都是禁军去做,咱们偶尔才会轮到,但如果宫里的大人物要出巡,祭祀,我们要负责仪仗。” 裴少卿慢条斯理,一一讲述,又说了下衙门布局,规章制度等等,齐平都记在心里。 “好了,你站起来。”裴少卿填好了表格,拿起一根绳说道。 齐平茫然起身,警惕道:“你干嘛。” 拿绳子比划个啥,sm吗,但以小老弟你的颜值,绳子应该给我才对吧…… 裴少卿奇怪道:“量下尺码啊,好给你订袍服,不然呢?” 他觉得齐平的眼神怪怪的。 “……” 齐平没吭声,老老实实张开双臂,让他量好了尺码。 裴少卿笑道: “好了,就这些了,今天晚了,手续肯定办不完,另外,你的衣服、腰牌、武器等物件,得等一两天,你先回去吧,不用急。 新人刚入衙门,一般不会给任务,正好,你也先熟悉下京都,如果找房子有困难,衙门里有公房,但环境不太好……” 说完,唇红齿白的温润少年低头想了想,等瞥见外头暗下来的天色,一拍脑袋: “差点忘了,这个你拿着,是衙门的临时腰牌,可以凭此进门,另外,晚间内城门封禁,有这个可畅通无阻。” 齐平接过一张纸,小心叠好,放在口袋里,笑道:“今日多谢了。” 裴少卿笑道:“哪里话,往后都是同僚。我送你。” 两人并肩往外走,等到衙门口,齐平忽然想起一件事,道:“对了,下午客栈那件事,不会有问题吧。” “问题?”小奶狗茫然。 齐平解释:“那蛮子和徐府有牵连,我涉及其中……” 裴少卿恍然,温和笑道:“不必担心,手续虽未走完,但你过了考核,便已是镇抚校尉,谁敢找你麻烦,便是找镇抚司麻烦。” 妥了。 齐平心安,拱手告别,扭头雇了辆马车,顶着夜幕,朝客栈赶去。 “出来这么久,他们等急了吧。” …… …… 内城,一座大宅灯火通明,飘红的灯笼照亮“徐府”两个大字。 偏院,房间里。 一名家丁跪伏在地:“……整个过程,便是这般,那镇抚司的校尉在场,小的不敢强拦,赶忙回来等您。” 上首,一张大椅中,徐府大管事面无表情: “所以,那几个蛮商还在大狱里?” “是。” 沉默,旁边,一名随从道:“那蛮子粗鄙,身份却特殊,是与府里做生意的商队首领的族弟,要不要,知会下上元知县?放出来?” 大管事摇头:“镇抚司出面了,虽只是个校尉,但这个时候……不要惹麻烦。” “可商队那边……总得有个交代。” 大管事沉默了下,说:“人暂时放不出,先押着,等过了风头再放,至于交代……那指正蛮子的,是个少年?” 后半句,是对那家丁问的。 “对,是个外地来的小子,年岁不大。” “外地……恩,就是他了,给上元知县说下,找个由头,把人抓了。至于生意,我亲自去说。” “是。” 几人三言两句,便定了这事。 …… 外城区,马车辚辚。 “到了,承惠,一百文。”客栈外,车夫勒住缰绳,朝车厢里的齐平笑呵呵道。 玛德,黑车,这绝对是黑车……齐平被京都物价无情砍了一刀,心情顿时不美丽了。 给钱,下车,走进客栈。 下一秒,他表情微微一变。 第50章 救救我大哥(求追读) 因为白天的事,客栈里有些冷清,当齐平跨入正门,看到的,是一幕奇怪的景象。 几名官差坐在客栈一楼的桌椅上,似是在等待什么,范贰与齐姝站在柜台旁,里头,是死去东家的妻弟,现如今的掌柜。 气氛有些紧绷。 当齐平出现,一道道目光同时投来。 齐姝瘦削的脸庞上,大眼睛猛地亮起,范贰小眼睛“啪”地撑开,两人快步迎了上来。 “怎么回事?”齐平低声问。 范贰一手抓住他袖子,压低声音说:“大约两刻钟前,这几个官差来了,说有事找你,问是什么,也不说。” 齐姝走过来,蹙起眉尖,用力点头。 找我?齐平眼神动了动,看向迎面走来的数名官差,大多是陌生面孔,但也有“熟人”。 下午杀人案时,那为首的巡检也在其中,但不是领队。 “你就是齐平。”领头官差盯着他,用陈述句道。 齐平皱眉:“几位差爷寻我,有什么事?” 领头者硬邦邦道:“我们是上元县衙的捕手,有人举报,你涉及一桩案子,奉命提人审问,和我们走一趟吧。” 语气很不善。 “是下午的案子吧,”柜台内,年轻掌柜堆起笑容,忙走过来,谄媚道: “小人是苦主,多亏了齐公子仗义执言,才沉冤得雪,各位官爷,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和你的事无关,”领头者道:“阻挠办案者,视作同伙。” 齐平扬眉。 这时候,他再感觉不出异常,就是真蠢了,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是徐府下手?对方竟真大胆到这种地步? 他有点意外,突然就理解了,为何皇帝要建立镇抚司。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帝国的权贵,已经糜烂到了一定程度。 才需要一柄尖刀,为帝国疗伤。 一旁,范贰与齐姝同时变色。 “别呀,这绝对是误会。”掌柜惶恐,从怀中摸出一锭雪花银,熟稔递去:“官爷,您各位找错人了吧。” 那官差接过,掂了掂,厉喝:“贿赂官差,罪加一等!” 年轻掌柜大惊失色。 “我和你们回去。”齐平叹了口气,说道。 齐姝面露恐惧,一把攥住他的手,咬着嘴唇,有些颤抖。 “齐平,你……”范贰急了。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或者说,隐约猜到可能是徐府报复,但不敢相信。 “你不是有那个什么,拿……”他想说长公主的亲笔信,想提镇抚司,但齐平却摇头打断他,看向几名官差: “我能和朋友说几句话吗。” 领头者正要呵斥,那名面熟的巡检抢先开口:“只许说几句,不要想着逃。” “多谢。”齐平道,拉着小妹和范贰走到一旁。 先是安抚了下妹子,旋即,从怀中取出那张“临时腰牌”,交给范贰,低声说: “你拿着这个,立即去往镇抚司衙门,若有人拦,出示此物即可,到那边,找那个裴少卿,将这边的事说给他,他自然明白该如何做。” 范贰愣愣的。 “听清没有?”齐平问道。 “明白……”他下意识点头,“肯定送到!” “掌柜的,我家妹子先拜托你照看下,我去去就回。”齐平又看向年轻掌柜。 后者满脸愧疚,哽咽了下,重重点头:“公子放心。” “说完没有?走了!”官差催促。 齐平冲几人笑笑,转头任凭对方捆住双手,朝外头走去。 心中却是渐渐冷厉,徐府么……这么想送业绩?那就成全你们。 …… …… 等一行人离开,客栈内,所有人都是焦虑急切,范贰没敢耽搁,心知此刻能救齐平的,大概只有镇抚司。 找掌柜寻了辆马车,急匆匆朝内城赶去。 “齐小姐,您上楼休息吧,我这就去找人打点下,齐公子此番糟难,必是为了我们出头所致,便是散尽家财,也定将公子救出来。” 年轻掌柜咬牙苦劝。 齐姝却只是杵在大堂不动,仿佛丢了魂,过了好一阵,她突然想到什么。 这一刻,这个西北小县城里走出,有些自卑的穷苦少女突然爆发出无畏的勇气。 她猛地看向掌柜:“我要去内城,找一个人,你帮我。” 掌柜愣住,没问找谁,用力点头:“好。” …… 内城区。 “快快快!”范贰坐在车厢里,掀开帘子,大声催促。 入夜后,内城区行人少了许多,好在未开宵禁,因而,只要过了内城门,一般也不太会被拦下盘查。 “客人,您别催了,我这马跑起来,可费力。”车夫一脸为难。 范贰摸出钱袋,丢过去:“够不够?!” 车夫精神一震,马鞭抽破夜风,速度飙升:“您坐稳喽!” 不多时,马车抵达,范贰跳下车,大口呕吐,也不顾,用袖子擦了擦,强忍晕眩,奔向镇抚司衙门口。 “来者止步!”守卫厉呵。 范贰忙奉上凭证:“官爷,敢问裴少卿,裴公子可在?有急事找。” 守卫皱眉,接过凭条,扫了眼,微微一怔:“齐平?你是他的什么人?” “我们是同乡,朋友,他给人抓了,求你们救救他。”范贰焦急。 守卫变色,他们已经听说,衙门里来了个妖孽新人。 “你且稍等,我去通告。”守卫转身,奔入衙门,七拐八拐,找到裴少卿所在的堂口。 走到一半,正看到几道人影走来,显然是入夜散值的。 裴少卿正与身旁,穿百户官袍的黑脸男人说着什么,便看到守卫匆匆奔来。 “何事慌张?”余庆皱眉,呵问。 他最见不得手下散漫。 守卫行礼:“回大人,新晋校尉齐平友人前来求援……” 他当即将情况转述了一番。 话落,裴少卿愣了下,脱口道:“难道是徐府报复?” 余庆看向他,双目森寒:“怎么回事?” 裴少卿当即将下午的案子,徐府家丁与蛮子的勾结说了一番,末了忿忿道: “齐平今日刚到京都,哪里会涉及什么案子,必是报复无疑!” 余庆笑了,笑容中,带着酷寒的意味: “好,很好,敢动我镇抚司的人……有些意思。 走,去上元县衙!” …… …… 亲王府。 “什么人?”威武奢华的府门外,值守的军卒看向远处疾驰而来的驽马,握住佩刀。 敢在亲王府附近纵马,这已是罪过。 驽马减速,军卒愣了下,发现骑马的,竟是个瘦瘦小小的少女。 不禁大为惊奇。 这年头,寻常女子是不懂御马的。 “我要见郡主。”齐姝下马,看向门卫,以莫大的勇气说道。 她知道,这座城市里还有两个人可以救大哥。 可长公主住在皇宫里,她进不去,只有亲王府,处于内城区,可以触及。 “郡主岂是你能见的。”门卫大怒,便要驱赶,但又想到自家郡主的性格,补了句:“你是哪家的,可有拜帖?” 齐姝正要开口。 突然,对面街道传来噪声,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来,周围有军卒拱卫。 车辆停下,一个女人温婉的声音传出:“怎么回事?” 齐姝扭头,攥着拳头,大声重复:“我要见郡主。” 短暂安静,车厢里,传出清亮悦耳的轻咦,继而,穿着粉色宫裙,面容精致的安平郡主探出头来,惊讶道: “小哑巴?你们来京都了?齐平呢?” 因为齐姝不乐意说话,闷不吭声的,安平叫她小哑巴。 “我哥被衙门抓走了。”齐姝声音沙哑,带着哭腔。 安平俏脸一沉:“说清楚!” 第51章 他是修行者(求追读) “各位差爷,不必看得这么紧吧,我又不会跑。” 夜幕下的街道上,齐平被一群官差押送,走了一阵,笑着说。 并没有电视剧里那种沉重枷锁。 事实上,那种东西,只有特殊情况才会配置。 此刻,他只是双手被一条牛筋绳捆绑住。 领头者看了他一眼:“练过吧,武师?我劝你一句,不要想着挣脱逃窜,这里是国都,可不是别处。” 是啊,这是京都,你们就敢这般,平白无故抓人。 齐平轻轻一叹,没有与这几人斗嘴,都是底层衙役,执行上级命令的工具人罢了。 至于看出他武师身份,不意外。 武者的体魄、掌心的茧、走路的步态都与常人有异。 “我只是想知道,等下会遭遇什么。”他说道。 队伍中,那名面熟的巡检犹豫了下,说:“我们也不清楚,收到的命令,便是将你收押入大牢。” “不审问吗?我可是犯了案的。”齐平问。 巡检沉默。 齐平懂了,所谓的犯案当然只是借口,子虚乌有,所以,他也不必过堂,更何况,已是晚上。 “报复我的是徐府?那位大管事?还是徐府主家?”他试探询问。 一名官差嗤笑:“这点小事,哪里用得着给事中吩咐。” “都闭嘴,快到了。”领头者呵斥,禁止再做讨论。 …… 拘捕齐平的是上元县衙,三百年前,凉国建都时,这座城市规模还不大,只下辖“上元”、“宁江”两县。 定都后,城池一扩再扩,将周边区域合并,至今,下辖县城已达八座。 而“上元”、“宁江”两地,则属外城范围。 按照齐平的理解,便是首都附近的两个区。 抵达衙门时,也没走正门,而是从侧门进入,连知县的脸都没见到,一路押送至牢房。 “进去!” 地牢阴森恐怖,等将齐平关入监牢后,几名官差回去复命,周围竟一下安静了。 预想中,犯人们谩骂吵闹的声音并未出现。 这处区域,竟只有他一个犯人,房间里,也是如此。 “单间?这么好?”齐平挑眉,他可不觉得,京都的牢房住宿条件会这般高,内里必有猫腻。 不过他也不慌,借着走廊里微弱灯火,在靠墙的草席上坐下。 开始思索。 “看来,出手的并非徐给事中,大概率是那名管事,很正常,我这种小人物,根本不可能惊动高官,啧,一个管事就能命令知县,有财阀那味了。” “为什么找我麻烦?单纯泄愤?未必,若是那般,直接找家丁将我绑走,打一顿岂不是更好,关小黑屋算什么。” “所以,大概率,仍是与那几个蛮子有关,是为了给对方一个交代,又不敢触怒镇抚司,所以找上了我?” 齐平根据已有信息推理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突然,一声“咣当”的声响,打破寂静。 远处走廊的门打开,数道身影涌入。 齐平起身,眯起双眼,黑暗中,几个熟悉的人影走来,竟是那几名蛮商! 他们穿着干净的囚服,没有镣铐,显然并未遭遇虐待,此刻,脸上是残酷的笑。在他们身后,是牢头及几名衙役。 “进去。” 衙役打开牢门,将几名蛮商送入,旋即头也不回,迅速远去。 “小子,我们又见面了。”杀人的蛮商笑得很开怀,“多管闲事的时候,想到现在没有?” 齐平被几人堵在墙角,面无表情,终于明白了对方的目的: “是徐府大管家做的,把我抓过来,给你们泄愤?这算是某种交易?” 高大魁梧,肌肉虬结的蛮子露出森白的牙齿:“脑子果然聪明,这么聪明的脑子,打坏了,还真有点可惜。” 嘴上说着惋惜,但却是双目赤红,笑容残忍暴虐。 身旁,几名蛮子哈哈大笑,指骨作响,一步步合拢过来。 齐平站在角落,看到阴影蔓延而来,脸上没有惊恐,只是有些古怪,但这一幕落在对方眼中,更像是吓傻了。 是啊,一个少年,即便学过武,但双手被缚,面对同样身怀武力的数名蛮子,哪里会有半点胜算? 所有人都这样认为。 但…… “你们不是修行者吧。”齐平忽然问。 几个蛮子愣了下,突然生出极大的不安:“你什么意……” “啪!”话没说完,便见齐平手腕用力,真元加持下,坚韧如铁的牛筋绳索骤然绷断。 一名蛮子目露惊恐,骇然后退:“修行者!!” …… …… 县衙地牢在后,距离办公地点颇远。 此刻,虽已散值,但衙门里仍有人值班,灯火点缀。 内堂,上元知县陈年坐在方正大椅中,手捧茶盏,喝了口,不知在思量什么。 忽而,外头脚步声传来,那几名衙役进门,垂首:“大人,人已押入地牢。” “恩,没出岔子吧。”陈年问道。 几人摇头。 下午那名巡检犹豫了下,咬牙道:“大人,那少年如何处置?” 陈年撇了他一眼:“不用你管,徐府的要求很明白。将那几个蛮子送过去,关在一起,至于发生什么,都算在犯人斗殴上。” 知县在外是土皇帝,可在京都……呵呵,就是个屁。 陈年于官场沉浮十载,早已精通甩锅技巧。 徐府得罪不起,可镇抚司万一追究起来,更是要命的事。 所以,蛮子不能放,那少年外地人,抓便抓了,但谨慎起见,衙门也不会直接动手。 巡检脸色一变,委婉道:“那镇抚校尉若真来查……” 陈年将茶盏重重一放,不满道: “记住你的身份,镇抚司哪会记得一个外地人如何,至于那几个蛮子,呵,本官倒是不介意镇抚司来查,若是来了,把那几个蛮子斩了,谅那徐府家奴也没法再说什么。” 提起徐府,他也有些怒意。 自己好歹是朝廷册封堂堂知县,却被一个家奴呼来喝去,有蛮子在辖区犯案,都不敢抓,还要靠镇抚司强压。 说出去都丢人。 “没你们的事了,下去吧。”陈年心情烦躁,挥手赶人。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县衙前院传来喧闹声。 “去看看,何人喧哗!”陈年吩咐。 几名衙役忙朝外赶,可刚走了一半,便见一伙人闯入院中,灯火下,着锦衣,戴鹅帽,腰配绣冬刀,杀气腾腾,威风八面。 “上元知县何在?”余庆寒声问道。 陈年手中茶盏跌落,“啪”地摔成无数片,整个人触电般弹起,瞪大眼睛。 镇抚司,怎么来了?! 第52章 不能惹的人(求追读) 镇抚司……作为京都官员,陈年对这个成立尚短,却令朝堂诸公谈之色变的机构有着发自内心的恐惧。 他知道,在其掌握的那座诏狱中,关押着无数身份显赫的官员。 那些锦衣,仿佛满朝文武噩梦中的厉鬼,而其首领杜元春,更被有心人渲染成了魔头般狰狞的形象。 而此刻,这群锦衣找上了自己。 方才还很“硬气”的陈年瞬间软了,堆起谦卑的笑容:“余百户,什么风将各位吹来,坐坐,来人呐,看茶。” “不必了。”余庆淡漠道:“陈知县,你可知我等为何而来?” 陈年故作茫然:“下官不知。” 余庆冷哼,一丝真元含在口中,震的陈年心神摇曳:“敢抓我的人,却不敢承认?陈知县,我真想知道,谁给你的胆子!” 陈年这次真的懵了。 抓对方的人? 自己什么时候做过?我敢抓镇抚司的人?说什么笑话……陈年心中一沉,小心翼翼道: “大人,下官绝不曾做过此事,此间,是否有些误会?” 这一刻,他甚至有些怀疑,对方是刻意栽赃,找自己刷任务了。 镇抚司每月可是有抓人指标的! “什么误会?人就是你们抓的,我亲眼所见。” 突然,锦衣中,范贰跳了出来,义愤填膺,指着那几名未及撤走的官差: “就是他们!在客栈拘走了齐平!” 什么? 齐平?陈年愣住,没想起是谁,但很快,他脸色巨变:“是那个外地人?!” 他不敢置信,那个外地人,怎会与镇抚司有关? 不,是有关的。 他想起下属汇报中,曾提及客栈案件,有一名镇抚校尉出面,莫非便是此人同僚? 可,若是如此,对方为何不表明身份? 这一刻,无数疑问填入他的脑海,而那几名工具人衙役,更是心神巨震,脸色煞白。 领头的本能道:“不可能,那个齐平今日才入京都,怎会……” 这一点,他在客栈确认过。 锦衣队列中,裴少卿开口:“齐平今日来京都,便是参加镇抚司考核,傍晚时分,便已入职,此事衙门人尽皆知。” 顿了顿,他补了句:“我当时之所以在场,便是去迎他。” 恩,这样说,无疑更符合常理。 果然,此话说出,众衙役再无言语,只觉寒气蹿升,那名巡检更是露出恍然的神情……不意外,反而认为,如此才正常。 而陈年一颗心则彻底沉下,感觉匪夷所思的同时,在心底将徐府管事骂了祖宗十八代。 没调查清楚就让我抓人,眼下该如何是好? 余庆厉呵:“陈年,你有何话说!” 陈年心思电转,一拍大腿,愤愤道: “误会!绝对是误会! 是那徐府来人,状告那少年,本官一时不查,信了对方,这才按律,命衙役前去请人,配合调查,大人,此事……下官并不知情啊。” 余庆表情冷淡,正要说话。 突然,衙门院外再复喧嚣。 众人齐齐望去,下一刻,大群佩刀护卫冲入,分列两旁,旋即,两道女子身影一前一后,迅速赶来。 为首的赫然是一袭浅粉宫裙,华美俏丽,衬的衣裙主人娇小玲珑。 肌肤粉白,面容精致的安平郡主强势进场,活泼动人的眸子扫了下庭中众人,微微挑眉,扬起下颌: “呦呵,人还不少嘛。” “郡主!”陈年大惊失色,不知这位怎么来了。 余庆眼神微动,瞥见了跟在安平身后,不起眼的乡下丫头,猜到一二,略感惊讶。 而裴少卿等锦衣,却同样迷惑。 堂堂郡主,怎会深夜造访上元县衙? “你就是知县?” 安平郡主不认得陈年,但识得官袍,居高临下道: “好大的胆子,连我亲王府的客人也敢抓,本郡主倒想听听,齐平是犯了什么案子?” 齐平?她也是来找齐平的? 这一刻,众锦衣面露讶色,继而,想到传言中,齐平乃是长公主举荐,而安平郡主,与长公主关系极近,知道齐平,倒也正常。 只是……知晓是一回事,会为其深夜来此,是另一回事。 “这齐平究竟如何得两位贵人如此青睐?”有锦衣低声感慨。 百思不得其解。 完了……镇抚司来人,亲王府也来人……陈年只觉天塌了,若是前一刻,还怀疑,镇抚司许是借题发挥。 甚至,有些许质疑,裴少卿所言。 可当郡主驾临,兴师问罪,哪里还不明白,那素未谋面的“外地人”,才是有大背景的。 冷汗沁出,后背瞬间打湿。 陈年高呼误会,将方才那套说辞,又搬了出来。 说完,突然想到什么,神情骤变,急声道:“郡主、余大人请在此稍坐,下官即刻便将齐校尉接来。” 双方见状,未做阻拦。 陈年强压恐惧,奔出院落,使出吃奶的力气,朝地牢狂奔。 他没忘记,给齐平安排的“招待”。 若是对方被那几个蛮子,打出好歹,甚至……陈年浑身发冷,不敢再想,只期盼牢头动手慢些。 不多时,他抵达监牢,尚未进远,便大声呼喊起来。 牢房内,值班的衙役闻声走出,看到县尊火急火燎赶来,皆是一愣。 “那少年……刚送来那犯人在哪?!处境如何?”陈年发问。 牢头怔神,以为县尊来叮嘱,邀功道:“大人放心,小的已照您的吩咐,将那人犯与蛮子关在一处,想必,此刻玩的正欢。” 完了……陈年眼前一黑,只觉跌入深渊。 “大人?大人?”牢头疑惑,轻声呼唤。 下一秒,便见斯文模样的陈知县,额头突然青筋跳起,不知哪里生出巨力,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抽去: “混蛋!你害死我了!” “啊!”牢头惨叫一声,嘴巴喷血,眼泪流出,跌在地上,完全傻了。 “还不带我过去!”陈年朝余下几人咆哮。 “是!” 众人冲入地牢甬道,抵达厚重木门,这门是特质的,自带隔音,除非靠近,否则听不到内部声音。 “咣啷啷。”锁链被扯开,一行人方开启牢门,便听到凄厉惨叫,陈年怒吼: “都住手!!” 他想要呵斥,令蛮子不再施暴。 至于之后如何交代……只能祈祷人还活着。 可当一行人来到牢房外,朝栅栏内部看去时,所有人,都僵立原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只见,牢房里,鲜血斑驳。 几个蛮人大汉皆躺倒在地,血肉模糊,踩在几人身体上的齐平转动手腕,抬头,视线从栅栏投向陈年,皱眉道: “有事?” 第53章 污点证人(求追读) “有事?” 染血的地牢内,空气弥漫着酸臭味,此刻却安静的吓人,只有那尚未昏迷的蛮子痛苦呻吟。 至于齐平,一脚踏地,一脚抬起,踩在那人胸口,身上没有半点伤痕,只有褶皱。 “没……没事。”陈年被这一幕惊呆了,下意识回话。 说完,见齐平扭回头,挥拳就要再度开弓,方打了个激灵,抬手阻拦: “齐校尉……”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是自己蠢了。 镇抚校尉几乎都是修行者,怎会敌不过几个普通人? 即便蛮子膀大腰圆,也有武力,但修行,本就是凡人难以逾越的天堑。 可笑,自己竟还担心齐平被打死。 若是正常时候,他不会忘掉,可余庆与安平先后到来,他心神震动,才忘了这茬。 “你是知县?” 齐平闻声,也没再打,目光投向陈年官袍,露出一丝笑容: “这几人欲要杀我,无奈之下,只好反击,知县大人觉得不妥?” 对方叫自己“校尉”,说明,镇抚司已经来人。 “不……是……不……”陈年语无伦次,忙摆手,竟是结巴起来:“误会!都是误会!齐校尉打得好!” 说着,他看向身后衙役,怒道:“还不将齐校尉迎出来?” 牢房的衙役还未回神,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本能应声,慌忙打开牢门。 齐平却是老神在在,慢腾腾在草席上坐下了: “知县大人说笑了,我涉及案子,收押在此,哪里能随便进出,岂不是视律法为无物?” 顿了顿,故意道:“啊,莫非是要上公堂提审?” 陈年都快哭了,见状踏步进门,躬身堆笑:“齐校尉莫要开玩笑,此事完全是误会一场,乃是那徐府管事诬告,才……” 齐平坐在墙角,不咸不淡道:“上元衙门按律法行事,我身为镇抚校尉,理当配合。” 他不走! 陈年眼前发黑。 突然扭头,命衙役离开,这才一撩官袍,也坐在了地上,忽然一咬牙,轻轻打了自己一巴掌,道: “齐校尉,您看……” 齐平有点意外,心说不愧是官场老油条,能屈能伸。 不过,至于嘛……裴少卿能把你吓成这样? 陈年见状,又是一顿赔礼道歉,末了苦劝道:“我知校尉心中有气,可眼下安平郡主及余百户都在外头等着,总不好……” “等等,你说谁来了?”齐平愣了。 安平郡主?这姑娘咋来了,我只要范贰去找裴少卿……还有,余百户?是哪个,于还是余? 齐平脑海中浮现一张黑脸,心说不会吧。 他并不知道,余庆在京都何处任职。 这下,他也坐不住了,借坡下驴,施施然起身,走出监牢时,脚步一顿,看向血肉模糊的蛮子:“这几个……” 陈年拍胸脯:“任凭校尉处理!” “算了,先出去。”齐平心说,这帮人基本残废了,也不急着解决。 一行人出了监牢,陈年一路赔笑,很快返回衙门院落。 镇抚司和亲王府的人都还在等。 齐平见状,整理衣衫,快步疾行,一眼叨中了鹤立鸡群的安平,高呼:“卑职见过郡主!” 刷…… 一道道视线投来,齐姝与范贰最先迎来,见齐平完好无缺,没有受伤,先是松了口气,旋即露出笑容: “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齐平眨眼,冲范贰点头,又看向齐姝,有些无奈:“郡主你找来的?” “恩。”齐姝低下头,蚊呐般应了声,一副犯错的态度。 齐平让她在客栈里等,她自作主张了——看到众锦衣时,她便已明白,齐平早有准备。 “你啊。”齐平哭笑不得,揉了揉妹子的头发,哪里忍心责怪。 “齐平!你来了京都,怎么不告诉本郡主。”活泼清亮的声音传来,故作嗔怒。 齐平果断开舔:“是卑职错了!请郡主责罚!” 肌肤雪白,脸孔精致的安平大大咧咧走来,闻言咯咯直笑,心里就很舒服,叉着小蛮腰: “知道就好,本郡主先出去,等会你来领罚。” “遵命!” 安平领着亲王府护卫离开了,齐平这才看向众锦衣,准确来说,是为首的余庆,深吸口气,语气复杂: “大人怎么在这。” 这话一语双关。 一个是说,余庆怎么亲自过来,二个,则是问这位巡抚卫队长怎么也在镇抚司。 余庆黑脸上浮现一丝笑容:“只许你来,不许本官来?” 厉害了啊老余,用双关回双关,没想到你个黑汉子竟然还会打嘴炮……齐平心中竖起大拇指。 这里的“来”,明指上元县衙,暗指镇抚司。 “你被分在余百户手下了,我也是。”裴少卿走过来,低声说。 这回成【真】同僚了,非但在一个衙门,还在一个部门里。 只能说,确实有缘。 “谢了。”齐平讶异,继而低声道。小奶狗笑得很甜。 “哎呀,我就说是误会嘛,”陈年笑容满脸走来,“齐校尉好好的,没事的,没事的。” 齐平似笑非笑:“将我和几个蛮人关在一起,确实没事。” 余庆眼神一寒。 陈年心中哀叹,咬了咬牙,说道:“余大人,此事确系徐府管事诬告,下官这便差人擒拿,定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他知道,这一劫可能躲不掉,但他只能咬死了,将锅都丢给徐家。 “不必了,”余庆冷漠道: “本官已命人前往徐府提人,胆敢诬告镇抚校尉,呵,有陈大人出面作证,罪证确凿,按律处理。想必,便是徐给事中也无话可说。” 陈年强笑:“本官愿为人证!” 心中哀叹。 余庆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做人证,得罪徐府,定个诬告罪,他负“失察”之责。 要么,替徐府打掩护,咬死了齐平涉及案子,这个在法理上有操作空间,可代价是得罪镇抚司。 他别无选择。 “大人稍等,下官这便去写下证言。”陈年叹息,朝内堂走。 见齐平皱眉,裴少卿解释道: “那管事替徐府掌管一应生意,且涉及权贵不只一家,若无确凿证据,徐府定会死保他,我们若是死抓着陈年,把他逼急了,完全倒向徐府,会有些麻烦。” 这句话信息量很大,其中涉及双方交易。 齐平倒不在乎,他本来也没吃亏,陈年虽然可恶,但也只是工具人,当面自掴,赔礼道歉,姿态很低了。 相比之下,他更想让那个徐府大管事付出代价。 “对了,这样的话,业绩还有吗?”齐平忽然问。 业绩?裴少卿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笑道: “放心吧,徐府大管事手里肯定有一堆见不得人的资料,把他抓了,丢进诏狱,随便撬出几条,下个月的任务估摸都不愁了。” 众锦衣纷纷点头,目光发亮。 “业绩”好,他们也有奖金的。 今晚这一波,齐平非但自救成功,更为整个部门捞了一大波好处,双方都觉得很满意。 这时候,陈年写好了证词,交给余庆,众锦衣还有些事要收尾,便让齐平三人先回。 齐平也没推辞,带着小妹和大孝子朝外走。 外头,小郡主还等着他呢。 第54章 安平:这道题,太难了(求追读) 齐平走出衙门时,果然看到亲王府马车停在外头,忙抱拳拱手:“郡主,卑职来了。” 这话说着有点怪。 “近前说话。”马车里传出声音,脆生生的。 侍卫放行,齐平来到车旁,就见窗帘掀起,露出安平精致的眉眼。 火光映衬下,肌肤透着暖红,没有一点瑕疵,穿着华美的宫裙,有点洋娃娃的感觉。 倘若说,在河宴时,还有点英武气,此刻却只余娇媚。 此刻,安平正笑吟吟看着他: “本郡主听镇抚司的人说,你今日过了考核?似乎,还不寻常。” 齐平垂下目光:“是。期间有些波折。” “说来听听。”安平催促,见他要开口,忽又打断:“边走边说,先送你们回客栈。” 这么好?齐平意外,作势要上马车,吓了安平一跳: “你干嘛?” “上车啊,郡主不是说要送卑职一程。”齐平故作疑惑。 安平嗔道:“你跟着步行!就当惩罚了。” ……我就知道,齐平装出可怜模样,点头称是。 安平性格与长公主迥异,要用不同的技巧相处。 车轮滚滚,速度却并不快,齐平快走几步,便能并驾齐驱,在安平的命令下,给她讲考核的经过。 安平靠在车厢边,听得入神,听到洪千户误解齐平,玩文字游戏时,义愤填膺。 听到齐平满分破局,洪庐等锦衣瞠目结舌,眉开眼笑。 仿佛完全代入了故事中。 听完这段,还不满足,又问起齐平被抓的缘由,继而引出客栈杀人案。 齐平又讲述了一番,事件本就曲折,他又艺术加工了少许,听得安平啧啧称奇,赞叹不已。 等抵达客栈,故事刚好讲完,她还意犹未尽的,但也知时辰已晚,瞥了眼客栈招牌,笑道: “你住这啊,我可记下了,有空找你玩。” “啊这……过几日会换住处。”齐平为难。 “我不管,反正想找你了我就来问。”女霸总的口吻。 齐平叹气,行吧,到时候跟掌柜的说下……忽然,他想到什么,道:“卑职近来琢磨出个小物件,不知殿下是否感兴趣。” “什么东西?拿来我看。”安平眼眸一亮。 上回的跳棋,这段时日,已经由她的手,在京圈权贵中扩散开来,饱受赞誉,她也跟着风光了一把。 “稍等。”齐平转身进客栈,不多时返回,手中多了个古怪的,由积木拼成的十字物件: “此物名为鲁班锁,是一样考校智力的玩具,拆卸还算简单,但拼凑还原却要费些心思。” 是的,鲁班锁。这是他赶路期间无聊做的,这个世界尚未出现此类玩具。 做了两个,一个给齐姝玩了,余下一个,干脆给安平好了。 这位郡主喜好有趣的物件,便算作她今晚来援的报答了。 “考校智力?”安平接过,把玩了下,自信道:“这个我可以。” 呵呵,g别立这么早啊……齐平笑而不语,恭送马车离开,转回身,招呼妹子和大孝子: “回屋!” 入京都第一天,可真特么“精彩”。 …… …… 马车内。 安平靠在柔软的坐垫上,借助头顶法器照明灯的光芒,认真捅咕起构造精巧的鲁班锁。 过了不久,“咔哒”一声,成功拆开,散成许多木块。 “就这?考校智力?”安平笑了,顿觉不过如此。 “恩,下一步,是将其还原。” …… 内城,镇抚司衙门,灯火通明。 后衙之后,另有一座独立的灰色建筑,名为“诏狱”。 此刻,这座令满朝文武丧胆的地牢深处,传出一声声凄厉惨叫。 莫小穷沿着宽阔,阴森的走廊缓行,两侧,固定于墙壁上的幽火摇曳,映照的他的影子宛若择人而噬的恶鬼。 “啪!啪!啪!” “啊——” 鞭打声,惨叫声,宛若此处界域永恒不变的音符,诏狱终年不见阳光,生活在这里,时间的概念也会模糊。 “千户大人!”当莫小穷来到一处牢房外,值守在此的锦衣忙起身。 “他还是不配合?”莫小穷问。 锦衣点头:“按照您的吩咐,我们断了他的水粮,尝试恐吓,但对方有恃无恐,若是不动刑,恐怕……” 莫小穷打断他:“开门。” 锦衣掏出钥匙,拧开身后铁门,里面,竟是一座无光的狭小密室,一名身材清瘦,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缩在墙角。 听到声响,浑噩起身,抬手挡住外头的火光。 “王显,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不要逼我,否则,你会后悔来到这个人世。”莫小穷平静道。 名叫王显的犯人眼底先是流露恐惧,旋即又压了下去,冷笑道: “旁人怕你莫小穷,我却不怕,你们没有证据便将我羁押,按大凉律,最多三日,必要放我离开。” “或者,你莫千户要动刑?呵呵,我要提醒你,我是子爵,我身后有众多勋贵,你若敢平白无故,对勋贵用刑,便是你的主子也扛不住!” “咣当。”铁门合拢,对方的叫骂被阻隔。 莫小穷面沉似水,旁边的锦衣试探道:“大人,要不要用水刑?” 并不是所有酷刑,都会留下伤痕。 “再说。”莫小穷摇头,迈步离开,心情很不愉快,对方的情况特殊,用刑的意义不大,或者说,是最后的手段。 这令他也是头痛无比。 想着这事,他沿走廊返回,忽然,看到有锦衣押着一人进来。 “新人?哪家的。”他问道。 那锦衣道:“禀大人,给事中徐士升府里的大管事。” 莫小穷愣了下,问明原委,当得知对方诬告齐平,反被抓捕,不禁笑出声来: “有些意思。” 低头瞥了眼小便失禁,双腿瘫软的大管事,嘴角笑容扩大:“交给我吧,刚好心情不顺,缺个人泻火。” 几名锦衣顿时流露怜悯神情。 徐府大管事面无血色,惊恐万状。 ……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 亲王府内,当贴身侍女敲开郡主的屋门,看到鸭子坐在床上,顶着两只黑眼圈,神情憔悴的安平时,吓了一跳: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一夜未眠的安平茫然地看过来,身前是拆成零件的鲁班锁,欲言又止,忽然,哭丧着脸: “太难了,这道题……太难了……” 第55章 诏狱(求追读) 齐平是辰时醒来的。 按理说,新到一处地点,往往很难睡得安稳。 但许是昨日经历了太多事,他起床时,天已大亮。 穿衣,推门,刚巧有客栈伙计经过,露出笑容,引着齐平去洗漱,吃饭。 客栈是不负责客人三餐的,可恩人除外。 齐平走近客栈后院时,就看到饭堂里,齐姝和范贰已经坐好。 桌上热腾腾的早餐,没看到掌柜和丧偶的妇人,大抵在忙东家后事。 “你们还没吃?”齐平大马金刀,施然落座。 齐姝摇头,范贰急不可耐地捏起一根油条,往嘴里塞,含糊告状:“她说要等你。我说咱先吃得了,还不干……” 少女瞪他,大孝子瞬间怂成包子,闭嘴了。 齐平莞尔,端起米粥干了半碗,只觉浑身温暖,边吃边聊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范贰吞下食物,兴致勃勃: “找地住啊,虽说客栈也不错,但毕竟不方便,我昨个跟掌柜的说了,他帮忙联系的中介行,嘿,你猜怎么着,今早上就回话,找着了。” 齐平并不意外,在京都开客栈的,三教九流,肯定熟。 有掌柜的帮忙,三人节省了许多麻烦,不然的话,他们人生地不熟的,难免被宰。 他又问了下具体情况,范贰说,中介行推荐了几个合适的房源,只是都还没看。 左右无事,三人吃完早饭,在伙计的带领下,开始了看房之旅。 …… 京都居,大不易。 这话体现在物价上,从昨日齐平乘车费用便可见一斑。 范贰要做生意,便想着租一套商住一体的宅子。 格外费心思。 范老爷给儿子的启动资金不算少,但毕竟只是小地方富户,全部身家丢在京都,都砸不出个水花。 再考虑到操持生意的花费,更要精打细算。 东城房价最便宜,但百姓也最穷,不符合二少爷开店的想法,故而舍弃。 西城北城截然相反,富户多,房价高,因而,最后选在了南城。 一处名为“六角巷”的地方。 说是“巷”,但实际上,是条小型商业街,有固定的客流量,位置还不错。 “这房子原本是个书画铺子,上个租户因急着用钱,便要转手,价格相对便宜些,每月租金二十两,还有半年的租期,再算上转手花费……” 中介噼里啪啦一顿算,上百两银子不翼而飞。 齐平在旁边看的咋舌,心说好家伙,自己全部身家也就够租两月,齐姝更是心疼的直咧嘴,虽然花的不是她的钱…… 但,看着也难受啊。 范贰却是极为满意,这个地段,这个价格,关键书画店与他要开的书铺近似,装修什么的,都省了。 大手一挥,签字付钱。 于是,三人终于有了住处,前头是铺面,后头是个大院,四五间房,家具齐全,不显破败,显然,上一家搬走不久。 院子里还有口井,旁边有株老桃树。 春日时节,桃树抽芽,黑褐色的枝条上挤满了花苞,有的已盛开,粉嫩透亮,让人喜欢。 “等会回去,把行李搬过来,再打扫一下,咱们这就住下,等安顿好了,我再琢磨开店的事。”范贰公子站在院中,意气风发。 齐姝猛点头,眼睛弯成月牙。 齐平也很满意,生意上的事,他暂时不准备掺和,至于白住范贰的房子,他也心安理得,并非无耻,无它,权力尔。 在京都做生意,不可避免会遭到各方盘剥,江湖帮派,甚至附近的衙役,都要应对。 齐平身为镇抚校尉,足以替范贰挡下无数麻烦,这个道理,两人虽未明说,但都心知肚明。 房子定了,已经到了下午,齐平没有跟两人打扫房屋,而是朝内城赶去,他准备去衙门,问下徐府管事抓了没。 恩,在这种事上,他很记仇的。 …… …… 镇抚司衙门,一如既往的忙碌。 齐平抵达时,便看到锦衣进出,络绎不绝。 出示凭条,寻人问了余庆堂口所在的院落,齐平刚抵达,就看到了裴少卿。 “今天不放假?”齐平笑眯眯招呼。 裴少卿放下纸笔,有些小无奈:“哪有那么多假。” 他有点郁闷,昨天的假期硬是被弄成了加班。 “来得正好,手续走完了,给新人下发的修炼资源,你可以领取了,至于腰牌和衣袍,还得等等。”裴少卿笑道。 齐平诧异:“修炼资源?” 裴少卿道:“你不知道?身为镇抚校尉,每个月除了俸禄外,还有辅助修行的丹液配发,恩,你没用过的话,首次吸取效果格外好。” 还有这好事……齐平开心起来:“那我月俸多少钱?” 裴少卿愣了下,心说你不该问丹药几枚,何种品质吗,怎么净关心黄白俗物……憋了几秒,回答:“三两银,二石米。” 我的工资翻了六倍……齐平呼吸急促。 “钱的确不多,大头在考功奖赏。”裴少卿担心他嫌少,解释道:“每月各堂口有任务,做得好,便多些,做得差,便少些。” 我懂,吃提成呗……齐平瞬间干劲十足。 看谁都像犯人。 “对了,那徐府管事抓了么?”齐平想起正事。 裴少卿点头:“抓了,昨晚上就送诏狱去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可以吗?” “当然,”裴少卿笑容甜美:“我带你去吧,正好,你也得熟悉下衙门各部。不过,那边阴森森的,呆久了不舒服。” 能有多不舒服,不就是监狱嘛……齐平不甚在意。 …… 诏狱不远,但齐平供职的院子没有直通路径,两人绕了一圈,才抵达,远看时,只不过是一片灰色建筑。 等走近了,才发现,这边连气温都低了两度。 石砖堆砌的大门威严恐怖,墙上雕刻猛兽狰狞。 院中是一片广场,黑石铺地,寸草不生,周围高墙耸立,很压抑。 齐平刚进院,便感受到,一股无形之力锁定全身。 仰头望去,惊讶发现,檐下竟有数只硕大铜铃。四角,各自蹲伏一头怪兽石雕,双目赤红,俯瞰下方。 “那铜铃与石兽皆为法器,前者可示警,钟鸣则震慑心神,后者嘛……可以摄录此间之事,以供查阅。”裴少卿解释。 齐平吃惊:“摄录?你说的是,将这里发生的事,记录下来?回看?” 这不就是摄像头吗…… 裴少卿点头:“很惊讶吧,此类法器制作极难,只有部分要紧之处,才会安置,外界甚少。” 齐平表示理解。 对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有了新的认知。 两人越过广场,沿石阶走入地下,这里,才是真正的诏狱。 第56章 齐平:这道题,很简单(求追读) 必须要承认,当走入这座震慑京都的牢狱,齐平生理性地紧张起来。 许是因为气温,占比更大的还是心理。 他并非没有踏入过古代监牢,河宴县城有过,昨夜,上元县衙也有过,但却无一能给他如此感受。 地下没有阳光,只有终年不变的幽火。 惨叫声自走廊深处传来,让人本能地打怵,沿途,能看到些许待修缮的刑具,堆在角落,五花八门,染着血污。 “我在这边有熟人,先找他问问吧。”裴少卿说,脚步加快。 很快,拐入一条干净些的走廊,敲开了一间班房,开门的是个身材微胖的锦衣校尉,二十来岁,见到裴少卿,露出笑容: “你怎么来了,进屋。” 两人走入班房,房门关闭,惨叫声方小了些。 房间很干净,灯火明亮,与外面对比鲜明,摆着几张“办公桌”,屋内还有两人,好奇看来。 裴少卿笑道:“带朋友过来,找个人。昨晚那个徐府管事,在哪块关着?” 微胖锦衣引着两人落座,冲茶泡水,闻言看向齐平,眨眨眼:“这位是……” “齐平。” “啊,那个妖孽新人?”一名锦衣吃惊道。 齐平哑然,心想自己名字都传开了吗,不过妖孽是什么鬼。 “懂了,听说徐府管事陷害你,给你弄进来,想看看是吧。”胖锦衣了然道。 见两人点头,笑呵呵说:“怕是不成了。” “为何?” “身子骨太弱,没抗住刑讯,差点断气,这会在救治呢。”胖锦衣解释道。 噗……齐平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不至于吧,不说人还有用吗,这直接给差点送走可还行。 “怎么下这么重手。”裴少卿也是一惊,这月业绩还指望他呢。 胖锦衣无奈:“不是我们干的,是莫千户,算那管事倒霉,赶上莫千户心情不好,撞枪口了。” “怎么回事?” “还是吏部贪腐那件案子呗。” “不是说,已经找到了关键人物,逮捕了吗?”裴少卿问。 胖锦衣摊手:“抓了没用啊,人家手脚干净着呢,没罪证,而且是个子爵,外头勋贵施压,衙门里最近的情形你也知道,不好办啊。” 齐平听得一头雾水:“贪腐案?” 裴少卿点头,给他简单讲了下,故事很简单: 前些日子,朝堂上有御使弹劾,说吏部一位侍郎收受贿赂,官商勾结,输送利益。 皇帝责令镇抚司调查。 一路追查,找到了这起案子的中间人,却是个子爵,名为王显。 “那王显名下有一家奇石店,行雅贿之事,乃是此案关键,这帮人手法娴熟,几乎没落下证据,只好将那王显拘了,以此为突破口。”一名锦衣说。 雅贿……齐平一怔,反应过来。 这个知识点,他学过。 所谓的“雅贿”,乃是贿赂的变种,不再是送金银地契,而是转为字画古玩、瓷器玉石等物。 更隐蔽,也更难定罪。 举个例子,某官员想要受贿,又怕揭发检举,便以喜好古玩为名,买件赝品瓷器,放到中间人的商铺售卖。 行贿者,便前往商铺,付出高价,将赝品买回去,这样一来,大笔金钱,便转为了“合法收入”。 这种手法,到了后世照样在用,花样更多,甚至不满足售卖,改为拍卖……本质相同。 这起案子里,瓷器变成了奇石,王显便是中间人的角色。 “他不招供?没动刑吗?”齐平发问。 胖锦衣叹道:“就是不好动刑。” “因为是贵族?” “这只是原因之一,”胖锦衣解释,“这王显爵位不高,也无甚官位,但背后关系盘根错节,若是动刑,勋贵们必会施压。” 顿了顿,又道: “但若只是如此,也不至于头疼,毕竟……咱们也有一些,不留伤痕的法子治他,只是……” “是什么?”齐平追问。 “只是,我们要的,其实不是他开口,而是要他作证。”胖锦衣苦涩道: “这案子,若只是问出他替哪些人做事,并不难,可问题在于,没有证据啊。” 齐平疑惑道:“他若写下证词,不就是证据了么。” “没那么简单的,”旁边,另一名锦衣摇头: “若是寻常人,写下供词,自然可以拿来定罪,可事情涉及朝廷要员,乃至勋贵们,一纸供词不够,只要这王显离开诏狱,大可以说是屈打成招。” “他能离开?” “刚才说了啊,这人手脚很干净,没什么罪名可查,既然无罪,便没法关押,刑讯。眼下拘过来,是以‘调查’的名义,按大凉律,最多羁押他三日,便要放人。” emmm,这个我懂,类似派出所询问查证,24小时放人……电视剧常演。 齐平吐槽,陷入思考。 他听懂了,这事并不复杂,简单来说,行贿的事,大概率是真的。 现如今,镇抚司有两个目标,第一,拿到证据。第二,弄清楚行贿之人有谁。 后一个目标较为容易实现。 关键在第一个。 没有实物证据,只能寻求人证,可王显手脚干净,最多在衙门里关三天,就得放出去。 加上,其背后还有人撑腰,所以,有恃无恐。 镇抚司若要动刑,一个是要面临勋贵集团施压,一个,是对方完全可以出狱后翻案。 如此这般,物证、人证皆无,证据链不完整,如何给皇帝复命? 等等……齐平突然意识到一点,若是王显死撑着不开口,此案便只能作罢,镇抚司最多说“查无实据”,为何苦恼于对方不配合? 是镇抚司想要斗倒吏部侍郎,还是说……这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雅贿本就不算隐秘之举,更多是钻法律空子,皇帝真的不知道?还是说,给侍郎定罪,符合皇帝的利益? 齐平吐气,将这些猜测丢下。 我只是个小校尉,想那么多朝堂阴谋干啥……齐平心下自嘲,想了想,说: “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对方无罪,所以打定主意,扛过三天,就能离开。” 胖锦衣纠正道:“不是无罪,是找不到罪证。” 并不是只有杀人放火才是犯罪,帮助输送利益,同样是。 而且,很多时候,越是这种不见血腥的犯罪,对整个国家,造成的危害才更为巨大、深远。 齐平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他轻敲了下桌面,笑着开口:“要我看,这个麻烦,也不难解。” “哦?” 三名锦衣,加上裴少卿同时望来,前者疑惑,后者期待。 迎着四人目光,齐平幽幽开口: “没有罪证,那让他有……不就成了。” …… ps:预警下,这段小剧情,以及前头齐平被捕那段,都是京都地图第一个大案的铺垫,陈年这个人物既然有了名字,后头就会再出现,恩,这本书截至目前,所有剧情没有闲笔,都是主线的一环,我自己很满意,希望能保持下去。。。 第57章 钓鱼执法(求追读) 让他有……闻言,在场几人表情都有些微妙。 胖锦衣迟疑道:“你是说,想法子构陷他?” 你这词用的,显得我是个反派……齐平吐槽: “你也说了,他有罪,只是缺乏证据,办不了,对于这种人,用点非常规手段,问题不大吧。”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道德问题,若是诬告个好人,齐平接受不了,但若是惩治个法外狂徒,他也并不迂腐。 “归根结底,那王显是觉得很快可以出去,我们又不敢动刑,所以负隅顽抗,可若是他真的有罪……便截然不同了。”齐平幽幽道。 若无罪,动刑便有错,会遭到弹劾。 可若有罪,动刑便合法,勋贵集团无话可说,王显短时间又出不去……一个开奇石店的小贵族,又不是啥铁血硬汉,心理防线很容易攻破。 这是齐平的思路。 “不是……”胖锦衣面露难色: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问题在于,我们手里没犯罪证据啊,凭白编织罪名,构陷贵族,这可不是小事,不能做的。” 他语气很坚决。 不能做! 这是坏规矩的事,一旦被捅破,麻烦就大了。 说白了,镇抚司的地位全仰仗皇帝本人的信任,只要尽心办事,任凭朝堂诸公如何攻击,衙门都能屹立不倒。 可若是衙门自己烂了,伪造罪证,构陷贵族,皇帝如何敢信?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这也是,为何此前客栈案,裴少卿顾虑重重的缘故,尤其近期,不知多少目光盯着衙门,想抓错处。 行事更要讲规矩。 至于外界,对镇抚司衙门的种种误解,以为他们目无法纪,无法无天……大都是某些人推波助澜的抹黑。 齐平并不意外,笑道:“各位误会了,伪造构陷这种事,自然不该做,但若不是构陷呢,若是……让那王显真的触犯律法呢?”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 “另外,我也不是要真给他定罪,恐吓居多,只要他愿配合,自然可以还他‘清白’。” 几人愣住,有些不懂。 一名锦衣问道:“怎可能?那王显如今身在牢狱,安能主动触犯律法。” 他摇头。 觉得这太异想天开,王显又不傻,老实忍过三日,便可出狱,岂会生事端。 齐平端起茶杯,不紧不慢道: “谁说在牢里,就不能犯罪?倘若……犯人越狱,该当何罪?” 众人瞬间怔住。 “咣当!”下一秒,班房铁门突被踹开,吓了众人一跳,门外,莫小穷踏步进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齐平: “你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卧槽……你啥时候来的,还偷听……齐平手里茶都洒了,却是反问: “敢问大人,若是我能让王显认罪,可有功勋奖励?” 活不能白干。 莫小穷愣了下,忽然大笑:“你若做到,本官许你一枚培元丹!” 那是啥……齐平迷糊,等瞥见裴少卿吃惊的神情,心中有底,一伸手: “借我一套锦衣袍服!” …… …… 诏狱深处,某座小黑屋内。 身材瘦削,留着两撇八字胡的王显失眠了。 地面冰冷,连稻草都没,冻得他蜷缩成一团,更难的是,整个小黑屋毫不透光,身处其间,漆黑一片,身体都伸展不开。 唯一的好处,大抵是隔音不错,听不到那些惨叫。 可这种黑暗的环境,本就是一种折磨。 不见天光,也听不到声响,整个人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分明只被抓进来不到一天,却已是度日如年。 “撑过三日,只要撑过三日,我就能离开此地,我是贵族,他们不敢用刑,我替那些大人物做事,他们会想法子捞我出去……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怎么还不到日子……” 王显心中低语,因滴水未进,大脑昏沉。 在他的感知中,应该早过了三日才对,可却迟迟不见动静。 突然,铁门外似乎有声响接近,是开锁的声音,王显一个激灵,忐忑又期待。 不知来的是谁。 既期盼被释放,又担心,那莫小穷发起疯来,对自己动刑,他听过,诏狱里走一遭,便是神仙也难活。 如何不怕? 复杂心态中,铁门吱呀打开,火光洒入,他泪眼婆娑,努力看去,却只见一道黑色人影: “出来吧。” 王显没动,往角落缩,颤声问:“你们要如何?我提醒你,我乃子爵……” 门外的黑影嗤笑一声,复又气恼道:“知道你是贵族,三日到了,放你出去。” 三日到了! 王显怔住,继而全身心被喜悦填满,不知哪里生出力气,撑着水米未进的身体爬了出去,却站不起来,缓了好一阵,方能起身。 眼睛适应光亮,看到了身旁情景。 是三个锦衣,很陌生,为首的年纪不大,正厌恶地看着他,冷冷道: “能站起来,就跟我们走吧。” 王显见莫小穷不在,勇气顿生,支棱起来,想要骂几句泄愤,但又胆怯,只好色厉内荏地哼了一声,道: “我无罪证,你们竟如此待我,等我出去,叫你们好看!” 这时候还放狠话…为首锦衣眼神怜悯,扭头便走。 王显忙跟随。 一行人沿着走廊前行,东拐西拐,越走,耳畔凄厉惨叫声越响,拐过一道弯,两侧竟是刑房。 其中,正上演着一幕幕血腥残暴画面。 有赤身狱卒用滚水泼向犯人,手持铁爪刑具“梳洗”,皮开肉绽。 有的用吊绳将人拉起,放在烧红的奇异刑具上,焦臭味弥漫。 更有一间刑房,安安静静,却是突然打开,几名狱卒抬着个担架出来,上头,是已然死去,惨状凄厉的犯人。 王显脸色惨白,额头沁着汗珠,双腿发软,呼吸不畅,强迫自己“目不斜视”。 “呦,这谁啊,这般不禁折腾。”一名锦衣看向那尸体。 狱卒回了个名字,是个名声不小的官员,同样身负爵位,只是犯了大罪,被皇帝剥去封爵,丢进诏狱。 王显眼前阵阵发黑,只觉身处人间地狱。 好在过了这段走廊,前方终于渐渐安静,一行人拾阶而上,终于走出地牢,外头,太阳已然落下,天色青冥。 王显只觉回到了人间,一息都不想多留。 “大门在前头,我们就不送了。”为首锦衣开口。 “不送,不用送。”王显挥手,哪里还敢啰嗦,整个人小跑着奔向希望的大门。 精神恍惚的他,并未意识到,周边的异常。 只身快步穿过了寸草不生的广场。 四周,灰黑的高墙上,一尊尊监控石兽咯吱转动,将猩红的眸,投向他。 目送着他,去推黑铁大门。 下一秒,突兀间,诏狱房檐下,一枚枚巨大铜铃嗡鸣震颤,发出刺耳的长鸣。 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将王显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何人胆敢越狱?!” “抓住他!” 杂乱的叫喊声中,一名名锦衣奔出,拔刀冲来,将呆立当场的王显围在中间。 “哼!”一道黑影倏然闪现,莫小穷脸上挂着笑容,盯着子爵: “拘押期间,竟胆敢越狱,王显,你是疯了,还是不想活了?” 地上,王显大声辩解起来: “我是释放!三日到了,我理应出狱!不是越狱!” 三日? 莫小穷故作惊诧,扭头问身旁一人:“距他被收押,过了多久?” “禀大人,恰好一日而已。” 一日…… 王显呆若木鸡,下一秒,他仿佛明白了什么,愤怒道:“莫小穷!你……你竟构陷于我!” 第58章 赔礼(求追读) 太阳西沉,监狱高墙愈显阴冷,可这一切,都不及王显心底蹿升的凉意。 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踏入了一个圈套。 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在小黑屋里的他,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失眠、疲惫与恐惧,令他失去了该有的警惕。 逃狱…… 这两个字,仿佛沉重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伴随的,还有愤怒和绝望。 “子爵大人,话可不能乱说。”莫小穷板着脸,“污蔑朝廷命官,这可同样是一桩罪名。” 这里的命官,指的是他自己。 王显脚步踉跄,大声道:“我是被你们的人诓骗出来的……” 他说着,看向屋檐下,可那几名锦衣,却早已消失不见。 王显一窒,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做最后的挣扎: “你说我越狱,便是了?朝廷不会偏听你一面之词!” 莫小穷抬手,依次指向墙角石兽: “你应该能猜出,这些是何物吧,你方才独自一人,自牢狱逃出,始末皆已摄录在案,如此,够不够?” 王显面无血色。 他是知道,这法器存在的。 莫小穷乘胜追击,笑容敛没,寒声道: “犯人王显,身为子爵,知法犯法,羁押期间,趁守卫不备,竟试图逃狱,按大凉律法,逃狱者,若情形恶劣,可现场击杀,享刑罚处置,最次,也要徒刑五年……” 历朝历代,于越狱皆为重罪。 王显脸上,恐惧一点点涌起。 方才,在诏狱中,所见所闻,那些犯人的惨状,一齐涌上心头。 “不……你们不能这样……他们不会允许如此的,会救我出去的……” 莫小穷淡漠道: “也许吧,但无论如何,你短时别妄想出去了,来人啊,将人犯押回,大刑伺候!” “别!莫大人!”王显噗通跪下,“我配合!您要我说什么,我都说。行贿的是武功伯,我愿举证,还有其他的,不只一人!别用刑。” 这一刻,他怕了。 即便,他心知此罪未必能定下,可……他同样知晓,有了越狱的名义,便有了扯皮的空间。 镇抚司大可以此为由,延长羁押,动用大刑。 莫小穷看了他一阵,笑了:“早这样多好,扶子爵大人起来。” “是。” 旁边锦衣将其拉起。 “大人……那我……”王显忐忑。 莫小穷上前,为其整理了衣冠,微笑道: “我只要你说出实情,配合指证,若你做得好,逃狱之事,本官可当做不知,若你翻供……能抓一回,就能抓第二回。” “……明白。”王显颓然,被人带走。 “散了散了。”莫小穷挥手,狱卒四散。 眨眼间,恢复平静,仿佛从未发生。 继而,他迈步来到檐下,便见齐平与裴少卿、胖锦衣几人从暗处走出。 莫小穷心情大好,看着齐平,啧啧称奇: “也不知道,你这脑子怎么长的,竟能想出此法。唉,可惜,余庆抢了先,否则,我还真想把你要过来。” 齐平谦虚道:“大人说笑了,卑职也只是尝试,没想到,这人不经吓。” 莫小穷哈哈大笑,又交谈几句,道: “应允你的奖赏,稍后会与考功堂说,一并下发,此案突破,本官还要上报,便不多留了。” 齐平当即告辞。 没想到,此番过来,竟还有意外收获。 送走两人,莫小穷马不停蹄,离开诏狱。 不多时,抵达镇抚司后衙。 天色发暗,后院中灯火渐起,春风亭琉璃瓦亮起,仿若禅宗佛塔,烨烨生辉。 亭内,穿黑红华贵锦袍的磊落男子正与一人说话。 正是千户洪庐。 见莫小穷赶来,两人望来。 “禀大人,卑职有事汇报!”莫小穷恭敬行礼,“吏部侍郎贪腐案告破,子爵王显供出幕后之人,且愿为人证!” “哦?” 中年男子面露讶色,继而皱眉:“你动了刑?” 语气不满。 莫小穷傲然:“未曾!” 中年男子一怔,面露好奇,这当真出乎预料。 一旁,洪千户沉声:“你莫要欺瞒大人,若非动刑,那王显岂能伏法?” 莫小穷得意地瞥了洪庐一眼,道: “不敢欺瞒,此事,倒是归功于昨日那名唤作齐平的新人。” 接着,他将齐平缘何去往诏狱,又如何得知难题,略施巧计,攻破王显心理防线的过程讲述一番。 听得亭中两人惊讶不已。 “有趣,倒是心思精巧。”中年男子微笑道。 这一番操作,虽略有逾矩,但并未犯下原则性错误,未动刑罚,王显交代事实,逃狱的罪名,也不会真定下。 算是很漂亮的法子了。 洪庐则有点郁闷,知道莫小穷称赞齐平,是为了打他的脸,却也无话可说。 “说来,今日永宁公主还派人过来,探问那少年情况,本座尚未回信,如今,倒是有的讲了。”中年男子忽而笑道。 两人一怔。 长公主如何得知,那少年已入衙门? 不,关键在于,竟还遣人来问,看来,举荐并非随手为之,长公主殿下,对那新人,格外关注啊。 …… …… 余庆所在堂口院子。 某个房间中,齐平给自己续了第三杯茶时,裴少卿终于返回。 手里捧着个盒子,神情古怪: “喏,你的修炼配额。” 两人回来,在衙门饭堂吃过晚饭,他便前往领取。 “谢了。”齐平有些期待,修炼资源什么的,他还是第一次接触。 从西北到京都,为的不就是这个。 打开盒子,里头摆放着三枚玉石小瓶,一小两大,裴少卿解释道: “那小的,里头是莫千户给的培元丹,这可是好东西,吞服后,可强化肉身,于引气境武师,是最为适合的丹药之一了。” “至于这两只大的,不是丹药,名为元气液,顾名思义,乃是将天地元气,以独特手法凝练而成,一瓶抵得过正常吐纳数日的效果,且更易吸收。” “普通校尉,每月有一份的配额。” 齐平一怔:“那我为什么有两份?” 裴少卿神情古怪道:“其中有一份……是洪千户给的。说是,考核优异的奖品。” “可,我并未听过,考得好还有额外奖励。” 齐平愣了,脑海中浮现那张浓眉大眼,生人勿进的脸庞,半晌失笑:“这算赔礼道歉吗?” 第59章 世有两院,我取其一(求追读) 对于洪庐,说毫无怨气是假的,给他穿小鞋,即便是误会,但也难免不快。 只是,如今对方拐弯抹角,下发元气液,倒是有点扭捏的姿态了。 齐平觉得蛮有趣,欣然收下,算作隔空和解。 裴少卿则细心地,给他讲解如何使用。 “谢了,那我等下回家尝试。”齐平道谢,又道: “我对修行了解很少,听说,只有掌握了术法,方为‘真正’的修士。” 裴少卿点头,笑道:“的确有这个说法,你如今,虽炼化有真元,但不通术法,只能称作一境武师。” “当然,一境武师并不弱,衙门里,众校尉,多数也都只是武师。” 齐平疑惑:“为何,衙门不会教授术法吗?” 裴少卿摇头: “这是两个问题,首先,衙门并非修行机构,虽有修炼物资配给,却不会教导你修行,想要学,要另去别处。” “其次,大家多为武师,并非是无术法可学,而是……掌握术法,同样要看天资,努力。 若是选的术法,与自身不匹配,便极难入门,勉强掌握,想精通,没有几年光阴,绝无可能。” 啊这……怪不得…… 齐平之前还在想,镇抚司锦衣数目超出预料,为何真正的修行者却罕见。 原来……还有第二道门槛。 “你说的‘别处’,指哪里?”齐平问。 “主要为两处,一为道院,二为书院,”裴少卿回答: “道院乃道门总坛,坐落于京都,乃术法之源,道门首座,更乃九州一等一的强者。” “书院建立稍晚,乃道门分支,不过,数百年来,已自成体系,与道院的庞杂不同,书院修士,专修符、剑二道,要求较低。弟子学成,多往军中,或地方委派。”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通,都是两院异同。 齐平认真听着。 有了初步了解。 简单来说,道院近乎师徒传承,对弟子天资要求较高,且喜好从小培养,不爱中途收人。 道门弟子,走精英路线,人少,但花样多,逼格高,老大牛叉。 书院更像大学,对天资要求更低,广纳良才,人多,其弟子专修一门,可以较快形成战力,走“群众”路线。 为帝国输送实干人才,毕业后,去军方,或各州卫所任职。 “两条路,本质并无不同,等到了神通境,更逐渐殊途共归。 你若要学术法,可持校尉腰牌前往,书院的话,可在职入学,衙门散值、无事之时,皆可去听。道门同样,只是有些缺陷。”裴少卿说。 齐平好奇:“缺陷?” “不得真传,”裴少卿解释: “道院只对纯粹的道门弟子倾囊相授,似我们这般的朝廷中人,也可学习,只是触碰不到核心。” “比如余百户,便是如此,虽有道门身份,但并非核心弟子。” 懂了……就是藏私呗。 一般的术法会教,但压箱底的东西,只给自己人,不会给朝廷培养。 齐平秒懂。 他皱眉:“那若是舍弃朝廷身份呢,彻底拜入。” 裴少卿看了他一眼,说道: “那样的话,只要有师长愿收,与亲传无异,但却要彻底断绝仕途,帝国祖训,道门不得干预朝政,所以,道门核心弟子,这辈子不能做官。” 啊这……齐平瞬间熄灭了心思。 他是想修行,但对于纯粹的道士,并无兴趣,还是贪恋花花世界啊。 “当然,这缺陷也不算啥,”裴少卿笑道: “所谓的核心,大多在神通境之上,可历代修士,有几个能到神通?实在不行,再转去书院也可。” 齐平点头。 听起来,还是道院更优。 他想了想,忽地问:“咱们那位镇抚使大人,学的哪一家?” 裴少卿道:“书院。镇抚大人早年间,便拜入书院,后来才入的朝廷。” 他笑道:“所以啊,两个选择其实都可以,全看个人。 像镇抚大人,符、剑双绝,剑道不须说,造诣极高,便是书画神符之术,入得精深处,也丝毫不逊于道门术法。” 神符? 齐平敏锐捕捉到这个词,迟疑道: “你说神符……我曾听闻,有一样法器,名为神符笔。” 裴少卿扬眉,说道: “没错,神符笔便出自书院,为昔年院长法器,只不过,后来遗失了。” “为何遗失?” “不知道,好像与书院内部的一桩旧事有关,但很多人不愿提及。” 这样啊……齐平点头,心中有了决定。 “我先去书院看看。” 裴少卿毫不意外,笑道:“许多人都是听闻镇抚大人出身,才选书院的,挺好。” 齐平默然。 只有他才知道,自己选择那里的真正原因。 …… …… 与此同时,京都郊外,书院。 某座房间中,一场议事刚召开。 房间里,长桌旁,分列六只藤椅,此刻,五只已坐了人。 “时辰已到,议事开始。”长桌尽头,居于首席的大先生开口。 “四先生还未到。”身宽体胖,极有亲和力的二先生提醒。 “他什么时候准时来过?或是喝醉忘记,也说不定。不等他了。” 腰如扶风之柳,鼻梁上托着只水晶眼镜的三先生平静道。 声音冷彻动听,竟是位女子。 “附议。”长桌末位,手握折扇,倜傥风流的六先生笑道。 众人视线投向不修边幅,正在发呆的五先生,后者一无所觉,专心走神。 “咳,那便开始吧。” 大先生微不可查地轻叹,语气肃然: “一月前,长公主传信,称上代院长遗落之物,疑似现身豫州,不知名神通亦曾出手。 我前往调查,借神符感应,确凿无疑,那孙府确乎残存神符笔气息。” 众人闻言,皆是眸子亮起。 “只是,我遍寻周遭,却一无所获。”大先生道。 “莫非当真被那不老林窃取?”三先生好看的眉头皱起。 大先生道:“不知。当日巡抚出手,那神通一击便走,可世间术法万般,奇诡之术亦不少,被悄然窃走,不无可能。” 神态可亲,胖乎乎的二先生说: “那不老林,究竟是何来历。” “江湖鱼龙混杂,还真不好说,”六先生摇头: “是否要传信各地学子,留意寻找?” 大先生点头:“可。” 不老林是近两年出现的江湖势力,极为隐秘,此前也未曾犯下大案,朝廷、书院都未太过关注。 这还是首次,进入帝国上层视野。 “寻觅非短时可为,且放宽心,三十年都等了,不急于一时,况且,神符笔虽强,外人却无法动用。”二先生道。 顿了顿,转换话题: “说来,这段日子,前来拜山求学之人络绎不绝,书院又无禁山传统,许多学子烦不胜烦,亟待解决。” “对对对!烦死了。”走神的五先生大声附和:“如此一来,如何专心治学?” 众人看他,皆是鄙夷。 书院乃修行之地,且在郊外,往日里,来往者不多。 只是年初时,有天资平平者,拜山求学,五先生恰巧出门,心血来潮,考校一番,竟破例收为弟子,消息传出,京城轰动。 不少人纷至沓来,想碰运气。 毕竟,正式途径考入,难度极高,哪有撞大运简单。 “事情是五先生惹出的,还有脸说吵闹。”六先生深切鄙视之。 五先生瞪他。 “好了,还是要想个解决之法。”老好人二先生打圆场。 “我倒有一法,”六先生折扇一摆,见众人望来,笑道: “禁山多有不便,也非我书院风格,那便于山门外,设下一道门槛,久而久之,自会散去。” “门槛?考什么?”三先生颦眉。 “诗词文章!”六先生笑道: “书院以符道为基石,神符之道,脱胎诗文咒语,往往,诗词做的好的,或体悟深刻者,书画神符也更容易。 只要拜山者留下墨宝,便可窥见一二。 如此,可免于骚扰,若有天赋者,更是意外之喜。” 三先生翻了个好看的白眼,不揭穿他。 心说,你哪里是考校,分明是白嫖,书院六位先生里,唯其钟爱诗词,已至如饥似渴的程度。 这是以权谋私……她想说。 “此法不无道理,此事,就交给你吧。”大先生一锤定音。 …… 外城,六角巷外,齐平吐了口气。 还没发工资,为了省钱,他没雇车,用双腿走回来的。 “北漂难啊……” 哀叹着,他进入街道,朝租住的小院走去。 远远的,就看到未开张的店铺门口,齐姝托着腮,坐在门槛上,目光朝巷口投来。 恩,北漂难,但家里有人等,也就不难了。 第60章 抄诗(求追读) 看到齐平身影,穷苦少女欢喜起来,颠颠地跑过来,往他身后瞄: “没坐车?” “恩。”齐平心说,妹子要心疼大哥了吧。 哪想齐姝露出赞赏笑容:“这就对了,车费可贵了呢。” “……” 少女带头往屋里走:“没吃晚饭吧,给你留了菜,不行的话,我热热。” 齐平想说,自己在衙门吃过了,但迟疑了下,笑道: “好。” 店铺里清扫干净,院中也是,中午看房时,还有些许灰尘,这会焕然一新了。 “范贰不在?”齐平好奇问。 齐姝嗯了声,说他出门去了,打探消息,了解行情什么的,她也不大懂,接着碎碎念地,将下午的一应琐事叙述一番。 齐平也简略说了下,自己的立功表现,获得齐姝高度赞扬。 小院房间宽裕,一人一间,齐家兄妹在左,范贰一个人在右。 吃饭时候,齐姝念叨了阵京都物价,表情夸张: “可贵了呢,屋子,车马,都贵的吓人。” “对了,你俸禄多少?也不知,啥时能攒够钱,租套咱自己的房子。” 少女对于蹭房住,显得有些不安,还是想单独住。 倒不是对范贰有啥反感,一路走来,三人早厮混熟了,归根结底,还是女孩子对拥有自己的巢穴本能的向往。 可即便在向往里,她也没指望“买”一套,而是租。 毕竟,房子真的很贵啊。 “你就别想这些了,等我混起来,直接在内城买大宅子,雇一堆使唤婆子,家丁那种,给你管。”齐平吹嘘。 “可不敢想,那种好房子,要好几千两呢。”齐姝无情泼冷水。 齐平并未反驳,心底却想: 你嘴上说不敢,可才半天功夫,内城房价都摸清楚了。 呵,口是心非。 …… 饭后,齐平将妹子打发回屋,自己翻出个浴桶,烧水倒满,关上房门,先取出“培元丹”服下。 继而,将两瓶“元气液”倒入桶中,脱得赤条条,跃入其中,盘膝运转吐纳之法。 不多时,他再次进入冥想状态。 这次,却与以往不同。 往常修行,感知中一片灰蒙,只隐约能察觉天地间,存在某种游离的力量。 可这次,当运转天地参神契,他脑海轰隆一声,仿佛听到怒涛拍岸。 体内真元如同鱼儿,雀跃不已,沿着经脉奋勇奔行。 全身毛孔打开。 牵引水中元气滋养躯体,炼成真元。 体内,那枚培元丹徐徐化开,形成一股奇异能量,滋养体魄。 “噼啪噼啪。” 一时间,浴桶内,传出骨骼作响声,宛若竹子拔节,齐平沉醉其间,只想痛快呻吟。 一个字: “爽!” 正如裴少卿所说,初次用药,效果最佳,而齐平在修行一道,天赋的确很强。 时间流逝,浴桶内,碧绿渐退,最后只剩清水。 这意味着对药力的完全吸收。 若是给余庆等人看了,必然又会咋舌不已,要知道,常人修炼,是会有很大损耗的,可齐平没有。 修行中,时间过的极快。 院中灯火熄灭,夜半三更时分,天空飘摇落下细雨,并无雷鸣,说明雨水不大。 这种细雨却最熬人,淅淅沥沥,下个没完。 果然,直到天明,都未停歇。 清晨,天光亮起时,紧闭的房间突兀破开,一道人影撞出,只披着件单衣,胸膛半敞。 手握朴刀,双目灿若星子。 正是齐平。 彻夜吐纳,隐隐察觉瓶颈,体内真元咆哮,细雨中,他跃至院内,手中朴刀虎虎生风,自行演练刀法。 家传的寻常武学,无甚精妙,唯大开大合,刀势凶猛。 此次,却有全新体验,齐平心神仿佛沉入刀中,物我两忘。 刀的轨迹,清晰映照脑海,如同画笔。 不似出刀,更似作画。 “呜呜呜。” 风声破碎。 堂屋门开,披着外套的齐姝,瞪大眼睛,有些茫然,不知齐平发了什么疯。 前头,铺子后窗打开,范贰睡眼朦胧,他昨晚回来后,没有去自己屋,在铺子里睡了: “齐平?你……” 话音未落,齐平突兀一刀斩来。 一缕刀气荡开雨滴。 两丈外,一丛青草齐根断裂。 “啊!”范贰发出土拨鼠叫声,缩回被子。 齐平收刀,有些意外:“我……一重巅峰了?” 刀气外放,正是引气一重巅峰特征。 …… 帝国修行体系,引气境有三重,天赋平常者,无大药辅助,须沉心打磨数年,方有少许可能破入洗髓。 内里三重,虽不如破境艰难,却也不是短时间能提升的。 可齐平只用了大半个月,就达到了引气一重巅峰,不可谓不惊人。 吃早饭的时候,都全程带笑,就差把“开心”写在脸上了。 “等会我出城,去趟书院。” 喝了口鸡蛋黄瓜汤,齐平宣布今日行程。 范贰捏着油条,好奇道:“那座帝国修行者学院?” “恩,过去看看,可惜,我腰牌还没下来,但去瞅瞅,应该没问题。”齐平点头,笑道: “如果顺利,我以后可能经常过去,学习术法。” 齐姝清瘦的脸上,细细的眉尖颦起,想的是:那来回路费可不便宜。 范贰一拍大腿:“带我一个呗。” 齐平好奇:“你去干嘛。” 范贰笑的憨厚: “郊外有不少学堂,我正打算跑一趟,调研下,京都学子都用什么书本教材,若能找到门路,专供学堂更好了。” 从古至今,书籍市场上,教辅材料都是最硬通的品类。 齐平深以为然。 …… 天街小雨润如酥,却压不住两人炽热的心,吃完饭,披上蓑衣,携手出门。 书院在郊外,达数十里,路途遥远,两人只好租了两匹劣马。 范贰又称了两袋黄酒,当饮料喝。 这年代的酒度数贼低……雪花都吊打它们。 齐平有时就想,水浒里景阳冈,武松喝十八碗酒,可能就几罐雪花的量……一下啥意境都没了。 细雨中,两个心情大好的青年纵马饮酒,结伴出游,还真有点踏青的意思。 约莫一个时辰后,才看到目的地。 雨雾中,青山如黛,一片建筑物点缀其间。 “那就是帝国书院?”范贰牵着马缰,小眼睛努力撑大: “我听闻,那可是个传奇之地。” “哦?”齐平喝了口黄酒,好奇看他。 范贰笑呵呵道: “据说,三百年前,帝国修行之人,还只有道门独大,彼时,出了个极厉害的大儒,以知天命的年纪,拜入道门,从头学起修行。 结果,进步神速,半年入神通…… 后来,不知怎么的,离开道门,创立了帝国书院,还改良了符箓咒术,创造了神符体系,说是将其与诗词文章结合了……” “结合诗文?”齐平愣了。 范贰说:“是啊,反正都这么传,不过具体咋回事就不知道了。” “你这都哪听来的。”齐平眼神古怪。 “茶楼啊,”范贰笑得贱兮兮的: “我昨天在茶楼泡了半天,还有啥地方比那更容易打听情况?” 行吧……齐平对此存疑,心中却愈发好奇起来。 …… 劣马哒哒哒,沿着官道前行,又过了半个时辰,终于抵达山脚。 这处风景秀丽,有大片竹林。 竹林深绿,雨丝吹打,配合山上隐约盘亘的白雾,令人心旷神怡,如临仙境。 山路泥泞,不好骑马,齐平想了想,让范贰留下照看马匹,他披着蓑衣,步行登山。 却见山上零星有人下来,不像学子,或垂头丧气,或心事重重。 “什么情况?”齐平好奇,等他拐过一片林木,就看到山门楼下,竟搭着个雨棚。 其中坐着个人。 穿儒士短袍,见他走来,问道:“求学的?” 齐平愣了下,诚实点头。 那教习下巴轻抬,指向一片木牌,上面竟是一张告示。 大意是,为免干扰书院学子正常生活,即日起,凡求学者,欲登门,须呈送诗词一篇,不限题材,由院内六先生品鉴,合格后,方可进入。 落款时间:昨天 齐平:“……” 感觉受到了浓浓的针对啊。 “敢问先生,这告示……”齐平面露古怪。 被打发守门的教习打断他:“那边有笔墨,写好给我便可。” 齐平憋了回去,有点迟疑,腰牌还不知多久能下发,总不好干等: “任何诗词皆可?可有要求?” 教习闷声道:“皆可,要求么,自然是越优越好。” “好吧。” 齐平咂咂嘴,常言道,来都来了……至于诗词,他有的是啊。 终究,还是逃不掉文抄的宿命。 齐平提笔,陷入沉思,写哪首呢? 后世名篇太多,选择也是种苦恼。 正在这时,突然,一阵山风吹来,驱散了他微醺醉意,微冷。 天空中的雨,忽然停了,灰云裂开,山头,初晴的斜阳应时相迎,他扭头望向山脚来处。 竹林萧瑟,劣马成双。 心之所至,落笔成词: 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深吸口气,齐平笔锋再转: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第61章 失之交臂(求追读) 词成,落笔,齐平凝视诗文片刻,于心中道了声,晚辈斗胆,借苏轼大神诗文一用,在末尾落款题名。 继而,捧起纸张,吹干墨渍。 递给那没精打采的教习:“有劳。” 教习懒洋洋道:“放这吧,过几日再来。” 对方的神态,让他想起人力资源招聘那句:简历放下,回去等消息。 齐平愣了下:“今天不成吗?” 教习有点烦躁:“来访者众,六先生哪能即刻评鉴?” 说完,大概自觉语气不太好,又补了句:“放心,肯定会给个答复。” 这雨天,被安排守大门,应付一众访客,他心情自然不会太好,事实上,齐平已经来晚了。 更早时候,人才多呢。 “行吧……”齐平无奈,拱手告辞,朝山下走。 那教习笼着袖子,在冷风里受冻,又应付了几人。 方起身,将几张墨纸拿起,简略翻阅,准备多攒些,一并呈送。 当他的目光,落在齐平那张纸上时,微微一怔,嘴唇翕动,似在默念。 念了几句,他猛地坐直了身体,呼吸急促,恍然失神: “这词……” 一个激灵,霍然站起,朝缩在后头的同伴道: “你替我盯会,我回山一趟。” 那人疑惑:“不是刚送走一批诗文吗,再攒攒吧。” 教习摇头,眼眸发亮:“这首不一样!” 说完,在同伴茫然神情中,朝山门狂奔。 …… …… 书院,某座亭台内,手持折扇,风流倜傥的六先生席帘坐于藤椅中,翻阅不久前送来的厚厚一叠诗文。 “这一篇,看似花团锦簇,却内里空空,不过!” “恩,这首倒还工整,呵,可也只占了‘工整’二字,平庸至极!” “……这一篇……狗屁不通,简直狗屁不通!” 他看过一篇,评点一篇,丢弃一篇。 转眼间,脚下已是白纸凌乱,竟无一首满意。 小桌对面,身宽体胖,神情亲和的二先生无奈,抬手间,一份份纸张自动飞起,落在手中。 双手抚平,劝道: “那些拜山者,本就少有擅诗文的读书人,大多是市井之中,前来撞运的百姓。” 席帘丢掉最后一张,折扇敲击桌角,失望透顶: “京都读书人无数,怎竟没几个诗才。” 二先生笑:“待再过些日子,城中各大诗会将召开,此时此刻,便是有好诗词,也不会放出,大都攒着,以期诗会中大放异彩。” 席帘葛优瘫在椅中,唉声叹息: “我又何尝不知,可这京中诗会,却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已经有多久,未出名篇了?” 他很不满意! 就在这时,忽而,一名教习手捧诗文奔来:“六先生,此为……” 席帘没好气道:“拿走拿走,不要再污我的眼。” 教习愣神,却坚持道:“这一篇,是好的,还请先生品鉴。” 席帘面露犹疑,似是被坑怕了,但见教习坚定,勉为其难接过,道: “这可是你说的,若还是差的……” “任先生责罚。” 席帘一怔,没说话,朝纸张看去。 是一首词,字很一般,不禁有些轻视,等看到第一句,眉毛扬起。 对面,二先生亦是好奇望来,却看不见内容,只见席帘先是惊讶,继而猛吸了一口气,双眸刺出亮光。 如同老饕尝见美食,色中饿鬼得见花魁。 “好……好词……好词啊……” 再然后,就只剩这一句,整个人容光焕发,念念有词,沉浸于诗词意境之中。 “写的什么?”二先生好奇。 他已许久,未见对方如此失态。 席帘这才回神,双手捧卷,激动下起身,念诵开口: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二先生一怔,首句写景,穿林打叶,实指雨骤风急,倒是与方才细雨相和,“莫听”、“何妨”,显出词人心胸旷达。 开篇的确不错。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二先生一个激灵,忽然只觉毛孔隐有炸开之意。 眼前,恍惚间浮现出一幕场景: 风雨穿林打叶,唯有一人,披蓑衣,持竹杖,冒雨逆行,却心无畏惧,引吭高歌,双脚比那马匹,都要轻便许多。 那词人,正身处逆境,困苦中么,可纵使眼下贫乏,风大雨大,我这一生,却都要镇定从容。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二先生倏然望向前方,那雨后赤阳,只觉词中所写,恰是此时此景。 最后一句……席帘闭上双眼,双臂展开: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哗啦,二先生手中一叠纸张坠地,散落,去已无暇他顾。 心中,那被诗文牵动起来的情绪,仿佛被一双大手抚平。 恰如,云收雨住,天地皆无。 “也无风雨也无晴。”他喃喃自语,心有所悟,体内真元沸腾,身周空气里,竟隐约有一枚枚文字浮现。 极为玄妙。 亭外,那名教习目睹这一幕,心神惊骇,他虽觉这诗词极好,却也没想到,只听吟诵,二先生便心有所悟。 勾动神文? 不,似乎还不只如此…… 对面,沉浸于诗词意象的席帘也感应到什么,睁开双眼,看到二先生身旁异状,也是怔住: “你……” 异象只持续数息,转瞬敛没,二先生有些失神,闻言吐了口气,摇头道: “有所触动罢了。” 真的?席帘有点怀疑,然后,就酸成了柠檬。 对书院修士而言,若在诗文一道有所触动,极可能对境界也有好处。 “这诗词分明该我独享,怎竟被你白嫖了去!”席帘恼火。 觉得亏大了。 二先生笑得温和,忽地想起什么,道: “做词之人何在?速去请来。” “对对!快请!能写出这等名篇,这齐平,定是一位心有丘壑的读书人。”席帘眸子发亮。 那教习无奈: “那人写完便走了,这会恐已离开,也许后几日会来,另外,那少年看着,倒不像书生,而且,年轻的过分,或未及弱冠。” 两位先生愕然。 …… 与此同时。 远离书院的官道上,连门都没进去的两人骑马缓行。 “要不,咱明天再来?”范贰瞄了眼齐平,小心翼翼问道。 后者心情略显不快,摇头道: “谁知道会审多久,万一明天人家都还没看,不又白来了,算了,等几天再说,最好等我腰牌下来,就没问题了。” “那行……接下来。” “你不要做市场调研吗,一起。” 第62章 命案(求追读) 许是因为春雨绵绵,适合酣睡,或者昨夜看书太晚,永宁公主今早起迟了。 从华清宫的房屋内醒转时,已至辰时。 醒来时,娇躯酥软无力。 在锦被里瞪了天花板好一阵,才唤来宫女服侍,起床梳妆。 饭点卡在中间,索性等午间进食。 梳洗完毕,换了白色棉袍的永宁迈步走入书房。 看到桌案上,已码好邸报文书。 “殿下。”旁边,贴身女官放下香炉,侍候一旁。 “恩。”永宁颔首,赤着白嫩玉足,坐在桌前,一一翻阅。 早间读报……这是她多年的习惯,长公主乃皇帝御妹,并非花瓶,亦有参政机会。 每日,由下人将朝中消息抄录,送至案前,以便了解朝局,便是在西北时,也未断绝。 皇帝旨意、官员任免、朝会上,诸公奏报的政事……应有尽有,永宁看的极认真。 不时停下,与女官问询几句。 “咦,吏部侍郎贪腐一案竟已有了结果么,背后竟是武功伯。”永宁忽地惊讶,有些意外。 此案,她是知晓的。 牵扯四品大员,声势不小。 单是朝会上,便扯皮了好些天。 本以为,即便能坐实,也不容易,却不想,这般快便有了结果。 “镇抚司今早出的结果,杜镇抚上奏,冯侍郎官身不保,至于武功伯,要捐银抵罪。”女官说。 “恩。”永宁点头,笑道:“这番,倒合皇兄心意了。” 女官没敢接茬。 又翻看了阵,只剩下一封书信。 女官道:“是镇抚司送来的,关于您问的那人。” 齐平的消息……永宁饶有兴趣翻开,美目绽放异色,书信中,只记述了两件事。 其一,为齐平文试满分,引发小范围轰动。 其二,乃其入诏狱,在侍郎贪腐案立功之事,当然,细节并未详说,只提及其居功甚伟。 永宁惊讶不已,未料到,那少年抵京才不过区区数日,竟已做出这等功绩。 便是她,也没料到的。 这时候,忽地,外头有一道粉裙摇曳而来,竟是安平,娇小玲珑的身段,嘻嘻笑着: “听宫女说,‘姑姑’今儿赖床了呢,还真稀奇。” 永宁无奈,笑道:“你专挑这时候来是不是?” 安平郡主经常来宫中找闺蜜,熟的跟自家一样。 “蹭饭嘛。” “嘁,谁不知,亲王府的厨子,可要比御膳房都厉害三分?”永宁调笑:“知道你干嘛来的,喏,给你。” 说着,将拼凑完整的鲁班锁递过去。 终于,濒临奔溃的安平决定寻找外援,而永宁公主的智力明显高出她一个等级。 也是那时,后者才得知,齐平抵京。 安平大喜,美滋滋接过,骄傲的模样,仿佛是自己拼成的:“咦,你在看什么?” 永宁将信递过去,后者扫了几眼,大吃一惊。 心想,才不过一日未见,那小捕快,怎么又立功了。 …… …… 下午时候,饥肠辘辘的两人,终于返回城内。 跑了一圈京郊学堂,收获不小,齐平只感叹,这时代科举竟也卷的厉害。 不单是这经义课本,还有各种密卷,琳琅满目,叹为观止。 甚至,不少科举书籍,连书封都是各种名家背书,大儒主笔云云。 但也并非一贯如此,往前数十年,科举虽热,却也没到这个地步。 据说,是当朝皇帝登基后,大力扶持寒门仕子,这才炒热了教育培训市场。 “卖的是真好啊,可惜,好的密卷都给几大书商把持着,学堂都有采购渠道,针插不入,水泼不进。” 街边小吃摊上。 范贰囫囵吞了半碗馄炖,惋惜道。 齐平坐在对面,喝了口汤,笑呵呵道: “人家都是合伙的,你还没入行,就别想着啃硬骨头了。” 大凉印刷行业发达。 最大的几家书商,本身也多背靠刻书工坊,厂家分销,乃至直销。 小商户毫无对抗之力。 印刷这词太现代,这年头,还叫“刻书”,大抵分官刻、坊刻、私刻三类。 官刻乃朝廷工坊,私刻为私人藏书,唯有坊刻,才是市场上多数书籍来源。 “要我说,新人入行,又是大红海,先找个垂直品类,细分市场比较好。”齐平提出建议。 狂拽新词。 范贰深以为然:“我也是这般想的,眼下市井售卖书籍,分上中下三等。” “上等,乃古本、珍本,专供权贵富户,一本书动辄数百两,我玩不起。” “下等,乃市井志怪艳俗小说,价格低廉,但竞争激烈,我恐怕拿不到最低价,再说,卖那个……白瞎了大好商铺。” “所以,我想售卖中等,即各类平版书籍,先站稳脚跟。” 齐平略显意外,大孝子思路还挺清晰,也不再如河宴时那般天真,看来,被骗一回,成熟不少。 不过,他仍不看好这主意,毫无特色,如何取胜? 但见范贰兴奋之色,他也没去打击。 人家的生意,他指手画脚,惹人生厌。 …… 接下来两天,齐平再没去书院,毕竟,去一趟好几个小时,进不去多难受。 范贰忙着创业,一天到晚,不见人影。 齐姝整顿家务,学着做菜,针织女红,一门心思,想挣点钱。 齐平刨开修行,便是四处乱转,熟悉京都风土,也终于慢慢适应。 第四天一大早,他又跑了趟内城,镇抚司衙门。 终于得到好消息。 腰牌和制服做好了。 衙门内,一处休息间中,齐平站在全身镜前,打量自己。 镜中,锦衣鹅帽,完美贴身,黑发束在脑后,配合一张五官端正的脸庞,端的一个古装剧男主造型。 恩,可惜不是流量小生,没有盛世美颜。 “人靠衣服马靠鞍,一看长相二看穿……古人诚不我欺……”齐平挺胸抬头,满意极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只黄铜镶玉的腰牌,上头刻着他的官职,名字。 以及一把绣冬刀。 “这腰牌是件法器,道院制造,渡入真元,可呼唤周边一定范围的同僚。若是上级首领官在场,也可借腰牌,为你加持一些简单的术法。” 唇红齿白裴少卿悉心解释: “绣冬刀为兵器坊铸造,极为适合运转真元,你稍后体会便知。” 齐平点头,问道:“那我这就算上工了?做点什么?” 裴少卿笑道:“新人刚进来,不会有任务,主要是多看,多学,唔,不过你的话,也不一定,能者多劳嘛。” 齐平笑,倒不拒绝。 去诏狱帮忙一趟,就赚了颗培元丹,这类好事他不嫌多。 “走吧,先出去,省得头儿查岗,发现我不在,又该挨训了。”裴少卿苦笑。 余庆可是很严格的。 然而就当两人走到值房外,惊讶发现,有几名穿陌生袍服的官差等在这里。 见他们走来,一人迎上,目光略一顿,落在齐平身上:“可是齐校尉?” 齐平一愣,点头:“你们是……” 那人恭敬说道:“我们是京都府衙捕快,有一件案子涉及到您,希望能随我们走一趟。” 这熟悉的剧情……我好像不久前经历过……齐平表情微妙: “什么案子?” 府衙捕快语出惊人: “上元知县,陈年,陈大人死了。” 第63章 嫌犯竟是我自己(求追读) 陈年死了。 就在昨夜。 案发现场在外城,城东某片荒僻的民房中。 当齐平随着府衙捕快抵达这边时,发现有捕快守在巷口,远处,有居民指指点点。 “前面就是了,呵,事发突然,也不好请您去府衙,就在这边问几句话。”捕快很客气。 京都府衙,在齐平的认知里,地位不低。 一把手府尹,正三品大员,统领京都府事宜,权力极大。 但镇抚司地位特殊,这些底层衙役不敢得罪。 齐平点头,跟随几人下车,裴少卿也跟来了,低声说: “放心,这帮人不敢动咱。” 齐平无语,心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真犯罪了似得。 一行人步行,进入巷子。 看得出,这片人烟稀少。 小巷阴凉,泥土潮湿,地上有明显的车辙痕迹,还有些凌乱脚印。 齐平走过时,凝神观察了片刻,才跟随官差,拐入一座民宅。 院中,亦有官差聚集。 “头儿,齐校尉请来了。”有捕快通知。 很快,一个身穿玄色短袍,气质精干的方脸男人走来,年近四十,有些沧桑感,眼窝较深,目光凌厉: “某乃京都府衙捕头,邢明,冒昧请人,还望见谅。” 语气就很客气。 齐平颔首,问道:“听说,是陈大人死了?” 邢明点头,说道: “是。府衙今早得到的消息,初步怀疑,乃是仇杀,又得知,近日来,齐校尉曾与陈大人有些瓜葛,故而,请来了解一二。” 锦衣皮的确有用,对方这话很委婉,翻译过来,就是: 我们听说你跟他有仇,人突然被杀了,你嫌疑很大。 齐平点头表示理解,道:“邢捕头请问。” 邢明鹰隼般的眼睛,盯着他:“昨夜戌时至天明,你在何处?” 齐平道:“在家中。” “可有人证?” “家中有舍妹,以及同乡好友可证。” “其余呢?周边邻里等。”邢明追问。 齐平皱眉,摇头:“我入夜后,就在屋内吐纳,后来入睡,未曾出门。” 邢明道:“即是说,除开令妹以及好友,并无其他人证。” 这话意思是,他的“不在场证明”并不充足,虽有,但因关系亲近,所以,不能完全排除,伪证嫌疑。 齐平沉默,点头。 邢捕头命手下记录,旋即道: “不知齐校尉住在何处,此案涉及朝廷命官,我等或要叨扰一二。” 齐平叹了口气,说道: “邢捕头,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陈大人被杀,我同样很意外,怀疑到我头上,也理所应当,不过,此事的确与我无关,我住在南城,距离此处,路途不近。” 顿了下,又道: “当然,凡断案,总不能偏听我几句话。 这样吧,我恰好也对断案有些许心得,不知邢捕头可愿告知案情详细,我或可帮助一二,既能缉拿真凶,也好洗刷嫌疑。” 齐平觉得很冤枉。 尤其,自己刚正式入职,就背上个刺杀朝廷命官的嫌疑,这污点,可大可小。 若是查出真凶还好,就怕查不出来…… 疑罪从无?呵,扯淡,走仕途的,不需要罪证,有个污点就会很麻烦了。 这一刻,他比这群府衙捕快都急。 “这……”邢明面露犹豫。 嫌疑人帮忙分析案情?总觉得怪怪的。 旁边,裴少卿插嘴道: “邢捕头,你或许不知,齐平入京前,便已破获大案,入京当日,又破开小案,深得诸位千户赏识,可不比你这名捕差。” 闻言,府衙众人皆目露讶色。 这个知识点,他们是不知道的。 邢明闻言,略一思衬,点头:“好吧。” 若是齐平胡说,他不听便是了,若真有见地,也是意外之喜,至于案情细节……也没甚么要紧的。 “齐校尉想问什么?我尽量回答。” 齐平开口道:“何人、何时发现的死者?此处是否为第一案发现场?陈年被何种方式杀死?府衙又何以判断案发时间?” 他一口气说出一长串。 听得众人发愣。 只觉一股“专业”气息扑面而来……邢明也愣了数息,方才道出案情具体。 事情是这样的: 昨夜,陈年在衙门处理完公事,按照习惯,乘坐马车返回内城的宅子,行至半路,突然遇袭,马夫被打晕,车辆被凶手劫持至此。 陈年被拖入屋中,疑似被强制服下砒霜,中毒身亡。 那马夫却留在车厢内,昏迷至清晨,方才醒来,发现尸体后,惊恐万状,这才报了案。 …… 过程清晰简单,可齐平却只觉疑点密密麻麻。 到处透着不对劲。 “也就是说,陈年被身怀武力者绑架至此,杀害,可车夫却只是昏迷?”齐平反问。 邢明点头。 这操作……齐平皱眉,说道:“听起来,车夫疑点最大。被绑架的事,也是他一面之词。” 邢明颔首: “我等初时也是这般想。 但一来,车夫的确遭受过重击,且案发现场痕迹与之并无吻合。 二来,那车夫乃是陈府老仆,知根知底,跟随陈大人许多年,断然无道理行凶。” 这样啊……也是,车夫若是凶手,那这装受害人的操作也的确愚蠢,现实又不是柯南剧,每个凶手都自作聪明地玩劳什子“诡计”…… 齐平内心吐槽,大脑飞转,道: “就没有打斗、反抗痕迹吗?知县也很强的吧……” 他想起了河宴的赵知县,老赵虽是文官,但认真起来,官印祭天,也很强的,除非在反应过来前,被控制了。 可陈年在马车里,车夫先被打晕的话,理应有反应时间。 话落,众人忽然眼神怪异地看向他。 裴少卿小声提醒:“京都的知县,和地方的不同,官印没有主动激发,动用术法的能力……” 是这样吗……齐平汗颜。 “咳咳,”邢捕头也补充道:“外城有城卫军守护,若有超凡作乱,由他们处理,陈知县只是文官。” 好吧……齐平懂了,地方县城,若距离屯兵卫所远的,防护力不足,所以地方官能用超凡。 京都是帝国中心,一堆强者坐镇,当然用不着小知县上阵。 所以,众人才会觉得,齐平这问题古怪……不过,听他这一番话,邢捕头却觉得,这少年或许的确并非凶手。 否则,演技未免也太好。 “恩,这样说,倒的确讲得通了。” 齐平强行挽尊,略过话题,神情认真起来: “死者在屋内吗,我想看看现场。” 凡有接触,必留痕迹。 齐平笃定,死亡现场肯定会留下线索。 第64章 仇杀(求追读) 死亡现场就在旁边民房里,府衙的人已勘探完毕,不怕“破坏现场”,因而,欣然应允。 众人踏步进屋。 不大的一间破屋,属于京都底层百姓的住宅,墙体都是泥瓦的,而非砖石,很久无人居住的样子。 进入房间的瞬间,齐平便嗅到难闻气味,忍住捏鼻子的冲动,开始观察现场。 几乎没什么摆设,空荡的一间屋,一览无余。 墙边有一只破桌,地上有一只木椅,很破旧,但并无灰尘。 桌上戳着半截蜡烛,蜡油宛若泪滴堆积,有一只缺了口的碗,里头残存殷红血迹,再有的,便是一条被割断的麻绳,以及一团破布。 地面,倒不是泥的,砖头铺成,散落大片呕吐物,干涸的尿液,混着别的浑浊液体,以及少许血液,是臭味的来源。 考虑到死者服用过砒霜,应该是中毒后,强烈腹泻,呕吐,失禁所致。 “尸体呢?”齐平皱眉,没看到陈年的尸首。 邢明道:“仵作检验后,给陈家人带走了。” 齐平表情严肃:“尸体是第一线索来源,看不到尸体,会缺乏很多必要信息。” 邢明想了想,说:“你想知道哪些?” “死状描述,表情神态,是否有伤口,身上有无特殊物品……对了,还有,尸僵程度如何,这关系到死亡时间,我都要知道。”齐平说。 陈年死在昨夜,这是个粗略的区间。 而在断案中,死亡时间是个重要信息,现代的话,最常用的方法是检测尸温,可眼下技术条件不允许。 从尸体僵硬程度推算,是简单方法。 邢明回想了下,说道: “尸体被发现时,侧倒在地上,在这滩秽物中间,整个人被绑在椅子上,用麻绳捆绑,旁边丢着抹布,上头满是秽物,应该是堵塞口舌之用。” “死者表情神态痛苦,狰狞,恐惧,右臂上,被利刃割开,这是血液的来源。 身上并无其他物品,财物也未丢失,你到来前,尸体始从僵硬中软化,按照经验,我判断于昨夜亥时左右死亡。” “同时,根据县衙供词,陈大人于戌时一刻左右乘车返回,按照马车行速,两地距离,我判断出的时辰也大致与尸僵推断吻合。” 齐平看了他一眼,略感讶异。 心说这业务能力可以啊,超出预想。 不过转念一想,对方是府衙神捕,有两把刷子,实属正常。 “你说死者手臂被割开?”他抓住关键词。 邢明点头:“现场并无刀具,应是凶手携带的,目的应该是放血。” 他指了指,桌上那只缺角的碗。 “放血做什么?”齐平挑眉。 邢明没回答,只是让开身后墙壁,齐平瞳孔骤缩! 只见,那空白墙壁上,赫然用鲜血书就一个硕大的“仇”字。 血淋淋的,文字笔划上,还有血迹向下流淌的痕迹。 “是昨夜写上去的,我们来时,尚未风干,”邢明叹息,“凶手应该是将陈大人捆绑后,放出血液,书写的这枚文字。” 齐平徐徐吐气,说道:“因为这个,你才判定,此为仇杀?” “猜测而已,”邢明摇头: “仇杀的可能最大,但……也不一定,凶手留下文字,许是为了误导我等,否则……没理由多此一举。” 恩,用血字来干扰侦查方向……有可能。 齐平表示赞同。 他走到墙边,凝视“仇”字,仿佛,能透过文字,感受到凶手书写时,心中的快意与悲伤。 当时,凶手应该就与自己一般,站在此处。 想到这,他低头看了眼脚下,地面没有灰尘。 “凶手没有留下脚印?” 邢明摇头:“对方离开时,似有意清扫过,不只是屋内。屋外也有抹除的痕迹。” 齐平叹道:“是个谨慎的家伙啊。” 懂得事先选定杀人场所,对陈年的行动轨迹、习惯亦有掌握,杀人后,能控制住情绪,将脚印都破坏掉……这可不是寻常莽夫能做到的。 众捕快点头。 皆有同样的情绪。 “那车夫怎么说,还有附近的居民……”齐平又问。 邢明道:“车夫只看到黑影袭来,对方穿了夜行衣,没看到面貌,最多判断出为男性。” “这片屋子,荒废许久,鲜有人行,最近的住户都隔着两座院。” 齐平沉默。 果然…… 行事周密至此,甚至特意选了地点,岂会没想到这些? 有点意思了。 没有沮丧,这一刻,齐平甚至心跳加速,有种遇到对手的感觉。 见他不再问,邢明叹息,说: “凶手很狡猾,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我思来想去,只好试图,寻找近期与陈大人结仇者。” 他很无奈。 作为京都府衙名捕,他破过的案子不在少数,可眼前这起,却令他颇为头大,无比棘手。 天子脚下,朝廷官员被杀,凶手更极嚣张地留下血字,府衙压力极大。 可他苦思良久,却都毫无思路。 这也是,他答应齐平帮忙断案的原因,可心中,却没抱什么希望。 要知道,刑侦是很吃经验的,这少年校尉如此年轻,或许聪慧过人,但若说,在破案上,能比自己还强。 他却是不信的。 府衙其余人也是类似想法,只是未曾表达出。 只有裴少卿心怀期待,他是见过齐平出手的。 此刻,无人交谈,安静的气氛中,齐平开始在房间中走动,无比认真地观察每一个角落。 血字、桌、椅,其上的几样物品。 甚至地上的那一滩恶臭的秽物,他都蹲下,眯眼细瞧,甚至贴近嗅探。 转了一圈,他最终来到房间唯一的窗子旁。 窗户紧闭着,破旧不堪,与其余处不同,这里残存着些许灰尘。 齐平眼神微动,双手一推,窗子“吱呀”向外敞开,正午的阳光瞬间洒入,照亮了他清俊的脸庞。 阳光中,尘糜浮动。 “齐校尉,我等还要调查,你若看完了,那便……”邢明憋了半天,终于开口。 “急什么,再等等。”裴少卿有些不满地瞪他。 邢明欲言又止。 下一秒,却听窗边的少年平静道:“邢捕头可有目标?” 邢明纳闷,摇头:“暂时没有。” “那我倒能提供几条,关于凶手的。” 齐平转回身来,眼眸明亮,嘴角扬起微不可查的弧度,说道: “这的确是一起仇杀案,凶手是个中年男人,约七尺二寸高,左撇子,并不富裕,起码,不舍得给自己花钱,他也许是名武师,但或许,并非寻常武者,而是一名……修行者。” 话落,众人皆惊。 第65章 线索藏在细节里(求追读) “你说什么?”这一刻,难以置信的情绪涌上心头,邢明脱口问道。 怀疑自己听错了。 齐平又认真重复了一遍,咬字清晰。 没听错,邢明眼神变化,仿佛在说:你在开玩笑? 即便你聪慧过人,或观察力敏锐,发觉了某些被自己一干人忽略的线索,可无论如何,也不该这般。 如此详尽的信息,身高、年龄……身份阶层,乃至左撇子这种特征,都准确道出,未免太过离奇。 还有,最后那句……修行者。 突然间,邢明又开始怀疑面前少年了。 这番说辞,是否是在干扰自己的判断? 旁边,一众捕快也都回神。 彼此对视,眼神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显然是不信的。 不怪他们,就连裴少卿都有些目瞪口呆。 关键,这太玄乎了,在房子里转一圈,就能知道这些? “看来各位对我的话,有些疑虑。”齐平微笑,道:“你们或在猜测,我是否信口胡说?否则,又非亲眼所见,怎么能知道这些?” 捕快们有些心虚,被说中心思。 齐平却不在意,笑道: “无妨,有这种想法也正常,恩,事实上,我方才所说,也只是基于现场已有信息,进行的推导,未必就正确。 可以理解为猜测,但并非盲猜,而是有逻辑地推理。” 听到这话,邢明有点不服了: “推理?齐校尉可否说的清楚些?如何,能从现场推理出这些?” 作为京都名捕,他觉得自己的职业尊严遭到了挑战。 齐平颔首:“当然。邢捕头哪里不解,尽可开口。” 不久前,还是他问,对方答,如今,竟是要反转过来了。 我特么哪里都不解……邢明心中diss,表情不露分毫: “您说凶手是中年,七尺二寸高,如何得来?” 这是他第一个疑惑。 作为名捕,他同样懂得,通过足迹等痕迹,推测身高的方法,可现场并无脚印残留。 那齐平,如何能判断? “我说的是约七尺二寸,并不是确定,”齐平纠正道,旋即才说:“至于理由,就在这血字上。” 众人看向那枚文字,皆是疑惑。 不等对方询问,齐平走到墙边,抬起左手臂,做出书写动作: “既然此字为凶手所留,那对方理应站在此处书写,而一般来讲,人在墙面书写文字时,会习惯性地,将文字写在与视线平齐处。” 捕快们一愣。 这个知识点,他们是不知道的,有人下意识,抬手在空气里,模仿书写动作,旋即目光微亮。 手臂果然习惯如此。 “所以,你据此推断出凶手大致身高?”邢明恍然,继而皱眉:“可若是凶手写的高些呢,误差岂不是很大?” 他没说写低了……因为,常人不太可能这样做。 但写高了,是会的。 “凶手是蘸着血液书写的,”齐平解释道: “手臂抬的越高,书写角度越陡峭,血液会向手臂低落,以凶手的谨慎,会尽可能避免沾上血迹,另外一个证据,则是书写次数。” “次数?” “是的,”齐平认真道: “从笔画粗细,墙体并无磨损,可猜测,凶手大概率是用手指蘸着碗中鲜血,这样一来,便需要反复蘸许多次。 手抬的越高,血液浪费越多,书写次数相应越多……可你们看,这文字上,大体是均匀的。” 邢明眼神一动,仔细朝血字看去。 齐平话语不停,继续说道: “同样的,我猜凶手是左撇子,也是基于文字笔划。左右手写字,是有区别的,其中一点,便是落笔‘轻重’……” “各位可以在墙壁空处,尝试书写,会发现,在勾勒部分笔画时,左右手指用力方位截然不同,这恰好可以从血液浓厚看出……” “而这枚‘仇’字,恰好符合左指习惯。” 齐平后退几步,让众人细瞧,一众府衙捕快围拢过去,片刻后,低呼: “是真的!” “确实不同……” “果然有区别。” 齐平负手,侃侃而谈: “并且,我方才听邢捕头描述,说死者右臂被割破,而其死亡时,是被缚在椅上。 可凶手放血,没道理从身后出刀,若两人相对,右手握刀,理应割破左手臂,才最为方便……” 邢捕头愕然。 在脑海中模拟了下,轻轻吸气,看向齐平的眼神变了。 若说这血字痕迹,还可以对方观察力惊人解释。 那,自己只随口提及了下伤口位置,却也被对方记下,这便是推理能力的体现了。 “那您说,凶手并不富裕……”邢明再问。 齐平走到屋子中央,那摊秽物旁,说道: “邢捕头,你可分辨出,这些秽物里有些什么?” 邢明想了想,说: “血液、胃袋中液体残渣,少许砒霜,还有的话,应该是酒。” “没错!就是酒!”齐平压下打响指的冲动: “你觉得,这酒从何来?” 邢明不假思索:“应是凶手携带的,用以辅助陈大人吞下砒霜。” 齐平赞赏地点点头,缓缓道: “你说过,陈年昨晚深夜死亡,距今也有不少时辰,却仍残留酒气,说明必是烈酒,再看酒液残留,极为浑浊,此乃劣质黄酒特征…… 而若我说的不错,此类黄酒,为贩夫走卒喜爱……” 邢明蹲下,用手指抹了点,放在鼻端,轻嗅。 继而起身,神情振奋: “没错!的确是劣质酒!此类劣酒价格低廉,口味却极苦,有些钱财的,都不会买。” 齐平叹道:“所以啊,要么,凶手穷苦,要么,其对饮食并无要求。” 说起这个,他有些唏嘘。 前几日去书院时,与范贰去沽酒,与摊主闲聊了几句,才知道的这个知识点……说起来,在河宴破灭门案时,范贰就助攻过关键线索。 如今又来。 范贰真是我的福星啊……齐平吐槽,语气铿锵: “而综合两条线索,可证,凶手身材高大,且有饮烈酒习惯,大概率,为中年男子。” 人老身高会变矮。 少年味蕾发达,不喜苦酒酸涩。 两者排除,只剩中年。 逻辑清晰,论证有力…… 一旁,裴少卿露出笑容,与有荣焉的模样,再去看府衙众捕快,也都是惊叹不已。 几分钟前,他们还无法理解。 如今,齐平三言两句解释完,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诸多线索,竟都摆在他们眼前。 可是,他们却视而不见。 是疏忽吗? 不,不是。 只能说,这位镇抚司的齐校尉,果然不凡。 相比下,连京都名捕邢明,都被压得黯然失色。 沉默中。 邢明徐徐吐气,看向齐平的眼神,再无轻视,却仍尝试,进行最后的“挣扎”: “那么……您又是如何判定,凶手是修行者?” 这个,他不懂。 齐平闻言,迈步走到那敞开的窗户旁,沐浴在日光里,认真道: “证据,就在此处。” 第66章 齐校尉,真乃神人也(求追读) 时值正午,春光洒入,映照得,那崭新的锦衣烨烨生光。 众人的视线聚拢过来。 “您指的是……”邢捕头锐利的眸子,略显迷茫。 齐平叹了口气:“别看我,看窗子。” 窗子? 众捕快看去,日光下,纤毫毕现,那破旧窗棂下,有些许灰尘,不规则散落,存在擦拭痕迹。 可也仅此而已,又什么可看? 齐平无语,只好提示道: “先前你们说,这周围房屋久无人居,想来灰尘堆积,而房屋内,无论桌椅,地面,却都很干净。” 邢捕头不觉有异:“凶手曾拭去屋外足迹,足见警惕,想来事发前,便已清扫过房屋。” 齐平点头: “说的有理,可凶手为何要擦窗子?擦拭地面,可免足印,擦拭桌椅,可免手印,可这窗子,与作案无关,擦它作甚。” 邢捕头愣了下。 一名捕快试探道:“许是凶手清扫房屋时,顺手便擦了下,这……并无问题吧?” 齐平看向他,追问: “何为顺手?若凶手要擦,为何擦的不彻底,还留下许多?以其谨慎性格,怎么多此一举?” 捕快语塞。 齐平连珠炮般发问: “好吧,假定凶手的确只是顺手擦了下,那方才我推开窗时,为何灰尘扬起不多?” 这话问出,邢捕头眼神一凝。 脑海中,回忆起此前,齐平推开木窗时的情景,当时,的确有灰尘洒落,但……很少! “您是说……” “没错!”齐平语气极认真: “这里明显存在一个悖论。按理说,屋宅荒废已久,窗内必有大量积灰,推开时,会有许多灰尘扬起,可这扇窗,却很少,为何?” “它被打开过!”邢捕头脱口道,目光炯炯,似有明悟: “除非它近期被打开过,可凶手为何要开窗?这并无必要……” 齐平幽幽道: “你方才和我说,凶手在院中的脚印被抹除,那是否有种可能,被抹去的,只有进来时的痕迹,而其杀人后,翻窗逃离?” 翻窗? 邢捕头愣住:“对方为何不走门……” 他说了一半,突然醒悟:“巷子!” 齐平嘴角扬起,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看来你想到了。” 其余人一头雾水,跟不上两人思路。 邢捕头则激动道: “前几日小雨,泥土较湿,院中向阳,所以大体已干燥,可那巷子背阴,仍很潮湿,凶手劫持马车后,赶车从巷中来,意识到这点。 担心杀人后,原路返回,脚印难以清扫,亦或者,担心被人撞见。 总之,未从小巷离开,可这周围,却只有一条路,地上不好走,只能走……” “屋顶。”齐平叹道: “对方只能走屋顶,所以推窗,借力攀越,过程中,将踩踏窗框的痕迹擦拭,才会呈现出眼前这般。” 顿了顿,又道: “我过来时,曾观察过巷中车辙,足迹,也并未发现,有脚印被抹除的痕迹,可以佐证这点。” “同时,方才在院中,我发现周围房屋,彼此距离遥远。 凶手若选择走屋顶,必是有信心,可以脚不沾地,离开这片区域,可若只是武师……纵然轻功再好,也做不到。” 邢明恍然:“所以,你猜他是修行者?” 齐平点头。 继而说道:“不过,这番推论逻辑不够严密,所以,我只说‘或许’是,恩,你们可以探查屋顶,也许,能发现痕迹。” 邢明精神一震,当即命令两名手下去看。 旋即,深吸了口气,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说。” “您为何笃定,此案为仇杀?” 在齐平那番论断中,“仇杀”排在第一条,似极为笃定。 他不理解,但此刻,已无质疑,语气中,只有请教。 哪知,这次,齐平却未立即回答,而是轻轻叹了口气,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走到墙角破桌旁。 低头,凝视那半截蜡烛。 良久,声音低沉道:“这只蜡烛,昨夜燃烧了很久。” 众人一愣。 “蜡槽烫出缺口,蜡油外流……这么长的灯芯,却没有剪断的痕迹……说明它亮了很长一阵子。” “这意味,凶手在这里滞留了许久,这真的不符合他谨慎的作风啊。 而且,明明带着刀子,可以一击毙命,为何要逼着陈年服下砒霜? 要知道……砒霜从服下,到发作,可能要半个时辰,这么久,不怕夜长梦多? 墙上的血字写的那么用力……我思来想去,大概,对方这样做,真的是心中,藏着很深的仇恨吧。” 齐平声音低沉,有些复杂的情绪: “毕竟,砒霜毒死人,应该要比一刀结果,痛苦许多。 我几乎能想象到,昨夜,他掰开陈年的嘴巴,用酒馕将砒霜灌进去,在毒药发作的时间里,一点点放出血来。 借着烛光,在陈年恐惧的目光中,一笔笔写下这个‘仇’字…… 目睹着对方肠穿肚烂,绝望挣扎……” 他转身,迎着众人的目光,叹了口气: “如果没有刻骨铭心的仇恨,谁会这样做呢。” 静。 这一刻,屋内陷入静谧中,所有人,眼前都仿佛看到了昨夜的那一幕。 是啊,若非深仇大恨,何至于此? 气氛沉闷。 众人心头,那振奋的情绪,忽然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良久,邢明方吐气,认真道:“可我们是捕快。” 齐平看了他一眼,赞同道:“是这个道理。” 旋即吐了口气,打破沉闷气氛: “我看出的,也就这些,希望能对案情有所帮助,接下来,就不打扰了。” 邢明正色道:“齐校尉,你今日给我们上了一课。” 府衙众人点头。 皆心悦诚服。 “可别这么说,”齐平哭笑不得:“别忘了,我可是嫌犯。还指望各位还我清白。” 众捕快笑了起来。 邢明也失笑:“好。我等必将竭力,早日查出真凶,只希望,若有需要,齐校尉还能施以援手。” “再说吧。”齐平摆手,想了想,还是说道: “各位是破案老手,想必不用我啰嗦,但我的确有几个思路,可供参考。” “您说!” “第一,虽有凶手特征,可京都人口百万,大海捞针,何其难也。 从陈年仇家入手,思路很好,但陈知县为官多年,判案无数,有复仇动机的,想必不少。 凶手准备如此充分,势必耗费了许多时间,所以,这仇家大概率不是近期的,而是早年间的,且案情必然不小。” 邢明连连点头,很认同。 “第二,以凶手性格,或许激奋之下留字,但也不排除其他可能,邢捕头要多思量。”齐平说。 邢明皱眉:“您的意思是……” 齐平似笑非笑: “对方故意留下车夫在院外,事发后,明明可驾车离开,避免留下脚印,却没做。 也许……他从开始,便未曾想过,要隐藏此案。 甚至,故意留下这些,试图吸引各方目光,也说不定啊……” 邢明愕然,愣在当场。 齐平却爽朗一笑,招呼了裴少卿,结伴迈步出门。 很快,消失在正午阳光中,不见踪影。 等人走了,一名捕快方感慨出声: “齐校尉,真乃神人也。” 第67章 武功伯爵(求追读) “厉害呀,齐兄,府衙名捕都败给了你。” 从巷子口走出来,唇红齿白的小奶狗开口称赞,眼中,满是钦佩。 齐平有点难受,心想:你这个外形,若是个姑娘多好,刚装完逼,有个姑娘仰慕地看过来,简直人生快事。 偏偏是个带把的…… “这又不是比斗,哪里有胜负之说。”齐平笑笑,情绪不高。 对于陈年的死,他并无悲悯,也无痛快,他不了解对方,但想来不算啥“好人”,虽有过梁子,但也是过去式。 若非,此案牵扯到自己,莫名背了个嫌疑人的污点,他根本不会参与。 心情不好,一方面源于此,另外,则是凶手的意图,虽无证据,但他莫名觉得,这件事……也许未曾结束。 “放心吧。”裴少卿安慰道:“只要余百户相信你清白,即便破不了案,问题应该也不大。” “恩。”齐平吐了口气,没再多留。 两人当即赶回镇抚司。 回到衙门时,惊讶发现,余庆竟端坐于两人值房里,似在等待。 “情况如何?”不苟言笑的大黑脸询问。 显然,已知晓此事。 齐平抱拳,忙将案情经过描述了一番。 余庆认真听完,点了点头,神情平静道: “无妨,此案既由府衙办理,那等待结果便是,没人敢凭白污蔑镇抚校尉,府衙也不行。” 黑哥霸气……齐平心中竖起大拇指,却是好奇道: “大人,您似乎很笃定,凶手不是我。” 余庆仿佛笑了下:“以你的聪明智慧,若真的你做的,岂会牵连自身?” 啊这…… 齐平吐气,认真道:“多谢大人信任。” 余庆揭过话题,淡淡道: “府衙新人第一个月,任务不多,你接下来,先熟悉衙门事务,同时,尽快掌握京都各权贵,官员的基本情况,我等为圣上办事,要经常接触这群人。” “是。”齐平应声。 “别的就没什么了,咦。”余庆看了他几秒,忽然皱眉:“你过来。” ?? 齐平迷惑,茫然走近,后者忽地伸手,按了按他的手臂,惊讶道:“气血雄浑,你的身体……” “莫千户赠的培元丹。” “怪不得,”余庆恍然,大手按在他肩膀,渡入一丝真元,片刻后愕然道:“你的修为……” 齐平低眉顺眼,活像是过年被掐脸蛋的孩子:“月俸发的元气液。” 余庆瞪着他。 齐平眼神无辜。 良久,黑脸汉子才闷闷道:“没事了,我先走了。” 说完,扭头就走,等离开两名属下视线,才狠狠揉脸,吐气,难以置信地喃喃: “引气一重巅峰……这就达到了?” 他有点怀疑人生了。 …… …… 京都府衙。 当邢明完成初步走访,带人返回衙门后,刚喝了口水,便被府尹大人唤去后堂。 邢明大为诧异,一路小跑,等到后堂,就看到,除了京都府尹外,旁边还站着一青年,竟是武功伯爵之子。 压下疑惑。 邢明垂首而立:“大人。” 京都府尹道:“上元知县案情进展如何?详细说来。” 这……邢捕头一怔,意识到,武功伯公子是来询问此案的,可……陈年与武功伯交往并不多吧,奇怪。 心中纳闷,邢明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道来。 “很好,下去吧。”府尹摆手,命一头雾水的邢捕头离开,这才看向那名青年公子: “没想到,武功伯也关切此案。” 那青年恭敬道:“家父与陈知县昔年故交,突闻噩耗,心下哀戚,方命我前来叨扰。” 京都府尹颔首:“人之常情。” 继而端茶,送客。 …… 因为陈年的事,齐平与裴少卿错过了晌午饭点,两人结伴找了家铺面填饱肚子。 这才回去值班。 齐平闲的发慌,想起余庆的话,找了同僚要了本大册,上头记载着京都大小官职,六部三司……林林总总,好些个部门。 看得他眼花缭乱的。 这还不止,除开朝廷官员,还有封赏的勋贵家族,宫里娘娘妃子们背后的外戚集团,等等。 都得有个基本概念,否则,到时候有任务了,出去抓人,不知道轻重,胡乱对待,很容易出事。 齐平猜,这也是新人不能立马开展工作的原因。 “这京都,水也太深了!” 齐平哀叹,越看越头大。 坐在桌旁誊写文件的裴少卿抬头,抿嘴一乐: “谁说不是呢,你手里这些,都还粗浅,再往下,京里大点的商户,背后都是谁?底层帮派,替谁做事?有的学呢。” 行吧……起码比整日在外巡逻的巡检强,能坐办公室……齐平想着,心情好了不少。 又翻开一页,念道: “武功伯爵……咦,这名字我听过,是了,吏部侍郎案里,那个叫王显的子爵,说他背后的就是这人。” 他想起来了。 裴少卿点头,说道:“没错,这位的爵位,还是先帝封赏的,当年西北战役里,武功伯立功不小,得了圣眷。” 顿了顿,他瞄了眼门外,才低声说: “不过啊,当今圣上对他就没那般好了,这次侍郎案,罚了他好多银子呢。” 涉及贪腐者,皆有惩罚。 罢官的罢官,下狱的下狱。 武功伯是勋贵,好歹混了个“罚银抵罪”,免除牢狱之灾。 “这样啊。”齐平点头,一脸八卦被满足的神情。 略过这人,继续翻看起来。 …… 一个下午,就这么混过去了,待散值,齐平伸了懒腰,迈开双腿回家。 外城,六角巷。 当齐平踩着太阳余晖抵达门口,正看到一辆装货的马车停着,范贰将最后一摞书抱起。 车夫挥鞭离开。 “呀,这是你进的货?”齐平大步流星走过去,往铺子里瞥了眼,就看到地上摆放着一摞摞书籍。 捆着。 齐姝拎着个笤帚,撸起袖子,在店里忙活,大眼睛频频投向那些小说话本,有点期待。 “是啊是啊,”范贰很兴奋,额头上沁着汗珠,抱着书籍,容光焕发道: “这批货摆上,明天就可以试着开张了,鞭炮我都买好了。” “还买了酒菜,晚上咱们庆祝一下。” 第68章 重返书院(求追读) 范贰的书铺来的比预想中早,但想想,也不意外。 铺子装修现成的,货架都有,只要小部分改动,就行。 书籍的话,因为走的是中间品类,找到上游大书商,直接提货,铺子试运营,范贰一个人就够,伙计都不用找。 自然快速。 为了预祝开业成功,二少爷买了一堆好菜,摆了一桌,居中坐镇的是一尾清蒸鳜鱼。 淡黄的汤汁,鱼身划开刀口,洒着翠绿葱花,看着就有食欲。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说的就是这个。 三人端起碗,大快朵颐,吃的满嘴流油。 席间,范贰眉飞色舞,大谈自己的生意经,商业蓝图,仿佛已看到光明的未来,在前方招手。 齐家兄妹专心干饭,偶尔附和几句,显然对吃的更感兴趣,不过齐平多少还有点遗憾: “没有辣味,总觉得差点意思啊。” 凉国的菜蔬种类很齐全,却还没有辣椒,实在是一桩憾事。 若说代替品,也有,比如茱萸。 没错,就是遍插茱萸少一人的那个,可以拿来做菜,味辛辣,但对无辣不欢的齐平来说,不大合格。 “如果有辣椒,熬一锅辣油,下个火锅什么的,多好,最好是大雪天,才带感。”齐平无限畅想。 吃过晚饭,范贰去摆放书籍,齐家兄妹回屋铺床烧水。 齐姝给大哥铺着被褥,问起齐平第一天上班的感受,嘴碎的,活像询问孩子第一天上学的父母。 齐平没说命案的事,挑拣着几样有趣的说了。 少女抿着嘴,听得入神,烛光里,眼睛亮亮的。 这年代的女子,没啥就业机会,少女这个年纪的,未出阁,多在家里帮助母亲,操持家务,学些女红。 若是再没有交际圈,挺无聊的。 “对了,我看店里有小说话本,你无聊看看解闷也行。”齐平说。 齐姝嗯了一声,往外走,她早留意着了。 齐平盘膝,进行每日的吐纳修炼,等感觉到真元充盈,方才停止,睁开眼,夜色已浓。 今夜月色不错。 他推门出屋,看到前面书铺里,窗棂上,映着范贰的影子: 左看看,又转转,反复检查各处细节,或者,叉着腰,站在铺子中间,张开双臂的姿态,好中二。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远离父母,独自创业,开启自己的人生。 齐平嘴角微扬,又来到隔壁妹妹屋外,见里头灯还亮着,他敲了敲,说: “早点睡,别熬夜。” “……知道了。” 少女吹灭了油灯。 屋内,黑暗里,穿着件小衣的齐姝等大哥走了,蹑手蹑脚,爬回床上。 鸭子坐着,再把被子蒙在头上。 然后小心地点燃一截蜡烛,确认光芒没漏出,这才认真地继续翻看话本,渐渐入神。 夜色静谧。 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 ……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六角巷里响起清脆热闹的鞭炮声。 换了身行头,故作成熟的范贰公子抱拳拱手,堆着笑意,宣告“六角书屋”正式开业。 同街的一些店铺老板、伙计都来恭贺,顺手买一两本书,算做捧场,意味着,接纳了这位年轻的小老板。 后院,齐平没有穿锦衣袍服,而是换了自己的衣服。 “你今天不去衙门么?”熬夜看小说到后半夜,揉着睡眼的少女发问。 “下午再过去,我上午有别的事。”齐平回答。 新人期间,不用值班,就是这么浪。 当然不是去玩,他打算再赴书院。 “这回我有腰牌了,总不会被拦了吧,唔,也不知道那首词看过了没。”齐平嘀咕着,租了劣马,朝城外赶去。 …… …… 书院,又是一个春日融融的上午。 平缓苍翠的山坡上,年轻的学子们开始了他们今日的功课,只是,不时有目光投向那道负手伫立,远眺山脚的身影上。 议论纷纷: “六先生又在等人。” “是那首‘莫听穿林打叶声’的作者么?” “自然是,唉,六先生这几日都快魔怔了,说来,那词人也是的,一别数日,再未出现,怕不是不来了。” “谁知道呢。不过,那诗词真好啊。” 这几日,在六先生的宣扬下,整个书院都知道了那首词。 …… “五天了。” 山坡上,风流倜傥,手持一柄折扇的六先生席帘嗓音低沉。 “什么?”心宽体胖,外形很有亲和力的二先生走来。 席帘转身,眼睛绿油油的:“距离那齐平留下诗词,已是第五天了,他仍没有来。” 二先生张了张嘴:“许是有事耽搁了。” “真的?”席帘眼神期翼,又忧心忡忡道: “可若是他不来了,被那门槛阻碍,或被庸人劝导,放弃了来此求学,该如何是好?” 六先生这五天过的很难受。 整日捧着那首定风波,先是找了其余几位先生疯狂安利,搞的大家烦不胜烦,看到他就绕着走。 他又转而去向书院众教习,乃至学子们安利,每每大加赞赏,不吝溢美之词。 倒也不是说,这首词真的如何惊天动地。 主要,他已经数年没有读到这等名篇了。 就像书荒了太久的老饕,若是侥幸得一本好的,自然有些疯魔。 “你若真的想见那词人,下山去找便是,”二先生出主意道:“有此等才华,又那般年少,想必已有才名,非寂寂无名之辈。” 席帘叹息,悲愤道: “你怎么知道我没找?我前日便已书信询问城中文坛友人,却一无所得。” 啊这…… 二先生也无奈了。 也就在这时,忽然,远处有人急促奔来:“那个齐平,来了!” !! 席帘“啪”的一下,支棱起来,箭步上前,盯着那人: “真的?” 后者点头:“王教习正领着对方上山,让我来找先生。” …… …… 山道上。 “那个,我的马拴在底下不会丢了吧。” 齐平回望,面露纠结。 王教习哭笑不得,道:“这里是帝国书院,整座京都,也没人敢在这里偷东西。” 行吧……相信你们一回,齐平咂咂嘴。 “快走吧,六先生已候你多日。”王教习催促。 齐平点头,深吸口气,迈步朝山上走去。 第69章 一部《符典》八百字(求追读) 帝国书院坐落在平缓的山坡上,并无瑰丽之象。 只少许出尘之意,春天,山坡上布满了绿色的草坪。 一栋栋屋舍、阁楼随意分散坐落,彼此由青石板路相连……正对石阶尽头的,是中心建筑“讲堂”。 讲堂后方,拔起一座古朴巍峨的楼,很是显眼。 阳光正暖,春风拂面。 齐平跟随王教习前行,逐渐看到山坡各处,正在“上课”的学子。 统一式样的短衫,兼顾风雅与实用。 有的学子持剑比拼,叮叮当当,有的,一手负后,一手握着一杆毛笔,在空气中笔走龙蛇。 很新奇。 “先生,齐平到了。”忽然,王教习朝前方道。 齐平这才收回目光,就看到,前方静立着一胖一瘦,两道身影,正面含微笑,朝自己看来。 “这是六先生,这是二先生。”王教习转头介绍。 齐平来之前,也打探过,知道书院的架构分四层。 最高的是院长,但目前空缺。 第二梯队,乃六位“先生”,属于管理层,负责书院各项决议,也都是修行强者。 再往下,是教习们,负责日常教学。 然后,才是学子。 “晚辈齐平,见过两位先生。”齐平谦逊行礼。 席帘努力维持矜持,第一个开口:“你是,做出‘莫听穿林打叶声’的词人?” “……是晚辈拙作。”齐平厚颜无耻道。 席帘啧啧称奇,手中折扇摇动,上下打量他,目露奇光: “我听王教习说,词人乃一少年时,还不敢信,如今见来,竟当真如此年少! 这般年纪,竟能写出那等旷达胸襟的诗词……着实不凡。 不知在哪家学堂求学?先生哪位?” 齐平尴尬道:“晚辈并非读书学子。” 席帘愣了下,惊讶道:“莫非是自学成才?” 这出乎了他的预料。 但转而想到,有如此诗才,却全无名气,若是自学,倒是说得通。 齐平点头,主动开口,打断对方刨根问底: “晚辈此来,是为入书院学修行之法。” 修行多没意思……不如谈诗……席帘很想这样说。 但忍住了,为难道: “你可知晓,书院每年秋日招生,其余时间,并无招考名额,况且,修行也要考校天资,你……” 齐平闻言,将腰牌双手奉上: “晚辈乃镇抚司新晋校尉,听闻,有入院资格。” 镇抚校尉? 这下,几人当真惊讶了。 胖乎乎,神态亲和的二先生伸手一招,腰牌飞入手中,略作打量,惊讶道: “果真如此……这般说来,你已踏入修行?” 齐平认真道:“是。晚辈当前引气一重圆满,却不通术法,故而来此。” 引气一重圆满……两位先生对视一眼。 在他们看来,这个速度不算快,但也还行。 修行并非越早越好,一般来讲,男子发育到十五岁,经脉方能承载真元运行。 当然,若是幼年便用灵药培育,或根骨强壮,天赋异禀,也可提前。 以齐平的年纪,到这个境界,只能说“资质平平”。 这个时候,两人还不知道,齐平只修行了不到一月…… “恩,既是镇抚校尉,按朝廷法度,确可入学,”心宽体胖的二先生递回腰牌,点头笑道: “书院有符道、剑道两支,入院学子皆可学习,各有偏重,你意属哪支?” 翻译过来,即: 学院分文理科,你报哪个。 齐平想了想,说:“学生想学神符一道。” 两位先生毫不意外,席帘挥动折扇,笑道: “我料想,便是这般,诗词文章好的,于掌握神符,大有裨益,你能做出那等诗词,的确更适合此道。” 范贰还真说对了,这神符术法,竟真与诗词有关。 齐平暗暗惊讶。 二先生开口说:“既如此,那便由我对你进行资质检验。” 齐平愣了下,说:“先生指的,是修行资质?” 席帘摇头,笑着指点道: “外界所说的‘资质’,大多指修行者感应天地元气,炼化入体之功效,你既已修行,便无须测验。” “二先生说的,乃是你于神符一道的天赋。” 懂了……齐平恍然。 裴少卿曾说过,吐纳修行,是第一道门槛,而能否掌握术法,是第二道。 镇抚校尉中,许多人都不通术法,皆乃缺乏天赋,学习缓慢之故。 如果没天赋,教你神符一道,几年都掌握不了,就纯浪费时间了。 二先生看向王教习:“你去故纸楼,取《符典》摹本过来。” 王教习吃了一惊:“您确定?” 二先生笑呵呵道:“刚好唤来周遭学子,一并体悟。” 王教习深吸口气,拱手离开。 席帘一脸警惕地看向他:“老二,你要作甚?” 他怀疑,这人畜无害的胖子要跟自己抢人,是的,他内心已将齐平纳入麾下,亲自教导。 恩,修行什么的在其次,主要是探讨诗文,岂不快哉? 见齐平茫然。 旁边,那名此前报信的陌生教习笑道:“你倒是好运气,二先生肯耗费心力开启《符典》。” 他又解释了几句,齐平才明白。 所谓的《符典》,和字典类似,是刻印了许多“神符文字”的书籍,原本极珍贵,乃三百年前,第一任院长所着。 有近六百字。 后来,经过一代代书院弟子补录,至今,有八百余字。 也即,八百枚神符,每一枚,都是一门术法。 所谓“摹本”虽是临摹,却也十分珍贵,若要开启,须耗费大量真元和精神力。 一般来讲,一年只会开启几次,供所有学子观摩体悟,于掌握神符,有很大帮助。 若只是测验资质,远用不到《符典》,二先生这一遭,有点高射炮打蚊子的意思。 不怪乎席帘心生警惕。 觉得这死胖子要挖墙脚。 二先生笑得人畜无害:“算来,今年还未曾开启过《符典》,今日天气尚好,便开一次,你莫要想太多。” 席帘冷哼一声,不理他。 …… 与此同时,王教习绕过“讲堂”,一路来到那座巍峨的古朴楼阁外。 这里,便是“故纸楼”,乃书院藏书阁。 一楼内,正有零散学子驻足,身形苗条,如弱风扶柳,鼻梁上架着一只透明水晶眼镜的禾笙正在侍弄花草。 一只懒散的橘猫躺在藤椅上,晒太阳。 “三先生,请《符典》摹本。”王教习气喘吁吁,恭敬道,“二先生要的。” 禾笙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轻轻挥手,一本厚重的大书自书架中飞出,继续浇花。 高冷的一批…… 王教习见怪不怪,抱着大书,行礼退走。 很快的,整个书院中,几乎所有学子都得到通知,二先生将开启符典,命所有人集合。 于是,书院轰动了。 第70章 绝世天才(求追读) 二先生要当众“开典”。 这消息宛若一阵旋风,卷过整座书院,登时,无论是在青坪习练的,还是分散于学堂屋舍中的学子们,纷至沓来。 在青石板路上,汇集成人流。 “这还是今年首次开典吧,怎么没有提前公告?” “是啊,好生突然。” “我听王教习说,此番开典,是因一位新学子。”一名年轻学子说。 周围众人摇头: “怎么可能,尚在春日,距离招生还早,再者,何等样人能令先生这般对待?” 他们不信。 …… 很快的,一座宽阔青坪上,众学子聚集完毕。 都很年轻,男女皆有,大的二十四五,小的,才十几岁。 二先生手捧符典,笑容和蔼:“今日临时开典,是你等造化,须悉心观摩,或有所得。” “是!”众学子应声。 站在一旁,手持折扇的席帘看向齐平,笑道:“你可知,何谓神符之道?” 齐平老实摇头,他不知道。 席帘解释道:“神符,在外人听来,多与‘符箓’混淆,然则,却截然不同。 符箓乃将术法烙印于符纸上,从而激发,乃古道门手段,而神符文字,为我书院一代院长首创。” “昔年,一代院长深感道门术法,释放繁琐,尤其低境修士,每每施法,都要配合咒语、指诀,且术法威能恒定,难以专注一法。” “故而,将一部道经融入诗词文章,以文载道,一字一法,是为神符,后世修士,只要勾勒神符,便可施展术法……” 齐平认真听着,面露恍然。 简单来说,道门原生术法施展费劲,一代院长开脑洞,用诗词文章代替咒语掐诀,弄出来这东西。 简化施法步骤是一方面。 最重要的,则在于术法能力不定! 什么意思? 便是说,道门的术法分等级,一境修行者能用哪些,二境能用哪些,规定死了。 低境界,用不了高级术法。 反过来,你一个神通,去施展引气境的术法,威力也还是那么低…… 可神符不同。 以文载道,一字一法。 你学会了一道神符,能发挥出多大力量,全看你自己。 这样一来,理论上,一个修行者毕生只学一道符即可,一招鲜,吃遍天。 当然,你若厉害,多学也行。 “怪不得帝国推广书院体系,的确大幅降低了门槛。”齐平暗暗点头。 席帘又道: “稍后,符典激活,你认真观摩,从中选一枚你最顺眼的,尝试将其‘记’在心中。” 怎么记……齐平想问,但六先生却不说了。 这时候,一众学子也已看过来,意识到,席帘是说给这陌生少年听。 “六先生,这位是……”有学子发问。 席帘嘴角微扬:“今日入院的新生,恩,那首定风波便为他所做。” 哗—— 学子们一阵惊诧,没想到,那词人竟与自己等人年龄相仿。 更有的,则意识到,今日开典,许是确与这少年有关。 “肃静!”二先生沉声,压下议论,滚滚真元涌入大册: “开典!” 青坪上,众人振奋。 齐平也望去,就见大册绽放光辉,自行展开,翻动起来。 与此同时,空中浮现金色光幕,一枚枚白色文字盘旋飞舞,继而,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当学子们目光投去,部分文字渐渐明亮起来。 在场的人,都有自己主修的神符,故而,第一时间寻觅望去,没有浪费时间看别的字。 凡亮起的,至少被一位学子铭记。 而那八百字中,竟还有大半未曾亮起。 齐平有些疑惑,但仔细想,倒也正常,不是所有的术法,都适合多数人,许多神符,领悟的门槛很高,或特殊。 也许,从打创造之初,便只有寥寥数人掌握。 而大多数学子,所易学的,也不过区区二三百枚。 “抛开杂念,集中精神。” 齐平闭目,凝神,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行。 “如果一枚顺眼的都找不到,大概就是天赋极差了吧。” 也就在这一刻,突然的,他眉心抽痛,“眼前”弥漫灰雾,隐约间,“看”到了脑海深处的沙漏。 以及,其下镇压着的,那许久未曾有动静的神符笔。 这一刻,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这杆天阶法器倏然震颤,仿佛被唤醒,在他的脑海深处挣扎起来。 释放出璀璨夺目的光辉。 试图逃窜。 齐平心中一惊,暗道不好,若是这东西飞出去,要怎么解释? 可就在下一秒,那枚穿越附带的,可以逆转时空的沙漏轻轻震动了下。 难以形容的伟力降临,瞬间将神符笔镇压。 …… “老二,你说他能得几枚神符青睐?” 席帘看向闭目准备的少年,传音入密。 二先生有些无奈:“你可以换个称呼的……恩,若那诗词,确系他作,起码十几枚,应无问题。” 事实上,所谓的测试,既是人选符,亦是符选人。 但凡未曾选定神符者,皆将遭受八百枚神符的“审视”。 齐平只以为,是很多文字难学,却不知,大多数情况是,那些文字找不到喜欢的人。 “你是说,未必是他作的?”席帘问。 二先生不语。 那首定风波,其中蕴含的心胸,意境,历经磨难的沧桑感,很难想象,是一个少年能有的。 要么,是其不知从哪里,抄来的。 要么,便是天生的诗人,不可以常理度之。 真假如何,马上就可验证。 “咦,他睁眼了。”席帘紧张地攥着折扇,说道。 与此同时。 人群前方,齐平睁开双眼,朝那宏伟光幕望去,他目光落下的瞬间,便有数枚白色的文字亮起。 然后,是十几枚。 席帘松了口气,嘴角扬起笑容,接着,那笑容突然凝固,变成了惊悚。 齐平的视线还在移动。 目之所至,熠熠生辉。 几十枚亮起。 一百枚亮起。 三百枚亮起。 …… 五百枚亮起。 …… 八百枚……亮起! 这一刻,齐平一眼扫过,符典全篇,八百文字,悉数点亮,熠熠生辉,如漫天星辰,照亮了整座青坪。 世界仿佛寂静了一瞬。 一众学子,震撼地从感悟中退出,愕然望着那漫天星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手捧大册的二先生,脸上没了亲和的笑容,瞳孔骤缩。 “吧嗒。”席帘手中折扇跌落,这位风流倜傥的六先生张大了嘴巴,仿佛,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第71章 第二名死者(求追读) 就在符典八百字灿若星辰的同时。 书院后方,那座于京都内亦饱受盛名的故纸楼内。 晒着太阳的橘猫睁开了眼睛,矫健地跳到窗边,望着前方。 禁欲系女先生正低头描着小楷,也抬起头来,与橘猫一样的神态。 透明水晶的眼镜后,眸中,流露一丝疑惑。 …… “啊。” 青坪上,那闪烁的文字只灿烂了几个呼吸,便悉数黯淡下去,仿佛透支了能量。 见状,一众被惊呆的学子们才回过神来,发出惊呼。 “怎么回事?” “符典为何会如此?” 他们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更没有意识到,这可能是因为那名新的“同窗”。 因为,那实在太匪夷所思。 虽说,这部《符典》摹本,与“原本”相比,还是少了一些顶级神符,可纵然如此,也是瑰宝。 能以学子身份,令其悉数明亮的,书院创立三百年里,也不过寥寥几人。 皆乃不世出的天才。 “安静!” 骚乱中,手捧大册的二先生开口,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疲倦,仿佛被抽空了…… “符典方才出了些许故障!本次开典中断,你等先行散去吧。”他高声道。 故障? 一众学子面面相觑,恍然明悟。 符典是一样法器,既是器物,自然有故障的时候,且,越是复杂高阶的,越是如此。 这能解释方才的异常,只是,众人都有些失望和沮丧。 浪费了啊……但也没法子,一一散去。 被吓掉折扇的席帘看向二先生,眼神里意思是:“真坏了?” 二先生点头,心下也是纳闷至极。 方才,这大册突然就不对劲,开始疯狂抽取真元,若不是他“断电”及时,眼下只会更虚…… 大写的尴尬。 席帘一脸淡然地将扇子捡起来,看向一脸懵逼的齐平,和颜悦色道: “发生了一点小意外,不要怕。” 齐平咽了口吐沫,心道这可是你说的,若是坏了别找我赔。 就在方才,他察觉到,神符笔与符典建立了某种联系,非常隐晦,像是错觉。 好在,看样子,这两位先生并未察觉,弄坏法器的是自己…… 而席帘也是松了口气,心想,还好是故障,否则,那就真惊悚了,又想到方才自己当众失态,不禁恨恨地瞪了二先生一眼。 真丢人! 二先生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笑,看向齐平,转移话题: “不说这个,倒是你,资质的确上佳。故障发生前,与你应和的神符,竟有二十余枚。” 恩,他将这个数目,当做了齐平的成绩。 “可惜,维持的太短,你未必记下了。”席帘惋惜道。 齐平犹豫了下,诚实道:“禀先生,我……勉强记下了一枚。” 是的,虽然只闪了一会,他还是有所得的。 很神奇,那字仿佛活了,如倒影般,浮现于心海。 可惜,只来得及记一枚。 “哦?是哪个字?”席帘惊讶问道。 “封。”齐平说:“封狼居胥的封字。” 席帘与二先生对视一眼,笑道: “不错,这封字,在一众神符中,也算好的。” 虽说,神符的力量不恒定,但,不同的符,品质还是有区别的。 四境造的,与五境造的,上限就不同。 当然,上限也可以打破就是。 但总归,品质越高的神符,越好。 “封字神符算是较为难学的一枚,且威能亦不俗,你若能掌握,好处多多。”二先生笑道。 齐平请教:“敢问,封字术法,是什么?” 席帘道:“封字,正如字义,有密闭、缄合、禁止等义。 具体能发挥出何等能力,还要看你自身体悟。 若是引气境掌握,施展神符,或可将敌人短暂封禁,令其力量顿失,无法行动。 若是你修为更高,施展此符,封禁江河,令其静止也并非难事。” 齐平听得咋舌不已。 席帘见状笑吟吟道: “这还不算什么,此字乃一代院长所创,传说中,昔年曾一字封天,令一州之地,日月轮转停滞,光阴禁锢。” 啥? 把一州的时空封禁了?齐平倒吸一口凉气,有点惊悚。 这个世界的顶级战力,竟这般恐怖么? 吹的吧,肯定是吹的吧……不过,我这个弱鸡都能逆流时空,顶级大佬为啥不能。 想到这,齐平突然有些脊背发凉。 妈耶,这世界好危险,我要回家。 “你既记下此符,归去后,于修炼时尝试观想,感悟,等神符烙印消散后,再来,我亲自教你画符。”席帘手持折扇,露出姨母笑。 顿了顿,矜持道: “另外,常作诗词于感悟神符大有帮助,你再来时,若能带上几首诗词,再好不过。” 呵呵……你就是想薅我羊毛……齐平鄙夷之。 表面恭敬:“学生遵命。” 继而,不再多留,给王教习送着,朝山下走去。 也就在他离开不久,讲堂方向,一道清风卷来,大先生的身影浮现,扫视两人: “方才发生何事?” 两人说明原委,大先生吃了一惊:“竟有此事。” 接过大册,感应片刻,吐气道: “许是空置太久,无妨,温养几日便可修复。” 二先生拱手:“如此甚好,对了,开典被迫中断,便有劳大先生续上。” 大先生:…… 两人大眼瞪小眼,沉默片刻,大先生叹了口气,没说什么,转而道: “咦,你们说的那学子不在?” “毕竟是镇抚校尉,只能偶尔来此,现已离开了。”席帘叹道: “他于神符一道颇有天赋,短短时间,便能记下封字符,可惜,修为资质平平,能走到神通便已是极限。” 二先生也点头。 两人都很惋惜,多好的苗子,可惜,修行资质太差,这个年纪,才一重圆满。 虽说,神通境已是天下修士仰望的存在。 可对他们而言,神通……也就那样。 …… …… 离开的齐平并不知晓,几人议论。 他的心情很不错。 这一趟,有惊无险,成功入学,最重要的是,赚了一枚强大神符。 当然,这不意味着,他就能施展术法,还要大量的练习,才能掌握。 但…… 是个好的开始啊。 “呵呵,齐校尉竟有如此资质,又得六先生赏识,前途不可限量。”山道上,王教习吹捧道。 没有没有……齐平忙摆手,笑容咧到耳根子。 可下一秒,当他看向山脚牌楼,笑容消失:“王教习。” “恩?” “我马呢?” …… …… 齐平很愤怒。 租来的马虽是劣马,但押金也不少钱,光天化日之下,堂堂帝国书院,竟然丢了。 王教习更是尴尬的无以复加,猜测可能是没拴牢,自己跑了,但也没处说理。 无奈,只好从书院马厩里牵来一匹油光水滑的黄骠马,作为赔偿。 齐平板着脸:“还有押金呢。” ……王教习拱拱手,递过去二两银子,齐平眉开眼笑。 比得到神符还开心。 “终于成了有‘车’一族,这回上下班不用走了。”官道上,齐平骑着黄骠马,一边走,一边摸,一副喜提新车的架势。 头上有一簇白毛的黄骠马打了个响鼻,有些不情愿,好像在说: 别摸了,别摸了…… 就在这时候,马儿突然看向前方。 齐平也看去,发现迎面走来一队仪仗,披坚执锐的甲士簇拥着一辆华贵异常的马车驶来。 五马拉乘,车厢为珍木打造,嵌着金银玉石,雕龙饰凤,车窗有明黄绸缎垂下,轮毂滚滚,迎面驶来。 “唏律律。”齐平忙勒缰绳,将马儿拉到一旁闪避,下马避让。 等仪仗队走远,方重新上马,表情疑惑: “这又是哪路神仙?去书院的么。” 大凉规制:凡车不得雕饰龙凤文。 说明,车队主人很可能是高级勋贵,至于具体什么级别,齐平对礼制知识一知半解,看不出来。 …… 告别这个小插曲,齐平一路疾驰,没有回家,而是朝内城衙门赶去。 马有了,但并非这就行了。 古代养马是个技术活,单是草料,就不便宜,不是说割点野草喂了就行的,容易拉肚子,尤其这种供骑乘的良驹,得喂精饲料。 这还不算打理卫生什么的。 其实现代也差不多啊,豪车都是定期保养的,便宜的汽油都不喝,咳嗽。 白毛黄骠作为他人生第一匹马,齐平舍不得它受委屈,但又囊中羞涩。 思来想去,决定去衙门蹭公款吃喝。 “镇抚司有专人照顾马匹,还有免费的饲料,公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齐平打定主意,心情愉悦。 哒哒哒到了衙门,在门口侍卫惊讶的目光中进了大院。 正寻思找裴少卿显摆下,结果,刚到值房门口,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齐平心中一沉,有了不好的预感。 “邢捕头?你这是……” 值房内,等的心焦的邢明起身,大步迎来。 那如鹰隼般深陷的眼窝里,是夙夜未眠的疲倦: “齐校尉,你可回来了,案情有了新的进展,我来请你帮忙。” 啊……原来不是来抓我的,吓我一跳……齐平松了口气,笑道: “哦,有何发现?” 邢明道:“子爵王显,死了。” 第72章 模仿作案(求追读) 王显死了。 也在昨夜。 案发现场在桃川河畔。 齐平与邢捕头骑马赶赴现场的时候,心中是无限的吐槽……为啥啊,自己进京这些天,总共也就“认识”那么几个人,接二连三的死。 他都怀疑,这是不是主角待遇。 “案子啥时候发生的?这回也是死在哪个宅子里?” 路途中,齐平骑着自己的马儿,严肃发问。 邢捕头道:“事发于昨夜,死在亥时与子时之间。” 这么精确?齐平眉毛一挑:“死后不久,有人发现了?” 他不相信,尸检能精准到这个程度。 邢捕头点头,解释道:“情况比较复杂,这次,死者并非被杀死在民居内,而是……在画舫上。” 说着,他递了个“你懂的”的眼神。 齐平一脸懵逼,没好气道:“有话直说,别跟我猜谜。” 邢捕头无奈:“他死在了烟柳之地,那条船是金风楼的。” ……齐平深吸口气,懂了。 这几天厮混在京都,多少也听得些许风土人情,对于京都的“烟花柳巷”,也有所耳闻。 桃川河,便是一处类似历史上秦淮河的风月场所。 金风楼,乃一家知名青楼。 因而,这里的画舫楼船,便带了特指的含义,准确来说,指的是飘荡在桃川河烟柳之地的“水上会所”。 王显死在那了?齐平表情微妙起来,怪不得会被发现,毕竟那地方人多眼杂的。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齐平明知故问。 邢捕头沉默了下,说: “这多少还与镇抚司有关,齐校尉可知近期闹得很大的侍郎贪腐案?” ……齐平点头。 外人并不知晓,此事他在其中亦发挥关键作用。 “这王显在此案中,乃关键人证,前日方释放归家,许是在诏狱中受了些……苦,故而,昨夜前往金风楼抚慰心灵。” 好家伙……刚从牢里出来就去嫖,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齐平给气笑了。 邢捕头继续道: “其死后不久,便被船上人发现,慌忙报案,等我抵达时,已到了寅时。” 所以你一夜未眠?怪不得黑眼圈这么重,齐平报以同情: “这死亡时间,距离眼下,可有些久了。” 邢捕头点头,说: “我带人勘察现场后,又封锁了现场,暂时压下了死讯,尸体仍保留在船内,想着来请您帮忙,可到了衙门,却听闻,您不在,差人寻去六角巷,也没寻到,只好等着。” 语气有些幽怨。 齐平有点不好意思,道: “抱歉,上午去了书院一趟,好了,咱们快些走吧。” …… …… 桃川河乃贯通京都的大河,也是此城百万人口用水的主要来源。 桃川河烟柳巷特指其中一处河段,毗邻内城,地处外城入内城的咽喉要道,人流量颇大。 要说为何坐落于此,还与朝廷法度有关,京都明令禁止民办青楼进入内城,只有官办的教坊司可以。 因而,一众民间场所才汇聚于此,却反而形成了鲍副盛名之地。 …… 两人抵达地点时,金风楼那只画舫船只已停泊在岸边,有府衙捕快守着,附近许多人观望。 消息明显压不住了。 “大人!”一众捕快松了口气,忙拱手,继而,纷纷用崇拜的目光看向齐平: “齐校尉,您终于来了!” 这副态势唬的围观群众一愣一愣的,心说锦衣缇骑果然威风,府衙的人竟也这般尊敬。 “尸体在哪,带我去看。”齐平道。 一行人上船。 不愧是大型场所,这船也华丽气派,是真正的大船,不是小舟,有两层甲板,许多间屋,飘着鲜艳的彩旗。 此刻,船上还压着一撮工作人员,给圈禁在一角,忐忑不安,惊慌疲惫。 齐平一概不理,跟随引路人,蹬蹬蹬上了二楼,进入一件屋舍,里头与寻常屋舍无二,入门小客厅,穿过帘子,是主卧。 王显就死在这里。 精致的房屋内,一张锦床,被子叠的规整,一张圆桌,摆放茶水瓜果,子爵大人就坐在桌旁的木椅中。 神色惊恐,张着嘴,面庞布满死气,没有被捆绑,只是靠在椅中。 双手下垂,胸口、右手腕鲜血凝固。 脖颈处有掐痕。 那只有着八字胡的脸上,双眼惊恐地盯着对面墙壁。 墙上本挂着一张略显旖旎的美女图,只是,此刻,那画布上却只有一个触目惊心的“仇”字。 齐平吸了口气,表情凝重:“又是他?” 这里的“他”,指的是凶手。 邢捕头神情严肃,道:“应该是,我仔细观察过,这血字与东城民居内的类似,都是左手写法,笔迹,字形都相仿。” 他这话有隐藏含义: 即,这字应该不是伪造的,毕竟,城中知晓血字的不少,但了解其乃“左手书写”的,只限少数人。 这就大大减少了,旁人作案,模仿血字,以此转移官府视线的可能。 齐平看了他一眼,说道: “不能完全排除嫌疑,这王显死的太蹊跷,你也知道,他涉及侍郎案,情况复杂,若是依照锁定嫌犯的思路,最可能杀他的,是近期与其结仇之人。” 后面的话,他没说。 但邢捕头懂了。 王显近期得罪了谁?呵呵,那可多了。 作为白手套,他服务的可不只是一家,侍郎案,一群人吃了挂落,恨死王显的,必然不少。 都有作案动机。 关键,这些人都大有来头,是有能力渗透进府衙,从其中打听到案件细节的。 如此,模仿陈年的案子,以此排除嫌疑,便是个好主意。 况且,陈年乃是知县,多年为官,判了那么多案,血仇多正常,可王显一个商人,除了官场上的事,还能涉及什么? 邢捕头知道这点,但他不敢说,也不敢想。 齐平这时,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一个名字:武功伯。 他记得,王显招供时,最先供出的,便是这位,裴少卿说,皇帝罚了他不少银子,作案动机充足。 至于被剥夺官身的侍郎,反而没啥可能。 “武功伯爵派人做的?不……不能这般武断,要讲事实和证据。”齐平在心中告诫自己。 迈步走到尸体前,仔细观察,发现其嘴角还残留些许粉末。 桌上,茶碗中没有水。 邢捕头见状,解释道: “据仵作勘察,死者致命伤在于心脏,曾被利刃刺入,导致死亡,口中,同样被灌以砒霜,不过,大概率乃杀死后,再倒入的毒药。” 做出这依据的理由很简单,死者没有明显的中毒反应。 这就很有意思了。 若是说,上起案子,凶手强行喂下毒药,乃是为了折磨陈年,令他死的更痛苦,那么,这起案子就太走形式了…… 先杀了,再灌毒。 不会真是“模仿作案”吧……齐平愈发怀疑了: “还有别的发现吗?比如凶手留下的痕迹?” 邢捕头点头:“有!” 第73章 猜疑(求追读) 有? 齐平精神一震:“在哪里?” “随我来。”邢捕头迈步,穿过门帘,重新回到了小客厅内,来到厅中的一扇小窗旁,将其推开,指着下窗框说: “您看。” 齐平凝神,发觉那竟是个残缺的血手印。 隐约,能看出是左手。 “我昨夜抵达时,窗子闭合,但房门外,又挂着灯笼,我料想凶手不会如此明目张胆,便尝试开窗检查,发现了这个。” 邢捕头有些邀功地说。 恩,经过陈年死亡的教训,他着重注意了门窗……齐平沉吟了下,说: “所以,你的意思是,凶手是跳窗离开的。” “是的,准确来说,进来时,大概也是走的这扇窗,房间里的足迹依旧被破坏了,但我们在检查时,发现窗外的底部船舱有人停留的痕迹。” 邢捕头冷静分析: “画舫孤悬河中,案发前后,并未靠岸,王显来这里,乃临时起意,凶手没理由提前知晓。” “所以?” “因而,我怀疑凶手是泅水而来,”邢捕头认真道: “许是对方早早便尾随王显,顾虑人多眼杂,直到目睹其登船,方潜入河中,悄然爬上船只,藏身于舱内,伺机出手,行凶后,同样泅水而逃。” 齐平赞道:“不亏府衙名捕,推理的不错。” 邢明露出笑容,犹如被老师夸奖的学生。 齐平收回目光,考校般问道: “那这手印呢,以凶手谨慎的性格,这么明显的手印,却没擦去。” 邢明早有准备,道: “我料想,许是其怕发出声响。此处乃是二楼,若不借力,凭空跃出,纵是修行武师,也难以避免,发出动静。” 齐平似笑非笑: “哦?是么,若我看的不错,从此处跃出,再到跃入水中,于武师而言,瞬息而已,这船上又无强者,他已得手,为何要为掩藏动静,留下如此破绽?” 啊这……邢捕头一怔,汗颜低头: “是我疏忽了。那您觉得是……” “不知道。”齐平坦然摇头。 邢捕头愣住。 齐平好笑道: “我又不是凶手肚子里的虫,哪里会全知全能。 许是时间仓促,凶手忙中出错,许是对方故意留下,向朝廷示威,就像那血字一般,谁知道呢。” 还有个可能,他没说。 即,这的确是一起“模仿作案”,凶手故意留左手掌印,栽赃第一起案子。 而且,齐平注意到,这手印没有指纹,许是带了手套,又残缺不全,根本没啥用。 “行了,杀人过程应该与你猜测的吻合,谁第一个发现的死者?”齐平转而问道。 一名捕快忙道:“是此处的花魁娘子,妙妙姑娘。” 顿了下,补了句:“金风楼的头牌。” “带来。” “是。” …… 捕快下楼,不多时,领着两个人过来。 其一,是个打扮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脸上挤出市侩的笑。 明显是“妈妈桑”的角色。 另一个,是个身姿曼妙的女子,一张脸,秀丽绝俗,娇柔婉转,披着粉色纱裙,小衣若隐若现,在这个时代,算是穿着大胆了。 此刻神情哀伤惶恐,楚楚可怜,仿佛才哭过。 看的一众捕快心碎……齐平也是暗赞一声,被对方美貌惊艳了一把,但经过后世短视频熏陶,他免疫力极强,沉声道: “你是陈妙妙?昨夜,第一个发现的死者?” 花魁娘子给他一声厉呵,肩膀一抖,眼泪簌簌落下,哽咽难言。 旁边的老鸨赔笑道: “大人息怒,我家姑娘胆子小。昨夜,是她发现的。” 我还没怒呢……齐平板着脸: “没问你!” 转而盯着妙妙姑娘: “本官只问几句案情,你如实说来便可。” 镇抚校尉名义上也有品级,称一句本官不算过分。 “……是。” “我问你,昨日王显如何找到你,又如何身处此处,案发时,你又在何地,一一讲来。” 陈妙妙红着眼睛,哭诉: “昨夜,奴家本与诸位客人打茶会,不想,王大人忽然来了,抛出重金,要奴家陪他一晚。” 齐平质疑:“为何找你,此前他可与你有过瓜葛?” 陈妙妙道:“王大人往日便常来,只是大都只是饮酒,如昨夜那般,还是第一次。” 懂了,属于报复性消费……齐平点头,示意继续说。 “奴家本不愿,奈何王大人心情似极差,将其余客人赶走。” “奴家无奈,只好与丫鬟陪他饮酒,喝了一阵,王大人有些醉了,便要……便要在这睡下,奴家便照例去楼下沐浴……” 齐平打断她:“楼下?” 旁边,妈妈桑解释:“船上往二层提水麻烦,沐浴一般都在一层。” 齐平点头,示意继续说。 陈妙妙道:“哪想,待奴家洗漱停当,上楼去,便发现王大人已死在桌边了。” 说到这,她又哭了。 齐平被这人哭的头疼,又问了几个问题,诸如有谁作证云云,得知,沐浴和上楼期间,都有丫鬟在附近。 询问完毕,他挥手命其退下,这才清静下来。 “齐校尉,这船上的人,我都已审问过,都是金风楼的老人,应该问题不大。”邢捕头提醒。 齐平看了他一眼:“你常来?” 邢捕头脸一黑,忙摆手:“太贵,太贵。” ……齐平无语,想了想,吐气道: “我只是方才有个疑惑,那王显虽没什么武力,但若被人潜入,怎么连惊呼都没发出,就死了,现在倒是明白了,大抵是醉酒所致。” “那您看……” 齐平略作沉吟,说:“将尸体拉出去吧,总不放也不是个事。” 几名捕快应声,将尸体搬走。 邢明有点可惜,白扣留了呢。 尸体挪开,只剩下椅子,齐平迈步,忽然坐了上去,与王显一样的姿态,缓缓闭上双眼。 继而,尝试于脑内还原昨夜的场景。 在他的意识中,自己化身成了王显,正坐在桌边,喝着清茶,等待稍后的好事。 “我应该是醉的,但并非烂醉,否则力不从心…… 我也不是微醺,我刚从诏狱出来,彻底得罪死了一众大人物,心中有着恐惧和怒火,需要饮酒来熄灭…… 我充满了旖旎念头,夙愿得尝,心中快意……”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代入王显的心境。 恍惚间,他回到了昨夜。 窗外是浓夜,走廊亮着五颜六色的灯。 耳畔,有河水平缓的声浪,有附近楼船的靡靡之音。 他扯了扯领口,欣赏着墙上的美女图,浮想联翩。 他没有注意到,一墙之隔的小厅里,窗子悄然打开,一道模糊而高大的身影摸了进来。 那人用左手,将咬在嘴里的匕首取下,用刀子挑开门帘。 冷风吹入,自己的酒醒了一半,惊骇地望向那人,欲起身大呼。 可下一秒,那人影如鬼魅般扑来,一手掐住喉咙,一手持匕首刺入心脏。 他想喊,但喊不出。 他瞪大了眼睛,想问什么,就听,那人影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然后,自己生出难以置信和绝望。 再然后……世界黑暗了下来。 …… “咣当。”齐平蓦然睁开双眼,从场景还原中醒来,动作之大,引得茶盏晃荡。 “齐校尉!”众捕快疑惑。 齐平吐了口气,摇头起身:“无妨,体会一下死者视角而已。” 视角……邢捕头咀嚼着这个新词,觉得形象且精妙: “您有什么发现?” 齐平犹豫了下,摇摇头,说: “没有。凶手的时机把握的很巧妙,四周都是水,可以完美藏匿掉一切痕迹。” 顿了顿,他说: “若说疑点,大概就是他有些匆忙。 既然藏进船舱,说明不想在人多时动手,那么,等两人入睡,再潜入屋内,将陈妙妙打晕,再杀人,会更从容许多。” 这里的“从容”,指的是喂砒霜,让王显体会痛苦。 一名捕快忽然说:“许是凶手不想让死者快活吧。” 齐平一怔,旋即失笑:“有道理。” 若是真为复仇而来,岂能坐视王显快活完毕,再杀?不可能的。 反过来,若凶手与王显并无血海深仇,只是听命行事的杀手,或许才会选择更“稳妥”的方案。 到底是不是武功伯派人做的? 齐平突然有点不确定了。 …… …… 与此同时。 桃川河畔,距离画舫不远处,一辆马车停在这里。 车帘拉起,那曾现身于京都府衙的,武功伯府大公子,冷冷望着船边。 看到,有捕快抬着木板下船。 上头,是蒙着白布的尸体,周边人群议论纷纷。 不多时,一名锦衣缇骑在府衙捕快的簇拥中登岸,彼此告别,画舫楼船解禁。 一阵骚乱。 又过了一会,一名小厮跑回来:“大少爷,的确与传言一般。那王显的尸体给抬走了。” “妙妙姑娘如何?”华服公子追问。 小厮道:“只是受了惊吓,哭成泪人,老鸨说,近期没法见客了。” 青年冷哼一声:“这王显……非但出卖父亲,竟还欲轻薄妙妙,死的好。” 旁边,仆人问:“大少爷,您要去船上看看吗。” 青年有些意动,却还是摇头,放下窗帘,沉声: “速速回府!” 他有要事回禀父亲。 第74章 两封信(求追读) 同样在这个春天的午后,当第二起“血字仇杀案”的消息,于京都市井间传开时。 内城,走出一辆马车。 作为六部之一,户部下辖十三清吏司。 此刻,坐在马车上,出去办事的,正是清吏司一名郎中,官衔正五品,许是疲惫,坐在车厢里,闭目休憩。 很快的,车子进入了较为繁华的街区。 而就在这时,突然,一道隐晦的呜咽响起。 一只飞镖闪电般,自街边建筑飞出,准确掷入马车窗,“哚”的一声,钉在车厢内壁上。 “啊!”郎中大惊失色,抱头趴下:“有刺客!” 车夫慌乱,抽打马鞭,狂奔猛进,试图闪避可能到来的攻击,可却并无后续。 郎中冷静下来,抬头,愕然发现,那飞镖上竟挂着一封信。 他疑惑取下,抽出信纸,匆匆扫了一遍,骤然变色。 起身,拉开窗帘,大吼: “改道!本官要见首辅大人。” …… …… 作为朝廷言官(喷子)们的集聚地,都察院衙门建筑,风格比较“亲民”。 可以理解,毕竟言官们素来标榜清廉,衙门也没法太气派。 午后,都察院内。 李琦搓着牙花子,慢腾腾返回自己的工位。 距离返京,已过去一月,他也适应了自己原本的身份。 巡抚回京后,便不再是巡抚,李琦依旧是个清廉的监察御史。 “春日融融,不如你我手谈一局?”李琦对相熟同僚发出邀请。 后者欣然应允,两个臭棋篓子乐滋滋落子对弈。 就在这时,突然,院外有差人进来,拱手: “两位大人,外头有个孩子来送举报信,说涉及六部高官,一定要交给御史。” 两个臭棋篓子愣了下。 不明就里。 李琦想了想,放下棋子:“我去看看,你可不准动棋盘。” 后者梗着脖子,嗤笑:“你莫要以己度人。” 李琦呵呵,扭头朝院外走去,那名御史见人走了,立即换了几个子,露出得逞笑容。 不多时,李琦返回,手中捏着一封信,整个人状态都不对劲了。 身体颤抖,脸庞因激动而发红。 “何事如此?”那御使愣了下,问。 他并不觉得,一个孩童会真有什么要紧事。 大抵是荒唐谎报。 李琦却是不说,只是吩咐差人立即备马:“这棋等我回来再下。” “你要去哪?” “进宫!”李琦咬牙,心潮澎湃,字字铿锵:“我要面圣!” …… 华清宫。 永宁公主用过了午膳,在书房短暂休憩了下,便吩咐女官备车,准备去寻皇兄说说话。 当今皇帝登基十载,勤于政务,很是繁忙,平素闲暇时光不多。 永宁也只敢中午过去。 宫城很大,从华清宫到皇帝所在区域,也用了好一阵,抵达时,却不见兄长。 “陛下不在?”永宁唤起一名太监,询问道。 后者恭敬道:“陛下在御书房,在接见李琦,李御史。” 紫衣永宁怔了下,有些意外:“李御史进宫了?可知何事?” 太监摇头:“奴婢不知,想必是大事。” 永宁点了点头,将其遣散,略一思衬,莲步轻移,朝御书房走去。 皇宫中亭台楼阁散布,近日来,气候温暖,桃花愈发盛大,粉嫩缀在枝头,衬的这严肃殿宇,也活泼许多。 永宁沿长廊,行至御书房外时,正看到两道身影行来。 其一,正是曾经的巡抚,如今的御史李琦。 另一个,乃是皇帝身边大伴,即,贴身侍候的大宦官,冯公公。 “殿下!” 双方撞了个照面,两人忙行礼。 永宁公主微笑颔首,望向李琦:“听闻李大人来见皇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李琦欲言又止。 旁边,冯公公道:“殿下若是好奇,可向陛下询问,李大人怕是不能说的。” 永宁眸光微动,意识到,李琦可能被下了封口令。 大事么……她皱眉,看向大太监: “冯公公这又是……” 大太监垂目,温和道:“陛下遣奴婢宣张尚书与杜镇抚进宫。” 永宁表情凝重起来。 …… …… 于是,晚些时候,吏部尚书张谏之、镇抚司首杜元春相继入宫,走入那座在民间戏文中,出场频率极高的御书房内。 具体商谈了什么,无人得知。 宫内侍从们只记得,两人离开时,前者脸色铁青,后者神情平静。 唯一的共同点,是宫闱天空上,红霞满天。 …… “哒哒哒。” 当衙门散值,齐平准时离开,骑着自己的新座驾,踩着霞光往外城走。 马匹两侧,分别坠着一袋精饲料,引得沿途众人围观。 齐平视而不见,对于窃取公家财物毫无羞耻心。 有了马匹代步,速度快了许多,当他抵达六角巷,天还没黑。 开张第一天的六角书屋门口,还散落着未打扫的鞭炮红纸。 “唏律律。”齐平下马,把缰绳一拴,走进书屋,发现里头并无顾客,只有范掌柜坐在柜台里头。 一把算盘打的啪啪响。 “掌柜的,生意怎么样啊。”齐平笑呵呵问道。 “还行……”范贰下意识答,旋即才抬起头,露出笑容: “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哥。”店铺后门,齐姝心有灵犀般跑出来,诧异地看了眼门口的马屁股: “谁的马?” “我的啊,羡慕吧,这可是好马。”齐平满脸嘚瑟: “帮我牵院里去,正好后院有个小马厩,对了,那两袋精饲料放空屋里,挂起来,省的给老鼠吃了。” “知道啦!”齐姝乐颠颠冲过去了。 在去世老爹的熏陶下,兄妹俩对骑马都情有独钟,可惜太贵了,以前养不起。 范贰看的一阵羡慕:“衙门里还给配马?真好。” 齐平懒得解释,与之闲聊起来,得知,开业第一天生意不算红火,但也还行。 毕竟,新开业的铺子,附近的人都尝个新鲜,买了一些书,至于以后如何,还说不好。 起码,范贰现在的心情还不错。 人生第一桶金,无论多少,总会让人一生铭记。 那是成长的重要时刻啊。 …… 闲聊结束,齐平跟小妹解决了晚餐,这才急匆匆返回屋内,关上房门,盘膝打坐。 “也不知,‘封’字符怎么学。”齐平神情期待。 他终于有时间,研究那枚神符。 …… ps:感谢群里内鬼再次万币打赏~mua 第75章 这笔有毒(求追读) “砰。”关上房门,齐平盘膝坐在床榻上,心情有些激动。 毕竟生平第一次,接触术法,虽只是萌芽,难免兴奋忐忑。 “按照席帘的叮嘱,要我在吐纳时,观想神符,尝试感悟……且,心底的神符烙印会伴随感悟,而逐渐消失。” 齐平暗衬,却不知所谓感悟,究竟如何。 “试试就知道了。” 抛开杂念,他闭目吐纳,很快,进入冥想状态。 世界变得混沌,意识中,浮现了神奇的一幕: 一座巨大沙漏镇压识海,神符笔被其骑在身下,服服帖帖,一枚“封”字,悬浮半空。 齐平仰头,凝视大字,瞬间,心神被牵引,进入某种玄妙难言的状态。 他仿佛,看到无数场景碎片,但又记不起,看过了什么,整个人沉浸其中,忘却天地万物。 仿佛,整个意识,只有这一枚字。 …… 与此同时,房间里,齐平的身体仍本能吐纳,不见异常。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他面前空间扭曲。 一杆金色笔杆,黑色毛尖的墨笔浮现。 正是天阶法器:神符笔。 此刻,这笔仿佛有些懵逼,很是不解,为何自己突然就出来了。 它装死了几息,才鬼鬼祟祟抬起笔尖,似乎在观察齐平的脸。 见少年闭目冥想,超然物外,它一个激灵,激动了。 仿佛被解开锁链的狗子,欢欣雀跃,却又怕惊醒那可怕少年,笔杆突然软化,不再坚硬。 中间抬起,往屋门挪动,又放下,再抬起…… 恩,就像一条在空气中,蠕动的毛毛虫…… 一点点,往屋门蹭。 好一阵,终于抵达门板,它兴奋的身体战栗,笔尖滴答滴答,渗出墨汁来,似是喜极而泣。 终于,它终于要逃出魔爪。 要奔向自由的天空。 可就在它鼓起勇气推门的刹那,齐平眉心,一枚沙漏图样隐晦闪烁,无形力量浮现。 神符笔如遭雷击,“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冒起黑烟。 好一阵,方才爬起,萎靡不振,无声哀鸣,却是不敢跑了。 只在屋内盘旋飞舞,似忿忿不平。 突然,它锁定了桌上的一卷草纸,那是齐平散值时买的,准备抽空写几首诗,下次拿给席帘。 神符笔一下就挪不动步了。 仿佛深藏于体内的“基因”苏醒,它生出强烈的,名为“书写”的欲望。 “刷——”神符笔飞到桌上,用笔杆挑开草纸,将其铺平,继而挥毫泼墨,肆意泼洒,宛若书法大家,笔走龙蛇。 转眼间,在纸上画出了一只……大乌龟。 “呼……” 无声吐息,舒服了……神符笔兴奋地抖了抖毛,墨汁四溅。 说来也奇,这法器内,竟似有无穷墨水。 不见干涸。 一只还不够,它继续画出第二只。 突然,冥想中的齐平皱了皱眉,神态宛若梦呓。 神符笔“啪”地竖起笔杆,宛若天线,在接受信号,这次,它画出的,不再是乌龟,而是一串字母: zzz…… 短暂停顿,它继续“听写”,将齐平脑海中混乱的念头落成文字: #……*¥%%&**……* 紊乱且无意义。 全然是零碎的文字、或字母,偶尔才会蹦出几个单词,辟如:马儿、仇、案子、武功伯、花魁……嘿嘿…… 然后,那念头变成了图像。 神符笔急了,疯狂书写,笔锋拉出残影。 想要将齐平脑海中,刹那间闪烁的,信息量极大的画面记录下来。 很快,纸不够了。 神符笔大急,在空中乱转,突然“看”到了屋内洁白的墙壁,冲过去一阵输出。 …… …… 同一个夜晚,镇抚司衙门。 余庆被紧急召唤到后衙。 于春风亭中,见到了自宫中回返的中年男子。 “大人,您找我。”余庆拱手。 杜元春颔首,平静道:“有一桩新案子,本座欲交由你调查。” 余庆并不惊讶,近来,司首正帮他累积功勋,冲击千户职位,故而,任务压的多些。 “敢问大人,是何案件?” 杜元春淡淡道:“城中风闻,这两日,上元知县陈年、子爵王显先后被凶徒所杀,人心惶惶,事涉官员与勋贵,你可知晓?” 余庆一怔,道:“卑职知道,不过,此案正由府衙调查吧。” 杜元春道:“本座会书信告知府尹,将此案转交镇抚司。” 余庆疑惑,不解,却不敢多问:“卑职领命。” “去吧。”中年男子挥手。 很快,余庆离开。 没一会,又有一道人影行来,浓眉大眼,生人勿进,正是洪千户。 “大人,您找我?” 一样的询问。 杜元春颔首:“陛下此前宣本座进宫,吩咐了一桩事,便由你负责吧。” 洪庐领命,问道:“什么事?” …… …… 齐平这一觉睡得很爽。 恩,字面意义上的。 修行者,每日冥想吐纳是有上限的,并非越久越好,因而,昨夜他在运转完几个大周天后,便于冥想中,沉沉睡去。 做了两节梦。 第一节,比较琐碎,大都围绕书院、案子……乃白昼经历的重复。 第二节,就值得说道了。 虽两世为人,心理年龄不小,但这副身体正值少年,春情萌动。 许是昨日去了金风楼,触景生情,梦里竟回想起上辈子观摩过的几部“漫画”。 就很怀念。 清晨,是给齐姝的砸门声唤醒的:“齐平!起来了!起来了!” 齐平嗯了一声,悠悠醒转,发现躺在床上,衣服都没脱,才想起,是修炼中睡着了: “别砸了,起来了。” 闻声,齐姝果然收手,用力将门推开,乘着朝阳,走进屋内,正要批评大哥的懒惰。 可等看到屋内场景,顿时愣住。 室内,一片狼藉,满是墨渍,桌上、地上,凌乱散落纸张,上头画着一只只大乌龟,惟妙惟肖,生动活泼。 辅以凌乱难解的文字、符号。 这还罢了。 关键,那粉白的墙壁上,竟也画满了图案,乃是一幅幅划分格子的漫画,主体乃身材凹凸,比例夸张,衣衫褴褛的二次元萌妹子。 贫苦少女瞬间呆住了。 作为土着,她虽对此类绘画风格很不适应,但并不耽误理解画面内容。 短暂愣神后,一张脸腾地红了,似要滴出血来,再看大哥,既震惊又怜悯,啐了声:“你要死啊!” 拔腿就跑。 齐平愣了,不明所以,迈步下床,等看到墙上的巨幅原画,如遭重击,伸手补救: “妹子!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 书铺内,大早上便开张迎客,端着只茶壶,一袭青衫装文化人的范贰听到动静,好奇走入后院。 迎面看到齐姝闷头奔来。 “咋了?”他问。 齐姝停下脚步,已是恢复平静,忧心忡忡:“我得给大哥找个嫂子了。” 范贰:?? …… …… 齐平离开六角巷时,背影有些狼狈。 通过回忆,他大概猜出问题出在哪。 是的,他隐约记起,修炼途中,神符笔虚影似曾短暂消失。 “那些画,明显是对我脑子里形象的复刻,还有,那些词汇、符号,也是……” “或者,该统称为我脑子里的信息。” “神符笔昨夜曾激活,将我梦里的信息书写了出来?嘶……可怕。” “不过……我没想过乌龟啊。” 齐平骑着马儿,心情复杂,好在,他及时涂抹掉了漫画痕迹,没给范贰瞧见。 此事仅局限于兄妹二人知晓,不会扩散。 至于齐姝会咋想……呵呵,别问,问就是喝多了,发酒疯,画兴大发。 而神符笔……齐平冥想观察过,其已重新进入识海,任凭他如何呼唤,也不出,倒是那枚“封”字符,淡了许多。 …… 将糟心事抛开,齐平策马疾驰,因为无颜面对妹子,早饭都没吃。 路上,他找了个小摊,解决吃饭问题。 “哎,都听说了吧,桃川河那块,有个子爵死了,跟前头那个县太爷一样,都是仇杀。” “对对,现场都有用血写的‘仇’字呢。” “这是多大的恨啊,官府都还没抓着人呢。” “嘘,别说了,没看那边有位锦衣吗?不想活了?” 齐平坐在小摊上,听到周围百姓议论,一重巅峰后,他听力亦有增强。 消息竟已传开了吗……他皱眉,有些不安,总觉得要出事。 “结账。”他起身欲走,排出几枚大钱。 摊主谦卑地凑过来:“官爷赏脸,哪敢收您银钱。” 齐平冷笑,将刀鞘一拍:“不收的话,就跟我走一趟吧。” 摊主一哆嗦,胆战心惊,慌忙捡起铜钱。 齐平这才满意,纵马离去,只剩摊主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他从未见过这种事。 …… 齐平一路疾驰,时而在人流密集处停下,询问情况,得知仇杀案传得沸沸扬扬。 等他抵达镇抚司衙门,命白役将白毛黄骠马牵走喂养,迈步走入余庆主管的院子时。 远远的,就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 他身子一颤,心说,这是撞了什么邪,咋又来了。 “邢捕头,你别告诉我,昨晚又死人了。”齐平板着脸,问道。 站在院中的邢明黑眼圈更深了,摇头苦笑: “昨夜没死人。” 齐平松了口气,纳闷道:“没死人你找我干嘛?” 堂内,余庆迈步走出,沉声道: “不是找你的,是找我的。” 顿了顿,他宣布道: “府衙已将连环仇杀案,转交镇抚衙门,由我们负责。” 第76章 猛料(求追读) “啥?”齐平怔住,没回过神来。 虽说此案涉及官员、勋贵,但与镇抚司衙门的职权范围并不重合。 府衙处理不来,最多移交刑部,镇抚司揽过来作甚。 “此案影响恶劣,镇抚大人特命我调查。”余庆解释了句,又道: “邢捕头此来,配合转述案情。” 邢明点头,同时略觉惊讶,没想到,余百户竟对齐平如此耐心,进行解释。 这样吗……齐平勉强接受,但仍觉得古怪。 这时候,一众校尉陆续抵达,到了点卯时辰。 余庆站在院中,将新任务简略宣读,继而,招呼众人入大堂议事。 一众锦衣也是面面相觑,有些头疼,若要他们抓人,那得心应手,可府衙名捕都未能破获的案子……明显超出能力范围。 专业不对口。 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参加。 余庆身为百户,手底下校尉不太多,正堂堪堪能坐下。 …… 议事堂内。 待众人落座,余庆看向邢明: “还有劳邢捕头将案情详细说下。” 邢捕头起身抱拳: “大人客气了,只是,齐校尉在坐,卑职不敢贪功,还是由齐校尉讲吧。” 堂内,一群人有些懵,心说,这是什么展开。 此地锦衣,除了裴少卿知晓内情,余庆略知一二,却也不明细节,至于其余校尉,完全摸不着头脑。 齐校尉?齐平? 怎么就不敢贪功,这与他有何关系。 众锦衣不解。 在他们的印象里,齐平只是个在考核中,大出风头的妖孽新人。 关于他的入京后的许多操作,还都未传扬开,只限于部分人知道。 齐平尴尬,硬着头皮解释道: “因为我与陈知县有些误会,前几日,第一例案发生时,曾去过现场。邢捕头,还是你来说吧。” 众同僚恍然。 邢捕头见状,也未再坚持,当即从陈年案讲起。 为免省略关键细节,他也不愿将齐平的发现,说成自己的功劳,故而,他讲的极为详细。 包括谁来报案,如何找到齐平,齐校尉又是如何秀翻全场,得出凶手线索,给府衙捕快上课……等等。 绘声绘色,听得堂内众人大为惊愕。 有人,甚至怀疑地掏了掏耳朵,感觉自己听差了。啥?自己堂口的新人,在破案上,令府衙名捕甘拜下风? 真的假的? 可再看,邢捕头那一脸的推崇,言语间的佩服……终究是做不得假的。 所以,这新人,非但是修行天才,更是探案高手? 众校尉惊了,纷纷看向齐平。 就连端坐主位,对齐平的手段,有所了解的余庆,也是扬眉,完全没料到,短短两次接触,京都府衙名捕便已心折。 人的名,树的影。 邢明官职虽低,但在专业领域,还是有一号的。 “……案件过程,便是如此了。 昨日与齐校尉分别后,某忙着处理后续,调查相关人员,整理口供等,与陈知县一案所得,皆抄录在此。” 邢捕头说着,将一大叠案牍文书递交给余庆。 后者接过,扫了眼,微微皱眉: “这么多?” 邢明苦笑:“这还并非全部,是已筛查,挑选剩下的部分。” 两名死者,虽身份都不算太高,可社会关系网贼复杂,区区三两日,能完成这些,已经是熬夜爆肝的成果了。 余庆颔首,道了声:“辛苦了。” 旋即问:“那眼下,案情可有线索?” 邢捕头犹豫了下,谨慎道: “陈知县的案子,还没有突破,至于子爵王显……时日尚短,不敢妄言。” 余庆点头,也是头大,想了想,将一堆案牍丢给齐平: “你有何看法?” 齐平正老实猫在角落,不想天降横祸,忙摆手:“不敢,不敢,卑职还是新人,此处这么多前辈,我听着就是。” 他觉得,这是个烫手山芋。 哪想,厅内一众校尉纷纷开口: “齐校尉莫要自谦,此案你最了解,交给你最恰当。” “是了,年轻人正要历练,依我看,齐校尉先说。” “附议。” “附议。” 一群老油条……齐平暗骂,这帮人显然知道,此案棘手,连府衙名捕都搞不定,他们自己上,大概率是没头绪的。 偏又是杜镇抚吩咐的,破不了,功劳捞不着,反惹一身骚,溜了溜了。 深谙甩锅之道了属于是。 余庆亦附和:“齐平,你不要推辞了,若说追凶拿人,他们是擅长的,可若论断案,却不如你。” 齐平无奈摊手:“大人,卑职还是嫌犯呢。” 余庆道:“你若立功,月底俸禄翻倍。” 齐平起身,义正严词:“既然各位前辈赏脸,那我便斗胆说一说。” 呸……一群甩锅人暗啐。 堂内,小奶狗裴少卿掩面,替好友脸红。 只有邢明眼睛一亮,目露期待。 略思忖了下,齐平开口道: “其实,这两桩案子,说是连环杀人,却也还存疑,邢捕头有些话,不方便开口,就由我来说吧。” 众锦衣讶异看来。 齐平道:“昨日,在调查王显案时,我曾怀疑,此案有两种可能,一个,是同凶手所谓,即所谓连环案。” “一个,是模仿作案,杀人者,试图借此事掩饰真实身份。” “这两种,都只是猜测,所以,既要弄清楚案情,便也要分成两条思路。” 顿了顿,见众人凝神倾听,齐平继续道: “第一条,假设,两起案,系同一人所为,那么,显而易见,凶手与两人皆有血海深仇,且由来已久。 所以,这里就成了极好的突破口。只要对比两人生平,寻找到共同的,符合条件的仇人,便很可能锁定目标。” 众人纷纷点头,很认同。 齐平看向大龄迷弟:“邢捕头,你可进行过对比?” 邢明摇头,苦笑道:“时间太紧了,还没来得及比对。” 看出来了,这黑眼圈,大熊猫见了你都自惭形秽……齐平吐槽,并不意外: “无妨,有了这些文书,接下来,只要下功夫,就可以确定,是否存在共性。” 他用手按了下一大叠文书。 转而,道:“这个暂且不谈,再说第二条,即,假如两起案子,并非一人所为,情况则更为复杂。” “陈知县且抛开,单说王显,近期涉及侍郎贪腐案举证,可想而知,被他供出的大人物们,都有作案动机。” 这……锦衣校尉们彼此对视。 余庆却不管这些: “你的意思是,是那帮勋贵、官员干的?恩,侍郎案中,当事人下大狱,恐无力作案,余下的,受损最重的,要数武功伯爵。” 镇抚司专门对付大人物,余庆可没邢明的顾虑。 鱼越大,业绩才涨的越猛。 齐平笑道: “大人所言甚是。倘若的确如此,那凶手便须知晓陈年案细节,方能完美伪造,而知晓细节者,只有我与少卿,以及邢捕头他们。” 裴少卿开口:“我没说给任何人。” 齐平道:“我也没有。 所以,细节更可能从府衙泄露,敢问邢捕头,府衙那边,有几人知晓?” 邢明似早知道他要问,沉声道: “除开现场的几人,只有府尹大人,以及……武功伯府大公子知晓!” 哗—— 堂内,一阵哗然,余庆死死看他,众校尉也是微微变色。 齐平更是眼神炯炯:“仔细说来!” 邢明叹气,当即,将自己如何被府尹召见,青年如何在场描述一番: “离开后,我找人问了下,得知,是武功伯念旧情,听闻陈知县被杀,才遣大公子来问。” “武功伯爵与陈年认识?” “是。听闻,两人多年前,曾于西北军中短暂共事,算旧识。” 邢捕头咬着牙,略作犹豫,语出惊人: “此外,昨日我审问金风楼老鸨时,得知一件小事。 那大公子乃妙妙姑娘恩客,平素,那花魁很少迎客,便是对方在罩着。王显往日碍于伯爵府,才不敢过多骚扰。” 卧槽……齐平眼皮直跳。 心说,好你个老邢,闷不吭声,憋了这么多猛料。 “彭!” 一名校尉怒拍桌案,大声道: “如此看来,案情再明朗不过,王显得罪死了武功伯,从诏狱归家后,料定双方仇怨难解,不再顾忌,前往金风楼欲睡花魁。” “伯爵府大公子正对他心怀怨怒,又得知此事,一怒之下,派人伪装成血仇案凶徒,痛下杀手。” 呵呵,你这时候精神了……齐平翻了个白眼,没吭声。 一众校尉义愤填膺,摩拳擦掌,觉得豁然开朗,案子破了一半。 热烈气氛中,余庆却保持着冷静,他看向齐平: “你觉得呢?” 齐平沉吟道:“卑职倒觉得,未必是大公子做的。” 啥? 校尉们愣住,不明白,这案子如此清晰,为何他却如此。 “有一个疑点。”齐平认真道: “大公子去府衙,是在陈年死后,那时,王显刚释放,未去桃川河,难不成,那时候他便存了嫁祸的心思?” 众人一怔。 短暂沉默,一名校尉道:“许是探望陈年是一码事,后来,想杀人,才决定模仿作案。” “有这个可能,”齐平点头,继而,话锋一转: “可若是如此,那对方前往府衙,便并非预谋,这样一来,即便有作案动机,也无法论证,人是他杀的。” 这逻辑有点绕。 可众人都不笨,很快反应过来,沉默归位。 但这样一来,案情分析又回到了原点。 余庆只觉头疼欲裂:“但总归,武功伯爵是有很大嫌疑的,对吧?” 齐平点头,这倒是。 余庆起身,当机立断: “干坐着可等不来线索,既如此,随本官去一趟伯爵府,当面问问。” …… ps:周一求推荐票月票 第77章 卷宗里的发现(求追读) 说走就走,余庆显然是个行动派,有了方向,当即备马,领着手下前往武功伯府。 齐平作为力压名捕的存在,自然要跟随。 出发前,他将两名死者资料,交给留下的吏员分类、比对,寻找命运的交叉点。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也许,这血案,与武功伯,存在某种特殊的联系。 邢捕头交接完毕,并未多留,告辞离开。 齐平跨上心爱的马儿,落在余庆身后一点位置,身边是裴少卿。 招摇过市,好不威风。 “头儿,你稍后准备如何做?”齐平感受着身下颠簸,问道。 一群人一窝蜂闯进贵族府邸,然后咧? 当面询问,对方必不可能承认。 余庆似知他所想,说道: “只是例行询问而已,到底是伯爵之子,无事实证据下,若是强行拘拿,会很麻烦,重点在察言观色。” 齐平默然。 就知道,上次敢捉王显,一个是其身份不高,二来,涉及的案子甚大,皇命撑腰,所以才能弄进诏狱。 就这,还束手束脚,不大敢动刑。 更何况是伯爵公子? 类似上次,以“逃狱”罪名恐吓的手段,也用不了。 “这样的话,恐怕收获不会多。”齐平犹豫了下,试探道: “头儿,咱们有没有,那种术法?” “哪种?” 众人看他,眼神古怪。 齐平解释道:“就是,能分辨谎言,或者让人不能说假话的法门。” 有这个,就简单多了。 旁边,一名校尉失笑: “想什么呢,这世间术法虽各有不同,但奇诡的却少,且越是诡怪的,越难掌握。 你所想的那种术法,我不敢说没有,可纵使存在,也不是我等会的,大概,只有道院有,书院都未必。” 齐平想说,那就请会的人来啊。 另外一名校尉接口道: “而且啊,此类术法用处也不大,若是小案子,请不动高手帮忙,若是大案子,更不敢轻用。” “为何?” “啧,你想啊,若真有此术,谁敢确定,犯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受施法修士操控,说假话?” 齐平了然。 法术不会作假,但施法的人会。 余庆忽然说: “类似的法门,道门是否有,我不清楚,但书院有一枚神符,有此效用,只是除了开创者,再无后人能学会。” 众人好奇:“大人说说?” 余庆面色古怪,道: “众所周知,越是诡异的术法,往往越附带缺陷,书院那一枚神符,乃是个‘诚’字,几乎所有人都可学习,但想要掌握,却几无可能。 只因,若要掌握此符,施法者此生都不能说假话,一旦说了,神符便会弃他而去,可……人生在世,谁能做到?” 齐平愕然。 是了,不说假话,听着容易,可几乎无人能做到。 说谎不全是“坏”,成人社会里,需要谎话来维系关系,若一片坦诚,反而伤人伤己。 那小孩子就好么,不是的,事实上,小孩子更爱说谎,那是生物本能的自保机制。 “那此符开创者,也受限制吗?”裴少卿好奇宝宝般问。 余庆点头:“会。所以,创造此符之人,一生未说谎话,后来被所有人厌弃,人嫌鬼憎,郁郁而终……” 众人:…… 余庆清咳一声:“此外,据说,禅宗里也有类似的法门,即‘出家人不打诳语’的来源,但我也未曾见过。” 禅宗……齐平知道,这是从南海诸国传入的修行体系,京都很少见。 …… …… 一行人闲聊着,不多时,抵达武功伯府。 武功伯家族以“武”入勋,家中子弟多有从军,武功伯本人也生的人高马大,虽已年过五旬,却仍身体强健。 更是修行多年的武师。 当下人通禀,带着众锦衣进入府邸大院后,齐平便看到了这位伯爵的真容。 以及,站在一旁的华服青年。 “镇抚司的人怎么有空来老夫府上?”武功伯面容冷厉:“莫不是,那王显又说了什么?” 语气就很不善。 余庆不卑不亢,拱手道: “武功伯说笑了,那王显已死,怎能开口,我等此来,只因接了两起仇杀案,故而,来找令公子,问询几个问题。” 说着,他看向那名华服青年。 后者镇定自若,并无惧怕。 淡淡开口道:“余百户这话倒有意思,此案与我何干。” 余庆不咸不淡道:“大公子不要多想,只是简略问询两句,还望配合。” 青年神情冷淡,却也未说什么。 余庆道:“第一个,陈年案后,你曾去往府衙,问询案情,可有此事?” 武功伯平静道:“是老夫命他去的,突闻老友噩耗,去探问下罢了,怎么,不行?” 余庆拱手:“人之常情。第二个问题,我听闻,令公子与金风楼陈妙妙关系甚密……” 武功伯脸一沉:“余庆,注意言辞!” 青年也脸色不好,说: “余百户,我大概知晓你们来意了,是怀疑,我与王显之死有关? 呵,索性也便直说了,我的确对他心怀厌憎,可,侍郎案后,陛下小惩大诫,我父子断然不会报复,更不要说,因为一个风尘女子…… 我不知,你们想到了哪里,我只说一句。 那两人之死,与我伯爵府无关,真凶另有其人。 若无他事,这便不送了。” 余庆皱眉,想说什么,却听武功伯幽幽开口: “莫非,镇抚司想要无证拿人?” “不敢。叨扰了。” 余庆心中叹息,拱手致歉。 领着众锦衣校尉出了伯爵府。 等人走了,两父子方返回堂屋。 忽然,又有仆人奔来: “老爷,大少爷,门外神机营,郑都司前来拜访。” 青年一怔,看向老伯爵: “父亲,这姓郑的,莫非……” 老伯爵颔首,眸光深邃,冷笑一声:“想必是了,请他进来。” “是。” …… …… 内城,街道上。 镇抚司一行人骑马返回,情绪不高。 虽未吃闭门羹,但也差不多了。 “大人,我们这就走了?”一名校尉不甘心道。 余庆瞥了他一眼,心说不然呢,还真抓人不成? 想了想,看向齐平:“你什么想法?” 齐平正在沉思,闻声抬头,谨慎道:“对方的反应很奇怪。” “哦?” 齐平解释:“首先,他们似料到我等到来,恩,这倒也不太意外,不能说明什么。” 毕竟,按照死者生前仇敌调查,是惯例了。 “其次,那大公子神情不似作伪,眼神毫无闪避,未经训练者,很难完美控制情绪,除非他所说为真。” 众人点头,大家虽不擅推理,但察言观色,还是会的。 齐平迟疑道:“不过……虽无依据,但我总感觉,他们可能隐瞒,或者,知道些什么。” “我也有这种感觉。”余庆表示同意: “武功伯府,即便未参与杀人,也不完全干净。” 这属于经验直觉。 没有依据,但不容忽略。 气氛短暂沉闷。 又走了阵,齐平吐气道: “只能两手调查了,武功伯不配合,那就从周边人入手,还有,王显与陈年的家人,府衙虽已问过,但有必要再问询一次。 另外,卷宗还是重点,先回去吧,也许那边已有突破。” 众人点头。 一行人迅速赶回衙门。 不知不觉间,这些人已习惯听从齐平的意见,隐隐的,以他为核心。 …… …… 镇抚司衙门。 一行人返回后,齐平一马当先,扎进议事厅,望向留下整理文书的吏员: “有发现吗?” 吏员摇头:“已按照您的要求,完成了分类,但找不出‘共同仇敌’。” 说着,又详细解释了下。 资料很详细,问题也很明确。 陈年是仇敌太多……但大都是鸡零狗碎的,涉及修行者的血仇少之又少。 王显是仇敌太少……恩,若是考虑到近期得罪的大人物,就又是个大工程了。 至于两人共同的仇敌……毫无线索。 齐平听得头疼,想了想,伸手: “将两人履历给我,要整理后的。” 说是履历,更近乎于档案,记载了人生里,比较重大的节点。 一旁,余庆、裴少卿等校尉都是一筹莫展,分别落座,愁容满面的。 各自拿了几分文书查阅,又哪里能有什么发现。 沉闷的气氛中,时间流逝。 一些校尉开始走神,想着中午吃点啥。 突然,齐平轻咦一声,敲了敲桌案: “这个,是怎么回事?” 第78章 一桩十五年前的旧案(求追读) 议事堂内,齐平的声音打破寂静。 众锦衣刷地看向他,因发愁,脸更黑了的余庆眸光灼灼: “你发现了什么?” 齐平抬手,示意不要反应太大,他将两份履历摊在桌上,道: “这上面写,陈年与王显,年轻时,都有在西北军任职的经历。” 就这?锦衣们面面相觑。 那名大嗓门校尉撇嘴: “这不算啥特殊吧,先帝在位时,西北战役结束后的很长时间里,边军与草原蛮子都有摩擦。 且西部州府,山匪横行,再加上战后重建……很缺人手,朝廷不少官员都前往过那边。” 在他们看来,这并不值得注意。 齐平表情不变,继续说道: “纵使如此,可两人从军中,调回京都的时间点却惊人的巧合,都在十五年前。” “按履历记载,陈年回京都后不久,便坐上了上元知县的位子。 王显原本并非勋贵,也是在十五年前,调回京城后,才封赏的子爵。” 众人一怔。 眼神变化,嗅出异常味道来。 齐平眯着眼睛,说道: “我来京都尚短,对官场之事,知晓不多,但也听闻,封爵乃大事,帝国最近一批,大量封爵,还是在西北战役,封赏功臣,可那是在三十年前。 王显为何会封爵? 这履历上,只写了立大功,但未写明,是什么功劳。 陈年的升迁,也是一笔带过,并未详写,我觉得,这里是个疑点。” 是的,这里很有意思。 十五年前……战争已结束许久,两人立了什么功,才能得此封赏? 要知道,这两人并非京都人,不是说,京都派过去镀金、短暂任期后自然调回的官员,而是真正的升迁。 王显不用说,直接封爵,跻身贵族序列。 上元知县……虽都说,是个倒霉差事,但也是调侃居多,与西北军中小官相比,一步踏入帝国核心,没有大功,是不可能轮到陈年的。 可这块,文字记录却很简略。 恰好,时间点又惊人的相似,两名死者的人生,在这里发生了交汇。 众锦衣眼神亮了,也都抖擞起来,却给不出答案。 “其他文书呢,有无记载?”一名校尉问吏员。 后者摇头,表示没有。 余庆沉默了下,似在回忆,突然开口:“我记起一件事。” “什么?” 见众人看来,余庆有些不确定,说道: “我只有些印象,此前,是我奉命将王显抓进诏狱的,恩,就在齐平你来衙门的那天。 当时,他反复强调子爵身份,莫千户与我闲聊,曾提起,王显的爵位与当年的林国忠案有关。” “林国忠?昔年那位左都御史?”有校尉失声道。 余庆点头。 但更多人,还是一头雾水。 镇抚校尉普遍年轻,十几年的事,像裴少卿这种,完全没半点记忆。 见齐平茫然,余庆解释道: “林国忠……乃是先帝在位时,都察院左都御史。 权力最大时,只差一步,便可踏入内阁,后来……却因涉嫌通敌叛国,被先帝处死。 那王显……似是在此案中立下大功,方得了爵位。不过,再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 嘶……这咋还越扯越大,案子套案子,坑越来越深了呢……齐平暗暗吸气,又问了两句,大家都不知晓内情。 毕竟是最少十五年前的事了。 “如果想知道完整案情,从哪能获得?”齐平有些焦躁。 “刑部!”裴少卿逮住机会,举手发言: “这种大案,刑部肯定留有卷宗,要么,就还是找两人的家属询问。” 齐平敲桌子: “找人问,最后还要核查,不如一步到位,咱们去刑部!” 说着,他作势起身。 旋即,意识到孟浪了,有些尴尬地看向顶头上司: “头儿……” “无妨。”余庆对此,倒不介怀,案件有了方向,他高兴都来不及。 但他看了眼一群手下,又望了眼太阳,说: “大家忙了一上午,也都辛苦,吃过午饭再去吧,这个点,等过去,刑部也午休了。” 众人从善如流。 …… …… 饭后,一群锦衣起身,朝刑部赶去。 人没上午多了。 余庆指派了几名校尉,去盯着武功伯府,以及重审相关人员。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刑部衙门很威风,带了个“刑”字,气氛都平添几分肃杀。 对于镇抚司借阅卷宗的要求,刑部并未拒绝,更委派了一名主事前来帮忙。 “余百户,请随我来。”刑部主事笑呵呵的。 路上,两人闲聊,气氛融洽。 当得知,其要调查连环仇杀案,略感惊讶,却也并未多问。 领着众人来到案牍库,命手下吏员,将相关卷宗取出。 厚厚的一捆,递给余庆: “这便是了,各位可在隔壁堂屋阅览,屋内有笔墨,可自行抄录。若要带走原本,还得请示上官。” 余庆笑道:“多谢。” 说着,他却并未拆开,而是将其递给齐平,问道:“过去看看?” “恩。”齐平点头。 一行人当即往堂屋去。 只留下刑部主事愣神,身为六部官员,眼力岂非寻常,他瞬间看出,这支队伍里,竟隐隐的,以那少年校尉为首。 非但是余百户,其余众锦衣,也都理所当然的神情。 “大人,这……”旁边的吏员也是吃惊。 刑部主事摇头,啧啧称奇:“有意思了。” …… …… 屋内,齐平心系案情,也不客气了,进了屋子,便将卷宗启封,有校尉关上房门,其余人围坐在圆桌旁。 瞪大眼睛。 刑部案牍库的养护情况良好,虽是十五年前的卷宗,竟也完好如初,只是有些泛黄。 卷宗很厚。 齐平拂去尘土,小心铺开,分发给众人观瞧,自己拿起了最前头的一份。 正是案情的简述。 记载了基本脉络,相比于各种细节资料,他更想看这个。 一眼扫去,案情如下: 约十五年前,先帝掌权时期,江南士族出身的左都御史林国忠权力正值顶峰,距离入阁,只差临门一脚。 偏生,就在这时,西北军中传来秘报,有朝廷大员,涉及与草原金帐王庭勾结,输送利益,通敌叛国。 人证物证俱在。 朝野轰动,先帝震怒,下令逮捕林国忠全家,亲自过问此案,后经三司会审,林国忠收押天牢,备菜市口斩首。 株连三族。 林家数十口入狱,女眷充入教坊司,男丁流放三千里。 此为,林国忠案。 后,因此事影响恶劣,不宜宣扬,渐渐谈的人也少了…… 毕竟,朝廷重臣通敌,太过不光彩。 “呼。”齐平吐了口气,意外的平静。 这种故事,历朝历代的,他听得多了。 “涉及王显的部分,在哪里?”他问道。 此刻,众人各自都分了几张卷宗,相比于自己一一查验,每人负责几页,效率更高。 “我这里。”裴少卿有点兴奋地说道: “我拿到的是证据部分,咦,竟是王显揭发的此案,这是他的证词。” 旁边,另一名校尉也开口: “我这里有陈年的供词!他也是人证之一!?” 齐平眸光骤然一亮,意识到,自己可能找到了关键: “所以,这两人都是揭发林国忠的证人?!” 话音未落,捏着几张卷宗的余庆突然说:“不只是他们,人证里还有两个。” 说着,他将一张纸递给齐平。 后者接过,扫了眼,眼眸撑大,脱口道: “武功伯爵!” 是的,这份卷宗上,提及,武功伯爵,也在证人行列。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他略微陌生的名字。 “郑浩常……这是谁?” 余庆说道:“神机营都司。” 顿了顿,似怕齐平不知,补了句: “神机营乃京都守备军三大营之一,主管火器制造。” 京都的城卫军大体分两部分,一部分拱卫外城,名为“京都守备军”。 一部分,专护卫皇城,也负责内城巡逻,分为数个卫所,统称“禁军”。 齐平恶补过相关知识点,没有理解障碍。 “让我想想……”他放下卷宗,按了下眉心,吐气道: “所以,十五年前,揭发检举,或为人证,致使林国忠倒台的四个关键证人,分别是: 武功伯爵、王显、陈年、郑浩常。” “这四人当年在西北军任职,因为此案,立下大功,被调回京都。 王显加封子爵,陈年做了知县,郑浩常得了神机营的缺……武功伯得享先帝恩宠。” “四人彼此相识……所以,武功伯说,自己与陈年乃旧识,王显则给他做白手套,行雅贿之事。” “而现在,十五年后的今天,一个来历神秘的凶徒,连杀了陈年和王显,并在现场留下‘仇’字……” 说到这,齐平闭上了嘴巴。 与屋内众同僚彼此对视,大家屏着呼吸,眼里,流露同一个想法。 他们好像找到凶手了。 第79章 第三个目标(求追读) 刑部房间内,一时无人开口,既是在消化信息,也是在斟酌,可能存在的漏洞。 一名校尉开口:“所以,你是怀疑,凶手可能与林国忠案有关。” 甩锅小能手们这次长了记性,没有莽撞拍案,大呼锁定凶徒,免得被齐平打脸。 齐平不介意对方小心思,点头: “如果两人的确存在一名,符合条件的共同仇敌,这是个方向。” “应该是了。”另一名校尉突然神情复杂,举起手中卷宗: “我这份里,记载了一件事,那林国忠,虽被判腰斩,可却未真的上过法场,而是提早便死了。” “什么意思?” “毒。”那锦衣道:“照卷宗记载,林国忠被羁押天牢,心知不活,于牢内服毒自尽,用的,便是砒霜。” !! 众人眼神一动,有些明悟。 死刑犯自杀,并不少见,或为免除拷打之痛,或不愿被当众处死,总有各种办法,动用人脉,做到这点。 “这么说,凶手乃林氏后人的可能更大了。 为何杀人时,要逼迫对方服毒?此前,我以为是为了令后者痛苦,现在想来……或许,还存了这一层含义。” 齐平恍然,只觉解开了一个小谜团。 至于为何说是“林氏后人”,更简单了。 关系若不够亲近,如何会时隔十五年,冒着危险,前来复仇? “这个范围也不小啊,”有人苦恼道: “林国忠案,夷三族,如何知晓,是哪一支。” 齐平摇头道: “不,砒霜的存在,恰恰缩小了范围,若只是被波及,纵使复仇,也没道理偏要加上砒霜这一道,所以,凶手必与林国忠极为亲近,大概率,是直系后人。” 顿了顿,他问道: “林国忠子女,有何记载?尤其,是否存在武师,乃至修行者?” 众人闻言,当即查阅起来。 很快,搜集到相关信息。 “直系血亲只有正妻、以及一双子女。 恩,还有个长子,但早年间便病亡了,无妾室。”有人念道: “案发后,其妻女充入教坊司,不堪受辱,亦服毒自杀了,只剩个次子,充军发配往南疆,路上也死了。” “咦,这次子倒是个习武的,不过,流徙前,便受了刑罚,破了武道根基。” 发配…… 这是仅次于死刑的重刑,亦或,还不如。 死刑眼一闭,好歹还得个痛快。 发配则要受无数磨难,还要刺青,受到人格侮辱。 上辈子,齐平受水浒影响,一直觉得,充军发配也就那样,水浒“英雄”里,贼配军们也都活的挺好。 但这是个误解。 真实的发配,很多囚犯,根本抵达不了目的地,路途中就无了。 “死了?确定?” 齐平眉毛扬起,拿过卷宗细看。 这位林家男丁,名为“林武”……名字很有意思。 林国忠乃左都御史,江南书香世家,彻头彻尾的文臣。 结果,儿子竟起了这个名。 卷宗内,提及林武的句子不多,大体只说,其幼年习武,圣上降罪后,被狱卒废了手脚,破了气海,一身武道根基断绝。 这里要提一句,气海乃武人运力之处,居小腹处。 修行者,炼化的真元也储存于此。 破了气海,就绝了修行和武道,身体比常人都更孱弱。 林武当时也才十几岁,被废掉后,拉走发配,路上没撑住,一场大病就死了。 “卷宗这般记载的,至于是否真死了,难以查证。”那校尉道: “不过,即便没死,一个废人,也没法回来复仇吧。” 齐平沉吟了几秒,问道: “有没有恢复的可能?” 目前来讲,最可疑的,便是这个林武。 作案动机充足,死在发配途中,不见尸体,且有武道底子,太合适了。 余庆想了想,说: “气海被破,想恢复也并非无路,要么,有神通境以上的强者出手,配合天材地宝,进行修复,要么……走别的路。” “别的路?” 余庆叹道:“这世间,获得力量的途径并非只这一条。” 齐平沉默,陷入思索。 半晌,斟酌开口: “林武的事,需要查一查,最好找到当年,押送他的军卒,弄清楚,人到底是死是活。” 众人点头,有人接下此事。 齐平继续道: “其实,凶手究竟是谁,不是太重要。我们当下的目的,还是找到他,抓捕他。 只要人落网,一切都将水落石出。” “倘若对方目的是复仇,那么如今,当年四人,已去其二,余下的两人,很可能成为他接下来的目标。” 锦衣们精神一震。 方才沉浸于案情,一时没想到这茬,经他提醒,顿时紧张起来。 余庆皱眉道: “有理。不过,余下两人可不好杀,郑浩常乃神机营军官,虽非强于战斗,却也是引气境武师,并非陈年、王显那等文弱之人。” “武功伯更不要说,乃是洗髓境高手,虽已年迈,可你们方才也见过了,威势不减当年,更有伯府高手护卫。 洗髓境下,想对他造成威胁,几无可能。” 他不觉得,这两人会蹈陈、王二人覆辙。 齐平点头,却是忽地古怪道: “说起武功伯……如今看来,这位伯爵怕是早已猜到凶手了。” “哦?” 他似笑非笑,道:“陈年刚死,这位伯爵大人便派人去问询,真的是关心老友?呵呵,还是说……意识到了什么?” 啊这……锦衣们彼此对视。 裴少卿纳闷道:“若他知晓,方才我等上门,为何不说?” 这不符合常理! 更应提供线索,协助他们办案,早日缉拿凶手才是,总不会,只因厌恶镇抚司吧。 “谁知道呢。”齐平摇头,他也想不通,“许是里头还有内情。” “再去问问?”有人提议。 旁边人鄙夷之:“去吃闭门羹吗。” 武功伯显然不会配合。 不过……这样一来,这位伯爵的嫌疑便没了,相反的,他才是亟需保护的受害者。 沉默了阵,齐平深深吐了口气,起身道: “多想无用,武功伯不配合,那么,咱们只能找那位郑都司了。” 依照难易程度,下一个“死者”,应该便是郑浩常。 余庆也起身,说道: “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军营。不过,也不好说,若是今日他休沐,或早退,便大概在家中。” 休沐,即休息日。 凉国制度,官员每月三日假,加上各类节日、皇帝生辰,全年能有个五十多天的假期。 刨除节假日,正常休沐并无统一,个人可随时申请。 名为休息日,不如说是“请假条”。 这样啊……齐平想了下,说: “不如大人自去神机营找寻,分给卑职几个人,去郑都司府上。” 这叫双管齐下。 至于为何,要余庆去军营……齐平倒想去,可他一个校尉,人家不给面子咋整。 “可。” 余庆颔首,当即点了包括裴少卿在内的数名校尉,给齐平领着,又派出一个,去调查昔年押送林武的军卒所在。 自己带了少数几人,去往神机营驻地。 …… …… 就在镇抚司众人分头行动时,另外一边,伯爵府朱红大门敞开,神机营都司,郑浩常脸色难看地走出来。 “郑都司慢走。”下人恭送。 郑浩常却没理会,径直解开了马匹缰绳,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作为一名武官,出行在外,与那群文官不同,往往不会乘车,更爱骑乘战马。 神机营并无巡城之责,加上,此行乃是私事,故而,只他一人一马前来,身旁并无随从。 在眼下这个时候,无疑是有些危险的。 但郑浩常并不担心。 虽说,神机营主管火器制造,不善近战,可他终究是踏入修行的武师。 不觉得,光天化日下,那个神秘凶徒敢向他出手。 是的,他已然猜到,那连杀陈年、王显者,极有可能,乃是昔年林国忠案的后续。 “林氏后人么,还是哪个。” 郑浩常不知道,但坐以待毙,不是他的性格,故而,才请假来伯爵府,试图与武功伯商议。 过程并不愉快。 他有些烦躁,催动战马,沿着内城街道,往自家宅邸走。 脑海中,回想着昔年旧事,心情郁郁,有些走神。 不知不觉间,战马行至一条路段,这边并非商街,况且,当街纵马也是麻烦,故而,他习惯走清静无人的小路。 这时候,太阳西沉,已至傍晚。 天空中,一片红霞,将大地,披上一层绯红轻纱。 郑浩常纵马,不紧不慢奔行着,只觉周遭安静的可怕。 突然,他耳廓微动,捕捉到了风中,那细微的呼啸。 虽已离开西北军十数年,可那弓弩声,却瞬间唤起了体内,有关生死的警惕。 “唏律律!!” 郑浩常纵身一跃,弃马翻滚,闪避攻击。 下一秒,一根金属弩箭飚射而出,箭杆,反射着血一般的红霞。 “噗!” 弩箭迎面击中战马,炸开伤口,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战马悲鸣,轰然倒下,血洒长空。 “法器军弩!” 郑浩常大惊失色,却是顷刻间,稳定站姿,佩刀出鞘,望向长街尽头。 那里,正站着一道,披着斗篷的人影。 第80章 京都上空的枪声(求追读) 神机营担负“内卫京都,外备征战”重任,驻地远离城区,余庆从刑部衙门,赶往神机营,纵有马匹代步,也耗了不少时辰。 抵达后,出示腰牌,得以进入,有军官迎来,疑惑道: “余百户来我神机营作甚?” 余庆直言不讳:“因一桩案子,来找郑都司问话。” 见军官微微变色,他忙补救:“郑都司并未犯事。” 你吓死我了……军官神情松缓,说道:“郑浩常今日休沐,不在营内。” 余庆一怔。 一个月只休三日,这么巧,就给自己赶上了? …… …… 另外一边,齐平领着一群锦衣,朝郑浩常家宅赶去。 说来,一群人里,都不清楚其住址,还是找刑部的人帮忙问了,才得知。 “你在想什么?”裴少卿见他走神,问道。 齐平摇了摇头,微笑道:“没什么,就是,有点不安。” “你觉得,那凶手会下手?不至于,郑都司大概率在军营内。凶手除非疯了,才会闯军营杀人。”裴少卿分析道。 旁边,那名大嗓门校尉也笑道: “说的是哩,再者,这天都还没黑,照凶手以往的习惯,也该是夜深人静时动手。” 其余人附和。 并不觉得,这时会出事。 理由也很充分,可齐平仍愁眉不展,闻言道:“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什么?” “在陈、王两起案子中,凶手都未掩藏杀人痕迹,前者,故意将车夫打晕,留在巷中,后者……分明有完美的抛尸条件。 只要将王显杀死,丢进桃川河,本不必引起如今阵仗。” 他解释道: “我当初,便曾与邢捕头说过,凶手很可能是故意为之。 挑衅官府。 可如今看来,四个目标,才只杀了两个,若我是凶手,必然会竭力掩盖此事,避免另外两人警醒,进行提防。 而以对方的谨慎,也不会想不到,血仇案闹得越大,引来的官府势力越强。 这种情况下,为何这样做?” 众人一怔,陷入沉思。 是啊,为何? 这无疑是极反常的行为。 齐平继续道: “另外,若当真与林国忠案有关,凶手为这一日,恐已准备好些年,这从对方杀人顺序上,也得以体现。 而武功伯与郑浩常的力量,不是秘密,凶手敢杀,就肯定有所准备。 如今此案闹得人尽皆知,凶手若要动手,必不会拖延,很可能铤而走险。” 裴少卿说: “有道理,不过,你也不要过于忧心,余百户只要抵达,告知郑都司,凶手便无法行事。” 也许吧……齐平没再说话,纵马前行。 忽然,他眉心略有刺痛,恍惚间,眼前浮现脑内画面: 沙漏下方,那杆没精打采,萎靡不振的神符笔重新亮起,仿佛,恢复了能量。 与此同时,他生出奇妙感觉,好似,可以随时将其具现于外。 “忍住,别多想。”齐平忙收敛心神。 这若是当众拿出,可不是闹着玩的。 沉闷的气氛中,一行人终于抵达郑府。 是个三进大院,很是气派。 下马叩门,很快有家丁开门,看到一群锦衣缇骑,吓了一大跳:“各位大人……” 齐平板起脸来,以此掩盖年轻带来的威严不足问题: “我等乃镇抚校尉,奉命来此,有要事与郑都司交谈。” 家丁一愣,有些畏惧,不知该如何回答。 “门外是谁?”忽而,院中有女人声音传来,家丁回应了句,后者来到门前,紧张道: “夫君不在府上,不知各位大人有何事。” 都司一职,属中级军官,论品级比众人高,但镇抚司凶名在外,郑夫人也不敢怠慢。 “不在?”齐平松了口气,心想,看来还在神机营,那就安全多了。 女人点头:“夫君今日休沐,本该在府中歇息,午后说有事,出门去了。” 齐平愣了下,死死盯着她:“去了哪?” “说是,去了武功伯府。” 嘶…… 众校尉彼此对视,明白了什么。 “去了多久?可否说过,何时回来?” 齐平追问了几句,得到否定答案,脸色很不好看。 裴少卿低声说:“若在武功伯府,应该也无大碍。” 齐平心中却愈发不安,看了眼天色,已近黄昏,略作犹豫,他沉声道: “走,去伯爵府!” 这个时辰,郑浩常除非留在伯府用食,否则,定会离开,从此处往伯爵府去,若是运气好,很可能中途相遇。 …… …… 残阳如血! 寂静的街道上,只有战马粗重的喘息。 郑浩常手持佩刀,死死盯着前方那人,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在边军的时候。 那时,他亦是一名悍勇的军官。 刀锋饮血,危险为伴。 只是……那终归已是昔年,在京都这繁华富足之地,守在神机营中,安稳地过了十几年。 年岁增长。 人也磨平了勇武与血气。 他几乎已然忘却,游走于生死之间的滋味。 可此刻,他清楚察觉到了,那斗篷人,浓郁的近乎实质的杀机。 浑身气机已被锁定。 他要杀我!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 郑浩常紧握着佩刀,左手垂在身侧,沉声道:“你是谁!” 对方未曾说话,只是迈步走来。 不算快,可郑浩常却没有逃离,或躲避,只因,过往的经验告诉他,此刻若转身,必死无疑。 狭路相逢。 两人里,只有一个能活。 “你是林家人?不可能,林家人当年都死光了,你究竟是谁?!”郑浩常咆哮,左手悄然挪到腰后。 可这时,对方却动了。 斗篷人左手伸出,拔出一把朴刀,身体前倾,真元流转四肢百骸,轻轻踏地,人如箭矢射来。 “喝!” 郑浩常怒喝一声,一刀斩出,真元流转。 眨眼间,两名武师近身搏斗。 速度极快! 极猛! 铛铛铛……金铁刀剑急促碰撞,仿佛狂风骤雨,生死之间,郑浩常全无保留,刀法配合真元,一口气斩出无数刀。 这是他成名绝技,一门以“快”为核心的武技。 然而,令他恐惧的是,斗篷人竟同样施展出一门快刀,比他更快,更狠,更舍生忘死。 “铛!!” 眨眼间,两人交手数十回合,郑浩常被震的虎口撕裂,口溢鲜血,连连后退。 狼狈不堪。 似乎全无还手之力,被对方全面压制。 可也就在后退这一刹那,他的左手终于自腰后拔出一把火器短枪。 很短,比齐平在河宴用过的,还短了一截。 他的脸上,浮现一丝冷笑,枪口锁定斗篷人,扣动扳机。 “砰!” 火焰炸开,金属弹丸旋转飞出,如此近的距离,他有信心,将对方击毙。 然而,几乎是下一秒,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斗篷人仿佛早有预料,亦或者,对这一场战斗,预演了无数次,手中朴刀提早伸出,一抖,抬高了枪口。 欺身上前,右手的匕首割开了郑浩常的喉咙。 后者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 用最后的力量,撕碎了对方的斗篷、面罩,终于看清了凶手那张丑陋的,扭曲的,充满快意的面庞。 凶手嘴唇翕动,没有说话,但郑浩常仿佛“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你太慢了。” …… 不远处,街道上,一队锦衣缇骑策马狂奔。 突然,他们清楚听到,前方传来枪声。 齐平脸色一变:“糟了!” 第81章 收束的时间线(求追读) 枪声传播的速度很快,也很远,当一行锦衣抵达长街时,看到的,只有地上的两具尸体。 一人一马。 马还有口气,人却已死透了。 “是郑都司!”有人捡起他的腰牌,看了眼,脱口道。 所有人心头都是一沉,有难以置信,也有懊恼和愤怒。 齐平没看尸体,环视周遭,凶手早已遁逃,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们……终究是来迟了一步。 “人应该朝那边跑了!” 大嗓门校尉沿着地上的血滴方向,指着一侧巷子,当即带人追了过去。 齐平并未阻拦。 凶手离去匆忙,不大可能有时间伪造现场,留下误导,起码,他看不出误导的痕迹。 不过,推理分析他在行,但说起动手抓人,还是交给这群校尉更好。 转眼间,现场只余下三人,裴少卿已经开始催动腰牌,向周围求援。 齐平凝眉,观察现场。 郑浩常仰面躺在地上,虎口裂开,身上有细碎刀伤,致命伤在脖颈处,神情惊惧。 死不瞑目。 嘴边,洒着砒霜。 他的胸口,衣襟上,歪歪扭扭,写着一个“仇”字。 一名校尉捡起地上破碎的一角斗篷: “这应该是凶手留下的,双方经过一场厮杀,从伤口看,对方用的也是刀,但郑都司不敌,那枪是他开的,但似未曾击中。” 涉及战斗领域,校尉立即展现出智慧。 裴少卿则是走到了那匹马旁,蹲下,叹了口气,一掌辟出,给了马儿一个痛快,旋即,捡起炸开的箭矢,微微变色: “是军中法器弓弩!” “哦?”齐平接过打量,认出了这东西。 当初,在河宴扮演匪徒时,他用过这玩意,不过也有区别,这箭矢是会爆炸的型号。 “凶手从哪弄来的?军中?不,江湖里也有此类器物流传,有渠道的话,想搞到不难。”齐平暗忖。 这时候,其余校尉们颓然返回,为首者攥着一件染血,破烂的斗篷: “在巷子里发现的,但人已不见了。” 齐平眼神闪烁了下,说道:“也就是说,凶手的确是朝那个方向逃窜的。” 大嗓门校尉点头,解释道: “越过这片民居,便是另外一条繁华街道,那边人多,凶手换了衣服,混进去,再想找,无异大海捞针。” 齐平却若有所思,闭目,似是陷入思考。 实则,在脑海中模拟现场,尝试计算距离。 京都内城的街道讲究对称,因而,只要有参照物,便可估测建筑位置。 再加上马速……齐平反复思索,问道: “如果,我们能回到一刻钟前,全力朝这里赶,能来得及吗?” 众人一怔,面色古怪,心说这问题好没意思,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事已发生,马后炮作甚。 但齐平此前的表现,已赢得他们的信服。 大嗓门校尉想了想,摇头: “很难。一刻钟前,大概就是枪响前后,即便走最近的路,也有些急。” 事实上,绝对的距离不远,可问题是,这里是京都……建筑林立,不是草原,可以跑直线。 街道上还有人,也会影响速度。 “很难么……我知道了。”齐平忽然说。 众人忽地生出不安,没等询问,便听少年平静开口: “重来。” …… …… 景物变幻,一行锦衣缇骑,回到了内城街道上。 策马疾驰。 齐平眯了眯眼,望向前方,太阳西沉,残阳如血,路旁建筑坐标,为他提供了时间参照。 “三……二……一……”心中默数。 “砰!” 远处,枪声传来。 众锦衣大惊,彼此对视,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 “声响在那边!”一人模糊指向某方位。 却无法确定具体。 上一次,他们也是这般,所以才耽搁了不少时间。 “跟我走!” 齐平一马当先,大声吼道,按照脑海中,想好的路线狂奔。 众人一怔,下意识跟上。 “镇抚司办事!速速退避!!” 奔行间,齐平口含真元,舌绽春雷。 沿途,内城百姓闻听,惊慌失措,朝街道两侧闪避,人群如潮水让开。 一名校尉催动腰牌,一缕元气荡开,通知附近巡城禁军,向此处集结。 这次,在齐平的带领下,他们没有浪费丝毫,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附近。 在通过某路口时,齐平朝前方一指: “分出三人直行!余下的跟我来!” 话落,他轻扯缰绳,朝另外一条繁华街道赶去。 没有迟疑,这一刻,虽满心不解,可校尉们仍立即执行了命令……即便,他们彼此是平级。 “我们去哪?”裴少卿看向齐平。 后者面无表情,人在马上,佩刀出鞘:“准备。” 众人一愣,继而拔刀。 旋即,他们撞入了热闹长街,民众惊慌四散,齐平双目如炬,死死盯着一侧巷口。 忽而,视野中,出现了一个身披麻衣的高大男人。 披头散发,行色匆匆,自巷中钻出。 “林武!!”齐平大喝。 那男人本能扭头,朝这边望来,双方隔着人流,遥遥相望。 凭借修行者的目力,齐平清楚地看到了对方的脸庞。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棱角分明,半张脸残留疤痕,给黑发遮掩着,眼神机警、冷静。 彼此对视的瞬间,男人变色,没有犹豫,伸手入怀,取出一物朝脚下炸开。 “彭!” 瞬间,浓郁的白烟弥漫开来,几个呼吸间,便吞没了周遭。 烟雾弹……齐平眼皮直跳,这个,在河宴时,他也见过。 “闪开!闪开!” 众校尉回神,果断下马,冲进人群,试图寻找对方,可男人丢了不只一枚“烟雾弹”…… 很快的,半条长街白雾茫茫。 等烟雾散开,众锦衣汇合,脸色都不好看。 “又让他跑了……”齐平叹息。 裴少卿看他,为什么要说“又”? 好吧,齐校尉说的,可能是算上前两起案,可不是又跑了么。 恩,严谨些,是“叒”跑了。 众人思衬。 这时候,大嗓门校尉三人闻声,自巷中奔出,手里攥着破烂斗篷,见状,有些愣神。 “郑都司如何?”齐平问。 后者啊了声,才摇头:“死了。” …… 清冷的街道上,当齐平带人第二次,返回案发现场,看到的,只有地上的两具尸体。 马又活了,大口喘息着。 郑浩常躺在地上,死状与上次无异,嘴边没有砒霜,衣襟没有仇字。 显然,林武提前察觉了危险,连字都没来得及写,就逃了。 那名校尉开始分析经过。 裴少卿悲悯地一掌送马儿归天,捡起那截弩箭: “是军中法器弓弩!” 行了行了,别水了……我知道了……齐平捏着眉心,有些烦躁。 郑浩常还是死了。 回档一次,并未改变他的结局。 但其实……是有希望的。 倘若……在上一次时间线,齐平不等众人返回,在抵达现场的第一时间,进行回溯。 可以多争取一点时间。 但他没有那样做,因为,倘若那般,他便无法解释,自己为何能“预知”案发地。 所以,他必须等到枪声响起。 在救下郑浩常与保守秘密间,他选了后者。 齐平承认自己存在私心,如果面临危险的是齐姝,他不会如此。 “接下来怎么办?”有人问。 齐平轻轻叹了口气,说:“等。” …… 不多时,他等的人姗姗来迟。 自神机营返回,中途收到令牌求援讯息,匆匆抵达的余庆黑着脸: “怎么回事?” 第82章 齐校尉又立功了(求追读) 余庆的脸庞本就黝黑,眼下更甚许多。 他抵达时,这片街道已被闻讯赶来的禁军封锁,待来到尸首前,开口询问。 众人沉默,齐平上前一步,拱手抱拳,将事情略述一番,末了道: “卑职办事不力,请大人责罚。” 主动请罪,表明态度。 余庆摇头:“此事与你等何干,若论罪责,也在我。” 顿了顿,他说:“郑浩常竟去了伯爵府,看来,就在我们走后。” 他很烦躁。 觉得郑浩常实在有些自找死路,去找武功伯,说明大概率猜到了一些,这个时候,偏要独行。 不知该说自信,还是愚蠢。 一名校尉叹气: “我们就差了一步,听到枪声,便赶了过来。说来,也幸好齐校尉反应快速,指挥得当。 如今回想,这段路途,若无他带领,别说看到凶手了,怕是等到了,人早没影子了。” “是啊是啊。”其余人点头。 彻底对这妖孽新人服气了。 此前,齐平虽在推理上独领风骚,但一众甩锅人内心,还是骄傲的。 自衬,若遭遇凶徒,还要依靠他们。 可事实上,无论从反应速度、行动安排、战术指挥,还是路线选择,齐平的表现都堪称无懈可击。 “确实,说来,最妙的还是路口的分兵,齐校尉,你是怎么猜到,凶徒会逃向那边的?还有,竟仅凭声音,就锁定了此处。” 一名校尉虚心请教。 齐平早有准备,道: “运气罢了,我听闻城内禁止携带火器,猝闻枪声,便料想定是郑都司私带了,极有可能,遭遇了凶徒袭杀。 循着声音到这边,瞥见对面街道人流不显骚乱,如此,交战处必在这一侧。” 顿了顿,他看向余庆,说道: “至于分兵围堵,说起来,还是当初在大河府时,处理一桩案子,攒下的经验。” 余庆心领神会。 知道,他指的是孙府外,与不老林的战斗,当时,匪徒便逃向了民房巷弄。 “凶徒杀人后,必急于藏匿自身,这附近,也只有这边人流密集,最为合适。” 齐平解释完,唏嘘道:“可惜,未能留下那林武。” 众人恍然,感觉学到了。 余庆一怔:“你确定是林武?” 旁边,裴少卿立即将齐平高喊对方姓名,诈出大鱼的操作道来,听得后者惊讶不已。 “运气,运气。”齐平讪笑。 余庆沉吟:“如此看来,凶手确为林家次子,没料想,竟真的活着,你等可看清他容貌?” 几名校尉七嘴八舌描述一番,但都难以作为依据。 惊鸿一瞥,只有个模糊印象。 余庆略感可惜,若看的清楚,或可寻画师,做出犯人画像,以此通捕。 “罢了,你等先将郑都司尸首带回衙门。”他吩咐。 有人问:“大人不一起回去?” 余庆摇头,说道: “郑都司探访伯爵府,出门便被袭杀,这次,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装糊涂。”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熟悉他的人敏锐察觉,余庆动了真怒。 若武功伯爵此前配合,何至于此? 郑浩常的死,本可避免的,而如今,第三名官员被杀,镇抚大人或许不会怪罪,可这无疑是减分项。 …… 余庆去找武功伯对质不说,齐平等人很快,将郑浩常尸首拖回了镇抚司衙门。 交给手下吏员处理。 眼看天色渐暗,众人又渴又累,却不敢散值,坐在议事堂内休息,商讨案情。 “我去偏厅歇一会,大人回来叫我。”齐平叮嘱裴少卿。 后者点头,知道推理费脑,齐平许是想小睡会。 …… 偏厅,将房门关上,齐平轻轻吐了口气。 走到桌旁,闭目,将下午经历于脑海中回放了一遍。 尤其,是长街上,与林武对视的那一幕。 作为第一个目击者,他比其余人看的更清楚,并且,他也深知,若能将林武画像呈现出来的意义。 如何将脑海中的画面具现于现实? 当他回想起羞耻的早晨,便有了主意。 “出来。”齐平在心中低语。 同时,运转真元,激活那神秘难言的联系。 下一秒,一杆古朴神秘的毛笔凭空浮现,漂浮在他面前。 它暗金色的笔杆上,刻画着繁复至极的纹络,若不细看,几乎无法发现。 此刻,纹络间流转着光辉。 神符笔。 “去!”齐平心神微动,遵循某种本能,向对方下达指令。 神符笔自行铺开一张白纸,笔锋流转,瞬息间,画出一只小乌龟。 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画完,还舔狗般“看”向齐平,笔(尾)尖(巴)抖动,似在邀功。 这特么……齐平脸就黑了,心说,乌龟果然是你画的,这到底是什么笔啊,据传,其上任主人是书院老院长? 所以,老院长没事就躲在书斋里画乌龟是吧…… “不要这个。”齐平强压吐槽冲动,平心静气,在脑海中回想林武的形象。 神符笔一个激灵,似接受到了“信号”,挥毫泼墨。 很快的,一张水墨素描版照片出现。 几乎将那一幕,完美复刻。 “果然可以!”齐平目露异彩,暗暗攥拳,就说嘛,二次元萌妹子都能完美掌控,画个人物小像洒洒水啦。 心念一动,将神符笔收回识海。 齐平瞥了眼窗外,见无异常,扭头再看那画,皱起眉头: “这画的太好了啊,也不行,一看就不是我的手笔,恩,还得加工一道。” 想着,他另摊开张纸,覆在画上,捏了根小狼毫,开始临摹。 …… 议事堂。 锦衣校尉们正喝茶闲聊,忽而,见院外上司回返。 忙起身迎接:“大人!” “恩。”余庆脸色不大好看,显然,与武功伯的接洽并不顺利。 方才,他二次登门,与老伯爵交谈,说明郑浩常死亡,以及林家案件,老伯爵却一脸平静。 解释说:郑浩常登门,便是说的这件事,怀疑林家余孽复仇,要他多加提防。 没想到,出门就丧了命。 “哼,林国忠昔年大逆不道,叛国通敌,如今罪人余孽竟来祸杀忠良,老夫倒要等他来。”老伯爵如是道。 余庆只好返回。 “大人放宽心些,我等受理此案不过一日,便锁定了凶徒,这已是极快。”有校尉道。 余庆叹息。 这速度,自是快的,若郑浩常未死,今日所获,便已足够,可……郑浩常死了。 稍后,该如何与司首汇报? 若是……能再拿到些什么,能表明案件破获进度的东西,才好交差。 可,总不能捧着那破烂斗篷去吧。 “唉。”余庆长叹,摇头道:“罢了,今日已晚,各自回去吧。咦,齐平呢?” 裴少卿起身:“他在偏厅休息,我去叫他。” “不用了。”忽然,偏厅门开,齐平缓步走出,手中捏着一卷白纸,来到近前,拱手道:“大人,卑职有一物呈送。” “哦?” 众人围拢过来,皆好奇不已。 余庆也是愣神,将那纸卷接过,疑惑展开,下一秒,眼神倏然亮起,只见,那纸上,赫然画着一副人像。 虽远算不上“精美”,笔法略显拙劣,但……最关键的五官神韵,却是妥帖。 “啊!就是他!” “林武!” 一众校尉低呼起来。 这才醒悟,齐平此前,竟是去绘制人像。 对比自己等人……喝茶闲聊,顿觉惭愧。 “大人,不知此物可有帮助?”齐平道。 余庆严肃的脸上,罕见地露出笑容:“好!很好!此案无论破获与否,都记你一功!” 说完,也不等回话。 便卷起画像,扭头疾走,匆匆离开院落,脸上笑容绽放,不加掩饰,看的沿途锦衣瞠目结舌。 不明白不苟言笑的余百户发了哪门子神经。 一路奔入后衙,余庆才收敛笑容,整理仪态,再次来到春风亭外,抱拳拱手: “大人,您交代的案子,有进展了。” “哦?”亭内,批阅文书的杜元春抬头,眉峰舒展,微笑道:“说来听听。” 第83章 再抄《竹石》(求追读) “是。” 余庆应声,当即仔仔细细,将今日经历道出。 从上午拜访伯爵府,到下午至刑部查阅卷宗,牵扯到昔年旧案,再到郑浩常被杀,事无巨细。 末了,将手中画像双手托起: “此乃校尉齐平所画,犯人林武样貌。” 杜元春嗯了声,却未接,微笑颔首:“做的很不错。” 他没有提郑浩常的死,似乎并不在意,或者,更准确来讲,对于此案牵扯到十五年前,也是面色平静,仿佛……早已知晓般。 当然,在余庆眼中,此乃上司养气功夫了得。 “照你所言,那齐平出力甚多。”杜元春笑问。 余庆点头:“若非是他,我们眼下还无头绪。” 杜元春唏嘘:“无怪乎,能得长公主赏识,这才进了衙门多久,便已锋芒展露,看来,我镇抚司,日后又要添一位千户。” 余庆惊讶,未料到,齐平能得司首如此赞誉。 “待此案结束,本座倒想看看他。” 杜元春笑了笑,说: “继续查吧,既有画像,传令缉捕,若找到那林氏后人……抓活的。” “是。” 余庆拱手,急匆匆离开。 等人走了,这位披黑红锦袍,年未及四十的强者忽然说: “回来了?” 阴影中,空间扭曲,浓眉大眼,生人勿进的洪庐走出,笑呵呵的: “这道门法器还真好用,余庆毫无察觉,不过,果然瞒不住大人您。” 杜元春淡笑:“方才他的话,你也听到了,有什么要说?” 洪庐正色道: “有人在暗中盯着武功伯府,是个高手,但应该不是那林武,卑职本想靠近,那人却又走了。” “发现你了?” “不知道。” 杜元春沉默了下,说:“继续盯着,伺机行动,不必通报。” “是。” …… …… 天色渐暗,锦衣们各自归家,齐平骑着马儿,哒哒哒地往回走。 路上,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还在想案子的事,如今看来,一切都已清晰,剩下的,只是如何抓捕林武。 “有了画像,接下来,应抄录分发各部衙门,或者,盯着武功伯,守株待兔,恩,这些工作应该用不到我了。” 齐平思忖着。 以他今天的表现,月底拿到双倍俸禄,应是稳了,剩下的,他发挥的余地不多。 况且…… “那家伙很强。”齐平冷静分析。 能当街格杀持枪的郑浩常,全身而退,林武的实力比预想中强大,更不知从何处,弄到军中法器傍身。 若是单独对上,齐平毫无把握获胜,这让他对提升实力,愈觉紧迫。 “得抓紧修炼,掌握神符,否则,万一哪天因公殉职了,可就呵呵了。” 收敛念头,齐平返回六角巷。 店铺门外亮着火红灯笼。 六角书屋门口,齐姝正与一名二八年纪的少女交谈,嘀嘀咕咕的,齐平愣神,牵马走来: “小妹,这位是……” 那陌生少女扭头,盯了他两眼,突然脸蛋羞红,手绢掩面,逃也似地遁走了。 “哎哎,别走啊。”齐姝喊着。 齐平一头雾水:“什么情况?” 齐姝扭头,板着小脸看他,平静道: “巷子里头装裱铺子老板的女儿,才十六,身家清白,没相过亲,女红、厨艺都不错,模样也行……” “停!”齐平越听越不对劲:“你跟她聊啥了。” “聊你啊。” …… …… 饭后,齐平郁闷无比地回到房间。 通过一番深入沟通,他终于解释清楚,自己并无找对象的想法。 严肃要求齐姝停止此类行动。 后者将信将疑地答应了。 “这算什么事!” 齐平吐气,具现出神符笔,用死鱼眼盯着它: “今后,未经我的允许,不得记录我的想法,包括梦里的,听清楚没有?不然掰了你。” 神符笔猛点头。 嘶……这东西真能听懂,这便是宝物有灵的来历么,不愧天阶……齐平暗叹,补了句: “也不许画乌龟。” 神符笔一怔,继而崩溃大哭。 …… 齐平没有搭理这颇具二哈属性的法器,盘膝冥想,开始修炼。 运转天地参神契的同时,持续观想、感悟那枚“封”字。 经过昨夜努力,“封”字淡了一半。 齐平又肝了个通宵,等天色放亮,“封”字神符彻底消散,只剩一缕玄奥的感觉,容纳于心海。 按照六先生的叮嘱,等“封”字消失,便可寻他去学施展术法的本领。 “我这个月还有三天休沐的名额,不知黑哥给不给假。” 齐平想着,匆匆吃过早食,抵达衙门应卯。 余庆将一大摞印刷好的画像分发给吏员,送往京都府衙及军方,不出一个上午,对林武的通缉令便会铺满整座京都。 齐平等了阵,见没自己的任务,便尝试请半天假,去书院。 余庆想了想,觉得如今案情清晰,只剩抓人,齐平离开也不影响,便准了他的假。 …… …… 京都郊外,书院。 当齐平再次见到王教习,后者露出灿烂笑容: “齐校尉来了,这马可还满意?” “很好。”齐平赞不绝口,继而为难: “只是草料花销甚大,不知书院可否赠我几袋。” 王教习只当没听见,道:“六先生在竹石居,我领你过去。” …… 竹石居。 正如其名,乃是一处幽静之地,古色古香的书斋外,种着一丛丛翠竹,其下,青石点缀。 风景宜人,几可入画。 齐平到达的时候,就看到六先生席帘面带笑容,等在门口,手持折扇,一身长款儒衫,大袖飘飘,文人雅士风范十足。 “区区两日,你便来访,那‘封’字神符,已然消化了么。”席帘关爱问道。 这个速度……真的很快。 不过,考虑到这少年于神符一道的天赋极佳,若再勤勉些,倒也正常。 齐平拱手行礼:“见过先生,‘封’字符已淡去,学生此来,是为学书画神符之法。” “善。”席帘微笑颔首,表示满意,却是没动,只是静静看他。 齐平等了会,见没下文,不禁抬头,疑惑回望。 彼此,无声对视。 “先生?”齐平试探开口。 席帘保持微笑:“这两日,你可有诗作问世?” 麻蛋……我给忘了,六先生上次叮嘱过,要我这次带诗词过来……齐平暗自懊恼。 他并不太介意被白嫖,毕竟,诗文这东西,他又不混文坛,留着发霉么?拿来换取好处,才算物尽其用。 可,他家里买的纸都给神符笔霍霍了啊…… 席帘笑容渐渐消失,心中,名为“期盼”的东西破碎了,颤声道: “你莫不是……给忘了?” 齐平深吸口气,露出纯真笑容: “先生叮嘱,怎敢忘却,学生心中早有一诗,可否借纸笔一用?” 席帘大喜过望,一把拽住他,转眼间,两人瞬移到屋内,笔墨自行铺开,死死盯着他。 仿佛在说:搞快点! 齐平深吸口气,在心中疯狂思考,要抄哪一首。 恩,诗词不能乱抄,很多都有典故,问起来不好解释。 他故作从容,目光忽而望见窗外翠竹、青石。 心中一动,有了。 齐平悬腕提笔,一气呵成: 咬定青山不放松, 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 任尔东西南北风! 第84章 席帘:此诗喻我,甚妙(求追读) 诗成! 提笔。 桌案旁,齐平一气呵成写完,心中亦是感怀,郑板桥这首《竹石》初读,并不如苏轼的词惊艳。 可短短四行诗中,却内蕴风骨、力量。 历史上,咏竹的诗作极多,佳作亦不少,但如这首脍炙人口的,却寥寥无几。 一旁,席帘手持折扇,呆呆地站着,眼睛粘在诗文上,嘴唇翕动,似在默念,整个人,竟为之失神。 “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西南北风……” 他喃喃自语,重复念着,仿若被雷霆击中,作为爱诗之人,他自然能听出,此诗既是咏物,更是以物喻人。 诗中写竹,实则写人。 那犹如风竹般,坚毅、勇敢、顽强、执着……虽扎根“破岩”,却仍旧乐观,不惧困苦与强权,铁骨铮铮的骨气。 尤其最末一句……慷慨潇洒,一代文人风骨跃然纸上。 “这……说的不正是我吗?” 席帘怔然失神。 刹那,只觉此诗竟仿若为他量身打造,将自己一身傲骨,高风亮节展现的淋漓尽致。 知音! 这一刻,席帘看向齐平的眼神变了,他声音都颤抖起来: “此……此诗,送给我?” 齐平点头,后退了两步,心说至于吗,不就是一首诗。 席帘深吸口气,又道:“这诗……可有名字?” 齐平下意识想说有,但给六先生红彤彤的眼睛盯着,咽了口吐沫: “请先生赐名。” 席帘哈哈大笑,略一思衬,道: “此诗既写于竹石居,那……便唤作《竹石居赠吾师席帘》如何?” ……齐平还能说什么,拱手应下。 席帘心情大好,将纸收好,略带惋惜: “诗文甚妙,唯独这字……平平无奇了些。” 齐平清咳一声,打断对方: “先生,我只请了半日假,这画符之法……” “年轻人性子就是急。”席帘笑呵呵,引齐平坐在室内矮桌旁。 挥手间,一杆青玉质地的毛笔飞来。 丢给齐平,道: “若要画符,首要的,便须一杆法笔。此笔乃我昔年所用,品相一般,堪堪玄阶法器而已,但多少比书院配发的好些,便赠予你吧。” 玄阶……齐平双手接过,大喜过望,这诗抄的值了。 要知道,书院里学生配发的,都是最低的黄阶下品,想要好的?也行,自己花钱买。 席帘出手便是玄阶,虽语气轻描淡写,可实际上,着实是厚礼了。 “多谢先生!”齐平道。 席帘嘴角微扬,故作洒脱: “有了法笔,却还不够,若想画出神符,还有诸多要点,例如真元灌注时机、强弱,如何握持,维持稳定,与心神勾连……” 他一口气说了一堆要点,旋即,开始一一指点,教导,齐平全神贯注听着,不时发问。 然后,开始实操。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两个时辰过去,齐平手持青玉法笔,灌入真元,在空气中尝试勾勒文字。 却屡战屡败。 直至体内真元消耗大半,无奈暂停: “先生,为何我画不成?” 席帘无语:“你莫非想着,只学了一二个时辰,便能掌握一门术法?尤其,还是威力不俗的‘封’字符?” 齐平尴尬,承认自己贪心了。 席帘训诫道: “习练术法并不容易,你虽于此道颇有天分,却也不要妄想速成,待回去,将我今日教授要点,反复练习,一旬内,或可入门。” 一旬,便是十天。 席帘继续道:“即便入门,施法仍有失败的可能,等你十次施法,十次皆成,才勉强算作掌握。” 这样啊……齐平点头记下,想了想,问: “那影响施法概率的因素有哪些?” 席帘给他这新词整的愣了下,才回答: “很多,辟如修为扎实与否,施法时,心神冷静还是慌乱,画符动作是否走形,周遭元气是否充足,平顺……对了,还有笔。” 他说道:“品质低劣的法笔,施法更易失败,反之,品级越高,术法的威力、施法快慢,乃至成败,都会更好。” 齐平心中一动,想着,那若是用天阶神符笔施法,是否能大大节省练习时间? 他觉得,有必要回去试试。 时至正午,齐平起身告辞,结束本次学习。 席帘笑容满面将他送走,这才急不可耐,拿出那首诗,露出笑容,扭头朝书院深处走去。 有好东西,要和老朋友分享。 …… 故纸楼。 一楼大堂内,身材纤柔,戴着水晶片眼镜的禾笙于阳光下看书,身旁,趴着懒散橘猫。 忽然,橘猫睁开眼睛,望向窗外。 一阵清风吹入,席帘飘然而至,手捧墨宝,吟道: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禁欲系女先生看着他,镜片后,眼神短暂涣散,似是迷茫: “你在做什么?” 席帘一手负后,眼神沧桑,声音低沉,充满磁性: “三三,你不觉,此诗喻我,极为妥帖么。” 禾笙:“滚。” “好勒。” …… 抱朴楼。 此乃,不修边幅,“躲进小楼成一统”的五先生居所,作为科研狂魔,五先生极少出屋。 书院学子亦难得一见。 此刻,五先生正在桌旁皓首穷经,突然,紧闭的窗子打开,席帘飘在窗外,沐浴在正午阳光里,宛若神只: “老五,我今日得了一首好诗,特来与你共享。” 五先生勃然大怒,一掌劈出: “你是不是有病!” …… 书院湖畔,一座茅草书斋内,心宽体胖,待人温和的二先生正坐在屋内,凝视着桌上那首定风波,有些走神。 忽然,他起身,走到门口。 等了几秒。 大风吹来,茅草翻飞,席帘飘然而至,宛若诗中谪仙:“老二……” “你可以换个称呼……” “温小红。”席帘直呼二先生大名:“我今日得了一首诗。” “你说我听。” “咬定青山不放松……” 温小红耐心听完,赞叹道:“此诗甚妙,以竹喻人,正是我辈书院弟子应有之风骨。” 席帘眼睛一亮,抚掌大笑: “是了,我怎么没想到,正该以此诗激励学子!” 说完,他卷起清风消失不见。 温小红沉默了下,感觉自己可能说错了话。 …… 不多时,书院青坪上,一众学子结伴朝饭堂走去,彼此笑闹交谈,突然,天昏地暗,大风起兮,草叶纷飞。 席帘手捧墨宝,飘在半空,高声吟诵:“咬定青山不放松……” “是六先生!” “不好,快走!” “来不及了,捂耳朵!” 学子们大声疾呼。 一阵鸡飞狗跳。 …… …… 山脚,齐平突然打了个喷嚏,扭头往书院看,嘀咕: “怎么突然起风了。” 摇摇头,他催动白毛黄骠马,朝衙门赶去。 还有案子等着他呢。 第85章 夜袭伯爵府(求追读) 回到衙门后,整个下午都无事可做,通捕令已下发各处,有专人盯着武功伯,守株待兔。 齐平又恢复了新人百无聊赖的状态。 接下来三天,都是如此。 林武仿佛消失了,任凭如何找寻,都毫无结果,中途,倒也有十几起“举报”,锦衣们兴奋而去,败兴而归。 经查证,皆为误报。 对此,齐平不算意外,在这个缺乏技术辅助的年代,百万人口的大城里,一个谨慎狡猾的家伙,若想要隐藏,当真太容易不过。 林武就如一滴水,融入大海,了无痕迹。 伯爵府那边,亦风平浪静,唯一的区别在于,武功伯爵父子减少了出门次数。 “那林武怕是已遁走了,四名仇人,已杀了三个,余下的武功伯势力庞大,且本身便是洗髓境高手,如何能杀? 加之上次险些被抓,恐已远走江湖。” 例会上,有校尉说。 得到了许多人认同。 “齐平,你如何看?”余庆问。 开会摸鱼,神游物外的齐平摇摇头:“说不好。” 是的,他也无法给出答案。 内心中,觉得以对方展现出的性格,不像会轻易放弃。 可齐平也想不出,对方如何能解决武功伯。 拖延时间,等十天半个月,放松警惕再出手? 都是说不准的事。 “对了,当年押送林武发配的军卒……询问结果有了没?”他问道。 一名校尉说:“找到了当事者,对方坚称林武路途重病,昏死过去,丢在了荒野。” 这样吗……齐平若有所思。 …… 散值后,他骑马朝家中走。 途中,找了几个茶肆打听了下,惊讶发现,血仇案在民间已迭代至新版本。 不知哪里走漏的风声,传出十五年前,林氏后人复仇的故事,俨然成了京都底层市民热议话题。 也就这年代没有热搜,否则上个头条,轻而易举。 回到六角巷,跟店里托着下巴发呆的范贰打了招呼,齐平照例吃饭修炼。 这段时日,他除了打坐吐纳,又添了画符的功课。 若手持青玉法笔,能将“封”字符写个五六成,才会溃散。 若改持神符笔,能写到九成还多,往往只在最后一笔,才会溃散。 当他能书画完整的一刻,便代表入门。 “果然与席帘说的一般……按照我的速度,再练习几次,或许就能‘入门’……恩,在用神符笔的情况下。” “但也有个问题,这两杆笔差异巨大,在公开场合,我只能用青玉……天阶法器虽好,但不能曝光,就很麻烦。” 齐平放下青玉法笔,皱眉苦思。 “如果能在不暴露的情况下,动用神符笔就好了。” 他想了想,忽而将天阶法器具现,问:“你能不能做到?” 他知道,这破笔灵性十足,通晓人言,故而尝试沟通。 神符笔垂头丧气,不动弹。 齐平想了想,道:“你若能做到,每帮我一次,我便许你画一只。” 神符笔“啪”地精神了,倏然化作流光,回返识海,齐平正疑惑,便见桌上青玉笔自动飞起,落入他手。 旋即,玄奥感觉浮现,这一刻,两支毛笔似成了一只,亦或说,两者建立了隐晦的联系。 齐平心中一动,操控青玉落笔画符。 与此同时,脑海深处,神符笔虚影也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 真元灌入法器,空气中,出现白色的痕迹。 那是天地元气勾勒的文字。 一笔一划。 顺畅无比,齐平如有神助,转眼画至最后一笔,略微滞涩,他屏息凝神,第n+1次尝试。 许是积累足够,水到渠成。 终于……嗡。 空间震颤,一枚“封”字神符完整呈现。 苦练数日,他终于施放出人生第一个法术。 …… 翌日天明。 当齐姝拎着扫把,来到齐平屋外,准备进去打扫时,一迈步,便“啊呦”一声后退,揉着额头,愣愣地看着敞开,却无法进入的房门。 穷苦少女第一次见到空气墙。 “怎么了?”前头,范贰听到动静,好奇望来。 齐姝沉默了下,说:“房间里有老鼠。” 范贰大惊失色,书铺里可不敢有老鼠,小跑着冲向房门:“让开,我来抓!” “啊呦!!” …… 内城街道上,齐平心情颇为愉悦,因目睹林武强大,生出的紧迫感得以舒缓。 有了术法,心态都安稳了。 进了镇抚衙门,点卯完毕,裴少卿拉住他: “今晚轮到咱俩值夜,没忘吧?” “……当然没忘。”齐平一脸正气,顿了顿:“衙门里值夜还是伯爵府蹲守?” 前者是镇抚校尉正常制度,轮岗值夜,后者乃余庆为案件临时设置的,每日都有一名校尉守在伯爵府外,一旦有风吹草动,也好通知。 “……衙门里。” …… 郑浩常死后的第五天,仇杀案的热度仍未降低。 外城,某座茶楼中,城中百姓们议论纷纷: “都五天了啊,人还没抓找呢。” “许是跑出城了吧,或者在哪藏着。” “哼,昔年林国忠通敌卖国,要我说,林家人便该杀光了事,哪还会有今日之事?”有人拍案怒骂。 邻桌茶客摇头:“这事可不好说,就说那林国忠,当年位极人臣,何等风光,怎会突然就倒了?” “你要说什么?” “懂得都懂,利益牵扯太大,知道了对你们没好处,这里头水深……” 议论声中,角落里,一道披斗笠的茶客起身,很快消失于人群。 至僻静处,摘下斗笠,露出林武那张丑陋的脸庞。 他面无表情,取出一张人皮面具,伪装容貌,继而深深吸气,骨节噼啪作响,整个人的身高竟矮了数寸。 转眼间,换了一副容貌。 看了眼渐渐西斜的太阳,步伐坚毅,朝内城走去。 很快,黑夜到来。 夜幕笼罩京都,内城中并无严格宵禁,但巡城禁军时而查验路人,故而,夜间车马行人数量稀少。 一座小楼上,被安排蹲点的锦衣校尉打着哈欠,再次喝光了茶水,他扭头看了眼外头。 夜色浓郁,今夜无星无月,时间已至亥时,远处,伯爵府大红灯笼高挂,一派平静。 伯爵府内。 内院正堂的屋顶上,洪千户盘膝打坐,身周,有隐晦元气波动,笼罩全身。 府内家丁仆从,乃至武功伯本人,皆对他的存在毫无察觉。 在道门法器的遮盖下,洪庐已彻底隐形。 忽然,他撑开双目,扭头,平静地看向大院某处,在那里,复仇者如鬼魅一般,乘着黑暗走来。 …… ps:可能是没睡好,今天头疼,所以更新迟了。 第86章 温柔一刀(求追读) 林武……这一刻,隐匿在屋顶的洪庐眼神闪烁,不太确定对方是否便是那林氏后人。 他没有动,只静默注视着,扮演着旁观者的角色。 黑暗中,林武宛若狸猫,行走间悄无声息,仿佛融入了黑暗里。 他避开了光照范围,悄然靠近内院。 因为夜深,府内下人大都休憩,他如入无人之境,却并未前往武功伯爵居住的正屋,而是走向了厢房。 走走停停,极为小心。 等来到一间紧闭的房屋外,伸手将门扇推开。 “吱呀”声里,屋门打开,里面一片黑暗,宛若地狱深渊。 林武机警地扫了眼,迈步试图跨入。 然而就在这一瞬,他脚下传来“咔”的一声轻响,眼眸骤然收缩,身体本能后仰。 堪堪避开迎面射来的锋锐弩箭! “咣当!” 下一秒,内院正屋,房门洞开,武功伯爵只穿单衣,双手各自持握一柄短锤,悍然冲出,须发飞扬,厉声喝道: “好胆!!” 说话间,如猛虎扑杀。 林武反应极快,身体猛地一弹,宛若鹰隼,瞬间跃上屋脊,奔出院落,朝远处疾速奔逃。 “咚咚咚!!” 这时,府内巡逻的护院方敲响铜锣,大声疾呼: “袭击!袭击!!” 府内,一间间房屋亮起灯火,一片混乱。 伯爵大公子拉开房门,还穿着睡袍,赤着脚,在他身后,床榻上,女子抱锦被,双肩雪白,惊慌失措。 “何人袭击?”大公子喝问。 有护院指着某方向:“贼人朝那边逃了,老爷已追去了。” 大公子微微变色。 屋顶,洪庐冷静地俯瞰下方骚乱。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出手,只是看着。 这时候,目光在那间屋子停留了几息,忽而抬首,望向浓重黑夜,微微蹙眉。 …… 府外,小楼上。 当伯爵府大乱,两道身影先后奔出时,被委派蹲守的锦衣校尉豁然变色。 没有犹豫,他纵身一跃,飞下小楼,朝着林武与武功伯爵追逃的方向跟去。 同时,一掌拍向腰牌。 …… 镇抚司衙门。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 值房内,齐平在地上摆了个小桌,摆放碗筷,裴少卿将从灶房要的“夜宵”放下,又拧开两瓶淡酒。 “这菜可以啊,灶房这么晚还给做?”齐平咽了下口水,夹了块红烧肉塞入口中。 香浓软滑,虽没有后世调料丰富,但胜在肉质可口。 裴少卿微笑道: “衙门里堂口那么多,都有人值夜,还不算寻常吏员,若是没顿吃的,谁能乐意?” 齐平点头,觉得棒极了。 “说来,你今天不练字了?”裴少卿好奇问。 为了提高“技能熟练度”,齐平这几天逮住空闲就练习画符,就很勤奋。 齐平摇头,正要解释,突然,两人腰牌同时嗡鸣震颤,闪烁光辉。 见状,两人变色,意识到什么,异口同声: “伯爵府?!” “走!去看看!”裴少卿起身道。 同时,大声叫来值班吏员,火速通知余庆。 齐平扭头拿起佩刀,按了下怀里的青玉法笔,惋惜地看了眼一桌好菜,朝院外奔去。 情况紧急,两人甚至都没去牵马,依仗着修行者的体力,发足狂奔,速度也是极快。 按照腰牌指引的方向前行。 跑过一个路口,正遇到一群同样收到警报的羽林卫。 双方虽非同部门,但巡城禁军有配合处理突发事件的职责。 两人大喜,甩出腰牌:“突发案情!按条令征调羽林卫!随我们来!” 众禁军一怔,应声跟随。 而就在一群人离开不久,寂静的街道上,一道道遮掩真容的灰袍人结伴走出,汇成一道无声、静默的洪流。 沿着内城大道,朝伯爵府方向流淌。 …… 就在这边众人赶路的同时。 城内,另外一处。 清冷的街道上,林武一声不吭,身体几乎要拉出残影。 他并未朝外城逃,也未试图钻入地形复杂的胡同,以此脱身,而是堂而皇之,沿着内城的大街狂奔。 在他身后,穿着单衣,分明已然年迈,却气血雄壮,不减当年的老伯爵面容冷寂,稳稳坠着。 真元流转全身,一双略显暗灰的眼眸,死死盯着前方的林武。 毫不掩饰眉宇间的浓郁杀机。 并逐渐拉近距离—— 林武的速度令老伯爵有些讶异,作为修行多年的洗髓境强者,他敏锐判断出,对方的修为不如自己,可速度,却竟如此之快。 然而,境界上的差距不是身法可以抹平的。 不知跑出多远,双方的距离终于拉近到了一个危险的范围。 这时候,林武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双脚犁地,硬生生减速转身。 经验老道的武功伯爵并未趁机扑杀,而是第一时间,也止住步伐。 极动,瞬间转为极静。 这一刻,两人从追逃剧,转为了彼此遥遥对峙的武侠剧。 天穹中,冷风过境,掀开密云,露出一角星光。 老伯爵借助这些微的光亮,看清了周围景物,两人正位于一条长街上,两侧,建筑掩在黑暗里,宛若山峦峡谷。 “你是故意引我来此的。”老伯爵突然开口,带着些许恍然: “若老夫没记错,前几日,郑浩常便是死在了这里吧。” 林武没说话,左手握住刀柄。 老伯爵笑了,是真的笑了,只是笑容毫无温度: “若你在此处埋伏些帮手,倒还勉强算的上计谋,可,只凭你一人……呵,你莫非觉得,杀的了郑浩常,便能威胁的了我?” 武功伯爵,头衔上“武功”二字并非虚设,非但自身有二境修为,为强大武师,年轻时,更于西北领兵作战。 眼力非比寻常。 迅速排除了周围埋伏的可能,只是,这却愈发令他警惕。 林氏后人……竟真有漏网之鱼,若只如此,便还罢了,可是……他如何知晓府中隐秘? 想到不久前,林武在府中的举动,武功伯爵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 感觉,自己可能忽略了什么。 而林武面对他的言语讥讽,仍旧不发一语,沉默的像是一块石头。 他的回应直接且明确。 “锵!” 林武拇指一弹,长刀出鞘。 真元催动下,刀气扯碎了衣袍,破开了这并不温柔的良夜。 所谓复仇,当是在黑暗笼罩下,他才自长空里划出精锐灿亮的光芒。 如是,林武出刀。 第87章 黄雀(求追读) “就在前面!” 星光洒落,黑沉的夜晚亮了些许,禁军队伍疾驰,手中的火把狰狞凛冽,宛若战场旌旗。 裴少卿平举腰牌,根据其上元气灵光流转,指引着方位。 这腰牌,除开呼叫支援,竟还有寻踪定位的功能。 “是郑浩常被杀的那条巷子!”齐平扫过周遭,看到那熟悉的街景,突兀开口。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蹲守于伯爵府外的同僚,为何将他们引到此处? 来不及思考,齐平一人当先,领着大队禁军呼啸而过,抄近路朝目标逼近。 也就在众人抵达刹那,正看到街上对峙的两人。 这一刻,场中两人对他们的抵达似浑然未觉。 “锵!” 黑夜中划过刀光,林武身体前倾,双脚踏地,脚下,青石板路“咔嚓”一声,蛛网般裂开。 一人一刀。 挟裹着十五年的隐忍与苦痛,以恐怖的速度,朝武功伯爵杀去。 老伯爵一动不动。 突兀间,身周有风起,花白须发飞扬,灰瞳闪烁。 他只穿着单衣,胸膛还半敞着,这时候,气海中滚滚真元流经四肢百骸,布满褶皱的肌肤突兀地,泛起金铁乌光。 顷刻间,他双手各自握着短锤,于胸前交叉。 “铛!!” 林武一刀斩在双锤上,两人碰撞,狂暴的元气将灰袍与单衣撕裂。 气浪将脚下灰尘掀起,呈环状向四周扩散。 远处,齐平微微变色,略觉压抑,意识到,这两人都比他更强大,而接下来的一幕,更令他撑大了眼睛。 只见,林武一刀压制武功伯,令其后退数步。 继而,身体忽地倾斜,腰力扭转,宛若转动的巨大齿轮,双手持刀,全身力量传递到双臂,瞬息间,第二次朝老伯爵斩去。 于武师而言,于旧力处生新力,这是极难的技巧。 并准确地捕捉到了对方的防御缺口。 或者说,直到此刻,齐平才意识到,林武的第一刀并非要杀人,而是意图撕开缺口,送入第二刀。 不出预料。 第二刀长驱直入,斩在武功伯的胸膛上,然而,预想中的血腥场景并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只有金属碰撞声,以及,一长串迸溅的火星! 二境洗髓,铜皮铁骨! 真元化罡,覆盖全身,如披重甲,牢不可破! “这就是洗髓二境?”齐平并非未曾见过,在河宴之战,他曾目睹余庆出手,可那一战,却未体现出修行者恐怖的防御力。 直到此刻,武功伯爵罡气护体,才得见强大。 传说中,开国神将之一,曾只身凿穿敌阵,一人破千军,依靠的,便是雄浑至极,无物可破的真元罡气。 “就只这点本事?”武功伯爵双臂一震,将林武掀飞,哈哈大笑,扫了眼齐平等人,道: “封锁此处!待老夫镇杀此贼!” 一众禁军如梦方醒,分出左右两道洪流,远远形成包围圈,防止林武逃走,却也不敢贸然接近。 他们虽是精锐军卒,但到底还是普通人,不是修行者的对手。 “齐校尉!”这时,那蹲守的锦衣也跑了过来,神情震撼。 想说什么,却给齐平抬手阻拦: “武功伯要杀人。” 两人一愣,心说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齐平摇头:“大人叮嘱,要抓活口。” 是的,这是那日余庆禀告杜元春后,带回来的要求。 两人变色,意识到了什么。 方才林武虽凶,但实则,战局还在武功伯掌控之中,全力一刀,未能破开防御,足见双方差距。 所以,他们的目的就从保护老伯爵,变成了保护林武…… 齐平还有句话没说,他一直怀疑此案另有隐情,所以,林武必须捉活的。 “喝!” 几人说话的功夫,场间,战局逆转。 武功伯手持双锤,如痩虎下山,状若疯魔,将林武压制的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依靠身法闪避,伺机出刀。 很难想象,躲在京都安逸十数年的武功伯,竟还有如此战力。 他甚至没有动用任何术法,只凭借洗髓境的体魄,便压得林武苦苦支撑。 交手很快,不多时,林武虎口崩裂,口溢鲜血,眼看便要彻底落败,齐平甚至已准备开口阻止。 然而,下一秒,情况突变! …… …… 另外一边,武功伯府。 披上外套的大公子压下骚乱,命护院家丁巡逻,或去通知附近的巡逻禁军。 旋即,不理会胆战心惊的小妾,迈步拉到庭院中,伸手,将刺入树木的弩箭拔出,眼神一冷,就要朝那间厢房走。 而就在这时候,一道道遮掩面部,穿着灰袍的人影,从四周跃入院落。 一声不吭,便开启杀戮。 巡逻的护院正要惊呼,被瞬间抹了脖子,火红灯笼落在地上,燃烧起来。 “啊!” “你们是谁?” “杀人了!” 然而终究有被惊醒的下人发出呼喊。 大公子愕然望去,高声喝道: “来人!” 下一秒,府内豢养的高手同时跃出,手持兵刃,朝灰衣人们杀去。 伯爵府,同样是有高手的,乃一群引气境武师,只不过,老伯爵早有吩咐,命其留守府内。 以备不测。 不想,这手安排果然奏效……大公子是这样想的,可很快,他一颗心沉入谷底,恐惧如海,蔓延而来。 那一名名引气高手,竟只支撑了片刻,便被那领头的灰衣人击杀。 “你们是什么人!”大公子惊骇欲绝。 这一刻,他突然惊醒,意识到,自家可能跌入了一个陷阱,亦或阴谋。 那林武……或许,只是来将父亲引走。 可……一个十五年前便被灭门的林家,一个文人世家,怎会结识如此多强悍的杀手? 对方,又怎敢,于京都袭杀堂堂伯爵? 除非…… “不留活口。”领头者用沙哑的声音说。 “是吗?”众人头顶,传出另一道嗓音。 众人神情大变,豁然抬头,便只见,黑黢黢的夜空中,一团炽热的火焰迎风铺展。 浓眉大眼,生人勿进的洪千户自火焰中走出,锁定那领头者,狰狞一笑: “动手!” “喏!” 下一秒,伯爵府外的黑暗中,一名名锦衣校尉,持刀杀来。 螳螂捕蝉。 吾为黄雀。 …… 长街上。 此刻的众人对伯爵府内的事情一无所知,羽林卫禁军们冷眼旁观,武功伯爵笑容冷冽,再次欺身,气机锁定林武。 一锤砸落。 可就在这一刻,看起来形容凄惨,毫无胜算的林武,那长发遮蔽的脸庞上,如独狼般凶狠的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他终于等到了武功伯放松警惕的刹那。 “彭!” 一股浓郁至极的血气自破烂衣袍下炸开。 这一瞬,林武本就不矮的身躯,骨节噼啪作响,肌肉虬结,撑开衣袍,转眼间,化为两米多高的巨人。 乌青的皮肤上,是狰狞的紫色血管。 双手化为利爪,朝武功伯悍然杀去。 “巫!!”老伯爵心头警钟大作,脑海中,蹦出这个字。 远处,齐平攥着青玉法笔的手一顿,瞠目结舌,仿佛,被带回了河宴那个雨天。 他见过类似的“狂化”。 “不老林!” 第88章 我不是幕后黑手 不老林……这一刻,当目睹林武狂化,齐平脊背窜起一股凉意。 感觉,黑暗中仿佛存在着一张网,串联着一切。 却又看不清晰。 在河宴的那个雨天,余庆曾凭借神秘人的狂化特征,点出对方来自这个神秘的江湖组织。 齐平想着,等到了帝国京都,总不会再遇到那帮人。 却不想……林武竟掌握着同样的秘法。 这时候,终于抓到机会,动用血肉秘法的林武宛若猛兽,尖锐的手撞开两柄短锤,如同长矛,轰击在护体罡气上。 “咔嚓!” 护体罡气密布裂纹,继而崩解,武功伯胸口血肉模糊。 整个人,却终究凭借战场厮杀经验,在被洞穿内脏前,向后暴退。 林武野兽般咆哮,化作黑影袭杀过去。 武功伯爵惊出一身冷汗,咳血不止,灰色的瞳孔变得血红,顷刻间吞下一枚丹丸,丹药入口即化,滚滚真元充盈气海。 飞速修补防御,只是,那胸口的血肉,却难以愈合,淋漓洒落,隐约可见,白骨森森。 双方再次战在一处,狂暴的元气如强风,肆虐开来。 吹的一众羽林卫后退。 齐平三人进退为难。 “洗髓……那林武用了什么秘法,强行提升了一个大境界,武功伯只要撑一阵,对方必败。” 蹲点校尉眼力老道,竟还有心思分析。 果不其然,双方激斗数十回合,渐渐的,武功伯稳住局势,林武的气息肉眼可见,衰落下来。 “啊!” 似心知,已无胜算,林武发出含混的咆哮,这是他第一次开口,也是最后一次。 “彭!!” 下一秒,倒飞出去,人在半空,身体急剧缩小,恢复原形,似受到秘法反噬,皮肉绽开,鲜血横流。 俨然成了血人。 武功伯状况亦不好受,却终于还是胜了,他大笑数声: “这就是你的底气吗?” 他眼神冷厉,虽伤重,语气却带着讥讽。 大境界的差距,恰如天堑,当林武偷袭失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结果。 “我要你死!” 武功伯怒极,朝林武奔去,铁锤转动,杀机沸腾。 齐平心中一紧,跨步开声:“且慢!此人乃……” 话没说完,武功伯速度不减反增,大跨步,如鹰隼,朝麻袋般躺在地上的林武杀去,人在半空,高举重锤。 便要将其毙杀。 齐平亦是恼怒,抬手,持握青玉法笔,体内,真元自经脉注入,这杆玄阶法器表面繁复法阵点亮。 周围,两名锦衣惊愕,远处,围观的羽林卫士兵们亦是低呼。 术法! 神符一道! 这锦衣校尉,要做什么? 众目睽睽下,齐平的心骤然平静,世界仿佛安静了,他专注地盯着夜幕。 夜色为墨,天幕作纸。 齐平落笔,识海深处,神符笔虚影同步运转,与手中青玉渐渐重叠。 笔尖,白光喷薄而出,金钩铁划,眨眼间,“封”字神符呈现。 当术法成型的一刻,便依照齐平的心意,眨眼间,笼罩老伯爵。 封字释义:密闭、缄合、禁止等。 这一刻,当术法形成,周遭百米方圆,天地元气汇聚,武功伯爵只觉体内真元瞬间凝滞。 气力顿失。 非但如此,他的五感,皆被封禁,短暂地失去了与世界的联系。 整个人,被无形力量定格在原地。 “少卿!”齐平声音炸响。 话音未落,裴少卿手掐指诀,嘴唇默念,虚空中,一条苍翠欲滴的青藤闪电击出,将林武一卷,生生拉扯过来。 “砰!” 下一息,齐平真元耗尽,武功伯挣脱封印,四下一望,双目喷火:“竖子敢尔!?” 他未料到,这少年校尉,竟敢阻拦他。 更未想到,齐平竟能施展出神符术法。 非但是他,便是两名同僚,也是惊愕不已。 “伯爵息怒,镇抚大人有令,须捉活口,卑职只好如此。”齐平不卑不亢: “待将人犯押入诏狱,查明案情,自当给您交待。” 武功伯爵阴冷地盯着他:“若我偏要杀他呢。” 齐平抱拳道:“那便是违抗朝廷律法。” 武功伯一愣,忽而暴怒:“你莫非以为,老夫不敢杀你!” 这老头子疯了,他不是要泄愤,而是意图灭口……齐平脑海中,电光闪烁,疯狂思考,该如何应对。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声音自远处传来: “伯爵大人好威风,竟扬言杀我的人,是未将我镇抚司,放在眼里?” 齐平扭头,只见余庆破风而至,黑黢黢的脸庞,完美融入黑夜。 黑哥你可来了……齐平长吁一声,彻底安心下来。 “余庆!”老伯爵眼神阴鸷:“此贼刺杀勋贵,你要保他?” 余庆面无表情,将三名锦衣护在身后,冷漠道: “此案由我主办,伯爵若要拿人,可以试试。” 说着,他右手按住刀柄,目光逼人。 武功伯身躯颤抖,似是气急。 正在这时,突然间,羽林卫们惊呼,众人闻声,望向远处。 只见,夜幕下,伯府方向,烈焰烧穿了黑暗。 武功伯瞪大眼睛,似是想到什么,竟也不顾其他,发足狂奔,往回赶。 镇抚司小队也有些懵。 “头儿,什么情况?”齐平问。 余庆心说我特么哪知道,弯腰拎起血葫芦般,毫无挣扎能力的林武,追赶过去: “跟我来。” 于是,一群人又急匆匆赶往伯爵府。 …… 等众人抵达,就只见偌大府邸,火焰熄灭,上空笼罩黑烟。 老伯爵一拳轰开朱红大门,迈步冲入内院,眼睛瞬间红了。 只见,精致奢华的院落,一片狼藉,房倒屋塌,假山破碎,树木燃烧。 地上,散落着尸体,大多是府内下人的,也有一些灰袍人,还活着的,则抱成一团,哀嚎哭泣。 武功伯爵却不顾,只是奔入那厢房中,片刻后,疯癫般跑出来,一把将坐在角落,面色仓皇的大公子扯起,红着眼睛: “东西呢?东西呢?!” 大公子如丧考妣,惨然一笑。 忽然,一道道身影返回,为首的洪庐沉着脸,似心情极差,他的衣袍有些破碎,染着斑斑血迹。 不知是他的,还是谁的。 其余锦衣,也都有负伤,显然,刚经历一场恶战。 “洪庐!”老伯爵看到他,蹬蹬后退,难以置信:“你……” 浓眉大眼,生人勿进的洪庐冷笑一声。 突兀,一掌拍出,将本就重伤的老伯爵真元轰散。 沉声道:“带走!” 他身后,一众锦衣如饿狼,将包括武功伯爵在内者,捆了个结实。 为防反抗,竟还动用了特制的,可以禁锢真元运行的法器镣铐。 余庆一行人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卧槽……这是闹哪样……齐平眼皮狂跳,被这情况搞懵了。 才离开多久? 伯爵府就成了这般模样。 战斗的双方是谁? 洪庐怎会在此处……还有,最关键的是,武功伯被抓了…… 冷静……冷静……齐平只觉头脑爆炸,原本清晰的案情,成指数级复杂了起来。 这背后,有事。 “洪庐?你怎么在这?”余庆茫然开口。 洪千户笑了笑,眼神复杂:“具体不好说,到时候,你找司首问去吧。” 抛开凌乱的余庆,洪庐瞥了眼血葫芦般的林武:“呦呵,抓回来了?” 顿了顿,他皱眉,说:“不对。” 说着,他上前一步,大手在一动不动,似是昏厥的林武身上摸了摸,沉声道:“死了。” 死了? 齐平、裴少卿、蹲点锦衣三人愣了。 洪庐皱眉:“他是不是用了什么秘法?强行提升过实力?内腑衰竭、生机逸散、气海破碎……典型的反噬症状。” 见三人点头。 洪庐摇摇头,神情复杂: “跨大境界的法门,哪有全无代价的?尤其,反噬后又无保命手段,何其愚蠢。” 齐平张了张嘴,只觉这短短时间,事情接踵而至,变化的太快。 自己追捕了好些天的林武,那个谨慎、狡猾、隐忍而凶悍的连环杀手,在上演了此生巅峰的一战后,无声无息,死在了这个夜晚。 而本该是受害者,却形迹可疑的武功伯,稀里糊涂,被衙门抓捕。 “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齐平问出了心中疑惑。 裴少卿与蹲点校尉,也一并望来,眼中带着渴求。 洪庐沉默了下,摇头说:“这不是你们该知道的。” 顿了顿,又道: “此案就此结束,你们无须再查。恩,这是镇抚大人的命令。” 旁边,风中凌乱的余庆闻言,看了他一眼,说: “我会找司首问的。” 洪庐无语,心说我还能骗你咋的。 “罢了罢了,我还要回去复命,你们散了吧。”洪庐摆手,领着手下锦衣,压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返回衙门。 羽林军们全程吃瓜,也不敢说话,闷不吭声,开始封锁大宅。 彼此间,交换眼神,都知道,要出大事了。 “大人……”齐平看向余庆。 后者沉默了下,说:“你们也都辛苦了,回家休息吧,不必值夜了,明日准你们半日假,下午再来。” 三人面面相觑,抱拳称是。 …… 镇抚司后衙。 杜元春便宿在此处。 虽已夜深,这位近来处于风口浪尖的重臣尚未入睡。 坐在屋内,手捧书卷,茶香袅袅。 当洪庐迈步赶来时,似早有预料,不急不缓,抿了口茶,方道:“情况如何?” 洪庐不敢隐瞒,当即将经过一五一十道来。 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呈上。 这,是此案中,出现的第三封信。 杜元春接过,打量一阵,并未阅览,只是起身,平静道: “备车,本座要入宫面圣。” 洪庐吃了一惊,心说,都这般晚了,陛下恐已歇下。 究竟是何事,要自家大人连夜进宫? …… …… “来人止步。” 内城大门入夜关闭,但侧门是整夜有人值守的。 当看到城内一马行来,守门士兵呵斥。 齐平策马靠近,随手丢出腰牌:“本官要出城。” 士兵简单查验,双手递回,恭敬放行。 “哒哒哒。” 毕竟是京都,虽已夜深,外城街上仍有车马行人。 齐平坐在马上,心事重重。 洪庐说,案子已经结束,不必再查,可他心中却憋闷的很,没有任务结束的轻快。 只有满腔的疑惑与沉重。 林国忠案……林武复仇……武功伯府被屠……镇抚司抓人…… 齐平无比笃定,诸多事件后,必然有一套他尚未了解的逻辑,而这桩突如其来的案子,或许,也早在某些大人物的计算之中。 作为小人物,他可以置之不理。 但心中,却始终想弄个明白。 忽然,他被一阵热闹吸引了。 齐平扭头,望见不远处桃川河上,灯火灿烂,一艘艘画舫楼船,花枝招展,隐有丝竹管弦,饮酒作乐声。 越是深夜,这烟花之地,便愈发热闹。 齐平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纵马奔行过去,不多时,望见了一艘眼熟的楼船。 那是金风楼花魁栖身的船。 许是因王显被杀的缘故,那艘楼船极为安静,就靠在岸边,没有饮酒作乐的客人,与其余船舶,格格不入。 齐平靠近时,却听到,船上有琴声传来。 有人抚琴。 琴音中,有歌声传出: “莫听穿林打叶声……”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齐平惊讶。 那歌词,竟是他写在书院的定风波……这词牌,本就配有曲子,却不想,竟流传到了烟花地,被人唱了出来。 只是……那歌声中,却并无诗词应有的洒脱,闲适,反而,哀婉清冷,如泣如诉。 齐平心中一动,眼眸中,闪过一缕精芒,下马登船。 很快,惊动了丫鬟。 后者惊讶,正要开口,却被齐平抬手止住,迈步朝楼上走。 船上的人是识得这位年少的校尉大人的,不敢阻拦,甚至伶俐地走远了。 “珠儿,有事么。” 屋内,许是听到脚步声,琴声停下,传出略带沙哑的声音。 齐平推门而入。 只见,小阁内,花魁陈妙妙一身素白纱裙,独自坐在矮榻后,一双素手按在琴弦上。 四目相对。 “齐大人……”陈妙妙略显惊慌,飞快抹了下泪痕,柔柔起身:“您怎么来了,快请坐。” 说着,殷切地扫榻相迎。 齐平露出笑容:“不必客气,冒昧来访,还望见谅……林小姐。” …… ps:四千字章节,求追读~ 第89章 只求一个真相(求追读) 伴随齐平话语落下,小阁内,突然静了一瞬。 陈妙妙掩口娇笑:“您贵人多忘事,记差了,奴家姓陈。” 她素白美丽的脸蛋上,露出公式化的假笑,却并不令人生厌。 暖色烛光里,修长的鹅颈上,浮着一层绒毛,娇媚动人,魅光四射。 不得不承认,能在这烟花柳巷混到头牌的,都不简单。 然而齐平却只是平静审视着她,似乎,想要看透她真实的模样,半晌,轻笑一声,说: “林姑娘好演技,北影还是中戏的?” ?? 陈妙妙懵了下:“奴家不懂。” 你要听懂事就大了……齐平吐槽,冷笑道: “看来,林小姐是不愿坦诚相见了,也是,毕竟,在这起案子里,你真的隐藏的很好,必须承认,你曾一度骗过了我,以及所有人。” 陈妙妙楚楚可怜模样,就要哭: “大人您莫要吓小女子。” 齐平摇头,轻轻叹了口气,露出怜悯的神情: “你以为,我在吓你?不是的。其实,在很久以前,我便猜到,做下这起连环复仇案的,绝非只有一人。” 他不去看吓坏了的花魁娘子,转身,望着窗外,神情唏嘘: “知道我为何这样猜测吗?其实……很简单。” “让我们复盘下这几起刺杀,上元知县陈年,死于归家途中,凶手提早布置了杀人现场,可见,其对陈年的行为习惯,极为了解,那么,他是从何处获知的?” “第二起,子爵王显,呵,这曾一度令我陷入迷惑。 甚至,误以为杀人者,乃武功伯爵府。当时,邢捕头猜,乃是凶手尾随泅水而来,这本身并无问题,但……凶手缘何对王显行踪了如指掌?” “同样的问题,也出在郑浩常身上……” “当然,这也可以,用林武筹备已久,来解释。但以林武的容貌、身份,想要探听到官场、勋贵细节,未免难度过高。” 顿了顿,齐平转身,凝视花魁娘子: “而倘若,还有人帮他,便会容易许多,这个人的消息必须灵通,但不大可能来自官场,我思来想去,金风楼的头牌恰是个完美的角色。” 陈妙妙一怔,眼神中有了瞬间的慌乱,却很快掩藏住: “大人,您错怪奴家了。” 齐平笑了下,继续说: “不过,当时我还未联想到你身上。 即便后来,在刑部卷宗里,我得知,林国忠昔年有个女儿,几岁的年纪,便遭了株连,也未多想,毕竟,卷宗里写着,母女服毒自尽。” “直到昨日,衙门寻到昔年押送林武的军卒,得知,十五年前,林武流放途中重病假死,弃尸荒野……” “当时,我便察觉异样。 若军卒所言非虚,林武乃必死之局,除非丢弃后,很快得到了救治,可那时候,谁又会尾随队伍,时刻盯着一个犯官子嗣呢?” 陈妙妙微微变色。 齐平笑容不减: “另外,还有两桩事,令我不解。 其一,此案流传甚广,自王显死后,京都市井便有议论,在下发通捕令后,昔年林国忠案,便为民众津津乐道。” “这有什么不对?”陈妙妙茫然。 齐平叹道:“太快了。这本就是异常。” 是的,太快。 此案说小不小,但若说多大……真没有。 死的几人,都并非大人物,在京都这个权贵云集之所,若非“血字”颇有噱头,根本翻不起太大浪花。 由不得,齐平不去阴谋论,猜测背后是否有人推波助澜。 齐平又道:“其二,便是王显身死屋内,窗沿上留下的手印。” 他略带回忆,说: “当时,邢捕头曾拉我去看,并猜测,一向谨慎的凶手为何有此疏忽,我亦不解。 如今看来,那血手印,应是林武故意留下,以此吸引官府目光,减少对你的怀疑。他也的确做到了。” 陈妙妙脸色再变。 这一刻,当齐平智珠在握,条理清晰一一点出漏洞,她心灵防线终于松动。 眼角余光瞥见此状,齐平趁热打铁,沉声道: “不过,真正令我确定,前来此处的,还是林武。” “什么?”花魁娘子问。 齐平冷笑道: “他以为,凭借不老林秘法,便能偷袭杀死武功伯爵?太天真了,殊不知,朝廷强者早暗中埋伏,一举将其擒获,你的存在,便是他招供出来!” “不可能!”陈妙妙脱口道。 说完,方意识到不对。 待见齐平似笑非笑,俏脸一白:“你诈我!” “对啊。”齐平理所当然道。 诈! 是的,齐平就是在诈她,方才的一切“推理”、“疑点”,那笃定哂笑的姿态,都是为了在心理上占据优势。 这些话术,有无道理?有。也没有。 若仔细去想,所谓的诸多疑点,都显牵强。 但这不重要,它们的作用,便是攻破对方心理防线,并于关键处,打出雷霆一击。 齐平承认,有赌的成分。 他赌对了。 很多时候,破案并非要基于推理,也可以基于直觉上的怀疑。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陈……不,林妙妙后退几步,缟素纱衣剐蹭到榻上杯子,茶水翻滚,迸溅开来,凤尾琴跌落,发出刺耳的响声。 “娘子?怎么了?” 外头,望着这边的丫鬟听到杂音,关切呼唤。 室内,林妙妙忙道: “无妨!我要与齐大人说话,你们莫要打扰!” 小丫鬟们松了口气,彼此对视,露出艳羡的神情,猜测,是齐平正与姑娘“玩闹”,这般晚了,怕是要歇在这。 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前两日,查案时绷着脸,正人君子模样,扭头就来了。 呸呸呸…… 屋内,齐平好整以暇,看着她表演。 林妙妙等下人退去,方才扭回头来,那张娇媚如花的脸上,却已恢复镇定,一片冷漠。 再不复往日柔弱。 “你想做什么?”林妙妙与他对视,怡然不惧:“齐校尉深夜独自造访,不只是来说这些的吧。” 齐平认真说道:“我只求一物。” “什么?” “真相。” …… …… 皇宫。 当冯公公闻讯赶来,望见杜元春时,有些惊讶: “杜镇抚,何故深夜造访?陛下已歇着了。” 着黑红锦袍,玉带高冠,黑发披洒的杜元春平静道:“请公公通传。” 冯公公一怔,深吸口气,道:“好。” 不多时。 已然睡下的皇帝起身披衣,于御书房,见到了等在门外的杜元春。 “拿到了吗?”皇帝问。 杜元春取出那泛黄的信封,双手呈上。 第90章 揭秘(求追读) “真相?” 金风楼船,小阁内,当林妙妙听到这个词,整个人怔了下,这是她没想到的。 不是说,没料到齐平要审问她,而是,“真相”这个用词,出乎她的料想。 沉默了下,她认命般说道:“我有个条件。” 齐平笑了:“你觉得,如今的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林妙妙只是个普通人,这是多方确认过的。 所以,齐平毫不担心对方暴起反抗,亦或逃走,唯一担心的,只有自杀。 林妙妙下颌扬起,这一刻,她骄傲的像只孔雀,眸中,没有分毫惧怕。 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世间便没有人可以吓住她: “我可以告诉你,你想知晓的一切,但你也要告诉我,今晚发生了什么。” 她指的,是林武突袭伯爵府的结果。 身处桃川河的她,尚不知道内城的情况,原本,只要等到明天,便可以打探。 可是,她恐怕已没有明天了。 “好。”齐平扬眉,答应下来: “坐下说吧,我预感到,那是个很长的故事。” 林妙妙竟也欣然颔首,素手轻拂,理好茶盏、瑶琴。 然后,一官、一贼、一男、一女,竟和谐地相对而坐,这无疑是古怪的一幕,可场中两人,却安之若素。 “你想从哪里听起?”林妙妙问道。 齐平想了想,说:“从十五年前,令尊那起叛国案说起吧。” “叛国?” 她笑了起来,笑意张扬,笑声中,含着浓浓的嘲弄,这是她从未在外人前展露的神态。 “你笑什么?”齐平问。 林妙妙道: “我笑,这世人愚钝,竟相信此等污蔑,我笑,那朝堂黑暗吃人不吐骨头。我父从未背叛帝国,却要背负千古骂名,天道何其不公!” 好家伙,这可是超凡世界,你确定连天道都喷?……齐平沉声道: “你的意思是,林御使是被冤枉的了? 可据我所知,昔年,先帝曾命三司会审,人证物证俱在,以令尊当年的地位,若无实证,恐怕也定不下罪名。” 林妙妙嗤笑一声:“这天下,都是那金銮殿上之人的,还不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何意?”齐平挑眉,捕捉到关键词。 林妙妙语出惊人: “我若说,主导了所谓叛国案的幕后主使,便是那已死去的老皇帝,你信不信?” 先帝! 齐平心中巨震,难以置信地看向她,试图,看出她话语真伪,心中,却联想起,洪庐现身伯爵府的一幕。 “什么意思?!”他质问道。 感觉,自己可能触及了一段埋藏于历史中的隐秘。 林妙妙看了他一眼,却未直接回答,而是换了个话题: “你对朝堂,了解多少?” 齐平一怔,沉默了下,摇头,说:“所知甚少。” “那你可曾听过,士科之争?” 齐平点头:“略有耳闻。” 这个他是知道的,这段时日,他没浪费,对凉国朝野政局,乃至历史,已有粗略了解。 士科之争。 “士”指士族门阀。 “科”指科举取士。 在这个历史位面上,人才选拔发展较慢,三百年前,上一个朝代里,帝国选拔贤才,还主要依靠“察举”。 即,各地方望族,向本地官员推举人才。 类似的操作,在齐平熟悉的地球历史上,也曾持续过漫长时光,结果么,自然是门阀林立,历史课本上所谓的“九品中正制”,便是门阀制度的巅峰。 整个国家的要职,皆被大族垄断,即: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 在此位面上,也曾有过该阶段,直至大凉太祖开国,才引入科举,扶持寒门学子。 可千年积弊,难以短时扫除,况且,太祖起兵,门阀也曾助力。 故而,大族势力虽有衰弱,却仍占据主导,尤其,帝国早期,只有大家族才读得起书,所以,科举选上来的,也多为望族子弟。 在一代代皇帝的努力下,才逐步扭转,至今日,朝野上,科举走出的官员,已远超地方大族。 尤其,当今圣上,极为推崇科举。 齐平第一次去书院时,与范贰游览京郊学堂,发觉数量众多,便是这个道理。 …… “莫非当年的案子,与士科之争有关?”齐平皱眉问道。 林妙妙轻轻叹了口气,笑容苦涩: “你看过卷宗,当还记得,我父身世?” “江南望族!”齐平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脱口道。 是的,刑部卷宗上曾记载,林国忠出身江南士族,当时,齐平并未对此投以过多关注。 直至此刻,对方提起,一条条信息彼此扭合。 ‘林国忠……士族官员……代表门阀大族利益集团,曾只差一步,踏入内阁。’ ‘凉国历代皇帝,皆努力打压门阀,扶持科举,京郊学堂雨后春笋,就在近十年。’ ‘从时间点推算,朝堂之上,科举派官员,彻底压倒士族,大概也就在十几年前……’ 齐平念头转动,冷静分析道: “所以,你是说,当年先帝是为了打压士族力量,才在幕后,谋划了这起案件,栽赃林御使,以防止其进入内阁?!” 桌案对面,身穿缟素的林妙妙眼神吃惊。 未料到,齐平反应竟这般快。 自己才说了两句,对方,竟便已推倒出正确答案。 齐平不等她回答,突然皱眉: “可是,这手段未免太过激烈……身为皇帝,若要打压臣子,总能想到更好的方法。 伪造罪名,即便不考虑消息泄露的风险,难不成,就不怕朝廷士族人人自危,剧烈反弹?” 他觉得不对劲。 这手段太“简单粗暴”了。 当然,政治斗争很多时候,就是如此,可……如这般手段,也仍是危险的。 历朝历代,想要维持政局稳定,皇帝与朝臣间,往往要达成默契,更要有一些“规矩”约束彼此。 没有臣子喜欢一个疯批皇帝。 也没有一个皇帝,只靠自己,便能稳固天下。 “等等……十五年前,”齐平突然想到了什么,“当今圣上,刚好登基十年吧。” 对面,林妙妙这次真的吃惊了,看向他的眼神都变了。 若是说,先前的推理,还是依据给出条件反推,那齐平这句话,便绝非寻常武人能说出的。 这个时代,一个未曾跨入朝堂,甚至,没有真正意义,走过仕途的人,几乎不可能看透这些。 齐平这话,虽未明说,但隐含的意思,很明显了。 新老皇位交接前,按照规矩,老皇帝会着手为子嗣扫平障碍。 那些可能,对新皇帝有威胁的臣子,势力,要提前几年,一一荡平。 这样,在新皇登基之初,才会有足够的发育时间。 这是很朴素的道理。 也是史书上,出现无数次的道理。 齐平当然未曾走过仕途,可他上辈子,接受过太多相关的信息,无论书籍,还是历史剧目,都在重复着皇家权谋的那点破事。 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庙堂高远,深不可测。 可齐平却看过太多了啊。 “你……家中有为官的?”林妙妙眼神古怪,忍不住问道。 可旋即,又想起齐平说,自己对朝堂知之甚少,愈发不解。 不……我只是看过猪跑,没吃过肉……齐平心中吐槽,摇头,拉回话题: “你还没说,我猜的是否正确。” 林妙妙叹了口气,点头: “没错。昔年……正是如此。老皇帝当年便已染病,自觉时日无多,着手为后代铺路,自然,将我父视作眼中钉,只是,没人想到,他会动用如此脏脏的手段。” “而想要做到这点,并不容易。 他不满足于,打压我父亲,而是想要借此机会,一举削弱江南士族,所以,我父亲便必须要有一个足够大的罪名。 一个……能名正言顺,株连家族的大罪!” “那时候,西北战役虽已结束,可边军却始终不稳,大战无有,小战不断,还有什么罪名,比通敌更合适呢?” 她惨然笑了下: “于是,老皇帝找到了张谏之,恩,就是如今的吏部尚书,二品大员,科举派的首脑,当年……他还没坐到这个位置。” “老皇帝下诏,命张谏之与身在西北军的武功伯爵等人密谈,伪造通敌证据,以坐实此案,更须有人站出揭发。” 听到这里,齐平接口,沉声道: “所以,武功伯爵伙同陈年、王显、郑浩常三人,完成诬告?” “没错。”林妙妙无声笑了下,幽幽道: “君要臣死,臣如何能活? 所谓的三司会审,也不过是个笑话。 因惧怕我父在堂前乱说话,人还在天牢里,便被赐下毒酒,我与母亲被绑去教坊司,二哥名为发配,实则,半路上,便饱受折磨,也没想让他活。 而武功伯为首的四人,却受老皇帝嘉奖,封官的封管,进爵的进爵。” 原来如此……我就说,死在牢里这桥段眼熟……齐平深吸口气,消化脑海信息,旋即说道: “可你们还是活了下来。” “是的,”林妙妙眼神亮了起来,娇媚的脸庞上,流露出一丝快意: “所以,我们回来了!” …… 第91章 故事(求追读) 皇宫。 御书房,杜元春束手躬身,房间里,灯火通明,宛若白昼。 帝国皇帝披着明黄丝锦单衣,身材修长,姿态随意,坐在桌旁,阅读那封泛黄的信。 房间里无比安静,落针可闻。 皇帝目光凌厉、仔细地翻阅一张张陈旧信函,英俊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好一阵,他将信函放在桌上: “事情经过,详细讲来。” “是。” …… …… “我不明白。” 楼船上,小阁内,齐平摇头: “你们是如何做到的?刑部卷宗做不得假,我很好奇。” 林妙妙道:“你想问,我本该死了,为何能活?” “是。” “其实很简单,假死罢了。”林妙妙眼神里,透着回忆: “我父亲昔年为官,终究还是结识了几个真朋友,案发后,父亲挚友尝试奔走,可那等大罪,谁敢援手?” “无法营救父亲,就连二哥也救不下,只能试着救出我与娘亲,可……这同样极难。 犯官家眷受到严密看守,想要买通关系,千难万难,但,终究还是有办法的。 其从特殊渠道,求购了道门丹丸,即,可以令人假死的灵丹,送入娘亲之手,用这种办法,侥幸逃出了京都。” “那时候,我还小,懵懵懂懂,跟随娘亲尾随流放队伍,想着,找机会救出二哥。” “然而,还没等我们想法子,二哥便重病昏死,弃‘尸’荒野。 娘亲找寻了当地所有医馆,想要救治,却没人敢治。 许是,老天也看不过眼,一位游方僧人经过,救活了二哥。” “可是……醒来的他,却再也说不出话,武道根基被废,成了一个废人。” 哑了?重病的后遗症?齐平恍然。 突然明白了,为何林武从未开口说话。 即便在最后时刻,也只发出含混的吼。 原来……不是装冷酷,是真的说不出。 “然后呢?”齐平追问。 林妙妙语气萧索: “然后……自然便是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娘亲只想了此残生,可我与二哥不愿,我们要复仇,要告诉所有人真相。” “可想要复仇,谈何容易?我们需要力量。” “所以,二哥只身入江湖,寻找修复根基的方法,再然后,他加入了不老林。” “等等,”齐平打断:“不老林十五年前,就已存在了?” 据他所知,这个组织,是近些年才逐渐出现,且行踪隐秘。 至于林武曾加入,倒不意外了,从其与老伯爵交战,狂化状态就知道。 “我不清楚,”林妙妙的回答出乎他的预料: “对于不老林的事,二哥很少‘说’,我只知道,他在那里,修复了躯体,成为了修行者。” “期间,娘亲因病撒手人寰,我逐渐长大,与二哥相依为命,心心念念,想要杀死那些人。” “不幸的是老皇帝提早死了,幸运的是,武功伯四人还活着。 陈、王两人好杀,郑浩常难些,但也有希望。 唯独,我们想不到杀死武功伯爵的办法。 为了收集情报,我入了金风楼,成了花魁,可我知道的越多,越是绝望。” “况且,我们更想沉冤得雪,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否则,我林家岂非要世世代代,背负骂名?” 齐平认真听着,代入对方的处境,发觉果然棘手,几乎找不到方法。 林妙妙深吸了口气,平复心绪: “直到……我遇到了武功伯嫡子。” 她笑了笑,说道: “通过一些手段,我假意诱使对方留宿,将其灌醉,并趁机,用术法撬开了他的嘴,本来,只是试着询问,却不想,得知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齐平怔了下:“术法?” “没错,是一门,可以令人有问必答,不会隐瞒、撒谎的术法。” 不可能……齐平下意识想反驳。 他还记得,自己曾询问过余庆,是否有类似的法术,后者答,此类术法罕见,林武怎么会有? “那术法具体是什么?” 林妙妙疑惑,不知他关注点为何在这:“一枚字,君子当诚的‘诚’字。” “诚”字…… 神符! 齐平恍惚了下,难以置信,林武竟掌握书院的“诚”字符? 等等……林武的力量源于不老林,想必,这术法也是。 而在大河府,同样是不老林的人,在找寻书院至宝“神符笔”…… 这个江湖组织,绝对与书院有关。 不过,“诚”字不是难以掌握吗……是了,林武是个哑巴,自然无法“说谎”,满足掌握条件。 只要他来施法,林妙妙发问,即可成功。 卡bug了属于是…… “你继续说,什么秘密?”齐平压下杂念,拉回话题。 林妙妙道:“我得知,武功伯竟藏匿了昔年,与张谏之密谋的信函!其中,涉及老皇帝的密诏!” 卧槽……齐平险些坐不住: “为什么?” 这种密信,不是该销毁吗,武功伯疯了?私藏着? 林妙妙似笑非笑: “岂不闻,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武功伯何尝又不怕老皇帝清算他?留此自保罢了。也直到那时,我才知晓案件真相,知道,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齐平沉默:“继续。” 林妙妙道:“得知此事后,我便意识到,这,便是我苦等的契机,只要将此信公之于众,武功伯必死。” “可,此信藏于伯府密室内,我们根本无法盗取,况且,即便拿到,如何公开?当今皇帝为粉饰颜面,必定不会承认。” “有道理。”齐平赞同。 若真公开,令天下人知晓,一手导演“叛国案”的是先帝……皇室颜面何存,当今天子,必会予以否认。 林妙妙道:“所以,我思来想去,决定换个方式。” “什么?” “我写了两封信,信中,只说叛国案乃张谏之指使四人作为,真正通敌的是这位吏部尚书,证据在武功伯府的密室里…… 然后,我将这两封信,分别交给了户部郎中,以及都察院御使。”林妙妙面露得意。 见齐平愕然,她露出狐狸般狡猾的笑容: “户部郎中,在朝廷属首辅派系,而这一派,恰好与张谏之互为政敌!” “都察院御使,则有面见皇帝的权力。” “朝廷首辅得知此事,岂会放过?只要拿到密信,便可借此斗倒张谏之,如此一来,我们便有了一个‘帮手’。” “即便其得知真相,也无大碍,大可以抨击张谏之假传圣谕,总之,想攻击总能找到方法。” “而如今的皇帝,得知此事,又会如何?” 林妙妙笑得鸡贼:“皇帝想必是知晓当年真相的,若不知,也会找张谏之询问,从而知晓,这样一来……” 齐平接口道:“这样一来,皇帝必然会下令,拿回密信,将此事掩盖,同时,找理由处理掉武功伯!” 他恍然大悟。 只觉脑海中迷雾破开。 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为何仇杀案突然转交镇抚司?想必,是皇帝命令,想要找到林武。 为何洪庐出现在伯爵府?也是奉皇帝命令而来。 至于为何一直到今夜才现身,也很简单,钓鱼罢了,反正,一切都在掌控中,为何不等等? 等待,那暗中的潜藏的势力,一一浮出水面? 洪庐要他停止调查,也是因为这个。 至于此前,袭击伯爵府的神秘武师,恐怕,正是首辅一派的手笔,林武出手前,知会对方,双方打了个配合。 结果,这群意图盗取密信的灰袍武师,一头撞进皇帝设下的陷阱。 被洪庐带人乱杀了一通。 一方是当朝首辅,一方是当今圣上,竟都被这逢人便哭,娇媚柔弱的花魁,戏耍了一通。 可怕……这一刻,齐平看向林妙妙的目光,再无轻视。 “齐大人看来是明白了。”花魁娘子微笑。 齐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 “大概明白了,但还有个疑惑,这两方引入任一一方,都足以致命,为何要这般做?不怕弄巧成拙?” 林妙妙笑得无奈,也无力,自嘲一笑: “可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们只有两个人,却要斗倒一名伯爵,这是唯一的机会,我不敢有任何一点闪失,只能尽力提高胜算。 只通知任意一方,若中途出了岔子怎么办? 我不是什么算无遗策的谋士,只是个在青楼卖笑的弱女子,能做到这一步,已是全力,哪里还能妄想,有甚么完美计策?” 齐平语塞。 林妙妙摇头道: “甚至于,这所谓的算计,也只是一重保险,而未曾就指望它。 所以,二哥还是选择了亲手去杀人,我没有阻拦他,他走时,我便明白,他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我尝试散播消息,甚至做好了失败的准备,若是不成,便会将此事散播民间,纵使无用,也要做。” “所以,我们做了能做的一切,尽人事,听天命。” “所以,我的故事说完了。你还有要问的吗?” 矮桌对面。 齐平安静听着,迎着花魁娘子闪烁泪花的目光,他沉默良久,深深吐了口气: “没有了。” 其实,还有一些细节,但,不重要。 而且……时间也不多了。 林妙妙笑了:“那么,该到了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我要知道,内城发生了什么。” “你真的要听?” “当然,除非,齐大人要违约不说,直接将我拘走,丢到诏狱里,或者,直接溺死在这桃川河里……我一个弱女子,左右也没办法。” 林妙妙笑的哀伤。 齐平端起茶水,一饮而尽,似要洗去胸中沉闷,继而摔杯: “重来!” 第92章 京都有诡(求追读) 时光逆流,光影变幻。 齐平重新出现在了桃川河岸上,骑着他的白毛黄骠马,面前,是灯火通明的画舫楼船。 琴声与歌声自船上传出,飘荡过来。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仍旧这一句,仍旧哀婉动听。 唱弹之人未改,台下观众心境却已不同。 齐平恍惚了下,长长吐了口气,自嘲一笑:“时间掐的还真准。” 在意识到自己拥有逆转时光力量后,齐平便有意识对自己的“时间感知”进行过训练。 这个世界没有钟表,但人体的生物钟同样准确。 通过一次次训练,他已经可以较为准确地估算“一刻钟”的长度,这一点,在他“营救”郑浩常时,曾得以体现。 这次同样。 并不是要白嫖,答应的约定不做履行,而是时间确实有点紧。 当林妙妙说起前朝往事,涉及朝堂政局,乃至先帝时,齐平便已做好了“回档”的准备。 原因很简单……这些真不是他这个小校尉能承受的啊。 如果不回档,他该如何? 将林妙妙缉拿归案?丢进诏狱? 自然可以赚一笔功劳,但其一,他情感上,不愿如此。 其二,这也将为他带来极大的麻烦。 试想,自己一个小校尉,得知此等隐秘,纵使没了“证据”,可……终究是个隐患。 可若不做缉拿呢? 权当此事未曾发生?似乎是个办法,林妙妙没道理去说,可风险仍旧很大。 万一有人追查到呢,万一林妙妙发疯,非要把自己拖入泥潭呢? 齐平不是苟道中人,但不意味,他喜欢涉险。 亦或者,如林妙妙最后所说,将她溺死在河里?找个理由,大概没人会为一个烟花女子出头,一切秘密都会被掩盖。 但他做不出这等事啊。 所以,思来想去……这样就挺好。 “秘密我已知晓,但前尘往事,你我皆须忘掉。” 齐平自嘲一笑,心说,自己还挺无赖的。 这时候,许是他伫立太久,终于引来船上小厮的注意,惊奇喊着: “是齐大人吗?” 船上,琴声戛然而止,然后是杯盏跌落的声音。 灯影里,花魁娘子的身影似略显慌乱,收拾了下,匆匆推门走出。 迎着夜风,披着纯白纱衣,莲步轻移,纤柔的身姿于风中摇曳,踩着小碎步,踏着船板,在丫鬟陪同下款款走来。 福了一礼,娇媚粉白的容颜,看不出半点伤感,含羞带怯地问: “齐大人怎么来了。” 演技真的挺好的……齐平看着她,忽而一笑,故作爽朗: “本官今夜当值,不料城里出了些乱子,刚平定,正要回去歇着,路过这边,听到这曲子,便循了过来,不想,竟是妙妙姑娘弹唱。” 乱子……林妙妙压下心头悸动,于夜风中,展颜一笑: “曲子不新鲜,只是近来风闻一首新词,唱的不好,让大人见笑了。” 一顿,又道: “夜色已晚,大人若不嫌弃,船上略备薄酒……” 齐平故作好色,在她胸口瞄了几眼,有些意动,却又摇头,惋惜道: “不了,方才阻那武功伯,耗了许多真元,实在是一滴都不剩了,改天吧。” 花魁娘子一愣,虽然听不大懂,但还是趁机问: “武功伯爵?” “是啊,”齐平叹息,郁闷道: “还不是那仇杀案的事,林家后人竟突袭伯爵府,引走老伯爵……” 接着,他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包括两人如何血战长街,自己如何出手,拦下武功伯。后来,府内如何惨状,伯爵父子又如何被捉拿…… “莫名其妙!”齐平愤懑道: “本官现下还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唉,算了,左右案子结了,这差事也告一段落了。” 林妙妙咬着嘴唇,目光闪烁:“竟有此事,那凶犯如何了?” “死了。”齐平叹息:“衙门里的大人说,是动用秘法,强制提升修为后造了反噬,可惜了。” 林妙妙身子一晃,挤出笑颜: “凶徒既已伏法,却是最好不过。” “是啊,好了,本官疲了,夜里风大,姑娘回去歇着吧。”齐平道。 林妙妙再福一身:“多谢大人关心。” 齐平拔马便走:“不谢,只是履行约定罢了。” 林妙妙面露茫然,心说,自己何时与他有了约定? 可再望去,少年校尉已纵马远去了。 …… …… 御书房。 “灰衣武者?可查明身份?”皇帝听完杜元春叙述,皱眉问。 他指的,是后来,袭击伯爵府的神秘武师团体。 杜元春摇头: “那些武师见势不好,果断遁走,虽杀了几个,却未能擒下活口,洪千户为防信函丢失,未敢离开太远,前去追捕。” 说着,他请罪道:“属下无能,请陛下责罚。” 皇帝无奈:“此处无外人,你我不必如此的。” 杜元春道:“君臣有别。” 皇帝轻叹一声,也未多言,转而道: “依你之见,这些人,与那林武可是同伙?” 杜元春略一思衬,说: “林武前脚引走武功伯,这些人后脚杀来,绝非巧合,只是……对方既提早送信,便当知晓,陛下必命人守着,岂会来送死?” 皇帝目光深邃:“你是说,这些人另有来头。” 杜元春拱手:“陛下明鉴。” 皇帝沉默了片刻,忽而起身,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外头漆黑的宫闱,笑了笑: “倒是有趣了,可惜,那林武死了,否则,朕还真想弄个明白。 看他背后,究竟还站着哪些人,藏了哪些鬼,这京都还是太大了些,藏污纳垢,总有些人,耐不住寂寞啊。” 杜元春沉默不语。 有些事,他不好说,但这对君臣皆明白,这朝堂中潜藏着某些暗流,或许潜伏已久,但直到这两年,才渐渐露出苗头。 世人皆以为镇抚司乃皇帝走狗、尖刀,为肃清官场,查贪禁腐而设,可又有多少人知道,皇帝陛下,在意的从不是这些啊。 “黄镛有日子没上朝了吧。”良久,皇帝突然说。 杜元春回禀:“黄首辅年迈,自年后染了风寒,便一直未愈。陛下要他来见?” 沉默了阵。 “罢了。” …… 六角巷,小院里。 当熬夜肆无忌惮看话本的齐姝,被叫门声惊动,慌乱披着小衣,卸下门栓,拉开门扇时,看到的,便是牵马伫立的齐平。 “你不是说今晚当值,不回来了么?”齐姝悲愤。 齐平纳闷,咋感觉,自己被嫌弃了啊。 “你又熬夜看小说了?” “……才没有!” 齐平回之以呵呵。 第93章 春天到了,夏天还会远吗(求追读) 寅时初,京都内城,一些官员府邸便亮起灯来,朝官们打着哈欠,穿上官服,乘坐车马,朝皇宫方向行去。 准备上早朝。 大凉的早朝在卯时召开,对应现代,也才凌晨五点,而有资格上朝的官员们,三点左右,便要出发。 苦的一逼。 但也不是谁都能上的,前朝规定,四品以上方可,本朝宽松些,诸如六部给事中、都察院御史等“小官”,也能入殿。 加上,也并非必须参加,故而,平素早朝,参与的臣子,也不过几十人。 类似杜元春这种特殊部门的,一般来说,只在有事奏报时,方会上朝。 因而,当众官员抵达午门外,看到伫立于晨光中的杜元春时,心头皆是“咯噔”一下。 ptsd了属于是…… “他怎么来了。” “又是哪个触了霉头?没听说,近来哪位落在镇抚司手里啊。” “冯侍郎的事,才过去多久?” 朝臣们议论纷纷,朝着远处指指点点。 穿黑红锦袍的镇抚使目不斜视,周围十米内,无人敢于靠近,恰如海中沉默而坚硬的礁石,任何浪潮皆要退避。 御史李琦也在晨曦薄雾中等待,见状,迈步走至身旁,笑道: “杜镇抚一来,满朝文武都怕的紧啊。” 镇抚司与都察院职能相近,一个偏武力,一个偏嘴炮。 勉强算同阵营战友。 杜元春眉眼舒展,微笑道:“民间有谚,不做亏心事,不怕鬼登门。” 李琦笑呵呵,双手陇在袖子里,身旁是青冥雾气,低声诉苦: “杜镇抚手下的‘鬼’太过勤快,我都察院都清闲了起来。” “李御史可不闲。” “呵呵,没法子,朝廷不养闲人呐。”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毫无营养的话,李琦也没问,心中多少猜到几分。 这时候,吏部尚书张谏之也抵达广场,隔着薄雾,与杜元春对视了眼。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朝臣们正待悉心揣摩。 午门城楼上,钟鼓敲响。 群臣肃穆,立时排起队列,文臣在左,武臣在右,在太监引领下,一路行入太和殿。 又等了会,皇帝抵达,群臣行礼。 凉国不兴三叩九拜,除非隆重大事,寻常情况,无须跪拜,深躬即可。 朝会开启,照常奏对。 老太监喊了开场白后,却一时无人出列,群臣目光,齐刷刷投向杜元春。 后者不负众望,迈步出列,高声道: “禀陛下,昨夜京中盛传之血仇案凶徒夜袭武功伯府,盗取府内密信,被蹲守校尉擒拿,意外引出旧案……” “经查证,昔年林国忠通敌案另有隐情,实乃武功伯爵串通陈、王、郑三人,勾结蛮人,欺瞒先帝,构陷忠良,镇抚司已将伯爵父子缉拿,后者供认不讳,请陛下发落!” 哗……群臣震动,难掩惊色。 他们已做好了吃大瓜的准备,却没想到,竟是这般。 翻案? 十五年前的林国忠案竟要反转? 殿中,一阵骚乱,有人惊愕,有人不解,只有张谏之、李琦等少数人并无异色。 “肃静!”老太监甩鞭。 龙椅上,皇帝平静道:“武功伯爵私通敌国,诬陷忠良,罪无可赦,即刻剥夺爵位,押入诏狱,不日问斩。” 群臣愕然,意识到,这是早通过气了,想来,是拿到了铁证? 没等缓过神来,御史李琦出列,奏道: “陛下!武功伯爵昔年乃张尚书举荐回朝,竟犯下如此大罪,张尚书应受连责!请陛下降罪!” 群臣一口气险些背过去,心说都察院的疯狗果然一贯的恶心,这都十几年前的旧账了,都要翻? 下一刻,皇帝颔首,沉声道: “卿此言有理,吏部尚书张谏之先于属下失察,致侍郎贪腐。又于昔年误判,致忠良含恨……剥夺翰林院大学士之职,罚俸一年。” 张谏之躬身垂首: “臣,领罪。” …… …… 下朝后,群臣散去,与此同时,朝会上发生的事,也由官署制成邸报,准备抄送京中各级官员。 而消息灵通的,则早通过打探,获知信息。 内城,一名吏员快步奔行,来到“黄府”外。 此处,正是当朝老首辅,黄镛宅邸。 按说,内阁首辅权力极大,仅次于皇帝才是,只是今朝却不同,黄镛虽挂着显赫头衔,存在感却连年下降。 去岁时,便以年迈为由,减少上朝次数,待到今年,更近一步,告病在家,以致,以其为首的“黄”党也陷入低迷。 今晨阳光极好。 鬓角斑白,穿着随意的老首辅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食,拎起锄头,悠然地在园中侍弄花草。 脸色红润,哪里看得出染病的迹象? 当府内管家,攥着吏员送来的消息走来,老首辅平淡道:“如何?” 管家道:“武功伯诬告忠良,不日问斩,张谏之剥夺大学士职。” 老首辅并不意外,拄着锄头,眯着眼睛想了想,笑道: “理应如此,咱们这位皇帝岂会容许一党独大? 你看,我这一病,冯侍郎就倒了霉,张谏之也要挨板子,没了这事,也会有别的,何谓中庸?这便是了。” 管家垂首,惋惜道:“可惜,姓张的未伤筋动骨。” 老首辅摇头:“人呐,不能太贪心。” 管家心说,这可不是您会说的话……再者,若不贪,这次何至于偷鸡不成蚀把米?好在并非没有准备,牵扯不到这边。 “对了,徐士升那边,情况如何?”黄镛忽然问。 管家道:“前些日子,出了些岔子,与蛮商打交道的徐府大管事给镇抚司捉了。不过,也已经处理好了。” “哼,徐士升这几年是过的太滋润了,手底下人也不像话。”黄镛冷哼一声,道: “传话给他,蛮子的商道不能出意外,起码,这个夏天不能。” “是。” 等管家走了,老首辅拄着锄头,望着园中含苞待放的花草,眼神飘忽。 春天到了,夏天还会远吗? …… …… 六角巷,小院里。 齐平一口气睡到正午,方醒。 从床榻上爬起来,打着哈欠,太阳刺得他直眯眼睛。 “得买个窗帘了。” 齐平嘀咕,揉了揉脸,盘膝打坐,感受体内气海真元恢复了许多。 昨晚,他跟林妙妙说,自己一滴也不剩,真不算假话。 第一次施展“封”字符,面对的就是高出一个大境界的武功伯,哪敢留手? 结果,一个“封”字几乎抽干了他,却也只堪堪将对方封禁了一刹那。 这还是,武功伯爵当时受伤不轻的缘故。 “越阶战斗果然太难了,用天阶法器,都只是这样,我的主角光环呢?”齐平有点郁闷。 他以为,越阶挑战是主角标配来着。 “还是修为太低啊,以我目前的境界,真元储备根本没法发挥出神符的力量。”齐平深刻反省。 当即起身,穿上制服,决定去衙门找余庆要奖励去。 然而刚踏出小院,就见范贰一脸八卦地跟隔壁铺子老板聊着什么。 “出了什么事吗?”齐平好奇问。 第94章 镇抚大人召见(求追读) 听到齐平询问,范贰扭回头来,告别邻人,左右瞄了两眼,贼眉鼠眼的姿态: “粗大事了。” 你这鬼鬼鬼祟祟的干啥……齐平扬眉:“说。” 范贰嘀咕道:“隔壁老板今早去内城,听说武功伯爵府昨晚给人袭杀了,死了好些人。” 就这?齐平大汗,无语道:“我知道,昨晚我就忙的这事。” 范贰吓了一跳,想了想,说: “那后续的事,你肯定不知道。 上午时候,官兵来把伯爵府查封了,贴出告示,说武功伯爵构陷忠良,早朝时候,皇帝陛下大发雷霆,满门入狱,不日问斩。 当年林御使的案子,要平反了。” 这么快?齐平一怔,真的惊讶了。 但仔细想,怕是昨夜那封密信,便已送入宫中。 皇帝早有准备,此事又不好经三法司审理,干脆快刀斩乱麻。 伯爵虽非顶级勋贵,但也不低,没有足够的理由,难以服众,故而,干脆将案子翻出来,锅一甩,完美。 武功伯爵逃过了老皇帝的清算,但没逃过新皇帝的。 这算什么?迟来的“正义”? 齐平自己都笑了,至于吏部尚书,没听到消息,应该问题不大,但想来,也得挨板子。 不过在当年的案子里,这位尚书的作用,更多的是个传声筒,并非主谋,也非实操,这点,从林妙妙的“仇恨等级”上也能看出。 此案至此,终于算是尘埃落定。 告别范贰,齐平骑上马儿,朝衙门走。 途径桃川河的时候,故意往金风楼船转了一圈。 清风拂过江面,船上,琴声悠扬,仍是定风波,只是……不再沉闷悲痛,多了快意与喜悦。 …… 船上。 丫鬟珠儿拎着食盒,朝楼上走,听到琴音,有些惊讶,自家娘子心情似是极好呢。 她抿嘴推门,笑着说: “娘子今儿的琴好听,这般便对了,等这阵子过了,那甚么子爵的死淡去,生意会好起来的。” 她以为,自家姑娘是因近来门庭冷落而发愁。 林妙妙素手轻按琴弦,素面朝天,身上不再是若隐若现,横看成岭侧成峰,而是一件大气雅致罗裙,闻言笑道: “今后,不接客了。” 珠儿:?? …… 诏狱。 仍旧黑沉压抑,荒芜的黑石广场四周,高墙上,一尊尊双眸泛红的凶兽雕像监察周遭。 令人望而生畏。 地下,深邃走廊里,是似乎永远不会停歇的哀嚎,因常年不见阳光,肤色苍白,气质略显阴柔的莫小穷走在廊中。 悠然自得,仿佛巡视领地的狮子。 “大人。” “大人。” 沿途,狱卒垂首驻足。 莫小穷偶尔应答,就这样,慢条斯理行至某间牢房外,眯眯眼笑道:“伯爵大人昨夜睡得可好哇。” 阴暗湿冷的地牢内,武功伯爵父子关在其中。 闻声,大公子一跃而起,跑过来,双手去抓栏杆,瞪着眼睛: “莫小穷!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快放我们出去!” 莫小穷只是笑。 大公子一股气泄下,扯着他的衣角,软语相求: “莫千户,这里头肯定有误会……” 莫小穷轻轻叹了口气: “伯爵一生戎马,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东西,平素看着还人模狗样的,只是关了一晚,就坐不住了?” “回来!”牢房墙角,闭目养伤的老伯爵怒斥。 继而,睁开双眸,死死盯着莫小穷: “陛下怎么说。” 莫小穷摇头叹息,将早朝的判决复述了一遍,大公子如遭雷击,跌坐在地,木然失神,老伯爵脸皮抽动,幽幽道: “我要见陛下!” “那可不成,”莫小穷摊手,笑道:“不过,陛下仁慈,知道伯爵大人有难处,故而,特命本官送来一物。”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两个纸包,屈指一弹,打入牢内,又贴心地送上腰间酒馕: “黄泉路远,不好走,渴饮砒霜,聊以慰藉吧。” 说完,他顿了下,似感慨,似怀念地补了句: “对了,本官这才想起,昔年,林御使也是关在这间牢里,上路的。” 诏狱的上一个名字,便是“天牢”。 武功伯脸色一白。 莫小穷扭头便走,慢悠悠转回了自己的“办公室”,看到狱卒已备好酒菜,当即享用起来。 一餐饭吃完,又喝了一盏茶,才有锦衣敲响房门。 “进。” “大人,伯爵父子去了。” “哦。” …… …… 镇抚司衙门,当齐平哒哒哒来到院外,门卫笑道: “齐校尉可来了。” “唔,怎么?余百户说了,叫我午后再来。”齐平警惕道。 心说你小子不会要记迟到,扣我工资吧,这也不归你管啊。 后者笑呵呵道:“别误会,余百户叮嘱,等你来了,快些过去,有事。” “啥事?” “这我们哪里知晓。”门卫无辜,想了想,说:“但看余百户的脸色,应是好事。” ……就老余那张不苟言笑的大黑脸,你能看出个屁的脸色……齐平懒得吐槽。 道了声谢,将马匹照旧交给白役喂养,扭头去了自家堂口。 刚进门,正看到议事堂内,一群吃饱喝足的锦衣撮着牙花子喝茶扯淡。 我还没吃呢……齐平心说,就见余庆招呼他: “来了?” 齐平拱手:“头儿,听门卫说,您找我有事?” 余庆嗯了一声,说: “仇杀案已经了结,我已将详尽过程禀告司首,镇抚大人很满意,想看看你,跟我走吧。” 堂内,一众校尉先是震撼,继而露出羡慕的神情。 大领导要见齐平? 这绝对是好事了,恩,一般来讲,如果是坏事,大领导会直接惩罚小领导,然后,小领导回来再加倍制裁底层打工人。 实现“隔空打牛”,“伤害加倍”,“层层递进”的效果。 且显出尊卑有序。 又不影响大领导名声…… 至于嫉妒,倒没有,齐平在本案中的表现,有目共睹。 衙门老大,那位杜镇抚要见我? 齐平一怔,没想到这个。 认真讲来,他觉得自己功劳有点打折扣,虽查清了凶手身份,也将其“捉拿”,但半路就死了…… 挺遗憾的反正是。 “是。”齐平应声,心中,升起些许好奇。 他还没见过自家司首呢。 第95章 阶段小结 京都地图第一个案子写完了。 有必要做个阶段性总结。 从故事本身来看,自我评价,比河宴剧情好一些,这里的“好”,并非指案件伏笔铺设、或者反转什么的,而是在全书结构上的。 事实上,因为网文连载的特性,以及写作能力的局限,我也很难像实体书,几十万字中篇那样,设计特别漂亮的悬疑桥段。 除非故意隐藏部分关键信息,误导读者,来达到反转效果,但没选择那样做。 对比两段剧情。 河宴部分篇幅短,且在开头,所以,处理的相对精巧。 复仇案篇幅拉长,涉及的人、势力更多,复杂度更高,与之对应的,瑕疵也更多。 为什么要设计这个案子?很大程度,是因为进入了主地图。 是的,在这本书里,京都是前两卷的主地图,所以,如何描绘它,是个大问题。 思来想去,我选择了“以小见大”的写法。 即,用一个小案子,逐步扩大,卷起整个京都的轮廓。 起初,只是陈年被杀的小案,然后,牵扯到勋贵,再引出十五年前旧案,“士科之争”,再到现今,朝堂上的“黄”、“张”党争……皇帝的中庸之道。 桃川河畔,下流之地的低,与金銮殿上,上流之地的高,也相得益彰。 这样一来,京都地图纵向的轮廓就有了。 京都有诡(鬼)的章节名,揭开了本书核心矛盾的一角,首辅黄镛最后那句话,同样暗指这个。 对了,还有徐士升……昨天还看到,有读者在京都卷开头,客栈蛮子杀人,徐府家丁搭救那段留言,说徐府胆子太大,其实是有原因的,徐府与蛮商的交易,并不只是为主角装逼而设计的桥段,同样关乎主线。 准确来说,是关乎下一段大剧情。 当齐平抵达京都,一脚踩进客栈的时候,就已经踏进了这个漩涡,但他一无所知。 以上是剧情的意义,下面,说说缺陷。 在收尾部分,有两段我不满意,其一,是齐平第一次施展“封”字符,没达到预期。 预想中,应该是个小高潮,但实际上,完全没写出效果。 事后总结原因,主要在于,这段戏的重心不在齐平,而在林武,主要是林武与老伯爵的矛盾。 齐平只是看客,且缺乏足够的铺垫,让剧情重心完成转移。 所以,当写到林武劈出温柔一刀时,我的内心是很爽的。 当写到主角打出“封”字符时……内心毫无波动。 在意识到这点后,无奈,只好延长篇幅,所以那章有四千字……不是勤奋,主要是掩盖剧情力度的疲软。 第二,是揭秘阶段,这块,是与御书房并行去写的,想象的很好,两个场景互补,用顶针的写法,肯定很好看,但实际上手……就是个坑。 剧情逻辑复杂,涉及多方心理,写揭秘那两章时,大纲阶段,没想到的bug,集体井喷,焦头烂额,闷头修补。 这里就要感慨下,有个“回档”的金手指真棒,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不过,撑过那段,就顺了,比如最近这两章,质量就很好嘛(自吹自擂) 而在案件之外,缺陷同样存在。 为了保持换地图后的张力,以及在新书阶段,不掉追订,入京都后的几十章,节奏很紧凑。 前面还好,有张有弛。但最近这十章,全程紧绷,喘不过气,而且整个剧情,案件占比过大。 同样的,因为追求节奏,所以,人物啊、细节啊,都不太好,配角戏份过少。 接下来,会尝试解决这方面。 如果说,京都是一棵树。 那枝干部分勾勒了大半,却没几片叶子……短期还好,但长期会导致故事很“干”。 所以,接下来,案件的频率会放缓,会点亮部分新地图,出现一些新人物,发生一些,稍微轻松点的剧情。 这个决定不容易做,因为一旦如此,很可能导致追订下滑……这书如今也二十多万字了,距离上架不远,书的成绩……很忐忑。 对于接下来的剧情,我是捏了一把汗的。 希望能写好吧…… …… ps:对了,月初了,是不是可以求一波月票? 第96章 齐平竟有如此诗才(求追读) 传说中的镇抚使是个怎样的人?齐平对其缺乏概念,所听闻的,大都是市井传言。 且多是些不大美好的想象。 也不意外,作为满朝文武公敌,自然少不了抹黑。 相比之下,齐平更在意,这位大领导找自己的原因,当他跟随余庆,踏入后衙院落,沿着青石小路,来到那座春风亭外。 终于看到了亭中低头品茶的中年男人。 与预想中的凶神恶煞,城府深刻迥异。 黑红锦衣,玉带金线衬托下的,是一股有别于官宦的气质,对方大概还不到四十岁,头发乌黑,眉眼间,自有一股磊落洒脱。 许是错觉,这一刻,齐平有种感觉。 仿佛,对方不属于庙堂,更适合江湖。 “大人,齐平带到了。”余庆止步,抱拳拱手。 同时,用脚轻轻踢了下他,齐平一愣之下,才醒悟失礼,忙垂下头: “卑职齐平,参见镇抚大人。” 亭内,杜元春放下茶盏,抬起头来,略带好奇地审视这个少年。 他的眼神中正平和,却仿佛有着看透人心的力量。 “果然如他们说的一般年少。”杜元春轻笑道:“这段日子,听闻你立了不少功勋。” “先是帮了莫小穷,处理了诏狱的事。” “又在仇杀案里,居功甚伟,唔,听余庆说,你修为增长的不错,昨夜,还对武功伯施展了神符术法,是个‘封’字?” 齐平低眉顺眼: “是。前些日子,在书院求学,得了这法门,本来还未掌握,许是心急,没成想,竟意外地成了。” 杜元春扬眉,赞叹道: “修行一月,便能做到这地步,长公主眼光果然不同凡响。” “大人谬赞。”齐平谦逊道。 余庆杵在旁边,有些意外于齐平的宠辱不惊。 他很清楚,这少年出身荒僻小县,初次面见司首,竟毫无紧张局促,实在难得。 不过,转念一想,对方在河宴县衙,曾与长公主促膝长谈,似乎便也不意外了。 杜元春又问了两句,也都并非要紧话题,诸如与同僚相处是否融洽,可有困难等等……听得齐平直纳闷,心想,这真的只是“看看而已”啊。 他还以为,会有好处来着。 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杜元春轻笑一声,说: “此案中,你做的很好,衙门赏罚分明,有功必赏,恩,这个拿去吧。” 说着,挥手弹出一枚白色丹丸。 这是啥……连包装都没有……齐平双手接过,就见旁边余庆露出牙酸的表情。 好东西?齐平扬眉:“多谢大人赏赐!” “下去吧。”杜元春重新端起茶盏,这就是送客了。 …… …… 等两人出了后衙,离开杜元春的视线,齐平看向余庆: “头儿,这是什么药?” “破镜丹。”余庆闷声道。 破境?齐平眼睛亮了。 余庆瞥了他一眼,说: “别想歪了,不是破大境界,而是小境界的。 你如今卡在引气一重巅峰,正常来讲,要耗费一段时日,等稳固后,才能尝试踏入二重,这枚丹药可以缩减这个过程,帮你节省些时间。” 那也行啊……我正缺这个。 齐平也不失望,美滋滋收下了,准备回家再嗑。 余庆摇头,心说大人当真重视这少年啊,这丹药可比培元丹珍贵不少。 齐平收起丹药,忽然又问: “头儿,镇抚大人到底叫我来干啥啊。” 若是下发奖励,没道理亲自吩咐,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余庆看着一脸迷糊的齐平,无奈提点道: “大人看好你,今日亲自见你,稍后这消息传开,日后你在衙门里,办事会更容易。” 你确定会更容易,而不是拉仇恨?……齐平深表怀疑,他自然不蠢,只是对这些官场路数,缺乏经验。 …… …… 皇宫,华清宫。 永宁公主今天又起迟了,恩,自从回到了京都,整个人就朝着赖床的深渊逐步滑落。 等好不容易挣脱被子的封印,爬起来,午饭都快好了。 吃过午饭,饱读诗书的长公主照例来到书房,女官已将今日早朝之事写成折子,整齐摆在桌上。 气温愈发暖和了,永宁赤足踩在草原进贡的羊绒垫上,慢条斯理翻阅。 只是刚看到第一张,便扬起眉毛,心说,该来的果然来了。 轻轻叹了口气。 她拿起第二份,这是昨晚武功伯府事件的完整细节。 当她在其中看到齐平的名字时,微微一怔,阅读的速度不禁放慢了下来。 良久,方回神,笑道: “真是哪里都有他呢。” 这话似乎是调侃,但语气中,却满是笑意。 贴身女官也笑道: “殿下眼光果然厉害,这位齐校尉,入镇抚司没多久,便屡立功劳。” 紫衣永宁嘴角上扬,勾勒笑容,正要说话。 忽而,门外,一道娇小玲珑的粉裙摇曳而来。 “呀,错过饭点了呢。” 安平郡主仿佛永远都兴致高昂的样子,只听到清脆的声音,便知是她了。 永宁抿嘴笑道: “怎么,鲁班锁不是教你了,莫非,是又不会了?” 安平郡主瞪大黑白分明的眼眸,叉着小腰,雄赳赳,气昂昂的: “你别看不起人,我早会了好吧。只是这几日,被母妃关在府里,学礼仪,诗书甚么的,烦死了。过来你这透透气。” 永宁笑着拉她坐下,温和说道: “还不是你在西北厮混一年,性子野了,回来时候我便与你说过……再者,我皇家上承天命,子嗣向来不旺,你虽是郡主,却也要……” “行了行了。”安平一屁股蛋坐下,夸张地捂住耳朵,挎起个批脸。 永宁无奈,叹了口气:“好了,我不说了行吧。” 安平这才笑逐颜开,两人闲聊了两句,安平忽而眉飞色舞: “我跟你说个事。” ……就知道,你没事才不会来,永宁哭笑不得:“说吧。” 安平郡主兴奋道: “前几日,我父王去书院与大先生下棋闲谈,得了一首极好的诗词,喏,在这。” 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好的纸,神秘兮兮道: “你猜,是谁作的?” 永宁公主展开墨纸,盛满书卷气的脸上,秋水明眸扫过诗词,轻声念道:“莫听穿林打叶声……” 看完上阙,美眸中流露异彩。 待看完下阙,长公主娇躯如过电了般,毛孔几乎炸开。 被诗词意象震撼。 “是哪位先生手笔?还是京中大儒所书?”永宁急声追问。 安平郡主哈哈大笑,一脸炫耀道:“是齐平啊,那个小捕快写的,没想到吧。” 永宁一怔,满脸难以置信,她知晓齐平知识渊博,却竟不知,那少年,竟有如此诗才? 第97章 抄书(求追读) 时间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到了五月。 京都气温持续上升,几场绵密的春雨后,草木疯长。 小院里的桃树盛放,朵朵粉嫩多汁的桃花先是缀满了骨朵,然后开始结果,变得没那么好看了。 林御史平反的事,已尘埃落定,武功伯父子狱中“畏罪自杀”,为这波热点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清晨。 齐平蹲在桃树下,认真刷牙。 这年头虽也有类似牙膏的粉末,但美白能力不足。 好歹比柳枝蘸粗盐来的进步,齐平已经很满意了。 “呸。” 脸颊一吐,一簇水箭飚射出,将地面击出一个深坑,这是引气境二重的特征了。 气海内,真元愈发充沛,引气境的真元还是“气态”的,熟练掌握后,可以做到“吐气伤人”。 当然,威力有限,并且属实有点无赖。 齐平想不出这种阴招,是跟着衙门里的锦衣学的。 “嘿,你把这招学了,跟人搏斗时,关键时刻啐对方一脸,有奇效!”大嗓门锦衣如是道。 于是,齐平就学了。 …… “吃饭了!”身后,饭堂里传来小妹的呼唤。 “来了来了。”齐平屁颠屁颠进屋,眼睛一亮。 今早的餐饭不错,又白又大的肉包,剥了壳的鸡蛋,居中一碗紫菜蛋花汤,还切了撒醋的腌黄瓜。 吃一口,酸脆清爽,齐平赞不绝口: “妹子这小菜不错,比外头早点摊的都好。” 齐姝擦着手,坐在桌旁,眉眼俏丽,认真道: “我以后打算开个小摊挣钱。” 真不用……你这样显得大哥很没用啊……齐平哭笑不得。 前几日领了月俸后,交给齐姝,结果少女扭头给他添了两套衣裳,说好歹是“校尉”了,总不能一年四季穿锦袍,偶尔应酬什么的,得有穿的出去的便衣。 结果,俸禄没焐热,就没了大半……物价是真贵。 “范贰?怎么了,没胃口?” 这功夫,穿着长衫,圆脸,小眼睛的范贰公子走进堂来,坐在桌旁,耷拉着脸,很沮丧的样子。 齐平不禁好奇发问。 “唉。”范掌柜闻言,深深叹息,不想说话。 活像是被社会蹂躏糟蹋了的小娘子。 “他昨晚算完账目,就这样了。”齐姝喝着汤,咬了口肉包,说道。 算账? 是了,掐日子算,距离范贰开张,差不多一个月了,齐平早出晚归的,关注不多,但直观感觉,生意不大好。 “有话别憋着,说出来,我给你参谋参谋。”齐平放下筷子,说。 范贰公子听了,委屈的就想哭,埋着头不吭声。 “生意不好?” “恩。” “上月卖了多少?” “……还不够抵房租。”范贰羞愧道。 齐平一听,也没胃口了,他没问“净利润”,只问“营业额”,算照顾二公子心情了,结果,才这点。 扣除成本,杂七杂八的费用,以及范贰首月,为了打出名气,亏本卖的部分书籍。 只能用惨淡形容。 若没有改观,继续下去,二公子的创业项目怕是又凉凉了,赔光了,只能回西北县城继承家产…… 好吧,自己好像也没啥可同情人家的……可,范贰若走了,齐平经济压力会骤增,更不要说,实现妹子买房的人生目标。 “二啊,你可不能放弃啊!”齐平沉声道:“做生意哪有不交学费的?眼下的挫折,只是曙光前夕的黑暗。” 范贰精神一震,认真点头:“我知道的。” 说完,又颓丧了:“可是……该怎么办才好啊。” 他茫然了,从开店初的雄心壮志,到眼下的透心凉,只用了一个月。 “有反省失败原因吗?”齐平严肃道。 “应是平庸吧。”范贰想了想,说: “周围虽有住户,可大都没需求,科举书目,都在学堂里订购了,文坛杂书,百姓也不喜欢,卖的最好的话本小说和日常小册子,但这个利润薄,也没几个钱。” 齐平好奇问:“话本小说卖的很便宜吗。” 范贰点头: “这个卖的好,所以大家都在售卖,但旧书的话,百姓大都看过,或听过了,价格就很低。 若有新书上市,也给京都几家大的书坊把持着,人家量大,一次几千本……我这小铺子,想采购新的,人家都不给。” 齐平目光炯炯:“那如果你有新书呢?自己印的话,能不能行?” 范贰愣了下:“倒是可以,找个小作坊,就能刻印,可我去哪弄新书。” 齐平清咳一声,正要说话,突然看向齐姝: “你看下屋里火灭没。” “灭了。” “你再去看看。” ??穷苦少女一脸怀疑地盯着他,但想了想,还是扭头进屋了。 等人走了,齐平才道:“我近来写了本,等下你看看。” 范贰一脸不可思议,很想吐槽,但忍住了。 写书?你个镇抚校尉,打打杀杀的武师,还能写书? 齐平笑而不语。 前些日子,他就想着卖书挣钱,但没抽出空来,复仇案结束后,才得了空闲,因为转世的缘故,脑海里看过的文字历历在目。 如何写出来,是个问题,毕竟字多,直到他发现神符笔可以代劳…… 于是,这几日,他每日修炼时,顺手码了些。 …… 饭后。 齐平没有穿锦衣,而是换上了崭新袍子,从卧房里,鬼祟地拿出一叠书稿,进了六角书屋,塞给范贰。 后者不抱任何希望,但也不好推拒,只要接过,扫了眼,嘟囔道: “咱先说好了,我就看看,不一定出,京都百姓眼界高,人家秀才写的,好多都不行,你……咦?” 他说了一半,突地顿住,整个人陷在书稿里,起初,意外于文笔的好,旋即,便迅速被剧情抓牢。 双手捧卷,目不斜视,又看了两页,突地,翻看到一副插画,他脸腾的一红,脸颊火辣,眼眸放光,身体前倾,口舌生津。 “怎样?”齐平笑问:“实用不。” 范贰这才惊醒,回神,意识到身旁站着个人,尴尬的想钻入地缝,旋即,却两眼放光: “这金瓶……真是你写的?” 齐平哈哈一笑:“我哪有这本事,此乃昔年偶得的古籍残篇……” 范贰拉住他:“别说没用的,有多少字?” “几十万吧。” “给我出?” “不然呢,不过这要赚了,咱五五分账。” “别说五五,你八我二也行!”范贰激动起身,浑身都在颤抖,以他对京都书籍市场的了解,敢打赌,这绝对会是一本大爆款。 第98章 白嫖大法(求追读) 搬出这部《四大奇书》之一,并非盲目,在考虑过抄书挣钱后,齐平就在内心进行过筛选。 首先,一定要畅销,毫无疑问。 其次,要符合时代,你不能说,搬几部网文过来,那就太“先锋”了。 到时候,人家买了书,翻开一看,满脑子问号,说:系统是个啥啊。 不好解释。 再考虑到,某些题材敏感,某些世界观差别太大,可选择的余地进一步收窄。 最后,才定了个这,将部分词句删掉,背景假托前朝,再配上几张精心描绘的插图……完美。 …… 将书稿丢给范贰,齐平拍拍屁股,离开了六角巷,没有去衙门。 今儿休沐,他准备去趟书院。 五月的风儿温暖和煦,马儿也欢欣雀跃的,齐平一路奔驰,望着湖光山色,很有种踏青的愉悦。 等到了书院,将马拴好,他转了一圈,顺利捉到了熟人王教习。 “老王……教习。”齐平改口,笑容灿烂: “有日子没见了,躲什么啊,近来可好?” 王教习不咸不淡道:“有话直说。” “六先生在哪边,竹石居吗?”齐平问。 王教习摇头:“不巧了,六先生不在院内,进城去了,说是参加文坛诗会。” 说到这,他语气复杂道:“其实,你可以少写几首的……” 为啥……齐平不理解书院众人的痛苦,有点苦恼: “那怎么办。” “你有何事?”王教习问:“是神符一道,修行有了疑惑?” 齐平坦然道: “倒也不是,我这次来,主要想请教剑道修行方面的事。” 王教习瞥了眼他腰间的佩刀,头顶飘起几个问号: “你要学剑术?” 齐平面露迟疑,正要开口,忽而,望见一道熟悉身影飘然而至,忙拱手: “学生见过二先生!” 心宽体胖,穿着宽大儒袍,表情亲和的温小红露出笑容,目光扫来,忽而惊讶道: “引气二重了?” 齐平点头:“因为立功,衙门里赐了破镜丹。” 温小红赞叹,作为书院先生,他对此前的案子只略有耳闻,却知晓不多: “席帘出门去了,有何疑惑,问我便好。” 王教习见状,躬身后退。 齐平对二先生很有好感,或者说,正常人皆会如此,在整座书院里,除了故纸楼那位禁欲系女先生,温小红在学子中人气最高。 “是这样的,学生这段时日潜心修炼神符,已到了一个瓶颈,六先生上次说,这是正常事,急不得。”齐平说。 温小红点头,表示的确如此。 齐平苦恼道: “可学生在镇抚司任职,随时可能遇到危险,所以,便想着能否学一门近战功夫,书院符、剑双绝,故而来此叨扰。” 这的确是困扰他的问题。 如今,他已对“封”字基本掌握,即便不动用神符笔,也能施展,虽然威力、速度都大打折扣。 但,想短时间突进,很难。 所以,他转换思路,寻思可以补全其他短板啊。 齐平本身武道底子不错,但也只是相对而言,在河宴县城够用了,可在京都,就很一般了。 尤其,是缺乏近身攻伐之术。 例如上次,他用神符封禁了武功伯爵,但也没法做别的。 等他将自己的苦恼详细讲完,温小红颔首笑道: “这问题很普遍,你可知,为何书院有‘符’、‘剑’两道?昔年一代院长设立之初,便是考虑到,神符修士的这项短板。” “哦?请先生指教。”齐平竖起耳朵。 温小红说道: “一代院长以‘神符’为本,然,多数神符,施法皆要拉开距离,且,神通之下,还要受到书写动作的限制,多有不便。 若是在战场上,神符修士与武师配合,倒还好。 可若是单打独斗,却不稳妥,这才创了剑道。” 齐平恍然,就是说,神符修士,是打辅助的,顶多是个法师,太脆。 温小红道: “说这些,是要你明白,剑道本来是为弥补短板而设,若专修剑道,战力亦极为强悍,但要兼修,则会分散精力。 你无剑道根基,依我看来,与其修剑,不如修一门秘法。” 齐平:“请先生教我。” 温小红笑容和煦,想了想,唤来一名学子,吩咐了两句,不多时,那学子带回一本簿册。 “此法名为《奔雷劲》,乃一门运转真元的法门。” 齐平双手接过,只觉触手酥麻,翻开,书页上,乃人体经络图样,密集的光点闪烁,代表经脉节点。 “《奔雷劲》,正如其名,施展此法,真元动若奔雷,可以在极短时间内,大幅提升战力,且适合各类兵器,武道……”温小红解释。 齐平很快理解,说白了……就是用三十分钟的续航,换五分钟的爆发。 攻,可提升杀伤力。 跑,也可以跑的更快…… 有点类似不老林的狂化,但没有那么大的副作用。 “我就学这个!”齐平眸光一亮,忽而意识到什么:“这个……免费吗?” 这奔雷劲明显非寻常货色,或者说,但凡粘上“秘法”两个字的,都很贵。 温小红笑道:“上次你的那词,于我有所启发,这秘法,便算作报酬了。” 还有这事?齐平大喜过望,现如今抄了两首,一个换了笔,一个换秘法,真值。 “此法较容易掌握,但熟练前,却难以开启,须外部刺激,你可以记下方法,与院内弟子切磋,尝试下效果。”温小红建议。 齐平拱手:“全凭先生安排。” …… …… 书院建筑群中心,名为“讲堂”的宽敞大殿内。 两人相对盘坐,正在对弈。 其一,乃神情古板,头戴高冠的大先生。 对面的,是一位身着华贵绣金龙袍服的俊朗中年人,眉眼间,与当今皇帝有三分相似,却较少威严,只是贵气袭人。 “大先生棋力冠绝京都,本王万不及也。” 俊朗中年人斟酌良久,弃子认输,赞叹道。 大先生平静道:“景亲王过谦了,我终究了占了修为的便宜,若单论棋艺,我不及你。” 并非互吹,而是他真的这般认为。 修为越高,非但躯体超脱,精神、推演能力,都会得到增强。 虽说皇家血脉享气运加持,但大先生深知这位帝国亲王的智慧。 可惜,作为女儿的安平郡主没有遗传到多少…… 就很棒。 “书院乃帝国砥柱,诸位先生修为越高,凉国江山才越稳固,我这个闲散亲王,才坐的安稳啊。”景王笑道。 大先生矜持地笑了下,正待说话,忽而,外面传来喧哗声。 “何事喧闹?”大先生问。 外头,有教习禀告:“是学子切磋。” 大先生疑惑,只是切磋,何至于此? 教习犹豫了下,说:“要交手的,乃是赠六先生诗词的那位,名为齐平的学子。” 景王扬眉,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第99章 师兄,承让!(求追读) 对于“齐平”这个名字,景王并不陌生,不单因为那首定风波,以及,近来每次的京都诗会上,都会被席帘当众宣读的《竹石》。 更因为,他曾在女儿安平口中,多次听过这个名字。 出于某种复杂的心理,亲王殿下生出十二分好奇,起身笑道: “本王倒是想观摩下了。” 大先生亦起身,颔首:“正有此意。” 很快,两人沿着楼梯,登上讲堂二楼,从这里,可以俯瞰到前方青坪,人影汇集,逐渐围成一个圈。 此刻。 还有不少学子,闻讯从四面八方赶来,咬牙切齿的模样。 若是正常比试,再常见不过,问题在于,因诗词的缘故,学子们饱受席帘精神摧残,偏生又无力反抗。 如今,得知“罪魁祸首”要找人切磋,一个个兴奋的眼睛都红了。 “好胆!君子有仇必报,今日定叫他知道厉害。” “就是,就是,没事做什么诗。” “都不要跟我抢,我来战他,报仇雪恨。” 学子们撸袖子,拔宝剑,挥法笔,嗷嗷叫,群情激愤。 …… “二先生,要不还是算了吧……” 青坪上,齐平咽了口吐沫,有点打退堂鼓: “各位师兄师姐,太过热情了。” 温小红笑得温和:“无妨,切磋而已。” 说着,他扫视众人,平静道:“引气境二重,主修剑道学子出列。” 刷——霎时间,一名名学子迈步而出,竟然还不少。 想想也正常,书院弟子,大都在引气、洗髓两个境界,其中,尤其以引气最多。 温小红略一沉吟,点了一名手持长剑,跃跃欲试的学子:“元周,你来吧。” 名叫元周的青年露出获胜般的笑容,拱手:“是!” 其余学子一阵失望,继而打气: “元兄,靠你了。” “给这坑货点颜色看看。” 元周眉目清秀,知书达理的样子,冲齐平拱手: “齐师弟,稍后要得罪了。” 齐平有点纳闷,问道:“元师兄,我哪里‘得罪’各位了么?” 他有点懵,察觉出不对劲,当然,这里的“得罪”并非说,这群少年少女真的对他有什么恶感,更多是玩笑成分。 就像被坑了以后,很想揍他一顿出口气那种。 元周闻言,脸一垮,语气幽幽:“那还要从师弟的两首诗说起……” 接着,他叙述了下席帘如何施展精神摧残,又如何,要求全院学子手抄一百遍《竹石》,并做读后感一篇,领会“竹石精神”等劣迹。 绝了。 “所以,稍后切磋,我可不会放水,齐师弟务必全力以赴,当做生死搏杀。”元周认真道。 温小红也点头,说: “书院弟子并非庙堂文人,日后大多要镇守地方、乃至去军中,搏杀也是历练,你二人稍后尽管放手施展,有我看管,不会有事。” 齐平深吸口气,也认真起来,抽刀在手: “请师兄指教。” 人群倏然散开,留给二人空间,气氛骤然一变,当真正进入战斗模式,元周的温文气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凛冽的攻伐。 “嗤——” 无形气机锁定齐平,继而,元周脚尖轻点地面,如鸿雁掠过大湖,细剑破空而来。 “好快!” 齐平瞳孔一缩,欲要闪避,却忽地眼前一花,只见长剑一分为二,二化四,四化八…… 眨眼间,封死他所有退路。 并非法器、术法,而是单纯的快,拉出残影,元周身形飘忽,仿若纸人,没有重量,长剑割破空气。 这就是书院剑修?妈的bug……齐平暗骂,转为防守。 一把刀舞动的密不透风,抵挡长剑,真元炸开,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响,却是瞬间被完全压制。 …… 远处,楼上。 俊朗的中年亲王笑道: “书院剑道果然厉害,往日,本王只听闻神通之上剑道高手,可御剑飞行,万军中取敌阵人头,却不想,单纯攻伐也如此不俗。” 大先生嘴角微微扬起,继而矜持地掩藏下去,评点道: “这元周真元不算浑厚,虽身法飘逸,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华而不实,威力不足。” 景王笑笑,不言,目光却落在齐平身上,恩,他没见过后者,但从衣袍样式上,可以锁定。 心中,却是惊讶的。 从安平郡主口中,他知道这少年来自西北小城,乃底层胥吏出身,入京都一月,便能与书院学子正面交手,这已经很不简单了啊。 当然,终究还是败迹明显,在小地方或许是人中龙凤,但在这京都,与书院的天之骄子一比,还是黯然失色。 恩……回头要给她母亲说说,要她别着了这小子的道。 …… 场中。 齐平并不知晓,安平郡主的老爹正给他打分,此刻,他只觉压力山大。 元周的攻击太过密集,令他疲于应付,没有任何喘息空间。 更不要说,掏出青玉法笔,画符。 只能依靠修行者的身体素质,以及武道经验,勉强抵挡。 “这家伙修为虽与我相当,但显然入二重许久,而我才几天,真元储备、运用比我强许多。” “速度很快,剑法精湛,缺点在于,过于追求攻速,伤害不足……恩,我大概知道二先生选他的原因了。” 齐平心思电闪,一边防御,装铁乌龟,一边尝试运转“奔雷劲”。 脑海中,浮现秘法上,人体经络图案,对应自身,尝试运转真元,点亮几个关键窍穴。 他之前尝试过,但无一例外失败了。 此刻,却有了松动迹象,齐平沉入心海,将战斗交给本能,心神飘飘荡荡,拂过全身。 仿佛看到了人体经络,气态真元流转,汇聚。 于窍穴处形成漩涡。 这一刻,他突然有所明悟。 若人体是世界,骨是山川,那经络便是大地上绵长无尽的河流,奔涌的真元是水,奔雷劲,便是吹起狂风,令平静的河水形成怒涛。 他回想起前世曾见过,大海上,卷起宛若摩天大楼的海啸巨浪。 挟裹着天地之威,沿途所过,无物可当。 惊涛! 拍岸! 卷起千堆雪! “轰!” 这一刻,齐平体内,发出金铁轰鸣,数十枚窍穴点亮,真元疾速流转,化为怒涛。 青坪上,温小红眼神一变,露出惊讶的神情,附近,一众学子也诧异地看向齐平。 正在狂攻的元周脸色骤变,心中,升起强烈的危险,继而,他忽然看到了一柄刀。 一抹,逆伐上境,挟裹惊涛骇浪的刀光。 “退!” 元周念头急转,以剑格挡,却仍是被这一刀劈的气血上涌,气机紊乱,齐平抓住机会,欺身而上,手中佩刀,化作狂风暴雨。 真元疯狂消耗。 万顷海水,倾斜而下。 “嘭嘭嘭……” 元周被打的节节败退,狼狈不堪,双方攻击炸开的真元卷起气浪,青坪如麦浪翻卷。 学子们惊呼后退,衣袍翻卷,冲击波迸溅,划破空气,发出呼啸声。 温小红眯着眼睛,全神贯注,宽厚的大手扬起,随时准备救下元周。 这一刻,齐平展现出的战力,哪里只是二重? 被连斩打的气血上涌,娇躯无力的元周想要吐血,心神惊骇之下,却咬牙怒吼一声,鼓起力量,欲要开大招反击。 就在这一刻,齐平似察觉什么,突然一刀荡开细剑,身体前倾,嘴巴鼓起,双颊一吐,一缕真元化作白色气流,如箭矢般射向后者面门。 元周下意识闭目躲闪,旋即,被齐平一拳打的倒飞出去,跌在地上,翻滚了数圈才爬起。 场间一静。 齐平吐气收刀,抱拳拱手:“师兄,承让!” 第100章 白狐脸儿(求追读) “承让。” 真元撕扯,弥漫的风吹过青坪,齐平清朗的声音藏在风里,钻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场间却无比安静。 许多人,尚未从这反转战斗中回神,不明白,元周如何这就败了。 要知道,在同等境界里,元周的实力虽不是最高,但在学子中也可以排进前列。 而作为被帝国书院悉心培养的天之骄子,理论上,他们应比同境界的外部修士更强。 但…… “好厉害!”有一名女弟子情不自禁,叫出声来。 但旋即想到,败得是自己一方,没法让这个胡乱作诗的“学弟”吃苦头,便又吐了吐舌,埋下了脑袋。 “好!” 终于,温小红的赞叹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我原本料想,你未必能很快掌握,亦或,即便能开启,也最多发挥出一两成效果,倒是我小瞧你了。” 此刻,爬起来的元周也收剑走来,心悦诚服: “我输了。” 齐平痛苦咧嘴,揉着肩膀,缓解秘法后遗症——强行爆发,对经脉的负担很大,这时候已是格外酸痛,体内真元也消耗大半,需要休养才能恢复。 他摇头苦笑: “师兄被我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已,况且,你速度快,只要再与我周旋一阵,输的还是我。” 元周见状,却是爽朗一笑: “胜败乃兵家常事。倒是师弟最后那一招,很有意思。” 说着,他挤了挤眼睛。 齐平尴尬,吐气伤人这手段,确实不大漂亮,但比试前都说,要当生死搏杀来,这种实用小技巧,便也无伤大雅了。 …… 讲堂二楼上。 全程目睹这一幕的两人也是惊讶不已。 容貌俊朗的景王扬眉,深深看了那西北少年一眼,好奇道: “这齐平怎么竟赢了?” 亲王虽自幼习武学文,但距离这般远,双方交手又快,只看个大概。 大先生赞叹道: “奔雷劲啊……想来,是温小红传了他此法,怪不得要切磋,这秘法若想掌握,正须如此。” 接着,他将战斗过程讲述了一番,景王这才恍然,心想,这少年短短时间,竟能得书院两位先生青睐,安平所言,或许并不夸张。 恩,回去得派人调查下……景王默默盘算着,决定尽一下当爹的本分。 这时候,远处人群已四散,大先生唏嘘道: “不过,虽是如此,书院学子竟输给同境界镇抚校尉……看来,学子们近来功课很不饱和。” 在他的印象里,齐平虽在术法学习上天赋异禀,但“修炼资质”平平。 景王笑着劝道: “大先生也不要太过严格,据我所知,这齐平修行资质颇为不错,一个月前,还只是个普通人。” 这个知识点,是安平透露的。 大先生:?? 那张古板严肃的脸庞上,胡须颤抖了下,问: “您说什么?他才修行了多久?” “一个月吧。” 大先生心神震动,难以置信,别闹,一个月就修到引气二重?若是当真,这等资质,放在书院里也是人中龙凤。 他突然有些牙疼,意识到,自己等人可能错判了齐平。 “大先生可是想到了什么?”景王见他愣神,捻着胡须出神,不禁发问。 后者沉吟了两秒,说: “老夫很久没收徒了。” 景王:?? …… …… 切磋完毕,学子散去,齐平又跟着温小红请教了下修炼细节,这才告辞离开。 总的来说,此行相当圆满。 “奔雷劲的修炼也要时间,眼下,我只有在感受到生死压力时,才有机会开启,这可不大好。 恩,可以回去找衙门里的同僚切磋,尽快做到‘收发由心’,而且,也要尝试,控制爆发的时长,威力。” 齐平思衬着。 只要补上这块短板,配合“封”字符,他的战力将会得到极大的加强。 试想,遇到敌人,离得远了,先丢个封印过去,同时开启秘法,上去一通小连招,打不过跑的还贼快……无敌了属于是。 美滋滋地想着,齐平骑着马儿进外城的时候,已经到了午后,错过饭点。 于是,便干脆找了个路边摊,要了一碗面条,几样小菜,慢悠悠吃喝着。 顺便听着市井百姓侃大山。 快要吃完的时候,忽而,街道一侧有车马喧声。 他好奇望去,却见一辆造型奇特的马车驶来。 车厢上,覆盖着青藤,苍翠欲滴。 车顶四周悬铃,拉车的马匹,竟也非凡俗,而是一匹通体雪白,无一杂色的妖血马,头上,还戳着一根独角。 招摇过市,极为醒目。 小摊上,百姓低声议论: “呀,这是哪个大人物?” “好吓人的马。” “嘘,是道院里的神仙人物,不要多看。”有人提醒。 道院? 齐平挑眉,说起来,对于那座比书院更古老,也更强大的超凡之地,他始终怀有极大的好奇。 只不过,不同于建在城郊的帝国书院。 道门总坛伫立于皇城内,拱卫皇宫,即便是镇抚校尉,若无特殊事宜,也无法进入皇城。 所以,他一直无缘一睹真容。 这时候,马车也刚好驶过身旁,恰逢一阵轻风吹来。 车厢窗帘忽而掀起一角。 齐平只看到车内端坐着一道白发身影,许是感受到他的注视,车厢主人扭头看来。 在这极短的刹那。 齐平视野一花,仿佛看到了一张白狐的脸孔,注视着他。 他心脏骤停,浑身毛孔炸开,汗毛根根竖立。 使劲眨了下眼睛,那种感觉倏然消失,车帘已然垂下,藤蔓缠绕的车厢匀速远去。 刚才的一切,仿佛皆是幻觉。 这一刻,就连齐平自己,都有些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古怪。” 他嘟囔一句,没再多瞧,闷头干饭。 …… 当齐平吃饱喝足,返回书铺时,已将这段小插曲抛在脑后。 恩,在这个超凡世界里,他觉得委实没必要大惊小怪。 下午,齐平没有出门,而是替跑去刻印书稿的范贰看铺子。 顺便,也快速翻看店里的杂书。 倒不是为了解闷,主要是为了加强知识储备。 期间,充分感受了店里生意的凄凉,整个下午,只有五名客人进来,四个是“光看不买”的白嫖党。 只有个穿绿色罗裙的少女买了本花卉种植的小册子,进账十几文钱。 用一句歇后语来阐述,那就是: 亚伯拉罕抓家巧儿——“门”可罗雀 直至日暮,太阳落山,兄妹吃完饭,范贰才兴奋地跑回来,朝他丢了个眼神: “肘,去我屋谈。” 第101章 兄台,买书么(求追读) 屋内。 当齐平关上门时,就见范贰端起桌上茶壶,狠狠灌了两口冷水,兴奋道: “稿子已经找到书坊刻印了,这两天就能出。” “这么快?”齐平愣了下。 要知道,在他的印象里,古代的印刷术效率真的很低啊。 即便是活字印刷术兴起后,也是如此,尤其,是对于小说这种大部头作品,那么多字,一个个挑拣,是个浩大工程。 “若是以往,肯定是慢的,但自打道院玄机部研发出印刷法器后,就不同了。”范贰解释说。 道院?这是齐平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 玄机部……则是第一次。 按照范贰的说法,那是道门总坛里专职研究法器的一群人,而新式印刷术的改革,则来自皇帝的推动。 书籍刻印不再是手工排字,而是利用法器,也无需修士驱动,而是消耗唯有道院售卖的一种特殊的墨。 ……剃须刀商业模式了属于是……齐平暗暗吐槽,心想,怪不得店里书籍的字比预想中小,一页里,可以塞进更多。 “我准备先出一卷,试试水,看下市场反应。” 末了,范贰小心翼翼征求意见。 齐平笑了:“这些你决定就好。不过我有个想法,最好在书籍扉页加一些‘精选’段落。” “精选?”范贰茫然。 齐平解释说: “就是把正文里一些抓人眼球的字句放在前头,比如这一段: ‘西门庆且不与他云雨……于是坐在青纱帐内,令妇人……双手轻笼金钗,捧定……’ 又如这段: ‘李瓶儿教西门庆坐在枕上……倒插花,往来自动……’ 恩,还有插画,也可以放在这块……这样吧,我等下给你写个全书目录,也附在前头,这样的话,客人读了,会更期待后续。” 范贰惊为天人,只觉齐平所说手法非但新鲜,且可行性极高。 “你真是个天才,那快些写,我连夜去书坊说!”二掌柜兴奋的全身发抖。 …… …… 当夜,范贰很晚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没有吃饭,也没洗澡。 只是往房间里一躺,黑暗里,却是失眠了。 类似的失眠,并不是第一次,从打生意不善,他就经常如此,只是没有在齐家兄妹面前表露出来。 从父亲的翅膀下走出,一头撞入这纷繁的世界,他终于要直面风雨,生性乐观的他并非全无准备。 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当他真正面对这个世界,才知道,白手起家,真的很不容易,况且……他还是有本钱的。 突然就有些理解父亲了。 男孩总会在生命的某个时刻,突然长大,范贰以为自己早不是孩子了,但并非如此。 他没有与齐平说的是,即便是小作坊,原创书籍的刻印花费也是极高昂的,就如同后世工厂,“开模”总是昂贵的。 而且,还有“起印”册数的要求。 这一次,范贰偷偷将自己的身家全押了上去,只留下少部分周转银钱。 这是一场豪赌,倘若赌输了,卷铺盖滚蛋。 若赌赢了,从此,天高海阔。 当夜,范贰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了。 …… 接下来两天,他将铺子托管给齐姝照看,自己几乎全程等在书坊,盯着刻印生产。 终于,第三天清晨,他拿到了第一批样书,几十本。 “范老板,你看下如何,若是没有问题,接下来便大量刻印。” 刻书作坊内,一名中年人将样书递来。 范贰精神一震,忙接过,黄色封皮的书籍,仿佛带着余温。 他认真翻看起来,不漏过一点细节,半晌,合上书卷,长出一口气: “很好,劳烦各位了。” 中年人和善笑道:“范老板客气了。” 范贰打起精神,将用牛皮纸包裹的几十本书样书抱在怀里,急匆匆往外走,工坊院门敞开,直通巷口。 范贰抱着样书,刚走出巷口,一辆马车飞快驶过,车轮恰好碾过地上的一滩积水。 阳光下,积水迸溅,炸开水花,迎面泼来。 范贰下意识转身,弓腰埋头,将一捆书死死保护在怀里,令其免于水溅。 然后看了那马车一眼,闷不吭声,穿着湿透了的袍子离开了。 这一幕,全然落在工坊众人眼中。 “这小老板看着憨憨的,脑子也不聪明,几十本样书罢了,都不及那身衣服贵,湿了又如何。”一名工人嗤笑。 其余人,也奚落嘲笑起来。 唯有那名中年人沉声呵斥:“闭嘴,做你们的活!”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突然觉得,那小老板肯定能成。 …… …… 今日天气很好,阳光盛大。 暮春的风卷过南城,街上,车马、货郎、行人,交织一片。 热闹的六角巷内,两名半大少年,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并肩而行。 穿着低调,却造价不菲的读书人袍子,气质与南城居民迥异,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少爷。 手中,各自提着一个食盒。 “卢安,你走快些,慢吞吞的磨蹭什么。” 身材高瘦,面色白净,有书生气的王晏吐槽同伴。 身旁,名叫卢安的小胖墩无奈道: “我早上没吃饭,要不,咱先吃口。” 说着,他目光朝旁边的肉食铺子飘。 王晏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似是不屑与之为伍: “你个懒货,早知道今天要来,不早吃?” 卢安弱弱道:“我睡过头了嘛。” 说着,他叹了口气,略有些埋怨:“太傅为何偏要住在这等地方,离内城那么远。” 王晏面露向往: “这才叫‘德行’啊,以太傅的身份,若开口,这京都何处不可安身?唯身居陋巷,体察民情,远离浮华,方能做好学问。” 两人口中的“太傅”,乃当朝皇帝的授业恩师。 即,传说中的“帝师”。 只是,数年前,便以年老为由,辞去官身。 皇帝对其尊敬有加,赐予豪宅大院,颐养天年。 老人却不领,只带着个小孙女,在这外城南区,置办了一处平平无奇的小院。 自此,抽身文坛,远离朝野,大隐隐于市,每日除了读书品茶做学问,便是在市井间闲走,为无数文人钦佩。 满朝文武,却削尖了脑袋,要将家族后辈送来求学。 老太傅碍于人情,难以推拒,勉为其难,收了几个,也只答应每月授课几天,且要求,来者不得乘华贵车马,以免惊扰四邻。 两名半大少年,便是这“京圈”的权贵子弟。 大早上,便同乘车马前来外城,命车夫停在远处,步行而来。 小胖墩对此未发表意见,或者,干脆没听见,只是眼巴巴瞅着街边吃食,咽口水。 王晏无奈了,只好等好友填饱肚子。 也就在等待的时候,忽而,他注意到,人群中走来一个奇怪的家伙: 穿着宽大粗布麻衣,头上扣着棉帽,用纱巾裹着脸,只露出半张,鬼鬼祟祟地凑过来。 看向他,小眼睛一亮,贴了过来。 “你要作甚?”王晏皱眉,露出警惕神情。 却见那蒙面人左右看看,忽而掀开袍子,取出一卷黄皮书,压低声音:“兄台,买书么?审核不过那种。” 王晏:?? 第102章 书籍大火(求追读) 王晏眼神当即就变了,他当然能听懂卖书人的潜台词,不禁一阵羞恼。 暗想这外城市井,果真遍地腌臜,藏污纳垢,这等诲淫之物,竟招摇过市…… “哼!”身为读书人的他扬起脖颈,嗤之以鼻,双手拢在袖中: “多少钱?” 范贰咬了咬牙,竖起一根手指: “一钱银子。” 王晏勃然大怒,心说好你个奸商,这般低俗读物,竟卖的这样贵,难不成当我是冤大头? 许是看出他所想,范贰解释道: “兄台莫要动怒,我这书,与其他的不同,乃是首本新书,刚刊印的作品,市面上没有的,质量上乘,并且,还配有插画…… 你且试阅一番,若仍不要,我这就走。” 王晏闻言,怒意稍减,刚入市的新书?恩,那昂贵些倒也正常。 只是……终归也远超出寻常读物了。 犹豫的功夫,小黄册子已到了手里,王晏左右看看,避开人群,翻开瞥了眼。 “金瓶……唔,果然是新书……” 等翻开第二页,看到那张神符笔绘制,栩栩如生的插画,王晏“啪”的一下合上书册,呼吸急促。 心说这是我能看的吗? “兄台感觉如何?”范贰笑问。 王晏随手丢出一钱银子,将书卷朝怀中一塞,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见过这人。 范贰大喜。 “咦,王晏,你跑到这边作甚。”这时,提着肉包的小胖墩卢安好奇走来。 然后,被一道鬼祟的身影拦住。 …… 不多时,又赚了一钱银子的范贰扭头,钻入人群,寻找下一个目标。 两个半大少年并肩而行,彼此沉默着不说话。 好一阵,异口同声:“你也……” “此事莫要多谈。” “嗯嗯。” 两人绽放笑容,达成协议,准备等上完课,回家再享用。 一路离开六角巷,两人拐入六角书屋后方的一片建筑,很快,叩开了一座小院的门。 “进。” 两人恭敬进门,小院不大,收拾的很干净,庭院中摆放一只小桌,一把藤椅,其上端坐着一位老人。 鬓角霜白,蓄着山羊须,穿着灰朴朴的袍子,笑容和煦:“你们来了。” “学生见过太傅。”两人执弟子礼。 屋内。 一名与齐姝年龄相仿的少女捧着花盆走出,穿着一袭荷叶色圆领罩衫,白净秀丽的脸蛋,发辫于脑后绾起,额头垂下齐刘海。 眼眸黑白分明,全无这年代小门小户女子的羞怯,显得天不怕地不怕。 “是你们俩啊,食盒放地上吧。”少女淡淡道。 两人遵命:“见过青儿妹妹。” 唤作青儿的少女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们,自顾,将盆中花束移栽进泥土。 两人也浑不在意,将食盒放好,自行搬来小凳,老人则开始讲解经卷,阐述学问。 这个过程,要持续近两个时辰。 只是,这次,两人听着功课,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慈眉善目的老人无奈,合上书卷: “读书贵在恒,也在专,你二人今日心浮气躁,强读并无益处,便先行回去吧。” 两人惭愧,垂头:“学生知错了。” 老人也不怒,淡笑道:“无妨,下次再来,专心些便是。” 两人应声,拱手告辞。 等他们离开,青儿皱了下鼻子,哼哼道:“这两个家伙,太傅讲习都不认真听,这京都多少人想过来,都没法子呢。” 言语中,颇为不忿。 老人淡笑,端起小茶壶,喝了口:“要不,爷爷讲给你听?” 青儿表情一垮,一溜烟跑掉了,她才不要听。 小院中,扬起老人爽朗的笑声。 …… 另外一边,离开小院的两人回到了马车上,都有些丧气。 回程路远,两人对视一眼,背过身,各自掏出怀中书册翻阅。 渐渐沉浸于书中,浑然忘我。 不知过了多久,车马驶入国子监。 本朝国子监乃帝国最高学府,是真正求学科考,走仕途的地方,与书院那种修行为主,读书为辅的地方不同。 作为官宦子弟,两人也都有“监生”的身份。 下午要回来上课。 结果可想而知,人虽坐在堂内,装模作样,实则,偷偷埋头看“课桌”下的小书。 难以自拔。 “啪!”一堂课结束,学堂前方,正授课的赵博士将藤条一拍,怒斥道:“王晏、卢安!你们两个随我出来!” 说着,起身朝外走。 “哈哈,叫你们两个走神,给先生训斥了吧。”旁边的一名学子嘲笑。 小胖墩与高瘦书生尴尬无比。 闷头去偏厅受训,自然是被喷了一脸,手中的小书,也给赵博士没收,待将两人赶走。 赵博士仍余怒未消。 冷眼扫了下那两本黄色封皮书册,嗤笑: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话本,令人如此沉迷。” …… 国子监,长廊内,两人缓步行来。 其一,乃国子监祭酒袁梅,从四品大员,掌管帝国教育体系。 另一个,手持折扇,风度翩翩,神采飞扬,不是六先生席帘,还是哪个? “今年这几场诗会,实在无趣,寥寥几首佳作,也都差强人意。” 席帘摇头叹惋,失望至极。 老祭酒袁梅笑呵呵道: “的确不如六先生传出那两首,那定风波与竹石,当真难得,尤其,听闻作诗之人,还是个少年,不可思议。 不过,今年最大的桃川诗会,尚未召开,或许还有佳作。” 席帘听人吹捧齐平的两首诗词,心中大为畅快。 连带看老祭酒,都顺眼了许多,谦虚道: “还行,还行,主要是我那弟子齐平,偏要赠诗于我,我不要,还不行,嗨,当真恼人。” 袁梅维持笑容,心中mmp…… “咦,赵博士这是……”忽而,席帘停步,朝窗内望去。 就见赵博士趴在书案旁,脸庞红润,眉飞色舞,手不释卷。 那模样,便与他读到好诗一般无二。 连两人到来,都未察觉。 席帘心中一动,抬手一招,那小书倏然飞起,宛若乳燕投林,落入他手。 赵博士大惊失色:“袁祭酒……席先生!不要!” 席帘傲娇地哼了一声,叛逆地一挥手,制造旋风,将赵博士困住,这才慢条斯理翻看起来。 第一页,微微皱眉。 第二页,眼神鄙夷。 第三页,正文,略有惊讶:“这行文……倒比那市面读物强出许多,不错。” 第四页……第五页…… 神识覆盖下,他看的速度极快,到后来,手中书页更哗啦啦自行翻动起来。 渐渐的,席帘眸子越发闪亮,口舌生津,却不是因那艳俗桥段,而是为这作品本身。 “妙啊,妙啊……”席帘击节赞叹: “此文深切人情事故,真乃奇书.....” 待看到最后一页,“未完待续”四个大字,如遭雷击,召来赵博士,急切追问: “下面呢?” “没了……” …… 这一天,类似的情景出现在京都各处,一本浅黄封皮书册,流转于各大读书人之手。 凡购得书者,皆惊奇赞叹,口耳相传。 遍布京都各处的书铺老板们,突兀发现时而有人进店,也不看,只是神秘兮兮地求购一本闻所未闻的小书。 …… 数日后,某个傍晚。 当齐平穿着便衣,散值回家时,突然被一名形色鬼祟的人拦住: “这位公子,要书么?近来京都最火的那本,刚出的,第三册!” 齐平:?? 我给范贰的稿子总共才出了两册,你哪来的第三册? 他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第103章 突发案件(求追读) “啪。” 夜晚,小院的某个房间里,齐平将一本书摔在圆桌上,问:“怎么回事。” 屋内,齐平、范贰、齐姝三人围坐在小桌旁,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 所谓的“第三册”,自是虚假的,开头为不知名人士仿写,后续,乃用第一、二册填充。 俗称:盗版。 范贰表情沉重: “应该是京都的几个大书商出手了。 我这两日,便已发觉,世面流通大量盗版书,迅速铺开,找熟人打探过,应该是天下书楼为首的那群人做的。” 天下书楼……齐平听过这个名字,是京都最大的书商,且,笼络了其余几大书商,组成同盟,把控整个书籍市场。 是实打实的庞然大物,非六角书屋可比。 “这不合规矩。”齐平面色不大好看。 这个年代,并没有“知识产权”的概念,官府也不做保护,但书商行业内,却自有一套规矩。 若一家书坊,有新书刊印,将会将其悬挂于书坊门外,一定期限内,同行往往不会盗取。 “可也要人家肯跟咱们讲规矩。”范贰有些沮丧。 这几日,他全扑在生意上,倾尽人脉,抢先销售,但覆盖的人群,仍旧有限。 如今大书商倾轧下来,销售利润直线缩水。 “天下书楼背后是谁?你打听过没有?”齐平想了想,问。 既然对方不讲武德,齐平觉得可以从背景入手,京都的书籍市场不小,利润庞大,大书商背后必有关系撑腰。 范贰犹豫了下,说:“好像是徐府。” “哪个?”齐平愣了下,反问:“徐士升?” “恩。”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齐平有点牙疼了。 徐士升,六科给事中,当初因蛮商的事,与徐府大管事结了梁子,后来镇抚司介入,不了了之。 哪想,又撞上了。 有点难办啊……齐平清楚知晓,以自己的咖位,干不过徐士升,但也不能坐以待毙。 “背景上比不过,商业规模相距甚远……唯一的优势在于内容。” “书籍一册册售卖,对方没有后续稿子,就只能跟着抄,所以,这里面存在一个时间差。” 齐平思衬着,房间里也安静下来。 范贰愁眉不展,齐姝亦然——这么大的事,终究没瞒过穷苦少女。 齐姝对此书的反应,先是猛啐,待得知挣钱后,便改为催更了。 “咱们这几日,赚了多少?”齐平突然问。 提起这个,范贰露出笑容: “刨除刻印、雇佣货郎的花费,纯利约一百两银子。” 听到这个数目,齐姝眼睛都直了,她只知道卖书挣钱,没想到这般多,要知道,这才几天的功夫啊。 而且,还是出货量很少的情况下。 范贰所能找到的销售方法,无非是雇佣一些货郎,四处贩卖。 连南城都铺不满,何况整座京都? 这点钱,相对于理论可达的营业额,当真是九牛一毛。 可在齐姝眼里,已经是了不得的暴利,几天就一百两,卖上一个月,岂不是有上千两的进账? 要知道,内城的三进大宅,也才几千两。 外城更便宜。 几天挣了一套房……少女的三观遭受严重冲击,幸福就像龙卷风,把她刮蒙了。 “都投出去,一分不留。”齐平果断道: “我们唯一的优势,便是内容先发,所以,想要尽量少被大书商蚕食,必须在短时间,铺开更多的销售渠道。” “只靠货郎是不成的,而且,人越多,越难控制。 这样,从明天起,你尝试将我们的书,放到全城的书铺、书摊寄卖,定下一个出货价,多卖出的,都算对方的盈利。” “天下书楼的铺子大,但还有更多的书铺,可以为我们所用,只要让给他们利润,整个京都的书铺,都可以成为我们的渠道。” 齐平侃侃而谈。 旁边,范贰已经完全愣住了,只觉一道闪电劈入脑海,心想,还能这么玩? 这个方法并不难想,可在这时代,却并未有人用,因为极少出现过,一款如此畅销的书,出自一家小书铺的情况。 “这……简直的天才的想法!”范贰一扫颓势,只觉豁然开朗。 是啊,将自己的书供给他们,短时间铺开,等大书商们开始盗版,第一波红利已经被自己吃掉了。 这一刻,他看向齐平的目光,充满崇拜。 由衷认为,对方是被埋没的商业奇才。 “不要高兴的太早,这只是权宜之计。”齐平瞥了他一眼,说: “书籍利润惊人,眼下还好,等做大了,那些大书商很可能出手干预,勒令众多书铺不得拿我们的货,所以,这个招数只能短期用。 想长久做下去,必须把人往我们自己的铺子引。” 范贰猛点头,深以为然: “那咋办,难不成,把新书摆在铺子里?” 他有点纠结。 凉国在书籍这块的管制较为宽松,市面上,风月小说大行其道,比金瓶梅露骨的,不胜枚举。 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大会管。 但……此类书籍,终究存在隐患,他之所以,乔装打扮,上街兜售,而非在书铺内叫卖,便是有这个顾虑。 齐平摇头:“当然不行。所以,我准备再写一本书,放在咱们自己的铺子售卖。” 范贰愣了下:“你还有?” 齐平神秘一笑: “当然。而且是比金瓶梅更好,可以公开售卖的。 恩,到时候,你可以将两本书进行捆绑销售,告诉其余店铺,想拿最新的金瓶梅,就必须也拿一本我的新书。 只要第一册打出名气,再于书册内印上六角书屋的地址,不怕人不来。” 范贰惊为天人,没想到,齐平竟已算计好了一切,忐忑情绪一扫而空,身体充满了干劲: “那新书叫什么?” 齐平神情尊崇,一字一顿:“红楼梦!” …… 与范贰商谈细节后,齐平回屋,准备连夜肝稿。 房门却被敲响。 “进。” 穿着小衣,身材相比在河宴,丰腴了几分的齐姝推门进来,小脸上,满是凝重和纠结。 “怎么了?”齐平笑问。 穷苦少女蹙起细细的眉尖,认真地,用黑亮的眸子看着他: “我觉得好像在做梦,我们真的赚到那么多钱了吗。” 齐平笑呵呵:“当然了。” 齐姝想了想,心疼道: “我们不要和那什么书楼争好不好,少卖一些,也没关系,已经赚的很多了啊。” 她心疼即将花掉的一百两银子。 齐平莞尔,想给她科普下经济学和商业逻辑,但想了想,还是放下毛笔,揉了揉妹子的头发,轻声说: “我们可以过上更好的日子的,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吗? 大哥会给你买个大宅子,雇上一堆丫鬟婆子,让你做个大户人家小姐。别人有的,你也都要有。” 齐姝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嘴角微微扬起,有些憧憬起来。 “回去睡觉吧。” 齐平催促,望着小丫头的背影,笑了笑,扭头忙碌起来。 …… 翌日清晨。 肝帝齐平将稿子一气丢给范贰,便甩手不管了,说到底,抄书售卖,为的是赚钱改善生活。 齐平对经商,真没啥兴趣。 春日的晨光清澈灿烂,齐平骑着马儿,哒哒哒进了内城,朝衙门赶。 一个月的“新人期”即将结束。 齐平也开始逐步参与衙门日常事务。 到门口的时候,好巧不巧,正看到裴少卿骑马,自对面赶来。 唇红齿白的少年郎骑在马上,拎着两个牛皮纸袋。 “给你的。”裴少卿随手丢来一个。 ……这么好,暖男行为……齐平乐呵呵打开,是油炸鱼丸,还温热着,每个丸子上扎着一根木签。 咬一口,倍儿香。 “谢了。”齐平眉开眼笑,两人并肩进了衙门,准备在点卯前将其消灭掉。 “头儿,吃了吗?” 待走入议事堂,看见端坐的余庆,齐平捏起一颗丸子,借花献佛。 肤色黝黑,不苟言笑的余庆看了他一眼,平静道: “来的正好,方才衙门李千户麾下校尉找来,说昨晚神机营死了两名军卒,涉及超凡。请你过去帮忙断案,吃完了就过去吧。” 顿了顿,又看了眼裴少卿:“你也跟着。” “啪嗒。”齐平手里的丸子掉了。 妈蛋,新人保护期一过,果然来任务了。 第104章 非人哉!(求追读) 都是一个衙门的,其他堂口同僚求援,齐平没理由拒绝,吃完了丸子,两个难兄难弟拍拍屁股,起身,找到了求助者。 一共三人,两男一女,皆着锦衣。 为首的是个身材敦实,嘴唇很厚,三十来岁的男人,另外一男一女,伫立其后。 齐平抵达时,目光瞬间被那女子吸引。 约莫二十不到,身材高挑,长腿蜂腰,面容姣好,柳叶眉刀子般锋利。 脑后,竟是一条垂至腰间的单马尾,用红头绳束着。 这发型在凉国较为少见。 身后,负着一柄极巨大,造型夸张的黑色大斩刀。 一个字:“飒”! 衙门里还有这种风格的妹子? 齐平惊了,很羡慕,但想想唇红齿白的裴少卿,又不羡慕了。 “我叫周方,李大人手下百户,见过齐校尉、裴校尉。”敦实男人露出笑容。 他身后,青年也报出名字。 唯有那飒飒的大刀妹,抱着肩膀,撇开头去,不说话。 ……还挺高冷的,不过这情商就低了啊……齐平吐槽。 周方也略显尴尬,他本来没想带她过来,但偏要跟着。 “承蒙周百户看得上我兄弟二人,我们边走边说吧。”齐平温和笑道。 “好。” 大家都不是纯粹官场油条,没那么弯弯绕,寒暄过后,便上马朝城外走,速度不快,主要方便交谈。 周方当即将情况简略描述了一番。 经过很简单: 昨晚,府衙接到神机营报案,说有军卒疑似被修行者所杀,因并非寻常案件,涉及超凡,故而,府衙不敢耽搁,将事情转到镇抚司。 由周方接下,在得知具体情况后,意识到此案恐棘手,恰好,因前几次表现,齐平在衙门里声名鹊起。 周方想了想,便过来借人,一同去看看。 “修行者?确定吗?”齐平听完,严肃起来。 天子脚下,军卒被杀,等同于挑衅朝廷,非同小可。 周方点头: “我收到的消息,那两名军卒死状极怪异,没有挣扎打斗痕迹,全身血液被吸干,恐是某种邪恶秘法导致。” 啊这……难不成还是个吸血鬼……齐平惊讶,心中凛然。 历数他破获的案子,多为武人犯案,涉及术法较少,这次却迥异。 “呼……不慌,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弱鸡了,遇到危险也扛得住。”齐平自我安慰着。 又问了下细节,周方因未亲眼目睹,也说的不太详实,齐平便不问了,想着到现场再看。 一行人提起马速,朝城外赶。 途中,齐平发现,那高冷的大刀妹时不时偷瞄他,却也不是女孩爱慕的眼神。 “我脸上有花么?”齐平纳闷,求问裴少卿。 后者淡淡一笑,示意他拉开距离,这才说:“你不认识她?” “她谁啊。” “洪娇娇,衙门里的天才女校尉,一手刀法出神入化,修行天赋极好,恩……虽然比你差一些。”裴少卿解释。 洪娇娇?没听过……“等等,她姓洪?”齐平突然问。 裴少卿笑道: “是啊,她是洪千户的女儿,没想到吧。” ……别闹,就洪庐那样子,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女儿?基因变异还是老王助力? 齐平一口老槽卡在喉咙。 心说怪不得那样看我,大概因为进衙门那天,与洪庐的矛盾吧。 不过那事早过去了,洪庐扭捏地送药赔礼,齐平也就没计较了。 …… …… 神机营乃军营,驻地不在城内,而在东城外的郊区。 一行人快马奔行,不到一个时辰,便望见了那浩大的营地建筑。 同时,也望见了一座更为庞大的山林。 那是“东苑”,即,皇家园林,天子狩猎的场所,因其内部有一大湖,又名“东海子”。 占地极广,四周有用砖石磊成的矮墙,禁止京都民众进入,内部,只有部分名为“海户”的户民,类似护林员的角色。 视线再往北,东苑尽头,一座山峦拔地而起,乃“寿山”,即,皇家陵园所在。 一行人出示腰牌,进入军营。 就见校场上,有骑兵列阵,枪兵打靶,进行训练,枪声络绎不绝。 “周百户,各位校尉请这边来。”迎接他们的是一名中年武官,自我介绍,乃是新上任的“都司”。 补的郑浩常的缺儿。 “好。”一行人转到一处营帐,外头有人把手,武官面容沉痛,解释说: “尸体就在里面,我们带回后,便没有动。” 周方颔首,却是扭头看向齐平,做出邀请的动作。 这一幕,看的武官愣神,意识到,这少年校尉似地位不同。 “这位是齐平,齐校尉,我镇抚司的‘神捕’,前些日子的仇杀案,便是他破获的。”周百户解释。 武官一愣,肃然起敬。 林国忠平反的事,京都人尽皆知,却不想,破案的竟是此人。 “侥幸而已,先看案子吧。”齐平一笑,迈步进了营帐,便见地上,并排躺着两具干尸。 穿着军卒软甲,身体萎缩,肌肉干瘪,如同风干了的橘子皮。 胸口位置,衣甲各有一条尺长的刀口。 神态平静,双手垂着。 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呕……” 跟在后头的洪娇娇见状,干呕了下,齐平也是头皮发麻。 要说,他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一般尸体,无所畏惧。 但这两人,浑身血液被抽干,导致躯体缩水,当真是难以形容的可怖。 “人在何时何地死的,又是何人发现的?”齐平忍住不适,问道。 武官回答:“具体时辰,不好说,但大概在昨夜子时。 这两人,昨夜轮值,在军营外夜巡,到了换班的时辰,却未抵达,轮班军卒忙沿着路线找寻,发现时,两人便是这般,躺在地上了。 周围有些散落的血液,但不多。” 齐平扬眉,盯着他: “没人听到动静吗?” 武官摇头,苦笑道: “此处本就人烟稀少,且为军营,谁能想到,会有这等事。” 明白了……就是安逸太久了,巡逻松懈,反应缓慢。 不过,在京都,敢跑到军营附近杀人吸血,这凶手未免太莽了吧,生怕没人抓他? 旁边,周百户,裴少卿等人闻言,也是皱眉。 前者神色低沉,怒道: “帝国境内,修士众多,也不乏跋扈凶徒,可胆敢如此,当真匪夷所思。” 话落,长腿细腰高马尾,背负一柄拉风大斩刀的洪娇娇突然开口: “这两名军卒可有共同仇敌?无论是近来的,还是早些年的。” 声音清冷悦耳。 说完,还扬起柳叶眉,得意地看了齐平一眼。 那意思,似乎在说:我早知道你的办案套路了,我也会了。 齐平无语,心说你跟我挤眉弄眼干啥,咱也不熟。 武官摇头: “不曾有,这两人都是京都本地人,家室清白,且未成婚。否则,也难以进入神机营。” 啊这……洪娇娇一呆,哑火了。 表情茫然。 心说,你咋不按套路出牌,这下该怎么办。 营帐内,一时沉闷下来,无人说话。 被寄予厚望的齐平一言不发,眉头紧皱,似乎被难住了,只是站在尸体旁,静静看着。 周方全无头绪。 洪娇娇闷不吭声。 不知名青年校尉木头一样杵着,存在感低极了。 过了好一阵,裴少卿试着开口道: “也许,没那么复杂,就是某个路过的修行者,随手杀的人呢。” 见众人看来,他有些局促,脸一红,说: “齐平往日跟我说起过,有一种案子,名为‘激情杀人’,便是如此。 没有计划,也没有目标,凶手临时起意,杀人后便遁走,最是难以追溯,往往成为悬案。” 激情杀人? 众人沉思,觉得有点道理,这能解释,对方为何会杀两个路人甲级别的军卒。 邪道修行者嘛,吸食人血,滋补自身,百无禁忌的。 “若是如此,便难办了。”周方眉头皱成“川”字: “京都这般大,那人只要小心些,如何找到?” 众人犯难。 就在此刻,突然,一个声音响在他们耳畔: “凶手未必在城内,我可能知道对方藏在哪了。” 众人一怔,豁然扭头,齐刷刷望向少年校尉。 难掩震惊。 啥?你这就知道了?发生了什么? 唯有裴少卿一脸淡然,瞥了大惊小怪的几人一眼。 “齐校尉,你说什么?”身材敦实,老实巴交的周百户眸光发亮,声音急切。 蹲在尸体旁的齐平拍了拍手,扭头,平静地看向他们,语气复杂: “凶手,不是人。” 第105章 有妖(求追读) 不是人……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惊,继而,便转化为茫然不解。 “什么意思?”周方,周百户下意识反问。 ……老哥你是听不懂还是怎样……齐平叹了口气,解释说: “我的意思是,杀死这两人的,未必是人类修士,也许,是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 众人表情古怪起来,都未想到这个答案。 高马尾,自始至终冷着脸的洪娇娇第一次对他开口: “为什么这样说?” 眼神有些怀疑。 齐平也有些无奈的样子:“答案很简单啊,看尸体就行了,你们都没有仔细看的吗?” 尸体? 都给吸成干尸了,还能看出什么? 裴少卿对这一幕太熟悉了,立即充当捧哏,解释说: “齐平说过,凡有接触,必留痕迹,尸体是第一案发现场,是线索的重要来源。” 齐平赞许点头,仍旧蹲在尸体旁,招呼众人来看,认真道: “我并非仵作,只初步观察了尸体,两人身上唯一的伤口,皆在前胸,想必凶手是自此开膛,吸走了全身血液。 那么,你们觉得,这伤口是如何出现的?” “不是刀伤吗?”洪娇娇茫然。 齐平用看白痴的目光瞥了这蠢姑娘一眼: “当然不是,恩,若不仔细观察,的确很像刀伤,可你们端详细看,这伤口与刀刃痕迹迥异。” “刀刃锋利,开口光滑,想要切开甲胄,胸膛,难以做到是第一点。 即便可以,其伤口深浅必不均匀,且,伤口整齐光滑,皮肉外翻……” “可你们看这个,伤口顶部,有明显的刺入痕迹,伤口粗糙,布满细齿,皮肤皲裂……这绝非利器所破,更像是……抓出来的。” 说着,他伸出手指,在自己手臂上抓挠出一条红痕,以作示范。 众人一怔,忍着恶心端详,发现果然如此。 不禁连连低呼。 齐平看向那名武官,皱眉:“这点并不难看出,你们都没发现?” 中年武官苦涩摇头。 是真没有。 主要……这尸体死状太可怖,一群军汉,五大三粗的,万一破坏了尸体该如何? 所以,搬来后,他们只粗略扫了眼,便认定刀伤。 哪里会这般,蹲下仔细观瞧? 齐平见状,也不好说啥,其实也不怪旁人,主要是……这伤口粗看去,的确让人难以想到,是抓伤。 “另外,还有一点,你们应该也注意到了。尸体身上,并无反抗痕迹,尤其是面部……恩,虽然干瘪了,但眼眶、嘴巴,都正常闭合。 说明,两人死亡,乃至被吸光鲜血的整个过程中,都非正常状态。” 齐平起身,吐气道: “这太不正常了,如此剧痛,怎么毫无表现?除非……” “除非,他们当时被某种力量干扰了神智!”周方脱口道。 齐平点头: “是的。综上,凶手应该是先用某种术法,将两人精神控制,甚至于,泯灭了精神,然后,才用利爪,剖开胸膛,抽走血液。 前者人类还能做到,可后者……典型非人,除非,是一名身体异化的修士。” 他指的,是类似不老林狂化的那种。 但齐平曾近距离观察过,不老林秘法狂化后,也不会有如刀锋般的利爪。 所以,他内心还是倾向于非人。 “如此说来,莫非是什么妖物?”周方凝重道。 这个世界有妖,虽大都居于遥远的妖族国度,为北方军拦在横断山脉外。 但,帝国内部,仍不免有散落妖物流窜。 其杀伤力,不逊于一二境武师。 “有可能。”齐平严肃道:“若当真是妖物袭杀,那便不大可能入城,且,绝非途经此处,激情杀人,而是……狩猎!” “那军营附近,哪里最适合妖物生存?” 话落,所有人都猛抬头。 洪娇娇大大的眼睛亮了,抢在所有人前头喊道: “东苑!” 齐平轻轻叹了口气: “没错,这附近,最适合的,便是这座皇家猎场了。” 顿了顿,他看向武官: “为做确认,劳烦这位大人带我们去案发地看下。” 后者忙应声,心服口服,为众人带路。 周方与另一名校尉叹服,暗道,这少年同僚果真名不虚传,只看了几眼,便有了方向。 长马尾,负大斩刀的洪娇娇咬着嘴唇,眼神复杂。 却只是轻哼了一声,扬起下巴跟上。 …… 案发地在军营北方,靠近东苑的方位。 当一行人抵达,便看见了地上的少许血液,滴滴答答,如雨打。 “就是这里了。”武官说。 齐平低头观察片刻,吐了口气,皱眉道:“就只这些?” 武官点头。 “痕迹呢?周围有无行走、爬行痕迹残留?”齐平追问。 武官一愣,尴尬道:“昨晚太黑,还没来得及看。” 齐平无语。 心说我懂了,你们不是笨,完全是懒,报给府衙后,就指望别人破案,别的啥也没做。 绝了。 好在,武官态度不错,立马与其余人一起,向四方搜寻。 齐平等在原地,脚下是黄泥土路,面朝北方,身后是军营,前方是矮墙后一望无际的山林。 时值上午,阳光泼洒,映照的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这边有脚印!”忽而,前方校尉惊呼。 众人忙赶去,就见地上当真,有两个模糊不清的脚印,绝非人类,四趾,与成年男子足长相仿。 具体是哪种兽类,却看不出。 “再往前找找!”齐平沉声道。 很快的,众人又在十数丈外,找到第二对足迹。 “齐校尉所说,恐怕是真的。”周百户既兴奋,又心惊,道: “这脚印相隔如此之远,绝非寻常野兽能达,只有妖物能为。恐,当真藏在东苑山林里。” 皇家猎场成了妖物老巢?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众人心头凛然。 长腿大刀洪娇娇见状,柳眉倒竖,生出杀意来。 这一刻,她终于流露出些许,与洪庐相似的气质: “我们进山吧,这么多人,干脆除了它!” 众人意动。 等闲妖物虽强,可他们有五人,应付起来问题不大。 “齐校尉,你如何看?” 周方却未做主,而是看向了屡破案件的少年。 后者正眯着眼,眺望前方,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无比耀眼。 闻言,齐平方收回目光,想了想,突然说: “你们有没有觉得……有点不对劲?” 第106章 齐平的夺命十连斩(求追读) 不对劲? 晚春的城郊,风吹起洪娇娇的马尾,千丝万道。 她疑惑地看来,英气勃勃的眉眼间,是浓重的不解。 齐平看向中年武官:“你们相距东苑这般近,与内部的海户应有了解吧,近来,可有听闻死人?” 武官一怔,摇头:“不曾听闻。” 齐平平静道: “那就很古怪了啊,东苑虽人烟稀少,但,内里还是有些民户的,妖物嗜血,缘何放过海户,反来杀神机营军卒?” 对啊……为何会如此……几人点醒,洪娇娇反驳道: “也许,那妖物是昨夜才来的这边,杀人后,逃进的山里。” 这是她从“激情杀人”获取的灵感。 “有可能,”齐平并未反驳,想了想,对武官说: “劳烦都司派人,去找海户们探问下,昨夜,或近期,可有异常。” 武官点头,当即差遣军卒去问。 众人等待了一阵,几名军卒方返回: “禀大人,周遭海户近来,并无失踪或死亡,不过,昨夜的确曾听闻,山中短暂兽吼。” 洪娇娇眸子一亮,难掩得意:“我说的没错吧!” 恩,从逻辑上看,的确讲得通……齐平捏了下眉心,吐气笑道: “也许是我多想了。” “既然如此,那便进山看看吧。”周百户决定。 无人质疑。 虽说,皇家猎场有禁令,但镇抚校尉也有便宜行事之权,这等事,回去补个手续就行了。 …… 为免影响战斗,一行人将马匹寄存于神机营,步行循着妖物脚印方向,踏入东苑。 很快,进入森林猎场中。 毕竟是皇家猎场,并非荒山,种植的树木,也都根根笔挺,多为高大的落叶乔木。 草木苍翠,地上,还铺着未腐烂的叶子。 脚踩上去,很是松软,阳光被树木切碎。 周方分配了阵型,由他打头阵,洪娇娇与另一名校尉为侧翼。 裴少卿与齐平殿后。 “妖物多昼伏夜出,这时,只怕藏在哪里沉睡,林子地形复杂,脚印怕是找不到了。” 周百户自怀中,取出几张符箓,分给众人: “激发此符,可开启灵视,距离只要够近,便能察觉异常。” 齐平接过,学着裴少卿的操作,将符箓罩在双眼上,渡入真元。 倏然,其燃烧为一团火焰。 齐平只觉双眼冰凉,眨眨眼,再看去,世界仍是那般,只是众人身上都散发出元气微光。 仰头望天,天地间,也似游离着些许元气,只是极淡。 ……厉害了,所以,光芒不同代表修为高低? 齐平倍觉新鲜,很快对众人实力有了了解。 周方应该没到洗髓,但真元,在几人中最为浑厚。 其次,是洪娇娇,然后是自己与裴少卿,没名字校尉最后。 “哼。”见齐平盯着自己看,大刀妹扬起下巴,高傲地拖着黑色大斩刀往前走,丢给他一个背影,马尾一晃一晃的,还挺好看。 这姑娘似乎在查案上,始终跟他暗暗较劲,偏生,脑子也不大聪明的样子……还挺有意思的。 齐平笑笑,浑不在意。 “你走的神符一道,虽说已跨入二重,但仍要小心,避免近战。”裴少卿叮嘱他。 我觉得我可以……齐平就不服气了。 心说掌握奔雷劲的我,已经不是上个月的齐校尉了。 …… 一行人继续前行,也看到了许多野兽,比如林间成群的小鹿,天上徘徊的飞鸟。 国家大型动物保护区了属于是。 许是慑于众人的强大气息,沿途,鸟兽散去,不知走了多久,就在准备停下休息时。 忽而,周百户喊道:“有发现!” 众人一惊,忙跟过去,绕过一丛灌木,见到前方出现一片空地,其上,有一座小屋。 在“灵视”下,齐平发现,屋中有微弱的元气波动。 “小心!”周方叮嘱。 众人肃然,散开包围圈,缓步靠近,那屋中事物,似毫无察觉。 然而,就在这一刻,齐平突然一阵心悸,只觉脊椎骨,有一股寒气蹿升,脑海中,沙漏突兀地震动了下。 就仿佛……将某种侵袭而来的力量,排挤出去。 “嗡!” 与此同时,小屋内,那元气光点突兀转为红色,如同烈焰,一道无形的精神波动,以其为中心,朝四周荡开。 将众人笼罩在内。 “不好!快退!”周方变色,只觉,大脑一阵晕眩,思维凝滞,视野发黑。 那是遭受“神识攻击”的特征。 他心神巨震,那妖物的力量,超出他的预想,然而就在此刻,众人头顶,突兀传来呼啸。 齐平按住眉心,抬头望去,瞳孔撑大。 只见,被树木切成圆形的天穹上,一只黑影疾速放大。 那是一只一米多长,翼展两米的“海东青”。 此刻,那猛禽的羽毛,泛着黑铁的乌光,如箭矢,朝众人撞来。 “闪开!” 周方怒吼,抛下小屋,扭身杀来。 齐平飞起一脚,将裴少卿踢飞,抽刀只来得及横在身前,继而,视野一花,整个人被翅膀扫中,朝远处掀飞过去。 身材敦实,平平无奇的周方,竟于此刻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一刀劈来,与海东青双爪碰撞。 发出金铁轰鸣。 火星四溅。 “这么硬?”周方骇然,意识到,这猛禽,也非凡俗。 一击之下,海东青振翅飞起,狂风扑来,卷起漫天枯萎叶片,如倾盆大雨,簌簌落下。 “缠住它!”周方厉呵。 知晓,若任其腾空,无论是攻击,还是遁走,局势于己方都极为不利。 ……倏……裴少卿刚自地上爬起,闻声掐诀念咒,青色藤蔓绵延生长,如长鞭,缠绕猛禽。 另外一名校尉,也挥刀上前,欲要扑杀。 “唳!” 海东青大怒,悬在半空,一道黑气卷过全身,那一根根黑羽,竟如箭矢,朝众人射杀。 “噗!噗!” 黑羽极坚硬,宛若子弹,青年校尉瞬间受伤,被周方踢飞,后者手中刀舞成圆盘。 “叮叮叮叮!” 将黑羽阻拦在外,裴少卿操控青藤,将自己拉起,吊在树上,躲避攻击。 “娇娇!斩首!”周方大急,若是平常,众人配合下,击杀这妖物不难。 可此刻,一来受到神识攻击影响,二来,对方自空中突袭。 一时间,竟已到生死边缘。 苦苦支撑,一个不慎,他或许能活,可在场几人,只怕,至少要留下一两条命。 “是!” 洪娇娇正按着剧痛的头颅,闻言,咬牙娇叱,双手紧握刀柄,缕缕真元灌注其中。 那造型夸张的大刀,高频震动,显出烙铁般的红热。 长腿与蜂腰,绷起惊心动魄的弧度,这一刻,她如箭矢般奔来,于“箭雨”中闪避,双手拖着一柄长刀。 刀锋犁开泥土,在地上留下漆黑的痕迹。 拖刀术! “死!”洪娇娇暴吼一声,跃上半空,刀锋在后,宛若一弯残月升起。 “嗡……” 可就在这一刻,小屋内再度爆发出神识攻击,众人变色,洪娇娇真元紊乱,一口鲜血喷出。 斩刀未建功,便颓然跌落。 周方亦气力中断,被两只黑羽击中,痛呼一声,狼狈翻滚。 众人溃败,面露绝望。 就在这一刻,突然间,一道璀璨流光,自不远处奔来。 那是一个字。 一个,“封”字。 神符毫无阻碍,瞬间烙印进海东青体内。 “封禁!” 猛禽倏然静止,停在半空,仿佛中了“石化术”,那夺命的黑羽,也不再飚射。 “少卿!配合我!” 齐平踏步奔来,每一步落下,都溅起大蓬枯叶,他的脸庞只有平静,眼神冷厉无比。 若是细听,便会发现,他的躯体内,发出金铁轰鸣。 奔雷劲! 开启! 全属性翻倍! 这一刻,齐平快如闪电,双脚跃起,踩着一条青藤,朝海东青狂奔,手中佩刀真元迸溅。 瞬间切入猛禽躯体。 一斩 二斩 三斩 …… 十连斩! 这一刻,在地面上众人眼中,被高木切成圆形的天穹上,一只猛禽挡住了太阳,黑暗中,划过交织纵横的,银色的细线。 那是残留的刀痕。 狂风骤雨,迅若奔雷。 “唳!” 下一秒,海东青终于自“封禁”中解除,怒不可遏地发出叫声,然后,它便惊恐地看到,自己分裂为一枚枚碎块。 混着血雨,跌在地上。 生机断绝!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躺在地上的洪娇娇,只见少年校尉飘然落地,扫了她一眼: “没事吧?” 第107章 巫(求追读) 东苑山林内。 海东青的血如雨滴,淅淅沥沥,打在女校尉英气的脸庞上。 “没,没事。”听到齐平的问话,洪娇娇愣了下,方才略显慌乱的摇头说。 齐平没在意她的语气变化,双手拄刀,立于原地,眯着双眼,复又望向其他人: “大家都还好吧。” “没死。”裴少卿拽着青藤,人猿泰山般落下,吐了口气,笑道。 周方拔下身上黑羽,轻轻咧嘴,用真元封住伤口,又去看了下无名青年校尉。 确认并无生命危险,才神情震撼地看向齐平,语气复杂: “你……刚才,那是秘法?” “对。”齐平坦然承认:“一门消耗真元,换取短暂爆发的法门。”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却没有追问。 并不熟悉的情况下,贸然打探他人秘术,乃是大忌。 方才,齐平的表现虽然令人惊叹,堪称力挽狂澜,但考虑到,他最早脱离战团,受到神识伤害较小,且在海东青被众人吸引住时,完成偷袭。 倒也说得通。 只有齐平知道,他并未遭受到第一轮攻击。 脑海中的沙漏,替他挡下了那袭入脑海的力量。 “还没结束,屋子里的东西还在!”齐平神情凛然,拄刀伫立,提醒道。 众人一个激灵,方回神。 有所松缓的神经再度绷紧,望向那林间小屋,露出凝重的神情。 方才斩首失败,羞惭不已的洪娇娇上前一步,娇叱一声,黑色斩刀辟出,真元凝聚,甩出一道浩大刀气。 “轰!” 瞬间,整座小屋被轰塌,断裂木板飞溅,与此同时,众人也看清了内部情况。 皆神情大变。 “啊!” 青年校尉惊呼一声,眼神惊悚。 齐平也瞬间眯起了眼睛。 只见,那小屋内,竟堆满了干尸! 不只一具,恐怕有近百具,穿着各异,都是寻常百姓,因化为干尸,故而,并未腐烂,勉强能看出。 其大多为少男少女,最大的,也才二十多岁。 死状与神机营军卒类似,剖开胸膛,吸干了鲜血。 密密麻麻的干尸堆成小山,随着木屋崩塌,尸堆也垮塌下来,显露出,地板上以鲜血绘制的诡异法阵。 花纹密布的阵法中心,则是一根怪异石柱,约莫半米高,此刻,布满裂纹。 “这是……”裴少卿脸色变得很难看: “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周方踏步上前,观察片刻,深深吐了口气,沉声道: “是巫师血祭秘法,这石柱上,曾附着某种术法,不过,已经耗光力量,损毁了。” 巫……齐平心中一动。 他知道,这是草原蛮人内部的修士名称,蛮人里,有巫师存在,类似凉国的道门修士。 巫师以血肉秘法闻名于世,但具体如何,他就不清楚了。 按照周方的说法,此乃炼化活人精血的邪恶法阵,方才的神识攻击,则是木屋主人留下的“防御设施”。 “难道说,杀人的是蛮族巫师?”洪娇娇银牙紧咬,气的浑身发抖。 看到这一幕,她已怒极。 周方却摇头,说:“未必。法阵虽来自巫师,却并非只有他们能使用,无论是人族修士,还是妖族,都可以布置。” “那方才那只海东青……”裴少卿提问。 周方:“恐怕同样是凶手留下的后手,与这石柱一般,皆是为防止有人踏入此地而设。” 没人觉得,那海东青便是“凶手”。 虽说,那的确是一只实力不俗的妖物,可怎么看,都不大像真凶。 无论是现场脚印,战力,还是智慧。 你能想象一只猛禽,蹲在地上,用爪子布置法阵么……画风太诡异了。 而且,能布置法阵,说明那绝非普通“妖物”,更可能,是真正的“妖族”。 念及此,众人脸色愈发难看。 齐平眼神中,却闪过一丝狐疑,说: “如果这些,当真是那只‘妖’布置的,它此刻并不在这里,那事情就复杂了。” “哦?”众人看来。 齐平解释道: “还记得,进来前,我曾说过不对劲吗? 倘若说,杀人的妖是昨夜才逃入这里,一切还说得通。 可你们看到了,这么多干尸,绝非一夜而成,恐怕,那只妖在此处盘踞已久,且具有极高的智慧,所以,才没有去猎杀东苑的海户们……” “可是,它却一反常态杀了巡逻的军卒,并且,连尸体都未带走,这太怪异了,完全说不通。” 众人一怔,表情凝重起来。 是啊,这根本说不通。 充满了矛盾。 “也许,那妖昨夜便准备抛弃这里,所以返回东苑路上,随手杀了人,不再掩饰,之后便离开了。”洪娇娇尝试发动智慧。 旋即,就见一群人投来看白痴的目光。 “若是要离去,又怕人发现,为何不讲干尸填埋?或者,直接把这屋子毁了。若不怕人发现,又为何布置这诸多手段?”周百户有点心累。 洪娇娇郁闷地垂下头,烦躁道: “那你们说,是怎么一回事?” 齐平想了想,摇头说: “或许,其中存在某些我们尚未知晓的内情。 眼下的任何猜测,都无法证实,当务之急,是通知衙门,加派力量调查。 那妖物若未离开,随时可能回来,以我们的状态,恐怕无法抵御。” 周方点头。 那海东青不逊于引气三重,那么,其背后的妖族强者,恐怕堪比洗髓境修士。 不是他们能对付的。 “齐校尉所言有理,我们立刻回衙门汇报。”作为百户的周方下令,一行人当即撤离。 “齐平,快走啊,你还站在那作甚?”裴少卿好奇问道。 “……你过来。”齐平一脸严肃。 裴少卿茫然靠近。 就听同僚平静道:“背我。” 裴少卿:?? 先是释放神符,又开启“奔雷劲”,齐平气海内真元几乎枯竭,若不是拄着刀,早趴下了。 …… 就在一行人快步离去,联络神机营封锁现场时,东苑,那座被称为“小东海”的湖泊内。 湖底。 一道如人类般,盘坐在淤泥中的黑影,蓦然睁开猩红色的眸。 第108章 夜赴金风楼(求追读) 当等在军营的武官看到,镇抚司小队狼狈返回时,吓了一大跳。 而等他得知,东苑内部藏匿疑似妖族强者据点后,惊吓便成了凝重。 神机营驻地于此,同样有看护园林的职责,而这偌大军营内,虽不以修行为主,但骑兵配合火器,同样有着镇压一切的底气。 “各位放心,我等立即派兵,那妖族强者胆敢现身,必教它有来无回!”武官拍胸脯保证。 众人安心,朝衙门策马狂奔。 半个时辰后。 抵达镇抚司大门,众人下马,周方认真道: “齐校尉、裴校尉,事情紧迫,我等要立即回院禀告,此番辛苦二位了。” 齐平已恢复了些,笑道:“您太客气了。” 犹豫了下,他问道:“不知周百户准备从何处查起?” 周方回答: “第一,派更多高手过去,守株待兔,若那妖族返回,或可擒拿。 第二,派人仔细询问周边海户。 第三,若无思绪,或许,可以尝试求助道院,请那边派人来,毕竟……道门弟子在处理此类事件,得天独厚。” 不愧是国企领导,开口就是一二三条……齐平赞叹。 “道院未必肯派人来吧,”裴少卿迟疑道:“此案涉及层次还有些不够。” 凉国内,道门地位特殊,这点,从其总坛伫立于皇城内,便可见一斑。 “只能试试,”周方苦笑:“若是衙门能自行解决,最好。” 齐平沉吟了下,开口道:“还有一个方向,周大人可以尝试。” “哦?”四人看向他。 经此一事,对于齐平的能力,周方等人满心钦佩。 “死者。”齐平严肃道: “那屋中死者,数量极多,且多为少男少女,从何而来? 既非周边海户,便,只可能来自京都。 稍后,可将尸体带回,联络京都各县衙门,询问近期失踪百姓,与之对照,或可有所发现。” 周百户一愣,抱拳拱手: “多谢。” ……就只口头感谢,没点表示?齐平欲言又止。 这时,杵在旁边,高马尾,柳叶眉的洪娇娇突然扭捏了下,蚊呐般,小声道: “谢了哈。” “你说啥?”齐平没听清,疑惑看她。 “……”洪娇娇噎了下,赌气般大声道:“我谢谢你!” 说完,扭头跑开了。 齐平一头雾水,看向裴少卿:“她是不是有病?” …… 辞别同僚,齐平两人返回自己堂口,找到了余庆。 “回来了?情况如何?”余庆不疾不徐,合上公文,问道。 “卑职幸不辱命。” 齐平当即,将事情经过转述一番,末了道: “周百户去上报了,我不好凑过去,便回来了。” 听到一半,余庆便坐直了身体,待听完,皱眉道: “竟有此事。” 帝国雄踞中原,京都更乃天下第一大城,高手如云,一般来讲,没有哪个超凡者会在这里搞事。 无论是人,亦或,是妖。 “头儿,京都……妖族多吗?”齐平迟疑了下,问道。 余庆摇头:“极少。不只是京都,便是在其余州府,也极少。” 顿了下,他突然看向齐平,狐疑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察觉出,手下小弟表情的异样。 齐平犹豫了下,试探道: “我前段时日,曾听闻,道院里有妖,但不知真假。” 余庆愣了下,才明白他想说什么,摇头道: “我不知你从何处听来的,道院内,的确有几位妖族。不过,它们绝不会是凶手。” 还真有……齐平深吸了口气,心中震动。 在得知凶手可能是妖族强者后,齐平便想起了前些日子,在街上偶遇的那架“马”车。 当时,他恍惚间,曾看到车内坐着一只,有着白狐脸孔的身影,但无法确定。 如今,余庆给予了肯定的答案。 “为什么不会?”齐平不掩饰心中疑惑。 余庆摇头,不愿多谈,只是说: “这些不是你该打听的,但凶手绝不会是它们,在道门首座眼皮子底下,它们也做不到这点。” 道门首座……那位坊间传闻的神仙人物? 这世间,最强大修行者之一? “行了,你们去休息吧,涉及到洗髓境强者,衙门里有人会处理。”余庆挥手赶人。 “是。” 两人拱手,离开议事堂。 虽满心疑惑,但齐平有自知之明,打个海东青都费劲,洗髓境的强者,不是他能应付的。 …… 衙门中午的饭菜不错。 齐平要了酱肘子和米饭,配上一碗香浓的鲜鱼汤,美滋滋。 又在值房里跟同僚摸鱼了一个下午,等太阳西沉,齐平结束喝茶看邸报的状态,换上便服,准备回家。 这时候,周方却过来了。 同样卸下了锦衣与佩刀,夕阳里,笑容满面的: “齐校尉、裴校尉,别忙着走了。” 齐平扬眉,露出笑容: “周大人怎么来了,莫非,是东苑的案子有了进展?” 身材敦实,老实巴交的周百户摇头: “与案子无关,千户大人亲自带人去那边了,还没消息。我们几个,留下养伤。” 对哦,你上午中了两箭……齐平点头,疑惑道:“那您来?” 周方露出老大哥的笑容: “上午时候,太匆忙,无暇答谢。今晚我请客做东,咱们找个地方,放松一下。两位务必不要推辞。” “原来如此,咦,那洪校尉他们不一起?”齐平问。 周方叹道:“一个伤重不便,一个嘛……毕竟是女儿家,去桃川河那边,不方便。” 哦,原来如此…… “等等,去哪?”齐平愣了。 “桃川河啊。”老实巴交的周百户理所当然道。 …… “放行!” 内城门,随着守门军卒低喝,三名校尉出了内城,前往桃川河,胭脂巷。 对于老周的提议,齐平与裴少卿起初严词拒绝。 大呼不可。 但架不住周方苦劝,甚至搬出“你不去,就是不给我老周面子”大法,齐平考虑了下,与同僚搞好关系,很有必要。 只好同意。 “周哥,我家里妹子还等我回去,吃喝饮酒可以,但别的,就免了吧。”路上,齐平认真道。 裴少卿深以为然。 都是洁身自好的好同志。 周方无奈,只好点头,想了想,提议道: “既然如此,那便去金风楼吧,妙妙姑娘琴艺一绝,那边的‘玉露酒’口味极好,如今不接客,想来人不会多。” 关于林妙妙不再接客的消息,齐平也有所耳闻。 据说,因王显与武功伯大公子之死,致使这位花魁娘子黯然伤神,性格大变,竟宣布,就此转为清倌人,卖艺不卖身。 消息传出,舆论大哗。 金风楼东家尝试施压,然,往日性子柔弱,哭哭啼啼的妙妙姑娘一改常态,极为坚决。 若是寻常女子,反抗自然无力。 可身为金风楼头牌,其拥有足够的底气,况且……说是烟花柳巷,但来这边的客人,也未必就是奔着身子。 还有很多,只是找个场所,方便应酬。 故而,清倌人的生意同样能做。 周方虽为百户,但与即将晋升千户的余庆无法相提并论,面对冉冉升起的齐平,有心结交。 既然要请,那自然不好吝啬,要奔着高规格去。 “好吧。”齐平想了想,没有拒绝。 只有他知道,林妙妙这般决定的真正原因。 …… 谈话间,一行人抵达湖畔。 夜色深沉,桃川河上,灯火通明,传来丝竹管乐之声。 岸边的胡同,则是一长串的,装饰清雅的小院。 似乎,无论何时来此,都是一般无二的热闹繁华。 一行人下马,搭乘岸边的小船,渡水前行,船上,齐平负手而立,只觉清风拂面,心怀大畅。 仰头,望向天穹。 今夜京都无云,那无尽高远的宇宙星空背景里,明月高悬,一条灿烂的银河横亘天空。 亿万年的时光于星河间流淌。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齐平心有所触,呢喃诵读。 他穿越到这个世界,算是今人,还是古人? “你说什么?”裴少卿好奇问。 他没听清,感觉同僚在吟诗,可一个胥吏出身的校尉,与诗文……实在很难扯上关系。 裴少卿书香世家,但也不擅此道。 “没什么,上船吧。”齐平回神,笑了笑,不等放下木梯,脚掌点地,腾身跃上楼船,另外两人有样学样。 转眼,三人在船上小厮惊讶的目光中,落在甲板上。 “咦,齐校尉?周大人?您各位来了。”小厮堆起笑容。 周方默默看了齐平一眼,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旋即开口道: “本官今日与同僚来吃酒,前头带路。” 小厮闻言,却苦着一张脸: “各位大人,实在对不住,本来还余下三四个位子,可就在刚刚,来了几位客人,这会,阁里的位子已经占满了。” 三人一怔,很是意外。 第109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求追读) 人满了……听到这个答案,三人都有些失望,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总是令人不爽的。 虽然也没想做什么就是…… “这样啊,那……”齐平看向周方,便想说,换一家。 桃川河胭脂巷风月场所密集,这家不行,选别的就是。 周方脸色有些不好看,在他的角度,自己请客,结果门都没进去,要灰溜溜离开,太不像话。 至于更换地点,一来折腾,二来,几座上等青楼的头牌想必都是人满为患,本想着,金风楼这边人会少,结果不是。 此刻若走了,只能降低规格,这让好面子的老周无法接受。 “带我们过去看看。”周方沉声说。 小厮脸一苦:“大人您莫要动怒……” 风月场所,争风吃醋,抢夺位子的事情太多,若是起了冲突,会很麻烦。 周方平静道: “本官只是想与阁内客人打个商量,或许有相熟的,你带路就是。” 这……小厮闻言,只好前头领路。 “周哥,我们换个地方就好。”齐平劝道。 周方一摆手,露出豪爽笑容: “你都叫我一声大哥了,岂有这便离开的道理。” 说完,一马当先,齐平与裴少卿对视一眼,只好跟上。 …… 金风楼船有上下两层。 客人围坐,听曲饮酒的暖阁在一层,是个很宽敞的房间。 花魁娘子也会在此处陪客,若有入幕之宾,方会引向二楼床榻。 林妙妙如今上岸,娱乐场所就只剩下一楼。 当几人掀开绸布门帘,便看到了暖阁内的情景: 灯火明亮,角落摆放着各色盆栽,木质地板一侧,铺着白色的羊毛地毯,宛若云朵。 其上,几名穿七色彩衣,面容姣好,衣着大胆的舞姬翩翩起舞,往里,一架点缀桃花的屏风后,阴影绰绰,坐着一道身影,正在抚琴。 围成半圈的矮桌旁,坐着各色客人,吃喝交谈。 闻听脚步声,同时望来。 周方跨步而入,扫视一圈,没看到熟人,目光便落在那几名正要入席的年轻儒生身上,抱拳道: “这几位公子,可否打个商量,将位子转赠我等,我愿出银,请各位去别处吃酒。不胜感激。” 几人闻言,微微皱眉,似是不悦,其中一人拒绝道: “位子满了,你们去别处就是,我们是不让的。” 语气硬邦邦的。 都是年轻气盛的读书人,不太好说话的样子。 周方心中不爽,坚持道: “几位若愿,某愿多出一倍的花茶费用给诸位。” 花茶费……就是开桌子的钱,以林妙妙的身价,当真不菲了,翻一倍,那就是齐平几个月的俸禄。 老周也是大出血了。 哪知,那名儒生闻言,却是嗤笑一声: “谁差你那几个钱?不让便是不让,你这五大三粗的武夫,也配妙妙姑娘招待?” 周方身材敦实,气息剽悍,一副武人样貌,在这风月场所,处于鄙视链下层。 “你说什么?” 周方大怒,额头青筋直跳。 倒不是因被讥讽,主要,他身后还站着齐平与裴少卿。 顿觉落了颜面。 周大哥社会人,要脸。 那儒生身旁,一名风度翩翩的同伴蹙眉,迈步拱手,打圆场道: “这位客人,我这同窗并无恶意,我替他赔个不是。 大家来此,想来都不愿生事端,我几人,都是国子监学子,有日子未过来了,对妙妙姑娘实在思念的紧。 这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客人便不要勉强了。” 这话说的柔中带刚,还是拒绝的意思。 话里更点出国子监学子身份……恩,齐平知道,国子监内多为官员后代,这几人,都是官二代,或三代…… 家里长辈,没准就是朝中哪位大员。 周方笑了,心说官员好哇,老子专治官员,还跟我报号……这时候,屏风后,琴声停了。 一道身姿摇曳而来,正是林妙妙。 齐平望去,发现这位花魁娘子一袭白衣,妆容淡雅,青丝云鬓,点缀朱钗。 美艳的一张脸儿,也并无往昔的媚态,只是透出落落大方的仪态出来,不似风尘女子,反而有种大家闺秀的气质。 厉害了……在这地方呆久了,风尘气浓重,一举一动,都与良家差别甚大,林妙妙却完成了品牌升级。 怪不得生意还这般好……齐平点了个赞。 “两位莫要动怒,惊煞奴家了。” 林妙妙语气软糯,声音酥酥的,发挥性别优势,中和冲突气氛。 不少客人闻声,身子麻了半边儿。 纷纷招呼起来。 几名学子与周方,也暂时压下火气。 林妙妙目光扫过双方,在看到齐平时,怔了下,却很快恢复如常,抬起藕臂,自一旁捏起两杯“玉露酒”,分别塞给剑拔弩张的二人,笑道: “且饮杯酒,消消火气。” 那翩翩学子目光一亮,受宠若惊,接过抿了口,赞道: “好酒!” 林妙妙笑靥如花,道: “几位尊客愿来此,妙妙荣幸之至,莫要伤了和气,只是这席间位子的确已满,却是难办……” 顿了顿,花魁娘子颦眉,似是发愁,忽而眼波一亮: “不若这般,奴家起个题目,双方作一首诗词,胜者入席如何?” 卧槽……你要干啥,不是打圆场吗,怎么开始挑事了……齐平愣了,觉得有点不对劲。 按照他的想法,林妙妙应是劝解一方离开,恩,大概率是劝走周方,给他个台阶下,也便好了。 可这操作,没看懂,从武斗改成文斗? 等等……齐平突然察觉到,林妙妙说完,似有意无意,朝他瞥了一眼…… 斗诗? 胜者入席? 话落,场间众宾客眼睛一亮,拍手叫好,武斗他们是不想的,怕被波及,但文斗可以,谁不愿看热闹? 几个国子监学子也是露出笑容,在他们看来,这俨然是林妙妙在偏帮他们了。 毕竟,一方是帝国最高学府的读书人。 一方……五大三粗的,恩,后头那两个还好些,但看身材气质,也不像书生。 武斗己方必败。 文斗必胜。 “好!”几名学子生怕周方不应,抢先点头:“此方风月场所,理当如此。” 周方面容一僵,骑虎难下。 斗诗? 他不会啊,可架在这里了,又没法发作了,大打出手?或者报出镇抚司的身份,压迫对方? 那脸就真丢大了,明显是玩不起行为。 可硬着头皮比试,又是个必输的下场。 “周哥,要不还是算了吧。”裴少卿上前劝道。 在场三人里,周方纯粹武人,齐平也是胥吏出身,只有他读的书最多,但也不擅诗词,品鉴还可,作诗就不成了。 与其出丑,不如及早撤退。 周方板着脸,不动弹,丢不起那人。 见状,几名学子笑容更盛,一人道:“还请妙妙姑娘出题。” 林妙妙略一思衬,忽而笑道: “奴家方才弹奏的曲子,乃是《鹊桥仙令》,那便以七夕为题,诗词不限。” 鹊桥仙令,词牌名,也叫鹊桥仙,讲的是牛郎织女的故事…… 这个世界因为真实存在超凡,很多神话故事都与历史不同,惨遭魔改,这也是齐平没有抄西游的原因……但这个故事还是有的。 “可。”翩翩公子颔首,开始思衬起来。 七步作诗是传说里的,现实中很少存在,除非提早准备,当场念诵。 所以,一首诗构思个一阵子,很正常。 酒客们也不急,慢悠悠等着。 七夕诗词……周方满头大汗,口干舌燥,毫无头绪。裴少卿苦笑,心说你偏不走,这下好了,人题目都出了。 无奈之下,他叹了口气,绞尽脑汁起来,三人里,裴少卿觉得,只能靠自己了。 恩,输是必然的,但好歹拼凑出一首,不至于输的太难看。 那名最早出言讥讽的学子见状,哈哈大笑,鄙夷地看向三人: “依我看,你们直接认输吧,偏要拖下去,有什么意思?” 周方怒极,裴少卿苦笑。 席间宾客失望摇头,心说若这般便结束,太过无趣。 林妙妙站在一旁,美目盈盈,似在等待什么。 终于…… “我来吧。”齐平叹了口气,迈步走出,直视那名学子:“拖下去,的确很没意思。” “齐兄……你……”裴少卿愕然。 “老弟,唉。”周方惭愧叹息,觉得牵连两人一起没了颜面,心中有愧。 齐平笑了笑,看向他: “周大哥不必如此,这位子,便交给小弟来拿吧。” ……他总不能坐视两名同僚灰头土脸,遭人奚落。 话落,场上众人皆是一怔,旋即,有人发出哄笑声。 一名中年宾客笑道: “少年勇气可嘉,可你要知道,这几个可是国子监学子。” 言下之意,齐平的话,太不自量力了。 “哈哈,年轻人胆魄便是足,有趣有趣。”另一名富家翁笑着,觉得齐平太过狂妄。 几名学子皱眉,那出言讥讽者哈了一声,看向一旁婢女: “听到了吗,这位公子要作诗,去拿笔墨给他。” 语气中,满是揶揄。 “不必了。”齐平淡淡开口,直接吟诵:“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众人一怔,意识到,这是鹊桥仙令的词。 这少年,竟要当场作词么。 齐平不理众人,自顾自,拿过周方手中杯盏,一饮而尽,面带笑容: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场间突然安静,那名风度翩翩的学子一个激灵,只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是听到绝妙诗词的本能反应。 齐平瞥了眼美眸明亮的花魁: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顿了顿,他只将手中杯盏一丢,扫视一众学子,似笑非笑,念出最后一句: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咔嚓! 杯盏跌的粉碎,偌大暖阁,全场寂静。 …… 第110章 即将到来的桃川诗会(求追读) 感谢书友“言与信”打赏币,成为本书盟主! …… 当杯盏摔破,原本热闹的暖阁一下子寂静无声起来。 所有人都沉浸在那诗词构筑的意境中。 窗外,星汉灿烂,那无垠的天穹上,一挂星河仿佛为这词,做了注脚。 那名翩翩学子怔在原地,恍然失神,脑海中,一遍遍回荡着词句,艳压群芳的花魁娘子眸光水润,不知在想些什么。 房间里,那原本看戏的宾客们同样愕然,重复着方才的字句: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此前那名富态中年人,怔怔看着地上酒杯。 又怀着难以置信的目光,望向场中焦点的齐平。 “最妙的是最后一句……” 席间,一名书生兴奋地站起身来,张开双臂,饱含感情地吟诵: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妙,此句极妙,当称得上七夕绝句!” 这里的‘绝句’,指的并非题材,而是足以流传后世的佳句。 “是啊。” “竟能闻此等诗词,当浮一大白!” 坐在此处的,大多,肚子里都有些墨水。 毕竟,林妙妙已不接客,这时候再来的,更多为风雅之士。 审美水平不低,这才如此惊叹。 若是将这诗词在镇抚司衙门里说出,大部分校尉大概只会友情点赞,大呼牛逼,但根本尝不出好坏来…… “这位公子大才,敢问名讳?在何处晋学?”那名长身而起的书生目光灼灼,盯着他。 齐平给他看的浑身不自在,拱手道: “兄台客气了,不才齐平,并非读书人,在朝廷中任职。” 那书生一怔,只觉这名字耳熟,忽而惊讶道: “齐平……可是那《定风波》与《竹石》的作者?” 齐平厚着脸皮:“正是在下拙作。” 哗——话落,场中一阵哗然。 这下,非但那些宾客,便是国子监的几名学子,也是面露惊愕。 须知,在六先生孜孜不倦的宣扬下,这两首诗词,近来传遍了京都大小诗会,旁的不说,单是京都文坛,已是无人不知。 其作者“齐平”,也被许多文人关注,却了解不多,只以为,乃是书院弟子。 却不想,竟在此遇上。 “原来是《定风波》的作者,失敬失敬。”有人拱手。 “家师曾言,《竹石》乃千古咏竹励志绝句,不想竟是公子手笔,久仰大名。”有人赞叹。 少数不知内情的,也朝身旁人询问。 一时间,整个暖阁竟热闹的宛若集市,连林妙妙,都无人关注了。 旁边,裴少卿和周方更是完全傻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身边的小老弟(同僚),怎竟有如此大的名气? 齐平无奈,朝众人拜了一圈,这才看向那几名国子监学子,温和道: “可要再比?” 此刻,几名学子表情各异,有人惊叹,有人敬仰,有人惭愧……为首的翩翩公子苦笑摆手: “不比了,不比了,我等认输。” 再强撑下去,便是自取其辱了。 此前,那名出言讥讽的学子脸一阵红一阵白,闷闷道: “公子竟是那定风波的作者,为何不早说?” 作为正统读书人,他打心眼里看不起武人,故而,才对周方出言讽刺,但对于真正有才学者,却是佩服的。 齐平无奈,拱手道: “诸位勿要见怪,我这大哥今日宴请我两兄弟,并非要针对诸位,我本不愿参与,只是……” 他歉意一笑: “凡事当有个先来后到,诸位先入座,我等便无争抢的道理,那‘文斗’,权当游戏罢了,所谓输赢,只是笑谈,诸位公子落座便可,我兄弟几个,再寻他处。” 在内心里,齐平不愿如此,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应对。 否则,他写诗的事,迟早会传到衙门,介时,同僚回想今日……齐平有诗才,却坐视不理,容易心生隔阂。 如今,赢了文斗,再离开,反而显得有风度。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几名学子心中的一丝不快烟消云散。 那名着青衣,风度翩翩的学子笑道: “齐兄此言差矣,我辈读书人,愿赌服输,既然应下比试,断然没有反悔的道理。” “就是就是。” “齐兄请坐,我等这便告辞。”其余学子附和。 啊这……怎么好意思,齐平推拒不过,只好应下。 彼此互通姓名,这才知道,为首的学子名叫“何世安”。 “何世安?敢问公子与何尚书可有关系?”裴少卿终于回过神来,好奇问。 风度翩翩何世安笑道:“那是我祖父。” “原来如此!”裴少卿恍然,见齐平疑惑,他低声解释: “何尚书乃是礼部之首。” 礼部? 所以,这小何同学,是礼部尚书的孙子?齐平扬眉。 心说不愧是京都,逛个窑子都能遇到顶级官三代。 …… 何世安一行人乘小船离开,另寻他处不提。 金风暖阁内,三人顶替落座。 花魁抚琴,舞女起舞,重新热闹起来。 周方大手一挥,丢出鼓囊囊的钱袋子,命婢女上好酒好菜。 凉国的高档青楼,入座要交“花茶费”,点酒水吃食,另外还要收费,若是规格拉满,玩的过瘾,几百两银子都打不住。 真可谓“销金窟”了。 金风楼倒没那般昂贵,还在老周承受范围内,三人吃喝听曲,方缓过神来。 “齐老弟,没想到,你竟还有这等本事,赢了国子监。”周方赞叹。 “侥幸侥幸。” “齐兄,你往日未曾与我说过,在诗文一道,这般厉害。”裴少卿羡慕极了。 “还行还行。” 齐平闷头吃菜,来这边也不干别的,可不得吃回本。 几人吃喝闲谈,时而与其余客人聊几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歌舞也换了几轮。 客人们陆续起身告辞,齐平见状,也要走,却忽地,被一名婢女唤住: “齐大人稍等,我家娘子有请。” ……林妙妙找我干啥,齐平略一思衬,点头,让两名同僚先走,他跟随婢女出门,朝二楼去。 余下宾客交头接耳: “妙妙姑娘不是不接客了么?怎地请他上楼?” “许是倾慕齐公子的才华吧。” “那也不该……违反规矩。” “呵呵,不收钱不就不算坏规矩?” 众人一听,更酸了。 …… 二楼! 当齐平掀开帘子,进了那布置温馨的房间,便见屋内,林妙妙施施然,坐在矮桌旁,等候自己。 纱衣粉黛,眉目如画。 桌上,烧着一只紫砂茶壶,此刻,花魁娘子一双葱白素手,优雅地提起玉壶,倒入杯盏。 茶香袅袅。 沁人心脾。 “妙妙姑娘胆魄不小,这屋子死过人,竟也不换一换。”齐平打趣道。 他指的是王显。 林妙妙笑容娇媚,福了福身子,扫榻相迎,方道: “原本是怕的,齐大人一来,奴家便不怕了。” 呵呵……女人的嘴,骗人的鬼,你个心黑手毒的影帝能怕这个?齐平腹诽。 不动声色,爽朗一笑: “不知妙妙姑娘请本官过来,所为何事。” 林妙妙递来香茶,抿嘴道:“自是请罪的。” “哦?何罪之有啊?”齐平眼神一动。 林妙妙道: “奴家前些日子,便得了那首定风波,知晓作者名讳,猜测与大人有关,故而冒昧,提议文斗,终归是太过失礼,还请大人责罚。” 这个理由,是,也不是。 关键,是她始终无法忘怀,齐平骑在马上,与她说起内城情况的那个深夜。 后来,留心探听,今日恰逢其会,便想以此法,将他留下——她很笃定,国子监学子,不是齐平对手。 “这样啊,”齐平似笑非笑:“那你要我如何惩罚?” 林妙妙故意笑道:“全凭大人做主。” 呵呵……跟聪明的女人打交道真没趣,齐平摇头,道: “有什么话,直说吧。” 林妙妙沉吟了下,还是问出了心底疑惑: “那日,大人说,与奴家有过约定。” “这个啊,你不记得了?”齐平淡然道:“当初,我查王显案时,曾说,会给你们金风楼一个交代。” “只是这样?” “不然?” 相视沉默,林妙妙展颜一笑:“是奴家想多了。” 房间里,一下安静了,两人对坐饮茶,也不说话,好一阵,齐平只觉膀胱鼓胀,起身道: “时辰不早了。” “我送大人。” 齐平走了两步,想起什么般,说道: “对了,我记得,桃川诗会过些日子,要召开了吧,你们金风楼也有席位。” 林妙妙一怔,不明所以:“是。” 齐平道:“商业赞助多少钱?我想借你的地儿,给一家书铺打个广告,便宜点,便算作赔礼了,如何?” 林妙妙愣了片刻,方颔首:“大人若要,奴家便做主,不要银钱了。” “一言为定!”齐平笑。 桃川诗会,乃京都一年一度的文坛盛会,参与者众,凡涉及文人的生意商铺,皆会参加。 若能一炮而红,好处极大。 以六角书屋的体量,只能捞到边角位置,而金风楼花魁类似后世明星,自带流量。 诗会当日,可进驻核心区。 齐平可不会跟她客气。 …… ps:有盟主了,受宠若惊,加更啥的不敢乱许诺,能力有限,答应的事做不到就不好了,再过两天上架,我尽量加更。 第111章 密谋(明天上架) 接下来几日,波澜不惊。 京都内倒也发生了几件趣事。 其一,文人圈子疯传起一首新词,据说,乃是书院六先生弟子新作,且附带一桩风韵趣事。 人们总是喜欢听故事的,尤其涉及“青楼”、“书生”、“争斗”一类的词汇,更是喜闻乐见。 故而,流传的各外迅捷。 有好事者,更添油加醋。 声称,金风楼花魁破例接了词人上楼……六先生风闻此事,大为愤慨,哀叹此等千古绝唱,竟落在那烟花之地,可惜可惜。 其二,则是一本新的话本小说面世,金瓶梅已出到了第四册,虽因其上不得台面,只在私下流传,但读者甚多。 盗印者众。 有人去周遭书铺求购,突然发现,各大小书铺,竟第一时间“上新”,且,随书籍贩卖,附带一张传单,以及一册新书,捆绑售卖。 名曰:红楼 起初,京都老色批们只是被那宣传语吸引,加之捆绑打折,方购买,只是看过后,登时惊为天人。 那红楼竟比金瓶分毫不差,且文字考究,质量上佳,内里,虽也有少许艳情成分,却丝毫不掩饰其文学成就。 且,相比于前者,红楼此书拿出去,不大会难为情,故而,一炮而红,隐隐的,在声势上,竟压下了金瓶。 据说,国子监内,人手一卷,有大儒私下里,都对此文表达了欣赏之意。 连带的,那南城六角书屋也受到许多关注。 …… 清晨。 小院里,齐平一身短打扮,两手各自捏起一柄飞镖,朝桃树上的木靶丢出。 “咄!” “咄!” 左手七环,右手十环。 不错不错……齐平满意地擦了下额头汗水,这是他近来新添的攻击手段,恩,同样是跟同僚学的。 继吐口水外,他玩起了暗器。 不过,这个东西就难学了,以他对身体的掌控力,十几步内,能保证准头,超出三十步,勉强上靶。 还得多练。 “咚!” 这时候,前头书屋传来清脆悦耳的钟响,预示着开张。 范贰开门迎客,这大早上的,原本门可罗雀的铺子外头,竟便有三五人排队等候。 拢着袖子,在晨光中交头接耳。 见得门开,登时大喜过望,闯入店内:“掌柜的,红楼上新了没?” “快些拿出来,这是银钱。” “搞快点!” 范贰乐得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在齐平的手段下,铺子的生意肉眼可见的变好。 许多客人,竟都并非南城这边,而是自其他城区远道而来。 可见红楼的火热。 这还只是开头……等再发酵一些日子,生意只会更红火。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啊。”齐平赞叹,只觉美好的日子在不远处招手。 “恩,眼下还是金瓶最挣钱,但等红楼打开局面,才是长久生意,可惜,盗版问题始终无法解决,还是得想想办法。” 齐平暗暗思衬。 在他看来,金瓶的风险太大,红楼要小很多。 前者不必说,后者当然并非便无“禁忌”,比如后世盛传的“禁书”说法。 但其一,真实历史中,红楼只在清中晚期,于部分地区被查禁,而且还禁不住。 清朝名臣梁恭辰曾在笔记中自述:“……我做ah学政时曾经出示严禁,而力量不能及远,徒唤奈何!” 而在中央王朝,非但从未有过禁令,且红楼一书,备受满清皇室追捧。 据说,慈禧酷爱红楼,故宫中,还有十八幅红楼主题壁画。 续写红楼的高鹗是旗人。 乾隆时期,皇室亲王读红楼,还作了一首诗赞扬…… 郝懿行《晒书堂笔录》卷三曾言:“余以乾隆嘉庆间入都,见人家案头必有一本《红楼梦》”……这就体现出市场前景广阔了。 其二,也是最令齐平安心的,还是背景。 这个世界的历史背景,与红楼不同。 故而,所谓的“反清”,压根不存在……影射?呵,历史完全不同,影射个鬼。 同时,他在抄写时,也对部分敏感段落进行了删减、修饰。 安全的一批…… “吃饭了。”这时,齐姝的声音从内堂传来。 齐平收回思绪,扭头干饭,准备去衙门。 东苑妖族的事,没了后续,周方说,衙门千户蹲守了许久,也没等到“兔子”。 或许已离开,或许,是窥见动静,遁走了,至于核查那些干尸的身份,因过于繁琐,还在推进,尚无进展。 …… …… 与此同时,六角巷一侧街头,一辆马车停靠此处。 不多时,一名仆人自巷中返回,手中捧着最新一卷红楼: “老爷,您看。” 车帘掀起,露出一个富态中年人模样。 若有京都商界人士在此,必会一眼认出,此人,乃是京都第一大书商,天下书楼的老板,徐名远。 “恩。”徐名远面无表情接过,耐心翻看起来,无人敢于打扰。 好一阵,富态的大书商方合上书卷,轻轻叹息,说: “这着书之人,名为‘曹雪芹’者,究竟是何人?可打探清楚?” 仆人摇头,道:“小的多方打探,查无此人,想来,并非真名,这书,也只是那范贰定期,亲自手持书稿,送去刻印。” 徐名远沉着脸:“那兰陵笑笑生查不出也便罢了,这曹雪芹,怎的也查不到?有如此大才之人,岂会毫无名气?” 仆人胆怯,忙道:“小人无能……若偏要说,倒也有个人值得怀疑。” “谁?” “齐平!”那仆人神秘兮兮道:“便是那范贰的同乡好友,与其居住在一处,在镇抚司供职,乃是一名校尉。” 徐名远只觉这名字耳熟,忽而道: “莫非,是那‘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作者?” “正是!”仆人道: “小的派人盯过,那范贰未曾接触过旁的文人,但却屡次采购纸笔,小的想,那范贰本人谈吐,不似腹有诗书之人。 倒是那齐平,诗才惊人,或许……方能写出这等书籍。” 齐平……徐名远有些怀疑。 并非质疑齐平的才华,毕竟,其屡次抛出惊世诗词,且有书院六先生背书。 只是,这诗词与小说,全然不同。 金瓶梅人情练达,红楼梦虽只刊印两册,却俨然可见大家之风,那齐平不过一少年,如何写得出? 可……除此之外,却似乎也无他人了。 “老爷,您若想知道,想法子撬开那范贰的嘴,也便成了。”仆人眨了眨眼,忽然说。 徐名远冷哼一声,却是不答,放下车帘,说:“驾车,去徐府。” “是!” …… 徐府,乃刑部给事中徐士升的府邸。 当徐名远抵达,立即恭敬下车,掸了掸衣袍,请门房通报,不多时,引入内院。 于内堂中,见到了刚自朝会返回的徐士升。 “三叔!”富态的中年人露出谦卑的笑容。 堂内,相貌堂堂,年纪与其相仿的徐士升淡淡看了他一眼: “未到月末,这时候过来,是有事?” 两人同属一族,按辈分,徐名远要叫他一声“叔”。 此刻闻言,大商人登时笑道:“瞒不过三叔,侄子这次过来,确有一件小事。” “坐下说吧。” “嗳。”徐名远屁股占了椅子小半边,当即,将近期风靡京都的两本书说了下。 徐士升喝着热茶,微微点头: “那红楼,我也曾听闻,的确不错。” 徐名远忙道: “三叔说的是,那金瓶腌臜之处过多,虽火热一时,倒也还不足为虑,可这红楼……区区两册,俨然便要登堂入室…… 偏偏,被那什么六角书屋持有,一经推出,盗册泛滥,太过可惜。” 是的,在这位大书商看来,这简直就是浪费。 以范贰的渠道,虽竭尽所能,铺设“网点”,但终究力有不逮,如今市面上的,多为盗印。 天下书楼,也只能与其余盗印书坊竞争,这蛋糕,大家一分,就都不剩什么了。 在他看来,若能拿下书稿,由天下书楼刻印。 第一,可以瞬间铺开在全城,第二,借助人脉关系,可以打压住大部分同行,禁止其盗印。 如此一来,再稍加“运营”,红楼必可赚来海量银钱。 “有话直说。”徐士升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徐名远堆笑,不敢再绕弯子,当即道: “侄儿想着,将那书稿拿到手,书楼收入必将暴涨,介时,也能更多的孝敬三叔……只是,那六角书屋并非全无背景,着书之人,疑似镇抚司校尉。” 徐士升眼一眯:“镇抚校尉?” 徐名远当即转述了仆人的猜测。 待听到“齐平”两个字,这位品级虽低,实权却极大的重臣眼眸中精光一闪,笃地放下茶碗,直起身子: “你确定?!” 大书商一怔,不知对方为何如此,点头道:“确定。” “好!”徐士升露出笑容,眼神却凌厉阴鸷。 对于那扳倒他手下大管事的少年,徐士升颇为痛恨,大管事进诏狱走了一遭,连累的他手下产业元气大伤。 更糟的是,甚至牵累了蛮族商道,不久前,首辅黄镛更派人敲打过自己。 可惜,那少年虽身份低微,偏偏在镇抚司,且据说,深得长公主赏识。 徐士升师出无名,只好咽下这口气。 却不想,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在他看来,此事若操作得当,一来可以为自己敛财,帮商铺恢复元气。 二来,可以借机报复,出一口恶心。 实乃天赐良机,只是,具体如何操作,却还要思衬一番。 “三叔?”徐名远小声问。 徐士升回神,重新端起茶杯,不急不缓,抿了口,淡淡道: “此事我已知晓,会差人安排,你回去等着便是。” 徐名远大喜,忙起身拜谢,笑容满面离去。 等人走了,徐士升思忖片刻,唤来家丁:“备车。” “是。” …… 中午。 国子监内,一堂课结束,赵博士卷起书册离开。 学堂内,一众学子也纷纷起身。 “何世安,隔壁街新开了家吃食铺子,一起?”小胖墩卢安望向翩翩公子,发出邀请。 何世安拱手笑道: “不了,祖父今早忘了带药,娘亲命我给他送去。” 这样啊……小胖墩有些失望。 旁边,高瘦个子的王晏摇头,心说这大户人家女人心眼就是多。 若是送药,命仆人即可,干什么偏要你这个孙儿来送? 何世安离开,去伙房取了放在火上煮好的药汤,小心放在食盒内,这才乘车前往礼部。 不多时,抵达礼部衙门。 门卫知道他乃是尚书大人的孙儿,不敢怠慢,堆笑迎进门,何世安笑容温文,道了谢。 正要进门,忽而望见院外停靠的一驾马车,好奇道:“徐大人来了?” 他从马车徽记看出了主人身份。 守门吏员笑道:“是。徐大人来找秦郎中叙旧。” 大白天,刑部给事中找礼部官员叙旧?这是什么操作……何世安有点懵。 但也没多想,点了点头,捧着食盒自去寻祖父去了。 …… 亲王府。 面容俊朗,贵气袭人的景王用完午膳,便见到手下侍卫归来: “王爷,您要的,有关那齐平的消息,都在这里。” “很好,退下吧。”景王满意点头,接过那捆起来的文书,慢悠悠去了书房。 敞着门,借着正午阳光阅读起来。 纸上是密密麻麻的小楷,齐平从河宴到京都,一切的信息,都汇集于此。 本来,以景王的权势,很快就能拿到,只是,手下人搜集河宴的信息时,没法太快,所以才耽搁了些日子。 “唔,果真是胥吏出身么,父亲军中武师,母亲良家农户,倒也算根正苗红……” “有趣有趣,这演习当真如安平说的一般无二,还有这孙家案,唔……神符笔……” 景王坐在藤椅上,慢慢翻阅,眉间从起初不在意,到后来,愈发惊讶。 尤其,是齐平踏入京都后,短短一月余的时日,做出的那些个事迹,令这位亲王殿下都吃了一惊。 “修行天赋如此惊人……又得书院先生赏识,唔,那几首诗,竟也出自他手?” “金风楼?花魁?”待看到这一节,景王眼神有些不快。 可等看到下一段,齐平并未在金风楼留宿,只喝了几盏茶,谈了一桩生意,便离开时,眉峰便又舒展开来。 “尚不及弱冠的年纪,竟有此心智,坐怀不乱,难得难得。” 拿起最后一张纸,待看到齐平疑似金瓶与红楼的作者时,俊朗的王爷突然就蚌埠住了…… 表情一下变得很精彩。 扭头,默默看了眼书桌上,近来夜晚翻阅的两本小说……恩,心情就很复杂。 “父王!” 忽而,院中传来黄莺空谷般的声音,着粉色罗裙,脸庞精致的安平郡主飘然而至。 吓得景王手忙脚乱,将纸张与金瓶收起。 “安平啊,你来找为父何事?”景王僵笑着。 安平郡主狐疑地看了眼老爹,眨巴了下水润明眸,说: “女儿这些日子,一直在府中读书,太闷了,想出去透透气。” 景王道:“唔,这般么……你母妃如何说?” “母妃答应了。” 景王露出宠溺笑容:“那便出去游玩吧,记得带上侍卫。” “谢谢父王,父王最好了!”安平跳过来吧唧一口,扭头傻狍子一样跑开了…… 宛若出笼的黄雀,她要去找齐平玩。 …… ps:明天中午上架,这章四千多字二合一,我要去攒稿子了~ 第112章 上架感言 写下这篇感言的时候,看了下时间,刚好凌晨四点钟。 失眠了。 原因一部分在于,对于上架检验成绩的恐惧,一部分,则源于操作失误。 我向来是没有存稿的,所以,即便一周前,编辑叮嘱要攒稿子,但临近上架,存稿箱依旧一个字都没。 发完上一章,寻思时间宽裕,以我的能力,起码能赶出一万字,结果整个下午都没状态。 不慌,那就熬夜吧。 买了两罐咖啡(红牛对我没啥用了)喝光了,开始码字,从凌晨两点开始,脑子开始浑噩,敲击键盘更趋于本能。 猛地意识到,年纪越长,熬夜能力也在下滑。 年纪轻轻的……就开始老了…… 遂关灯睡觉,想着天亮再起来肝,结果……失眠了。 特么的……作孽啊。 此刻,窗外的冬夜漆黑,看不见星光,我想着再熬一会,就能看见太阳了。 其实没必要如此。回想下,我也写了好几本书,每次上架,都是兵荒马乱,如履薄冰,告诉自己要放平心态,但臣妾委实做不到哇…… 还好。 坚持写到现在了,经常看到有同行感慨,说当年一起码字的小伙伴,写着写着……就都不见了…… 呵呵,这话听着贼惊悚。 但的确是这样,很多个失眠的夜晚,也会想,自己啥时候也会“不见”掉。 怕。 但没办法。 卡文时候会怕,上架时候会怕,数据下滑会怕,想不出爽点了会怕,写的桥段不行,被骂的时候更怕…… 没感觉的时候会疯。 但也都过来了,就像现在,冬夜漫长,但熬着熬着,也就天亮了。 恒星也会死亡,这个世界没有永恒的星辰,但只怕连闪耀的机会都没有,噗的一下,无声无息连个浪花都扑腾不起来。 那可就太操蛋了。 深夜失眠,胡言乱语,就这样吧,还是希望读者老爷能赏个首订,毕竟都看了二十多万字了,就算要走,能不能给几毛钱小费啊…… 不知从哪看过一句话,送给自己: 愿你熬过深夜痛苦,天亮依然锵锵如故。 第113章 抓人 “你输了,给钱给钱!” 镇抚司衙门,值房内,几名校尉围坐在桌旁,大呼小叫,桌上堆满了纸牌与散碎银两。 齐平“袖手旁观”,不参与,看个乐呵。 纸牌游戏名为“叶子戏”,只因每一张牌大小酷似树叶,故而得名,玩法与后世的扑克极为类似。 上到后宫嫔妃,下到市井村汉,闲暇时,都会打几局牌。 是凉国内最为风靡的游戏。 恩,相比下,围棋什么的,就太高端了,是读书人装逼的游戏。 “这个世界好像还没有麻将,恩,记下来,哪天打磨一副,送给小郡主玩,省的她下次过来找乐子,没法应付。”齐平默默思量。 说起来,从打入京那天,自己被弄进牢房时,见了一面,已经有日子没与郡主联络感情了…… 长公主更惨,一面没见。 可她在皇宫里,我也进不去啊……齐平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京都妖精那么多,太久不抱,永宁这条大白腿跑了可咋整。 “都没事情做了么?!” 突然,传来熟悉的呵斥声,黑着脸,不苟言笑的余庆迈步进院,展开严厉批评。 一众校尉一哄而散。 也不很怕,余庆虽素来看不得人摸鱼,但只要不耽误正事,最多也就骂几句。 这两日衙门还算清闲。 眼瞅着,即将散值,所以不很在意。 “头儿,我就看看。”齐平见余庆朝他走来,举起双手,立证清白。 余庆道:“跟我过来。” 干啥就抓我……齐平垂头丧气跟着老大进议事堂,后者看了他一会,忽然问: “那南城六角书屋,没记错,是你那同乡开的吧。” “是啊。”齐平迷惑。 继而,便见余庆清咳一声,自袖中抖落一角碎银: “我有个朋友……很喜欢读,有没有后续书稿?卖我一份。” 你那个朋友他正经么……头儿你这般的铁血硬汉,也对红楼感兴趣,啧啧……没看出来。 齐平会心一笑,却只推说,自己回头问问,若新书出来,第一个给他送来。 余庆也没强迫,满意离开了。 …… 傍晚时分。 齐平返回六角巷时,远远的,就见书铺内外,客人络绎不绝。 对比一月前,当真可谓云泥之别。 “今日晚了,本店打烊,明日清晨照常开铺,各位再来。”范贰长身而起,朝外作揖。 几名客人大怒,范贰无奈,又卖出几册,哄走顾客,这才挂上“打烊”的木牌。 “累不累?”齐平笑呵呵走来。 范贰用袖子擦着汗,笑得质朴:“这种累,我倒不嫌多。” 忙了一整日,全靠他一人,累么?自然疲惫,但却是痛并快乐着。 “这只是开始,等铺子真正打响名气,你便是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齐平打趣。 范贰认真道:“有道理,那我先物色几个伙计,对了,我跟你说个事。” “什么?” 范贰道:“今日给咱们刻印书籍的作坊老板,偷偷与我说,有人在试图盗取书稿,可能是其他书坊的人,要咱们提防些。” 盗稿子?齐平沉默,意识到,随着生意做大,红楼走红,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目前还只是盗稿,往后会如何? 马老师说,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就敢犯下任何罪行……若是真给大人物盯上,自己一个校尉,真未必顶得住。 “放心,这块我来处理,你专心经营即可。” 齐平想了想,故作轻松,继而叮嘱: “对了,若是账上宽裕,最好能把刻印作坊买下来。” 没有自己的工厂,心里,始终不踏实。 范贰用力点头:“这个我已经在谈了。” 就在这时候,忽然,巷子外头,一名骑马的侍卫抵达,于书铺外,勒住缰绳,眼睛一亮,下马道:“齐校尉。” 齐平一怔,觉得这人眼熟,片刻后,恍然:“是你。” 对方,分明便是安平郡主护卫。 后者从衣袋中取出一封信,递来: “郡主派我来寻齐校尉,我方才去了客栈,问了掌柜才知晓,您竟搬来了此处。” 我的傻白甜郡主想起我了……齐平忙接过,也不急着看,从口袋中摸出一锭银,塞给对方: “兄弟辛苦了。” 护卫忙摆手:“齐校尉太客气。” “拿着拿着。”一番推拒,护卫心满意足离开。 花小钱,办大事,齐平并非不懂这个道理,只是以往实在囊中羞涩…… 眼下,多少宽裕了几分。 “郡主找你什么事?”范贰好奇问。 我哪知道……齐平嘀咕,撕开那封薄薄的信封,取出一张白纸来,上头用娟秀的字体,只写着一行小字: “明日我来找你玩。” 落款:安平 所以就这么一句话,你至于还写一封信?齐平吐槽。 …… 安平有命,齐平自然不会不给她面子。 好在这月还没怎么请假,写一张请假条,明早托人递去衙门便是了。 吃过晚饭,范贰自去呼呼大睡,齐姝抱着红楼回屋修仙,齐平照例修行吐纳,又操控神符笔,码了几篇书稿,方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 翌日,上午时候,齐平终于再次见到了小大腿安平。 “卑职见过郡主!”六角书屋外,齐平立在华贵马车旁,躬身行礼。 马车帘子掀开,露出一张精致白嫩的脸孔来,多日不见,小郡主身上在西北历练出的,本就不多的剽悍气息荡然无存。 活泛的杏眼黑白分明,往小捕快身上飘。 故意板起脸来,拉长语调,用老佛爷的口吻道: “车外何人呐?” 还车外何人,你当自己在公堂审犯人吗?齐平一怔,配合道: “是卑职呀。郡主不记得啦?” 安平郡主作回忆状,佯装嗔怒: “好你个齐平,这么久都不来请安,来人呐,拖出去杖毙了。” 车旁侍卫面面相觑。 齐平告饶:“郡主饶命。” 安平听了,噗嗤一声乐了,摆摆手,故作大方: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你跟我去个地方。” 顿了顿,补了句:“不许上车,在外头跟着。” 郡主未出阁,不能与男子同乘。 ……所以你这一个月去戏精学院进修了是吧……齐平心说,在河宴的时候,可没看出来。 忙应了声,又与范贰交代了句,方离开。 …… “掌柜的,方才那是哪位大人物?”目送车马离去,店内有客人好奇发问。 范贰讳莫如深:“你猜。” 客人:“……” 赌气地走掉了。 范贰笑容满面,齐平的人脉,可以转化为书铺的背景,这无疑令他倍觉心安。 然而就在齐平离去后不久,店铺外头,忽而传来呵斥声,一阵骚乱,排队购书的客人被赶走,一丝不详的气息弥漫。 范贰看去,便见几名朝廷捕手,凶神恶煞闯进来。 “你是范贰?”为首的官差居高临下,问道。 范贰心下不安,堆起笑容:“是草民,各位官爷是来买书?” 官差冷冷盯着他,似笑非笑: “带走!” 第114章 齐平:看我操作就行了 郡主车马离开六角巷后,便朝西区走。 马车不快不慢,齐平小跑着跟在外头。 车厢里,安平郡主笑嘻嘻道:“一月不见,你怎的壮了些。” 因为我还在发育啊……齐平反客为主,忽然问道: “上次卑职送您的鲁班锁,可解开了?” 安平听到这个就激动了。 整个人眉飞色舞的,飞快点头,王之蔑视般道: “那鲁班锁的确还算精巧,但也不过尔尔,本郡主稍加思索,便摸索明白了。” 是嘛……齐平高度怀疑,但这时候质疑就太低情商了,他故作惊讶,赞叹道: “郡主果真聪慧过人,卑职远不及也。” “咯咯咯。”郡主表示很开心。 两人又闲扯了两句,齐平方得知对方缘何一月未出现,原来惨遭禁足,被关在亲王府重学礼仪。 齐平义愤填膺,口头上为其抱不平,安平听了,果然心怀大畅。 “郡主,咱这是要去哪啊。”走了阵,齐平好奇问。 安平笑嘻嘻道: “在府里憋得狠了,想活动下筋骨,带你去个好地方,到了就知道了。” 你这话听着容易让人想歪啊……齐平嘀咕,也不再问。 郡主终究还是没让他跑路太久,闲聊了阵,便允他骑乘车队里的一匹空置的马儿——显然是早备好的。 车队提速,很快过了西城闹市,前方突兀出现一座灰色高墙。 绵延开去,占地不小。 门口有军卒守卫,见车马行来,俯身行礼。 众人下马,见齐平一脸茫然,昨日那名收了他好处的侍卫低声说: “此处乃西城校场,为军中演武所在,原本是配给守备军的,后来军营迁移,此处便成了京都一些好武的子弟习射蹴鞠的地方。” 这样啊……齐平恍然,翻译过来,有点类似私人体育场馆,打靶俱乐部的存在。 所以,安平所谓的“活动筋骨”,指的是这个? 果不其然,当一行人进了校场,眼前豁然开朗。 居中,是一大片空地,分开成不同的区域。 周边还有“看台”。 此刻,校场中已有不少人,有的在骑马,弯弓搭箭,比试箭术,有的则站在兵器架旁的擂台上,彼此呼哈交手切磋。 也有部分坐在看台上,时而拍手喝彩。 大都是年轻人,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的男女不等。 安平一入场,登时引来不少人注目,郡主随手一点: “卢安,本郡主带了朋友来,你招待下。” 说完,她朝齐平说:“我先离开一阵。” 然后带着侍女便去了校场内的屋舍,也不知道干嘛去了。 啊这,不要丢下我啊……齐平孤苦伶仃,无所适从。 这时候,就见一个小胖墩,以及一个高瘦白净的少年走来。 前者好奇地打量他,露出笑容:“兄台贵姓?” “齐。”齐平谨慎回答,旋即反问:“两位怎么称呼?” 高瘦白净的王晏淡淡道:“他叫卢安,定边大将军是他爷爷。” 小胖墩说:“他叫王晏,祖父是大理寺卿。” 好家伙,你们这自我介绍都这风格吗?……齐平沉默了下,突然明白了。 恐怕,这些年轻人都是京都权贵子弟,自己这是跨入“京圈”了。 权贵弟子,在这个时代绝对是精英,只是看齐平神态,就知晓其大抵并非子弟。 可能被郡主以“朋友”称呼,又绝不会简单。 王晏猜测着齐平的身份,卢安没想太多,他是喜欢交朋友的,当即领着齐平四下闲逛,为他介绍校场里的人。 “那个使枪的,是兵部侍郎家的。” “射箭那个,家里人在鸿胪寺做官。” “看台上那位,恩,是张尚书的千金。” …… 一个个介绍过去,齐平暗暗咋舌。 与此同时,也有人好奇看向他,却是认不出。 忽而,一声鞭响,身后,马匹嘶鸣,齐平豁然扭头,眼睛一亮,只见,一匹毛皮光滑的马儿哒哒哒冲来。 其上,坐着换了身骑马装束的安平郡主。 粉色的裙子换成了暗红的马甲,玉带束腰,头发扎起,圆领衬的巴掌大小脸如冬日艳阳。 领口,还有一圈白色的绒毛。 踩着马靴,箭袖多加一长可露指的半圆型兽皮,便是手套了,此刻,一只小手攥着缰绳,一手持握一张黄杨木弓。 风驰电掣,奔入校场,随手自箭囊中取出一支,弯弓搭箭,瞄准远处靶子。 “咻!” 一杆箭矢软绵绵飞去,笃的一声,准确扎在距离靶子还有五米的草地上…… 齐平提到喉咙的一声“好”硬生生憋了回去。 脱靶可还行,不,是压根射程都没达标。 “哈哈哈。”见状,不少人发出哄笑。 安平气恼地只将弓箭一丢,扬起雪白下颌,哼道: “这弓太硬了。” 对对对,踢球没进是草皮太硬……打游戏输了是网速太渣……齐平深表认同。 这时候,一高大青年纵马而来,笑道: “郡主去了西北一年,果然进展颇大,已经会弯弓了。不过,只是这般,想要‘报仇雪恨’,却有些难。” 安平哼了声,老大不乐意。 当初,也是在这里,她见其余人较量习射,觉得有趣,偏要参加,结果输了个一败涂地。 放下狠话,说待去西北军中学成归来,必要一雪前耻。 此刻,旧事重提,她眼珠一转,笑吟吟道: “本郡主不擅骑射,但可以找人修理你们。” “哦?”那几名青年好奇,忽而看向齐平,笑道: “这位莫非便是郡主找来的外援?” 安平哼了一声,用力点头,很骄傲:“只他一个,打你们没问题。” 齐平:“……” 别闹,所以你昨晚写信过来,就是为了找我帮你“报仇雪恨”是吧,齐平欲哭无泪,心说,若是打架还好。 他观察过,这帮子弟基本都是普通人,武道水平也实在稀松。 在镇抚司、书院呆久了,仿佛修行者到处都是一般,可实际上,是种错觉,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没有修行天赋。 在这一点上,权贵也无优待。 单纯论战力,齐平自衬平推全场,问题不大。 可在射箭上,齐平就不成了,君子六艺之一,便是习射,但实际上,这是项极为耗钱的贵族运动。 首先,战马就不是一般人家养得起的。 弓箭若要掌握纯熟,同样需大量练习,器材损耗,都要钱的……齐平的射箭水平着实一般,与这些人比,大概要糟。 “你说对吧?”安平娇小玲珑的模样,骑在马上,期待地看向他。 对你个der啊……要我给你当外援,倒是提前说啊……齐平心底疯狂吐槽,大脑飞快转动。 直接表示无能为力? 不太好,倒不是丢脸什么的,主要他对于这次游玩,别有目的,六角书屋逐渐做大,将面临残酷的商业竞争。 齐平有心抱上亲王府大腿,这个时候,便不大好让安平失望,想了想,有了主意。 只见他轻轻一笑,说:“请借马儿一用。” 安平眸子一亮,翻身下马,便又要去捡地上的黄杨木弓,却被齐平拦住:“不用这个。” 不要弓? 那你怎么射箭? 众人一怔,下一瞬,便见这青衫少年轻轻踏地,跃上奔马,双脚一磕,战马嘶鸣,便朝靶场奔去。 快如闪电。 与此同时,齐平眯着眼睛,忽而弯腰,自马鞍上悬挂的箭囊中,捏起数只精铁箭矢。 手腕一转,真元灌注。 “咻!” “咻!” …… 真元加持下,箭矢威力远超平常,再借助飞镖手法,登时宛若电光,分别朝不同靶子射去。 “轰!轰!轰!” 众目睽睽下,一只只靶子炸裂开,转眼,如麦秸般,倒下一片。 校场众人瞠目结舌,那几个青年更是眸光骤然亮起,惊呼道:“修行者。” 是的,这俨然不是寻常武人手段。 “不,抛开真元加持,这一手,单以武师论,也不凡了。”为首青年赞叹。 以手投掷,相比弯弓,怎么说,都算不上取巧。 安平郡主妙目灼灼,一吐郁结之气,嘴角扬起弧度。 呼……将靶子炸开,就可以掩饰掉准头问题了,手感不错……齐平拔马返回,给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齐兄好手段!原来竟是修行者。”卢安吓了一跳。 “齐……”那为首青年忽地想起什么,试探问道:“你可是齐平?” 齐平愣了下,颔首:“正是在下。” 青年笑道:“我名元洪,元周乃是舍弟。” 元周……书院那个与我比试的学子……齐平恍然。 周围人好奇,元洪便解释了两句,人们这才知晓,齐平乃是镇抚校尉,曾击败书院天骄。 “京中风闻,六先生席帘弟子便唤作齐平,近期盛传的几首诗词,便是出自他手……莫非,便是你?” 看台上,几名少女这时也走来。 其中一个,颇具大家闺秀气质,蚕蛾眉,鹅蛋脸的少女忽而开口,目光炯炯。 齐平看去,认出,正是张谏之的小女儿,张小姐。 忙谦逊道:“过誉了。” “果然是你……”众人或好奇,或惊讶,或艳羡,或钦佩。 齐平也没想到,不知不觉,自己的名气已传到这里了。 怪不得自古文人热衷较量诗文,这名声加持真的大。 安平郡主起初笑意盈盈,与有荣焉般,其余人称赞齐平,她也跟着面上有光,但等看到张小姐等人搭话,顿生危机感。 清咳一声,道:“站着说话太累。去一旁歇歇吧。齐平,你随我来。” 齐平置身其间,被围观,也觉得不大舒服。 闻言,如蒙大赦,与安平脱离战团,走到一旁。 第115章 怒! 校场一侧,有林荫小道。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不远处,侍女侍卫跟随。 “咳,刚才你表现不错。”穿着春猎装束的安平评点道。 “还行还行。”齐平笑。 安平扭头看他,啐了口:“你还真不客气。” 齐平就很无辜,不是你夸我的么。 两人对视了几眼,忽然相视笑了起来。 说来也怪,安平总觉得,这自河宴走出的少年,身上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不似底层民众般,面对自己,心中敬畏疏远。 也不似王公贵族,朝臣子弟般,表面相谈甚欢,实则分寸感把握的很好。 齐平骨子里藏着一种莫名其妙的骄傲,仿佛这天下,无人值得他真心敬畏。 这句评语不是她能总结的,是回京都路上,永宁公主说的。 这也是长公主对这少年另眼相待的真正原因。 安平当时并不理解,一个心无所畏的人,不该是大不敬么,怎的反而难得,但她觉得自己也不需要懂。 总之,与这人在一块,的确很舒坦。 如此,就够了。 “这次你表现的很好,替本郡主挣了面子,要什么赏赐?”安平想了想,说。 语气,不像是个郡主,更像是公主,甚至娘娘。 然而考虑到大凉皇室的特殊,她的地位,也的确非寻常郡主可比。 齐平看了她一眼,打蛇上棍:“那卑职可真提了。” 安平呼吸一紧,警惕道:“你先说。” 齐平当即将红楼与六角书屋的情况叙述一番,末了道: “卑职知晓,在这京都商界,想要立足,没有靠山是不成的。 这书籍市场庞大,也非我们一家小铺子能吃独食的,不知亲王府可有想法? 若愿意照拂,这书商生意,所赚的利润,大头可以给亲王府。” 没有试探,没有讲价,齐平知道那没有意义。 只要亲王府愿意当靠山,六角书屋将再无敌手,届时,便算做权力入股,六角书屋喝汤,都远比如今舒服。 安平愣了下,没想到,齐平竟一本正经跟自己谈起了生意。 更惊讶的则是,那风靡圈子的红楼,竟出自眼前之人的手。 “那红楼是你写的?”她吃惊地问。 齐平摇头,推脱是偶然得来的古籍,抄录而来,左右是不承认的。 安平对此倒也不大在意,想了想,说: “亲王府虽也有生意,但并不缺钱,这个我做不得主,得问下父王,不过,想来他也不会太感兴趣。” 这样么……齐平有些失望。 是了,人家可是亲王啊,顶级勋贵。 大把的赚钱营生,随便弄个啥,不比辛辛苦苦卖书强? 若是能打包整个书籍市场,或许还值得出手,可六角书屋不大可能做到这点。 安平见他神情落寞,咬了下嘴唇,出主意道: “不过我可以帮你说下,另外,其实若只是要个依仗,王府许是看不上,但总有人看得上。” “哦?”齐平听出弦外之音。 安平流露出罕见的聪慧,笑了笑: “大凉律,朝中四品大员以上,不得经商,可朝臣俸禄又很低……远少于前朝,故而,方滋生贪腐,许多朝臣,便用家人、仆人、亲友的身份经商谋利……” “等等,”齐平打断她: “不是禁止经商么,难道让家人去做就可以?” 安平说道: “也要看情况啊,禁止的‘商’,主要是官营产业,比如盐铁呀什么的,一些不甚重要的,倒也管得不严。” 懂了,自古以来,盐铁等资源型生意,都是朝廷垄断的。 若官员插手,便是与朝廷争利,无异于盗取国库。 而另外一些生意,比如卖书,最多算是与民争利,而且,书籍这个东西涉及的“民”,其实也都各有背景。 皇帝推出新式印刷术,明显是配合科举,想要提升民众识字率。 故而,只要书价不提高,谁来做,差别不大。 “你的意思是,很多官员的家人可以参与书籍生意,不违反律法?”齐平问。 安平点头: “差不多吧,比如这校场中那么多人……很多都会感兴趣的。 这些子弟,个个想着建功立业,虽说地位都不如我亲王府,但架不住人多啊……各个衙门都涉及了。 照拂你那个铺子,还不是简简单单。” 齐平诧异地看向她,也不说话,就是盯。 安平给他瞅的浑身不舒服,翻了个白眼:“你瞅啥。” 瞅你咋地……齐平咽下反驳冲动,好奇道: “卑职只是没想到,郡主您能说出这番话来……这些事,不是您自己想的吧。” 他觉的,安平的智力水平达不到这个标准。 脸孔精致的郡主结巴道:“当……当然是本郡主想的。” 语气有些心虚,其实是去华清宫玩时,听永宁公主说起的。 行吧,姑且信你……齐平振奋起来: “那郡主可否帮卑职与那些……子弟引荐一番?” 安平拍了下一马平川的胸脯: “这个我可以。” …… 安平郡主办事雷厉风行,两人转了一圈,等回去,便当众提起了此事。 不出意外,再次引得众人吃惊不已。 没料想,那红楼竟是自齐平手里流出。 尤其是席间,那几位以张小姐为首的姑娘家,都是红楼书粉,更是惊呼连连,现场催更。 而在场的部分男子,例如卢安与王晏,则是对视一眼,想起了在六角巷购得的黄色小册子……眼神便怪异了起来。 “入股?你那六角书屋,愿意分润出利润来?” 待听得齐平说法,众人愈发吃惊。 在凉国,已经有了“股份”的概念,只是名字与后世略有不同,因而,齐平解释起来并无障碍。 京圈二三代们都不蠢,立即领会深意。 颇有些意动。 眼下产业虽小,但若能做大,也是一桩不俗的买卖。 只是,毕竟都是家族小辈,无法立即给出答案,部分沉默,未曾说话,部分表示回家后,会禀告长辈。 齐平也没指望立即定下来,有这些收获,已经颇为满意。 本来都是出来玩乐的,却意外撞上了“商机”,一下子,许多子弟都有些坐不住了,陆续告辞。 安平郡主心满意足,自觉促成了一桩大事,很了不得,便也息了校场玩乐的心思,与三五好友,离开去往别处找乐子。 “齐兄,你可是要回六角巷去?” 忽而,小胖墩与高瘦书生寻来。 “是,两位有入股的想法?”齐平好奇问。 在场人里,这两人的家世背景算较高的一层了。 两人笑呵呵道:“有,自是有的。所以想去你那书屋看看。” 真的?齐平总觉得这俩人怪怪的,但也想不出道理,欣然同意。 恰好,两人同乘了车辆。 齐平便也搭车回去。 …… 转了一圈,回返时候,已经逼近正午。 阳光自车窗洒入,车厢里,齐平坐一边,两人坐另一边。 沉默中,卢安忍不住开口: “那个齐兄,据我所知,那金瓶梅,似是出自六角巷?可是与你有关系?” 王晏虽是一副不屑与之为伍的姿态,但这时候,仍以真香的口吻说: “金瓶与红楼水准皆远超同辈,同出六角巷,怕不是同源了。” 齐平尴尬,只是对方已说的这般明白,也不好装傻,只好露出你懂的笑容: “昔年偶尔古籍残篇……” 卢安与王晏同时点头,露出笑容: “我们懂,懂。只是那最新书稿,可否一观?” 啊这……齐平想了想,正犹豫着,突然,车厢外,车夫声音传进来: “少爷,您快看。” 与此同时,马车缓缓停下。 车内,三人愣神,听出不对劲,掀开帘子一看,已经抵达了六角巷,前方不远处,便是六角书屋。 只是,此刻,书屋附近却围拢不少客人,指指点点,低声议论。 似都是前来购书的,却堵住了大门。 “怎么回事?”卢安茫然。 车夫也不知,齐平心中突兀一颤,有不好的预感,瞬间跃下马车,朝人群挤去。 “齐兄……” “等等我们。” 两人一愣,也忙下车。 前头。 人头密集,齐平暴喝一声,惊得人群散开,他以修行者的武力,如巨轮,破开冰面。 当他挤至前列,一颗心“咚”地沉入谷底。 只见,本该开门迎客的书屋店门紧闭,上头交叉贴着封条,范贰更是不见踪迹。 “齐校尉,你可回来了!”人群中,旁边铺子的老板开口。 “发生了什么?范贰呢?”齐平沉声问。 铺子老板叹了口气,说: “上午时候,来了一队官差,自称是刑部的,说接到有人举报,范老板售卖禁书,就给铺子查封了,人也给拘走了。” “那我妹子呢?她怎么样?”齐平声音略带颤抖地问。 后者叹息摇头:“也给一并抓去了。” 轰! 听到这话,齐平只觉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刑部……抓人…… 作为镇抚司校尉,他对于京都执法机构的路数已有了解,尤其是牢狱,都有一套潜规则。 便是所谓的“杀威棒”。 一些人犯送进去,便会先递上一套刑罚,其中尤其以诏狱为甚。 刑部乃三法司之一,有独立的地牢与武力机构。 一般事务,由府衙以及各县衙处理,而一旦涉及刑部,情况便会很麻烦。 书铺突然被查抄,什么举报,都是托词,即便真有,也不可能惊动刑部。 齐平立即意识到,背后有人搞鬼。 而愈是这种情况,被抓走的齐姝与范贰越危险,想到两人可能正在刑部大牢内被鞭打。 齐平气海内真元暴动,气血沸腾,一股热血冲头,突然一把扯下封条,踹开屋门,又奔入小院,确认两人已经不在。 再出来时,他胯下多了一匹马,手中,多了一把刀。 “齐兄……莫要冲动……”卢安大惊失色。 却见齐平一刀鞘拍在黄骠马臀上,如离弦之箭,惊退人群,朝内城方向狂奔而去。 转眼,便不见了。 “这可如何是好。”卢安哭丧着脸。 旁边,王晏一把抓住他袖子,吼道: “走!去通知郡主和其他人!尽快!不然只怕要出大事!” 第116章 刀斩刑部 “驾!驾!” 内城,街道上,正午时分,街上行人不多,但终究还是有的,忽而,那闲逛的京都市民,听到远处,鞭声响亮。 一骑奔来,人群惊恐朝两侧散开。 目送那跨马持刀的青衣少年远去,精神甫定,议论纷纷: “是哪个,竟敢在内城横冲直撞。” “怕是哪家贵公子吧。” “也不怕撞了人。” 马上,齐平无暇去听身后若隐若现的咒骂,此刻,他已顾不上这些,马鞭炸响,可怜的黄骠马屁股蛋上浮现几道血痕。 齐平却只恨速度不够。 冷风迎面袭来,吹起他的头发,脑海中闪过小妹干巴巴,从瘦削到逐渐圆润起来的脸颊。 他不敢想,此刻两人正在遭受何等境遇。 也许情况并不似他想象中那般糟,可他赌不起,没有时间,去找关系,迂回,通过其他的手段,解决这件事。 或者说,那是之后要做的,而眼下,他必须确定,两人不受伤害,即便,要犯下风险。 他攥紧刀鞘,眼神再无犹疑。 “唏律律。” 前方,刑部衙门朱红大门伫立,门口,两排守卫披坚执锐,见一骑奔来。 作势拔刀,大喝:“刑部重地!来人止步!” 齐平人在马上,用力一蹬,飞身落在门前空地,面无表情,丢出腰牌: “镇抚司校尉齐平,求见刑部主事。” 在刑部,他只认识一个人,还不熟,是查林国忠卷宗时,见过的主事。 几名守卫对视一眼,为首者却不接,仿佛,对他的到来早有预料,淡淡道:“齐校尉请回吧。” 齐平眼神一厉:“你什么意思?!” 守卫军官淡漠道:“就是话中的含义。” 他们知道我要来……得到了某些人的授意,不让我进门……齐平心头无名火起,并未后退,反而向前迈出一步,右手按刀: “若我偏要进呢。” 守卫军官神色微变,喝道:“刑部重地,擅闯者,杀无赦!” 锵锵……话落,其余甲士亦拔刀在手,朝齐平合拢而来。 试图将他逼退。 军官面含冷笑,不认为齐平敢动手,果不其然,见状,那少年校尉停下脚步,脸色变幻。 然后,缓缓转身,往后走,似是因怒火无从发泄,身体在微微颤抖。 “啐。”军官昔日曾与镇抚司校尉有怨,此刻见状,扬眉吐气。 众人,也松懈下来。 然而就在下一秒,所有人耳畔,都只响起一声尖锐刺耳的爆鸣。 众军卒瞪大眼睛,便见青衫少年蓦然转身,佩刀隔空斩来,奔雷劲下,滚滚真元如山崩海啸。 凝成一道匹炼般的刀气。 划破青石街道,朝人群斩来! “啊!” “闪开!” 众人惊惧,本能挥刀格挡,那军官首当其冲,激活铠甲防御法器,继而,便只觉一股巨力传来。 宛若被一截火车迎头撞击。 “咔嚓!” 防御法器碎裂! 整个人吐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 那刀气仍未消散,宛若刀锋,破开巨浪。 “轰!!” 刹那间,刑部朱红大门爆炸破碎,木板横飞。 齐平一刀破门! 身体,兀自保持着劈砍的姿态,刑部大乱,守门军卒惊怒: “你敢……” 话说半截,便被齐平不含温度的目光逼退: “放人!” …… …… 吏部尚书府在内城偏西。 一座高门独户,乃皇帝赐予。 身材高瘦,气质文静的王晏纵马赶来时,远远的,看见张府门外那几辆熟悉的马车,不由松了口气。 “郡主在府中何处?”王晏下马,朝门人询问。 府中下人是识得这位大理寺卿孙辈的,忙说了个地,王晏一听,不等通报,便急匆匆往里闯。 家仆一惊,心想是发生了何事,竟令王晏连礼仪都不顾? 这般闯入,是极失礼的。 王晏却不管,一路奔行,入了一座小院,旦见假山池水环绕,几道身影聚集一处亭中,谈笑玩乐。 正是安平郡主等几个同龄人。 “王晏?你怎么来了?”亭内,几人望来,大家闺秀张小姐好奇问。 王晏喘着粗气:“不好了,齐平出事了!” “什么?”正捏着一把叶子牌的郡主霍然起身,美目圆睁。 王晏当即将事情经过叙述一番,末了道: “齐平急火攻心,带着刀便走了,想来,是去了刑部,怕要出事……” 六部衙门,何等重地,一个镇抚校尉……与六部相比,太过渺小。 众人一怔,脸色各异,安平大怒,提起裙摆,二话不说,起身朝府外飞奔。 王晏跟上。 “安平……”其余子弟呼喊,后者宛若没听见。 张小姐抿着嘴唇,想了想,说:“我们也过去看看吧。顺便,通知下其他人……毕竟,此事涉及那书屋。” 校场内,刚谈了生意,便遭此难,众人皆心情复杂。 只是毕竟与齐平不熟,便是有“入股”心思的,也未达成协议,没道理为一个校尉出头。 但若有安平打头阵,只去看看,倒也无妨,哪怕只是卖郡主一个人情。 “好。”众人暗忖,分析利弊,应声道。 …… 刑部。 凉国制度,六科与六部属钳制关系,名义上,分属不同衙门,但办公又在同一片区域。 给事中的“办公室”颇为气派。 中午时分,衙门里许多人或寻吃食,或去休憩,并不忙碌。 徐士升用过午饭,慢悠悠回到屋内坐下,便见一名吏员已在等候。 “大人。您吩咐抓的人,已关进大牢了。” “恩,审问了么。”徐士升不甚在意地问。 吏员答:“那铺子老板不禁吓,有问必答,那两册书,的确与那齐平有关,说是,其从古籍中得来。” “哦。”徐士升喝着清茶,嗯了声。 这等小事,他不很在意,若非是徐名远求到头上,加之与那校尉有仇,都懒得过问。 吏员见状,沉吟了下,问: “大人,那齐平若得了消息,想必会来闹,当真便不管他么。” 徐士升冷笑:“本官按规章办事,合理合法,他一个校尉,能奈何?” 虽说镇抚司衙门令百官忌惮,可说到底,忌惮的并非其中捕手,而是那杜元春。 或者,说是那金銮殿上的皇帝。 并不意味,朝中重臣会忌惮一个小小校尉,况且,近来朝堂博弈下,杜元春龟缩,张谏之出阁,首辅黄镛一脉有复起之象。 徐士升作为“黄党”中坚,身后势力错综庞杂,便是那镇抚司风头最盛的时候,杜元春都没敢真对他如何,何况现在? “卑职明白了。”吏员心中有底,便要告辞。 “对了,叫牢里狱卒,好生招待下那两个。”徐士升想起齐平,心中不快,随口吩咐。 吏员一怔,点头:“好。” 恰在这时,突然间,屋外一声轰隆,如旱雷炸开。 徐士升手一抖,茶水飞溅,打湿了他的官袍,变色: “出了何事?” 正疑惑,便见远处,有守门军卒狼狈奔来: “徐大人,那齐平闯来了,非但打伤了我们,更破了衙门大门。” 什么? 徐士升大惊,不敢相信,一个校尉胆敢在刑部伤人,长身而起,脸色阴沉: “前头带路!” …… 大门外。 气氛剑拔弩张,一众军卒持刀,拦在破开大洞的朱红门外,神情紧张。 那被刀气正面斩中,破了防御的军官已被拖走,伤势不轻。 青石广场上,齐平拄刀而立,宛若一杆长矛,凛然不惧。 忽而,喧嚣声传来,一道青色官袍,胸口绣飞禽的中年人气势汹汹,领人走出,目光一扫,落在那少年身上: “何人胆大包天,以武犯禁!” 齐平面无表情,盯着他:“你是谁?” 徐士升不答,旁边,恨恨的守门军卒道出其身份: “此乃给事中徐大人,你敢无礼?” 徐给事中……齐平眸光一闪:“你就是徐士升。” 他听到这名字许多次,但亲眼看到,还是第一次。 在等待的功夫,齐平已在心中进行过思考,猜测幕后主使何人。 查抄禁书……这属于礼部管辖,只是其没有执法权,往往会转由刑部或府衙施行。 本着谁获利,谁为嫌疑人的断案原则,齐平第一时间,怀疑起了京都书商。 可转念一想,六角书屋这眼下方起步,在京都书籍市场,只是个新秀,就值得如此吗? 他不确定。 另一个思路,便是他自己的仇人,不敢直接对镇抚校尉动手,故而用这等法子。 齐平入京尚短,仇人很少,除非说衙门办案涉及的人也算,可不大可能针对自己,思来想去,初入京都时,得罪的徐府算一个。 眼下,当目睹徐士升出现,这猜疑,终于成了笃定。 “大胆!”徐士升身旁吏员呵斥。 徐士升却抬手拦住急于表现的狗腿子,这位品小权大的文官眯着眼睛,打量着齐平,道: “正是本官。齐校尉冲撞刑部,所为哪般啊,莫非……是镇抚司的意思?” 他初闻消息时,分明是暴怒的,可当真正来到现场,反而平静了下来。 齐平眯着眼睛:“今日休沐,我未穿袍服,只代表我自己前来,只想问个道理。”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却同样平静,没有方才破门的暴戾。 见他如此,徐士升有些失望,他恨不得齐平怒火攻心,大打出手,那才叫自寻死路。 眼下这般,还不太够。 “哦?问什么道理?”徐士升淡漠问。 齐平说:“我住处遭刑部查封,妹子与同乡好友被捕,当然要来问。” 徐士升“大惊”,看向旁边吏员,后者秒懂,忙道: “大人容禀,早先礼部发来文书,称那城南六角书屋私自售卖金瓶梅一书,触犯律法,命我等擒拿。” 齐平冷声道:“金瓶一书,何时遭了封禁?市面上售卖者何其多也?” 吏员道:“这你问礼部去,昨日颁发的禁书名录,你若不信,自去找来看便是。 况且,那范贰供认不讳,六角书屋乃刻印源头,罪加一等,令妹包庇不报,也有同犯嫌疑。” 顿了顿,他补了句:“说来,齐校尉也有此嫌疑呢。” 齐平眼睛一眯。 徐士升摆手,淡淡道: “这话便莫要说了,禁书名录昨日方颁布,齐校尉不知,情有可原。此外,齐校尉在衙门供职,理当维护朝廷律法,想来,也会理解。” 理解你妈……齐平心头一沉,意识到,对方有备而来。 抓捕合规合法,同时,又很聪明地不针对他…… 这样一来,镇抚司也不好插手。 果然,这帮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袖子里,都是不见血的软刀子。 “冷静……一定要冷静……”齐平强压怒火。 知晓,自己此刻决不能乱,不能给对方把柄,刑部必有高手,若对徐士升出手,只会连累三人一同获罪。 刺杀朝廷命官,介时,长公主都未必护得住他。 对面,见齐平沉默,徐士升心中一突,目光落在他拄刀的手上,道: “齐校尉可要想好,售卖禁书最高只是流放,若是刺杀朝廷命官,便是抄家灭门了。” 就在这时,突然,远处又一骑奔来。 小胖墩卢安气喘吁吁赶到,见这场面,脸色一变。 快步奔至身旁,按住齐平的手,在后者平静的目光中,说: “别冲动,王晏去通知郡主他们了。” 这时候,愈来愈多的刑部官员,听到动静,赶来此处,不知所以。 多数人并不认得齐平,见少年拄刀而立,心惊之余,满是疑惑,此刻,待看到卢安抵达,愈发不解。 “咦,那是卢家子弟?” “是了,定北老将军的孙儿,怎么也凑过来了?” 议论纷纷。 徐士升眼神一动,有些异样。 他知晓,齐平与郡主相识,但也打探过,两人已一月未见。 至于推举少年入京的长公主,更是再未接见过齐平。 这番表现,在徐士升看来,便是关系浅淡的明证。 想来也是,只是回京路上偶然提携的,有些才能的小胥吏,又哪里值得天家女眷挂心? 只是……眼下,稍有出乎预料。 这小小校尉,怎竟又与卢安交好了? 齐平闻言,突然笑了,不是冷笑,是真的笑了。 他知道,自己大概率没法直接把人提走,之所以悍然破门,是怕两人在狱中遭难。 受到刑罚。 他没有时间,所以宁肯表现出草莽、愣头青的一面,逼对方出现,也只能这般。 只要确保两人安全,在牢里不受大刑,齐平就能松一口气,然后想办法,找关系,把两人捞出来,或者破局。 “你笑什么?”徐士升身旁,那吏员皱眉。 青袍文官亦平静道:“莫是笑朝廷法度。” 齐平忽而迈步,空着双手缓步走来。 军卒大惊,欲要持刀阻拦,徐士升却竟摆手,凛然不惧,一副铁骨铮铮模样,任凭少年近身: “你欲如何?” 待两人靠的足够近。 齐平平静说:“这话我要问你。” 徐士升不答。 齐平压低声音,道: “今日,我不会对你动手,否则,便是如了你的愿。可……我也要奉劝大人一句,若我妹子与好友,在牢里受了委屈……” “待如何?”徐士升冷哼。 齐平一字一顿:“大人当知,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徐士升心头一凛,这一刻,他感受到了浓重的杀意。 说完,齐平转身便走,将佩刀拔出,向远处马儿行去,不曾回头。 旁边,吏员大怒:“冲撞刑部,还想走?来人……” 远处。 齐平跨马,朗声道:“我若犯错,也当由镇抚司惩罚,轮不到你刑部!” 说完,拔马便走。 “大人……”一众军卒望向徐士升,便见后者脸色阴晴不定。 这时候,刑部内,一名绯袍老者赶来: “怎么回事?” 凉国官服:一品至四品,绯袍;五品至七品,青袍;八品九品,绿袍。 “驾!” 话落,另外一条街道远处,有一匹马疾速奔来,正是亲王府侍卫。 人群中,徐士升见状,嘴角一抽,对身旁吏员道: “去牢里,吩咐下去,先不要对那两人动手。关起来就好。” 吏员小心看他:“是。可那……” 徐士升摇头,平静道:“本官按律法行事,勿说郡主,便是景王来了,也挑不出错。” 况且,景王岂会在意这等小事? 徐士升想着,原本大好的心情,却阴郁下来。 …… 另外一边。 齐平离开刑部街道,忽而勒马停驻。 等了下,方见小胖墩卢安骑马,自身后赶来。 (这章接近五千字) 第117章 破局的契机 “你等等我啊。” 卢安坐在马上,仍旧喘着气,见齐平等在这里,才勒住缰绳。 齐平吐了口气,平复情绪,认真道:“多谢了。” “应该的,”卢安浑不在意,旋即惊讶发现,齐平脸上竟然已没了怒色,眼眸一片平静。 “你不生气了?”小胖墩意外。 起初,他见齐平悍然离去,担心他怒火中烧,铸下大错。 方才,其靠近徐士升时,卢安捏了把汗。 却不想,面前少年这般快速,便平复了情绪。 齐平摇摇头,认真道: “我很生气。但,我知道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将事情弄得一团糟,愈是身处困境,越该保持清醒的头脑。” 卢安有些佩服,感慨说:“太傅也常这样说,可我就做不到。” 顿了顿,他问:“那我们接下来去哪?” “等。”齐平只说了一个字。 过了一阵,果然,便见几辆车马朝这边驶来。 为首的,赫然是护卫随行的亲王府车辇。 车驾停在路旁,换上了华贵粉裙的安平郡主不等侍女搀扶,便跳了下来。 眸子在齐平身上,上下打量,见无碍,才松了口气: “你没事就好。” 身后,其余马车里,京圈子弟们也陆续下车。 “卑职让郡主劳心了。”齐平诚恳道,又望向其他人,表示感谢。 安平郡主很不好意思,有些惭愧地说: “那个……我没能给齐姝捞出来,我跟刑部侍郎,还有那姓徐的说了,但他们说,按律法逮捕,不给放……对不起啊。” 说着,她活泛的眸子黯淡了下,感觉,没罩住小弟,就很失败。 旁边,王晏等人吃惊不已。 目光闪烁,这校尉竟如此得郡主重视,这是他们没想到的。 齐平诚惶诚恐,正要说话,就听安平又抖擞了起来: “不过,你放心,我给他们说了,只是关押,不会有别的,这个面子我亲王府还是有的。 你也不要太着急,我想想办法,实在不行,我跟父王说下。” 齐平心中一暖,突然很惭愧。 自己只是送了她几个小玩具,还总想着换取好处,把她当“大腿”看待,郡主却一片赤诚,几次三番帮忙,倒显得他小人了。 念及此,齐平摇摇头,认真道: “郡主大恩,卑职心领了,但实在不敢劳烦亲王殿下,我想想办法,尽量自己解决。” 不是以退为进,是真实想法。 若是亲王出手,大概率可以解决问题,可问题在于……凭什么? 这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人情。 安平当然可以找老爹,可那位素未谋面的亲王会怎么看? 认为自己是趋炎附势的小人,诓骗无知少女的渣男……其实倒也没关系,但若这般想了,大概也是不会施以援手的。 另外,也还没到绝境。 否则,他大可以豁出脸去寻长公主,但齐平还是想自己试试。 人情……是会耗光的啊。 “你莫非是有思路了?”王晏忽而问。 齐平笑笑:“有一些想法,但还只是猜测,不好乱说。” 这样吗……众子弟疑惑。 不明白齐平如何能翻身,在他们看来,这般局面毫无解法。 除了呼叫家长,请外援,便是死局。 齐平靠自己,如何能破? “行吧……那你记得,若是不成,就来找我。”安平想了想,点头,相比于他人,她对齐平的聪明智慧高度认可。 恩,与自己不相伯仲。 齐平这般说了,想必是有一定把握的。 又寒暄两句,双方告别,众子弟心思各异离去。 齐平重新上马,朝镇抚司赶去。 自己劈了刑部一刀,此事没那么容易过去,他必须在刑部找上门前,禀告上级。 …… 镇抚司衙门。 今日,守门的卫兵又是熟面孔,见齐平赶来,有些诧异: “齐校尉,你怎么来了。” 莫不是来蹭精饲料的?不至于吧…… 主动加班?那也太卷了…… “有些事。”齐平点头,迅速进院,卫兵一阵疑惑,察觉出,今日的齐平,有些不同。 跨入堂口,一路抵达余庆所在房间外,房门紧闭。 “大人,齐平求见。”他拱手喊道。 “……进。” 得到首肯,齐平双手推门,便见余庆一本正经,端坐在案后,桌上很干净,面无表情: “有事?” 齐平表情严肃,忽然躬身垂首:“卑职犯下大错,请大人责罚!” 余庆疑惑:“什么错?” 齐平当即将事情经过,全盘托出,没有半点隐瞒,末了道: “卑职当时心系舍妹安危,怒火攻心,行事鲁莽,回来后,越想越是后悔,怕给那朝臣把柄,借此攻击镇抚大人,故来请罚。” 余庆霍然起身,皱起眉头。 一刀破了刑部大门……还斩伤了守门军卒……这可不是小事,六部衙门,乃帝国脸面。 焉能任人践踏? 这无异于打脸。 不要说徐士升,便是刑部其余大员,岂会毫不在意? 尤其……还是被一名镇抚校尉打脸。 朝臣集中火力攻击镇抚司的事,刚过去不久,满朝文武群情激愤,皇帝也不能无视。 齐平这件事,的确很容易被拿去做文章。 同样的,若是六部攻击,最符合利益的办法是“弃卒保帅”。 “你太鲁莽了。”余庆沉声说,顿了顿,又补了句:“但没错。” 齐平愕然看他。 余庆摇摇头: “我镇抚司中人,不是文臣,多为武将,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想说什么便说。 但这件事,的确很麻烦,我没法处理,必须汇报司首,具体如何处罚……你要做好准备。” 齐平沉默了下,问:“会死吗?” 余庆愣了下,摇头: “那倒不会,你毕竟是衙门的人,还刚立了大功,司首……对手下人很好。最多革职,或者关一阵子。” 齐平笑笑:“比我想象中好很多了。” 恩,如果真被开除,那就投奔便宜老师席帘去,不知道书院要不要我……齐平思忖。 余庆道:“你在这等会,我去请示司首。” “好。” …… 镇抚司后院,姹紫嫣红,草木茂盛。 午后的阳光照在池水上,反射出碎金般的光。 池水中央,春风亭内,穿黑红锦袍的中年男子端坐,在其对面,则站着一个如标枪般笔直的人。 正是周方头顶的,那位“李千户”。 “……所以,东苑出现的妖族杳无踪迹?”杜元春问。 李千户的声音,亦如外形般精悍:“是。” “有什么发现吗?” 李千户说道:“有。” 杜元春看着他,等待下文,停顿了好一阵,无奈道:“说啊。” 李千户想了想,回答: “卑职仔细察看过,觉得那林中法阵不对劲,找了道院的阵法师看,对方说,描绘法阵之人,不是二境,可能更高。” 杜元春认真起来:“神通?” “不确定,但有可能。” 闻言,这位执掌镇抚司的磊落男子,眉间终于有了一丝凝重。 神通境的妖族,放在任何势力,都算强者。 尤其,在帝国境内,更数量极稀少。 突然出现在京都,是为了什么? 若只是二境,还不算大事,可涉及神通妖族,事件一下升级了。 或许,他该前往道院,询问下那位道门首座。 良久,杜元春沉声道:“继续调查。” “好。” 就在这时,余庆走入院落,脚步匆匆:“司首。发生了一件事……” 接着,他将齐平的故事转述了一番。 旁边,李千户听得直皱眉头,杜元春脸上,却没什么波澜。 余庆道:“大人您看……” 杜元春沉默了下,说:“我知道了。退下吧。” 余庆怔住,有些不解地看过去,最终,应了声是,便离开了。 人狠话不多的李千户诧异,心想,莫非是司首未想好如何处罚,暂时搁置?可脸上却分明不见怒容。 不过,他也懒得问。 …… 前院,齐平等了一阵,见余庆返回,忙起身,有些忐忑: “头儿,司首怎么说?” “说他知道了。” 齐平一怔,心想这是什么回答,余庆也满心不解,道: “许是大人没想好,那便暂时这样,若有后续,我再找你。” 顿了顿,他面露难色:“至于你家人那边……” 齐平忙道:“我自己会处理。” “恩。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余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镇抚司是执法机构,刑部同样是,不可能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为齐平捞人。 …… 离开衙门,齐平骑上马儿,朝外城走。 速度不快,边走,边思考接下来的路。 杜元春言辞含糊,处罚如同悬在脖颈上的铡刀,不知啥时候落下。 但相比下,也不重要了。 齐平要思考的,是如何破局,把人捞出来。 “徐士升明显针对我,礼部突然更新禁书名单,必是他搞的鬼……呵呵,真看的起我啊。” “法理上,范贰证据确凿,小妹稍好,毕竟没有售卖,最多是个知情不报,但既然要对付我,肯定不会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我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求大人物帮忙是最后的手段,但我未必没有自行解决的机会。” “用断案推理的方式思考……徐士升当真只是为了报复我?如此兴师动众,还是推波助澜?或者,别有目的?” 齐平牵着缰绳,眼前,闪过一幅幅画面,那是今日他所经历的,所目睹的一切。 幻灯片般闪烁起来。 最终定格在其中的一幅上。 王晏猜测,他有了破局思路,齐平说,还不确定。 他现在需要去确定下。 “驾!”齐平一巴掌落下。 可怜巴巴,屁股被打肿了的黄骠马打了个响鼻,闷头跑起来。 …… 六角巷,当齐平返回住处时,围观的人群已散去。 书屋的门虚掩着,外头挂着“打烊”的木牌。 是旁边铺子老板帮忙挂上的。 齐平默默将马儿牵入小院,旋即走进书屋,从地上,将被踩了个脚印的封条捡起。 丢进废纸篓。 继而,给马儿填了草料,独自一人,走进厨房,开始烧火做饭。 小院里没了往日的人气,一片死寂。 齐平沉默地将米饭倒在锅里,加水,然后望着灶坑里跳动的火焰出神。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他心底始终藏着一丝疏离感,所以,才对齐姝这个亲人,乃至范贰这个同乡朋友如此珍视。 人是需要为他人付出的,否则,一切的辛苦都毫无意义。 齐平想赚钱,给小妹买套自己的房子,满足心愿,所以抄书,却把她送进了刑部的房子。 “呵呵。”他自嘲一笑,真的讽刺。 饭好了,齐平盛了一大碗,强迫自己吃下去,因为,如若自己的推理没有错,那么……今晚也许要干一些体力活。 不吃饱可不行。 想着,他认真吃干净每一粒米,然后收拾妥当,坐在书屋的柜台后面,开始等待。 没过多久。 铺子外,街道上,传来马车铃铛的响声,似乎,有人停在了外头。 再然后,那人从马车下来,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进。” 虚掩的铺门缓缓打开,午后的阳光下,一道翩翩身影,显露出来。 齐平一怔:“怎么是你?!” 第118章 不吃威胁 “怎么是你?” 书铺门口,那敞开的门外,何世安穿着国子监生的袍服,静静站立,看到齐平,吐了口气,微笑道: “齐兄还记得我。” 何世安。 那一夜,在金风楼船上相识的顶级官三代……礼部尚书的孙儿,齐平有些诧异,也有些疑惑。 这和他预料的不一样。 为什么,是对方过来,难道……这里面还有这位礼部子弟的身影? “何公子怎么来了。”齐平压下疑惑,起身相迎,笑了笑: “寒舍简陋,无从招待,见谅。” 何世安并不在意,扭头对身后的车夫说:“在外等着。” 旋即,关上了铺子大门,说道: “中午时候,我听卢安与王晏,说起了你的事,故而前来看看。” 这样吗……齐平并不放松警惕,只是看他。 何世安似乎也察觉出齐平目光中的意味,苦笑道: “齐兄莫要多想,真的只是来看看,另外,便是怕齐兄不清楚状况,故而,来提醒一二。” “哦?” 何世安道:“齐兄可确定,今日之事,是何人作为?” 齐平直言不讳:“刑部给事中徐士升。在进京都的时候,因为一桩案子,我与徐府结仇,想必是打击报复。” 何世安怔了下,恍然道: “竟还有这一茬,怪不得,我还想着,只是因为书商竞争,怎竟让徐士升亲自跑了礼部一趟。” 他是不清楚徐府大管事一事的。 齐平眼神一动,听出弦外之音,忙引对方入座,方问道: “何公子知道些什么?” 何世安说道:“我过来,只是想提醒你,徐士升的目的之一,很可能是为了勒索红楼书稿。” 齐平点头:“猜到了。” 这下,轮到何世安惊讶了。 齐平解释道: “这件事早有迹象,我听闻,京都最大的书商为天下书楼,其背后,站着的便是徐士升,昨日,同乡好友与我说,有人意图从刻印书坊盗取稿件,今日便出了这事,太巧合了。” 何世安吐了口气,苦笑道: “原来齐兄竟已推敲出了,倒是我小看你了。 没错,那天下书楼老板,名为徐名远,乃是徐士升同族侄儿,为人嘛……手脚并不怎么干净。见利而忘义,做出这等事,不意外。 前几日,我去礼部,偶然看到徐士升车马,得知,其来寻礼部秦郎中,今日得知此事后,便想起此事,料想,定是合谋了。” 果然……齐平心中一叹,自己的猜测被印证了。 这件事,果然不只是报复,还有利益争夺。 “何公子是想说,对方扣押我妹子与好友是表面,真正目的是我,想要以此勒索,索要红楼书稿。” 何世安点头,旋即,想起齐平端坐店中,默默等待的一幕,恍然道: “齐兄想到这一茬了?所以,在这里等?” 齐平点头。 他的确在等后续,等徐士升下一步派人接触自己,当然,做出这个推理,还有一个重要证据…… 何世安感慨: “突遭大难,竟还能如此冷静,齐兄不愧是郡主看中的人。想来,是有打算了。 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据我打探,秦郎中拟定的禁书名录上,除了金瓶,还有红楼,只是……后者被压着,未曾公布。” 齐平霍然看向他,脑海中电光火石。 还有红楼……为什么,若对方目的是索要书稿,不可能让红楼上禁书名录,否则,即便得了,也无法公开售卖。 不,对方压着,只要不公布,便不算。 难道……是两手准备? 若我不配合,不交出稿子,或者交给其余的竞争对手,那么,红楼便也会上名单,被封禁掉,好狠的手段…… 这时候,齐平对于徐家的思路已经完全把握了。 第一,扣押人质,进行勒索,顺便报复。 第二,若勒索不成,便彻底封掉,天下书楼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拿。 商场如战场……当真残酷啊…… 齐平深深吐了口气,正色道:“多谢何公子提点。” 何世安笑道:“看你的神情,想必是有主意的,我没法帮你太多,只能保你一句,只要你不愿,没有人能封禁红楼。” 没有人能。 轻飘飘,却霸气侧漏……是了,人家祖父可是礼部尚书,可,何世安只是个学子,确定能制衡那位秦郎中? 还有……最重要的…… “何公子为何要帮我?”齐平百思不得其解。 总不会是单纯,倾慕我的才华。 何世安起身,温文尔雅的模样,忽而眨了眨眼:“因为我与祖父都不想一本传世名作,就此夭折啊。” “告辞。” 说完,翩翩公子哥抱拳离去,只剩下齐平脸色古怪地坐在原地。 礼部尚书……当朝二品大员……也是红楼书迷? 只是这样? …… 送走何世安,齐平压下思绪,重新开始等待。 对于这位偶然结识的官三代,齐平并未寄托什么,对方能说这些,已算仁至义尽。 就像,他不能要求礼部尚书大笔一挥,将金瓶解禁,对方没理由帮他。 齐平也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等喝光第三盏茶,终于再次有人登门。 这次,推开门的,是一个富态的中年人,当看到齐平等待,微微一怔,似笑非笑:“可是齐校尉?” 齐平看向这个陌生人,声音沙哑:“你是徐名远。” 中年人一怔,略觉意外,但想了想,便又不意外了。 挥手命下人关门,他自顾,在这书屋中踱步,四处看了下,旋即,坐在了何世安那张椅子上: “看来,齐校尉已猜到了。” “有话直说。”齐平道。 徐名远轻轻一笑。 此刻,这位大商人脸上,满是稳操胜券的愉悦: “我就喜欢和干脆的人打交道,礼部律法,私自刻印售卖禁书者,最高充军流放,最低嘛……缴些银子,打几棍子,也就过去了,至于范老板究竟享受何种待遇,就看齐校尉心诚与否了。” 顿了下,徐名远伸出肥厚的手,一字一顿: “红楼不是你这个年纪能写出的,但我不管哪里来的,把后续稿子给我,范贰可以从轻发落。” “红楼书稿可以给你,但内容都在我脑子里,誊写出,需要时间。”齐平一副商谈的口吻。 徐名远有些不耐烦:“我知道……我不管你怎样,什么时候把稿子给我,这事什么时候了结。” 齐平看向他:“那之后呢,书稿可以给你,那范贰他们,什么时候能放回来。” 徐名远淡淡道: “齐校尉也替朝廷办事,当知律法无情,人已入刑部,哪里能说放就放?你若配合,我只能帮你疏通关系,从轻处置,当然,板子还是少不了的,但你若不愿配合,就是流放充军……”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齐平好奇地看向他:“我很奇怪,你就真的不怕么,仗着有徐士升撑腰,便敢如此?” 徐名远不慌不忙,露出笑容:“来之前,我听闻齐校尉上午大闹刑部,着实威风,就不知,这官身还能保住么。” 懂了,眼前这人,已料定,自己会遭受严惩,加之被拿捏住把柄,故而肆意狷狂。 但还是有些蠢啊,这般得意忘形,能坐稳第一书商的位子,恐怕徐士升出了不少力。 草包一个。 而且,他得到的消息,恐也不全,大概率不知细节,只闻大概,否则,但凡知道安平郡主抵达,都不会如此。 齐平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无可奈何的模样: “我答应你。” 徐名远笑容灿烂,心中也着实松了口气。 他也怕这少年人死咬着不给,那就白忙活一趟了。 “如此,那就静候佳音了,书稿写成,送到天下书楼总店即可。”大商人起身,志得意满离开了。 撞开门,也不给关,心满意足离去。 齐平坐在柜台后,望着屋外阳光,以及挥鞭离去的车马,眼眸渐渐眯起,浮现冷色。 略作思索,在脑内将计划又梳理了一番。 他起身,换上锦衣,持佩刀,悬腰牌,牵起吃饱喝足的马儿,再次朝内城赶去。 …… 内城,多为京都富户,或书香门第所在。 某处清雅的院落外,忽而迎来了不速之客。 “咚咚咚。” 听到叩门声,裴家仆人快步上前,将大门拉开一条缝,便见门外,站着一名年轻的锦衣。 “大人您是……”仆人诧异,却并无寻常人家的惊慌。 齐平笑道:“我是少卿同僚,来找他。” “哦哦,您稍等……”老仆客气点头,边走边喊:“少爷……” 不多时,休沐在家打瞌睡的裴少卿走出,愣了下:“齐平?你这是……” “少卿,帮我。” …… 镇抚司衙门内。 余庆不在,小院值房里,几名校尉聚集在一起玩起了叶子牌。 纸牌翻飞,啪啪作响。 忽而,便见院外两道身影,行色匆匆,正是齐平与裴少卿。 “咦,你俩咋来了,今个不是休沐么。”一身阴招的大嗓门校尉诧异。 旋即,感受到不对。 齐平忽而深施一礼:“今晚想请各位大哥帮个小忙,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怎么了?”众人起身,正色问道。 …… “娇娇啊,那案子便是李千户都没头绪,你这又何苦。” 镇抚司某座小院里,浓眉大眼,在外生人勿进的洪庐表情无奈。 屋内,长腿细腰,马尾辫垂到腰际的洪娇娇正坐在桌旁,身前,是小山一般的卷宗。 东苑的案子发生后,周方禀告上级,联络府衙,试图按照齐平给出的思路,从失踪人口上,寻找线索。 却始终并无显着突破。 洪娇娇作为参与者,极为上心,抱住相关档案狂啃,茶饭不思。 洪庐闻听,屁颠屁颠,从自己的堂口,跑到了这边探望女儿。 “我肯定能行,”洪娇娇扬眉,认真道:“那个齐平就从一堆卷宗里,找出了林国忠案的线索,我不比他差。” 说完,打了个哈欠…… 洪庐苦笑,心说,关键你也没有那小子聪明啊,蠢憨憨的,还头铁,一根筋,恩,都随她娘…… 正要再度劝说,忽而,远处一道敦实身影快步赶来,正是周方。 “见过洪千户。”周方行礼。 “恩,”洪庐瞬间收敛卑微姿态,恢复生人勿进的冰冷:“何事匆忙。” 周方犹豫了下,看向洪娇娇,缓缓道: “方才,齐校尉找过来,说想请我们帮个忙。” 齐平? 洪娇娇扬起柳叶眉,不困了,起身道: “出了什么事吗,上次欠了他人情,正好还掉。” 洪娇娇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上次齐平过来帮忙,还救了自己,虽说周方也请客回礼了,但她觉得不够。 …… 傍晚时分,天色火红,五月末,即将进入夏季。 天黑的也晚了些。 城中飘起炊烟,衙门散值,一骑骑悠然离去,却有人没有离开。 衙门附近街口,齐平一人一马,等在这里。 不多时,旦见一名名锦衣缇骑,聚集而来,有以裴少卿为首的,余庆手下的校尉。 有以周方为首的一群人。 令他意外的是,还有额外的一队人马,领头的竟是洪娇娇,身后,还负着造型夸张的大斩刀。 见他看来,英姿飒爽的刀妹冷哼一声,淡淡道: “我洪娇娇一生,不欠人情,说吧,去砍谁。” 旁边,老大哥周方低声提醒,是洪娇娇朝老爹洪庐要的人。 意外之喜了属于是。 齐平哭笑不得:“不是砍人,没那么严重,只是一件小事。” 刀妹有些失望,有种杀鸡用牛刀的泄气:“那去作甚。” 她还不清楚状况,就来了。 齐平沉默了下,然后认真地将自己的困境说了一番。 从因为客栈案,得罪了徐府,到如今,对方打击报复,整个过程,没什么隐瞒,待听完,众人神情各异。 洪娇娇大怒:“这狗官,实在该死。” 旋即,又皱起眉头:“你难道要带我们去劫狱?” 姑娘你脑洞很大啊……齐平忙摆手:“没有没有。” 他还没疯,旁边,裴少卿认真道:“你到底什么想法,直接说吧。” 齐平神情一正,环视众人:“我想请诸位,与我一同去做一件事。” “我要,查封天下书楼!” 第119章 翻盘 夕阳西沉,夜幕降临,天空中点点星子,黯淡无光。 京都城东,要格外沉寂些,这里聚集着最多的贫民,夜晚很少有人会浪费灯烛。 但也有例外。 城东某处,一座大院里,灯火通明,门口,车马排成一串,穿着粗布衣裳的工人进进出出。 灯火掩映中,可见“天下书坊”四个大字。 不是书楼,是书坊,昼夜不停,刻印出的书籍非但供应京都,更会送上码头,由书船顺流而下,送往周边州府。 乃天下书楼最核心所在。 “唏律律。”大院前门,一辆运送纸张的马车抵达,车夫吓了一跳,对过来接车的伙计说: “今晚人咋这多。” 伙计也是个偷奸耍滑的,不急着卸货,闻言,笑呵呵道: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东家下午摊派的新活,连夜开工,几台法器都开了,按这速度,明早就能出货。” “啥书啊,这么急?” “红楼,最新一册,京都眼下没有的。”伙计眉飞色舞:“也不知道东家从哪里弄来的,真有本事。” 车夫啊了声,说道:“我倒听说,卖红楼的六角书屋,今早给官府查封了。” “有这事?”旁边有人凑来,仿佛明白了什么:“莫非是东家做的?” 众人沉默,那车夫没忍住,叹了口气:“可怜瘦胳膊拧不过大腿。” “不要说这个。”有人提醒。 心中,却都明镜一般,类似的手段,徐名远没少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这几个底层人看来,六角书屋便是这般没的。 突然,一人看向远处大街:“咦,你们听。” 黑暗中,仿佛有马蹄声迅速靠近。 宛若暴雨,砸在人心头,愣神的功夫,就见一骑骑锦衣,策马佩刀而至。 “镇抚司查案!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厉呵,宛若惊雷炸开,门口众人大脑一片空白,不知发生了什么。 只看到当先锦衣一脚踹开大门。 院内,一片骚乱。 “谁人敢擅闯……”剽悍护院气势汹汹冲出,还没看清人影,便被周方一脚踹飞,“锵”一声抽刀: “官府办事,所有人,原地抱头蹲下!” 大哥你这业务挺熟练啊……齐平诧异地看了后者一眼,就见工坊内,管事模样的人小碎步奔出,诧异不已: “各位官爷,可是有误会……” 齐平面无表情:“滚开!” 旋即,领着其余人冲入工坊,便见灯光下,一本本新刻印,尚未组装的书籍密密麻麻。 随手拿起一本,扫了眼,正是最新本红楼,齐平目光再一扫,于那刻印法器旁,找到了自己遗失的手稿—— 是的,昨夜他爆肝写好的书稿,原本放在屋内,却被刑部官差搜走了。 “果然在这。”齐平冷笑一声。 一名校尉踹开一个木箱子,哗啦啦,一本本金瓶梅书册洒了一地:“这边全是禁书!” 工坊管事脸色一白,忙道:“这是准备销毁的,是销毁的。” 齐平转身,笑容敛去:“拿下!” …… 不多时,一队锦衣奔出。 “劳烦兄弟押送这管事和证物回衙门,”齐平抱拳拱手,“天下书楼还有几处较大的铺子,也得劳烦各位跑一趟。” “待事情了结,齐某必有重谢。” “齐校尉客气了。” “交给我们就好。” 一名名锦衣摊派了任务,各自朝不同方向离去,只剩下裴少卿、洪娇娇等几人。 与齐平一道,径直前往天下书楼总铺。 “齐平,方才工坊外的不少人趁机跑了,恐怕会去通知对方。”裴少卿策马奔行中,想到这个,提醒道。 齐平浑不在意:“不怕他跑,就怕他不跑。” 洪娇娇扛着无用武之地的大刀,忍了半天,终于还是问出疑惑:“你这样,不怕激怒那徐士升吗。” 齐平看向她:“我不这样做,对方就会放过我吗。” 其实,他没说的是,直到下午时,徐名远来找他洽谈前,齐平都未下定决心。 如果交出书稿,真的可以将两人救出,齐平或许也会同意。 可对方的态度,令他意识到:不要将希望,寄托于敌人的仁慈。 两人一怔,意识到,这位同僚,已经算好了一切。 …… 天黑后,徐名远便离开了铺子,返回在内城的大宅。 宅子三进,极为气派奢华,府内单丫鬟婆子便数十人。 徐名远今天心情很不错,吃过晚饭,便负手进了新纳的小妾的屋子,在后者服侍下沐浴。 说来,这小妾,还是从徐府相关产业中得来的。 浴桶里洒了香精,大腹便便的书商蹲坐在热水里,娇俏的小妾酥胸半露,为其捏肩搓背。 “老爷今天心情怎这般好。”小妾好奇。 徐名远舒服地眯着眼睛,大手攥住后者柔荑,笑道:“自然是有好事,等明日你便知晓了。” 他卖个了关子。 白日里,刑部官差搜到部分书稿后,便将其交给了等在暗处的他,徐名远立即派人连夜刻印。 若顺利,明早第一批书册便会铺开。 而这,还只是开始。 后天,就是桃川诗会,介时,他将为书册彻底打响名气。 恩,已经联络好了几位有名的大儒,借机评点一番,足可令红楼名气,再上一个台阶。 至于拿到完整书稿后,那范贰的死活,他根本未做考虑。 念及此,他湿淋淋起身,便要拥着小妾奔向床榻。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急促脚步声:“老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徐名远面露不渝:“慌慌张张什么样子,发生何事?” 下人声音急促:“镇抚司把咱们书坊查封了,抓了好些人,已经奔着铺子去了。” 什么?徐名远难以置信的表情。 愣了几秒,突然跃起,一把扯来衣裳,往身上套,推门吼道: “备车!” 下人问道:“去书楼吗?” 我疯了才去,自投罗网吗……徐名远道:“去找我三叔。” 那叫齐平的少年疯了,只有徐士升能庇护他。 …… 今夜的京都并不平静,几大书楼突然被闯入的锦衣封查,这放在整座城市里,只是微不可查的小小“水花”。 甚至,只能算作涟漪。 但在部分知情人眼中,便只有惊讶,以及对齐平勇气的叹惋。 谁能想到,区区校尉,敢一而再,再而三,挑衅一位朝臣? 夜幕中。 齐平纵马,身后的人,又少了几个,但气势,却愈发凶猛。 “那书商不在书楼里,去他的宅邸吗?”裴少卿问。 齐平摇头,吐气:“去徐士升府邸。” 为什么……洪娇娇没反应过来,但又考虑,若是发问,显得自己蠢呼呼的,便装出一副“我懂”的神情。 当即将抵达目的地时,齐平忽然减速,看向身后几人: “接下来,我一个人过去,你们在这边等。” 抓工坊、铺面,需要人手,齐平分身乏术,只能求人帮忙。 同时,这些也真的是小事,牵累不到他们,假使有麻烦,齐平也能一身担之。 但冲撞一位给事中的家宅,多少有些风险。 洪娇娇终于聪明了一回,浑不在意道:“我又不怕,在镇抚司,谁没得罪过一大把官员?差他一个?” 齐平苦笑,又劝了几句,道:“这样,我先过去,若是解决不了,再叫你们。” “……行吧。”洪娇娇老大不乐意的。 齐平心中一暖,冲裴少卿点点头,独自,沿着街道朝那朱红大门走去。 远远的,果然便看到了徐名远的马车。 门口等候的家丁望见他,急匆匆奔入宅内,齐平也不急,悠然等在门外,不多时,徐士升领着一群人,迈步走出。 脸色铁青。 中年书商跟在一旁,哀嚎:“三叔,你可要为我做主。” “闭嘴!”徐士升呵斥,旋即,平静地看向马上少年,眼神凛冽如刀。 “又见面了。”齐平笑道。 徐士升盯着他: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逼我让步?我必须提醒你,镇抚司衙门的职权范围,可不包括查禁,你们越权了。另外,或许,你觉得在工坊里找到了几本书,就能拿捏他? 我承认你很有胆魄,但未免太过愚蠢,按照律法,他纵使有过,你镇抚司也无权捉拿,最多移交刑部。而如何判罚,更不是你能决定的。” 到底是手握权力的大臣,直至此刻,仍旧沉得住气。 没有暴怒的迹象,养气功夫了得。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伫立于夜幕中少年同样平静,似乎毫无意外,听完,竟还发出一声轻笑: “徐大人,看来你并不了解我。” “哦?” “你若仔细打听过我做过的事,就该知晓,我不是个热血冲头,鲁莽行事的武夫。”齐平认真道: “你以为,我在查封禁书?”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齐平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叠书稿,说道: “这是我留在住处的书稿,却遗失了,今晚,在天下书坊内搜查到了,说明,有人窃走了它,而盗窃者,便是徐老板派出的。” 徐名远表情微变。 “同时,我在书坊,以及商铺中发现了大量的红楼读本,而很不巧,我前些日子,委派六角书屋刻印的读本,大量丢失,想来,也是被窃走了。” 徐名远心中一沉。 “一介商人,盗窃一位朝廷校尉官员,这个罪名可以成立。当然,这还不够,而很不巧的是,我的房间里,还放着一份衙门案件卷宗,以及关键证物,同样一并遗失了。” 徐名远脸色大变,终于意识到,齐平要做什么,他失声: “你胡说!这是诬陷!屋子里只有书稿,没有卷宗!” “闭嘴!”徐士升一巴掌打过去,第一次,失态了。 齐平却还笑吟吟的: “窃取朝廷卷宗,盗窃官员物品,违背律法刊印售卖禁书……哦,对了,查封过程中,书坊里还有人反抗逮捕,又是一桩罪名。 这些加起来,够不够?当然,您也可以质疑,但依照律法,我有权带他回衙门接受调查。” 顿了顿,他继续道: “若是您不许,我也不会强行动手,但想来,您也不想沾上包庇犯人的污点,或者,你还有手段周旋,但我听说,徐府的产业还有很多……” “够了!”徐士升打断他:“你敢这样搞,就不怕……” 齐平轻轻叹了口气,很认真地说: “徐大人,你忘了吗,就在早上,我破了刑部的门,打伤了守门卫兵,刑部的大人们想来会借题发挥的,恩,或许很快,我就要被革职了……我只是想救出家人朋友,你又是何必呢。” 徐士升怔了下,突然沉默了下来。 他终于意识到,这少年要说什么,对方不日即将遭受处罚,而唯一的亲人也被关入牢狱,无法救出。 这时候的少年,是一匹孤狼,他想令对方屈服,但对方选了鱼死网破。 是啊,何必呢。 只要再等些天,齐平被革职,失去了镇抚校尉这层身份,再拿捏,不更简单? 另外,齐平的其中一句话,令他心生警惕。 如果再继续闹下去,对方若真发狠,去找由头查封他其余产业……恩,别的倒不怕,可蛮商通道那边…… 还有几日,便到六月,也就是夏天。 他脑海中,响起首辅黄镛的叮嘱,心头一凛,意识到,这个时候,真的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这一刻,他甚至有些后悔,为何要听了徐名远的蛊惑,蹚这浑水呢。 “你想如何?”沉默半晌,徐士升平静开口。 齐平说道:“放人。” 这两个字,他上午时,在刑部衙门外说过,如今,是第二次。 徐士升想了想,说:“可以,但书楼的事,就此作罢。” “三叔……”徐名远急声,想说什么,但给后者一瞪,便不敢了。 齐平攥着的拳头松开,说:“好。” 达成协议。 徐士升平静道:“我现下写一道手令,你拿着可以去提人。” 说完,他扭头往宅子里走,徐名远跟上,欲言又止,不明白,为何叔父竟会怕了一个小校尉。 “你若想进诏狱,可以成全你。”徐士升瞥了他一眼。 中年书商一头冷汗,连连摇头。 徐士升语气稍缓和: “放心,此时不宜闹出意外,待再过些日子,再做处置,另外,那红楼拿不到,也便算了,我明日与礼部秦郎中说下,将那红楼,也一并禁了,我们拿不到的,他也别想拿。” “听叔父的。”中年书商平衡了。 一刻钟后,几人返回,带着手书,齐平接过看了几眼,上头写明,经过审理调查,乃误抓,无罪释放。 “这样可还满意?”徐士升淡漠道。 齐平露出笑容:“满意。只是,我还有个小条件。” 徐士升看向他:“莫要得寸进尺。” 齐平一笑,握刀的拇指忽而一弹,金属铿锵声中,徐家叔侄头颅炸裂,鲜血迸溅。 “啊!杀人了!”府内众人惊惶,跑开。 齐平意犹未尽的模样,又戳了几刀,方轻轻叹了口气:“可惜,眼下我太弱小,还不能杀你们,权当过过手瘾了。” “呵,重来。” 第120章 扳倒反派第一步 “咣当!” 刑部大牢。 当听到走廊尽头,门扇响动,范贰一个激灵,从半梦状态醒来。 扭头,望向对面,可以看到,走廊的另外一边,黑黢黢的牢房里,蹲着一道身影。 那是齐姝。 两人自打被押送进来,先是经过了一番审问,之后,便稀里糊涂,被关在了牢房里。 许是因为男女不同,加上尚未定罪,故而,关押在牢房最浅层,且各自享受单间待遇。 只是,听惯了刑部大牢里的恐怖传说,范贰稍听到响动,便紧张的不行,担心被拖走大刑伺候。 戏文里都是那样演的啊。 相比下,对面的齐姝却安安静静的。 “你俩的饭,吃吧。”好在,终究不是上刑。 一名狱卒自走廊走来,神情冷淡地将两只破碗,放在牢房小洞前。 旋即,转身离开了。 “呼。”范贰长舒了一口气,感觉从鬼门关走了一圈,三魂七魄归窍,肚子咕噜噜抗议。 连滚带爬凑过去,却发现,那破碗里,只放着一只略发霉的糙米团子,食欲顿时就没有了。 “早听说牢里的东西难吃,这回见识到了。”范贰哭丧着脸。 却见对面,穷苦少女慢腾腾起身,从阴影里,走到火把光芒范围,伸手捧起碗,小口小口吃起来。 范贰咽了口吐沫:“那个……好吃嘛?” 齐姝黑亮的眸子瞥了他一眼,没吭声,范贰被诱骗,掰了一点进嘴里,然后成了苦瓜脸: “这你也能吃下去。” 齐姝细声细气说道:“不错了,灾年的时候,有饭团吃,已经很好了。” 范贰挠挠头,他是没受过苦的,闻言,唉声叹息: “倒是我一个男的娇气了。” 他盘腿坐在地上,感觉屁股凉,又扯来一把干草,仰起头,让自己沐浴在走廊火光照耀下,低声絮叨: “我听说,贩卖禁书最高流放,可你说怎么就出事了呢,我很小心的啊。 而且,一直有在托人照看着,按理说,官府的禁书名录变了,我该知道的,肯定有人搞鬼,那帮人一直问我,红楼谁写的,准没错。” 他越说越笃定,感觉自己找到了真相,气愤的想要锤人,可很快,又皮球一样泄了气,瘫在牢房里,说: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对面,齐姝一直没理他,这时候吃光了糙米饭团,又认真地将手指吮吸了一遍,这才慢腾腾将自己重新安置在靠墙的位置。 藏在黑暗里,用胳膊环住双腿,轻声说: “我哥会想办法的。” 语气很笃定。 范贰说:“我知道啊,但是能行吗,我不是怀疑他的能力,可咱们是在刑部啊,又不是在镇抚司地牢。 我听人说,这朝廷里啊,虽然都属于官府,可内里,山头林立,不同的衙门,水火不容的。 我就怕,齐平他有力也使不出,除非去找公主,或者郡主,也不知行不行。” 就很絮叨。 似乎,是想通过说话,排解心中的恐惧。 他只是个商人之子,平生第一次进大牢,便是这。 说不怕是假的,若非有个盼望,加上,齐姝一个小姑娘都没哭,他也就不好意思太绝望。 “唉,也幸好京都离河宴远,不然我爹娘知道了,该多着急。”范贰突然叹息,眼神飘远,有点想家了。 说来,到这边一个多月了,除了最开始,写了一封报平安的信,后来便没有再写。 若是能出去,定要好好写一封,他暗暗打定主意。 齐姝沉默了下,没说话,只是将头埋在膝盖里,有点羡慕,她都没了爹娘了的。 但她很相信,大哥一定会救她出去,或许,这时候,正在四处奔忙。 “咣当!” 走廊尽头,第二次轰响,范贰兔子一样起身,脸色发白,心想完了,这次终于是要动刑了吧。 齐姝也望过来。 然而,走来的狱卒却是神情古怪之极,看了两人一眼,摸出钥匙,打开了牢房铁锁: “出来吧,你们可以走了。” “我不去……”范贰学尾生抱柱,誓死不从,“嘎?你说啥?可以走了?” 好像不是用刑。 狱卒没好气道:“上头大人下令,你们无罪释放,要出去赶紧的。” 无罪释放……范贰只觉从地狱重返人间,那般不真实,恍恍惚惚,与齐姝并肩往外走。 穿过走廊,进入一个宽敞明亮的空间,就看到了那熟悉的,穿着锦袍的身影。 “哥!”这一刻,穷苦少女喜极而泣,宛若乳燕投林,一头扎了过来,投入齐平怀抱。 直到此刻,她那强自压抑的恐惧才如海啸般爆开。 倾斜而下。 “……齐兄。”范贰有样学样,张开双臂冲过来,给齐平瞪了眼,便委委屈屈缩了回去。 然后脸上露出傻乐。 这时候,哪里还不知道,是齐平跑通了关系? “你们有没有遭到欺负?拷打?”齐平一边安慰妹子,一边眼神凌厉地问。 恩,外表虽然看不出伤,但刑部肯定也有一些,不留伤痕的审讯方式。 旁边,等待的狱卒有些尴尬:“齐校尉,我们真啥也没干。” “没问你。”齐平没有好脸色,等范贰与齐姝摇头,表示只是审问了下,然后就一直关着,齐平脸色稍霁,说道: “有什么,回去再说,走,先回家。” 回家……齐姝鼻子一酸,“恩”了声,乖巧地给大哥牵着,往外走,狱卒更是送瘟神一样。 他们直到此刻,都不明白,齐平是如何做到的,分明上午时候,还大闹了刑部,与徐大人爆发冲突。 怎的,这才几个时辰,便拿了徐大人的手书过来? 搞不懂,只是看过去的目光有些复杂、敬畏。 …… 三人走出刑部,外头已经停了一辆马车,是临时雇的,让两人乘车,齐平自己依旧骑马: “你们先走,我去和同僚说话。” 车夫挥鞭离开,齐平拔马赶到不远处街角,裴少卿、洪娇娇等人,守在这里,见人顺利被救出,纷纷露出笑容: “恭喜了。” 以卵击石,逼迫刑部放人,这般壮举,很值得恭喜。 几名校尉更是面露钦佩,在此前,哪里能想到,真的可以成功? 齐平拱手:“大恩不言谢,我这边先要回去安抚妹子,待明日,去了衙门再寻诸位。” 众人拱手:“齐校尉太客气了。” 什么“大恩”,他们真的当不起,只是帮了个小忙,加了个班而已,洪娇娇却眼神动了下,忽然说:“你准备怎么谢我?” 齐平怪异看了她一眼,心说以身相许好不好:“你要什么?” 洪娇娇想了想,笑道:“没想好呢,等想好再说。” 齐平哭笑不得,今晚这一遭,两人倒是关系更近了一步。 …… 送走同僚,齐平追上马车,护卫两人返回了南城六角巷。 此刻夜色已深,铺子大多打烊。 三人推门而入,点起灯火,冰冷的家重新热闹了起来,齐姝撸起袖子,去柴房抱薪:“我去煮饭。” 她倒是恢复的很快,在齐平面前哭了一通后,很快就又神气活现起来。 齐平笑容满面的,看了就很开心,也没拦她,对范贰说: “跟我来。” …… 书屋铺子内。 烛火光晕扩散开,气氛宁静中透着一股紧张感。 “齐兄,是有人要对付我们是吧,为了生意上的事。”范贰坐下,收起嬉皮笑脸的姿态,认真问。 齐平点头:“是。但也没那么简单。” 说着,他将天下书楼与徐士升的事叙述了一番,范贰听得心惊肉跳,咽了下口水,原本被释放的欣喜烟消云散: “这可如何是好。” 得罪了一位给事中……这对范贰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虽然齐平以强横的态度,将人捞了出来,达成了暂时的和平,但……也只是暂时。 危机尚未过去,只是有了喘息的机会。 齐平坐在椅中,平静道:“接下来短期内,徐士升应该不会再惹我,但等我的处罚下来,恐怕下一场灾劫就不远了。” 他看的很明白。 范贰站起身,来回踱步,缓解心中不安,突然说:“要不咱们走吧,离开京都。” 他第一个想的是远离是非。 齐平沉默了下,说道: “还没到那一步,徐士升以为,我若被剥夺官身,便可以拿捏,但我还可以加入书院。 帝国书院乃修行圣地,地位超然,凌驾于百官之上,到时候,有师长庇护,便不惧他。” 恩,前提是席帘愿意,但齐平觉得,问题不大,大不了多给六先生几首好诗。 范贰闻言,长吁了一口气:“原来你早想好了,不早说,吓死我了。” 齐平笑了笑,说:“给我倒杯茶。” “暧。”二公子屁颠屁颠给满上。 齐平润了下嗓子,认真道:“但若只如此,是不够的,我们不能平白被他摆了一道,得报复回去。” 范贰愕然看向他,然后突然安静了下来:“你有什么想法?” 一个即将遭难的小校尉,扬言要搞一位朝臣,听起来就不可思议,但在今晚之前,谁能想到,齐平可以凭借一己之力翻盘? 齐平说道:“徐士升品级虽低,但势力庞大,以我们的力量,想要打倒他,太难,但也并不是没有机会,可以借力打力。” 借力打力?范贰不懂。 齐平也没有解释,其实,这个思路是林妙妙启发他的。 当初,一个风尘女子,可以算计死一位伯爵,让一部尚书也吃大亏,所借助的,便是朝堂党派的争斗。 齐平决定,也借助这个思路,徐士升,以及他所处的党派,在朝廷里,肯定有很多敌人。 所以,只要他能找出徐士升确凿的罪证,借助镇抚司,或者都察院的渠道,把证据递上去…… 到时候,自然有人会借此发难。 当然,思路明晰,但想要做到,并不简单,齐平尤其要抓紧时间,在自己被剥夺职位前,借衙门的便利,做到这点。 而且,必须是切实的证据,不能伪造。 “徐士升手下产业众多,徐名远这种草包都能混的风生水起,我就不信,他手底下是干净的。”齐平眼神一眯: “这件事你不用管,我自己处理。” “那我干啥?”范贰问道。 “做生意!”齐平笑了笑: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不要急,徐士升暂时干不掉,我们可以先拿徐名远开刀,他不是要红楼吗,呵呵,这两天对方忌惮我,大概率不敢顶风作案。 你加紧印书,不惜血本,把书的销路铺开,另外,店里除了红楼外,其余书籍全部打折,搞促销,配合桃川诗会。 我没记错的话,后天诗会就开始了,我已经与金风楼说好了,那天,对方会给我们一个位置,恩,我会做一些安排,借此机会,让六角书屋在京城无人不知。 只要做出成绩,稳住局势,就可以顺利拉几位权贵子弟入股,到时候,谁动谁,还不好说呢。 对了,还有,给我支一笔银两,明天我带去衙门酬谢同僚,人家肯帮忙,得表示一下。” 范贰听得瞠目结舌。 没想到,齐平竟已安排好了一切。 只是,他有些疑惑,齐平要用何种手段,才能在诗会中打出名气? 他的底气,又来自哪里? …… 同一个夜晚。 就在齐平谋划打倒徐士升时,镇抚司衙门内,一袭黑红锦袍飘然而出。 一路进了皇城,来到了那座帝国最为神秘的道门总坛外。 道院占地极大,几乎自成一个园林,建筑密集,夜晚,灯火通明。 中央位置,一座危楼拔地而起,宛若擎天巨剑,戳破夜空。 “镇抚司指挥使杜元春,求见道门首座。”杜元春眉目平静,对大门处的青衣道童说。 “大人稍等。”青衣道童颔首,转身入院。 杜元春闭目等待,并不急,只是感受着那弥漫在整个道院上空浓郁的元气,以及那若有若无的,锁定威压,心中赞叹。 有关于这座道院,以及那位首座的传说,涌入脑海。 在杜元春看来,一位神通境的妖族强者只要踏入京都一步,便必然逃不过那位首座的双眼。 甚至于,若再算上传言中的……九州之内,也许皆是如此。 所以,他决定前来寻求答案。 过了好一阵,道童返回,手中捏着拂尘,道:“首座在闭关修行,不见客。” “这……”杜元春一怔。 便听道童又道:“不过,首座提前吩咐说,若杜镇抚来,便说‘不在’。” 不在? 杜元春若有所思,颔首:“多谢。” “镇抚大人慢走。”道童很客气。 杜元春转身,披着黑红锦袍,走出数十步,忽而扭头,望向那拔地而起的危楼。 沉默了下,便离开了。 …… 雍州,位于京都府西方,是紧邻的州府。 亦为桃川河主干流经之地。 此刻,雍州大地上,桃川河某处宽广的河段上,水波不兴,一艘载满货物大船,正缓缓行来。 船头悬挂的油灯,轻轻摇曳,宛若萤火。 隐约照亮,甲板上,那些裹着异族服饰,腰间配弯刀,满脸大胡子的草原人。 忽而,一人似听到动静,朝远处警惕望去:“有动静!” 说的是草原的语言。 原本有些打瞌睡的蛮子们一个激灵,拔出腰刀,警惕望去,继而瞳孔骤缩。 只见,寥落的星光下,黑暗的河面上,隐约间,有层叠水浪而来。 一道披着破旧麻布袍子,遮住浑身上下,只露出双眼的“怪人”,踏浪而行。 速度极快,眨眼间,便来到船头,在众人惊悸的目光中,飞身跃上甲板。 “什么人!”蛮子们极凶悍,拔刀便砍。 下一秒,却啊呀一声,只觉大脑晕眩,疼痛,兵器当啷掉了一地,人也噗通噗通,跪在甲板上,抱头痛呼。 “哼!”一声冷哼,自船舱中传出,淡淡的血气弥漫,将众人包裹,也隔绝了痛苦。 一名身材高大,脑后满是脏辫的蛮人走出,目光冷冷盯着那人,用略显生疏的中原话道: “阁下是什么意思?” 麻布袍子里,传出沙哑声:“呵呵,替你教训下不长眼的手下。” “我蛮族战士,用不到你来管。” “呵呵,好好。”怪人说:“东西到了吗?” 蛮人一言不发,往船舱里走,怪人迈步跟上,很快的,看到了舱内物品,感慨道: “你们来的比预想中早了好多天。” 蛮人道:“雪山里,巫王的力量更强大了。” “这样啊,还真是让妖羡慕呢。”怪人嗤笑,旋即说: “也好,此事宜早不宜迟,前方便是京都,万事俱备,只欠此物,唔,还差一场雨水,不过也快了,就在这几日间。” 蛮人皱眉,有些忌惮地望向京都方向: “我知道,大凉的道门首座很强大,我们一旦踏入,只怕,逃不过他的双眼。” 怪人摇头,浑不在意道: “首座比你想的更强,但他不会插手的……这是当年凉国太祖定下的约定。” 蛮人说:“我只听说,他曾与你们妖族定过盟约,所以,三百年来,妖国未踏入中原一步。” 怪人情绪有些激动,衣袍漂浮,露出下方布满毛发的躯体: “我们会回来的,快了。” …… 一夜无话,黎明时分,齐平睁开双眼,披上衣袍,在桌上留了张纸条,便乘着黎明前的黑暗,朝城外赶去。 (这书可能要改个名字,封面暂时不会变,提前说下,省的迷路) 第121章 齐平一推理,衙门便轰动了 黎明前的天空,极为昏暗,齐平骑在马上,抬头,朝着启明星方向疾驰。 不多时,在守门军卒的目送下,出了外城,朝郊外的帝国书院赶去。 当他抵达时,天已大亮,淡淡的薄雾盘亘于青山,宛若腰带。 “当~”钟声自讲堂方向传来,青坪上,始有人迹。 “咦,是那个齐平。” “他又来了。” 经过上次的与元周的比试,齐平得到了不少学子的认可,见他过来,一名脸上带着雀斑的女学员迎来,露出大大笑容: “齐师弟,来找六先生吗?” “是,先生可在居所?”齐平人模狗样,温和极了。 “在的在的。”女生欢快地说,想说送他过去,但羞怯地没敢开口,只目送少年离去。 …… 竹石居。 相比于上次,此处,多了一块景观石,上头篆刻着《竹石》一诗,离得老远,都能看见。 “咦,好徒儿,今日怎么想起来探望为师?莫非是有了新作,要我鉴赏?” 六先生席帘“刷”的一下,乘风而来,大袖飘飘,目光炯炯。 齐平执弟子礼:“诗文……的确做了一些,但都还不成熟。弟子此来,是有些事,想寻老师帮忙。” 席帘折扇一摆,浑不在意道:“说。” 齐平当即,将自己面临的困境,简单叙述了一番。 听完,席帘微微皱眉,道: “竟有此事,书院素来不干预朝堂争斗,为师倒也不好插手。” 齐平道:“非是要老师帮忙,弟子只是想着,若没了官身,可否进书院专心修行。” 席帘闻言,忽而大笑: “自然可以,要我说,那什么劳什子校尉,实在没意思,趁早抛掉才好,待你进了书院,别说一个区区给事中,便是再高的官员,手也伸不过来。” 妥了……齐平松了口气,确定了后路,心中便不慌了,见席帘笑呵呵看他这,齐平心照不宣,道: “学生还有第二件事。” “明日桃川诗会,老师可会参加?” 席帘折扇一摆,道: “自然会去的。为师已约了几位文坛大家,明日一并评点京都文人……咦,你问这个作甚,莫非有心踏入文坛?” 齐平微笑摇头:“学生是个俗人,是这样的……” …… 远处,讲堂二楼。 头戴高冠,面容古板的大先生揣手站立,似乎在眺望朝阳,耳朵却“啪”地竖起来。 体表,一枚神符隐现。 不多时,齐平离开竹石居,朝山下走,突然,就见一道威严身影笼罩头顶,定定地看着他。 “呃,可是大先生?”齐平猜出对方身份,疑惑于对方来意。 大先生沉默了下,忽然说:“你若正式拜入书院,老夫座下尚缺一个关门弟子,那席帘……不行。” 远处,一阵狂风袭来,手持折扇的六先生大怒: “你这老匹夫,怎竟这般无耻,暗中挖人墙角?与我去一边说道说道。” 青坪上,雀斑女孩与元周站在一处,忽见远处天空两道身影交错乱战,面露茫然。 心想,先生们这是何故。 “咦,王教习,您可知那边发生了什么?”雀斑女孩看到一道身影自那边走来,眼睛一亮。 老王把手揣在袖子里,表情很古怪:“两位先生,为了争抢齐平,打起来了。” 众学子:?? …… …… 清晨,礼部衙门。 秦郎中吃过早食,慢吞吞进入自己的“办公室”,心情很是不错。 作为礼部官员,有些额外福利,比如京都一应风月场所,都归礼部管辖,直属的高端会所,如教坊司。 稍低端些的,外城桃川河胭脂巷一条街,则又归教坊司管辖。 一年一度的京都诗会,也是由礼部筹办,其中,自然有许多捞取好处的机会。 “大人,刑部徐给事中早上派人来传话,没说什么内容,只说您知道。”人刚坐稳,一名吏员来报。 秦郎中了然,心想,莫非是徐士升事没办成? 多少有些意外,却也懒得多想,淡淡道: “恩,传话下去,命人把新的禁书名录颁发出去,有红楼的那张。” “是。”吏员点头哈腰,奔出,不多时,却回返过来,面露难色:“大人,名录没通过,给打回来了。” 秦郎中挑眉,不悦道:“谁拦的?” 吏员欲言又止,便见另外一名青袍官员迈步进来,淡淡道:“尚书大人有令,红楼实乃佳作,特意叮嘱,不得查禁。” 尚书的命令?秦郎中大惊。 那青袍官员看了他一眼:“另外,尚书大人说,秦郎中近日辛苦了,先休息几日吧,桃川诗会的事,便不用你劳心了。” 秦郎中脸色一白。 …… 六角巷。 天亮后,人流多了起来,一些周边住户惊讶发现,本来被查封的书屋竟重新开张。 那圆脸小眼睛的范老板,笑眯眯地站在门口,立了个打折促销的牌子。 “小范老板,你出来了?”有人问。 范贰背着双手,笑呵呵的: “恩,出来了,无罪释放,为庆祝度此劫难,六角书屋开启‘万两补贴’计划,店内部分书籍,以远低于市场价限购销售,新老朋友欢迎捧场。” “好哇,要一本最新的红楼!”众人愣神的功夫,两道人影走来。 一个是鬓角斑白,衣着朴素的老者,一个,是穿绿色罗裙的少女。 此刻,后者开口说:“我爷爷要看的,昨日听闻铺子被关,可急得很,特意寻了老友问询,才得知,红楼无碍。” 范贰一怔,笑着拱手:“红楼是不打折的。” 青儿翻白眼:“小气。” 心说,若不是太傅与礼部尚书说了,红楼早封了。 老人爽朗一笑:“那便原价来一册。” “好勒。” …… 齐平离开书院的时候,身形有些狼狈,他到底还是没搞懂,大先生咋看上自己了。 恩,就挺秃然的…… “搞不懂。”齐平摇头,将此事抛在脑后,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了镇抚司应卯。 “头儿,我的处罚结果下来没。”点卯后,齐平找到余庆发问。 黑脸老大摇头:“没有。” “今早上朝,刑部的人没发难吗?”齐平纳闷。 余庆说:“今天没开早朝。” 对了……我糊涂了,齐平捂脸,朝会这个东西,并不是每天都开,而是看情况,也看人。 以明朝为例,老朱几乎天天开朝会。 万历几十年都不开一次…… 当朝天子虽勤于政务,但也不是每天,都有大事需要商讨的,攒个几天,开一次,都是正常的。 “那我继续上班?”齐平小心翼翼问。 余庆对他嘴里的“新词”已经见怪不怪,点头: “大人不发话,你就照常做事。” 妥了……齐平见状,先是带上银子,在衙门里串门,分别拜访了昨日帮忙的同僚,每个人塞了一个大红包,聊表谢意。 然后转回来,找到裴少卿: “问你个事,咱们衙门里,有关徐士升的资料在哪。我说的是,平常稽查的案底什么的。” 裴少卿看了他几眼,仿佛明白了什么,摇头说: “朝中大小臣子的资料,衙门里倒是都有,毕竟,要实施监察,不过,徐士升身上没太多问题,少量的一些,上回大管事那次,也给处理了。” 镇抚司的日常职责是监察百官,其中,更以查贪腐为主,都察院的言官则主要负责监督官员“劣行”。 分工明确。 如何查?其中一个,便是查官员收支。 京中大小官员,都需要向镇抚司申报收入来源。 比如除了俸禄,朝廷奖赏之外,有一笔大钱入账,就得解释明白,怎么来的。 再配合暗中调查,举报等手段,基本就差不多了。 可徐士升只是七品,安平郡主说过,四品以上不得从商,徐府没这个限制,故而手底下,产业涉及多个领域。 账目上就很干净。 “我不信他就真的干净,能帮徐名远行威逼书稿的勾当,类似的事,他肯定没少做,人的贪欲是无穷的,或许以往衙门里,没查出问题,但我未必不行。”齐平坚定道。 徐士升干净?呵,他不信。 根据经验,他知道,越是有钱有势的,心底的贪欲越大。 分明光明正大,便可以赚取千万财富,但还是要偷税漏税,要搞阴阳合同。 “帮我把有关徐士升的资料都找来,越多越好,恩,尤其是与他有各种关联的生意,也要。”齐平说。 裴少卿叹了口气,说: “好吧,正好衙门里有不少,都是之前,查他的时候,收集的,但筛了一遍,大都没什么问题,应该都在各堂口的案牍库,咱们这边,只有一部分。” 齐平说道:“其他堂口的,最好也能拿到,恩,可以给他们说,如果查出问题,我不要,全算他们的功劳。” “好。” 裴少卿叫上几名小吏,朝外走。 相比于进衙门一月的齐平,他人脉更广。 …… 不多时,一名名小吏返回。 每个人手里,都捧着卷宗,是过去一年多时间里,衙门各堂口,与徐府有关的调查资料。 齐平找了间无人的偏厅,命人将卷宗摆在桌上。 很快的,便叠成了一座小山,竟是出乎预料的多,看来,各堂口对于徐府这头“肥羊”,也着实上心过。 但委实没有薅下羊毛来。 齐平坐在大椅上,拿起一份,开始阅读,然后下一份,再下一份。 时而提笔,在白纸上记录一些东西。 或者,闭上双眼,做沉思状态。 没人知道,齐平正在借助自己那由沙漏赋予的,远超常人的信息梳理,整合,推理能力,对这些卷宗进行分析。 这一刻,他仿佛不在镇抚司。 而是回到了河宴县衙值房里。 烤着火盆,听着院外雨打翠竹。 将大河府的十三份卷宗在脑海中分析,将所目睹的情景,于脑内建模。 他闭上双眼,再一次,让自己置身于信息洪流里,抽丝剥茧,用一道道虚构的“思维之线”,将雪片般的卷宗,串联成了一面巨大的“线索墙”。 这世上的很多事物,单独拿出来,都看不出异样。 但当它们彼此交叉,互相印证,那些掩藏在逻辑中的漏洞,便会一一显露出来。 ……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小吏们停止了呈送,齐平却毫无所觉,将全部心神,沉浸在推理中。 一个上午过去。 不少校尉都目睹了这一幕,惊讶发现,整整一个上午,齐平都没有移开过哪怕一次视线。 没有半刻的休息。 正午,有人想要唤他用饭,却被裴少卿拦住了:“不要打扰他。” 饭后,人们返回,发现齐平的动作,几乎没有变化,渐渐的,开始有其他院子的锦衣过来串门。 看个新鲜。 洪娇娇与周方也到来了,长腿细腰,高马尾的女校尉抱着肩膀,靠在廊下的红木漆柱上。 嘴巴里,叼着一根冰糖木棍。 裴少卿站在旁边,有些担忧的样子。 “他从早上,看到现在?”洪娇娇不解的神情: “他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这样没意义啊,那些卷宗衙门里都反复看过好多次了,确实都没问题。” 裴少卿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但总得给他一些事来做,否则不会甘心。” 洪娇娇有些恼怒:“都怪那姓徐的。” 周方闷声道:“让他看吧,等他放弃,面对现实,再开解下他,徐士升屹立朝堂多年,哪里会留下明显的马脚?” “恩,只能这样了。” 众校尉点头,都觉得,齐平是在做无用功。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已经数个时辰没有抬头的齐平忽然起身,手中捏着一摞卷宗,走到小院里。 目光一扫,落在周方身上,道: “周哥,你在正好。这份卷宗刚好在李千户手下,关于徐士升妻弟经营的奉通牙行的案子。 恩,我看了下,这牙行经营的生意不少,本身还自有个院子,为大户人家输送侍女丫鬟。 有人举报涉及人口买卖,但你们经查证并无此事,案子便结了。 但我在另外一份卷宗里,发现了个有趣的事,那牙行每日消耗的餐饭,伙食费用,远超其内部人数,是个重要疑点。 或许,有暗藏的人员未被搜出,你们可以重新查证下。” 小院一静,周方愣住,洪娇娇、裴少卿等人,同样露出见鬼了的神情。 “周哥?”齐平呼唤。 身材敦实,爱面子的周百户这才惊醒,啊了声,下意识接过卷宗,人还懵懵的。 齐平又看向裴少卿: “这几份,是衙门不同堂口的人,跟踪调查徐士升得到的记录,单看任何一份,都没问题,可汇集一起后,我发现,他去岁年末,在一个月内,三次前往荣华街。 而这里,并非他平常行经路线,你带人去那边调查下,重点关注那些住户很少出现的院子,我怀疑,其中某个院落,许是他额外的私宅。” 裴少卿呼吸急促,一把接过,仿佛抓住了业绩。 齐平又拿出第三份、第四份……交给不同的校尉处理。 每个拿到的人,都即惊愕,又兴奋。 已经到了五月底,大家的当月“业绩”只是勉强达标,有的还不够。 若能抓到大鱼…… 想到这,一个个校尉都坐不住了。 更有的,部分从别的堂口过来围观的锦衣,脑子更开。 迅速意识到,只是一个徐士升,就能挖出这么多马脚,那若是将其他积压的卷宗,也都给齐平看看。 那岂不是…… “吨。”一名校尉咽了口吐沫,突然拔腿就走,他要去通知自家老大,想办法向余庆借人。 而想到这茬的,不只他一个。 一时间,整个镇抚司衙门都轰动了。 …… ps:啊呀,都十一点了,先更新吧,拖延症犯了,今天想万更的,结果才写了九千六…… 第122章 战一座京都 五月底的这一天,原本平静的镇抚司衙门突然起了波澜。 起先,还只是一少部分校尉知晓。 但很快,这件匪夷所思的事,便经由一道道好事者的口,在整个衙门传扬开。 “听说了么,余庆手底下的那个校尉,又搞出事了。” “那个唤作齐平的?莫不是又破了什么案子?” “不……是破了很多案子……” 一时间,人们相顾议论。 待听闻齐平用了一个上午,翻看大堆积压结案的卷宗,竟通过彼此印证,找出一堆线索来,所有人都难掩惊讶。 仿佛天方夜谭。 受限于时代,帝国制下的校尉们并不知晓“大数据”这种存在,也缺乏实践的能力。 不同堂口“各自为政”,为了鼓励竞争,所以除非是皇帝亲自吩咐的案子,才会通力协作。 一些捞“绩效”的小案,往往反复“造轮子”,一个官员,你这个堂口查一次,我也查一次。 大家查出来的东西,一般也不会互相透露,毕竟涉及“分功劳”,再受限于能力,便积压了很多。 此次,齐平能从不同衙门要来卷宗,很大程度,是因为这些卷宗“没有价值”,已经被放弃追查了,所以才搞来。 结果,汇集成数据库后,再经过齐平大脑分析,竟由此奇效。 当然,即便有了数据库,能串联起来,抽丝剥茧……这项工作,也很少有人能做到。 “这齐平,是个宝贝啊。” 一时间,不同堂口的人蠢蠢欲动,急匆匆去找余庆,想借人,胆子更大的,直接去找杜元春: “咱直接把他要过来不就得了?” …… 衙门后院。 阳光潋滟,水波不兴,那一方池水荡起褶皱,春风亭内,穿黑红锦袍的镇抚使正听取手下汇报。 李千户、洪庐、余庆并肩而立。 “大人,妖族的事,就不查了?”李千户表示困惑,难得的,多说了几个字。 杜元春摇头,说:“可以交给手下人盯着,但不必投太多精力,那妖族,眼下不在京都。” 这是他从道院得到的答案。 不过,他心中仍有疑虑,总觉得,此事不简单。 “好。”李千户说。 就在这时,院外有喧嚣声,杜元春皱眉:“何事喧哗?” 有吏员通禀:“大人,各个堂口的百户求见,说,想要一个人……” 要人? 亭中几人茫然,待听,那吏员将事情原委叙述完,洪庐第一个坐不住了,瞪大眼睛:“他还有这本事?” 说完,望向镇抚使,拱手:“大人,这人我要了。” 余庆脸一黑:“滚,不给。” 气质精悍,站如标枪的李千户说:“我也要。” 杜元春头疼,又惊讶,又好笑,那带着三分磊落之意的眉下,眼中流露惊讶赞叹。 略一思衬,大概猜出齐平推理的方法,蔚然轻叹:“倒是心思玲珑。” 旋即,他笑呵呵道: “你们也莫要争了,昨日那小子斩破了刑部大门,伤了守卫,论罪,便是从轻发落,也要剥去官身,这样,你们还要?” 三人一怔,才想起这事。 洪庐想了想,突然说: “大人,昨日的事,卑职也听说了,虽冲动了些,但也情有可原,关键……此子是个人才,若是便这般放掉了,未免可惜。” 杜元春似笑非笑,看向他:“你倒是求情起来了。” 洪庐尴尬,他不想的,架不住昨晚洪娇娇在家卖萌撒娇。 “行了,此事本座自有决断,不必多说了。”杜元春收敛笑容,说道。 三人沉默,垂首:“是。” …… 就在衙门里“风起云涌”的同时,拿到线索的校尉们,各自点了一队白役,朝不同地点进发。 裴少卿一马当先,身边,跟着陪同的大嗓门校尉。 很快抵达了荣华街。 这是一处城北,富户聚集区,一眼望去,都是座座白墙黑瓦的三进大宅。 按照齐平的叮嘱,裴少卿差手下白役去敲门,询问周边住户,哪座宅子这较为“形迹可疑”。 自己则停在街角,等待汇报。 “你说这真的假的,就凭借几份去岁积压的卷宗,就确定这边有私宅?”大嗓门校尉到现在,都将信将疑。 裴少卿捏着卷宗,说道: “我方才看了下,齐平在纸上用朱笔标记了关键处,照行径轨迹,去岁年末,徐士升的确多次来这边。” 大嗓门校尉羡慕: “你说啊,齐平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要给我,别说找出这了,光是那么多卷宗,没个三五天,都看不完。” 那是你习惯了摸鱼划水……工作效率就不一样好吗……裴少卿吐槽。 “大人,有发现!”这时,有白役回禀。 两人精神一震,立即循着指引,抵达一处府邸外,尝试叩门。 不多时,大门拉开一条缝,有人警惕看来,吃了一惊,却竟不等发问,便“砰”的一下,把门关上了,旋即,院内传来急促呼喝声。 “果然有问题!” 两人对视一眼,呼吸急促。 “破门!抓人!”大嗓门校尉吼道,一脚踹出,混着真元,大门瞬间破开,官差蜂拥而入。 不多时,将院内几人押住。 “大人,这厮试图翻墙逃走,被我们逮了回来。”一人将开门男子掷在地上,咧嘴道。 裴少卿冷声:“你是何人,报上名来,此处宅邸为何人所有?为何见官差便逃?” 那男子六神无主,却沉默着,不答。 裴少卿冷笑:“搜!” 一众衙役应声奔入宅内,不多时,有人喊道:“大人,这边有暗门!” 两名锦衣闻声,踏入书房,便见墙边书架被移开,雪墙上,是一扇金属铁门。 “没有锁,打不开……施加了禁制。”一人说。 裴少卿一笑,抽刀劈砍,不多时,铁门禁制破开,狠狠一拉,众人呆住,只见,密室地上,堆满了珠光宝气,雪花白银。 …… 奉通牙行,位于京都东南角,是徐士升妻弟的产业。 所谓牙行,按照齐平熟悉的词,便是“中介”,其中还要细分,买房租房的,做生意牵线的,乃至牲畜交易……都属此列。 夸张里说,整个帝国商贸,方方面面,都离不开。 《士商类要》曾写:“买货无牙,称轻物假;卖货无牙,银伪价盲。” 可见一斑。 故而,京都内,做牙行生意的不少。 奉通牙行专走大户人家,会将想要卖身的,聚起来,有专人培训,然后,介绍给富户高门做丫鬟。 当周方与洪娇娇抵达时,牙行管事慌忙迎接:“各位大人怎么来了。” 周方冷冷扫视对方:“上次的那一桩案子未了结,再找你确认下情况。” 接着,他便将齐平找出的疑点道出,管事闻言,面容发苦: “大人们误会了,我们哪里敢隐瞒不报?那餐饭支出,实则乃分摊了蛮人的伙食。” 按照他的说法,徐府平素与蛮子做生意,那些蛮商每次到来,都由他们负担食宿,故而,开支才算在了一起。 “大人们若不信,可再去核查,自上次蛮商离去后,牙行伙食便少了。”管事言之凿凿。 不似作假。 洪娇娇皱眉,突然道:“有没有问题查了才知道,跟我进去搜查!” 说着,背负大刀,闯入院子,一阵鸡飞狗跳,那些养在此处的女子被揪到庭院中。 一个个莺莺燕燕,面色惶恐。 “我问你们,可是被倒卖来此?此处,可还有他人藏匿?”洪娇娇横刀立马: “不要怕,尽管说,我们乃是镇抚司校尉,这牙行有什么不对劲的,替你们做主。” 一女子摇头:“我等是自愿来的,想要卖身大户人家,为家里赚些银钱,不曾有逼迫,此处也并无他人隐藏。” 其余女子附和。 洪娇娇皱眉。 管事笑道:“大人们真的误会了,误会了。” 周方冷笑一声:“我会盯着你们的,若有什么隐瞒的……” “不敢,不敢。” 周方冷哼,挥手:“走!” 一群人呼啸离去,等目送人离开,那管事笑容敛去,唤来伙计:“速去禀告东家。” …… 街道上,一群人沮丧往回走。 洪娇娇烦躁道: “难道是齐平猜错了?的确是个误会?” 周方说: “有可能,齐平只是从卷宗里发现了出入,但并不能,就此便说,牙行真有问题,只是告诉我们一个疑点。不过……我总觉得不对劲。” 想了想,他点了手下一名锦衣: “接下来几日,你留心,多盯着这牙行,看是否有异常。” “是。” …… 徐府。 下午时分,徐士升提前早退,从衙门返回宅邸,心情阴郁,关于红楼未能查封的消息,他已获知。 非但未能如愿,还恶了秦郎中,稍后,免不得出血一次,弥补对方。 “礼部尚书怎么会干预?若他早先出手,金瓶梅都未必能封禁,怎么偏生到了红楼,就打了回来?” 徐士升不解,心头烦躁,下了马车,在府内下人服侍下,回到后院,正待休憩一番。 忽而,有家丁来报:“老爷,外头有人来求见。” “谁啊。”徐士升问。 家丁却一时语塞,说道:“不少人呢,都是各个商行管事、东家,前后脚来的,您快见见吧。” 商行……徐士升心头一沉,升起些许不安,沉声道:“叫他们进来。” 不多时,一群或脸色惊慌,或面露忧色者,奔入后堂,廊下,徐夫人闻听动静,带着丫鬟好奇地唤来家丁: “出了什么事?” 家丁摇头:“不清楚呢,但似是商会那边,出了问题。” 徐夫人面露担忧,想了想,迈步朝后堂走,人还没进去,便感觉到了屋内凝重肃杀的气氛。 “老爷……”徐夫人张了张嘴。 徐士升脸色阴沉,仿佛蕴着雷霆,挥手止住她,分别朝一名名管事叮嘱了几句,命其离开,旋即,说: “我出去一趟。” “去哪?” “去趟荣华街……”徐士升说着,突然又醒悟过来:“不行,我现在不能过去。这样,你将那……” 正说着,忽然,家丁又引着一人赶来,徐士升看到对方,忽然心中一紧,便听后者哭丧着脸: “大人,荣华街那边,给镇抚司查封了。” “咚!”徐士升晕眩了下,一手扶住桌案,稳住身形,引得一阵惊呼。 旋即,却平静了下来:“出去。” “老爷……” “出去!” 一行人害怕地离开,又将门关上,等走远了,方听到后堂内传来瓷器碎裂,以及愤怒的咆哮声。 府内下人愕然,他们从未见过,老爷这般失态。 …… 整整一个下午,镇抚司都极为热闹,一队队锦衣,带着白役兴奋奔出去,过了一阵,愈发兴奋地返回。 手里,往往都多了一些收获。 根据齐平指出的疑点,突击搜查,大都有所发现,当然,也有部分,与奉通牙行一般,仍未查出问题。 毕竟,发现疑点不意味,必定破案。 可锦衣们已经极为满足了,这般恐怖的效率,太过惊人。 连带的,诏狱里新进的犯人,数量激增,引得莫小穷一头雾水,特意跑过来询问,待得知是齐平搞的鬼,表情相当怪异: “妖孽。” 妖孽……在齐平进入衙门那天,他多了这个称号,但后来,渐渐没人提了,直到今日,人们才再次想起。 “这波啊,那徐士升怕是要骂娘了,惹谁不好,偏要惹他。”廊下锦衣笑道。 “可谁能想到,齐校尉这么狠……昨晚,带人查封了天下书楼,今天,更狠。”有人感慨。 “不过那徐士升老奸巨猾,手段极多,大不了壮士断腕,把手下人牺牲掉,加上黄党照顾,未必就真会出事。”有人摇头。 众人沉默,仍旧不觉得,这样可以扳倒一名权臣,只是……元气大伤是肯定的。 值房内,齐平对于同僚们的议论并未在意,在查完徐士升卷宗后,几个堂口的人都找了过来,求他帮忙。 齐平来者不拒,用同样的手段,帮着寻找破绽。 倒不是为别的,主要,是想给那位杜镇抚看,当初在河宴,他便知晓,想要被人重视,需要表现出价值。 河宴如此。 眼下亦如此。 “去书院只是备选,灰溜溜离开不是我性格。”齐平想着,放下卷宗,就见落日西沉。 到了散值的时候。 众锦衣也陆续散去,齐平起身,找到余庆,后者脸色复杂:“辛苦了。” 齐平咧嘴一笑:“开心的很,不辛苦。” 顿了下,他说:“头儿,明天想跟您告个假。” “可以,你一天滴水未进,想必也累了,好好休息一天吧。”余庆说。 齐平笑笑,收拾好物品,披着漫天红霞,朝南城走,他可没准备休息,明天便是桃川诗会。 他今晚,还要做些准备。 夕阳照在内城宽阔整洁的石板路上,反射着耀眼的光亮,齐平一人一马,那红霞,宛若骑士披风。 明天,他要一炮而红。 以笔为刀,战一座京都。 第123章 桃川诗会 桃川诗会是京都,乃至整个帝国,一年一度,规模最大的文坛盛会,对市井百姓而言,诗会当天,举办地便如节日一般热闹。 介时,非但文人士子,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大都会去凑个热闹。 而在这个娱乐方式匮乏的年代里,青楼花魁搭配文人才子,足以爆发出惊人的传播力。 这也是齐平看中的原因。 晚上。 六角巷,三人照常吃过午饭后,范贰忙着去安排明日会场的事,齐平拎了一坛酒,将自己关在了屋里。 点燃灯烛,没有如往日修炼,而是闭上双眼,陷入回忆。 恍惚间,回到了上辈子某个夏天。 窗外大日炎炎,房间里风扇呼呼作响,他坐在窗边,无聊地翻看一本大部头古诗文选集。 一篇篇,一页页。 原本都已埋藏在记忆最深处,而如今,身处另一个世界,在神秘沙漏的辅助下,尘封的记忆被打开。 无数诗篇井喷出来。 何谓“战一座京都”? 便是,齐平要以一己之力,压过全城文人的风采,当然可以抄几首名篇,但齐平思衬后,决定换一个方式。 “真正流传千古的佳句,数量有限,每一首都是大杀器,属于消耗性资源,且若无推手,其实很难起到‘炸场’效果…… 需要时间洗礼,一代代文人品鉴,才能显出伟大美好来……这样的话,就不合适。 相比下,水平同样上佳,有资格登上诗选,但知名度却远弱于名篇的诗文,却缺少利用价值,没有用武之地。 但优点在于……数量极多,只要我抛出的量够了,起到的效果,或许比单独几首名篇都更好。” 齐平思衬着,有了决定。 蓦然睁开双眼,心念一动,神符笔蓦然浮现,翘起尾巴,兴奋地朝他摇曳,自行铺开那厚厚的纸张。 准备抄书。 “今晚,不抄书了,咱们抄诗词。” 神符笔:?? 齐平掀开酒坛,满饮一口: “我说你写,第一首……闲夜坐明月,幽人弹素琴……” …… 桃川河。 因为要筹备明日的诗会,今晚几乎所有青楼不做生意,姑娘们养精蓄锐。 夜幕中,金风楼上,丫鬟珠儿领着一群人,紧张地等在甲板上,仰头,可以看到楼上屋内的剪影。 “……你知不知道,这般要损失多少银子?”风韵犹存的老鸨质问。 林妙妙穿白色纱衣,坐在对面,面容秀美平静: “知道的。” “知道你还……”老鸨有些发怒。 但见花魁娘子蹙眉,便又忽而叹气,苦口婆心劝解起来: “明日桃川诗会,以你的名气,有大把的商贾投银子,不比你做清倌人卖艺来钱容易?你怎的,就白送给那甚么六角书屋了?” “莫不是发失心疯?还是被那个齐校尉迷倒了?才华是好,但不能当饭吃啊,你不是还想赎身么?便不为金风楼考虑,也得为自己……” “妈妈不要说了。”林妙妙笑了笑,摇头说: “我已应许人家,明日为那六角书屋留位置,岂能失信于人,至于少赚的银钱,我不会让楼里为难。” 说着,她捧出准备好的锦盒。 内里,是积攒下的银两: “亏空的,我补上便是。” 老鸨怔了下,沉默了好一阵,方起身,叹息出门: “随你吧,我也管不得你了。” “妈妈慢走。”花魁娘子起身相送。 不多时,丫鬟珠儿上来,没忍住,埋怨道: “娘子,往年诗会,都大把入账,今年怎有贴钱的道理。” 林妙妙明眸闪动,笑道:“你也觉得没道理?” 珠儿点头。 花魁娘子走出船舱,素手扶着船舷,娇柔的身子站在夜风里,声音轻柔地飘在风里,若有若无: “权当报答他了。” …… 夜晚的皇城,禁军手持火把,往来巡查,尽显天家重地威严肃穆。 华清宫,长公主的居所。 一间宽敞的房间里,两个如花似玉,气质迥异的女孩相对而坐。 长公主沐浴完毕,只披着件单衣,素白晶莹的肩膀暴露在空气里,精致锁骨沁着水滴。 身体靠在软塌上,两条白蟒般的大长腿交叠,纤手捏起一枚跳棋子,放在棋盘的圆圈上: “你又输了。” “啊呀!发挥失常,再来一盘。” 身材娇小,活泼灵动的安平郡主一把推乱棋盘,懊丧道。 长公主满是书卷气的脸上,嘴角扬起,露出笑容: “恩,看出来了,是有些发挥‘失常’。” “对嘛。”安平抖擞起来,为连输五局找到了借口。 长公主微笑:“这般晚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安平叹了口气: “这跳棋的确有趣,但玩多了,也有些没意思的,前两日,找齐平的时候,给忘了,应该问问他,有什么新玩意才对。” 长修长的身躯舒展,换了个姿势,笑道: “我今日听闻,他又搞出了不小的动静,整个镇抚司衙门都鸡飞狗跳的。” 安平郡主皱了下鼻子,也有些敬佩的语气: “是啊,他很厉害的,我原本都准备找父王帮他了,但没想到,当晚,那徐士升便放人了。” 她还是偷偷关注着事态发展的,不只是两女,事实上,当日校场上诸多子弟,在得知后续后,也都吃了一惊。 “咦,说起这个,明日便是桃川诗会了,他那般有诗才,不知晓会不会参加,”安平忽然支棱起来: “要不,明日你跟我去寻他吧。” 长公主心中一动,念着,一个多月未见了,便道: “好。” 两女打定主意,都有些暗暗兴奋,桃川诗会的热闹,便是皇家女子,也想凑一凑的。 介时,景王都要参加,评鉴诗文,遴选出那全场“诗魁”出来。 闲聊打闹一阵,两人熄灯入眠,今日安平便宿在了华清宫,躺在那可供三人打滚的床榻上。 黑暗里。 永宁:“你好好睡觉,别摸我。” 安平:“你让我枕一下,好大,好软和。” 永宁颦眉:“你摸自己的,别碰我呀。” 安平就很委屈:“我没有嘛……” …… …… 同一个夜晚,天下书楼内。 逃过一劫的徐名远坐在桌旁,与几名手下掌柜叮嘱明日诗会事宜。 原本,他以为红楼唾手可得,提前,便砸下重金,准备于今年诗会上,一举将此书推上神坛。 为此,桃川河六大青楼画舫,单天下书楼,便拿下了四个。 且特邀京都大儒,以及风头正劲的诗文才子,襄助盛会。 结果,谁料想,非但到手的鸭子飞了,红楼未能如约查禁,他今日,更收到消息,叔父徐士升遭到镇抚司严查。 焦头烂额,自顾不暇。 这令他愈发恼怒,只可惜,已经砸出去的银子,收不回来。 “东家莫要心焦,虽说,那红楼未能拿下,但借此机会,将书楼里最新一批新书打出名气,也不算损失。”一人道。 徐名远嗯了声,神情稍缓,道: “我只是恼火,那红楼竟仍可堂而皇之售卖。” 一名掌柜想了想,说: “或许,我们可以借此机会,请高山长贬斥红楼,总能挑出错处,若能将那书污名化,便断绝了它登堂入室的可能。” 徐名远眼睛一亮,略一思衬,拍案叫绝: “好主意!我亲自去见高平策。” 若能污名化红楼,方可泄他心头之恨。 …… 翌日,天还没亮,范贰便忙活起来。 与新雇佣的伙计一起,将最新册的红楼,以及六角书屋的“传单”、“广告牌”装在车上,准备送往桃川河。 “齐兄还没起来吗?”范贰看向洗漱完毕,走出门的少女,有些忧虑。 齐平只说,他早有准备,却没人知道,准备了什么。 今日成败,事关六角书屋能否立足,跻身京都名书商行列,范贰极为重视。 “你没注意吗,我哥的屋子,一夜未熄灯。”齐姝说。 范贰一怔,跨步进院,果然看到,一灯如豆。 忽而门开,齐平打着哈欠,一脸的困倦,俨然是一夜没睡的模样,手中,夹着一卷纸筒,用黑布包裹着。 面带笑容:“准备好了吗?” 范贰好奇道:“这是……” 齐平朝小妹一招手,旋即,将那纸筒塞给少女,叮嘱道: “此物乃今日诗会关键,切勿遗失,白日勿用,等到夜晚诗会最热闹时,交给妙妙姑娘,如此这般……” 他附耳嘀咕了几句,小姑娘听的眼眸发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真行?” “废话,你哥什么时候不行过?”齐平笑骂。 范贰见状,悬着的心,突然便稳妥了,经过这一系列的相处,他对齐平,有些盲目崇拜。 “咦,你不去吗?”范贰忽然问。 齐平摆手,打着哈欠:“我先补个觉,等下午,或者晚上再过去。” 引气境武师精力比普通人旺盛,但也超出有限。 昨日,他先是极度压榨脑力,查验卷宗,寻找漏洞,回来后,没怎么休息,又借着酒意,写了一夜的诗文。 将其中,那些用典的部分,进行修改,故而,速度不快。 一整夜,不过写了区区二百首诗词,除了其中几句,作为压轴,盖压千古,其余的,倒也不过…… 区区流芳百世罢了。 此刻的齐姝,尚且不知自己怀里抱着的,乃是足以震撼整座文坛的名篇,她只是点了点头,乘车朝桃川河去。 桃川诗会将从正午开启,持续到深夜。 白天只是开胃菜,真正的重头戏,遴选“诗魁”环节,是在夜晚。 齐平决定先去补个觉。 许是过于压榨脑力,导致精力透支,齐平这一觉,睡得极为香甜,待再睁眼,竟然已至傍晚。 “呼,我竟然睡了这么久,好在,没有错过重头戏。” 齐平伸了个懒腰,下床,只觉神清气爽,头脑从未有过的清晰。 推开房门,他脚步倏然顿住,惊诧无比: “你……你们是……” 只见,小院内,桃树下,那方石桌石凳上,竟坐着两个穿着低调奢华长裙,蒙着面纱的女子。 角落里,还有穿便服,大户人家护院打扮的精锐军卒。 “你醒啦?”娇小女子扭头来,埋怨道: “再不醒,我都要拿水泼你了,这么能睡,你属猪的呀。” “郡主?”齐平愣神,又看向另外一道。 长公主解下面纱,满是书卷气的秀美脸庞上,如秋水般的明眸闪烁光亮: “齐校尉,我们又见面了。” ……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六角书屋后。 一座素雅的小院里,青儿叽叽喳喳地说: “走了走了,再晚就迟了。” 院门打开,当先跃出穿荷叶碧色罗裙,脸蛋白净秀丽,发辫于脑后绾起,额头垂下齐刘海的少女。 “好好,唉,要开一整夜呢,急什么。”鬓角斑白的老人笑呵呵的。 青儿认真道: “一年只有一次呢,而且,王晏他们说了,准备了一桌好吃的,还有海鲜,在松竹馆那边,给咱留着呢,去晚了给那小胖墩私吞了咋办。” 桃川诗会,国子监学子也会参加,但毕竟多为权贵,故而,会独自包场。 老人笑眯眯的,捋着胡须:“他若敢,爷爷下次便打他板子。” “说定了!” 祖孙二人说着话,走出巷口,正望见一辆华贵马车离去。 “咦,哪里来的人,还蛮气派。”青儿纳闷。 老人若有所思。 …… 夜晚到来了。 起初,还察觉不出异常,但当车子驶入桃川河段,速度慢下来,齐平登时被诗会那繁华锦绣的场景狠狠震撼了一把。 马车外晃动着热闹的火光,掀开帘子朝外面望。 但见人头涌涌,喧声阵阵,车子很快,便如陷入泥沼般,再难前行。 两位皇女今日“微服”,与民同乐,车驾也低调的很,此刻自然不会命侍卫驱赶,而是寻了边角停下。 继而,如寻常人家般,结伴步行。 那一名名身手高强的护卫,则混入人群中,呈环状,将三人包裹在中央。 齐平也跟着沾光,享受了一把皇家保镖待遇。 喧闹的人群中,混着舞龙舞狮的队伍,竟当真是将这诗会,当节日过了。 江边,也有长长的小吃摊贩,售卖吃食,另外一侧,沿街的店铺挂着灯笼,也都摆着各式小玩意。 “嘻嘻。”安平郡主欢快的宛如花蝴蝶,时左时右,精力无穷的样子。 齐平与长公主,则淡定许多,并肩行在人群里,待来到江畔,远远望去,旦见河水中,飘着璀璨花灯,缈缈歌声传来。 六艘大型画舫,拱卫着中央那最大的主船,在河水与江岸间,不时有小舟往来穿梭。 “松竹馆,国子监才子何公子新作问世……”一名青衣小厮,宛若报童,挥舞着手中纸张。 引得一阵瞩目。 国子监何公子,不会是何世安吧……齐平嘀咕。 忽然给安平拉了一把: “咦,你们快来,这边有猜灯谜呢。” 第124章 开卷有喜 灯谜? 齐平与长公主扭头望去,目光溯着安平的手臂,果然看到了河边商铺外头,悬挂的一幅幅灯谜条幅。 不少人围观,听伙计吆喝,猜中了可以领取小礼物,果实点心,或者布老虎什么的。 安平人蠢瘾大,一溜烟奔过去,仰头瞅着一条,目光没了焦距: “看是九张大小嘴,数为三十六时辰……是什么。” 齐平轻笑道:“是个‘晶’字了。” “哦,晶!”安平恍然大悟,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说:“这个这么简单,我正要说,被你给抢先了。” “……卑职知错了。”齐平用手把嘴巴夹成鸭子状,表示不再吭声。 安平满意点头,叉着腰,走到下一条,双眼放空: “凡心去无踪,大错在其中……是什么。” 长公主抿嘴笑道:“是个‘风’字。” 安平绷着脸瞅她,也不说话。 长公主不跟她一般见识,竖起一根青葱玉手指,抵在唇上,表示不说了。 安平再次满意,继续看下一个: “二形一体,四支八头。四八一八,飞泉仰流……啊这个。” 她啊了半天,没了后续,扭头求助地看向两人,长公主秀眉微颦,似在思索,这个比前两个难一些。 齐平眨眨眼:“是个‘井’字吧。” 恩,倒不是猜出的,主要恰好见过类似的,两个世界真的似是而非啊。 长公主扬起眉头,有种女学霸遇到对手的感觉,于是,接下来,安平每寻到一个,两人便争抢谁先答出。 倒也互有胜负。 “好没意思。”安平大觉无趣,有种夹在两名学霸中间的小学渣的自卑。 但很快,就给路旁小吃吸引了,蹲在小吃摊旁,等待食物。 两人莞尔,并肩站在河岸边等,夜风轻拂,迎面吹来,齐平用眼角余光瞥着,便见长公主秀发微扬,脸上的面纱抖动。 与小郡主……真的很不一样。 恩,一个是女友理想型,一个是老婆理想型…… “你最近的事,本宫听过了。”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长公主说道。 “唔,卑职近来做的事可有点多,不知殿下听到的,是哪一件。”齐平自嘲。 长公主抿嘴道:“所有。恩,你入京来的所有事,本宫都问过了。” 语气中,带着些许得意。 卧槽……你偷摸观察我,齐平意外极了,原本还担心,一个月不联络,生疏了,但看来,是他多想了。 长公主见他吃惊的神色,嘴角扬起,轻声说: “客栈断案、通关文试、侍郎贪腐案建功、林国忠案侦破真相,其间还于书院写了几首诗词,被六先生看中……眼下,更以一己之力,斗徐士升……” 大气温婉的长公主用那双动人心魄的眸子盯着他,一桩桩,一件件数着,末了赞叹道: “本宫当初将你从河宴要过来,想着你会在京都有所作为,却不曾想……竟是这般。” 齐平笑道:“好像真的有些多呢。” “不是好像,”长浅笑着: “如果说,前面几次,无论是断案,还是天赋,都还只是意外,那这次你与徐家的争斗,倒更让本宫刮目相看了,恩,你有几成把握?” “不知道。”齐平坦言摇头: “这世上的事,哪里精确的可供计量? 我昨日虽然找出了很多马脚,但听了同僚的回报,那徐士升的确谨慎,几乎所有财产都并非直接持有。 事实上,我也没想着一下把他扳倒,但先剪除其羽翼,总能做到。” 思路清晰……长公主暗暗点头,忽而说:“那今夜呢?” “今夜?” “本宫听闻,今日诗会,那天下书楼大出风头,包揽了四艘画舫,请了许多文人才子助阵,声名大噪,你要不要出手?作诗压一压对方?” 说着,这位身份尊贵的皇女有些期待了。 “这个啊……真没有。”齐平摊手。 “没有?” “没有……吧。唔,说起来,评选诗魁的主会场,是在那艘最大的船上吗?”齐平生硬转换话题。 长公主静静看他,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下,说: “是啊。” …… …… 桃川诗会并非某一具体的指向,而是一众大小诗会的统称。 辟如,那松竹馆,便是岸上胭脂胡同,某座高档青楼庭院里的小诗会,类似的会场有许多。 但“主会场”,还是在河上。 若是从天空俯瞰,今夜的桃川河段灯火灿烂。 河灯飘在水面上,宛若漫天星辰,倒映在了水中。 六艘大型画舫,每一艘,代表一座知名青楼会馆,也是一处诗会场所,同时,每一艘船上,都有一位花魁娘子。 这六艘船,分散成环,宛若盛开的莲花,而在中央,那“莲子”的位置,却是一艘格外气派庞大的船只。 即:主船。 此刻,一曲歌舞结束,曲音暂停,穿轻薄纱裙的曼妙舞女退场,更换下一批。 船上,那一座座矮桌后,传来文人们热烈的掌声。 与此同时,有小厮,乘坐小船,将岸上,以及六艘画舫诗会里新评选出的诗词忙不迭地,送上主船。 再由专人整理,递给那一群京都里,大有文名的“评委”。 “唔,这批诗词不错,水准好了许多,果然,这入夜后,京都才子方显出本事来啊。”一名宿儒感慨赞叹。 诗会有个默认的规矩,下午时候,那些憋着诗才,想要一鸣惊人的才子,大多不会出手。 将这个空窗期,留给大都普通的读书人,质量相对平庸,但偶尔,也会炸出一两首好诗。 而等到晚上了,气氛推向高潮,人流也最多的时候,各方知名才子,方会大显身手,彼此争奇斗艳,是暗中的较量。 “依我看嘛,倒也没甚区别,都不如我那学生的三首……” 席间,手持折扇,大袖飘飘的六先生席帘摇头,一副遗世独立,尔等皆渣渣的表情。 周围文人,表情无奈,一人道: “六先生此言倒也不错,只是,那三首诗词,想来也是不易出的。并非常态。” 国子监老祭酒,袁梅附和: “那定风波、竹石、乃至最新的鹊桥仙令,确是极好,只是,终归并非今日诗会新作,先生莫要强行比较。” 言下之意: 你可别特么吹了,我们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再好的诗词,你听三遍,五遍……听一百遍,也腻歪啊。 “袁祭酒此言有理,大凡天下读书人,一生能做出几首传世诗词,便已是难得,想来,这三首便已是那诗人巅峰。” 忽而,一名羽扇纶巾,蓄着胡须的大儒淡淡开口: “这历朝历代,也并非没有少年天赋惊才绝艳者,但大多,耗光了那点灵性后,便沦为庸人了,一生再无佳作。 依老夫看来,愈是这少年心性,愈应少些吹捧,多些批评,才好令其谦逊笃实……” 说话的,乃是京都名儒高平策。 因其开设了一家知名学堂,故而又有“高山长”的别名。 山长,这里便是类似院长,校长的含义了。 话音落下,在座不少人颔首附和。 席帘皱眉,有些不快,隐隐觉得,这姓高的,在暗讽,也就这个世界没有“伤仲永”的典故,但意思是差不多的。 得到众人支持,高平策笑容更盛,忽而起身,拿起一纸张来: “以我观之,今日诗文,最好的,应数楮知行这首咏桃花,非但词句隽永,意境优美,尤其合乎诗会主题,若无意外,应为本次诗魁了。” 桃川诗会开在暮春,初夏的交界点上。 这个时候,桃花早已凋零,但诗会主体,未必便与时节挂钩,更多的,乃是因这“桃川河”之名而来。 当然,题材是不限的,只是若是咏桃的,总能多加少许分数。 “高山长说的不错,今日诗词,楮知行这首,的确上佳,为最好的几首之一了,再附上主题,评诗魁不无道理。”有人赞同。 “附议。” 一时,在座数名评委开口,老祭酒袁梅眯了眯眼,品出几分滋味来,他早知晓,本次诗会,那天下书楼耗资不菲。 其中一项,便是收买文人,高平策大概是拿了钱的,今夜大多时候,吹捧的,都是来自天下书楼的诗词。 那楮知行,的确是京都才子,但也并非太过出挑,这诗词,处于可评,可不评的位置。 在座中,也有半数评委看出这点,心中有些不悦。 这时代的文人,还是很有些风骨的,对于这种拿了商贾钱的评选,打心眼里厌烦。 “景亲王觉得如何?”高平策望向座中一人。 正是身着华贵袍服,面容俊朗的景王。 大凉亲王最好风雅,这是人尽皆知的。 景王笑了笑,忽然说: “这首,的确还不错,但时辰尚早,诗魁花落何人,犹未可知,尤其,六先生那学生,尚未出手,本王听闻,那少年与六角书屋有关,今夜,那商铺也在会场中。” 亲王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顿时,话题便转到六角书屋上。 很自然,便讨论起红楼来。 高平策见状,想起昨夜徐名远的拜托,捻着胡须,淡淡道: “那红楼梦,老夫倒也知晓,文辞的确较市井小说好些,但终归,也只是话本小说而已,上不得台面。” 话落,在场不少人表情异样,要知道,在场人里,许多都在读红楼,高平策这一句“不上台面”,多少刺耳。 “高山长有何高见?”有人问。 高平策道: “不敢说高见,只是些许想法罢了,老夫近日在学堂内,发现许多学子不专心读书,偷偷看那等闲书,首屈一指的,便是那……红楼。 以致,荒废了学业,实在不该。 小说此物,无经义之逻辑,无诗词之精巧,平素打发光阴的读物,况且,那红楼内里,无非是些大户家宅里的私事,情情爱爱,乃至些许有违人伦的桥段,教学子看了,会当如何? 若说的狠厉些,乃是一诲淫诲盗之书,教坏学子的毒草,礼部当废止了才是。” 这一番论调,是早有准备的。 从“影响学子读书”为主基调,占据道德高地,在情绪到了后,再摘取部分内容,进行礼教抨击,是很高妙的手法。 如果齐平在这里,大概要喊一句老铁六六六。 游戏小说害人不浅这一套,算是玩明白了。 闻言,众人果然熄火,面面相觑,有人想要反驳,但又担心被扣帽子,就很难受。 高平策露出笑容,心中一叹,心说那红楼是真好,可终究不如银子好看。 “看看诗词吧。”景王不置可否,出言,拉回话题,于是,众人复又开始讨论诗词了。 然而,这番论调,终究还是慢慢传开。 …… …… 主船一侧,金风楼的画舫船只上,歌舞阵阵。 楼阁里,同样在召开着一场诗会。 伴着歌舞,气氛优雅,可相比其他画舫,却稍显冷清了。 “娘子,这般下去不行啊,今年,咱们船上拢共才出了一首还算好的诗词,其余五家,都出了好些首。” 隔间里,丫鬟珠儿忧心忡忡道。 往年,在六大花魁中,林妙妙稳居前三,像是去岁诗会,妙妙姑娘手一招,大群才子如狂蜂浪蝶,蜂拥而至。 为了得佳人青睐,施展浑身解数,好不热闹。 可今年,林妙妙上岸,成为清倌人后,虽完成了品牌升级,得到了许多清雅官员的追捧,但,会做诗文的才子,却几乎不见了。 毕竟,人家才子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表现好了,可以爬上花魁床榻,还不用花钱,动力十足。 林妙妙这边,呵,“白嫖”二字,只剩个“白”了…… “莫要慌张。”花魁娘子还算镇定,对今日状况,早有预料,闻声说: “做好自己的便是,不要与别家比较。” “可是……”珠儿不忿。 就在这时候,忽然,一艘小船驶来,有人登船。 为首的,赫然同样是一名花枝招展的美妙女子。 酥胸半露,美艳诱惑,正是六大青楼中,怡情院的头牌,柳春娘。 往日里,两家便有竞争,去年,春娘更被林妙妙压下了风头。 “呦,妙妙妹妹怎的在这边休息,船上人气似乎不旺。”阴阳怪气起来了。 林妙妙淡淡道:“姐姐不去照顾恩客,怎么来这边了。” 柳春娘道:“哎呀,那边人多,吵得厉害,佳作频出,姐姐实在受不了,过来这边躲清静。” 顿了顿,仿佛发现新大陆般,惊讶道: “说来,妹妹这船上,摆的是哪家商贾的牌子,怎么都没听过,是籍籍无名的小店么,是出了多少银钱,竟然包下了金风楼的场子?” “哎呦,红楼……原来是出红楼的那家书铺,可是不巧了,刚才闻言,主楼船上,高山长对这书,可是好生贬斥了一番。 稍后传开,恐怕肯来金风楼的客人,更要少了。” 林妙妙表情不变,说道: “姐姐若是闲的发慌,可以帮忙招待客人。” 春娘闻言,咯咯一笑,却又不闲了,告辞离开,背影宛若斗胜了的孔雀。 “娘子,她就是来嘲弄咱们的。” 丫鬟珠儿很生气,也很无力,想了想,忽然说: “要不,您去找来那齐校尉,他那般会作诗,求他出一首,也好压一压她们气焰。” 林妙妙呵斥: “齐大人诗才绝艳,前三首已是名满京都,若是强行作诗,水准不如前作,介时,反倒要落得个江郎才尽的诋毁。” “可是……” 就在这时候,甲板上,范贰走了过来,身边跟着抱着只纸筒的齐姝。 “妙妙姑娘。”范贰拱手。 花魁娘子微笑还礼:“范掌柜有事?” 范贰问道:“我想打听下,眼下,是否已到了诗会最热闹的时候?” 花魁一怔,不明所以,点头:“眼下便是了,怎的?” 范贰吐了口气,笑呵呵道: “早上出来时,齐兄说,要我等到诗会鼎盛时,将此物给你,姑娘见了,自然知晓该如何做。” 说着,他看向齐姝。 穷苦少女两只胳膊紧紧抱着,那用黑布包裹的,厚厚的纸筒,一天都没撒手,这时候,眉眼很庄重的模样: “我哥忙了一夜,作出来的。” 齐平…… 林妙妙诧异,眼前浮现少年校尉的音容,不解其意。 但只觉,这手段,倒是有些小说里,军师赠锦囊的意味了。 莫非,是可以扭转局面的物品? 大概是诗词吧,不……花魁娘子很快打消这个念头,因为,齐姝怀里的大纸筒,实在不像是“诗词”的样子啊…… 怀着复杂的心情,她双手接过,然后解开那沉甸甸纸筒的包装,将其在小桌上铺开。 然后…… 这位花魁娘子美眸一下凝固,目光黏在了纸上,嘴唇轻轻翕动,似在默念什么,然后,又看了下一张,再下一张…… 渐渐的,那神情,倒是从惊讶、惊喜、痴迷……转为了惊恐。 隔间里,一下安静了。 良久,她扭头,眸光复杂难言地望向齐姝: “这些……当真是齐大人一夜写成的?” “恩,”齐姝点头,又补了句:“喝了一大坛酒呢。” “咻!” 恰在此刻,船身一侧升起大蓬烟火,瑰丽光焰掩映中,花魁娘子攥着纸稿的手用力,咬着嘴唇,忽而展颜一笑: “珠儿,唤人来,将这些诗词,悬挂出去。” 古有诗仙,七步成诗。 今有齐平,一夜斗酒诗百篇。 这一局,终究是金风楼胜了。 第125章 统治京都诗坛的一天 夜色渐深,桃川河,主楼船上,诗会气氛推向高潮。 歌舞声中,一份份诗词经由小厮传递,在诸多文坛评委间流转,众人交头接耳,品评议论。 时而,有人起身,抑扬顿挫,朗诵一番,引得满堂彩。 按照往年的经验,这个时候,憋了一年的才子们,大多已将佳作抛出,再往后,虽然诗会还会持续到后半夜。 但文坛的诸多重量级人物,年岁大多不小,熬不得夜,故而,该发的,这时候大概都发表了。 “今年诗会,比较去岁,水准有所提升,看来,也是得了新式刻印法的力,京都文风渐盛,好事一桩啊。” 身披华袍,俊朗的景亲王笑道。 “陛下推广此法,乃万民之福。”很快,引得一众文人吹捧。 “时候不早了,诸位当品评诗魁,呵呵,若是拖的太晚,回家少不得被儿孙唠叨。”一名长者笑呵呵说。 引得哄笑。 高平策旗帜鲜明,仍旧推举楮知行的桃花诗。 其余大儒,也各自提名了几首,凑了几份上佳的,若无意外,今日的魁首,便出自其中了。 “六先生,你中意哪首?”一人看向席帘。 后者精神烨烨,毫无倦色,却是有些心不在焉,事实上,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点。 席帘此人,最好诗词,按照大家往日印象,今日必当是最活跃的,可不知为何,今日的六先生,始终不在状态。 “那金风楼,似乎呈送的诗词不多。”席帘忽然说。 众人一怔,一人笑道: “的确。老夫记得,去岁诗会,金风楼出了几首好的,今年嘛……大抵是因那花魁的缘故,少了些助力。” “是了,若是没记错,今年,倒是那怡情院最好。”又一人说。 六大青楼缘何参加盛会? 一来是礼部命令,二来,也是扬名的机会,若是诗魁出自哪家,其名声,自然大噪。 座中,羽扇纶巾的高平策隐隐有些不安,催促道: “诸位快些评选吧。” 然而就在这时候,不远处,金风楼船上,忽而有些骚乱。 两艘船,本身相距也不远,加上灯火璀璨,隐约可见,船上侍女张贴什么。 船舱里,参与诗会的读书人们走上甲板,围拢惊呼,引为奇观。 “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有大儒好奇。 接着,便见一艘艘小船,自那边驶来,青衣小厮挥舞纸张,靠近主船。 “唔,看来是出了好诗。”国子监老祭酒袁梅笑道。 伸手,接过了那呈送来的诗词,低头看去,心中想着,该如何评点几句。 片刻后,却竟口中低喃,皱起眉头,引得众人乃至于舞女那边都望过来。 “袁祭酒,此文如何?莫要卖关子。”旁边有人催促。 身为国子监祭酒,袁梅的学问自然不俗,闻言抬起头来,略一停顿,瞥了面带笑容,一副世外高人的席帘一眼,笑了起来: “这首嘛……竟也是占了桃花诗题的。” 说着,老祭酒起身,手捧纸张,轻声念诵: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老祭酒吟诵时,座中,便已经安静了下来,待短短四句念完,却无人说话了。 前后四句,描绘了两个场景,彼此映照,却生出无限的怅惘来。 尤其,是那简单文字里,蕴含的意境,去年今日,桃花依旧盛开,而那令诗人心心念念的“人面”,却已不知何处去了。 “好诗……”一名大儒眸子亮起:“好诗啊,方才我等还说,金风楼表现平庸,这便奇峰突起,冒出一首。” “妙啊,此诗自然浑成,清澈醇美,回味无穷。倒是比那楮知行的,要高出一大截来。”又一名文人赞叹,问道: “是何人所做?” 袁梅笑着将纸张递给他,后者一扫,惊讶道:“齐平……” 是那个校尉……书院弟子……众人立即醒悟。 看向微笑不语的席帘,心中大骂,原来在这等着。 “呵呵,此桃花诗一出,诗魁之位,却是不好说了。”景王笑道。 高平策闻言,坐不住了,正要出言,忽而,便见又一名小厮奔来:“金风楼齐公子新作……” 报错了? 袁梅挥手道:“我等已看过了。勿要重复呈送。” 小厮却喘着气:“是新的!新的!” 还有一首? 席帘再无淡定,手一招,捞入纸张,吟诵道: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咦,是首咏春的,但也沾了句桃花。 水准一如既往的高超,高平策噎住,有这两首,诗魁之位,怕是…… “金风楼齐公子新作……”这时,又有来报。 最近的儒生眼疾手快,一把抢来: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 唔,这首……倒是与今夜情景吻合了,恩,准确来说,是诗会结束后的戏码。 梅开三度,绝杀! 然而没等众人回过神,第四个又来报,这下,袁梅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拉住那小厮,问道: “那齐平,究竟作了几首?怎竟接二连三?” 后者神情兴奋,道: “回大人,好多,好多呢,整个金风楼船,都挂满了,怕是有一百余首,皆乃齐公子所做,个顶个的好,船上的公子们都疯了……” 什么? 这一刻,场中再无人能维持冷静,席帘更是眼睛都红了。 齐平只给他说过,会于今夜抛出诗词,请他将京都大儒们引去金风楼,可谁能想到,竟是这般。 “一百余首……一百余首……哈哈哈哈。” 席帘忽而狂笑,大袖一卷,整个人御风,朝金风楼遁去。 “老夫也去瞅瞅。”一名大儒回神,忙道。 “同去!同去!” 霎时间,主船评委席上,空无一人,那高平策张了张嘴,却是忽地跺脚: “等等我呀。” …… …… 怡情院画舫船上。 歌舞阵阵,极为热闹。 二楼隔间,徐名远负手,站在窗前,望着甲板上热络景象,尤其,是那围在样书摊位旁的书生们,露出笑容: “做的不错。” 身后,一名掌柜笑道:“还是东家有本事,说动了那些个文人捧场。” 徐名远捻着胡须,讥笑道: “文人嘛,言必称风骨,内里却不然,大都唯利是图,稍许小利,便成了。 既要比诗词,我便将有才学的,都买来,再有高山长帮忙,‘诗魁’如探囊取物。 待明日,消息传开,再寻那楮知行,配合书楼宣传一番……呵呵,六角书屋?只要把那红楼污掉,人人引以为耻,看它如何。” “东家英明。”掌柜吹捧。 就在这时候,突然,外头似出了变故。 船上的读书人,竟彼此相携,蜂拥下船,乘小舟,朝远处赶。 转眼功夫,甲板上,便空了一片。 “怎么回事?”徐名远心中不安,忙下楼,随手拉住一名士子: “你们去哪?发生何事?” 那士子瞥了他一眼,烦躁道: “金风楼出了上百首诗词,据说,乃齐公子一人所作,引发轰动,诸位大儒都过去了,你谁啊,莫要拦着我,等下没位子了。” 说着,一把扯开袖子,急匆匆钻入人群。 徐名远如遭雷击,大脑空白,竟一时,未能反应过来,齐平?那个校尉?作出上百诗词?大儒都去了…… 怎么可能。 “哎呀,徐老板,你看这该如何是好。”身后,惊闻“噩耗”的怡情院老鸨,以及那涂脂抹粉,身材妖艳的柳春娘奔来,神情惶急。 柳春娘眼见宾客离去,试图拦下,却收效甚微,只有少数舔狗驻足。 她朝栏杆外望去,旦见,非但怡情院如此,此刻,伴随消息传出,主船,乃至其余五大青楼画舫,宾客们尽数乘舟,朝金风楼涌去。 蔚为壮观。 “怎会如此……”柳春娘脸色发白,气抖冷:“陈妙妙!” 她又输了。 …… …… 岸上。 依然热闹。 齐平携着两位皇女,一路吃喝玩乐,将道旁的小吃尝了个遍,时而驻足,与两女混在百姓中,玩摆摊的小游戏。 不亦乐乎。 “咦,那边怎么了。”安平郡主忽然驻足,歪着头,疑惑地望向江面,那“百舸争流”的一幕。 六艘船舶,所有人蜂拥一处是什么景象? 两个字:拥堵。 是的,虽然匪夷所思,但确实发生了,这一刻,桃川河上,竟然“堵船”了…… 这一幕,自然吸引了岸上的人。 “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行船不规范,堵得直遭罪。”齐平捏着一袋小鱼干,吃着,笑呵呵吐槽。 长公主瞥了他一眼,秋水般的明眸,闪动了下:“不会与你有关吧。” 她高度怀疑。 齐平很无辜:“殿下莫要凭空污人清白。” “呵呵,”长公主一脸不信,却是愈发好奇起来,分析道: “你今日没有去衙门,是为了休息?还是,你早打算过来?恩,你那妹子与好友,都不在,去了何处?不会就在那船上吧。” 我就说,聪明的女人不好糊弄,还是我的郡主好,蠢蠢的……齐平厚着脸皮: “殿下说笑了。” 长公主扬眉,莲步轻移,朝前方走,纤手下意识拉向他: “去看看。” 齐平一脸不愿,忽地,只觉右手被一双嫩滑的柔荑抓住。 他愣了下,长公主也愣了下,两人触电般分开,面纱下,满是书卷气的脸庞隐隐染上红霞,扭头便走,语调刻意冷淡几分: “跟上。” “哦哦。”齐平恍惚失神,应声,招呼道:“郡主,走了。” “啊?去哪?”安平懵了。 …… …… 岸上,相比于须请柬可入的河上画舫,胭脂巷的一片青楼建筑,才是诗会的主力场所。 人也最多。 金风楼贵为六大高档会所之一,自然不会只有一条船,建筑“主体”,是一片院子。 此刻,庭院中气氛热闹,老鸨却独自坐在房间里,摇着团扇,心情烦躁。 按理说,桃川诗会这等大事,她该在船上。 可今年,因林妙妙拒绝多家商行巨资赞助,免费给了六角书屋,老鸨与她赌气,便没去。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缘故,那便是,她猜出,今夜,金风楼怕是六家里,最差的。 也不想去目睹。 可留在岸上,却总归放心不下,轻轻叹了口气,风韵犹存的妈妈起身,摇着团扇,点了两个仆从,便往外走。 “您不是说,不过去吗。”丫鬟问。 老鸨一脸不爽,刀子嘴道:“这会儿,诗魁大抵选出来了,我过去问她后悔不。让她顶撞老娘,气死了。” 说着,一行人朝江边走,渐渐的,察觉出异样来。 “妈妈,您快看,咱们的船上好些人,呀,底下怎的都堵上了。”丫鬟惊呼。 老鸨也是大惊失色,第一个想到的,是发生了什么坏事,故而,引发围观: “莫不是那死丫头想不开……” 她急了,忙寻了自家小舟,赶去船上,却险些没挤上去,好在,上头有人看见她,想法子帮她上了甲板。 可眼前的一幕,却令她彻底呆住了。 人群头顶,用绳子扯起无数条线,其上,用夹子固定着写满诗文的纸张。 一位位名满京都的读书人,走在诗文的海洋下,念诵评点,神情兴奋而痴迷: “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 “轻云微月,二更酒醒船初发。孤城回望苍烟合。记得歌时,不记归时节……” “白浪茫茫与海连,平沙浩浩四无边。暮去朝来淘不住,遂令东海变桑田。” …… 朗朗吟诗声不绝于耳。 老鸨茫然地走着,惊骇发现,站在船上的,竟几乎没有无名之辈。 素有才学的名士、声名鹊起的文坛新秀、老一辈,地位尊崇的宿儒……待望见景王,以及袁梅等人时。 更只觉如坠梦中。 “妈妈,你怎么来了。”忽而,林妙妙走来,身旁,还跟着两人,正是齐姝与范贰。 老鸨喃喃:“这是怎么一回事……” 林妙妙笑道:“这都是齐公子的功劳,对了,我给你引荐下,这位是六角书屋掌柜……” 老鸨一脸迷糊地听着,等她终于搞清楚,是齐平的手段,引发了如此轰动。 原本积了一天的怨恼,突然烟消云散,又惊喜,又惭愧。 这一次,是她看错了。 …… 岸上,三人正在人群中行走,忽而,齐平脚步顿了下,扭头朝不远处的人群望。 “怎么了?”安平郡主好奇问。 “没,看到了个‘熟人’。”齐平道。 …… ps:我发完才发现,重要配角“长.宁”公主的名字被和谐了,现在我有点绝望,明天找编辑问下,如果不行,公主可能要改名了……改成永宁怎么样,求月票安慰! 第126章 亲王题字,首座传音 与此同时,江岸胭脂胡同的某个名为“松竹馆”的院落里,京圈二三代子弟们齐聚一堂。 到底还是自恃身份的,加之,场中亦有许多女子参加,故而,院落中风尘胭脂气要淡了许多。 园林布局精美、古韵悠然,山石水路、廊院亭台,错落有致。 歌舞是有的,但曲目更为优雅,恩,俗称:高逼格。 暮春初夏,夜晚也不冷,年轻人们在院中摆下矮桌,席地而坐,饮酒吃喝,玩起了“飞花令”。 倒也不亦乐乎。 …… “说来,这个时候,也该评选出今岁‘诗魁’了,倒不知,会花落谁家。” 席间,鹅蛋脸,气质端庄的尚书之女,张小姐忽而说。 “唔,其实也不难猜,拢共便是这些首最好的,依我看,那楮知行赢面比较大。”一名国子监学子说道。 会上出的,被大儒当众称赞过的诗文,大都有专人广而告之,因而,他们虽在院中,却也都知道的。 “要我说,也未必啊,往年里,也不是没有杀出黑马来,而且,我觉得何兄那首便很好,未必没有竞争的机会。”另外一名学子笑道。 何世安连连摇头: “李兄莫要说笑,我那诗词,憋了好些日子,才作出一首,勉强还算看得过眼,但距离魁首,差了十万八千里。” 京都文人,大都会胡诌几句,但若说“擅长”的,寥寥。 大多是苦心孤诣,反复修改,逐字推敲,编排出一首好的,至于灵感迸发,一蹴而就,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不过说起黑马,我倒想起一人。”何世安笑道。 高瘦个子,面皮白净的王晏道: “你说齐平?” “正是。” 提起这个名字,席间不少人都流露出佩服的神情,倒不是为了诗词,而是与徐士升的一番掰手腕的搏斗。 前日,最早出事的时候,他们是很不看好的,一个校尉,虽是修行者,可区区引气境……在这京都,实在不算什么。 如何能与给事中斗? 甚至,有些阴暗心思的,听闻齐平婉拒了郡主求亲王的提议,心中多少有些不屑。 想着,要么是“欲擒故纵”的把戏,要么,是对双方实力缺乏逼数…… 但紧接着,传来的消息,却令他们大吃一惊。 齐平一夜间,查封天下书楼,与朝廷大员针锋相对,竟还赢了,这等举动,老一辈人,许是摇头,评一句:愣头青。 可对于他们,这些年轻人而言,就截然不同了。 少年人总是喜爱一腔孤勇的,齐平这等事迹,令他们钦佩艳羡。 再然后,齐平扰动镇抚司,对徐士升产业全面打击,多点开花……便更是堪称奇迹的操作。 不服,不行。 “说起来,那书屋的股份,你们有何想法?”场中少数的武人,名为元洪的青年说。 众人沉默下来,都没开口。 在他们看来,六角书屋即便做起来,也不会很大,众人再来分,收获料想也不多,家中朝臣,大多是不怎么看得上。 但大家族子弟,大房二房的……彼此也有竞争。 作为小辈,若能做出成绩来,也是加分项。 所以,不少人是心动的,可眼下局势,齐平虽扳回一局,但六角书屋风雨飘摇,就令人望而食之无味了。 “听闻,高山长先前贬斥了红楼,今夜后,消息传开,齐平怕是难过了。”一人委婉道。 “哦,红楼又怎的了?”忽而,院外传来一道老人的声音。 庭院中,众人一惊,扭头望去,便见仆人领着一双祖孙前来。 老人鬓角斑白,气质亲和,便如那平凡人家的老叟,身旁的碧色衣裙的青儿,眼珠四下望着。 “太傅!” “太傅来了!” “见过太傅……还有青儿妹妹。”一群人霍然起身,恭敬行礼。 作为国子监学子,他们太清楚,这位“帝师”身份的特殊。 老人笑呵呵摆手:“坐下,都坐下,哪娃儿,你说高平策说了什么?” 那人忙将消息复述一番,老人笑了笑:“看来,他是收了那商贾不少银钱啊。” 竟是一眼就看透了。 何世安笑道: “想来是的,今夜诗会,那天下书楼一家,便冠了四条船,当真大手笔,更邀来诸多京都才子坐镇,倒是那六角书屋,竟也捞到了一条,乃是金风楼,想来,是齐公子的面子。” 他想起了,双方不打不相识的那晚。 座中不少人,还不知道这消息,闻言叹惋: “那倒是可惜了,对方早有预谋,齐公子只能吃这哑巴亏。” 没法子,财力不如人,定然是拼不过的。 一时间,竟都伤感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候,院外传来骚动,是隔壁庭院一群学子结伴奔出,经过院门,一人探入头来,呼喊道: “何兄?听说没,金风楼出大事了。” 说完,才看到老人在场,吃了一惊,慌忙行礼:“学生见过太傅!” 老人微笑颔首,好奇道:“出了何事?” 那人,当即将金风楼炸出上百诗词,引得诸多大儒蜂拥的事,绘声绘色,说了一遍。 话落,庭院中,一群二三代子弟们,瞠目结舌。 张小姐不复矜持:“那金风楼,哪里来的这许多好诗?” “听说,皆是那齐平所做,恩,还有个更邪乎的版本。 说是那齐平昨晚,彻夜未眠,抱着酒坛挥笔,一夜诗百篇……但这个就太荒谬了,那里是人能做到的? 想来,是他许多年来,积攒出的,一朝抛洒出来……” 那学子摇头感慨。 而庭院里的众人,面面相觑,震惊又疑惑,委实有些怀疑,有种被骗的感觉……太匪夷所思了啊。 “太傅,我们也去看看?”何世安望向老人。 却见外头,又有人折返,挥手摇头: “莫要去了,船上已经没位子了,方才有人争抢登船,掉进了河里,一片混乱,待明日再说吧。” 啊这…… 学子们相顾无言,忽然,有人低声说: “入股六角书屋的事,也许可以考虑下。” 角落里,操持木筷,大口吃海鲜的青儿疑惑停箸: “他们说啥呢。” 小胖墩卢安腮帮子鼓囊囊: “好像在说齐平。” 人群中,老人若有所思,想着,抽空倒是该去看看那少年。 …… …… 往年,本该到尾声的时候,今年却意外的气氛火热。 桃川河上,金风楼被一众小舟团团围住,蔚为壮观,成了整个诗会的焦点,而另外五座画舫,则仿佛被遗忘。 船上,终于欣赏完所有诗词,老祭酒袁梅抚着胡须,叹息: “不想,我大凉,竟出了如此惊世大才,倒是给书院捡了个便宜,唉。” 说着,瞪了在一旁傻乐的席帘一眼。 一名宿儒亦赞叹:“今夜之事,当真传奇,必将载入史册,可惜,那少年不在此处,老夫还真想亲眼看看。” 席帘瞬间不乐了,警惕看他,怀疑要抢自己学生。 另外一人道:“诸位,莫要耽搁了正事,时辰已晚,还有一件要紧事未做。” 众人迷惑,旋即,方想起,尚未评选“诗魁”。 只是,这已然没了悬念,若只是几首,还有争论的余地,毕竟……文无第一,自古如此,况且天下书楼还买通许多关系。 但…… “这届诗魁,想来是历届中,最为当之无愧的了,便选这齐平如何?”袁梅笑道。 “附议。” “理当如此。” “高山长,你觉得如何?”袁梅看向他。 高平策脸色变幻,终于还是叹息一声:“无可争议。” 在碾压的态势面前,他只有无力,心说,可不是老夫不出力,着实是对手太变态…… 谁能想到,那少年,竟以一己之力,压服了整座京都诗坛? “往前五百年,往后五百年,仅此一例了。”有人叹息。 景王笑道:“好,那本王便宣布,本次诗词魁首,便是齐平了。” 一锤定音。 不远处,老鸨、林妙妙、范贰、齐姝等人,皆喜笑颜开。 待明日,此事传开,金风楼名气也会暴涨,想来,坐稳第一青楼位子,是必然的。 “此外,”景王话锋一转,忽而道: “今夜之事,可谓佳话,入岁以来,京都文气大振,先是红楼,再是这上百名篇,六角书屋于弘扬文道出力不小……恩,来人啊,笔墨伺候。” 船上众人一怔,林妙妙第一个反应过来,忙亲自取来纸笔,命小厮搬来桌案。 继而,便见景王蘸墨提笔,于宣纸上手书“六角书屋”四字,矫若惊龙,气势磅礴。 落笔,景王大手一挥,朝范贰笑道: “齐平不在,这幅字,便交予你了。” 范贰一愣,继而,大喜过望: “草民谢过王爷赐字!” 说完,忙将其拿在手中,想着,明日便将其装裱起来,作为牌匾,挂起来。 其余文人,面露异色,景王这一笔,便意味着,六角书屋得到了皇室背书,日后,但凡亲王不开口,将无人敢动这书铺。 而那一句话里,明确提到了红楼,也意味着某种“官方认定”,只这一句,那高平策此前的抨击,贬斥,便都将烟消云散。 帝国亲王称赞红楼,谁还敢触霉头,抨击是毒草? “今夜之后,京都书场,要崛起一位新王了。”有人低声感慨。 …… …… “你还说不是你搞的?” 江岸上,两位皇女也被堵住了……根本抢不到船下水,更别提,挤上画舫看热闹。 但消息,还是传到了岸上。 长公主故作蕴怒,发起质问。 齐平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打了个哈哈: “许是之前攒下的稿子,给小妹盗去了,卑职真的不知啊。” “呵呵。”长公主瞪他,分明是温婉大气的人设,今夜,却有些娇俏起来。 安平郡主趴在栏杆上,精致的脸孔上,鼻子皱了皱,扭头看他,嗔怪道: “你个骗子。” 啊呀,竟然被你看出来了……齐平大吃一惊,心想小郡主智商勇攀高峰,可喜可贺。 “哈欠。”说着,安平突然呵了口气,宛若星子的眸子,眯了起来,困了,宛若猫儿般,呢喃道: “我们回去吧。” 齐平笑:“好啊。卑职送您回去。” 长公主斜着眼睛看他: “这就走了?不去船上露个面?以你的能力,该不会登不上船,那边,好多人肯定想见你。” “算了,好没意思的。”齐平笑了笑,有感而发,轻叹道: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我不是高调的人。” 呵呵……长公主鄙夷,旋即,却是默念起两句诗来,轻轻叹息,出口成章,便是这等绝句,还真是…… 不可思议啊。 …… …… 同一个夜晚,京都城外,距离码头还很远的河段上。 黑暗中,那艘自西北行来的商船,缓缓停下。 另外一艘小舟,与之并行。 甲板上的蛮子抛出铁锚,将两只船彼此固定住,继而,数名蛮人合力,将船舱中的箱子搬到小舟上。 身材魁梧,脑后有脏辫的蛮人说:“为何临时变更交易地?” 小舟上,黑衣人回答: “徐府这几日,遭到镇抚司严查,为免波及,只好如此。” 蛮人皱眉:“徐府出事了?” 黑衣人说:“与你们无关,是一个意外。” 说到这,他语气顿了下,似乎也觉得不可思议,若非事件经过清晰,他都要怀疑,是不是走漏了消息。 “呵,你们凉国人,总是如此。”蛮人嘲讽了句:“东西给你了,之后的事,与我们无关。” “那是自然。” 小舟离去,蛮人站在甲板上,朝黑黢黢的京都方向望去,这般距离,自然看不见灯火辉煌的桃川诗会。 入眼之处,只有黑暗,以及地平线上,隐隐的亮光。 忽然,蛮人只觉有一道难以描述的宏大意志扫来,宛若神灵投来一瞥。 他瞬间浑身血气凝固,呼吸凝滞,动弹不得,心中升起难以言喻的恐惧。 下一秒,那目光移开了,仿佛从未到来过。 “道门首座……”蛮人轻声,念出这个词,犹豫片刻,转身道: “找距离最近的码头停靠,我带几人,走陆路回草原,其余人,照常入京。” 一个蛮子疑惑:“您不是说,想看看京都风景吗。” 他们都未察觉到那股宏大意志。 蛮人摇头,眼神忌惮: “凉国有句古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风景……早晚都能看,没必要急于一时。” 他没说的是,就在方才,那目光横扫而来之际,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声苍老的话语: “转告巫王,本座近期会去雪山,讨教一二。” …… ps:长ning公主,正式改名“永宁”,卢xi安,改名“卢安”,周知。 第127章 处置结果 诗魁评选后,河上又热闹了一阵。 随着夜色渐深,一众大儒陆续回返归家,到得丑时末,街道上,人流渐少。 接下来,这胭脂胡同里,画舫楼船上,便要上演一些需要付费观看的内容了…… 而在内城区,尚未闻听得这边消息的朝臣们,按例,于寅时起床,洗漱,换上官袍,朝皇宫赶去。 今日,有小朝会。 午门外,天还未大亮,满朝文武陆续抵达,许多年迈的,便靠在背风处缩着肩膀打盹。 杜元春立于黑暗中,一如既往,周边一圈空荡。 而今日,与他类似的,还有一人,正是气色极差的徐士升。 “呵,今日朝会,有热闹看了。”有人低声议论。 目光往两人身上飘。 这两日,徐士升与那一名镇抚校尉争斗的事,已在上层圈子流传开。 往小了说,一名小小校尉,竟能令刑部给事中吃了大亏,着实堪称传奇。 往大了说,刑部被落了颜面,憋了一股火,准备趁机发难。 镇抚司捏了一把牌,今日想必,也要打出去。 双方斗法,吃瓜群众喜闻乐见,相比下,齐平闹出的动静,在这朝堂公卿眼中,终究……算不得什么。 “你们说,陛下会如何处置姓徐的?”御史李琦老神在在,跟同僚们闲聊。 “此事嘛,还得看‘黄党’是否愿出力了。”一名御史说。 这朝堂上的争斗,是非曲直,未必重要,想要杀人,总有借口,想要放人,总有由头。 终究,还是要看背后的利益平衡。 李琦对此,心知肚明。 这两年,以张尚书为首的一派,在朝堂上势力愈发庞大,首辅黄镛一派,则遭到皇帝明里暗里打压,致使,朝堂力量失去均衡。 老首辅也是果决,见状,不怒亦不闹,拍拍屁股,告病在家了,意思很明显,陛下您要打压,臣就躺平好了,看谁急。 果不其然,从年初开始,皇帝转而开始削弱“张党”,镇抚司没少出力,吏部侍郎贪腐案,便是其一。 等到不久前的林国忠旧案,张尚书挨了铁拳,“黄党”开始反击,收复失地。 故而,在当前这个局势,若黄党愿保徐士升,皇帝很可能不会深究。 那御史正是明白关键,方这般说。 闲聊间,东方露出鱼肚白。 一道老迈的身影慢悠悠,抵达午门,正是已数月未上朝的老首辅。 “黄首辅来了……病可好些了?”有人惊讶,上前问候。 黄镛笑呵呵的:“陛下送了些丹药来,服下后,果然好很多。” 朝臣们一阵恭贺,几分真,几分假,就不得而知了。 “咚!” 城楼钟响,群臣分两列入殿。 走完程序,皇帝高居金銮殿上,道:“诸位爱卿,可有奏报?” 话音刚落,一身绯红长袍的刑部尚书迈步出列,沉声道: “臣有奏!前日,镇抚司校尉齐平以武犯禁,竟持械打破刑部大门,打伤数名军卒,以下犯上,罪不容赦。 镇抚司指挥使杜元春驭下不严,目无法度,视朝廷威严于无物,请陛下严惩镇抚司,剥夺杜元春官位,斩了那校尉,以正法纪!” 穿黑红锦袍,气质与朝臣格格不入的杜元春闻言,拱手禀告: “陛下,臣有话要说,刑部给事中徐士升私藏巨富,贪污腐败,包庇亲属,以权谋私……更暗中打击报复,欲针对镇抚司衙门。 故意激怒臣下校尉,其心可诛,涉及案宗二十一件,请陛下过目。” 说着,自袖中取出奏折,由太监呈送至案上。 接着,刑部一方又有臣子跳出,大加抨击。 都察院,以及其余党派,陆续出人反攻。 双方争吵不休,宛若菜市口。 皇帝见怪不怪,翻开奏折,片刻后,放下,旁边太监甩鞭: “肃静!” 众人默契停止争吵。 皇帝沉吟了下,看向黄镛,道:“首辅如何看?” 黄镛躬身道:“老臣不敢妄加评断,只是,徐士升为官有目共睹,错是有的,但大多,并无实证,杜大人所说,未免太过。” 皇帝颔首,略一思衬,道: “徐士升案仍须调查,暂停职务,待后续查验明白,再做处置,杜元春御下不严,罚俸半年,至于那校尉……自行处置。” 啊这…… 朝堂上,众大臣一怔,没想到是这么个判罚。 徐士升被停职,不算意外,毕竟证据实在不利,但后续调查……便是有缓和余地了。 杜元春果然深受皇帝信任,不疼不痒,至于那校尉处罚,则含糊的过分。 “陛下……”刑部尚书皱眉,很不满意,欲要开口。 年轻的皇帝淡淡道:“此事便这般定了。” 众臣只好偃旗息鼓。 …… 散朝后,皇帝起身,离开金銮殿,往寝宫去,御膳房则早准备好早膳。 待抵达房间,便见一道紫衣身影等在这边。 脸上,犹带着倦意,见皇帝过来,问道: “皇兄,怎样?” 皇帝无奈:“永宁,你怎么不问下朕累不累。” 长公主很无辜的表情:“那……皇兄你累不累?” “没诚意,”皇帝摆手,唤妹子入席,一并用膳,这才说: “刑部果然发难了,提了那校尉,朕挡回去了,命杜元春自行处置。性命无忧,但罚,还是要的,总得给刑部个交待。” 长公主点头,她主要担心,皇帝不清楚状况,随口一句“斩了”……金口玉言,覆水难收。 “说来,那校尉,究竟有什么稀奇,竟要你专门来说。”皇帝疑惑。 长公主闻言,抿嘴笑了下,缓缓道: “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 …… 桃川诗会,于一派热闹喧嚣中结束,只有那河上熄灭的花灯,河边散落的垃圾,才证明出昨夜热闹。 齐平醒来时,天还没亮。 小院里很安静,齐姝在房里呼呼大睡,补觉,范贰倒是撑着黑眼圈,爬起来,刚点了灯,打着哈欠推开房门。 “不再睡会?小心猝死。”齐平见状,提醒道。 范贰笑呵呵的:“睡不着啊。” 昨晚的一切,都刺激的他兴奋难眠,晚上回来时,已经到了后半夜,捧着亲王手书,笑得像是二傻子。 齐平都担心,他步了“范进”后尘,笑疯过去。 不过,说起来,亲王提字,是他也没料到的。 难道是安平跟他老爹说了?下回问问她……齐平暗忖。 “对了,我想把你那些诗集结,刻印成一本诗集,你看如何?”范贰问。 齐平挥挥手,浑不在意:“随你。” …… 齐姝没起,就没早饭吃,齐平去附近早点摊对付了一口,怀着八分忐忑,骑马赶赴衙门。 “今早有朝会吗?”到了门口,齐平朝人打探。 得知有后,他心中一沉,焦虑起来。 诗会打击了天下书楼,但危机尚未解决,徐士升能否倒台?自己又会落得个什么惩罚? 一无所知。 “感觉比等高考成绩还焦虑。”齐平叹息,昨夜的喜悦散去,剩下的只有忐忑。 进了院子,人还没到齐,等了会,余庆才到来,照常点卯。 一切照旧。 诗会的影响,还没发酵开,但其实,主要影响还是在读书人圈子里,镇抚司一帮大老粗,也不怎么关心。 大家看重的,还是他破案的能力。 果不其然,整个上午,来了好几拨人找,都是其他堂口的锦衣,找他帮忙差卷宗漏洞。 “不让兄弟你白忙,查出来,功劳分你一份。”锦衣们说。 齐平心说,可我明天可能就被革职了……算了,同僚一场,闲着也是闲着,就当送人情了。 于是,一个上午在焦虑和忙碌中度过。 中午时候,齐平终于得知了早朝上的消息。 “徐士升停职查办?司首被罚了半年工资?那我呢?……哦,我这个小虾米,皇帝懒得提。” 齐平心情复杂,不知道这结果,算好,还是不好。 “头儿,司首还没说怎么处置我吗?”他问道。 余庆摇头,也有些迷糊:“没说。” 行吧……齐平咂咂嘴,就听余庆道: “对了,还有个事,洪娇娇申请暂时调到我手下了,今晚轮到你和少卿巡逻,你俩带带她。” “啥?”齐平一脸懵逼。 …… …… 镇抚司衙门,归属禁军序列,也会负担皇城部分区域巡逻,只是并非主要工作。 偶尔才轮到。 这点,齐平进衙门当天,裴少卿便说过。 夜晚。 齐平、裴少卿、洪娇娇三人,穿着锦衣,配着腰牌,腰悬绣冬刀,慢悠悠,走在皇城的街道上。 皇城,位于宫城与内城之间,由宗庙、部分官衙、内廷服务机构、仓库和防卫等建筑,以及园林苑囿构成。 夜风轻柔,天空有些晦暗,空气潮湿闷热。 皇城大街,青石板铺路,极为宽敞,视野开阔,三人可以看到附近巡逻禁军的火把,以及,远处,黑夜里,极为醒目的道院危楼。 宛若火炬,金碧辉煌。 这是齐平,第一次望见道院……虽然只看到轮廓。 “说来,你为啥调过来啊,还有,我一直很纳闷,你爹不是洪千户吗,怎么在李千户手底下做事?” 转了一圈,三人停下休息,齐平好奇发问。 背负大斩刀,马尾垂到腰际的飒爽刀妹抱着肩膀,扬起下巴,说: “这你都不懂?避嫌啊,所以才不能在我爹手下。” “至于调过来,我乐意,你管。” 语气就很傲娇。 齐平翻白眼:“不说拉倒。” 洪娇娇看了他几眼,见少年不问,憋得有点难受,哼了一声: “既然你诚心诚意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 齐平笑呵呵接梗: “为了防止世界被破坏,为了维护世界的和平,贯彻爱与真实的罪恶,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 洪娇娇与裴少卿愣愣地看他: “你在说什么。” “没……卧槽,飞机。”齐平摇头,突然,若有所觉,抬头望向夜空。 只见,冰冷深邃的天穹上,倏然划过一道青光。 宛若流星,自外城南区奔来,越过内城、皇城两道城墙,自三人头顶划过。 这是什么……齐平正要问,忽而,几滴“雨水”落下,好巧不巧,洒在眉心。 他愣了下,用手一抹,只嗅到浓郁酒香。 …… 天穹上。 一个身穿青色道袍,衣不蔽体,赤着双足,醉眼迷蒙的年轻女子趴在一只巨大的葫芦上,绝美素颜上,是醉酒后的酡红。 破空飞行,狂风卷起残破衣袍,浮光潋滟,波澜起伏。 她直挺挺,越过皇城,划过一个抛物线,准确坠落在道院中央,那危楼之上。 “彭!” 白雾弥漫,大葫芦收缩成半个巴掌大,女子趴在地上,似被惊醒,半跪着撑起身体,揉着眼睛,看向前方,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嘟囔: “糟老头子?还没睡呢,年纪大了要留心养生,夭寿啊。” 道门首座声音无奈: “山雨欲来,睡不着啊。” 第128章 大案 “啊,要下雨了吗?怪不得我方才在天上,感觉潮乎乎的。”醉酒女子抓了下凌乱长发,恍然大悟。 道门首座:…… “啊呀,我衣服还没收。”鱼璇机一拍光洁的脑门,又想起第二桩,不由焦躁起来,提着缺斤少两的道袍,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粗心大意的女汉子模样。 “等下。”首座终于无法维持高人形象,无奈转身,露出一张并不出奇的,老人的面庞。 那黑白交杂的长发,与身上阴阳鱼道袍,相得益彰。 “啥事?”鱼璇机茫然。 首座委婉道:“今夜有雷雨,你莫要再出门了。” “啊呀,知道了知道了,人老了就是啰嗦,你知不知道这样很烦啊。”鱼璇机恼火,挥了挥巴掌,纵身一跃,轻飘飘落在楼下。 “汪汪!” 似是感应到她的归来,不远处,草丛里,一只金黄色的柴犬兴奋地跑过来,朝着鱼璇机的赤足猛舔。 “啊呀!阿柴,好狗不挡道!” 鱼璇机吓了一大跳,本能一脚踢出。 名为阿柴的狗子瞬间化作流星,消失在茫茫暗夜里,只来得及发出“嗷呜”一声哀鸣。 “吓死老娘了。”鱼璇机拍着波澜起伏的胸脯。 忽地若有所觉,扭头朝道院某座小楼望去。 便见,许是听到狗叫声,小楼窗子打开,一道白色长发的身影若隐若现,似是,朝这边望来。 鱼璇机抿了抿嘴唇。 …… …… 京都郊外,帝国书院内。 入夜后,学子们各自回宿舍休息,青坪上只有几名卷王,在发奋用功。 “哈哈哈哈……” 只是与往日不同的,是黑夜里,不时传出的惊悚的笑声。 宿舍内,少年元周捂着耳朵,抱怨道: “六先生何时能恢复正常啊。” 从桃川诗会返回时,席帘腋下夹着一大卷纸,一头扎进竹石居,一整日不见,只听到不时狂笑。 “我觉得这样也挺好,起码没来骚扰咱们。”另外一名学子嘀咕。 众人深以为然。 “如果来呢?要咱们再抄一百遍,提交读后感。”有人说。 元周等学子倒吸一口凉气: “我现在退学,还来得及吗?” …… 故纸楼内。 灯光柔和,禁欲系女先生禾笙,坐在藤椅中,静静翻看一本书籍,鼻梁上,水晶片磨成的眼镜反射金色弧光。 “好……烦。”忽然,禾笙放下书卷,光洁雪白的额头上,凸起几许青筋,厌恶地看向竹石居方向。 “喵呜。”身旁,趴在案上的橘猫深以为然,赞同附和了一句。 就在这时候,忽然,漆黑的天穹上,飘下一丝冷雨,接着,便是千丝万道,无穷无尽的雨水落下。 “哗——” 风大雨大,这是春季少有的大雨,豆大的雨点悍勇地击打在青坪上,卷王们抱头鼠窜。 击打在故纸楼建筑门窗上,发出密集鼓点般的声响。 禾笙眼皮一翻,无形力场扩散,将风雨抵挡在敞开的竹窗外,只是,那磅礴的雨水,却将席帘的笑声掩盖了。 同样掩盖的,还有其他。 禾笙满意地露出笑容,这才想起,时间来到了新的一天。 六月一日,春天逝去,夏季到了。 她重新拿起书卷,正准备阅读。 忽而,便见身旁懒洋洋的橘猫突然竖起耳朵,抬起头,望向暴雨中的深夜,那张猫脸上,满是郑重的神情。 …… 寿山,地处东苑北方,站在神机营的院子里,可以望见那紫气升腾的山峦轮廓。 寿山乃皇家陵寝所在,为太祖皇帝在位时修建,此后,帝国三百年,每一任皇帝,都埋葬其中。 至今,已有十三座陵寝,气派奢华,有禁军守护。 今夜风雨大作,暴雨落在整座恢弘建筑群上,天地一片昏黑,禁军们难以视物。 只有天穹上,时而划过的闪电,短暂撕破黑暗。 寿山南麓,一处羊肠小道上,忽而有阴影行来,一道闪电划过,可以看到庞大怪异的“人影”。 身前托着什么,身后负着什么。 “人影”无声无息,轻而易举避开禁军,踏入神道,朝皇陵深处直行。 经过那巍峨牌坊时,其上悬挂的,双眼猩红的石雕神兽齐齐熄灭。 “人影”很快消失在神道尽头,那是太祖皇陵的所在。 过了一阵,突然,黑暗笼罩下的皇陵深处,升起紫色的雷霆,一道数百丈粗的紫色光柱拔地而起。 瞬间贯穿天穹。 仿佛,连通了天与地。 若是从远处俯瞰,那宏伟雷柱无比浩荡,以其为中央,荡开一层层,环形的雷霆波纹,瞬间扫过整座皇陵。 这一刻,整座京都,百万民众,无论清醒,亦或已然入睡,都瞬间感受到,那浩荡天威。 …… 六角巷。 齐姝正睡得香甜,突然只觉心悸,霍然惊醒,茫然地看向窗外骤然明亮院子。 她愣了几息,一跃而起,套上蓑衣,推门奔出房间,来到庭院里,就看到范贰也同样冲出来。 “怎么回事?”两人异口同声。 这时候,整个院子都被雷霆电光照耀,纤毫毕现,一片雪白。 那飘摇的雨水,如银针一般。 “快看!”范贰突然抬头,用胳膊指向四方庭院一角,齐姝扬起小脸,便见远处,那贯通天地的雷霆。 …… 不远处的小院里,太傅与青儿也被惊醒,一般无二地跑到庭院里,吃惊地望着那一幕。 “那是什么?”青儿茫然,惊恐。 太傅脸色大变,想起什么般:“祖陵!” …… 亲王府,睡梦中的安平被惊醒,只听门外,府中下人们一阵骚乱。 “出了什么事?”安平大声喊。 便听外头,侍女回禀:“东边出了好大一根雷柱,将整座京都照亮啦!” “啥?”安平不困了。 …… 皇城。 大雨落下时,齐平三人便寻了个避雨处,好在没淋到,再然后,便目睹了整座京都被照亮的奇观。 这下,再也无法镇定,三人冒着雨,翻上一座小楼,大吃一惊。 “这是什么情况?”齐平怔住了。 “感觉不是好事啊。”裴少卿幽幽道。 “说起来,那是哪?城东方向,这个距离……”洪娇娇尝试理智分析。 齐平经她提醒,心中一动,说:“那边,好像是东苑吧,不,似乎比东苑更往北一点。” 他去过那边,有些印象,但不敢准确判定。 …… 皇宫,御书房内,身材修长,风仪翩翩的皇帝秉烛,批阅奏折。 门外,冯公公眯着眼候着。 突然,皇帝心中悸动,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总觉得,身上某种冥冥的力量,被引动。 “大伴。”心烦意乱下,皇帝呼唤。 房门打开,冯公公看过来:“陛下有何吩咐?” “朕……”皇帝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下一刻,冯公公突然扭头朝东北方望去,再然后,整座京都亮了起来。 皇帝恐慌愈甚,迈步奔出,扭头望向光源,神情大变:“祖陵!” 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满心的难以置信,立即道: “带朕过去!” 冯公公提醒道:“陛下,祖陵禁制开启,此刻踏入,便是四境大能,也要灰飞烟灭。” 这句话有两重含义。 一个是说,祖陵危险,此刻前往大为不智。 另一个,是说,以禁制之强大,不会有事。 皇帝闻言,冷静下来,吐了口气,点头道:“朕险些忘却了。” 旋即,却又皱起眉来,意识到此事的怪异之处,心中的不安,仍旧强烈,想了想,他开口道: “备车,前往道院。” “是。” 道院在皇城,两地相距不远,当皇帝抵达时,浩荡雷柱已然熄灭,京都百万人震撼迷惘不提。 道院门口,一如既往,有童子守着。 见皇帝车辇抵达,童子轻甩拂尘,小步走来:“陛下,可是来见首座?” “是。”皇帝点头。 童子回答:“首座在闭关,吩咐小道在此等候,说若陛下前来,便这般说。” 闭关……年轻的皇帝一怔,眉头皱的深刻起来,品味着道门首座的举动,若有所思。 却终于还是没有硬闯,沉吟片刻,说:“去皇陵。” …… 皇陵。 当皇帝抵达时,一切仿佛都已恢复了平静。 激射天穹的电光消失了,便是连雨水,都小了许多,皇陵外,禁军已集结,气氛肃杀。 按照规制,禁军驻扎在皇陵外围,内部,只有部分守陵人负责清扫。 禁制开启后,扫过整座陵寝,内里的一切生命皆归寂灭,禁军在外围,反而没死多少。 “陛下,臣有罪!”此处禁军统领于睡梦中被惊醒,惶惶不可终,见得车辇,轰然跪倒。 皇帝一言不发,似未看到他般,迈步下车,身旁侍卫撑起雨伞。 “你等在此等候,朕前往探视。”皇帝说道。 冯公公道:“陛下,带上老奴吧。” 皇帝浑不在意,右手掌摊开,掌心金光缠绕,浮现出一方印章。 传国玉玺。 “此物在手,京都内,朕无所畏惧。”皇帝语气铿锵,左手接过伞柄,也不要人陪,竟当真一人,迈步走入雨中。 众人静默等候。 当皇帝踏入,似感受到玉玺的气息,神道两侧,一尊尊玉石火炬依次点亮,竟无惧风雨。 光芒为其开道。 不知走了多久,皇帝来到核心的祖陵处,这里,神道两侧,出现了十二护国神将的雕像。 左右各六尊。 虽是死物,皇帝却清晰有着,被注视的感觉,很诡异。 见状,年轻的皇帝愈发迷惑,待步入大殿,一路向下,望见那破开巨大缺口的青铜门,终于变了色彩。 继续前行,当他终于来到太祖皇帝的陵寝核心,视线中,只有一只居于太极八卦中央的棺椁。 棺盖丢在一旁,竟被人打开了。 皇帝呼吸一紧,快步近前,朝内一望,眼孔骤缩,只见,棺椁内部,空空如也。 第129章 再遇神将 瓢泼大雨持续了一整夜,到黎明时分,方止住。 天色却始终暗沉,灰云堆叠,压的人心头沉重。 昨夜那短暂照亮京都的奇观,自然引起了民众的热议,相关猜测,众说纷纭。 齐平上午出门,在南城转了一圈,就听到了至少六个版本。 “这时代消息传播太滞后了,全靠口口相传,扭曲的不成样子,恩,说起来,我好像可以办个报纸。” 吃午饭的时候,齐平暗暗思忖。 这个时代是有报纸的,但只有传递朝廷消息的“邸报”,以往未出现,是受印刷技术限制,如今,却是个好时机。 不过这个不急,六角书屋当下的任务,是趁着诗会收割的名气,迅速做大,赚取利润。 齐平为此,参照后世的商业模型,给范贰出了几个方法。 比如“加盟店”什么的,以及一些促销手段,交给对方去搞。 范贰听得惊为天人,干劲十足,午饭也不在家里吃,将六角书屋的事,丢给招募来的伙计,自己整日往外跑,谈生意。 “吃饱了,我去衙门了。”齐平放下碗筷,对齐姝说。 然后换上烤干的锦袍,牵马进内城。 …… 昨晚巡夜到凌晨,方换班回家,按规矩,午后抵达衙门即可。 齐平好奇昨晚的事,速度很快。 途径桃川河,旦见河水汹涌,足见昨夜雨水之大。 刚进门,恰好撞上余庆,后者眼睛一亮,拉住他: “跟我走,镇抚大人要见你。” 齐平心中一突,心说终于还是来了。 “大人对我的处罚下来了?”齐平问。 余庆神情复杂,说:“来了你就知道了。” 什么啊,搞的神神秘秘的……齐平疑惑,老实巴交,跟在余庆身后,进了衙门后院。 第二次进来,宽敞庭院中,草木鲜亮,那院中池水漫溢,片片荷叶舒展,晶亮的水珠滚动。 有锦鲤于池水中游曳。 春风亭内,非但有穿黑红锦袍,眉间颇有洒落磊落之意的杜元春,洪庐、以及一名站如标枪的男子亦陪同。 “大人,齐平带到。”余庆拱手。 齐平正要行礼,却见中年男子抬手止住,平静地凝视他: “你于刑部犯下的事,可大可小,眼下有一个机会,你若能办好,此事我非但替你抗下,更有奖赏。” 齐平一愣,没想到,这位司首说话如此直白。 朝堂大佬不该是云里雾里,扯一堆玄虚,让我自己领会么。 自家这位上司,还真与寻常朝臣不同。 齐平干脆道:“大人请讲,卑职必当竭力。” 杜元春点头,似对他干脆的回答很满意,说道:“昨夜京都大亮,你可知晓为何?” 齐平诚实摇头:“卑职不知。” 杜元春说:“京都东北,有寿山,乃皇陵所在,昨夜有贼人趁大风雨,闯入皇陵,图谋不轨,引发陵寝禁制法阵,方有此异象。 现下,贼人生死不知,早朝时,陛下震怒,命刑部、府衙与镇抚司等衙门,立即着手调查。 你屡立奇功,于破案一道,颇有才能,此事便交由你负责,一应调度,便宜行事。 午后皇陵开启,其余衙门也会前往,你稍作准备,便带人过去吧。” 啊这……皇陵禁制开启……有贼人潜入,盗墓吗,去那干嘛……齐平被巨大的信息量冲懵了,问道: “皇陵里丢了东西吗?” 总不能是去杀人吧……那可就太灵异了。 杜元春平静道:“不曾失窃。” 没丢?那就是说,盗墓失败了……齐平思忖,还想再问几句,杜元春开口道: “时辰不早,莫要错过了,有何疑问,路上余百户会说给你,此次多方出力,莫要给衙门丢脸。” “卑职领命。”齐平告辞,与余庆一同离开。 等人走了,洪庐担忧道:“大人,将这等大事交给他一个校尉……是否太过轻率。” 杜元春瞥了他一眼:“不然你去?” 洪庐忙摆手。 再想起,齐平这两日,在衙门里做出的壮举,又觉得,的确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恩,也许大人迟迟未做判决,便也是惜才的缘故,想着,要给他一个机会立功,以此免除惩罚。 此次,倒是良机。 …… 前院。 齐平回到院中时,立即召唤了堂口熟悉的锦衣,裴少卿、洪娇娇、大嗓门校尉等人,一并出发。 “反正只是勘探现场,又不是去打架,叫那么多人干嘛。”齐平想的很清楚。 众人闻言,倒竟并不意外,他们大多,已经知晓皇陵出事,那交给镇抚司处理,再顺理成章不过。 而要论查案,如今整个衙门,哪还有比齐平更合适的? “快些走,可别给其他衙门抢了先。” 英姿飒爽,高马尾的洪娇娇格外兴奋,这姑娘对于参与大事,极为热衷。 脑袋里,已经开始幻想,自己在案件中大展神威,压下齐平的场面了。 恩,她之所以申请调过来,便是打着“师齐长技以制齐”的主意。 我都没急,你兴奋个啥……齐平翻白眼,众人纵马,朝皇陵方向全速赶路,倒也不方便交流。 …… 大半个时辰后,抵达寿山。 旦见,雨后的山川青黛庄严,高空阴云密布,那恢弘建筑,几乎相当于一座小城,据说,可容纳百万人。 皇陵山脚,入口处,有一座巨大的石牌坊,往里,便是建筑中轴线的“神道”。 帝国三百年,历代皇帝陵墓,分列神道左右,而神道尽头,乃太祖皇帝陵寝地宫。 此刻,石牌坊外,禁军列阵,尚未开放,远远的,可以看到刑部与府衙的差人。 “慢些走,头儿,你先跟我说下情况。”齐平见状,放慢马速,扭头问。 余庆点头,说道:“你想问什么?” “先说这陵寝吧,还有那禁制。”齐平说,他得先掌握基础信息,否则没法推理。 余庆说道:“皇陵乃三百年前,太祖皇帝在位时建造,太祖仙逝后,便葬在了祖陵。 昔年,太祖打天下,树敌无数,为免死后不得安宁,故而,由道门首座出手,在祖陵布下大阵,可自行吸纳天地元气。 一旦地宫遭袭,阵法运转,将释放绝强禁制,威力比肩五境神圣领域强者出手……” 五境的名称,唤作“神圣领域”么……齐平捕捉知识点,表示学到了。 他此前,只了解到三境。 “所以说,昨夜,那贼人攻击过祖陵地宫?导致激发了禁制?”齐平确认般道。 余庆点头,说道: “是的,祖陵禁制,乃是最强的防御手段,按理说,只要修为在五境之下,都不可能抵挡的住,雷池席卷下,一切的生命,都将化为飞灰。 事实上,昨夜陵寝内,也有部分守陵人,在雷火下直接烧成了骨灰。 所以,眼下皇陵内部,也没有甚么尸体残留,依我看,那贼人,大概率早化成灰了。” ……那我还查个啥,查一团灰的身份吗。 恩,胆敢侵扰皇陵,就算化成灰,也的确需要查……齐平想着,却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借助夏天第一场雨掩护,潜入皇陵,怎么看,都是有预谋的,就这么挂了? 杜元春原话说的是“贼人生死不知”……唔,这里头绝壁有秘密。 齐平根据直觉,做出猜测。 余庆见他皱眉,继续说道: “当然,皇陵中并非只有这一重手段,事实上,能走入祖陵,便已非寻常,此地共有三重防御。 其一,乃是这陵寝外驻扎的禁军,可以杜绝凡人踏入。” “其二,皇陵内,诸多神道上,有镇墓石兽,乃特殊法器,人若心存歹念,必遭攻击。” 齐平表情严肃:“那我们等下进去……会不会被攻击?” 余庆静静看他:“你有歹念吗。” “……没有。头儿你继续。” 余庆说道:“没了。第三重,就是那禁制了,不过,有一点很古怪,早间,司首说,大阵禁制耗光了元气,按理说,是不会如此的。 比如一名神通境闯入,若激发法阵,只会消耗少量元气,便可将其击杀,不会彻底消耗光。 除非,闯入之人,同样是‘五境神圣领域’强者,阵法才会毫无保留出手,可这绝无可能。” 这个世界的神圣强者太少,若入京,道门不可能没反应。 这样吗,听起来有点难办啊……齐平陷入沉思。 以皇陵的防御,普通人假使绕过禁军,也躲不过镇墓石兽,所以,贼人大概率是修行者。 要么,其是一名强大修士,三境、甚至四境,可以轻松绕过禁军,冲过镇墓石兽的攻击,直达地宫。 要么,修为未必很高,但掌握了某种手段,可以避开前面两层防御。 具体如何,还要看现场才知道。 “我们过去吧。”齐平开口。 带人抵达石牌坊外,看到了等在这边的两拨人。 其一,穿着刑部衙门差服,为首者,是一个面白的中年人,看向齐平的目光不善。 毕竟前两天,刚砍了人家大门,正常。 其二,乃是府衙捕快,为首的,竟是个熟人。 “齐校尉!我方才便猜测,镇抚司来人里,定有你一席。”眼窝深陷,精明强干的邢捕头笑道: “此次查案,要仰仗你了。” 旁边,刑部差人一怔,在他们想来,三个衙门共同办案,内里,是竞争关系,方才,见邢明抵达,都还心中凛然,将其视为劲敌。 毕竟,邢明“府衙神捕”的名头,由来已久。 却哪里想到,邢捕头竟对那少年校尉,如此客气?乃至于……恭敬? “怎么回事?邢明认识他?” “纵使相识,也不该这般态度吧。” 几名差人低声议论,惊讶不已。 刑部那领头者,也是神情异样,回想起近来风闻的传言,暗暗提了几分警惕。 齐平下马抱拳:“邢捕头说笑了,此案还要各位通力合作。” “正该如此。”人群中,一名宫中近侍笑道。 齐平略觉讶异,旁边余庆提醒: “这是陛下派来的,稍后,由他引我们进去。” 哦,皇帝的眼睛嘛,我懂……齐平客气行礼。 近侍面容一肃: “人马既已齐全,那便随咱家进门,诸位切记,皇陵重地,莫要惊扰。” 众人称是。 禁军当即敞开口子,三方人马,踏上神道,朝祖陵行走。 沿途无人说话,只是悉心观察,齐平注意到,牌坊上的“监控”悉数黯淡,陵寝内部,极为干净。 也极安静。 连鸟叫声都没,除了众人行走的窸窣声响,便只有,昨夜滂沱大雨后,神道两侧沟渠中,雨水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队伍抵达祖陵前,神道两侧的雪枫树消失,显出左右各六尊,栩栩如生,体型庞大的石雕。 那,赫然是十二护国神将的雕像。 踏入瞬间,每个人都有种被锁定,凝视的感觉,不禁浑身紧绷,心跳加速,仿佛,那些石像,会随时活过来一般。 不,并非“仿佛”。 这一刻,当齐平的软靴,踩在湿润、宽阔的神道石板路上,他清楚察觉到,十二道“目光”扫过他的身体。 似要将他“看破”。 其中,十一道目光短暂停留后,便移开了,意味着,齐平通过了检查。 唯独有一道,未曾挪开,似乎,发现了什么。 齐平的心神,被那目光牵引,扭头望去,视野中,出现了一尊熟悉的神像。 那赫然是一名古代骑士。 骑乘战马,手持长枪,马披胄,人披甲,英姿勃勃,杀气盈天。 手中长枪举起,向天,战马嘶鸣,前蹄扬起,欲踏空而去。 “是它!” 齐平心神炸开,脑海中,仿佛回忆起当初河宴那一战。 这尊,正是李琦以巡抚官印,召唤出的那名神将。 此刻,那并无生机的神像,两个眸子不怒而威盯着他,竟似要破开石块,扑杀自己一般。 齐平感受着那股肃杀之意,恐惧从身体最深处奔涌出来,身躯冰冷、僵硬,以致无法迈动脚步。 下一秒,他脑海深处,明亮的沙漏轻轻震动了下。 “咔嚓!” 齐平仿佛听到了一声破碎的响,那股肃杀有如炽热阳光下的雪人,瞬间融化,消失无踪了。 他恍然回神,便见洪娇娇用手拉他袖子: “别看了,跟上。” “哦哦。”齐平点头,确定没有人察觉异常,也无人听到那脆响,方迈步向前,很快离开了。 没有人注意到,石像后方,悄然破开一道细密的裂纹。 第130章 齐校尉,果真名不虚传 刚才发生了什么? 行走在神道上,齐平压下惊悸,脑子里满是问号。 方才的一切,在他的意识中很慢,但实际上,只是一瞬间,没有人察觉异常,因为看向石像而驻足的,不只他一个。 “我方才遭到了攻击,绝对是。那石像要对付我,可这没道理,其余十一尊,都没在乎我,为啥只有这个特殊?” “恩,首先可以排除沙漏的缘故,否则,就不只一个出手了。 我与这石像的唯一交集,在河宴,可我打听过,昔年的神将早已死了,官印召唤的法相,只不过是法术的外形,这石像也只是法器,没道理拥有意识,还记得我吧……” “从这个思路反推,肯定是我触发了某种‘机制’,同时,只针对这一只…… 余庆说,石像会对心存歹念者发动攻击,可我没有歹念啊,等等……我体内的‘意志’不只一个……” 齐平突然想到了什么,尝试“自观”,沉入自我意识。 一只沙漏镇压识海,却灰暗了下去。 其下,神符笔虚影鬼鬼祟祟地,一点点往沙漏身后爬…… 淦!果然是你! 所以,是你这破笔刚才做了啥对吧,比如说,瞅了人家一眼……因为是天阶法器,位格高,人家问你瞅啥…… 因为神符笔与我一体,所以,我误以为是要杀我…… 那显然,是一种精神力量,奔入识海,想要攻击神符笔,结果被沙漏大佬伤害反弹,直接给石像打懵了…… 齐平迅速推理出真相,沙漏对“精神类攻击”有防御机制,这个他是知道的。 当初,在东苑里,林中小屋爆发攻击,沙漏就曾帮他抵挡过。 这显然是要消耗“能量”的,神将攻击力,必然不俗,所以虽然反弹成功,但沙漏也进入了“冷却”阶段。 齐平尝试在心中默念“重来”,但失败了……这佐证了他的判断。 沙漏的使用,的确需要消耗某种能量,不是真元,也许是别的……齐平收敛思绪,将这个发现记在心中。 …… “就在这边停下吧。” 这时候,前方近侍转回身来,看向众人: “前方便是祖陵地宫,你等不可踏入。” 齐平拉回思绪,开始观察周遭。 这里是一片白玉铺就的广场,与影视剧里,皇宫前头的类似,极为宽敞,两侧有白玉刻云纹的栏杆。 前方,赫然是一座恢弘大殿。 只是,那大殿上,残留许多烧灼痕迹。 不只殿宇,事实上,就连地面,远处的树木,都遭到不同程度的烧灼,应该是昨日雷霆洗地导致。 殿门紧闭,禁军守卫手持长枪伫立,神情冰冷。 此刻,天穹中灰云堆积,光线惨白,皇陵一片死寂,建筑、地面湿冷,还残留着许多雨水。 众人站在白玉广场上,冷风从寿山顶部倾泻下来,水雾弥漫,让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 衙门诸人,都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邢明尝试问道: “这位公公,此处……便是昨夜原貌么?可有尸首、物品残留?” 宫中近侍摇头: “不曾有,禁制开启,说明贼人必定尝试闯入地宫,故而,其昨夜,大抵是在此处停留过的,只是……那雷霆过于凶悍。 别说此处,便是往远了,皇陵里的守陵人们,身躯、乃至衣衫都灰飞烟灭了,在房屋子里的,还有些许骨头沫子、金铁器物残留。 在外的……就……” 他没说下去,但众人都懂了。 那贼人当时,大概率在室外,且处于雷暴核心,整个人大概率成渣了。 昨夜,又大风大雨,风一吹,雨一冲,呵呵,了无痕迹。 “麻烦了呀,这还怎么查?”洪娇娇苦恼。 这跟她想象中不一样。 大雨可以抹除掉很多痕迹……唔,贼人是看准了这一点么,强悍到可以将人“粒子化”的雷霆,人成了粉末,但金铁器物有残留…… 可这里并没有…… 说明,要么是处于核心,雷暴把人和金属都“汽化”了,要么,就是贼人刻意未携带刀剑…… 齐平电闪,目光在广场上巡曳,看着那白玉地面上的雷火烧灼痕迹,这一刻,他脑海中,仿佛有一幅幅照片闪过。 那是从进入神道,至此处看到的一切……雷火、流水…… “头儿,少卿,娇娇,你们这样这样……”齐平将几人拉到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娇娇……洪娇娇浑身打了个冷战,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瞪着眼睛看他,想要发飙,但等听到齐平的话,便压下了性子。 很快,几人离开,朝来处去,似乎在观察周遭。 齐平则带着余下的校尉,绕着祖陵转了一圈,恩,大殿进不去有些遗憾,但周围还是畅通无阻的。 刑部与府衙的人见了,也没意外,各自也都走动起来,尝试寻找现场痕迹,但很快,就都愁眉苦脸聚在一起。 无它,太干净了。 经过雷火和暴雨,什么都没了,这让他们有些焦躁,被皇帝委以重任,若是拿不出成绩……到时候,免不了受罚。 “各位大人,可有发现啊?陛下还急等着,咱家等下要回报的。” 宫中内侍等了一阵,见众人陆续返回广场,开口道。 议论声休止。 略一沉吟,那刑部主官走出,清咳一声,道: “依我之见,这贼人必定修为高强,且早有预谋。” “哦?如何讲?” 刑部官员淡淡道: “上午时候,得到皇命,本官便带人察看过寿山附近几条主路,乃至山道,并询问了禁军情况,几经分析,试图找出贼人潜入路线。 可惜,大雨滂沱,一片泥泞,难以辨认,这极有可能,乃是贼人蓄谋为之,以此掩盖行踪。” “且据我所知,皇陵内,守陵石兽密布,若察觉歹意,这些法器便会启动,对贼人的神识,展开攻伐。 祖陵居于皇陵核心,贼人能闯至此处,必定修为高深,只可惜,却不知禁制存在,或,未料想这般强,故而被神雷毁去肉身。” 其余人点头。 宫中近侍恍然,然后觉得……好像啥都没说? 恩,看似分析一堆,但实际都是废话,属于是个人都能想到的,其中最关键的,只有开头那句,但也是邀功居多。 类似于,虽然没查出来有用的,但我们很辛苦,很努力…… “邢捕头,你觉得如何?”宫中近侍望向邢明。 府衙神捕面露难色。 一来,是他从未处理过这等大案,平素,涉及的案子,最多涉及洗髓境修士。 此番大案,并无经验。 二来,眼下情况的确棘手,想了想,他谨慎道: “大体赞同,但我补充一点,那贼人修为如何,不好说,但大概率,擅长神识攻击。 我观察过,皇陵内部分警戒法器被毁,但并无被攻击迹象,更像是,贼人用神识法门,毁去的。” 他指的,是类似诏狱围墙上,那些“摄像头”法器,事实上,事发后,禁军也尝试调集图像,但无一例外,毫无收获。 宫中近侍点头,将这个有用信息,记录在案,心道府衙的人,终究比只会抓人的刑部经验多些。 “镇抚司这边……”他目光投向最后一方。 就见一群锦衣,正围在一起,说着什么。 闻言,众人停止交谈。 齐平迈步走出,面容沉静,扫了眼在场诸人,开口,便惊掉一地下巴: “依我看来,那贼人,或许没死,而是逃掉了。” 什么? 听到这话,在场众人,都是一怔,府衙捕快们,面露惊疑,邢捕头更是呼吸一紧,眼眸发亮,心中大呼: 来了!来了! 就是这个味,当初血仇案,他就屡次领教过齐平的操作,知道这个少年,思维敏捷,且极擅长临场勘验与思路梳理。 每每,皆出惊人之语。 刑部众人,神情大都不好看,为首的案件主官,更是脸色一沉,因为齐平这话,完全将他的猜测推翻了。 刑部说,贼人被雷火杀死了。 这是结论。 可齐平说,人没死,逃掉了……截然相反的结论,岂不是说,刑部的判断都是错的? “齐校尉!慎言!你可知祖陵禁制何等强大?这天下,有几人能在昨日雷火下存活?莫要信口开河!”面白中年人呵斥。 齐平瞥了他一眼,没搭理这货,平静道: “我知道,这个猜测太匪夷所思,事实上,我也很难接受,但根据推理,的确存在这个可能。” “哦?齐校尉赶紧说说。”宫中近侍精神了。 其余人,好奇也罢,质疑也罢,都聚精会神看来,想要听听,这位镇抚司校尉的分析。 齐平见状,反倒不急了,并未直接开口推理,而是迈步,走到广场中央,忽然问道: “各位,有没有注意到一个奇怪的地方?” “奇怪?”邢捕头自觉进入捧哏模式。 齐平点头,忽然指着那白玉地砖上,雷火烧灼的黑色焦痕,说道: “我等一路行来,自外围,入祖陵,雷火痕迹,是逐步加深的。” 就这? 刑部主官气笑了: “我当你要说什么,这有何奇怪的?禁制核心,在祖陵,昨日雷霆更也以此处为中心,向整座皇陵扩散开,雷霆逐步衰弱,烧灼痕迹,自当由深渐浅。” 他觉得,这太正常不过。 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 齐平看了他一眼,幽幽道: “这位大人说的不错,雷火呈环状扩散,烧灼痕迹,理应遵循规律,分布均匀,可是……你们难道没有注意到,此处位置的痕迹,较于陵寝周遭,并不均匀吗?” 众人一愣。 齐平抬手,指向禁军护卫的祖陵大殿: “若我猜测不错,禁制核心,是在大殿下的地宫处,可是如此?” 他看向那名宫中近侍。 后者点头:“的确如此。” 齐平勾起微不可查的笑容: “那么问题就来了,阵法中央在地宫,而非这处广场,那按理说,雷火应均匀散开,为何这广场,比宫殿周遭,烧灼痕迹更重?各位方才都观察过,应该有些印象吧。” 众人回忆。 “似乎……的确如此。”有人说。 “恩,是这样的。” “可是,这也不奇怪吧,”邢捕头疑惑:“也许,昨夜贼人便身处此处,故而,那阵法便多‘照顾’了他一些,才导致这般。” 齐平点头:“没错,这是个可能,但我更倾向于,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说着,他忽然伸出右手,于众目睽睽下,摊开手掌,只见,掌心赫然是一片色泽焦黑,形状不规则的奇怪事物。 只有指甲盖般大,像是某种物品的碎片,看着,像是雷电烧灼后的金属。 “这是何物?”宫中近侍好奇。 齐平摇头:“不知道。此物,乃我等方才勘察水渠,从中获得的,呵,看起来像是某种金属,但不是,它很轻,而且……” 说话功夫,他尝试渡入一丝真元,便见那碎片“滋啦”一声,竟跃起电弧,焦黑的质地,呈现出浅淡的紫色。 “啊!” 众人吓了一跳,有人反应过来,惊呼: “这……不是凡物!” 寻常物品,被真元包裹,不会有特殊反应,像是齐平当初在校场投箭矢,也只是将其炸开。 “没错,此物绝非凡俗,也许是某种炼金材料,或者,干脆是某件法器的碎片,我想,这应当不是皇陵内的物件吧。”齐平说。 刑部众人面面相觑,面白的主官问道:“你说从水渠中获得?我们怎的没有看到?” 他表示质疑。 方才,他们同样没放过两侧排水渠,但并未看到此物。 齐平一副看白痴的神情: “你没听到吗,我说了,这东西很轻,恩,大概与木头差不多,皇陵修建时,显然考虑到了排水问题,故而,这神道铺设时,中间高,两侧稍低…… 呵,这可以从水流方向看出,这样一来,若有大雨,雨水不会积在神道上,而是流向两侧排水渠,朝山下冲刷……” 他转身,引着众人,望向神道两侧,说道: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方才我便想,若贼人乃是强大修士,躯体必然不俗。 恩,据我所知,踏入洗髓境界后,人的躯体便会强化许多,真元甚至可化罡气,堪比金铁,若是神通境,想必更强……” “当然,这或许仍旧无法抵抗雷霆分毫,但我想着,未必就全然没有东西残留,如果有,那很可能,被暴雨冲入水渠,朝下游排过去。 故而,我命人去下方滤网寻找,便发现了这个。这个案例教导我们,看问题,脑子要活泛,不要死脑筋。” 齐平说着,看向刑部众人:“懂了没有?” 差人们下意识点头:“懂了。” 旋即,才察觉不对劲,怎的竟被这少年校尉,如先生教导学子一般说教了一通? 旁边,府衙捕快们暗笑,心说心高气傲的刑部,也有被训的一天,痛快。 那名宫中近侍,目光发亮,未料想,这校尉官,竟如此敏锐,心中带了几分期盼: “继续说!” 第131章 锁定真凶 “那么事情就很有趣了。” 齐平重新转回身来,捏着那片奇异材质的,似金似木的物件: “此物,并非皇陵所有,又出现在这,最大的可能,归属于贼人。 有两种可能,其一,它是某样法器的残留,这是最容易想到的答案,但我又想起另外一个疑点。” 他停顿了下,神情严肃起来: “我听闻,皇陵阵法禁制,会依照来犯者的力量,释放不同程度的攻杀,按理说,以禁制的强大,不大可能一次耗光所有储备元气。” “但事实上,昨夜照亮京都的雷光,耗光了整座禁制的力量,来犯者实力强大到何种地步,才会这般?这显然不正常。 而很巧合的是,这片材料,对真元的承载极好,且内藏雷光,太多的巧合凑到一起,就意味着,不再是巧合。” 邢捕头沉声: “您是说,这奇异材料,与禁制的异常有关,对方可能,是故意为之?” “没错!”齐平按耐住打响指的冲动,赞许道: “就是这个道理,刑部几位的一句话,我还是认同的,那贼人必定早有预谋,要知道,风雨虽大,禁军仍旧会巡防,只是视野受限,而那人完美避开了第一道防线。 并通过某种方法,安然过了第二道。 有理由怀疑,贼人知晓禁制的存在,也明白,想要踏入祖陵地宫,就必须破开这道关口。” “故而,贼人携带了某件物品,也许是件特殊的法器,才导致,那恐怖的雷池降临,其目的,便是耗光阵法储备元气,使得禁制停摆!” 齐平做出论断。 众人陷入沉思。 刑部首领官仍不服气,反驳道: “这猜测,看似有理,实则荒谬,故意将禁制引爆,有何意义?嫌死的不够快? 即便如你所说,以此法,令第三道防御失效,那贼人,更该死在了雷劫下,哪有逃走的可能?” 齐平说道: “这就是关键了,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但推理只讲逻辑,需要抛掉个人感性的影响,首先,如果我前面的推理是正确的,贼人非但了解皇陵细节,更为此,制定了周密计划,那必然不会想不到,躲避禁制这一茬。 否则,其前后行为便冲突了。 基于这个方向,我有三个猜测。 其一,贼人并非亲身引发禁制,而是用法器代之,自己躲在皇陵外,准备在禁制失效后,再行进入。” 队伍中,跟着进入,却始终没说话的禁军头领闻言,当即予以否定: “不可能,昨夜雷光出现后,守陵禁军全部赶出,在禁制消散前,便已封锁了陵寝,若那人在外,我等不可能毫无察觉。” 齐平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 “那这一条否掉。 其二,贼人也许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宁肯牺牲自己,也要破掉禁制,还有同伙,伺机待防御松懈时,趁乱前来。” 邢捕头摇头道: “这个,不大可能吧,皇陵这般大的事,出事后,必会戒严,对方安敢重返?” 齐平并未与之争辩,说道: “这条搁置再议,其三,恩,是我一个比较大胆的想法,有没有一种可能,贼人虽并非五境强者,却掌握某种方式,可以避开禁制,甚至,复活?” 这次,两大衙门与禁军尚未发话。 一直旁听的洪娇娇忍不住了,提醒说: “喂,想不出来别乱猜啊,五境哎,你知道多恐怖吗,怎么会有人能躲掉?复活的话,且不说都轰成渣了,不可能,就算可以,也要费很大力气和时间……” “不!并不是没有!” 突然,不苟言笑的余庆开口,那张黑炭一样的脸上,没有表情地说: “人类修士,的确不大可能做到,或者说,假使有,也是极顶尖的高手,但据我所知,妖族里,有两个种族的天赋神通,有机会短时间复活。” 还真有?齐平愣了。 说出这个猜测,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异想天开。 毕竟,通过这段时日的接触,他感觉,这个世界的超凡也不怎么太强…… “哪两个?”他追问。 余庆说道: “灵狐一族,以及猫妖一族,这两族,据说伴随修为提升,都会获得多余的‘命’,死亡后,只要灵魂不灭,便可极短时间内,凝聚肉身。” 裴少卿也醒悟道: “我也听过类似的说法,但具体的,便不清楚了,可在禁制下,灵魂不大可能保存吧。” 他有点怀疑。 妖族……这涉及到我的知识盲区,插不上嘴啊……齐平沉思,努力在脑海中搜集有关妖族的资料。 但属实少的可怜。 最近一次,涉及妖族,还是在东苑…… 等等! 东苑! 齐平脑海中仿佛有电光闪过,他突然扭头,死死盯着刑部主官: “你方才说,皇陵石像,以神识攻击为主?不会动?” 刑部主官给他吓了一跳,冷笑道: “废话,都是些石像模样的法器,还能活过来不成,自然是神识攻击来敌。” 恩,这与我方才受到的攻击吻合……齐平又看向邢捕头: “你方才说,猜测贼人擅长神识攻击法门?” 后者点头。 齐平沉默了下来,似乎在思考什么,没有人打扰他,只是好奇地看来。 场中,只有几名镇抚司的人若有所思,裴少卿呼吸一紧,看向齐平,递过去一个眼神,后者微微点头。 老谜语人了。 洪娇娇一头雾水:“你们俩挤眉弄眼的……” 她说了一半,智商短暂占领高地,突然瞪圆了杏眼,柳叶眉刀子般飞起,嘴巴撑成o字: “你是说……” “没什么,胡思乱想罢了。”齐平开口,打断她,面容平静地看向其余人: “我方才所说,也只是猜测,具体如何,还要后续调查。” 说完,他闭上了嘴巴。 表示,自己只看出这些。 其余两衙门虽好奇,但见齐平这般态度,强问,想来也得不到有用信息,便都默不作声。 宫中近侍见状,轻轻吐了口气,道: “既然各位看过现场,这便回吧,咱家也要回宫复命。” 众人应声,走出皇陵。 期间,刑部与府衙,各自也在水渠中,拿到几枚碎片,准备回去分析。 …… …… 离开皇陵,镇抚司众人骑马,朝衙门走。 待拉开距离,洪娇娇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是说,东苑那头妖族,可能与此案有关?” 恩,你还不算蠢嘛……齐平点头: “很有可能,东苑距离皇陵不远,且那妖族强者,实力不俗,很可能擅长神识一道。太吻合了。” 当日,对方未现身,只在林中小屋留了一手,便险些令小队覆灭,可见一斑。 只是,齐平当初只参与了开头,便将后续调查,送回给周方等人,没再关注。 今日,若非余庆说起妖族,他都没想起这茬。 不过,这就没必要当场公开了。 “如果这两个案子,当真是一个,那我们,或许可以将其并案处理,从这条线索下手,抢在其余两个衙门之前,破开皇陵案。”齐平说。 “那还等什么,”洪娇娇兴奋的脸庞潮红: “快些回衙门,我找卷宗给你看!” …… …… 另外一边,皇宫,华清宫。 长公主今日未赖床,起的很早,昨夜京城异象,她得知后,便始终心神忐忑。 但想着,皇帝大概在忙着处理,便未前往打扰,午间,胃口也不好,饭菜都没吃几口,便乘车,往皇帝寝宫去。 领着替身女官,抵达后,得知在御书房,便又莲步轻移,沿着走廊前行,很快被冯公公拦住: “殿下请稍候,陛下正在听取回报。” “哦,可是昨夜的事,有了进展?”长公主秀美大气的脸庞上,眸子微亮。 冯公公颔首,略解释了几句,说是方才,几个衙门去了皇陵勘察现场。 又等了阵,御书房门开,宫中近侍后退着,一步步走出,见长公主行来,吃了一惊: “殿下。” “让开。”长公主说,迈步进了御书房。 入眼处,依着墙壁是一排书架,样式简朴,木料却极名贵,书架上密密麻麻阵列着各式书籍。 一侧,宽大的桌案上,一杆杆毛笔,凌乱地挂在笔架上。 身穿明黄龙袍,身材修长的皇帝正坐在桌旁,捏着几页纸,闻声抬头,见是她,脸上浮现一丝笑容: “永宁,你来了。” “皇兄,昨夜的事,可有进展?”长公主开门见山。 皇帝瞥了眼屋门,近侍忙关上,待房间里,只余下两人,皇帝才点了点头,唏嘘道: “的确有些发现,恩,你前日与朕说的那些,倒是不虚。” ??长公主表示疑惑。 在皇帝示意下,接过那一叠纸张翻阅起来。 正是皇陵现场,各衙门汇总的情报,皆以文字记录在册。 长公主起初满心疑惑,待看到,纸上出现齐平的名字,以及他提供的推理思路后,方眉头舒展,明白皇兄所言为何。 “这齐平……的确如你所言,是个断案的良才,刑部且不提,便是府衙名捕,都对其敬佩有加,这倒是稀奇。”皇帝淡笑。 长宁观察着兄长表情,见他神态虽有疲倦,却还好,心下松了口气,暗想,看来情况比预想中好很多。 那紧绷的心弦,也松缓下来,笑道: “他会的,可不只这些呢。” 旋即,又觉得话题扯远了,认真道: “按这纸上所言,莫非,那贼人当真蓄谋已久,有法子,破开祖陵禁制?那可是道门首座布下的,天下谁人能做到?” 皇帝闻言,沉默了下,说道: “不算破。只是引动阵法,一朝倾泻的话……并非没有法子。” “哦?皇兄难道已有猜测?” 皇帝再次沉默了下,忽然疲惫地摆了摆手: “永宁,朕乏了。” 长公主抿了抿嘴唇,终于还是起身告辞,朝门外走去。 待来到庭院中,方轻轻叹了口气。 她虽身份尊崇,但很多事,仍旧无法获知。 …… 镇抚司衙门。 一行人回到院子,洪娇娇登时去拿东苑案卷宗,齐平领着其余人,进入议事厅。 一边思考,一边等待。 不多时,洪娇娇返回,将后续卷宗递给他。 屋内,虽然余庆仍旧坐在主位上,但真正的核心,早已成了齐平。 “就这?”齐平起初,还抱以极大的期待,但当翻看完毕后,顿时大失所望: “这么多天过去,你们只查到这些?” 卷宗上,包含东苑海户口供,京都内,近期失踪人口户籍档案,以及小屋内,上百具干尸的基本情况。 很杂,也很没用。 关于妖族强者的踪迹,一无所知。 死者比对,更是一例吻合的都没,怀疑的倒是好几个,也不难理解,毕竟都成干尸了,且许多尸体,保存并不完好。 本就残破的不成样子,只能通过衣服辨认。 认错,或不确定的情况,并不意外。 “我们很努力了啊。”柳叶眉,高马尾的洪娇娇坐在椅子里,双腿并拢,手按在膝盖上,垂着头,有点委屈: “李千户他们,在东苑守了好几个晚上,也没发现,我们到处联络衙门,找那些百姓来辨认,但确实没进展啊。” 齐平靠在椅背上,按了下眉心,吐了口气,知道在这个科技手段覆盖不足的年代,的确不好苛求。 神情缓和了几分,却也没有思路。 他擅长从海量卷宗中,找出共性与关联,可在数据量极少,残缺的情况下,也无能为力。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好了,没关系,是我太理想化了,涉及皇陵的案子,岂能如此简单就攻破,有线索,总是好的,起码,这让我们明确了调查方向。 虽然无法确定,但,此案背后,极有可能与妖族有关,甚至,贼人就是东苑那头大妖,这点很重要。” 齐平摸着下巴,声音传遍议事堂。 顿了顿,他将手上卷宗丢下,笑了笑,说: “另外,虽然这些卷宗缺乏有价值的信息,但并不意味着,没法从中获得线索。” 洪娇娇愣愣地,瞪大眼睛看他,满脸写着:你骗我的吧。 都“没价值”了,如何获得? 她怀疑,齐平在安慰自己,恩……虽然很拙劣,但还挺暖的说…… 余庆、裴少卿等人也面露疑惑。 齐平轻笑了下,意味深长道: “有时候,没有发现,本身就是最大的发现啊。” 第132章 粘人的镇守,震惊的学子 没有发现,本身就是最大的发现? 议事堂内,听到齐平的话语,众人脸上都是迷惑的神情,不解其意。 “什么意思?”洪娇娇是直来直去的性格,直接发问。 齐平说道: “这么多失踪的人口,却无一核对成功,有两个可能。 第一,你们的排查过程受到了干扰,有人抹去了相关的线索,不要觉得不可能,你们想,皇陵乃是重地,内部情况,外人如何得知? 贼人明显对皇陵很了解,所以,朝中未必没有内应的可能,这样一来,暗中干预,切断线索,便是一种可能性了。” 洪娇娇怒目,拍桌子,豁然起身: “好哇,我这就去重查一次,看谁敢搞鬼!” 说完,迈着两条大长腿就要走。 齐平无语:“回来!这只是可能性之一,你急什么。” “哦。”洪娇娇坐下了,她就这性格。 齐平吐了口气,继续道: “第二个可能性,是我们的排查方向出了问题,那些干尸,未必就来自京都,也许,来自京都府周边的地界,村落或者小城。 还记得那只海东青吗?以那东西的能力,全力飞行,狩猎半径会很大。 我们一开始,将视线局限于京都,自然核对不上,我个人倾向于这个可能,所以,接下来,我们需要人手,扩大调查范围。” 众人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齐平继续道: “除此之外,我还整理出几个调查方向,我说一下,大家补充。 第一,也是最关键的,便是现场寻到的神秘碎片,如果能弄清楚,这东西的来历,对案情会有很大帮助,你们有什么想法?” 裴少卿举手发言: “那碎片明显并非凡俗,而是超凡材料,在京都内,大概只有道院‘玄机部’的道士最可能知晓。” 玄机部…… 齐平记得,这是道院内,负责制造法器的一群人,专业对口。 “看来有必要跑一趟,恩,我亲自去吧,不过道院在皇城内……”齐平有些犯难。 余庆开口道: “稍后,我去寻司首,替你要个出入皇城的凭证。” “麻烦老大了。”齐平笑,继续道: “第二,是我方才说的,守陵禁军内,也许存在内应,所以,这个方向也要调查,不过这点,府衙和刑部肯定也想到了。 若是我猜的不错,这会那两家已经在盘问了,咱们晚些时候,也派人去一趟就好。 尤其注意下,禁军当夜巡查人员近期是否有异常的,请假的,甚至死亡的,这个你来负责。” 齐平点了一名校尉,后者领命。 “第三,头儿,你方才说的,灵狐和猫妖可以复活,具体讲讲呗。”齐平看向余庆。 黑脸上司摇头: “我知道的很少,妖族与帝国三百年来,接触不多,除了北方军因驻守边疆,接触多些,其余人,极少知晓妖国情况。” 这样啊……齐平沉吟,道: “那我若想了解,可以去哪找寻?” “书院。”余庆给出答案: “书院的学子结业后,会派往帝国各卫所,其中,便包括北方军团,故而,了解较为详细。 且,书院拥有帝国第一藏书楼,名为‘故纸楼’,天下藏书,尽归其内。 便是皇室书阁,都远不及也,如果要了解妖族,去书院是最好的选择。” 这个我熟,等下就可以跑一趟……齐平振奋。 将这件事记下,他略作沉吟,还是说出了下一条线索: “第四,我需要弄清楚,贼人的目的,或者说,祖陵中,到底有什么东西,吸引他前往。” 这个很关键,若是知晓对手目的,就可以反推出许多事。 但之所以,放到后面,是齐平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敏感。 洪娇娇大大咧咧,不管这些,心直口快:“陵墓里,还能有啥,太祖遗骸呗。” 她觉得齐平问了句废话。 “还有可能是陪葬品。”裴少卿开口补充:“太祖皇帝下葬,总不会孑然一身,想必地宫内,是有物品陪葬的。” “比如?” “比如,昔年太祖皇帝征战天下的法器,兵刃,喜爱的珍玩,收藏的重宝,都是无价之品。” 众人点头附议。 表示裴少卿的猜测更容易令人接受,若不是为了陪葬物品,难不成,是去偷一具骸骨? 不过……如果当真是,那就细思极恐了…… 这时候,其实大家心里,都默契地,没有说一个猜测,那就是,贼人是否得手。 皇帝在朝会上说,地宫未破,但真相如何?谁也不确定。 若贼人真有法子,避开了禁制雷劫,那是否成功进了地宫? 拿走了什么? 没人知道,皇帝也绝不可能承认。 否则,皇室岂非颜面扫地? 反正,只要不承认,就是“薛定谔的地宫”。 “恩,这么说,调查清楚,地宫内的陪葬物种类,也是个方向。”齐平手指缓缓敲击着桌案。 心想,这个问题,大概只能找长公主问了,唔,书院那边,也可以打听下,万一知道呢。 总不能找皇帝老儿问:喂,你祖宗棺材里有啥宝贝。 那真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 “恩,大概就是这几个,对了,还有一个,”齐平收敛思绪,忽地想起一条: “东苑小屋里,巫族的血祭仪式,提取精血,到底有什么用?” 众人摇头,余庆想了想,说: “我只知晓,草原上的巫,会猎杀强大猛兽,吸取精血,强大血肉秘法,若是人,或妖吸食,想来也是类似的效果。” 果然还得找专业人士问……齐平点头,轻轻一叹。 心说自己这任务表,排的还挺满的。 除了一些琐碎的,要消耗时间的工作,可以交给其余人,其余的几项,他都准备亲自处理。 众人又商定了下任务分配,齐平这才拍手: “散会!” 旋即起身,去隔壁换了便服,准备立即前往书院调查。 …… …… 会议结束,余庆离开议事堂,前往后衙。 很快在池水中的春风亭内,见到了闭目打坐的杜元春。 “大人。”余庆拱手。 杜元春睁开眸子,院落中,那隐隐鼓荡的天地元气归于平静,微风吹皱池水,涟漪扩散。 “说。” 余庆道:“皇陵案子,有了一些进展……” 说着,他将齐平的推理转述了一番,杜元春听完,面色凝重,沉吟片刻,赞许道: “做的很好,道院……的确有必要去一趟。” 提起东苑妖族一事,这位镇抚使想起了,自己孤身前往道院,被拒之门外的那个夜晚。 说道:“东苑事发后,那名妖族强者,应该离开过京都,但这两日是否返回,尚不确定。” 余庆惊讶,将这条线索记下,准备回去告知齐平。 继而,便见杜元春从腰间抛出一块方玉腰牌: “将这个给他,凭此可出入皇城道院,若有紧急事宜,亦可激发腰玉,只要在京都范围,本座皆可感知。另外,如有要事,也可直接来此,向我禀告。” 余庆双手接过,眼中满是讶异。 他认出,这一枚小玉牌,乃是极珍贵的法器。 镇抚校尉的腰牌,虽也有类似的“呼叫”能力,但无论范围,还是可承载的“加持”力量,都远不如此物。 按理说,给个出入凭证即可……莫非,是司首认为,齐平查下去,可能遭遇致命危险? “是。”他压下杂念,转身离去。 就在余庆离开院子后不久,忽而,天穹上,传来一声嘹亮的鸟鸣。 杜元春抬头,望向灰沉沉的天穹。 便见一只通体漆黑的鹰隼,振翅飞来,于衙门上空盘绕一圈,箭矢一般,落在这位镇抚使抬起的手臂上。 鹰隼脚环上,坠着一只密封的金属管。 “去领吃的吧。”杜元春温和说了句,将金属管中的纸卷取出,鹰隼飞起,消失不见。 杜元春展开那纸卷,那带着三分磊落之意的眉眼间,爬上一片乌云,片刻后,那纸张自动燃烧,化为飞灰。 穿黑红锦袍的镇抚使朝院中守卫道: “备马,本座要去书院一趟。” …… 书院。 故纸楼内。 因天光暗沉,虽是白昼,这座天下第一藏书楼,仍旧点着灯。 并非明火。 那嵌刻在楼内穹顶的,如宝石一般的法器灯盏,投下明亮的光,在灰沉的世界里,宛若一方净土。 午后,外头又落下雨水来。 青坪上烟雨朦胧,学子们停了室外课,故纸楼内,身影便多了许多。 “先生,还书。”雀斑女孩腰肢挺拔,双臂拢在身前,抱着几本厚厚的书册,将油纸伞放在楼外雨檐下。 踩着灯光下,如玉石般光滑的地板,来到一楼柜台旁,朝藤椅里的禾笙说。 棕色的柜台上,摆放一一盆盆花草,皆非凡物,一身白衣的三先生面无表情,膝盖上,橘猫将自己盘成一团。 好可爱……好想撸……雀斑女孩眼馋地瞅着橘猫。 但她,以及书院里所有人都知晓,这只猫儿的地位很特殊,性格也很高冷,不要说普通学子,便是大先生,都不敢强撸…… 有学子尝试过,出其不意,乘其不备,结果被无形力量镇压在青坪上一天一夜……从那天起,学子们便知晓,那是一只了不起的猫儿。 五先生曾在一次闲聊中说,这只猫,有着另外一个很威严的名字: “书院镇守。” 而整座学院里,它也只亲近性格同样高冷的三先生。 “恩,放下吧。”禾笙闻言,目光从鼻梁上的水晶磨片眼镜后投来,声音都是冷的。 雀斑女孩将书放在桌上,然后又扭捏起来。 “有事就说。” “那个……先生,教习布置的读书课业还未完成,我想再借阅几本,但不知看些什么,您有什么推荐的吗?”雀斑女孩鼓起勇气说。 书院内,培养的并非朝堂、地方上的文官,也非纯粹的军中武将,而是文物兼修的全才。 书院学子,非但要掌握修行力量,更被要求,博闻强识,天文地理,无所不学。 为此,每名学子每月,都有阅读量要求,必须看多少本书,提交几分读书笔记。 这也是席帘让学子写“竹石精神体会”的原因——书院传统了。 然则,故纸楼内藏书浩如烟海,好读的却不多。 晦涩倒也罢了,主要,许多学子也没个目标。 而且,书籍分类也极混乱,学子们若要找某本书,说出名字,倒还好,三先生可以准确说出,整座楼内任何一本书,所在的位置。 人形检索器了属于是。 但,也仅限于此,问题是很多学子,说不出具体名字,最多说出需求,比如想了解下江湖上,某个流派的剑法纲要。 想知道,某个州府的风土人情。 想了解,修行上的遇到的某些关隘,前人相近的经验…… 很含糊。 更多的,甚至会说:“我想要类似《某某某》的书……” 禾笙也闹不明白,怎么个类似。 “这本如何?讲解古符箓派的几次探索历史纪要。”禾笙随手递去一本。 雀斑女孩看看,摇头,觉得太枯燥了。 “这册怎样?讲解‘茴’字的四十八种写法。” 雀斑女孩摇头,太晦涩了……而且,没用。 三先生的阅读口味太过脱离群众,小众而古怪,她接受不来。 身后,又陆续有几名学子过来,排起一支队伍。 禾笙不厌其烦地推荐,语气没有半点不耐。 雀斑女孩却觉得好囧。 正想着,随便借一册离开,反正都是应付课业,与其耗时间,慢慢在书海中挑选,不如随即啃一本,倒还痛快些。 然而就在这时候,她惊讶发现,趴在三先生双腿上的橘猫突然不见了。 什么时候溜走的?明明上一秒还在…… 雀斑女孩迷惑,禾笙同样怔了下,抬起头,安静的眸子,朝故纸楼门口望去。 那张白净文雅,仿佛从没有表情的脸上,罕见地浮现讶色。 雀斑女孩,以及她身后排队的学子们也察觉了异常,同时扭头朝门口望去。 旋即,所有人,都露出震惊的神情。 旦见,敞开的大门外,风雨如晦,却没有半丝雨水,能越过那敞开的大门。 在无形力量下,门外与门外,仿佛分隔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而此刻,一个穿着青衣的少年,正蹲在门口的雨檐下,身旁,是竖起来,滴答雨水的油纸伞。 那少年,却是面带笑容,伸手逗弄那只粘人的橘猫,替它瘙痒,而那只“镇守大人”,却是享受地,眯着眼睛,发出悠扬的呼噜声。 第133章 大先生:为师替你找了个师弟 这无疑是极温馨的一幕。 室外风雨如晦,屋内,洁白的灯光照亮地板,少年面带笑容,抚弄猫儿,后者的呼噜声,在这雨天里,带着让人心神安宁的力量。 然而,看到这一幕的学子们心中却只有惊愕。 雀斑女孩咬着嘴唇,不敢相信,高冷而可怕的“猫镇守”,竟会在除三先生以外的第二个人面前,显露出这般姿态。 “啊,怎么会。” “我眼花了……” “齐平……” 是的,经由与元周的那一战,或者说,抄写诗词时候,重复书写了太多次那个名字,很快的,有人认出齐平。 由是,愈发惊讶。 这个时候,齐平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有些疑惑地抬起头,不理解为什么这些人,都用这样的眼光看自己。 不就是撸个猫吗……至于吗你们……哪个大学里没有几只猫。 是的,齐平一直将书院当后世的大学看待,但是,他并不知晓这只猫有何不同。 今天,也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回来。”愣神了几秒后,禾笙终于开口。 于是,橘猫恋恋不舍地用脑袋蹭了下齐平的裤脚,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跳回了柜台里的椅子上。 齐平这时候,也看到了戴着水晶磨片眼镜的女先生……坦白讲,这一刻,他有了短暂的恍惚。 原来……这个世界已经有眼镜了么,可怎么很少看到过。 感慨间,他也着实被禾笙的颜值小小惊了下。 甚至在脑海中完成了换装,觉得对方应该穿上医生白大褂,高领毛衣什么的,头发如果不是束着,扎起来,就是完美的禁欲系知性女教授了。 “弟子见过三先生,”齐平迅速收敛思绪,认真说道: “弟子想来找几本书。” 此来书院,目的是了解妖族情况。 齐平起初想找席帘,结果中途被二先生截胡,说席帘这两日精神状况不大稳定…… 并指点他来这里。 “哦。”禾笙点头,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方才的讶异仿佛不曾出现过,听到他的话,吐出两个字: “排队。” “……”齐平还能说什么,老老实实,排在了队伍里。 可这时候,几名学子哪里还有心思找书。 雀斑女孩随手选了本书,其余几名,也很快完成借取,旋即,快步离开了,准备将这件“八卦”传扬出去。 “借什么书?”禾笙没有给他愣神的功夫,问道。 齐平压下疑惑,坦诚道: “我想知晓,有关妖族的事,恩,我对它们所知很少,所以想找一本,了解概况,另外,关于灵狐、猫妖两族的天赋神通,也很感兴趣。” 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做好准备,若这位禁欲系女先生询问,便解释说为查案而来,省的对方不肯借。 但禾笙一句未曾多问,听了他的要求,没说话,只是侧头,双眼短暂失神,似乎,在回忆。 几秒后,她抬手,从笔架上捏起一支纤细的墨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 “你要的书籍位置,自己去找。” 齐平接过,发现纸上写着“甲字六号”、“丙字八号”、“庚字十三号”……等序号。 大概就是图书馆编号了吧……齐平秒懂。 旋即,有些吃惊,心想莫非这位女先生,将整座故纸楼的藏书,都记在了脑子里? 人形图书检索系统? 老师真棒。 在心里皮了句,齐平恭敬行礼:“多谢。” 说着,转身要走,就听禾笙清冷的声音传来: “你要看的书较多,书院典籍一概不外借,若要看,便在楼中阅读,莫要拿出院外。” “好。”齐平愣了下,点头。 …… 与此同时,杜元春冒着风雨,抵达书院山脚。 他没有穿黑红锦袍,而是换了一身短袖青衫,独自一人,迈步沿着山道攀登。 无形的元气弥漫开,将雨滴吹散,无一滴沾身。 这一刻,他不再是朝堂上的权臣,皇帝手里的尖刀,民间传说中的地狱恶鬼……而是一名重返书院的学子。 一名,青衫仗剑的江湖客。 “你怎么来了。”山道顶端,空荡无人的青坪上,头戴高冠,严肃古板的大先生倏然出现,看向他,略显意外。 杜元春认真行弟子礼:“见过先生。” 齐平初入衙门时,裴少卿曾说过,司首大人师从书院,但他没说的是,杜元春当初,便是拜在大先生门下。 “先生当初叮嘱我调查的事,有了消息。”杜元春说道。 “哦?”大先生认真起来,说道:“去讲堂说。” 两人很快,抵达大讲堂,就在不久前,其与景王下棋的那间屋内,待二人相对而坐。 大先生语气里,终于有了些许急切: “有何进展?可寻到神符笔踪迹?” 杜元春摇头: “不曾。上次,您要我帮忙寻找老院长遗物,我尝试动用镇抚司分散各地的江湖密探,进行追溯,虽未获知法器踪迹,但……却知道了另外一件事。” “何事?” “不老林,”杜元春语气严肃: “这个神秘的江湖组织,很不简单,它出现的时间,远比我原以为的更早,只是近些年,才浮出水面。 其核心成员皆掌握奇异秘术,类似草原巫人的血肉秘法,但又有不同。 我原以为,其背后,乃是蛮族巫师渗透,但多方刺探下,却发现,事情可能比料想中更复杂,不老林的真正掌舵者,也许……是他。” “他?”大先生神情终于有了变化,眼神凌厉如刀:“你确定?” 杜元春摇头:“只是怀疑。” 大先生沉默。 杜元春说道:“我会继续派人调查的,若当真是那人,便不再是书院一家之事。” 大先生点头,算是默认了,房间中,气氛一时沉重起来。 良久,他吐了口气,似乎不愿提及那段过往,强行转换话题: “此事再议,倒是你,已经好久未回返书院了。” 杜元春苦笑: “身负要职,朝中不知多少人恨死我,过来书院,只怕会扰了此方清静。” 大先生审视着这位得意弟子,捋着胡须,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何必答应皇帝,我早说过,你不适合庙堂。 那里头,不如书院纯粹,不如江湖快意。 充斥着妥协、权术,勾心斗角,寻常人,许是心存向往,可你我修士,当心思纯粹些,方能登临大道。 我观你修为,已停滞许久,想来,也是庙堂所累,若当初不做那什么镇抚使,此刻或已感悟四境也未可知。” 杜元春摇头,笑了笑,眼神有些复杂: “先生训斥的是,只是……您也说了,我是江湖人,尤其讲个义字。 陛下当年于我有恩,眼下朝局看似安定,实则黑潮暗涌,总得有人帮他。 待再撑个一两年,朝堂干净些了,我才好安心离开。” 大先生点头,说道: “你有这个心,便是好的。只是你这位子,倒也不是寻常人做得,为师听闻,你似在提携那个余庆,想要他接班?” 杜元春颔首: “确有此意,我手下几个千户,莫小穷逢人便笑,可骨子里,太冷。洪庐虽大气磅礴,办事却遵照喜好行事,李桐嘛……是个将才,办事是稳妥的,但……不说也罢。 其余几个,也都各有缺陷,余庆虽沉默寡言,但天赋,性格,较为平衡,唯独手段稚嫩些,我原想着,历练他几年……” 说着,他语气一顿,笑道: “不过,近来,我倒有个了更好的人选。” “莫非,是那齐平?”大先生问。 杜元春怔了下,有些意外:“先生怎知。” 大先生喝了口茶,淡淡道:“哦,为师准备收他做你师弟。” 杜元春:?? …… …… 故纸楼内。 当齐平捏着纸条,穿行于书架中时,第一个感觉,就是大。 是的,很古怪,分明在外头看,这楼也就一般,不算如何巍峨。 但内部,空间却极大,且有数层。 每一层,都摆放着密集的书架,其上,皆是各类藏书,这个时代的“藏书馆”,与后世的不同。 最显着的,便是排布,不是竖着一大排,而是横着的,有点类似杂志的摆放方式。 “怪不得这般占地方……我就说,即便是天下第一藏书楼,也不可能跟现代图书馆比数量。” 齐平走在安静的书海中,心下嘀咕。 “而且这书籍分类也做的不行,乱七八糟的。” 一脸鄙夷地转了一圈,他按照纸条序号,找到了相关书籍。 但没有立即看,而是挑拣了一些,抱在怀里,上了二楼,继续找。 过了好一阵,手里的书,攒了十来本,他这才停下,在两排书架中间,席地而坐,开始翻阅起来。 第一本,名为《妖国概要》,翻开来,果然有相关信息。 “恩……按照书上的记载,妖族居于横断山脉以北,雪域深处的山林中,均匀分布于‘红河’两岸,此地据传,也是古妖族的起源地……” “妖国名为‘国’,实则,极为松散,倒是与草原金帐王庭类似,是不同部落的集合,只不过,草原蛮子的部落,多以地域划分,而妖族部落,以种族划分……” “群妖共尊‘妖帝’,乃八百里红河的统治者,现任妖帝本体乃是古妖凤凰血脉,名为‘白尊’……唔,也叫‘白凰儿’……统御北地妖兽……” 故纸楼外,风雨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 头顶的法器灯盏,投下柔和的白光。 齐平盘膝,坐在两座高耸的棕色书架间,身旁摆放着高高一摞书册。 专注阅读。 一页,又一页,遇到有用的,便仔细看些,没用的,便跳过,倒也颇快。 不知过了多久,他右手摸了个空,这才发现,一摞书籍已尽数翻看完毕,脑海里,对妖族有了个具体印象。 就在这时候,齐平耳廓微动,豁然扭头,便听书架尽头,传来吱呀声。 第134章 禾笙的惊讶 外头的天色愈发暗了,空旷安静的书楼里,那吱呀的声音,便多少显得有些突兀。 这一刻,齐平身体本能紧张起来,死死盯着两排书架的尽头。 便见地板上,一个狰狞怪异的影子愈来愈大,旋即,一只橘猫迈着方步,竖着尾巴,出现在了视线里。 “喵呜。”橘猫琥珀色的眸子,静静看他。 原来是楼梯声…… 吓死我了……齐平吐了口气,露出笑容。 继而,就见橘猫身后,又多了一道弱风扶柳般的白衣身影。 三先生。 站起来的禾笙并不高,气质很冷,便显得人高远了许多。 她没有表情的白嫩脸孔上,水晶磨片眼镜反射着弧光。 乌黑的长发随意束在脑后,安静的如一朵雪莲花。 “天黑了。”禾笙说道,嗓音也是那般,带着疏离的味道。 “要闭馆了吗。”齐平恍然。 闭馆……禾笙眼神短暂茫然,但很快反应过来,应该指的是关门,于是说道: “故纸楼不关门,你要待到什么时候,都可以,但的确天黑了。” “呼,那就好,谢谢,我还想再看一会。”齐平露出笑容,坦白讲,他选的这些书……并不完全满足要求。 这般就回去,明天还得再来。 禾笙点头,依旧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的样子,若是按照她以往的性格,这个时候,便会转身离去。 但这次,她站定没动,镜片后,目光略带好奇地看向地上书籍: “没有找到想要的?” “是啊。”齐平叹了口气: “也不是。书上的确写了不少有用的,但和我想知道的,差了些。” 禾笙静静站着,想了想,认真道:“你可以问我。” 顿了顿,补充道:“或许我知道。” 齐平愣了下,心想你不早说,顿时露出笑容,拍了下身旁地板: “那太好了,坐下说?” “……”禾笙不说话,很抗拒。 这个老师不太和蔼可亲的样子……齐平不皮了,站起身来,看向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禾笙,恭敬行礼: “弟子有几个疑惑……” “你坐下。”禾笙颦眉,打断他。 她不喜欢仰着头跟人说话。 而且站的这么近…… “??哦。” 齐平觉得莫名其妙,只好重新盘腿坐下,仰头望着女老师,有些别扭地说: “弟子方才看书上说,妖族居于北方雪域,红河两岸,帝国内鲜少出现,但民间传说中,却有不少妖族活跃的故事,这是为何?” 禾笙听到这个问题,心想,这个学子果然对妖族的事完全不懂……平静说道: “古时,妖族遍及九州,古妖正统居于红河,但也有大量妖族,活跃于中原腹地,妖族占据山林河流,与人毗邻而居,乃是‘人妖混居’之态,故而,流传下许多传说。 三百年前,凉国开国皇帝起义,横扫八荒,清扫中原妖族,将其逼回了北方,更以强横力量,迫使妖族签订不战条约。 如此,帝国内,再无妖族入境。” 这样啊……齐平恍然,皱眉道: “可我最近,还在京都附近,发现了妖族强者的踪迹,哦,还和一只妖物大鸟打了一场。” 禾笙微微皱眉,解释道: “我不知你说的具体,但人妖两族,虽签订条约,大体上,也是遵守的,可……妖族与我人族不同,性子桀骜,不服管束,纵使有白尊约束,也无法杜绝。 故而,偶尔也有妖族违抗禁令,翻过横断山脉入境,这一群里,往往又分为两类。 其一,乃是单纯好奇中原风土,想过来观看,极少生出事端,倒也还好,若被道门或地方官府发现,往往会遣送回北方……” 唔,妖族也有风景党、偷渡党……齐平觉得有趣。 “第二类么,较为麻烦,乃是不满白尊禁令的,一心想着带领妖族,重返中原,试图破坏人妖两族关系。 你遇到的,想必就是此类。 至于所谓‘妖物’,乃是未开灵智,较为寻常野兽更强大的低等妖族,常被真正的‘妖族’控制。”禾笙耐心解释。 这样啊……齐平懂了。 禾笙说到这里,忽然又补了句: “说起来,昔年太祖皇帝,与妖族签订的和平约定,也不过三百年。 算来,其实已经过了期限,不过,帝国眼下还算强盛,故而还维持着和平。 不过,那些试图重返中原的妖族,近年来格外活跃。” 齐平心中一凛。 这么说,潜入皇陵的,的确是妖族强者? 试图做些什么,以针对凉国? 毕竟,这听起来如此合理。 “第二个问题,恩,其实是有关皇陵之事的,”齐平说到这,也不隐瞒了,当即,将自己负责调查的事,说了下,旋即道: “弟子猜测,潜入皇陵者,有可能避开了禁制雷劫,我听闻,妖族里,灵狐与猫妖两族,死后可复活,书上也有记载……” 旁边,趴在地上舔毛的橘猫看了他一眼。 禾笙想了想,摇头: “不太可能,灵狐与猫妖的确可复生,且愈强大,复生的次数越多,最多,可达九次,可前提,是神魂保存,方可做到。 祖陵禁制……我知道些,乃道门首座布下,神魂没道理幸存,除非,掌握某种特殊法宝,或者手段,将神魂护住,方有可能。” “有什么手段,可以做到?”齐平追问。 禾笙摇头: “不知。若是寻常护佑神魂的,我倒知道不少,可那雷霆,等同于神圣领域一击……想要抵御,必然是极高阶,隐秘的方法。” 好吧……齐平有点失望,想了想,突然问: “巫师的血祭秘法,与此有关吗?” “血祭秘法……本质是汲取生命力,增强肉身生机,与神魂关系不大。” “这样啊……”齐平皱眉,这样一来,感觉这条线索走不通了啊。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东苑妖族,与皇陵案,并无关联? 唔,不能轻易论断,还得继续调查……齐平暗忖,想了想,转而问道: “说起来,道门首座会不会知道答案。” 他准备之后去趟道院的。 禾笙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觉得,道门首座会见你吧。” “不行吗?”齐平问。 禾笙叹息: “道门首座……乃是天下至强者,寿数远超修士极限,是与太祖皇帝、妖族白尊同时代的人物,超然物外,素来不插手凡尘之事。 除非凉国遭遇大劫,灭顶之灾,想来才会看在太祖的颜面上出手。 平素里……便是皇帝,也很少会见,最多只有道院诸位长老,以及‘内门弟子’才有机会与之交谈,你……” 那眼神里,就差写着“算了吧”三个字了。 啊这……首座地位这么高吗,活了三百年?齐平吃了一惊。 要知道,在踏入修行后,他便多方打探过修士寿命。 结论很让人失望。 这个世界,修行到高深处,的确可以多活一些年,但“增幅”非常有限! 神通之下,能活七八十岁,也就比人均寿命高,甚至可能拼不过长寿的凡人。 神通之上,勉强能活个一百多岁,也就这样了。 就很淦。 这也是齐平觉得,这是个低武位面的缘故,看看人家,穿越到高武玄幻世界的主角,动不动活个几十万年,跟玩似得…… 道门首座能苟活三百多年,已经很不容易了…… 相比下,妖族寿命就长的多。 “哦。”齐平沮丧地垂下头,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了。 禾笙看着失望的少年,想了想,说道: “你若要去道院,可以尝试接触下其中的一‘人’。” “谁?” “白尊义女,恩,灵狐族的一名小妖,在道院求学,据我所知,是京都唯一的狐妖。”禾笙提点道。 灵狐族……齐平“啪”的一下,精神了,想起了当初偶遇的“白狐脸”,恰好,狐族就有复活的天赋技能…… 难道…… 齐平呼吸一紧,神情凝重起来,恨不得立即前往,只是夜色已深,只好按下冲动。 却也没必要继续看书了。 他第二次起身,认真拱手拜谢: “多谢先生解答,今日叨扰了,这两日,也许还会过来。” 禾笙不留痕迹后退了两步,点头:“可以。” “那我把书放回去,然后告辞。” 齐平抱起十几本书,边往外走,边下意识吐槽: “说起来,弟子发现,这故纸楼书籍摆放,似乎有些杂乱,为何不做个分类?” 了却一桩心事,得到了关键线索,齐平也有心情闲聊几句。 禾笙与之并行,身后跟着猫儿,闻言淡淡道: “不需要。” 顿了顿,她解释道:“我记得每本书的位置,学子问我就好了,做分类……” 她皱了下眉头: “会……很烦。” 啊这……不愧是大佬,原因都这么简单粗暴,齐平将一本书,放回书架,迈步走向另外一片区域,说道: “我听说,书院里学子有阅读功课,许多人,却苦恼于不知读些什么。 而且,先生虽记忆力超群,但许多知识,分布零散,像是弟子这次来查阅,便找了好几本,才拼凑出想要的,倒是有些麻烦。” 禾笙想起下午,雀斑女孩来借阅的一幕,认真点头: “的确有些棘手。” 齐平沉吟了下,说道:“弟子倒是有个主意,不知行不行。” 禾笙好奇:“说。” 齐平道:“主要还是分类,但若只是大体将数目分成不同大类,却也不够,我想的是,可以更细致些,为每一本书,打上‘标签’。” “标签?”禾笙眼眸茫然,这是她不明白的。 “没错,就是标签,”齐平笑道,晃了晃手中这本: “以此书为例,书中记载了妖族地理、独有的植物、部分妖族习性……等等,却只有《妖国概要》这个含糊的名字…… 大可以为其贴上几个标签,每一个,都指代部分内容,其余书籍也做此区分…… 这样一来,比如学子要知晓妖族地理,便可以根据标签,找到这本里几页,再找到另外一本,而不会说,根据名字猜内容……” 禾笙是极聪明的人,只听了几句,便眸子一亮,说道: “你的意思,是为一本书的‘页’做分类。” “没错,但也不止于此。 再比如说,小说话本,恩,学子们想来是喜欢的,但口味各不相同,完全可以为书打上标签,比如‘单女主’、‘后宫’、‘无女主’……” 齐平咳嗽了一声,正色道: “只是个例子,还是说回知识典籍,有了标签后,更可以为不同学子建立‘知识图谱’,通过他借阅的书籍,分析他的阅读偏好,为其推荐他感兴趣的……” 禾笙水晶磨片眼镜后,目光再亮,袍袖中,纤手攥拳,有些兴奋: “对啊,这样一来,我便不必再浪费时间给他们推书……还不喜欢……” 齐平将手中一本,放回书架,继续说道: “不止如此,我们还可以建立书单体系,评分体系,甚至设置个借阅读书排行榜,以此激励学子……” 他侃侃而谈,将心中想法说了个爽。 一个是闲聊,另外,也是想以此,答谢禾笙的帮忙。 而身旁的女先生,越听越激动,只觉身旁少年的每一个“点子”,都那般新鲜有趣,且极具可行性。 都是闻所未闻的手段,仿佛眼前,被推开了一扇大门。 她从未想过,一间藏书楼,竟可以玩出这么多花样。 甚至,她都没发现,为了听的清楚些,两人的距离不断拉近。 “这些……是你想的?”待齐平说完,禾笙咬了下嘴唇,有些不可思议地问。 “恩……算是吧,就瞎想。”齐平厚颜无耻道。 这时候,他也将手里最后一本书,放回了原位。 转身,看向颜值超高的禁欲系女先生,微笑道: “天晚了,弟子这就告辞了。” “恩。”禾笙点头,目送少年离去,走入门外雨夜。 身后的橘猫在三先生脚边蹲下,发出告别式的“喵呜”声。 “再见了。”齐平拿起油纸伞,回身,朝着橘猫挥了挥手,心想,这个时候,若外头是霓虹灯闪烁的都市,便更应景了。 可惜,外面只有黑暗。 他走过青坪,沿着山道,行至山脚牌楼,却见一辆马车等在这里,车帘掀开,露出杜元春的脸庞: “上车。” 第135章 绘制神将 司首……老大,你怎么在这。 齐平意外极了,甚至有些恍惚。 此刻,光线晦暗,那马车孤零零停在山脚。 披着蓑衣的车夫头顶,车厢的外缘,悬挂着一盏灯,外头用琉璃罩着,仿佛世间唯一的光亮。 飘摇的雨丝,在灯火的光晕里,呈现出淡金色。 “哦,好。”齐平愣了下,却没立即上车,而是扭头,将自己的马儿自凉亭里牵出,拴在车厢后头。 这才掀开车帘,进了车厢。 “驾!”马夫挥动鞭子,车轮碾过地上积水,朝城中赶去。 车厢内,同样燃着蜡烛,有两排座椅,齐平小心翼翼,在一侧坐了,这才看向对面的上司。 惊讶发现,杜元春竟是一袭青衫。 那张不过三四十岁的面庞,并无沧桑,也无威严,只是寻常,就仿佛,武侠小说里江湖偶遇的侠客…… “我脸上有东西?”杜元春忽然笑问。 齐平给噎了下,意识到失礼,忙垂下头,乖巧认错: “卑职逾矩了。只是未想到,会在此处,遇到大人。” 杜元春笑了笑,说道: “我昔年,也是书院学子,偶尔回来看看,恰好听闻你也在此处,便见一见。” 这是在解释? 大人物一生行事,不该是“何须向你解释”吗……齐平转着乱七八糟念头,觉得,今天的杜元春,有点不一样。 好吧,必须要承认,他对这位大上级,了解极少,只见过两次,都还在衙门公开场合。 类似今夜这般……还是第一次。 说不紧张是假的。 毕竟……脾气秉性什么的,确实不熟。 “卑职是来查案的,”齐平说道,“我对妖族一无所知,故而,前来书院查阅典籍。” 恩,稳一手,先表示下工作卖力,省的大领导以为我在摸鱼。 听到案子,杜元春认真了几分,眸子凝视他: “你对案件的推理,余庆与我说过了,你猜测,贼人可能是妖族?” 齐平说道:“原本不确定,只是东苑的事在前,诱发了一些联想……” 接着,他将在故纸楼内,从禾笙处得来的信息转述了下,总结道: “妖族的动机是充足的,无论图谋何物,但想来,总与削弱帝国有关,这个应该是没错的。 但如何能躲过禁制雷霆,的确想不通,要么,是我猜错了,要么,背后的确有高层次的人物出手。” 杜元春听得认真,点头道: “有道理。我这里,也可以给你提供两条线索,其一,东苑妖族的事,道门首座早已掌握,但不愿提及,第二,你去东苑后,那妖族高手离开了京都。” 后一条,本来是命余庆转达的,但在这里遇上了,索性便说了。 什么?齐平一愣,皱起眉头,消化新信息,觉得愈发扑朔迷离。 妖族高手离京了?恩,离开可以是为了躲避追查,后续也可以返回,并不能排除嫌疑。 关键是道门的态度……好生奇怪。 见齐平抱头苦思,杜元春轻笑了声: “不必急于一时,考虑的太多,未必是好事,让头脑休息下,或许更好。” 齐平吐气,揉着眉心,苦笑道:“大人说的是。” 他也察觉到,自己脑子有些累了,毕竟不是机器人,需要休息。 “说来,你修为近来如何?”杜元春主动换话题。 齐平老实回答: “在引气二重站稳了,但近来,速度有些慢,没摸到三重。” “……” 杜元春无语,心说你这话,放出去,不知要引来多少修士痛骂,才多久,便从凡人踏入二重,竟还觉得慢。 默算了下,眼前少年的修行进境,倒是比昔年的自己,还快出许多……怪不得,被老师看上。 杜元春眼神愈发好奇,说道: “引气境不难,五月,你积累的功勋不少,待考功完毕,拿到修炼物资,或许破入三重,也未可知。” 因为要核算“绩效”,衙门的俸禄,是在月初三号发放,齐平五月份,本来表现平平。 可最后几天,一通乱杀,加上其余堂口,答应分润的奖赏,所获颇丰。 想到这个,齐平也期待起来,眼神直勾勾看他,有心说一句: 要不您直接给我得了。 杜元春给他看的好笑,说道:“衙门自有法度,老实等着就是。” “哦。”失望的表情。 杜元春哭笑不得,沉吟了下,忽然说道: “这样吧,此案里,你若表现的好,我送你一场机缘。” 啥机缘? 齐平竖起耳朵,不困了。 但这时候,还追问就太低情商了,他忙挺起胸脯:“是!” ……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南城街道停下。 这时候,雨水愈发小了,只有零星的雨点,在飘摇。 齐平跃下马车,牵了自己的马离开,目送少年牵马离去,杜元春出神了片刻,有些羡慕地说: “年轻真好啊。” 车夫扭头,认真道:“大人您正当年。” 是的,杜元春还没到四十岁,这个年纪,放眼朝堂,当真是年轻的过分了。 “是吗,也许是在庙堂待久了,心态都老了。” 杜元春自嘲了下,放下车帘: “回衙门。” 杜元春没有家,至今独身一人,他的住处,便是衙门。 车夫点头,甩动鞭子,心中想的却是,那少年何德何能,得大人如此看中? 他敏锐发现,今夜的整场谈话里,杜元春都是自称“我”,而非“本座”、“本官”…… 这俨然,是平辈论交的态度了啊。 …… 马车粼粼,离开不提,齐平只觉浑身舒坦。 下班时间,跟大领导坐一辆车,呵呵,那感觉甭提多难受了。 哒哒哒,抵达六角书屋,店铺灯还亮着,没打烊,但因为下雨的缘故,店铺里没看到客人。 齐平从侧门走,将湿哒哒马儿牵入马厩,细心地用毛巾给它擦去雨水。 过程中,齐姝听到动静,从店铺里走出来,打着哈欠: “饭在锅里,还热着。” 齐平点头,好奇道:“你在看铺子?范贰呢?” “他去刻印书坊了,今天把那边兑了下来,说是要跟那边的人联络感情……”穷苦少女认真道: “下雨了,客人不多,我让铺子里伙计回去了。” “哦,挺好的。”齐平点头。 两人聊着家常,齐姝扭头,将晚饭端出来,拿到了书铺里,蹭那边灯光。 虽然眼下赚了些钱,但她还是很节省的,比如没必要的时候,饭堂和卧室就没必要点灯……浪费灯油钱。 齐平多次纠正过,但少女死性不改,也便作罢。 晚餐倒是丰盛,有半只煮烂的鸭子,配上小菜和米饭,以及一碗鸭血汤,配合这一场微冷的夏雨。 相当舒爽。 吃饭的时候,齐姝坐在小桌对面,双脚踩在木椅的横栏上,膝盖并拢在一起,两只手安放在蓝色小围裙上。 很郑重的神情:“我跟你说个事。” “啥。” “范贰今天把咱家上月的分红发了,恩,按照你的要求,大部分银钱投进了生意里,但这两日,书卖的极好,所以,还是发了点。 我算了下,加上以前攒的银子,差不多能在南城置办个小院了。”齐姝语气很平静,但那眉眼间藏着的欢喜,却是掩饰不住。 想想,刚进京都那阵,好像也没多久…… 当时,她给京都物价、房价吓坏了,差点连夜抗铺盖卷跑路,好在有县城二少爷负担房租,但也过的惊心动魄的,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 还很认真,研究腌咸菜技能,想着出去摆摊神马的…… 结果,一个恍惚,齐平突然写了本书,结果钱袋子就变戏法般,鼓起来。 这些天,范贰晚上核算账目时候,偶尔也找她帮忙,手底下动辄几百两、上千两的银子,流水一样,她恍若梦中。 适应了好几天,才算接受有钱了的事实。 以至于,前几日,被丢进刑部大牢,她反而觉得心安了许多。 在她朴素的价值观里,钱是一点点攒出来的,飞快膨胀的金钱充斥着不踏实,但当真正接受后……还是喜欢的。 尤其,遥不可及的买房梦想,突然就唾手可得了。 “买房啊,”齐平愣了下,说道:“那就买呗。” 语气没啥波动。 主要吧,这一整个白天,不是在皇陵办大案,就是在书院和禁欲系老师互动,要不,就是跟朝堂顶级大佬同车聊天…… 参与的,都是人妖两族这种大事。 突然就切换到买房……就很突兀,一下就接地气起来了。 “但其实,也不用急,再等些天,赚个几千两的,直接在内城买大宅多好。”齐平给出建议。 另外,他没说的是,事情还没完。 与徐士升的战斗,暂时偃旗息鼓,但齐平知道,这事还没结束。 徐士升眼下没工夫对付自己,但皇帝未将其直接拍死,就意味着,有可能撑过这轮。 到时候,自己说不得,还得与其斗一斗。 所以,他对于买房,不大上心。 齐姝一脸肉疼,说道: “可不敢要那么大的,又贵又难打扫,三进大院,我得扫一天。 我觉得吧,南城这片就挺好,我看了,六角书屋后头,那片宅子里,就有一家空着,在售卖,咱给它买了。 到时候,出门就能来店里,也方便。” “也行,你觉得舒坦就好。” 齐平放下碗筷,决定当个甩手掌柜。 住在内城外城的,最多是通勤时间缩短一点,他不大在意这个。 让小妹自己考虑,齐平转身,朝后院房间走去,他还有件事,要研究下。 …… 房间里。 关上屋门,点亮油灯,齐平坐在书桌旁,静心凝神,说道: “出来吧。” 下一秒,空气扭曲,色泽暗沉的神符笔浮现,悬浮在案上。 看到齐平的瞬间,轻轻摇尾巴,做出讨好的姿态。 齐平不吃这套,板着脸: “白天的时候,在皇陵,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搞鬼了?说。” 神将攻击那事,他一直记着呢,思来想去,绝对与这破笔有关。 只是此前始终忙碌,眼下夜深人静,方有功夫研究。 神符笔疯狂摇头,在空气里乱飞,一副赌咒发誓的样子,可惜不会说话,虽然有灵智,但不知怎的,也不会写出来。 齐平试过,想通过书写,与这破笔沟通,但没用。 这东西,只能写出他的想法,没法用文字表达自己。 “看不懂,到底什么意思,若是不说明白了……”齐平尝试威胁。 神符笔急得不行,想说,但说不出来。 憋了半天,突然想到什么,自行摊开一张纸,悬于其上,继而,笔杆上的细密纹络,呼吸般闪烁起来,一缕淡淡的元气波动浮现。 尝试在纸上勾画什么,但只落了一笔,气息便衰颓下去,似乎,耗光了“能量”。 “你要做什么。”齐平皱眉,想了想,伸手握住笔杆,尝试渡入真元。 于是,神符笔重新亮起,开始牵引着他的手,在纸上勾勒线条。 每勾勒一道,都有大量真元消耗。 “怎么消耗这么快。”齐平惊了。 在他的感知中,气海内,真元肉眼可见的下滑。 这个速度,虽比不上勾勒“封”字符时的消耗,但也堪比开启“奔雷劲”时的状态了。 与此同时,那纸上的线条,也愈发多了,逐渐形成一幅图案,齐平起初还迷惑,心想,这并非自己脑海中观想的,也不是乌龟…… 但很快,他猛地瞪大眼睛,认出了图画是什么。 神将! 是那曾于河宴出现,又在皇陵中,攻击过他的十二护国神将之一! 神符笔,竟在消耗真元,描画神将图。 然而,就在勾勒出了一小半后,齐平只觉眼前发黑,气海内,真元近乎枯竭,忙停止输送。 神将图,也只完成了一部分。 而最为令他的惊讶的是,当他停笔,那纸上的笔墨痕迹,突然淡去了,仿佛……消失了。 可在他的感知中,那小半残画,仍在。 且透出一股淡淡的,扰动心神的力量。 那感觉……与皇陵内,神将发出的神识攻击,极为类似。 “这是……符箓,神将图?”齐平瞠目结舌,脑海中,忽然回想起,自己近期了解过的部分修行知识。 第136章 齐平:如果能重来呢 道院。 入夜后,这片广袤的建筑群,仍旧明亮如昼,鳞次栉比的楼阁建筑,被划分成几片区域,环绕于一座大湖边缘。 建筑群中,散布青木,亭台小榭,错落有致。 此刻,某条走廊中,一道穿着白色道袍,胸口绣着太极八卦图的青年,正背负双手,踱步而行。 在其身后,跟着一个青衣道童。 “小师弟,你既通过考核,从外门,晋升这内门,自此以后,便是真正的道门亲传……身份地位,不同以往。 师兄我,身为首席弟子,理当给你讲一讲,咱们内门的规矩。”青年缓缓说道。 身后,青衣道童用力“恩”了声,清秀的小脸仰起,认真道: “大师兄请教诲。” “恩,”青年满意地点头,清了清嗓子,说道: “我道院,乃天下道门总坛,为一等一的修行圣地,外门弟子虽多,分散于各院做活,然则,却不得真传,唯有入内门,方可拜诸位长老为师,习得大道…… 故而嘛,选哪位师父,便是一等一的要紧事。” “我道院诸位长老,性格各异,擅长领域,亦有不同,其实,并无一定之规,但总归,是有区别的。” “请师兄教我!”道童眼含渴求。 青年摇头叹息道: “小师弟,你着相了,师兄教你的第一课,便是,莫要背后议论师长,你可是在想,要选那强大的,宠爱弟子的,避开那实力平庸,性子怪异的?” “师兄……我……”小师弟惭愧低下头。 青年停下脚步,转身,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露出温暖如春天的笑容: “师弟不必羞愧,此乃人之常理,师兄会帮你的。只是,你可要记得这个人情,日后,若有了出息,超过我,莫要忘了师兄才好。” 小师弟感动坏了,热泪盈眶: “大师兄……我怎会超过你。” 青年摆手,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深沉: “小师弟,你还太年轻,等坐到师兄我这个位置,便知这大千世界,强人辈出,每个时代,都有那得天道眷顾的所谓‘天选之人’崛起。 一个不慎,若是得罪了,便如那书中反派一般,死无葬身之地……” 小师弟认真道: “大师兄乃首席弟子,必是那天选之人。” 青年摇头,负手: “曾经……我也这般妄想过,直到,某次有幸,聆听首座教诲,我曾问过他老人家。” “首座怎么说?” “首座问我睡没睡醒。” “……” 气氛沉默了下。 小师弟正要出言安慰,忽然,便听前方楼上,传来肆无忌惮的笑声: “哈哈哈……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然后,一个硕大的酒坛破风袭来,摔在地上,炸成一片,酒香四溢。 “咦,东方小流云?给师叔送酒来,快去。” 高楼上,穿着简陋道袍,身材下作的鱼璇机坐在平台边缘,赤足双腿悬在空中,疯笑道。 “汪汪!”阿柴从草丛跃出,大口舔舐酒液。 东方流云沉默了下,低声说:“小师弟,像是鱼长老这般,便不要选了。” “知道了,大师兄。” …… …… 小院,房间内。 “这是……符箓,神将图?” 灯火下,齐平望着桌上没有痕迹的白纸,脑子里满是卧槽…… 道门符箓,他是了解过的,简单来说,就是用某种手段,将特定的法术封存在纸张上,并真元点燃,便可释放出来。 当初,在河宴,余庆用符箓,激发了元气囚笼,困住了不老林的敌人。 后来,在东苑,周方也曾给他符箓,借此打开“灵视”。 齐平向裴少卿询问过,符箓乃是道门几大主流手段之一。 换言之,是一门很专业的学问,诸多符箓中,尤其还有一种,较为特殊,乃是“神将图”。 即,用图画的方式,记录术法。 “我这个,是不是神将图?可是为什么……不应该是很复杂的工序吗?用一张普通白纸就画出了?” 齐平不理解。 “等等,如果说,这与白天那道攻击有关……大胆假设,神符笔难道,是将神将的攻击,‘记录’了下来?然后画成术法?” 齐平被这个猜测惊到了,但越想,越可能。 这可以解释,为何神符笔刺激到了神将。 另外,他没忘记一点,书院乃是道门分支,“神符”一道,便是由道门符箓一派衍化而来。 第一代院长,用书写文字,替代勾勒符箓的过程,那么,作为天阶法器的神符笔,拥有记录术法的能力,似乎…… 也说得通? “你还有这本事?”齐平惊讶问。 神符笔用力“点头”,然后昂起笔杆,很骄傲的样子。 “那你之前不说!”齐平抨击。 神符笔就很委屈,它说不出来。 齐平压下兴奋,陷入思考: “这是个重要发现,但具体还要摸索,首先是这神将图,等我真元恢复,能否画完整,又是否,真能使用,还要测试。 其二,是一次性的,还是永久,也还未知,还有最重要的,记录机制是什么,看过就能记录?还是必须被打才能记录? 前一种,具体如何激发?有何条件限制?后一种就很蛋疼了……” “或者,是与法术的等级、类型有关,恩,有待摸索,我需要一套科学的测试方法。” 齐平分析完毕,看向神符笔的眼神都变了。 心想,这才是“天阶法器”应有的牌面啊,他之前就纳闷过,觉得,这破笔展露的能力,与其位格不匹配。 除了勾勒神符,相比于青玉法笔,更高效,威力更大一点,以及……可以替自己抄书……好像就没别的了。 眼下一想,这“抄录”脑海中信息的能力,岂非,正是拿来“复刻”、“记录”别人的术法的? 一下就豁然开朗了。 “这笔真好!” …… 细雨滴答了一整夜,到第二天黎明,终于停了。 因为心里揣着案子,齐平没睡好。 早早就醒了,索性翻身下床,寻思去衙门解决早饭问题,骑马朝内城走。 抵达衙门院落时,天方大亮,齐平自忖是来的早的,还没到应卯时间,想着没人,结果,发现议事堂的门虚掩着。 “有人来了?谁这么卷。”齐平怒了,他最恨卷王了。 缓缓推门,房间里,巨大的“会议桌”上,堆着案件卷宗,一把把椅子,在桌旁绕一圈,只有一个身影。 坐在椅子上,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伸展着,上半身,趴在桌上,呼呼睡着……长长的马尾辫,垂下来。 一盏蜡烛,安静燃烧。 身后墙角处,巨大的黑色斩刀反射着蜡烛的金色弧光。 “洪娇娇?”齐平怔了下,眼神古怪,蹑手蹑脚走过去,抻着脖子看,就看到刀妹正睡得舒坦。 双臂环绕的小空间里,枕着卷宗,睡得香甜,嘴角还淌出来一滩晶莹的液体…… “我误会你了,你不是卷王,是卷心菜,又卷又菜。”齐平惭愧。 尝试呼唤:“八戒,别睡了,出栏了。” 刀妹不理他。 “洪娇娇?起床啦,太阳晒屁股了。” 没动静。 “……”齐平咂咂嘴,俯下腰,伸手捏住她鼻子,祭出大杀器。 “呼噜……呼噜……呼,嘎。” 洪娇娇呼吸受阻,难受地皱了皱眉,一脸懵逼地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里,是一张贴近的,男人的脸。 “啊!”洪娇娇一拳打出,真元鼓荡,齐平敏捷闪避,抬手格挡,朝后飞跃,洪娇娇如雌豹跃起,一把捞起大斩刀,刀尖直指齐平,神情惊恐: “你要做什么?!” 继而,攥住衣领,悲愤道: “好哇,齐平!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进我房间干嘛?!你信不信我……” 我是哪种人……齐平无语了: “你没睡醒吧,要睡回家睡去,这是衙门。” 洪娇娇愣了下,僵硬扭头,四下看了一圈,才想起,好像的确是衙门来着,脸上,羞赧地浮现一抹红。 就尬住了。 正在这时候,门外脚步声传来,房门打开,一群校尉结伴而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沉默。 气氛顿时诡异起来。 “打扰了……”大嗓门校尉果断挥手,“兄弟们撤。” 齐平额头青筋直跳:“回来!” …… 当余庆走进院子,就看到大门敞开的议事堂内,一群校尉乖巧排排坐,每个人都捧着一份卷宗在看。 恩,就很像是……教室里晨读的学生。 今天怎么都这么乖,不摸鱼了……恩,莫非是心系案情么,余庆老怀大慰,嘴角扬起微不可查的笑容。 照常点卯后,齐平清咳一声,说道: “昨天,大家都有什么新发现没?” 一名名校尉分别汇报,交代负责的工作。 大概总结下,对京都周边的村镇,州府的失踪人口调查在稳步推进中,尚无结果。 禁军方面,经过三个衙门轮番拷问,揪出来一堆可疑对象,但继续一查,又都与案子没啥关系。 恩,案件没推动。 但侧面帮守陵禁军整顿军纪了属于是…… “啪。”齐平一拍桌子,痛心疾首:“这样不行啊。” 众人羞愧。 洪娇娇一直埋着头,很低调的样子,这时候抬头瞅他,撇嘴: “说的好像,你有什么收获一样。” 齐平扫了这刺头一眼,淡淡道:“我倒也没什么大的进展,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 接着,他将自己在书院里获得的情报简述一番,听得众人目光发亮。 “所以,今天我准备去趟道院,一个,是调查那块碎片的来历,另一个,是会一会那狐女。谁跟我去?” 齐平扫视全场。 刷地举起一片手来,恩,摸鱼大师们对于混人头,水功劳这块,动力十足。 齐平想了想,说: “又不是去抓人,带几个熟悉道院的就够了,少卿,你不是在道院求学吗,跟我走,还有……洪娇娇,你也来吧。” 洪娇娇撇开头去,没吭声,算默认了。 余庆清咳一声,委婉道:“其实,本官也在道院求学……” “头儿留下坐镇,调控中枢。”齐平说道,然后看他:“呃,您想去?” 余庆黑着脸,傲娇地丢出一枚玉牌: “本官坐镇中枢,便不去了,此物乃司首信物,持握可初入皇城道院。” 他将玉牌的功能说了下,末了道: “另外,司首要我转告你,你去东苑后……” “那头妖曾离开京都,我知道了。”齐平乐滋滋收好玉牌:“昨晚司首交代我了。” 众人瞪大眼睛,心想,齐平啥时候竟与镇抚大人私下见面了?还是在晚上? 身边的同僚,何时与大领导,走得这般近? …… …… 分配任务完毕,众人四散,齐平三人,踩着明媚的朝阳,朝皇城走去。 内城的建筑,的确比外城气派许多,但同时,也相对少了些烟火气,毕竟住在这里的,大都是京都有钱人。 官员、商贾、勋贵什么的……比较多。 齐平倒是有点理解,为啥齐姝想在外城生活了。 “我第一次去道院,你们给我说说,那边大概什么情况?”路上,齐平问。 裴少卿细心解释说:“道院内部,分为内门、外门。前者,是道门核心亲传,人数不多,由道门长老们与各自的弟子组成。” “外门,比较杂,大多数,做的是打杂的工作,比如丹鼎部,种植养护奇珍异草,炼丹时的杂活,很多琐碎工作,都由他们做,人数众多。 也能修行,学习术法,拜入道院后,会签订个几年的契约,期满后,是留下继续任职,还是离开,随意。 此类弟子,一旦外出,也都是帝国各门阀争抢的对象,无论是教导子孙修行知识,还是当个供奉,都是极好的。” 裴少卿说: “至于职能,道院内分为不同的‘殿’,也叫‘部’。 比如研读道藏,解析术法的典藏部、冶炼法器的玄机部、记录王朝疆域,各州府小城术法请求,给予反馈,划拨元气的经历部,再如丹鼎部、符箓部,执法部……等等,很多。” “每一分部,都由长老们执掌。 至于道门首座,是神仙人物,极少出现,不负责具体事务,动辄闭关,便是内门弟子,也不常得见……” 裴少卿一桩桩说着,齐平听得认真。 等众人持玉牌,过了皇城,抵达那座占地极广的道门总坛外,也对其有了大概了解。 道门建筑群气势恢宏。 正门外,有青衣道人守门。 “镇抚司校尉齐平,携镇抚使手令,请入道院,拜访玄机部。”三人下马,齐平出示信物,道人颔首:“诸位请随我来。” 四人进门,旦见门内建筑林立,俨然如同一座独立的小镇。 “这里的元气好浓郁。”齐平暗暗惊讶。 洪娇娇哼了声,说:“道门昔年,曾出手更改九州元气分布,给自家老巢多分一点,有什么奇怪。” 这样吗……齐平惊奇不已,有些理解,为何衙门里多数校尉,报考道院了,这手笔,就比书院大多了。 “道院中央有镜湖,各部殿堂绕湖分布,湖畔危楼,乃首座居所。”领路的道人笑着解释,语气中,不乏骄傲: “玄机部在镜湖西侧,距这边,略远了些。” 齐平点头,表示理解,想了想,问道:“这位道长,我听闻,道院内,有妖族求学,不知在何处?” 青年道人惊讶,意外于这少年校尉竟知晓此事,要知道,这已经算是一桩隐秘了,他略作犹豫,说道: “在南边,有个单独的院子。” 这样啊……齐平点头,并未多问,准备先解决碎片的问题。 …… 一行人穿梭于古镇般的道院内。 走了好一阵,方抵达一片独立建筑外。 刚走进,便听殿内声音嘈杂,院中,外门弟子们忙的热火朝天,往来奔行,似有大事发生。 青衣道人拽了一人问,后者答:“鲁长老正在祭炼一件地阶法器,正在关键时候,你等万万莫要打扰,只在殿外等着就是。” 齐平好奇,问道:“祭炼法器?我们可以观摩下吗。” 他没见过这个,裴少卿与洪娇娇也很期待。 “……可以,但不要进殿,就在门口看着就行。”那人答,便急着跑开了。 四人走到大殿外,站在石阶一角,往里看。 只见空荡的大殿内,地面上,竟是一个巨大的,四方的池子,有些类似铁匠铺,融化铁水的锻兵池。 只是恢弘许多,池中满是通红炽热的金水,翻涌不息,弥漫蒸汽,隐约可见,内部蕴一细长事物。 锻兵池四周,刻画八卦法阵,蔓延开去,整座大殿中,都布满了繁复阵法。 此刻,一群胸口绣着太极图案的弟子,站在八卦角上,分别将手中炼金粉末丢入池水。 一名身材壮硕的老者,死死盯着锻兵池,发号施令: “巽木,三!” “南火,二!” “乾金……四!” 话落,一份份炼金粉末洒下,池水中,阵法轰鸣,隐隐有五色光辉浮现,天地元气聚集。 那老者面露狂喜,可就在下一秒,光轮凝滞,恐怖的力量轰然炸开。 “小心!” “闪避!” 惊呼声中,殿内阵法浮现,压下爆炸,然而,还是有不少弟子,被冲击波掀起,撞在墙上,或者,干脆飞到院中。 鲁长老笑容垮塌,整个人宛若石化,难以言喻的绝望笼罩了他,双手抱头,喃喃自语: “怎么会这样……不该如此的……我分明吃透了兵谱……” 这一刻,老人浑噩后退,陷入自闭。 片刻后,失魂落魄地往外走,整个人,没了心气一般,所有弟子,也都不敢说话,气氛压抑、沉重。 “敢问,可是鲁长老,我乃镇抚司校尉,为皇陵案而来……”齐平在外头,避开了冲击波,眼见老者离开。 有些急。 他当然知道,眼下不是开口的良机,但……总不能白跑一趟,况且…… “老夫要闭关,接下来一月不见客!” 鲁长老淡漠道,压根不在乎什么‘皇陵案’。 “这……”裴少卿与洪娇娇面露急迫,且不说,玄机部其余人,能否给出线索,但最权威的,明显是眼前这位。 若当真一月不见,案子难道要停一月? “长老请留步,”齐平迈步,拦在老者身前。 这一举动,吓了众人一跳,引路道人就要拉他。 道院内,谁人不知,玄机部鲁长老脾气多变,心情好时,和蔼可亲,心情不好……呵呵,就连首座的面子,都敢甩。 果然,心情极度糟糕的鲁长老脸色一沉,衣袍内,真元鼓荡,一股威压笼罩齐平: “让开!” 齐平不动,迎着威压,平静说道: “长老可是为炼器失败而闭关?晚辈或许可帮助一二。” 身材壮硕,有着两道卧蚕眉的鲁长老气笑了: “你?帮我?你可知,我是谁?你要在炼器上帮我?” “晚辈对炼器的确不懂,但想斗胆问一句,长老可知失败缘故?如果……能重来一次,可有成功把握?”齐平不卑不亢,严肃发问。 第137章 案件背后的第二股势力 玄机部的院落里,一下安静了。 大殿内,沸腾的锻兵池翻滚不息,紊乱的元气被四周法阵压制下去,一名名道院弟子起身,揉着伤处,缓解疼痛。 然后,将目光投向那名锦衣校尉。 “如果能重来……” 许是齐平的语气太认真,亦或者,他的举动令人难以理解。 这一刻,鲁长老都愣了下,旋即发笑: “你知道,我在打造什么吗?一件地阶法器,是我自古兵谱中研究了数年,又耗费了数年收集材料,才攒了这么一次祭炼的机会。 眼下,你跟我说‘重来’? 你以为,这是什么破铜烂铁,错了可以重新来过?” 他有些生气了。 若只是一次失败,他并不在意,问题在于,祭炼的材料的缺失,没办法支撑他,再进行第二次。 想要重启项目,可能要再耗上几年,甚至十几年,才行。 这才是,他如此沮丧的原因。 同时,他也确定了,眼前的少年的确不懂炼器,这让他愈发烦躁。 “如果不考虑材料问题呢?重新来过,能否成功?” 齐平仿佛浑不在意对方的愤怒,语气极为认真。 仿佛在说一件要紧事。 鲁长老想赶走他,但当看到齐平真诚的眼神,犹豫了下,虽然满心不解,但他能感觉出,这个少年是认真的,不是在消遣自己。 压下怒火,他想了想,说道: “其实我大概知道错在哪里,整个方案、过程,并无问题,唯独有一处,便是乾金位,紫金尘的分量。 古兵谱此处缺失,我推算过,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四份,一种是六份,都做了准备,但我不确定,究竟是哪一种。” 说到这,壮硕的老者叹了口气,有些颓然: “如果能再来一次,改成六份,肯定就没问题了。” 说着,他双拳紧握,情绪低沉。 事实上,关于两个参数的抉择,他反复犹豫了许多天,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但终究……是选错了。 “长老,宽心些,”殿内,站在乾金位的弟子走来,安慰道: “您常说,炼器三分凭经验,七分凭感觉,很多时候,炼器师都是凭借‘感觉’,跟从内心施为,才能成功。 好的法器,会告诉炼器师,该如何做,而非我们自己思考……也许,只是您今天不在状态。” “是啊,您之前也说过,地阶以上的法器,自有其灵,会选择是否诞生,也许,只是它未等到合适的人。”另外一名弟子劝道。 鲁长老摇头叹息。 齐平听到议论,目光闪烁了下,好奇道: “法器会告诉你们如何做?” 一名弟子点头: “高阶法器有灵,只是,无缘之人,听不到它的声音。” 齐平又问了几个问题,旋即看向那手捧玉盒的弟子:“这就是六份的材料?” 后者点头。 齐平又看向鲁长老,确认般道:“你确定,更换一份,就能成?” 鲁长老沉着脸,咬着牙,肯定道:“是!” 齐平露出笑容,说道:“那就好,我这次可是要冒风险的,希望等会,你不要生气。” 鲁长老皱眉:“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 裴少卿与洪娇娇也来拉他:“齐平,你……” 他们觉得,齐平疯了。 齐平扫视众人,和煦地笑了笑,迎着那些困惑,看疯子一样的目光,说道: “重来。” …… …… 光影变幻,齐平一行人,回到了古镇般的道院内,前方,显出玄机部的建筑来。 仍旧是嘈杂。 进得院内,一派忙碌。 “……你等万万莫要打扰,只在殿外等着就是。” “可以观摩下吗?” “……可。” 同样的对话。 很快,齐平再次来到了门外,三人站在台阶上,裴少卿与洪娇娇,好奇地望向那赤红的锻兵池。 “你们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去那边看看。”齐平忽然叮嘱。 然后,在两人疑惑的目光中,走到大门另一侧。 这个时候,祭炼第二次到了关键时刻,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盯着锻兵池,没人注意他。 身材壮硕,有着一双卧蚕眉的鲁长老神情严肃,发号施令: “巽木,三!” “南火,二!” “乾金……四!” 喊出最后一句时,有些迟疑与摇摆。 然而池边的倒弟子们忠实履行命令,开始抛洒材料。 乾金位上,那名弟子紧张无比,地拿起写着“四”的玉盒,正要抛洒,眼前,却被一道突然闯入的身影挡住。 “你要做什么!”弟子瞪大眼睛,惊叫道。 试图阻拦,却晚了,只能眼睁睁,目睹齐平将第二个玉盒内的“紫金尘”洒入池水。 殿内,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愕然地望着这一幕,不知道,这闯入的锦衣是谁,又为何如此。 门外,裴少卿与洪娇娇张了张嘴,眼神里满是疑惑。 那名引路的道人大惊失色,惊出冷汗来。 “你是谁!”鲁长老暴怒,身形瞬间抵达齐平面前,那张略显圆润的脸上,毛发须张,像只炸了毛的大猫。 他有些崩溃,一把攥住齐平的衣领:“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 然而,下一秒,殿内的变化打断了他的咆哮。 阵法轰鸣,五色光辉喷薄出来,周遭,浓郁的天地元气聚集,池水呈现纯金色。 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整座大殿,呈现出梦幻瑰丽的色彩。 池水沸腾,一杆暗金色的,如火枪般的管状武器,牵引阵法,悬浮半空。 “铛!” “铛!” 火星四溅,仿佛有无形重锤敲打,悦耳嗡鸣声浮现。 “天地共鸣!法器鸣音!”一名弟子惊呼,欣喜若狂:“长老,成了!炼成了!” 这,俨然是法器蕴灵的征兆。 这一刻,殿内所有弟子,脸上绽放喜悦,那紧绷的心弦,骤然松缓。 “成了!” “我们祭炼成功了!” 欢腾中,鲁长老愣愣扭头,牛眼瞪着那吸收元气,凝聚自身的枪形器物,脸颊抖动,激动的难以自抑。 然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看向抓在手中的少年:“你……你……” 他突然醒悟,如果,这般是成功的,那么,按照原本的计划,岂不是本该失败? 这时候,其余弟子,也都醒悟过来,意识到这点。 压下欣喜,望过来。 喜悦一下散去,只有后怕与好奇。 “咳咳,长老,先松手……”齐平示意,待后者慌乱松开手掌,他无奈理了下衣领……咱说好的,不能生气的。 鲁长老满心疑惑:“你怎知道,紫金尘分量不对?” 他甚至,没先问齐平的身份、来意,而是直指核心。 齐平摇头,说道: “晚辈不知,但方才脑海里,冥冥听到有声音叫我如此做,晚辈曾听闻,高阶法器炼制时,会有异象,故而斗胆冒犯,还请长老赎罪。” 上一轮,他从那名弟子口中,得知确有类似的情况,只是较为罕见。 鲁长老瞪大眼睛:“竟有此事。” 他信了。 是的,或许有些荒诞,但他确实相信了,理由很简单,在他看来,放眼这人间,除了首座等少数几个老怪物,他自忖,炼器天下第一。 那,连自己都计算出错,自然,不可能有其余人知晓正确方法。 唯一的可能,便是法器有灵,至于为何选了这少年,按照炼器理论,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此人与器物有缘,极为相配。 第二,乃是炼器一道的奇才,天赋极好,天生与法器材料亲近。 他本人,便是第二类。 一想到,眼前这人极有可能,天赋比自己还强,鲁长老一把抓主齐平手腕,热切道: “你是哪里的弟子,调来我玄机部如何?” “咳咳。”殿外,引路的道人憋不住了,忙上前解释一番。 齐平也坦言,已拜入书院,鲁长老深感遗憾,竟连那祭炼好的法器也不顾了,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容: “书院乃道门分支,有什么意思,你不若改换门庭,来老夫这边……” 齐平尴尬极了,婉拒掉,这才道明来意。 “皇陵案?那边发生什么了。”鲁长老纳闷,回忆了下,拍脑袋:“哦,是那前几日的雷光吧。” 作为炼器狂人,他对专业以外的事,毫不上心。 齐平拿出珍藏的碎片:“晚辈此来,是想请教下,此物来历。” 鲁长老这次,没再拒绝,接过碎片,打量了下,惊讶道: “这是雷击木碎片,近期经受过雷火侵蚀,极罕见的东西,你从哪得来的?” “雷击木?”齐平三人竖起耳朵。 其余弟子,也好奇望来,不少人,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鲁长老道:“恩,简单来说,是西北大雪山里,某处特殊地域出产的珍贵树种。 传说,雪山深处,有一片黑色的林木,每五年,春夏时节,会遭受神雷洗礼,劫后,大部分会死亡,待五年后,重新生长出来。 唯有一株活下的,便是雷击木,是极罕见的材料,难以保存,最多三月,便会蜕为凡物。 我年轻时,有幸见过,只是后来,那雪山被草原巫师封锁,便再也无法前往了。” 巫师……西北大雪山……齐平心中一动,追问道: “此木,有何用处?” 鲁长老道: “雷击木,可用以祭炼雷法阵势、器物等,且有引渡劫雷效用,皇陵那日雷火冲霄,想来,是这东西勾动的,一朝将禁制元气吐尽。” 齐平沉默,又问了几句,方拱手: “多谢。晚辈有案子在身,便不打扰了。” 鲁长老摆手:“是你帮了老夫才对。待过些日子,我空出手来,可以为你造一件贴合的法器,作为酬谢。” “晚辈却之不恭。”齐平拱手,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 …… 离开玄机部,三人站在僻静林荫道上,神情凝重。 裴少卿道:“这么说,此案背后还有草原人的影子?” 齐平表情凝重: “恐怕是了,按那雷击木的习性,无法保存,只能是今年新诞生的,西北雪山,并非妖族地盘……时间又这般巧合。” 他深深吸了口气,这案子,越来越复杂了。 昨天,只怀疑妖族搞事。 今天,草原人也掺和了进来。 洪娇娇也摩擦着下巴,装出一副沉思的模样,问道: “那我们接下来咋办。” 齐平揉了下眉心,眼神清澈冷静: “雷击木春夏出产,而眼下,才是初夏,说明,此物必然是近几日,从西北运来……恩,我大概有方向了。” 这就有调查方向了? 在哪,你倒是说啊……洪娇娇心里急得很,但不好意思问。 “不要急,我能感觉到,我们正不断接近真相,好了,跟我去下一项。”齐平笑了笑,将两名同僚从沉重气氛拉回。 他扭头望向引路道人:“我们想,与道院那位妖族公主,谈谈。” 第138章 妖国公主 妖族公主,住在镜湖南区,一座名为“枫院”的别苑内。 手持杜元春玉牌,引路道人并未拒绝这个要求,领着三人,朝目的地走。 对于这位妖族统治者“白尊”的义女,即,名义上的“妖族公主”,齐平还是很好奇的。 不只因为案情。 还有当初,在京都闹市的匆匆一瞥。 “说起来,妖族的公主,为什么会来人类国度,来道院求学?” 走在林荫道上,细腰长腿柳叶眉的刀妹问道。 虽说,她与裴少卿,借助镇抚校尉的职位,师从道院,名义上,属于这里的“外门弟子”,但实际上,更像个“旁听生”。 就如齐平在书院的位置,只偶尔才会去一趟。 当然,正常的“旁听生”,也不会被书院六先生亲自教导就是。 所以,刀妹和小奶狗并不知晓道院内,还住着一位妖族。 这在整个帝国内,都算秘密。 许是因齐平得到了鲁长老的青睐,引路道人神情亲近许多,解释道: “妖族与帝国自昔年,达成和平约定后,虽民间少有沟通,但在修行领域,始终有交流。” “妖族会派天赋好的,来道院求学,我道门,也会派遣弟子去北方历练。 当然,因两族不同,故而,术法、修行并不相通,所谓交流,更多在文化风土,或切磋战技领域。” 洪娇娇恍然大悟,裴少卿觉得长见识了。 就是交换留学生呗……我懂……齐平好奇道: “我听闻,那位公主乃是狐族,而白尊本体是凤凰后裔。” 道人点头: “凤凰血脉很特殊,相传,乃是通过‘涅盘’的方法延续后代,故而,并无直系血脉。 白尊为掌控妖族,往往会自旗下各部落中,选天赋妖族,收为‘义子’、‘义女’,你们要见的,便是灵狐族后裔,名为‘白理理’。” 唔,这是妖的“中文名”吗……齐平暗忖。 说话间,众人抵达南区枫院。 是一处独立的别苑,三人等在门口,道人前往通传。 不多时,两扇木门开启,数道身披皮甲的身影走来。 为首的,是一名英武女子,五官立体,双耳细长,有坚硬白色绒毛,腰间佩剑,身后,是类似模样的护卫。 “我乃公主护卫长,白狼将军,你们要见公主?”白狼女将问,眼神凌厉。 兽耳娘……齐平眼睛一亮,在对方那双毛茸茸的耳朵上短暂停留,失望地发现,并没有尾巴…… 果然,与传言中一般,妖族化人形后,喜欢保留部分种族特征。 不过,你个狐族公主,为啥护卫是狼啊……因为都是犬科吗。 齐平内心吐槽。 狼将军见这人类盯着自己耳朵看,脸色一沉,心情很不爽的样子。 齐平见状,忙收回目光,道明来意。 狼将军道:“公主喜静,最多见一人。” 三人对视,齐平叹了口气,叮嘱道:“你们在外面等会,我去去就来。” “好。”两人点头。 狼将军见状,威武地扬起下巴:“跟我来吧。” 呼,不知道灵狐公主颜值高不高。 恩,按照套路,狐狸精应该是国色天香,大胸大长腿……吧,呸呸呸,想什么呢,我是来查案的……齐平自我检讨,迈步进了枫院。 深色大门合拢,余下三人等在原地,洪娇娇百无聊赖,四处望,不多时,只见,远处两道身影,飘然而至。 为首的,是一名相貌平平无奇的青年。 道袍上,绣着太极八卦图案,身后跟着一名道童。 “你们好,吾乃内门首席弟子,东方流云,也是道门当代大师兄。” …… 皇宫。 上午时候,天空渐渐放晴。 阳光从乌云的缝隙里照进来,宽敞巍峨的宫城殿宇,光洁如洗。 长公主永宁阅过邸报,又歇息了阵,在女官的陪伴下,驱车前往后宫请安。 永宁身为皇帝妹子,偌大后宫内,论地位,值得请安的,只有一位老太后。 除此之外,便是皇后娘娘,也大体是平辈的,至于诸多嫔妃,更不用说。 在太后宫里聊了阵,因为距离午膳还早,故而未留下用餐,出了太后居住的“慈宁宫”,贴身女官道: “殿下可是要回去。” 长公主抬头,看了下时辰,说:“去坤宁宫。” 那是皇后的居所,论辈分,是永宁的嫂嫂,有日子没见了,联络下感情很有必要。 “是。” 女官应声,马车碾过平整宽敞的广场,朝坤宁宫方向行去,抵达院落时,却正看到,有一行人自宫中走出。 并非皇后。 为首的,是一名艳若桃李,身形绰约的贵妇,身披大红宫裙,朱钗金玉妆点下,一张尖俏的瓜子脸,明艳动人。 身后,是随行宫女。 “胡贵妃?”长公主扬眉,认出,是颇受皇兄宠爱的妃子。 胡贵妃抿嘴一笑,莲步停驻,半是惊讶,半是欣喜: “永宁,可好久没见了,可是来探望皇后?” “恩。”长公主点头,略作交谈,得知胡贵妃是来这边请安的。 双方关系一般,不好不坏,略作交谈,后者告辞离开。 目送女人离去的背影,长公主颦眉: “胡妃近来,似很受皇兄宠爱。” 身旁女官低眉顺眼回答: “是的,陛下近几月,宿在胡贵妃宫里的次数最多。” …… 枫院。 当身后深色木门合拢,齐平敛去乱七八糟的想法,让自己进入专注模式。 视线中,是一座典雅宽敞的大院,青石板路绵延向正堂,两侧,栽满了红色的枫树。 是的。 分明是初夏时节,此处的枫树,竟如深秋般红艳,也不知是用了何种秘法,或者,是品种不同。 红枫晕染出一股别样的宁静气氛,庭院中,只有一方小小的水池,氤氲热气,竟是一处温泉池塘。 而在其余地方,则零散铺着白石。 仿佛,在用石头,妆点出雪原的模样。 微风吹来,两侧红枫沙沙作响,有一片叶子,缓缓飘落,被风卷起,吹落在温泉水池上,荡开层叠波纹。 静。 这一刻,齐平的内心,也随之宁静了下来,并由衷相信,对方说的,“因喜静故而只见一人”并非托辞。 “公主在等你,随我来。”狼将军脾气很不好的样子,催促道。 齐平目光低垂,小步跟随,给予对方充分的尊重,毕竟是妖族公主,不是他一个小校尉能惹的。 又没证据指明是人家做的案子,该有的礼仪,要有。 狼将军面色稍缓,迈步向前,很快抵达正堂门外,说道:“公主,人带到了。” “你们退下吧。”房门内,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 狼将军一怔,想要劝谏,但又想,身处道院,又只是个区区人类弱鸡,便也不担心了。 冷冷扫了齐平一眼,充满警告意味,旋即,带人去了远处。 呼……可算走了,这兽耳娘一点都不萌……齐平腹诽,忽而听到前方,双扇雕花木门自行打开。 发出低低的吱呀声。 他缓缓抬头,目光由下至上,伴随门开,屋中景象映入眼帘。 是一间很单调的静室,没有字画古玩等物,显得有些空,也没有人类习惯的高脚桌椅。 地面是木制地板。 光可鉴人。 朝着门,摆放着一只矮桌,上头是些瓜果吃食,还有几本书。 桌旁,有一只青瓷花瓶,瓶中有清水,插着一朵红艳艳的花朵,很好看,但不似中原物种。 桌后,一道娇小的身影安静坐在蒲团上。 小小的一只,大概人类十岁模样。 穿着红白双色的道袍,银白色的长发随意披散着,两只细长的耳朵从头发里倔强钻出。 许是昨夜睡觉,压到了头发,头顶上,一簇白毛异军突起,倔强屹立。 好大的一只呆毛…… 除此之外,倒是与人类无异,脸孔也是典型的中原人模样,只是那张小脸,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卧槽……妖族公主是个白毛萝莉?这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不该是热情似火,妖艳放荡的大姐姐吗?御姐什么的,是不是放错片子了啊,这不是我要的狐狸精! 齐平心中狂呼:这不是我预想的版本! 白理理微微仰头,平静地注视人类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带着些许好奇: “我见过你。” 白毛萝莉的声音很轻,也很低,好像在小声说话,若非环境安静,齐平甚至可能听不清。 齐平回过神来,压下心中震撼,努力对自己说: 你是个合格的侦探,要时刻保持冷静,不能因为画风问题,人设不符,就变态……不,失态。 于是,他露出无可挑剔的笑容,平静反问:“城南那次?” 白理理点点头,很安静地说:“是的。” 然后,话题就戛然而止了。 灵狐族公主不说话,小脸很沉静的样子,没有这个年纪人类女童的活泼。 但考虑到妖族寿命长,发育慢,齐平怀疑,白理理实际年龄更大,但没有证据。 短暂沉默。 齐平清咳一声,大方走过去,盘膝坐在地板上,露出和善的邻家大哥哥招牌笑容: “是白小姐对吧,我是京都重案组调查组长齐平,这次过来跟你了解下情况。” 白理理:?? 第139章 祖陵内,有什么 “没什么,活跃下气氛,咳,我是镇抚司校尉官,负责调查皇陵案件,皇陵案……您知道吧。” 静室内,齐平收敛玩笑心思,正色问道。 恩,双手有些无处安放,如果这时候,能从口袋里摸出个小本子,捏起一支圆珠笔,就更有感觉了。 白理理好奇地看着他,闻言,点头小声说:“知道。” 顿了下,她好像在整理语言,补充了句: “那晚上的雷光很亮,很好看。” ……不愧是妖族公主,这关注点都不一样……齐平感慨,双眼死死盯着白毛萝莉,不错过她脸上任何的细微变化。 他不确定,这妖族具体情况,但绝不会因为其外形,就放松警惕。 万一又是个林妙妙级别的影后呢?不得不防。 “很好,那天晚上,你在哪里?有谁可以证明?”齐平一副拷问的语气。 白理理并未因他的“失礼”而生气,细声细气地说: “在屋子里。” 扭头想了想: “狼将军她们可以证明,还有道院里的人。” 齐平并未就这个问题追溯下去,因为如果这是个谎言,就太容易戳破了,他想了想,说道: “前些日子,东苑曾出现过一个妖族,杀了很多人,你可知道?” 白理理愣了下,那张人类女童般稚嫩的脸上,满是茫然,就连头顶的呆毛都摇曳了下,似乎很是吃惊。 她摇了摇头:“不知道。妖族与人族签订过盟约。” 她强调了一句,意思是,这种事不会做。 齐平步步紧逼: “那是名妖族高手,而且,我在皇陵内,同样发现了疑似妖族强者残留的踪迹,我有理由怀疑,这与贵方有关。” 恩,小诈一下,但话没说死,给自己留有余地。 白理理沉默了下,似乎不大懂该如何回应,更因为这个人类少年的‘逼视’,有些愧疚,她摇摇头,低声说: “真正的妖族不会违反盟约的,不是我们做的,真的不是。” 她好像也不大会解释,只能重复“不是”两个字。 齐平看了她许久,收敛气势,缓声说:“我愿意相信您,但我需要给朝廷一个交代,你可有线索?” 白理理茫然摇头,有些无措,呆呆的,她努力低头想了阵,试探道: “真正的妖族不会做,但那些反叛的,也许会。” 她指的,是那些违抗白尊旨意,试图重返中原的组织。 “没有别的?比如京都还有哪些妖族?”齐平不死心地问。 白理理愧疚地垂下头去:“我不知道。” 好吧……我就不该抱有希望……齐平叹息,他并未完全相信对方,但暂时也没法子判断,想到这,他起身告辞: “打扰了,此案结束前,或许还会前来叨扰。” 白理理轻轻点头,很安静的样子。 等看到少年走到院中,她忽然‘大声’道:“你叫齐平?” “是。” 齐平回应,见后者在没反应,略有些一头雾水地离开了。 只是,走到院门口时,扭头往后看了眼,红枫白石的院子里,静室内的一小只,显得格外孤独。 室内。 目送少年离去,穿着白色绣红色枫叶图案道袍的萝莉,抿了下嘴唇。 伸出很小的手,将桌案上的一本书反转过来,那是一册新出的诗集,上头刻印六角书屋的标记,书页下方,写着两个字: 齐平。 …… …… 吱呀声里,齐平从枫院走出,心情并不愉快。 虽未抱有太大期待,但看来,这次的确是白跑一趟。 恩,倒也不是完全没收获,起码,混了个脸熟,等回衙门,可以吹逼一波自己与这妖国公主谈笑风生…… “咦,我那两位同僚呢?”齐平走出门,四下一望,愣了下,没看到裴少卿与洪娇娇。 只剩下那名引路道人闭目等待。 闻言,道人睁眼,说道: “方才首席弟子来过,将他们唤走了,说在道院大门等你,你事情若已结束,这便送你离开。” ……这样吗,有点不对劲啊……齐平扬眉,觉得有点古怪。 恩,不慌,衙门很多人都知道我来了这里,且身负皇陵案重任,我现在处于无敌状态……齐平迅速分析利弊。 右手抹了下腰间的玉牌,心中安稳: “那就有劳道长了。” 引路道人笑容和煦,迈步朝前走,齐平坦然跟随。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镜湖行走,随着林木密集起来,忽然间,那引路道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不见了。 无声无息。 气氛一下诡异了起来。 齐平一怔,身体下意识紧绷,提起十二分小心,却并未察觉到危险,他略犹豫了下,迈步也朝前方走。 穿过林木,眼前豁然开朗。 赫然是一片大湖。 临近正午,天空放晴,灰云裂开,鎏金般的光芒倾泻下来,映照的这座“镜湖”美轮美奂。 其上,生长着荷花,湖面飘着薄雾。 忽然,一艘小舟自雾中显现,穿过荷花朝岸边杨柳而来。 小舟上,一名穿蓑衣的老者,采莲归来,轻描淡写,摇着船桨,此情此景,宛若山水画卷。 齐平恍惚了下,就看到小舟靠近岸边,老人提起一条绳子,朝他抛来: “帮我系上!” 齐平愣神,下意识抓住湿漉漉的绳头,发现脚下有木桩。 他犹豫了一秒不到,拖着绳索,将小舟拉到岸边,并将绳子在木桩上缠绕几圈,打结固定。 老人迈步上岸,左手提着一只竹篓,里面是新鲜的莲子,右手摘下头顶斗笠,露出黑白间杂的长发,以及红润的脸庞,笑容满面: “你这锦衣……是来道院求学的?” 齐平眨了眨眼,笑道:“那倒不是,过来查案子的,皇陵案。” “哦,听说了。”老人并不意外,“闹得挺大,查出结果了么。” 闲聊的语气。 齐平说道:“还没,有点复杂。” 老人叹息道: “倒也的确难为你们这些当差的了,不过皇帝心急,倒也不意外,听说事发那晚,皇帝还亲自来了道院,想见道门首座。” “首座怎么说?”齐平竖起耳朵。 老人摇头:“我怎么知道,但听人说,首座闭关了,没见着。” “皇帝都不见?我听说,祖陵的禁制便是首座当年亲手布下的,被破了,好像都不在意。”齐平试探道。 老人笑道: “为何要在意?你也是修士,虽还未登大道,但也须知,这红尘俗世,纷纷扰扰,最是耗费心神,人生苦短,大凡修士,也不过区区百年好活。 少年时,尚不觉得,等年老了,方知光阴可贵。” 齐平好奇道: “前辈说的是,可晚辈听闻,首座与太祖当年,也是有交情的,太祖仙逝多年,却还被外人惊扰,未免……” 老人摇头失笑: “人死如灯灭,一座坟茔罢了……况且,那祖陵内,也不过一衣冠冢罢了。” 齐平霍然抬头,目光灼灼盯着他,脑海中炸开。 衣冠冢? 祖陵内,是太祖衣冠?! 关于陵寝内部,即贼人目标,是齐平收集线索的重要一环,他本想着,去找长公主询问,看对方是否知晓。 却不曾想,竟在此处,得到了个令人意外的答案。 齐平肃然,问道:“前辈知道些什么?可愿告知?说起来,晚辈还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老人却只是轻笑了下,摆手: “院内一老叟尔,无名无姓,所知的,都是道听途说,莫要当真,咦,有人寻你来了,呵呵,下次有空,再与小友说话。” 齐平闻声,下意识扭头,就只见,那引路道人急匆匆赶来,看到他,松了口气,有些嗔怪道: “你怎么跑到湖畔了,我方才一转身,就找不见你了。” 不……不是你先消失的吗……齐平张了张嘴,突然扭头回望,哪里还有什么老叟? 镜湖一片安静,唯有湖畔一小舟。 “莫要在此停留,”道人伸手拽起齐平便走,压低声音,告诫道: “你初次来,有所不知,也正常,这镜湖周遭,乃道院禁地,看到那座危楼了吗?乃是首座闭关所在。 在此期间,镜湖范围,唯有几位身份特殊的长老可靠近,其余弟子,贸然近前,若给执法堂看见,是要受重罚的,快走,快走。” 齐平稀里糊涂,给对方拉着,离开湖畔。 欲言又止,终究没说老叟的存在。 闭关的地方?禁地? 难道,方才那老叟,是某个位高权重的长老? 总不会,是那陆地神仙级别的道门首座吧…… 转着念头,两人有惊无险,返回道院大门,就看到,穿着锦衣的裴少卿,以及靠在院外石像旁,无聊擦刀的洪娇娇等在此处。 “你可出来了。”裴少卿松了口气,“再不出来,我们就去找你了。” 齐平压下思绪,好奇道:“你们怎么离开了?” 洪娇娇哼了一声,没好气道: “别提了,有个叫东方流云的,脑子有些问题的家伙,不知怎的,撞见了我们,非说按照门规,‘外门弟子’不得进枫院区域。 我都解释了,是奉命查案,怎么说都没用。 还说,我俩既然是道院弟子,就要遵守门规,不然送执法堂,没法子,只好出来了。” 吐槽完毕,英姿飒爽的刀妹想起什么,好奇道: “咋样,问出什么线索没?” 裴少卿也看过来。 齐平点头,长长吐了口气,望了身后巍峨的建筑群一眼,说道: “上马,先回衙门,我有要事,禀告司首!” 第140章 距离真相只差一步 要事。 听到这话,洪娇娇与裴少卿一怔,意识到,可能有了重要发现,皆是眼睛一亮,并未追问,三人上马,朝衙门疾驰。 路上,齐平一边赶路,一边思考见闻,尤其是最后那名老叟的出现,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上报为好,在他看来,那老叟的出现更像是点拨,虽然不解其意,但想来,并非针对自己而来…… “让领导头疼去。”齐平抛下疑惑,打定主意。 三人返回衙门时,已经到了正午,恰好赶上饭点。 小院里,没看到余庆,齐平想着事情紧急,一边让两人去召集人手,自己则迈步,径直朝后衙赶去。 “齐校尉?”后衙有单独的守卫,见他过来,有些惊讶。 短短一月余,齐平已经在衙门内完成刷脸,尤其是梳理卷宗事后,更几乎很少有人不认得他。 “我有要事禀告司首,还望通传。” 齐平正色道,展示了下腰间玉牌。 守卫笑道:“镇抚大人早叮嘱过,你若来了,无须通报,进去吧。” 已经说好了? 齐平一怔,点头,快步进院,望向庭中水池,便见春风亭内,黑红锦袍,玉带高冠的杜元春正盘膝闭目,打坐修行。 齐平正犹豫是否呼唤,便见杜元春睁开双眼,看向他,有些意外: “何事?近前说话。” “是。”齐平拱手,迈步进了亭子,侧立一旁,禀告道: “大人,卑职上午与同僚去了道院,有了一些收获。” “哦?说来听听。”杜元春起身,走到亭内桌旁坐下,好奇起来。 齐平说道:“卑职查证,祖陵现场遗留的超凡碎片,乃是传说中的雷击木……” 他当即,将玄机部鲁长老的科普转述一番,总结道: “雷击木深藏雪山,为巫师把持,兼具传导雷霆功效,这恰好符合卑职的推测,那贼人,的确是有备而来,故意用此物,将祖陵禁制完全开启。” 巫师!草原蛮人! 杜元春表情凝重起来,似在思忖,片刻后,点头道: “做的很好,我会将此事禀告陛下。继续调查。” 然而,齐平却没动。 杜元春疑惑看他,便见少年校尉神情从容,继续说: “卑职又去拜见了道院内的妖族公主,对方矢口否认,称妖族正统并未参与,但指出,东苑的那个,也许是违逆白尊的妖族。” 顿了下,他继续说道: “对方的态度在预料中,并不奇怪,但……卑职在离开妖族别苑后,却意外在镜湖,见到了一个奇怪的老叟。 对方与我说,案发当晚,陛下曾前方道院,首座却并未见陛下,另外,他还说,那祖陵内……乃是一座衣冠冢。” 杜元春霍然抬头,瞳孔骤缩,有些愕然地看向他: “此事为真?” 恩,大领导的表现说明,他同样不知晓这桩隐秘……齐平暗想,点头道: “绝无虚言。” 杜元春沉默下来,显然在思考。 齐平也不打扰,过了好一阵,这位镇抚使吐了口气,声音低沉: “此事莫要说给外人,你我知晓便好。” “……遵命。”齐平犹豫了下,问道:“大人,太祖爷……” 杜元春摇头:“我亦不知详情。” 他知道齐平想问什么,祖陵内,为何只有衣冠冢,以及,幕后之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齐平想了想,换了个问题: “卑职想着,那老叟定是知晓我督办此案的,故而来提点我,可我想不通为何。还有,我问过,镜湖乃禁地,寻常人人,不得靠近,那老叟堂而皇之,于湖上泛舟……” “想说什么,便直说。”杜元春没好气道。 齐平嘿嘿笑了下,说道: “卑职只是好奇那人身份,那毕竟是首座闭关的地方。” 杜元春一眼看透他的心思,有些好笑地说: “莫要多想,道门首座何等身份,岂会这般见你,纵然要提点什么,直接隔空传音即可,何须如此麻烦? 况且,他若愿说,自然会说,岂会这般扭捏反复。想来,是院内某位长老了……恩,老叟,我倒也不确定。 况且,按照你所见的,未必是其真实样貌,许是幻术易形,也未可知。” 这样吗……齐平想想,也是。 主要,他若只是这世界土着,倒也不会多想,可问题他不是…… 面对这个世界的顶层战力,难免多想一层。 呼,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齐平放下心来,点头:“大人说的是。那卑职告退了。” “恩,去吧。对了,以后有事,直接过来即可,我会给余庆说的。”补充了句。 “是。”齐平惊喜,这算不算,拿到了直接向大领导打小报告的权力? 目送齐平离开院子,杜元春望着吹皱的池水,有些走神。 片刻后,提笔起草奏章,将案件进度写下,继而,将其塞入袍袖,起身命令: “备车,去皇宫。” …… “回来了。” 小院,议事堂内,当齐平走回来,就看到余庆等人,已等在这里。 “见到镇抚大人了吗?” “司首接见你了?” 七嘴八舌问起来,国企里,规矩还是很严的,虽然没那些文官衙门苛刻,但尊卑有序,还是讲究的。 比如这汇报,非要紧事,不大会越级。 齐平一个校尉,连跨百户、千户两级,向司首汇报,就很罕见。 “司首大人说,咱们做的很好,口头嘉奖了一番。”齐平笑呵呵道。 众人闻言欣喜。 齐平看了余庆一眼,见直属领导表情如常,并无不渝,放下心来,拍了拍手,正色道: “雷击木的事,少卿给你们说了吧。” 众人点头。 余庆说道:“你有思路?” 齐平点头,目光扫过全场,沉声道: “的确有了些想法,按照鲁长老所说,皇陵内的雷击木,必然是今年新出的,且,很可能,就在近几日,运抵京都。 此物极沉重,携带不便,且其特性,尤其在雨中,可完全彰显。 如今看来,我们此前的推理是正确的,贼人选雨夜动手,一个是为避开禁军,一个,也是能更好匹配此物。” 恩,雨水导电……就很科学了。 众人点头。 齐平继续道: “雪山距京都,路途极为遥远,若只是陆路,恐难以抵达,故而,可以合理推测,其大概率,通过水路运送过来。 再考虑到遮掩踪迹,极有可能,便是通过两地行商船只,运送而来。” 余庆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这年头,跨越州府的船只,大多都是货船,也有载人的,但考虑到,雷击木沉重,沿途过诸多关口,难免惹人注意。 唯有藏在货船中,相对隐匿。 齐平轻笑道: “这样一来,查案思路就很清晰了,我们可以核查近期抵达京都的商队船只,尤其是西北草原方向来的,更是重中之重,商船人多眼杂,多方拷问,若有异常,很容易发现。” 啊……就这么简单? 洪娇娇愣住,回来路上,她苦思冥想,却都毫无头绪,结果,齐平三言两句,就给出调查方向了…… 她有点郁闷,觉得再一次输给这家伙了,恩,一定是早上来太早,没睡好,脑子不灵光,恩,一定是。 其余校尉面露恍然,眼神钦佩,很多事,就是这样,听人说了,觉得简单极了,但身处局中,却看不清。 往往回望时,方知迷雾浅薄,路途清晰。 “既然如此,还等什么,咱这就去码头。”洪娇娇起身,一手抓刀柄,杀气腾腾。 摩拳擦掌。 齐平无奈道:“你不饿吗?” 洪娇娇扬起雪白下颌,哼了声:“我会饿?” 咕噜……肚子适时发出抗议……刀妹一张脸,登时尴尬成红布,僵在原地。 众人憋笑,齐平敲了敲桌子:“吃口饭,等会过去。” 案子是皇帝的,身体可是自己的,敬业是好事,但没道理,为了皇家挨饿。 …… 皇宫。 长公主的午膳是在皇后寝宫里用的。 席间,免不了闲聊些京都趣事。 皇后是个端庄美丽的女人,气质雍容,性情贤淑,办事也得体,偌大后宫,在其操持下,也算井井有条。 年岁,比永宁大些,但大体还是平辈,还算有共同话题。 “说来,前几日,那桃川诗会,似是出了一桩趣闻,”鹅蛋脸,雍容华贵的皇后放下汤匙,笑道: “听得说,竟有一个年少才俊,一夜抛出上百首佳作,压服了京都诗坛,连诸多大儒都赞不绝口。” 长公主满是书卷气的脸上,扬起真心笑容,矜持道: “略有耳闻,的确很是惊人。” 皇后说道: “只可惜,还是大了些,否则,早年知道,倒是可以召进宫来,给太子做个伴读。” 当朝太子尚且年少,在宫中,由饱学之士教导。 只可惜,皇室血脉单薄,宗亲亦然,故而,往往会向外,寻找适龄者,伴太子读书,有了这层关系,日后,也会成为太子嫡系班底。 长公主心知,皇后只是随口一说,倒不是真的如何惋惜,便只是笑笑: “的确可惜。” 心中却想着,以齐平的潜力,却不是一个区区伴读可以匹配的。 恩,她没说齐平是她的人,会显得有些浮夸。 这样就很好,看着皇后夸赞自己的人,心里暗爽。 又说了阵话,长公主告辞离开,却仍未回宫,略一思忖,朝皇家藏书阁赶去。 皇室藏书阁,储量虽不及书院故纸楼,但同样规模惊人,且,内里最珍贵的,乃是有关皇室历代的密辛。 外人无资格查阅,便是安平郡主,虽也算皇室血脉,却也没资格查阅的,但永宁可以。 “殿下想找些什么书?”守阁人恭敬问。 永宁说道:“本宫自取。” “是。” 说完,长公主迈步入阁,独自一人,穿过厚重书架,仿佛穿过了历史,一层层攀登,抵达凉国开国时期遗留书籍、资料处。 “太祖……皇陵……”她呢喃着,在书架间寻觅,最终停留在一处置物架前,捧起一本书册,翻看起来。 许久后,扬起眉毛。 …… 京都码头。 作为帝国最大的港口,整座码头占地颇大,乃是一处大型的港湾,并非天然形成。 据说,乃前朝时,征用百万民夫,开拓大运河时,在京都挖出来的。 当齐平带着一群锦衣缇骑,纵马抵达码头时,迎面吹来的风掀起众人发丝。 只见,偌大运河,一望无际,港口处,千帆竞渡,停泊着密集的,大型船只。 远处,河上,还有许多往来穿梭,更有无数民夫,在码头谋生忙碌,一派热闹景象。 “这么多人。”齐平吃了一惊,他是第一次来这边。 裴少卿解释道:“平素倒也没这般多,我们大体是赶上热闹时候了。” “这些,都是商船?”齐平皱眉,工作量感觉远超预想啊。 裴少卿摇头,说道: “倒不是,许多是官船,运送粮食,菜蔬,等物品的,京都百万人吃喝,仅靠周边村镇可供应不来。” 齐平了然,民以食为天,在这年代,米粮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平素消耗是一方面,若是闹了天灾,动辄便是饿殍遍地,也要运粮救灾……不像后世,就算发了天灾,也极少出现粮食不够的情况。 而且,要知道,这年代的税收,便是粮食…… 所以,很多运粮船,约等于后世押送税款的运钞车…… “今年看样子雨水丰沛,希望可不要发大水才是。”一名校尉感慨,是见过洪灾恐怖的。 “码头这边,归京都漕运衙门管辖,找他们配合就好。”余庆开口,将众人思绪拉回,吩咐一人去寻码头官吏。 然后,从衣袍中,拿出一卷符纸,分发众人: “差点忘了,这是从衙门领的开灵符,大家追溯贼人,或许要用到。” 齐平分到的符纸最多,足足一沓,这个他是见过的。 当初在东苑调查时,周方就发过这个。 可以看到周边一定范围内的元气反应,发现藏匿的超凡者。 “好东西啊。”齐平笑呵呵接过,将大部分塞在衣袋里,想了想,抽出一张,将其罩在双眼上,渡入真元。 倏然,其燃烧为一团火焰。 齐平只觉双眼冰凉,眨眨眼,再看去,世界多了一层“元气滤镜”,他朝码头望去,还真发现了几名修行者。 是驻扎此处的官兵,看样子,是引气武师。 至于是否有更强的,不确定,这东西的缺点在于,对距离有限制,只能看到周边一片区域。 也不知道啥原理,齐平很不满意。 若是能纵览整座京都,岂不是对寻踪有帮助,唔,不过京都高手如云,到时候,恐怕就是一片地上星河,没啥意义了。 转念间,漕运衙门公人抵达,余庆出面沟通协调,很快拿到近期西北来的商船名录。 众人分散,前往调查,齐平没去做这些琐碎工作,捧着卷宗,就近找了张小桌,翻看起来。 旁边,码头官府小头目等待问询。 余庆压阵。 只是,小头目有些奇怪,众人里,分明余庆官职最高,为何这校尉却堂而皇之,俨然为核心,发号施令呢。 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这艘船,怎么回事?到港隔日就走了?”齐平突然问道。 手指着纸上某条记录,时间恰好在案发前后。 那小头目看了眼,解释道: “这是蛮子的商船,与京都的商铺合作,把东西送来,搬下码头,便走了,不会多留。” 齐平盯着他,冷声道: “不会多留?也不该隔日便走吧,远航商船,好不容易到了京都,一天都不多呆?况且,这两日因暴雨,桃川河水猛涨,这蛮子偏急着回去?也不怕翻了船?” 小头目冷汗直流,惶恐道: “这位大人……卑职……” “砰!”齐平一拍桌子,厉声道: “与这船合作的商铺是哪家?” 小头目回想了下,见齐平脸色阴沉,忙回答:“是鼎昌商会!” 齐平皱眉,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鼎昌……咦,这不是徐家的商会吗。”一名校尉突然惊讶道。 第141章 这里有妖气 齐平霍然看向他:“哪个徐家?” “就是徐士升,他手底下的产业,齐校尉你当初查卷宗时候,还提过,就是我负责的,但没查出问题来。”校尉回答。 徐士升……齐平猛地攥拳,脑海中,仿佛有灵感一闪而逝,但当他试图抓住的时候,却失败了。 徐家,的确与蛮子有生意往来,这是他早知晓的。 当初,抵达京都第一天,就曾因此,爆发过冲突,只是未曾想到,竟然在这里,完成了闭环。 “啪。”齐平将册子合上,看向余庆:“我去那商会一趟。” 余庆说道:“需要我过去吗。” “不用了。” 众人没有耽搁,都是雷厉风行的性格,留下部分锦衣继续筛查,齐平几人,朝鼎昌商会赶去。 商会所在,距离码头并不很远,几人抵达后,直接冲入院子。 商会老板是个中年人,见状,大惊失色,忙奔来,拱手道: “各位大人怎么又来了,我们这不是查过了。” 齐平冷声道:“这次,有别的事,我且问你,前两日你们可接过一批西北来的货?” “的确有一批,怎么?” 齐平眯着眼睛,盯着他: “我们眼下怀疑,那支蛮商与朝廷大案有关,你跟我们走一趟吧,还有,我需要近期商会出入账目。” 老板大急:“这绝对是误会。” “带走!”齐平厉呵。 身后两名锦衣跨步走出,一人将其按住,朝衙门押送,另外一人,冲入商会,不多时,将账册取回。 裴少卿见状,低声说: “这家商行未必有问题,不久前就查过。那支商也不一定有问题。” 他在委婉提醒齐平,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 齐平看了同僚一眼,轻轻吐了口气,点头: “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我与徐士升有仇,但也不会借着皇陵案的名头,用阴招。那艘船的确值得怀疑,但你说的也有道理。 也许,是我想多了,审问下,总没错,还有……” 他想起什么般,说道: “按照日期,那船只虽已离开京都府,但既然走运河,沿途必定要停泊检查,能否想办法,通知周边州府,将其拦截调查?” 裴少卿说道:“好,我去跟头儿说,尝试拦截。” “多谢。”齐平吐气,攥着手中账本,心想,是自己想多了吗。 …… 晚上。 镇抚司衙门,议事堂。 众人围坐一圈,对下午的调查进行汇总。 “码头可疑船只都查了一遍,没有异常。” “商会老板确实不知情,恩,除非他受过专业的反刑讯训练。” 齐平坐在椅中,沉默听完众人汇报,将手中账册丢在桌上: “账目出入也没问题。” 压抑的气氛中,洪娇娇出奇地没跟他抬杠,犹豫了下,说: “忙了一天了,休息下,明天再说吧。” 齐平沉默,看了有些沮丧的锦衣们一眼,点头:“大家辛苦了,都回去吧。” 说着,他自己也起身,牵马往家里走。 “线索断了怎么办?”齐平望着天边,极远处的横亘的黑云。 心想,这六月的天,怎么说变就变? …… 翌日清晨。 午门外响起钟声,广场上身披官袍的朝臣们列队前行。 又是一日小朝会。 老首辅黄镛与吏部尚书张谏之遥相呼应,隐隐分庭抗礼,杜元春宛若海中礁石,水波不兴。 金銮殿内。 等太监走完流程,进入奏对阶段,气氛和平,就在满朝文武以为,今日朝会便将这般划水过去时。 突然,刑部一名给事中迈步,朗声道: “陛下,臣有奏。时隔数日,镇抚司非但未处置那破门校尉,昨日,那名为齐平的校尉,竟堂而皇之,滥用公权,抓捕徐给事中亲眷,实乃目无王法! 臣请斩了此人,另,镇抚使杜元春罔顾旨意,欺君罔上,亦当处斩!” 杜元春看了他一眼,眼神古怪,竟没辩解。 刑部官员一怔,心说这不符合流程啊,虽说,我只姑且一喷,那你也不该毫无反应才是。 突然有些不安。 便听龙椅上,年轻的皇帝冷声道: “校尉齐平,素有断案才能,杜镇抚委任其调查皇陵案,进展卓着。刑部非但毫无建功,竟还试图阻挠,莫非都是些尸位素餐之辈吗?” 刑部官员冷汗直流,同时心中满是不可思议。 他哪里听不出,那齐平,竟已有进展? 可……这才过了几天? 刑部、府衙尚且毫无头绪,镇抚司竟已抢了先? 看样子,杜元春已提前禀告过皇帝,自己这时候抨击……实在不智。 “陛下恕罪!臣等……臣等……” 皇帝摆手:“最后一次,此事莫要再提。” “……是。” 散朝后,大臣们各自出宫,乘车回家,这时候,天才刚亮,没到上班时候,往往是先回府中补个觉。 老首辅黄镛上车后,便闭上了眼睛,过了阵子,车夫道:“大人,进府了。” “恩。”黄镛睁开双眼,有府中下人搬着小凳来,放到车旁。 黄镛踩着凳子下车,迎着熹微晨光,回了卧房。 没用人服侍,自行宽衣解带。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发现,卧房的桌上,多了一张折起来的黄纸。 老首辅昏黄的眼眸一眯,乍开精芒,确定房门紧闭后,快步来到桌旁,展开信纸,上面缓缓浮现出一行小字: “镇抚司已查至蛮商,后续我已做安排,你等转入蛰伏。” 黄镛抿起来的嘴唇,骤然深刻,有些惊讶,联想到早朝之事,意识到,是那名为齐平的校尉手笔。 黄镛拉开抽屉,拿出墨笔,恭敬于纸上书写: “遵命!” 文字闪烁了下,消失不见,旋即,整张纸自行燃烧起来,几个呼吸间,无影无踪。 黄镛眯着眼睛,出神了一阵,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上床入睡。 …… 清晨,齐平打着哈欠,简单吃了两个包子,便朝衙门赶。 昨晚,他又没睡好。 倒不完全是因为案情再次陷入停滞,而是,他用了不少时间,描绘神将图,这东西画起来,太消耗真元。 齐平折腾了大半夜,才画了个七七八八。 也不敢放在家里,贴身藏着,好在这东西就一张白纸,只要不渡入真元,完全看不出竟是符箓。 “齐校尉!” 进入院子,几名校尉早到,出声打招呼,齐平看了一圈,没看到洪娇娇,有些遗憾,心想,倒是少了个早间节目。 “今天做什么?”一名校尉问道。 齐平喝了口茶水,说道: “继续沿着昨天的方向查,对了,东苑死者的身份,有结果没。” “应该还没有。” 齐平也不意外,去周边村子,州府比对失踪人口,这个工作太琐碎了,这年头也没有电脑,没法联网弄数据库,工作效率就很低。 好处是生活节奏慢。 “可我为啥感觉这么忙啊。”齐平心中哀叹,说道: “我等会出门查案,等其他人来了,跟他们说下,若是有急事,就……算了,等我回来再说。” “你要去哪?” 齐平笑笑:“皇宫!” …… 经验告诉他,当一条路走不通的时候,不要蒙头钻牛角尖,换一条路,也许会豁然开朗。 他准备进宫找长公主,从祖陵方向入手。 恩,他有预感,自己快要捅破那层膜了,亦或,第六感在冥冥中,预示着什么。 杜元春的玉牌可以进皇城,但没法进宫城。 毕竟后者是皇帝的私宅,守卫更为严密。 好在,玉牌还是有用的,宫城禁军答应前往通传,齐平蹲在城门口等了大半个时辰,一名眼熟的女官随禁军前来: “随我进宫吧。” “好勒。”齐平揉着蹲麻的双腿,挤出笑脸。 …… 第一次进宫,感觉就是一个字,大,高耸的红墙,跟迷宫似的。 华清宫距离宫门不远。 等齐平给女官引着,进入一座奢华大气的庭院,便看到了一袭紫衣,等在廊下,见他过来,永宁公主那书卷气的脸上,笑容温婉: “你怎么来了,莫非,是为了案情?” 公开场合,齐平显然没桃川诗会,以及河宴时放肆,规规矩矩行礼: “卑职见过殿下,殿下聪慧过人,正是为案情而来。” 长公主挥手,命侍女退下,领着齐平进入敞开的书房,那淡紫色的纱裙,在地板上拖曳。 “坐吧,”长公主示意他落座,语气认真,道: “早上朝会,皇兄说,案子有了进展,我想着,能这么快找到突破口,只有你了。” 啊这……互吹可以,但这就过了……齐平叹了口气,苦笑道: “可惜,刚找到的线索,又断了。” “哦?可否说说?”长公主好奇。 齐平当即,将自己查到的线索,以及遇到的困境简略说了一遍,末了道: “眼下,商船这条线索,暂无突破,唯一一艘遁走的,也不知是否已拦截,只好来找殿下。” 长公主疑惑道:“为什么找我?” 齐平坦然道:“卑职想知道,祖陵中究竟有些什么,吸引贼人。” 这个问题,不能问皇帝,但可以试着向公主打探。 齐平觉得,以两人的私交,便是不答,也不至于生气。 长公主却竟毫无意外,秋水般的明眸凝视他,平静说道:“其实,你若不问,我也想去找你说此事。” “哦?”齐平惊讶。 长公主道: “本宫昨日试着去皇家藏书阁查阅古籍,原本,倒也没抱有什么希望,却不想,的确得知了一件事。 祖陵中,有哪些我答不上,只知道,有太祖昔年征战四方时,衣冠甲胄一套,乃是得龙气加持的特殊法器。” “法器?” “是的,倒也不是什么神兵,按照古籍记载,那套甲胄本也耗损严重,况且在陵寝中又封存了许多年,本身算不得多珍贵。 但唯独有一样,因其受龙气滋养,故而,有特殊威能,可压制朝廷术法。”长公主说。 齐平一怔。 所谓的“朝廷术法”,其实,就是各地官员,用官印调集天地元气,山川地脉灵力释放的术法神通。 当初巡抚李琦,召唤十二神将,就是典型的例子。 其虽是术法,但又与修行者个人掌握的术法不同,故而,以“朝廷术法”区别。 长公主说道: “你方才说,此案背后,极有可能,有蛮族巫师出力,这便说得通了。 草原金帐王庭,始终觊觎帝国疆土,昔年,西北战役未能成功,恐怕,是不甘心的。 若是再启战争,两国交战,各地卫所将军,动用虎符,施展朝廷术法,对草原人,是极大的威胁……” 齐平接话道: “所以,太祖衣冠可以克制朝廷军力?这就是贼人的目的?” 他终于懂了。 长公主似乎不知,祖陵内只有衣冠,所以,她只谨慎提起这部分物品的作用,但齐平知道,陵寝里只有这个。 那么,事情就说得通了。 可是……妖族呢……是了,妖族三百年约定已过,白尊意向如何且不提,但那些试图重返中原的妖族,定是乐见其成的。 所以,祖陵案背后,是蛮人与部分妖族的合谋? 齐平恍然,觉得一切怀疑,都说得通了,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案件就破了,因为,他还没弄清楚。 贼人究竟是否得手,如果已然得手,又逃去了哪里。 “麻烦了,这么多天过去,早跑的没影了,我去哪里抓?”齐平皱眉,觉得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按了下胀痛的眉心,他起身道: “我知道了,多谢。” 长公主摇摇头,见他痛苦,劝道: “也莫要太心急了。” “恩。”齐平心不在焉点头,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齐平告辞,长公主知他焦虑,便也未多留。 仍旧由女官领着齐平出宫。 然而,就在他出了华清宫,心事重重思考案情时,忽而,看到不远处,有一架华贵马车行驶过来,两侧,宫娥护卫。 他怔了下,忙闪身到一旁,恭敬让开,然而就在这时候,他眉心却轻轻抽痛了下。 齐平一愣,等人过去,方看向身旁女官,好奇道: “这是哪位?” 女官道:“胡贵妃的车辇,这个时辰,应是请安回宫。” 贵妃啊……齐平点头,沉默了下,望着前头引路的女官背影,鬼使神差地,从怀中抽出一张“开灵符箓”。 闪电般,于双眼上划过,同时,注入真元引燃。 双目微凉,术法开启,他转身,朝那车驾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车内,妖气冲霄。 第142章 一去三十年,我重返京都 宫闱天穹上,阳光洒在身上,齐平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只有窜上脊背的凉意。 此刻,在他的视野中,那远去的车驾内,一道猩红的光柱是如此夺目,宛若旌旗,摇曳着。 那是与修行者,截然不同的特征。 车驾上方,一缕缕红光交织,凝聚,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一头虚幻的,通体火红的狐妖趴伏车顶,扫视四方。 仿若一盆冷水泼下。 齐平只觉脑海内,惊雷炸响,心脏狂跳,口舌干涩,充满不解。 皇帝的贵妃是一只妖精? 怎么可能? “齐校尉?”前方,领路的女官察觉有异,扭头看他,似乎,疑惑为何不走了。 齐平以强大的自制力,压下惊悸,笑道: “第一次见到宫里的娘娘,多看了几眼。” 女官表示很理解。 两人快步离去,等出了宫门,齐平立即策马,朝衙门狂奔。 不管到底情况如何,这件事,已经不是他能处理的了,犹豫再三,齐平还是决定上报领导。 镇抚司衙门。 齐平返回后,未去议事堂,把缰绳抛给白役,径直朝后衙赶去,守门的侍卫仍是昨天的。 双方对视一眼,没说什么,便放行了。 等目睹齐平进院,一名侍卫感慨: “大人还真是看重他,能这般出入后衙的校尉,只他一个了。” 另一人疑惑道: “这般匆忙,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 后衙。 当齐平奔入春风亭,果然看到,杜元春正在翻阅公文,似乎,只要白日,无论何时过来,他都在。 “有事?”杜元春抬头,放下手中折子,好奇问道。 余庆昨晚给他汇报过,得知线索中断,这还没过多久,他不觉得齐平能有什么重要进展。 齐平脸色沉凝,看了下院中侍卫: “请大人屏退左右。” 杜元春眼神一动,认真了起来,挥手命人退去,转眼,庭院中只余二人,他道:“说。” 齐平深吸口气,迈步入亭,当即将自己去皇宫寻长公主,交谈得知衣冠法器,以及怀疑蛮人与妖族合作的猜测说了一番。 杜元春情绪稳定,毕竟,有动机侵扰皇陵的,放眼天下,其实也不多。 齐平的推测,更多是证实了怀疑。 “……之后,卑职从华清宫出来,路上偶遇了胡贵妃的车辇,当时,也不知怎的,生出一种危险感来,卑职心中疑惑。 故而,大胆开启灵视……” 齐平将眉心抽痛,解释为感受到危险,修士的直觉是个很玄妙的东西,不可证伪。 “结果,发现车辇内,有元气反应……不似人类修士。” 齐平委婉说道。 杜元春愕然,仿佛极为吃惊,确认般道:“不似人类修士?” “是。” 亭内,气氛一下凝重起来。 冷风卷过池水,吹入亭内,桌上折子哗啦啦翻动声,清晰可闻。 杜元春深深看了他一眼,起身道: “我这便进宫一趟,结果如何,待我回来再说。另外,此事……” 齐平立即表示,自己定会守口如瓶。 杜元春点头。 起身便要走,齐平犹豫了下,问道: “大人,我知道了这事,会不会……” 杜元春停步,看了他一眼,眼角溢出笑意,说道: “莫要多想,天塌了,有我顶着。” 说完,洒然离去。 齐平愣愣看着他,不知为何,心中便安稳了。 …… 午时,书院各学堂内。 青坪上,一名名弟子结束上午课程,结伴朝饭堂走去。 今日阳光寡淡,空中云絮密布,兼且有风,湿润的风从桃川河方向吹来,卷过青坪,山下竹林,摇曳摆动。 “呸,谁说的镇守脾气改了,可以摸的?我刚靠近,就感觉神识被压得难受,喘不过气,镇守还是那个不给人撸的镇守!从未有一丝丝改变!” 一名学子愤愤。 沮丧之情,溢于言表。 元周听得好笑,说道: “猫镇守性子冷淡,你莫非不知,亲近谁,是不讲道理的,就像没人知道,为何与三先生亲近,同样的,齐平摸得,你我摸不得,有什么奇怪。” 说着,他扭头看向雀斑女孩: “师妹你说是也不是?” 后者抱着书,用力点头,然后叹息: “我听说,道院里,也有一只镇守,就很热情。” “犬镇守嘛,我也听过,但似乎,与猫镇守不睦,也不知真假,另外,犬镇守也不是谁都能碰的,据说,也是整日围着鱼长老打转……” 一名消息灵通的学子说。 然后叹了口气,果然,猫狗也是看颜值的,但,齐平颜值也没多高吧…… “咦,你们看。”忽然,一名学子低呼。 众人望去,就见青坪尽头,一座高高的山坡上,橘猫安静地蹲坐着,望着西方,不知在看什么。 …… 雍州,桃川河上,一艘大船劈波斩浪,正在疾行。 卸了货后,船只轻快许多。 今日风大,正好疾行,蛮子们将风帆拉的鼓鼓的,只留下几个在甲板上控船,其余人躲进船舱用饭。 “照这个速度,很快就要出雍州了。”一人说。 另外一个蛮子郁闷:“原想着,能在京都快活今日,解解乏,哪想,卸了货就要回。” “喝酒喝酒。” 就在这时候,突然,甲板上传来呼喊声。 蛮子船员们一怔,忙奔出去,众人迎风,便见后方来处,大河上,竟有两艘朝廷快船扬帆逼近。 船上扯着雍州漕运的旗,其上,可见佩刀官差伫立,为数不少。 快船风帆拉满,速度远超货船,宛若离弦之箭,不断逼近。 有差人挥舞彩旗,打出“停船检查”的旗语。 蛮子们疑惑又紧张,按理说,一般而言,都是到了各地关隘,才会有官府查验,这一幕,顿时令他们紧张起来。 “怎么办?”一名蛮子手握腰刀,眼神凌厉。 看向货船头领。 头领神情变幻不定,正在犹豫间,异变突生,但见,河面上,骤然被一片阴影笼罩。 太阳被遮蔽,腥风骤停。 没来由的,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于所有人心头浮现,有蛮子试图抬头,朝天上看,却骇然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操控身体。 做出任何动作。 只能呆呆地,望着前方。 旋即,他们看到了一道笼罩于黑袍中的人影,那人似凭空出现,踏浪而行,眨眼功夫,便踏上了官船。 也不见如何动作,便见船上官差等人,瞬间干瘪下去,仿佛被抽光了生命力,肤色由红润,转为惨白。 没有反抗,没有搏斗,甚至……没有叫喊。 一切都发生在无声无息间,满船官兵,便已死绝。 那黑袍人一步未停,顺着河水,逆着风,朝京都方向前行,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停顿,也没有扭头,看此间众人一眼。 就仿佛,他只是路过而已。 直到那黑袍人消失,笼罩于大河上的阴影才散去,甲板上的蛮商们只觉压力骤散,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 却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个个颓然跌在甲板上,大口喘息,浑身被冷汗浸透。 但终究……还是保下了性命。 “方才……那是什么人?是来救我们的吗?”良久,一名蛮子后怕地问。 没人能给出答案。 …… 桃川河上,黑袍人缓步而行,宛若闲庭信步,他没有刻意赶路,甚至,故意放慢了速度,仿佛在怀念什么。 然而,纵使如此,速度仍旧快得惊人。 “京都啊。”黑袍人抬头,兜帽下,只有一片黑暗,他望向东方,视线,仿佛穿过了山川河流,轻笑一声,感慨道: “三十年了。” 一别三十年,今日,他重返京都。 …… 镇抚司衙门。 从皇宫回来后,齐平便没再出门,留在衙门里发呆。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他不知道胡贵妃……或者该称为“狐贵妃”,究竟扮演怎样的角色。 又与皇陵案,有何种牵扯。 段位太高,他只能等待。 午饭简单吃了几口,但也没胃口就是,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齐平终于再次接到了杜元春的召唤。 这位镇抚使,从皇宫返回了。 “大人,事情如何?”春风亭内,齐平看到负手而立的锦衣,期待又忐忑地问。 杜元春转回身,表情比预想中平静,他看了少年一眼,似在斟酌用词: “我进宫见了陛下,说了这件事。” “陛下怎么说?” 杜元春神情复杂:“陛下说,他知道。” 齐平一愣,仿佛没听清。 杜元春道:“第一,胡贵妃的事禁止外传。放心,只要你不乱说,不会有事。第二,你继续查案,权当不知晓此事即可。” “大人……” “去吧。”杜元春挥手赶人。 齐平只好浑浑噩噩出来,等回到空荡的议事堂,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是迷惑的。 “皇帝说知道……而不是知道了,意思是说,他早知晓胡妃的‘成分’? 是了,我蠢了,那可是皇宫啊,高手如云,暗藏的强者不知多少,我只凭借一张符纸,就能看出胡妃不对劲,宫中高手会发现不了?” “所以,皇帝知道,并不意外,甚至于……很可能,从胡妃进宫开始,就心知肚明。 可……朝中却鲜有人知,恩,起码杜元春这个级别,都不知道……说明,这是件隐秘。” “杜元春说我没事,应该不是安慰,毕竟,没必要骗我,段位差距在这呢,想让我闭嘴,直接拍死了事…… 唔,是他保下了我,还是长公主的原因,或者别的什么……感觉大领导对我格外好啊,奇怪。” “但能护住我,也侧面说明,胡妃的存在,虽是隐秘,但并非绝密……知晓此事的,绝非我一人,即便曝光,也不会出大问题。” 齐平按着眉心,努力梳理思绪: “但皇帝后宫里,为何会有妖族?总不会,是皇帝老儿喜欢玩刺激的,搞人……兽啥的,听说贵族的性癖,都挺奇怪的……呸呸呸。” “对了,还有一个疑点,白理理说,她不知道,京都还有别的妖族,这有两个解释,第一,白理理在撒谎。 第二,就连她也不知胡妃的存在。” “妈蛋……感觉越来越复杂了啊。 等等,让我换一个思路,祖陵情况,皇帝最清楚,是否被盗,也全是皇帝一张嘴在说,他后宫里还藏着只狐狸精…… 淦,别告诉我,幕后黑手其实是皇帝,在自导自演什么的……” 齐平被这个猜测吓了一跳,但又觉得,实在没道理。 “头疼啊。” 他哀叹一声,觉得本来清晰明白的案子,突然就扑朔迷离了。 搞人心态。 就在这时候,外头,有锦衣走来,手里抱着大捆卷宗,说道: “齐校尉,东苑的案子,你要的,调查周边村县的事,有结果了。” 齐平萎靡的耳朵“啪”地竖起来,双目炯炯: “有什么发现?” 锦衣摇头:“没有发现,我们进行了比对,京都周边近期失踪人口,与东苑死者,仍旧对不上。” 顿了顿,将手中卷宗放下:“这是各县衙送来的卷宗,您要不要看看?” 齐平茫然,周边地区,也对不上? …… 一个下午,无波无浪度过。 齐平再没有东奔西跑,而是将自己关在议事堂内,与卷宗为伴。 命人将失踪人口,已经商船、商队的资料都送来,他要亲自查看。 “我感觉齐校尉状态有点不对啊,今天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傍晚,一群校尉重新聚集在一起,坐在值房里,从这里,可以看到议事堂内的情况。 “是有点不对,从打上午进宫回来就这样了。”一人赞同。 另一人叹气: “应该是苦恼吧,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满怀期待过去,结果就这么断了,他压力肯定很大,我听说,下午时候,司首叫了他过去,恐怕,是施压了。” “唉,可咱也帮不上忙啊。”有人说。 大家都觉得,齐平是被大领导催破案,又没思路,才会这般。 裴少卿默不作声,有些担忧。 余庆面无表情,想了想,说: “今晚都别走了,大家也重新把卷宗过一遍,起码……别让他一个人忙。” “好。”众锦衣点头,齐平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他们虽觉得,自己加班也没啥用处,但好歹,求个心安。 “啪!”就在这时,洪娇娇一拍桌子,柳眉倒竖,气势汹汹,迈开两条大长腿,朝议事堂走了过去。 第143章 起风了 “洪娇娇?你做什么?” 值房内,众锦衣吓了一跳,可英姿飒爽,性子直接的女锦衣毫不理会,身后呼唤,一脚踹开虚掩的房门,柳眉倒竖: “齐平!” 堂内,齐平正埋首卷宗,苦思冥想,听到声音,抬起头,望见那大开的双扇木门间,拱卫着英武的刀妹。 寡淡的夕阳混着风,吹进来,洪娇娇的马尾千丝万条,桌上卷宗翻卷,如白浪。 “你吼那么大声做什么。”齐平反问,有些不满。 洪娇娇见状,愈发怒了,甩开大长腿,走到他身旁,然后不由分说,伸手拉他起来:“跟我去吃饭。” “你疯了?”齐平皱眉。 洪娇娇一字一顿:“你不饿?” 这三个字,昨天时候,齐平曾说给她听,现在送了回来。 齐平摇头:“没胃口。” 齐平承认,自己不是个心理调节能力很强的人,遇到困境的时候,真的吃不下。 洪娇娇柳眉倒竖: “你跟我说的,查案很重要,但身体是自己的,昨天说的大道理,今天你这算什么?跟我吃饭去。” 齐平一愣,心想,这算是同僚间的……关心吗? 他眉间的不耐烦散去,无奈道: “是真的吃不下。咦,你们怎么都还没散值?” 洪娇娇理所应当道: “大家商量好了,今晚陪你加班。” 齐平扭头,目光望向门外,就看到斜对面值房里,余庆、裴少卿等校尉专注吃瓜看戏。 教了他不少阴招的大嗓门校尉竖起大拇指,给他隔空点了个赞,挤眉弄眼的。 “……”齐平无语,但心中,却暖了下。 就在这时候,一名锦衣端着个托盘走进院子,视线一扫,落在齐平身上,笑道: “齐校尉,衙门发月俸了,见你没来取,就送过来了。” 来的,是考功堂的人。 发工资了……齐平恍然回神,才意识到,的确到日子了。 他竟将这件大事都忘了。 忙起身道谢,接过托盘,看到除了放在锦囊里的银两,上头足足十瓶元气液,还有一个玄色小瓶。 “怎么这么多?”齐平吃了一惊。 他指的是修炼物资。 考公堂锦衣笑道:“就是这么多,你帮其他堂口破的陈年旧案,都算了功勋,核算加起来,便多了些。” 齐平低落的心情一下就好了,这么多,感觉够他晋级三重了。 引气三重后,再破大境界,便是洗髓,然后是神通……四舍五入,距离天下无敌不远了。 “这瓶是什么?”齐平拿起玄色玉瓶。 锦衣解释道: “此乃回气丹,吞服可以短时间恢复真元,司首单独发给你的,奖励皇陵案的进度,不只你,其余参与校尉,也有奖赏。” 回蓝药剂……齐平一把攥住,扭头,看向洪娇娇: “我忘了领赏,你咋不提醒我。” 洪娇娇扬起雪白下颌:“哼。” …… 书院。 太阳西坠,冷风吹来黑夜,整座书院建筑依次亮起灯来,湖畔,一座茅草屋单独伫立。 心宽体胖,和蔼可亲的二先生裹着袍子,腋下夹着书卷,从学堂匆匆返回,勤勤恳恳,竖起木梯,爬上屋顶。 将被风吹乱的茅草,用木头压实,这才慢腾腾,扭着敦实的身体,进了自己的草庐。 在做这些的时候,他完全不像个修行强者,更像是个普通的胖子。 二先生在整个书院里,都是很特殊的存在。 恩,这句形容并不准确,毕竟,每位先生,都或多或少,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 比如威严古板,内心闷骚的大先生。 比如禁欲系,高颜值,受到所有男学子爱慕,却如猫镇守般性冷淡的三先生。 从未露面的四先生。 躲在抱朴楼,一个月不下楼一次,靠学子送饭的科学狂人五先生。 以及近期时常狂笑,令满院学子闻之色变的“书院传说”六先生席帘…… 都很棒。 二先生温小红的人设是老好人,在学子中,属于从不发脾气,性格温和,很好说话的老师。 以至于,很多时候,学子们都会忘记,他可能也是位强者。 “呼。”温小红跺着脚,关上草庐的门,用火折子,点亮了蜡烛,烛光溢出,照亮了桌案上,那张白纸。 上面,是一首诗。 定风波……正是齐平当初写下的原稿,被他拿到。 “莫听穿林打叶声……”温小红蹲坐在马扎上,揣着手,如老农般,盯着这首词发呆。 耳畔,却满是今夜大风,穿林打叶的躁动声响: “好大的风啊。” …… “好大的风啊。” 六角巷,暮色四合,齐姝从厨房跑出来,腰间还系着碎花围裙,两只袖子撸起,露出小臂,双手是湿淋淋的,刚洗过,脸蛋上刮着一抹白面。 今晚做的手擀宽心面。 眼瞅着风突然大了起来,小院里,晾衣绳上的衣服几乎要飞起来,她忙着一件件扯下来,抱在怀里,为了怕掉,用下巴将衣服夹在胸口,弯着腰,显得姿态就很滑稽。 “关门了关门了。” 范贰回到店里,挥手放了伙计的假,又忙着关窗。 风里,带着些许的潮湿,这种天气不大会有客人上门。 “咣当。” 突然,小院侧门开了,附近商铺一名往内城送货的伙计探进头来,说: “齐校尉要我给家里捎个信,说今晚在衙门忙,可能要很晚才回来,不用留门。” “知道了。” 齐姝愣了下,喊道,然后抿着嘴唇,回了屋里,将衣服放下,返回厨房,看着揉好的面团,有些失落。 …… 道院内。 “下雨了,收衣服啦,哈哈哈哈……”天空中,一道璀璨的绿光倏然划过,朝镜湖方向坠去。 “汪汪汪!”地上,一条柴犬迈着小短腿,死命狂追。 “大师兄,鱼长老又耍酒疯了。”某处建筑中,青衣道童望天,说道。 见没回音,疑惑地看向那道气质独树一帜,胸口绣太极八卦图的巍峨身影: “大师兄?” “啊?”东方流云回神,问道:“师弟,你方才说什么?” “没啥……大师兄,你在想什么。” 东方流云负手而立,迎风远眺,衣带飘飞,眸光深邃,仿佛望见世界尽头: “你可听说,昨日,玄机部发生的那件大事?” 小师弟:“一个锦衣,被地兵认可,挽救了炼器事故那个?” 东方流云点头,声音低沉,说道: “那人名为齐平,乃是京都文坛名声大噪的人物,桃川诗会上,人未至,盖压京都文人……据说,修行天赋极佳,在镇抚司和书院,都吃的很开……” 小师弟:“大师兄,你想说什么?” 东方流云沉声: “天选之人。以我观之,此人有可能竞逐这一代天地主角,恩,有必要投资一波,打好关系。” 小师弟:?? …… “砰!” 镜湖中央,危楼之上,穿阴阳鱼道袍,头发黑白间杂的老人盘膝打坐,听到身后炸开声响。 轻轻一叹:“回来了?” 衣衫褴褛,打着酒嗝的鱼璇机咸鱼般,躺在地板上,巨大的葫芦缩小,化为流光,落在手心。 闻言,撑着身体坐起来,翻了个白眼:“干嘛急着叫我回来?” 首座道:“……今晚风大,别出去了。” 鱼璇机愣了下,眸中醉意瞬间荡然无存:“又要出啥事?” 首座平静道:“小事一桩,无须在意。” “哦。”鱼璇机安心了,恢复了混不吝的女流氓姿态,盘着堪称“冰肌玉骨”的双腿,抓了下凌乱的长发,说道: “对了,姓鲁的那把地兵造好了,好像,中间还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喂,那地兵有些意思,给我得了。” “……”首座自动忽视了她的厚颜无耻,说道:“我已为它找到了主人。” “谁啊。”鱼璇机好奇。 首座不答。 …… 镇抚司。 天黑后,一座座院落暗下去,只留下部分人值夜,唯独“庆”字堂口,灯火通明。 吃过晚饭,一群锦衣汇聚议事堂,重新梳理线索,翻看卷宗、账目,以及一切资料。 今夜风大,星光寥落,大片黑云自西方,吹卷而来,月轮只偶尔自云絮缝隙中洒下,也模糊不清。 “呜呜呜。” 夜风钻入门缝,发出呜呜的声响,屋内长桌上,一盏盏油灯火焰猛地跳动起来,将众人在身后白墙上的巨大投影,映照的如鬼魅。 时间,仿佛回到了穿越那天,当时,也是这般。 安静的忙碌气氛中,齐平却没有工作,而是半躺在椅子里,双手垫在脑后,望着棚顶出神。 “你在想什么?” 洪娇娇坐在他旁边,看一页卷宗,便瞥他一眼,看一页,瞥一眼,终于忍不住问。 齐平姿态不变地说道:“我在想,东苑的案子。” 洪娇娇疑惑:“你想到了什么?” 齐平说道:“疑点。” 长桌两侧,忙碌的锦衣们同时抬头,“刷”地望过来。 齐平仍旧保持着望向棚顶的姿态,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当初东苑的案子发生后,我去调查时,就产生过一个疑惑,即,那名藏匿在林中的妖族强者,究竟为何要杀死那两名神机营军卒。” “毕竟,从任何角度分析,这都太古怪了,无法解释。 所以,那时候我并没有想明白这点,只是之后,不再负责这件案子,所以便未深究,直到皇陵案,开始察觉到两起事件可能存在内在联系,所以开始派人调查……” “但是,这个疑惑始终都未曾解开,反而越来越大……我刚才重新思考了下,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在皇陵案之初,我们为什么会怀疑妖族?” 众人愣了下,裴少卿说: “因为巧合,东苑与皇陵太近了,两起案子也太近了。” 余庆补充道: “也因为妖族,的确拥有‘复生’的能力,有可能避开雷。” 齐平叹道: “是啊,因为这两样,我们很自然地,将妖族当成了嫌疑犯,所以,我基于这个猜测,尝试对京都外的村落调查,比对死者,因为考虑到妖族的狩猎半径可能更大…… 所以,我去书院查妖族资料,去道院见那位妖族公主…… 还有……总之,我其实,心中预定了凶手的身份,一直在努力收集线索,想要证实这个猜测。” “这不能说是错误的,因为探案推理,本就是个‘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过程,所以,我一直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直到玄机部鲁长老告诉我,现场残留的碎片来自雷击木,才惊觉,背后可能有蛮族的影子……而找到雷击木碎片,并不是个大概率事件。 鲁长老说过,雷击木无法长久保存,很快会退为凡物……而那场大雨。 呵,如果我第一次去现场,没有发现碎片,那也许很快,所有的雷击木都会被雨水,冲入京都的地下暗河,了无踪迹。 直到化为普通的木头,再不为人所知。” “也就是说,发现雷击木,从而查出背后的草原人,蛮族巫师,是个小概率事件。” 齐平的声音很平静,但叙述的条理,却愈发清晰。 而听到他的话,所有人也都陷入思索。 齐平没有停歇,继续说道: “可与之对应的,我们联想到东苑的妖族,却几乎是个必然。 就算当时,镇抚司去的人不是我,娇娇、周百户他们,也会想到,甚至于,最先知晓此案的京都府衙也会慢慢醒悟过来,邢明作为京都名捕,有这个能力,所以……” 裴少卿失声: “所以,你是说,无论谁来调查,最后都必然会联想到妖族,怀疑妖族?” 齐平将目光从棚顶移开,看向众人,点头: “没错。这正是我想说的,还记得我方才说的疑点吗?东苑里的妖族,为何偏要杀死神机营军卒?如果我们换个思路,假如,凶手是故意的呢?” 洪娇娇愣住:“故意的?” 齐平叹息: “是啊,假定凶手故意猎杀军卒,目的就是引导朝廷捕快前往东苑,意识到妖族强者的存在,之后,皇陵案发,朝廷顺理成章,就会将怀疑目标,指向妖族。 至于背后的蛮族,则会完美隐藏掉。 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 第144章 浮出水面的幕后黑手 静。 这一刻,当齐平幽幽的话语落在耳畔,桌旁所有锦衣都如大梦初醒,瞪大了眼睛,呆在原地,有种拨开迷雾,窥见真相的感觉。 裴少卿恍然道: “所以,我们的调查方向从开始就错了,这也是为何,始终找不到东苑失踪人口的原因?因为这本就是对方设计好的,自然不会留下马脚?” 洪娇娇张了张嘴,难以置信: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真正的黑手是蛮族,他们故意引导,想要妖族背锅?东苑的凶手,和皇陵的贼人,不是妖族?” 齐平纠正道: “准确来说,蛮族很可能想要离间人族和妖族的关系,破坏盟约,而其中,也许的确有妖族参与,我指的,是反叛白尊,不承认人、妖和平约定的那些。” 他有句话没说,就是,假如这个推论成立,那么,皇帝也许已经意识到了这点。 而胡贵妃的存在,也许意味着,那位人类帝王,与妖族的关系,比民众们预想的更紧密。 所以,皇帝警告杜元春,不要调查胡妃,便是在表明态度? 他不确定。 但这是一种解释。 议事堂内,气氛一下变了。 众人在心惊之余,都有些兴奋,洪娇娇作势要拍桌起身,但想想,勘破这些,似乎对调查并无实际意义。 如果说,皇陵案的关键,在于两个问题。 第一个,即“谁做的”,这已得到了解答。 那第二个,“幕后黑手在哪”,仍旧空置,如果只是弄清楚原委,那眼下的分析,便足以交差。 但终究,还是残缺的答卷。 齐平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如果贼人已然得手,恐怕早已遁走京都,无从追溯,若失败,便不必说。 那么,他们接下来,还能做点什么? “……草原人大费周章,做这些,说明布置周密,京都内,大概率是有内应的。 是了,如果能揪出内应,便可以顺藤摸瓜,追溯衣冠的去向……恩,前提是的确被盗了。” 齐平摸着下巴,心中思索,脑海中,一幅幅画面幻灯片般闪烁起来。 昨日,在码头时,脑海中曾短暂闪过的灵感宛如一条狡猾的鱼儿,于识海中,重新露出水面。 齐平突然有种预感。 整个案件中,还有一个细节,被他忽略了。 到底是什么? 让自己留有印象,却又与案子无直接关联? 静谧、躁动的气氛中,突然,院中传来脚步声,然后,是急促的敲门声。 “进!”名义上的老大余庆,望向双扇木门,说道。 吱呀一声,门外走进的,竟是周方,神色凝重。 “周百户?你这是……”余庆疑惑。 身材敦实的锦衣百户右手按着刀柄,沉声说: “有一件事,我不确定,是否重要,是有关徐士升的。” 齐平霍然抬头,盯过来:“他怎么了?” 其余人疑惑,心想,姓徐的,不是被陛下停了职位,闭门不出么,能有什么事。 周方摇头,神情复杂:“不是他,是他的妻弟,准确来说,是有关于奉通牙行的事。” 奉通牙行……屋内,众人愈发迷惑。 洪娇娇愣了下,想起这茬,奉通牙行……是当初,齐平查陈旧卷宗,发现的一个疑点,牙行内消耗粮食缺口于账册不符。 当时,她与周方等人前往调查,却没查出问题。 好些天前的事了,若是不提,她都给忘了……想到这,她扭头看向齐平,却见,少年校尉竟愣在那里。 只觉脑海深处,那一抹灵光骤然明亮,零散的思绪,碰撞、炸开…… “奉通牙行……粮食缺口……查无其人的众多干尸……徐士升……蛮族商道……离港的货船……” 宛若石子投入湖面,荡起层叠涟漪,这一刻,原本散乱的线索汇集于一处,齐平终于再次抓到了那只名为“灵感”的鱼。 “奉通牙行出了什么事?”齐平突然急声发问,眸光凌厉迫人。 周方给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说道: “当时,我们虽未查出问题,但多留了个心眼,派人盯着。 结果,就在不久前,盯梢锦衣返回,说奉通牙行老板形迹可疑,秘密前往某处院落,为免打草惊蛇,故先行回报。” 齐平霍然起身,飞快道:“带路!我们现在就过去!” 余庆疑惑:“我们一起?” 齐平用力点头,这一刻,他的眼神中再无迷惘,只有如若刀芒的亮光,扫视众人: “我可能,明白了。” …… 徐府。 原本气派奢华的府邸,近日来,却猛地寥落了许多,在徐士升被停职后,平素里,时常登门的官员再无踪迹。 唯恐,避之不及。 今夜风大,天光晦暗,徐府大门口无人守卫,那本该红亮的灯笼,也熄灭了,更显得周遭,尤为死寂。 大宅内院,气氛紧张而绝望。 府内成群的家丁,下午时候,分批遣散。 只留下部分近亲的仆从,慌慌张张,在主家的指挥下,耗费几个时辰,将府内财物收拾包裹。 旋即,与哀婉哭泣的主人,一起坐上后门马车,借助夜幕的掩护离开。 徐夫人离去时,眼含热泪,泣不成声。 没人知道,为何要急匆匆搬家,逃难般,离开京都,但没有人敢忤逆徐士升的命令。 随着最后一波女眷乘车离去,院落内,只剩下风声。 徐府管家迈步,沿着散落杂物的回廊前行,抵达灯火通明的内堂。 此刻,内堂里,徐士升一身绸缎衣袍,独自一人,面无表情坐在大椅中。 “老爷,咱们该走了。”管家说。 徐士升“恩”了一声,确认般道:“夫人他们还好吧。” “夫人过于伤神,但有少爷小姐陪着,想来无碍,按照您的吩咐,单独出城,之后在说好的地儿汇合。” “好。”徐士升点头,起身,迈步走到庭院中央,停下脚步,有些留恋地,一一扫过那熟悉的草木。 入眼所见,满是萧条。 原本热闹繁华的府邸,转眼间,便已充斥破落气息。 饶是心志坚定,这一刻,这位面容肃穆的文官,眼中仍旧不免,流露一丝伤感。 旋即,便是深切的痛恨。 “镇抚司……齐平……”他咬着牙,挤出这两个词,却是终于压下了愤怒。 虽然,也并非没有准备,可这一切来的,仍是太突然。 呼……猎猎风声里,一道披着灰色袍子的身影,自夜幕中落下,看了眼徐士升,说: “徐大人,该上路了。” 徐士升迅速恢复冷静,转身,看了这神秘武师一眼,点头: “好。” 说完,他领着管家,朝后门走,没有迟疑,因为他相信,要不了太久,便可以重返京都。 “阁下不与本官一起?” 走出几步,徐士升发现灰袍人未动,皱眉回望。 后者笑呵呵道: “另有高手保护徐大人出城,至于我嘛,还得留下处理一些小麻烦。” 徐士升眼神一动,并未多问,迈步离开。 不多时,乘上最后一辆马车,在管家挥起的鞭声里,借着夜风的掩护,遁入无光的黑夜。 …… 哒哒哒。 夜幕下的镇抚司,一队锦衣缇骑,持刀奔出,铁蹄踩在地砖上,发出清悦的响声。 宛若奔赴战场的骑兵。 齐平一骑当先,眯着眼睛,仰头望天,只见一轮寡淡的月亮被飞快推移而来的厚重云絮遮盖。 今夜,又是个星月寂寥的夜晚。 东来的季风里,混着水汽与零星雨点,内城街道上,行人稀少,格外凄冷。 当一行人,跟随盯梢的锦衣,抵达某片位于繁华商街后方的住宅区时,齐平隐约间,仿佛嗅到,夜风送来的血腥气。 “就是前面那一座大宅。”锦衣朝前指去。 齐平望去,看到高门大户门外,两只于风中明灭不定的避风灯笼。 色泽猩红,宛若巨兽的眸。 齐平右手,自怀中抽出符箓,覆盖双眼,以真元点燃,说道: “没有修行者,少卿,娇娇,随我撞门,头儿压阵,周哥带人去后头围堵,防止逃窜。” 飞快下达命令。 众人应声,锦衣缇骑骤然分成三股。 齐平当先,人在马上,鼓荡真元,拔出法器长刀,突然纵身一跃,有如炮弹,朝满是粗大门钉的大门轰去。 “轰!” 没有迟疑,没有呼喊,没有给院中人任何反应的机会,齐平一刀破门,宛若雷霆炸响。 深宅大院中,巡逻的武人立即察觉,有两人持刀奔来,凶神恶煞。 然而,还没等他们弄清楚状况,身体便倒飞出去,胸口发闷,欲要咳血,眼神骇然: “修行者!” “镇抚司办案!胆敢阻挠者,立地格杀!”齐平厉喝。 他身后,洪娇娇与裴少卿,一左一右,带人朝宅院内冲去,这时候,他们都已嗅到了,院中的血腥气。 意识到,不对劲。 “快走!” “是镇抚司的人……” 院内各屋中,似乎还藏着一些人,此刻登时惊乱四散,洪娇娇一概不理,拖着大斩刀,循着血腥气的源头,朝院落深处奔去。 沿途所过,门窗炸裂。 待入内院,只见一扇扇窗后,灯火通明。 正对面的一间屋门,突然打开,数名衣衫不整,手持长刀的武师冲出,那刀刃上,衣衫上,都沾染着粘稠血液。 “啊!”几名武师看到来人是一名英姿飒爽,脸蛋俊美的女人,愣了一瞬,待感受到危险,方惊醒,大喝: “杀了她!”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一柄造型夸张的巨刃。 “轰!!” 毫无悬念,数名武师瞬间被刀气重伤,口喷鲜血,倒飞回房间,丧失了战斗力。 不得不说,洪娇娇还是留手了的,若是全力一刀,几名普通武师早已四分五裂。 踏入屋内,血腥气骤然浓郁起来,洪娇娇循着气息,很快发现了藏在屋内的,尚未来得及封闭的暗门。 “发现了什么?”身后,齐平也已赶到。 待看到那透出橙黄火光的暗门,心中咯噔一下,道:“我走前面。” 洪娇娇看了他一眼,退后一步。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台阶向下,惊讶发现,这宅子地下,竟存在一处“地牢”。 不大,一条笔直的走廊,两侧是一间间用铁栏杆封住的“牢房”。 内里,是简单的床铺,以及……一具具新鲜的尸体。 尸体。 一具具,衣衫不整,用锁链捆住手脚的年轻的尸体,大部分是女子,也有部分男子,皆面容姣好。 死在牢中,血液都还温热着,俨然是不久前,才被杀死,有的,身上还有被蹂躏的痕迹。 轰……齐平脑子嗡了下,虽然有所猜测,可当真的看到这一幕,仍是难掩心头震撼。 “咔嚓。” 齐平扭头,只见身后,女锦衣银牙紧咬,拳头紧握,发出骨节爆响声。 下一秒,怒火冲头的洪娇娇只觉视线被挡住,耳畔响起齐平低沉的声音: “我们先出去。” “……好。” …… 当齐平与洪娇娇,返回地表,走到庭院中,便看到一名名锦衣,从四面八方赶来。 几乎每个,手里都拎着人。 大多昏迷了。 裴少卿将捆住手脚的,蓄着胡子的中年人丢下,递来一叠烧了边角的本子:“我看到这家伙时候,他在烧毁账册。” 齐平眼神一冷,接过翻看了下,只觉触目惊心,其上,赫然是一个个名字,以及官职。 中年人面如死灰,颤抖如筛糠,跪地磕头如捣蒜: “大人们别杀我,别杀我,我都说,都说。” 齐平一脚踢翻他,眼神幽冷: “我只问你一句,地牢中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中年人颤声道: “是东家,牙行东家豢养的,从其余州府抓来,平素关在地下,夜里带上来,服侍一些官老爷,小人只是个记账的。 之前东家突然来,叮嘱了一些话,说‘清理’什么的,小人也不知,只被告诉尽快烧毁账册。” 齐平逼问: “前段时间,是否送走过一批人?” “啊,有的有的。但不是牢里那些,是牙行暗中转来的一批,在这边存了几日,又调走了,至于去向,便不知了。”中年人说。 风声幽咽。 带着血腥。 庭院中,众锦衣变色。 周方恍然:“所以,东苑的那些死者,是奉通牙行自其他州府掳来的,怪不得,京都周遭失踪人口不符。” 裴少卿喃喃:“这么说,徐府掌控的商会,那艘提前离港的蛮商船只,真的有问题。” 余庆等人,心下震惊。 一来,是难以置信,徐府竟敢在天子脚下,逼良为娼,做这等丧尽天良的生意。 二来,是意识到,皇陵案中,勾结蛮族的,竟是徐士升。 齐平闭上双眼,想起了,自己初抵京都时,只因为客栈蛮商的小案,便引得徐府大管事干预。 以至,身陷牢狱。 眼下看来……一切,在那时候,都已埋下伏笔。 齐平想着,突然,猛地绽开双目,脱口道: “不好!” …… ps:昨晚没睡好,所以今天更新晚了…… 第145章 齐平遇险,飞剑横空 牙行庭院中,众人正沉浸于震惊的气氛里,突然被齐平的喊声唤醒,纷纷看来。 风中,只见齐平脸色难看地说:“牙行东家突然命令灭口,销毁证据,这说明什么?” 洪娇娇茫然看向他:“什么?” 齐平一字一顿:“姓徐的,也许要跑。” 众人神情骤变,一名校尉说:“不至于吧,他应该不知道,我们盯着这里。” “但他的确在销毁罪证。”齐平神情凝重,不准备浪费口舌,当机立断,说道: “留下两人,保护这里。 另外,派出人立即通知周围守城军卒以及城门守军,严防徐家人出逃!也许还来得及!余下的人,随我去徐府!” 没有商讨的时间,此刻,需要的只有当机立断。 众人心头凛然,虽仍恍惚,不敢相信,但仍旧飞快分配了任务,或留,或走。 齐平、余庆、裴少卿、洪娇娇等核心同僚,则飞奔出院,上马朝徐府疾驰。 此刻,已经到了深夜,子时。 众人却毫无倦意,反而精神抖擞,杀气腾腾。 “驾!驾!” 扬鞭催马,于内城街道疾驰,偶尔遇到巡逻军卒,由余庆出面,征调军卒,朝徐府围拢过去。 很快,齐平抵达,视野中,那本该堂皇的建筑,却死气沉沉地,藏在黑暗里。 “这次交给我!”洪娇娇憋了一肚子怒吼,抢在齐平前,拔刀撞门,悍然出刀。 封闭的大门四分五裂,刀气纵横,将“徐府”的牌匾,也切成了两截。 然而,预想中的火并或混乱,并未出现。 当齐平等人冲入徐府,看到的,便是一片狼藉。 “没有人!” “这边也没有!” “后门虚掩着,应该已经举家逃了!” 如狼似虎的锦衣校尉席卷府邸,不多时,纷纷回报,众人神色都难看起来。 余庆等人,吃惊地看向齐平,没想到,竟真给他猜中了。 徐士升果然已察觉,身份将要暴露,竟连夜逃了,从现场的痕迹看,应该逃走不久。 是真的……这一刻,锦衣们再无怀疑。 “接下来怎么办?”余庆望向齐平。 在这支队伍里,齐平已经成了实际上的领导者。 后者站在庭院中,很巧的是,就站在徐士升离去时,曾伫立的位置,齐平沉默着,仔细检查了下残留痕迹,冷静说道: “撤离的很匆忙,但并不慌乱,说明的确是有计划的逃跑,有不少往来折返的脚印,一辆车装不下,更不要说,携带了金银细软。 几辆车的规模,放在一起太扎眼了,也许是分批、分头撤离的,有时间安排妻弟斩断牙行的尾巴,说明大概率,也准备了安全的撤离路线……” 这一刻,齐平仿佛敛去了一切多余的情绪。 就像是,以往的许多次,抵达案发现场时。 他竟用探案的方法,推理分析现状。 而余庆等人吃惊的,则是这么短的时间,他就想到了这么多。 齐平看向众人,说道: “如果有充裕的时间,我可以慢慢分析,但眼下,我们要的是争分夺秒,所以,我需要大家立刻,分头聚拢禁军,向几座城门方向搜查。 那么大的车马,走的不会太快,也不可能不被守城禁军发现,对方打的只是个时间差,我们还来得及。” “如果对方已越过城门,就通知京都守备军,封锁码头、派人沿着官道追溯,徐士升有可能向任何一道城门突围,所以,我需要你们前往每一处。” 余庆点头:“好。” 沉默寡言的黑哥,在面临具体事务时,总是体现出极强的行动力。 不用齐平开口,他迅速划分队伍,众人各自领命,朝府外赶。 “对了,那你呢?”洪娇娇突然问。 齐平说道: “我回衙门,禀告司首,如果徐士升当真与蛮人勾结,对方身旁,也许有高手,我们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所以,你们要小心些,若是不敌,莫要强拦。” 洪娇娇愣了下,自信地扛起大刀:“担心你自己吧。” 说完,风驰电掣,纵马朝城门奔袭。 转眼间,一名名锦衣朝四面八方离去。 清冷的院落中,只剩齐平一人。 他亦未耽搁,跨上黄骠马,扯动缰绳,调转马头,朝镇抚司衙门进发。 …… 夜色更深了,他估摸着,已经快到凌晨。 湿润的夜风掀起他的衣袍,星星点点的雨滴,打在脸上,因为皇陵案,京都治安严密许多。 宽敞的街道两侧,只有迷蒙的万家灯火。 齐平快马疾驰,耳畔,只有马蹄哒哒的声响,忽而,胯下的黄骠马突然发出不安的嘶鸣。 竟违抗了齐平的命令,停了下来,黑亮的眸,不安地望向长街尽头,缓缓后退。 作为一匹经受过训练的,却从未经历杀伐洗礼的战马,它先于齐平,察觉到了冥冥中的危机。 “怎么了?”齐平一怔,左手安抚坐骑,心头警铃大作,右手按住刀柄,跨在马上,极目望去。 下一秒,瞳孔骤缩。 只见,在那寂静无人的黑暗深处,一道身影缓缓走来。 对方穿着灰色的袍,蒙面,步行,赤手空拳,似乎并没有携带武器。 然而,当这人出现的刹那,齐平心头,便升起强烈的警觉。 这一刻,齐平仿佛身处荒原,辛苦翻上一座山头,与狼王相遇。 源于生命本能的恐惧炸开,几乎要将他整颗心灵慑住。 就如同弱小的生命,遇到强大的天敌,不需要任何交流与试探,便会清楚察觉到力量的差距。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会声嘶力竭地告诉你: 跑!快跑! 没有任何犹豫,在看到灰袍人的瞬间,齐平双脚猛踏马镫,整个人朝后方翻滚。 人在半空,屈指一弹,打出一缕真元,黄骠马吃痛,嘶鸣一声,扭头逃窜。 而在此之前,齐平便已开启《奔雷劲》,气海内,滚滚真元化为怒涛,朝四肢百骸奔涌。 躯体内部,发出金铁轰鸣。 力量翻倍 反应翻倍 体力翻倍 …… 速度……翻倍! 齐平知晓,在这等强者面前,黄骠马的速度,完全不够看。 相反的,若骑马,他的腾挪闪避,乃至反抗的能力,都会受到限制。 所以,在万分之一秒的间隙里,齐平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最佳的反应。 抛下战马,燃烧真元,整个人化为离弦之箭,朝相反的方向,疯狂逃窜。 长街尽头,灰袍人竟也愣了下,似乎,完全未料到,这少年的反应,竟如此快速,又是如此……决绝。 “呵。” 他轻笑一声,心想,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多争取的一点时间,并不会改变结局啊。 灰袍人迈步,身后炸开气浪,朝齐平追赶开去,恰如,狩猎的丛林之狼。 与此同时,齐平搏命奔行中,两手,各自抓起一物,大的,是校尉腰牌,小的,是杜元春赐予的玉牌。 当真元渡入,两枚玉牌同时亮起,一缕缕微弱的元气“信号”,在道院镜湖,那座巍峨的高楼牵引下,传向夜空。 “求救!有人要杀我!” …… 内城,街道上,余庆正带着几名锦衣狂奔,突然,怀中腰牌急促震动起来,闪烁微光。 那是求救的信号。 余庆神情一变,心想,莫不是这般快,便有人遭遇了徐士升?可腰牌指引的方向,却令他疑惑丛生。 “大人……”一名锦衣见他停下,勒马发问。 余庆略一思忖,说道:“你们继续朝城门赶,我回去看看。” “是!” …… 镇抚司,后衙。 散值后,杜元春独自一人,用过餐饭,重新投入衙门折子、公文批阅的工作中。 对于执掌整座镇抚司衙门的最高长官,他需要盯着的,不只是京都一城,还有分散于帝国各大州府、江湖,乃至于帝国之外的密谍传回的情报。 都要经筛选,批阅,呈送皇帝。 这项工作无疑是枯燥的,好在,他最不怕的,便是枯燥。 当子时的更锣敲响,他放下折子,起身,舒展略显僵硬的腰背,旋即,吹灭书房的灯盏,迈步,走入隔壁的卧房。 杜元春的居所,没有侍女仆人,入夜后,值守的衙役也会离开,整个后院,便只有他一个。 卧房也很简朴,一桌一凳一床,一衣柜,除此之外,还有的,便只有两座衣架。 其一,用来垂挂那身黑红锦袍。 其二,挂着一袭青衫。 在过往的许多年里,他始终以第二套面目示人,直到一脚踏入庙堂,便改换了衣裳。 夜风里,杜元春掌灯,站在衣架旁,望着那一袭青衫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阵心悸将他从回忆拉回现实。 杜元春抬手,便见,掌心一枚玉符,呼吸般,急促闪烁起来。 “齐平……”杜元春眼神骤然凌厉,没有犹豫,他豁然转身,身后,双扇木门自行敞开。 穿黑红锦袍的镇抚使,大先生亲传弟子跨出一步,人,便已至院中池畔,杜元春抬手虚握。 那一方池水,突然荡起无数涟漪。 “嗡……” 奇异的嗡鸣震颤声中,一枚枚薄如蝉翼的剑片,自湖底,破水而出,飞至半空。 宛若有着生命的剑灵。 那银白的剑片,如风暴席卷,叮叮当当,瞬息间,拼凑成一柄完整的长剑。 长剑入手,杜元春锦袍猎猎,朝夜空一指。 下一秒,整个人,融入剑光,冲天而起。 子夜,大凶。 杜元春,飞剑横空。 第146章 人间逆流 逃! 大风吹卷全城,齐平身如离弦之箭,气海真元迸发,这一刻,他的躯体,仿佛成为了一台全功率发动的引擎。 燃烧的真元,令经脉胀痛无比,肌肉拉伸,血管皲裂,衣衫下,皮肤泛红,毛孔中,渗出点点的殷红。 那是将速度拉升到极致的体现。 温小红教给他这门秘法时,齐平想的是可战可逃。 然而此刻,他没有任何还击战斗的想法,恐惧驱使着他,搏命奔逃。 他不知道,那人是谁,但大体猜到,也许与徐士升,与他背后的蛮族有关。 “是蛮子藏在京都的高手吗?” 也许。 但眼下不是分析这个的时候。 人在面临危险时,往往会有两种反应。 一是惊恐万状,放弃思考,交给本能行事。 另外一种,是危机催逼下,大脑的绝对冷静。 不知是天赋,还是什么,这一刻,齐平狂奔中,脑子变得无比清晰,一切的情绪都收敛了,大脑以远超平常的速率运转。 “回溯?不,对方没道理预判我的出现,所以,大概率并非等待在这,而是在附近跟随,也许,在抵达徐府时,我就已被盯上,却不自知。 而假使回退,也回不到安全的时间点,反而会浪费起死回生的机会。” “那人很强大,也许是洗髓境,但绝对比我强大太多,正面对抗没有胜算,相反,若是对方不擅速度,我还有一线生机……” “余庆不知能否收到信号,但杜元春一定可以,那枚玉牌在京都内,都可以呼叫他,这里距离镇抚司已经不太远,只要我拖延一阵,就能活。” 思维仿若电光,于心海跃动。 齐平思考这些,只用了刹那,然后,他便感觉到了身后弥漫而来的气机锁定。 虽然没有回头,但武者对危机的预感,告诉他,那人并未被甩开,而是追了上来,而且,在不断接近。 齐平心头一沉。 意识到,对方的速度,比自己料想的更快,就仿如,当初林武被武功伯爵追杀。 前者同样开启秘法,施展出了远超引气境的速度,然而,仍旧被老伯爵不断拉近距离。 “这样不行,我不能跑直线!” 齐平眸光一扫,几乎拉出残影的双腿,微躬。 骤然弹起。 于前方建筑表面轻踏数步,此刻,他的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在墙上奔行,于电光火石间,转换方向,一头扎进一片建筑群。 “咦。”后方,灰袍人原本闲庭信步,看到这一幕,却是笑了。 面巾下,嘴角扯出一个嘲弄的笑: “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我?或者拖延时间?未免太天真。” 他当然知道,镇抚校尉的腰牌可以呼朋引伴。 但他同样知道,其一,呼叫的距离很有限,其二,他有信心,在任何人到来前,将少年杀死。 自信,源于绝对的实力。 灰袍人腾身而起,身法如青烟,与宛若困兽的齐平不同,脚掌轻点地面,仿若蜻蜓点水。 几个起落,竟未钻入巷弄,而是飘然跃上房屋建筑,双目扫视,宛若猎鹰搜寻野兔。 “找到你了。”他眼角溢出笑纹。 灰袍如斗篷般,炸开,朝下俯冲。 小巷内,齐平心头大恐,只觉死亡阴影如跗骨之蛆,饶是左冲右突,奋尽全力,试图用地形阻拦,身后的危机感,却愈发浓郁。 突然,身后传来空气爆裂声,他极限闪避,狼狈翻滚,却仍旧被一股真元气浪掀飞。 人在半空,头晕目眩,整个人“砰”的撞在小巷墙上,真元运转中断,一口鲜血喷出。 齐平颓然自墙上滑落,只觉浑身无一处不痛。 他瘫坐在墙根下,想要起身逃走,却惊愕发现,自己双腿,已覆盖浅蓝冰霜,僵硬冰冷,失去了知觉。 而在小巷的地面上,同样覆盖着一层浅浅的,白色的霜雪。 在寡淡的星月下,将阴暗的巷子,映照的稍微亮了些许。 那是术法的力量。 灰袍人,果然不只是纯粹的修行武师,更是一名真正的“修行者”。 “你……一直在跟踪我?” 齐平咳血,气息萎靡,似乎放弃了逃离,静等死亡。 灰袍人踩着霜雪,缓步走来,黑暗中,齐平看不到对方的模样,只看到一双略显惊讶的眼睛: “有趣,死到临头,竟还能这般镇定,果然,杀了你是有道理的。” 齐平问: “谁要杀我。姓徐的,还是他背后的人。” 灰袍人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 “江湖人都知道一个道理,就是,不要和死人废话。” 说话的同时,他身形逼近,将一把匕首,推入齐平的胸膛,干脆利落,毫无拖泥带水。 只是,令他有些难以理解的是,少年分明濒死,为何仍旧毫无恐惧绝望? 齐平的表情很平静,只是有些失望。 心想,电影里演的真他妈扯淡,谁说反派会在杀人前,得意洋洋,将一切真相和盘托出?自己怎么碰不上那么蠢的反派。 轻轻叹了口气,他抢在灰袍人刺入心脏,切断生机之前,呢喃吐字: “重来。” …… …… 六角巷,夜风吹得院落中老桃树倾斜,压着咸菜酱缸的滚木“咚”的一声掉落下来。 屋内,齐姝竖起耳朵,推开门。 顶风冒雨,搬来一块石头,将盖子重新压实,又检查了下地窖,扭头,将呜呜作响的晾衣绳上的木夹一一取下,这才重新回到屋里。 坐在桌旁,就着明灭不定的烛光与漏风的窗子,安静吃面。 突然,少女尖尖的眉头蹙了下,下意识,按了下心口,感觉有些刺痛,但更像是幻觉,只是一瞬,又消失了。 她有点疑惑,突然想到,后院那个和蔼的老先生说,熬夜伤身,顿时就警惕起来了。 起身铺床,准备早早睡觉。 恩,今晚不看小说了。 …… 皇宫,华清宫。 许是今夜的风儿甚是喧嚣,长公主失眠了。 躺在床上,瞪着床铺帷幔,黑夜里,她想着白天,与齐平的那次见面,两人的交谈。 想着蛮族巫师与妖族黑手,一片乱麻。 突然就很佩服起皇兄来。 自己只因这点小事,便难以入眠,皇帝却要处理那么多心烦的事,倒真还不如纯粹的修行者舒坦,可惜…… 轻轻叹了口气,长公主起身,没有唤宫女,披上外套,推门走到院中。 今夜风大,但影壁回廊,大大消解了这些,寝宫住处,更感觉不到多少,只有星星点点的雨滴飘落。 长公主裹着外衣,静静站在廊下,望天出神: “不知道,齐平这时候在做什么。” 就在这时候,突然,她看到,黑沉的夜幕中,升起一道银白的流光,划过天穹。 “何人御剑飞行?”长公主虽非修士,但见识广博,一眼看破,吃了一惊。 要知道,京都禁空,大凡修士,纵有飞天遁地之能,也得安静趴在地上,只有两种例外。 要么,是道院、书院,几位地位超脱的大修士。 比如某道绿光…… 要么,便是发生了紧急事情,朝廷高手出动。 “似乎是镇抚司方向,莫不是杜司首?”永宁素手攥紧,莫名紧张。 …… 不只是永宁,这一刻,皇城与内城部分区域,京都内无数强者,许多都察觉到了天穹中,那抹银色剑光。 惊讶之余,引起无数猜测。 “汪汪!” 道院内,某座小楼下,一只浑身金黄的柴犬趴在草丛中,无聊地打呼噜,突然,抬头朝剑光狂吠。 “闭嘴!叫什么叫!大晚上让不让人睡觉?吵死老娘了!”楼上,鱼璇机推开窗子,破口大骂。 “嗷呜嗷呜。”阿柴委屈地摇尾乞怜。 鱼璇机翻了个白眼,不搭理它,却也是酒醒了。 抓了抓头发,翻身,跃上小楼屋顶,盘腿坐着,手里变戏法般,多了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看向京都某处,啧啧称奇: “这是闹什么幺蛾子呢。” 然而,就在这时候,突然,整个世界静止了。 鱼璇机保持着嗑瓜子看戏的姿态。 楼下,阿柴摇动的尾巴定格。 风于此刻静止,时间停止了流动,道院,或者说这个世界,被按下了暂停键。 然后一切开始倒流。 拔地而起的剑光逆向回到了镇抚司,崩解,化为了一枚枚剑片,沉入春风亭湖底。 鱼璇机磕开的瓜子皮重新拼凑成原状,她起身,以怪异的姿态,返回楼内,窗子自行合拢,四仰八叉,躺在地上重新醉了过去。 长公主躺在床上,思考着白天的事。 齐姝重新回到了桌旁。 道院镜湖中央,危楼上,道门首座袍子上的阴阳鱼轮转,尝试抗拒那股力量,但失败了,只留下一声轻轻的赞叹: “时光啊……” “……啊光时” 时光长河于此刻逆流,世界回到了不久之前。 …… “哒哒哒。” 齐平骑马,奔行在内城的街头,夜风掀起他的锦袍,他恍惚了一瞬,然后,没有犹豫地拍向了腰牌与玉牌。 这一次,他还没有抵达与灰袍人相遇的那个路口,但却已经远离了余庆等人。 他获得了更多的时间,但仍不确定,是否可以等到援军的到来。 “咦。” 暗中,藏匿于周遭,尾随齐平,准备找到个更好的时机动手的灰袍人,愣了下,他隐约,感受到一股淡淡的元气波动传荡开。 而下一秒,就看到,原本奔行的少年校尉,突然拔马,拐入了一条巷子。 进入了他的视野盲区。 灰袍人一惊,虽然不知为何,但他确认,自己被对方发现了,有些惊讶,但并不慌张。 他有信心,用很短的时间,完成猎杀。 “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我?或者拖延时间?未免太天真。”灰袍人嗤笑,腾身而起,化作一缕烟,飘入巷中建筑屋顶,抬目四望。 很快,发现了奔跑的黄骠马,然而,马上,却没了少年。 …… 逃! 齐平疯狂逃遁,在巷中狂奔,他没有试图“藏匿”,比如躲在建筑中,以此避开。 因为,他知道那样毫无意义。 一名起码洗髓境的强者,岂会无法看破这等诡计?旁的不说,他便不信,这等高手,会没有类似“开灵符”的手段。 介时,黑夜根本无法为他提供庇护,只会浪费宝贵的逃命时间。 基于同样的逻辑,他也没有试图收敛气息,奔雷劲启动,人如过热超频的马达,疯狂运转。 只是这次,齐平没有试图借助障碍,而是很快,便从巷子另一头冲出,沿着大街狂奔,两侧建筑,于余光中向后飞掠。 上次的“死亡经验”告诉他,想利用地形拖延,是不成的,所以,他准备试验第二套方案。 “我的速度比他慢,但奔雷劲全开状态,只论速度,我不会弱于洗髓境界,这可以通过对比武功伯爵得出…… 综合战力,可以达到引气三重,最好的方法是拼消耗,且战且逃,我也许没法破开洗髓境的‘真元罡气’,但可以阻碍他……” 此刻,齐平没有任何情绪,心底一片冷静。 生死危机下,他的大脑屏蔽了一切负面的情绪。 意识抽离,有如一台冰冷的计算机,基于已有信息,敌我力量,试图计算出最佳的战斗方案。 “奔雷劲消耗太大,我需要补充……” 他冷静内视,发现气海内真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奔行中,他从怀里摸出玄色小瓶,弹开盖子,吞入一枚“回气丹”。 考功堂锦衣说,这枚丹药,可以迅速补充真元。 果然,丹药入腹,瞬间融化,一股冰凉的气流灌入气海,真元储备,重新拉升。 原本略减慢的速度,陡然恢复了极限状态,后方,灰袍人重新出现,锁定了狂奔的少年。 眼神中,溢开冰冷的笑意。 “找到你了。”他笑了笑,灰袍同样拉出残影,将身法速度,提升到当前境界的极限。 两人距离肉眼可见地,开始拉近。 显然,大境界的差距,并非单纯的秘法,可以弥补。 就如同,当初林武燃烧生命,也仍旧败给了武功伯爵。 “不要挣扎了,这样下去,即便我不杀你,你的身体,也会不堪重负,而废掉。”灰袍人甚至还有余力,将沙哑的声音,传入齐平耳中。 少年于弯道扭身,姿态如飞鸟,踩踏墙壁短暂凌空,手中,一杆青玉法笔点出: “放你妈的狗屁!” 天地元气,顷刻汇聚。 笔走龙蛇,铁画银钩。 “封”字诀,出! 第147章 刷新 封。 没有人知道,当齐平扭身,踩踏建筑高墙,身体扭转过来,凌空落笔的刹那。 在他的识海深处,那已然灰暗下去的沙漏下方,一杆虚幻的笔被激活。 仿佛被无形的手持握,做出与青玉法笔一般无二的动作。 对于这门术法,齐平从未懈怠,无数个深夜里,描摹书写的积累,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滚滚真元自经脉,灌入笔锋,瞬息间,一枚白色的“封”字勾勒完成。 也就在神符成形的刹那。 风停了。 是的,这一刻,灰袍人清楚感觉到,那无处不在的夜风,倏然停止,凝固,聚集。 在笔尖神符的牵引下,凝聚成了一道封死街道的“墙”。 空气之墙。 在这生死时刻,齐平没有选择封禁敌人,武功伯爵前车之鉴,他知道,对于这种跨越境界的高手,强行封禁,或许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从始至终,他想的都只是拖延时间。 “封”字炸开。 一座空气墙朝两侧蔓延,将两个人,分隔在不同的世界里。 这一笔,毫无保留。 齐平几乎耗光了所有真元,同时将含在口中的第二枚回气丹吞下,躯体轰鸣,没有任何犹豫,扭头狂奔。 灰袍人猝不及防,本能做出防御动作,可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到来,他的面前,只是多了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 他有些惊讶,也有些被愚弄的愤怒,覆盖冰霜的拳头,狠狠打出,双拳裹挟的真元在夜空里,炸出涟漪状的气环。 “咔嚓!” 很快的,空气墙表面,以双拳为中心,崩开粗大的裂痕,停滞的风重新开始流动。 两人再次拉开了距离。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短暂的几个呼吸间。 当齐平体内的真元只堪堪,恢复到六分之一时,奔逃中的他,再次感受到了身后逼近的死亡气息。 “来了……” 齐平心头一沉,有些苦涩。 空气墙的确完成了它的使命,但也只拖延了不到十息,差距太大了。 直到此刻,他才真切地感受到,面对更高境界强者时的无力与窒息。 “你跑不掉的。” 耳畔,再次传来沙哑的声音。 齐平的后背,汗毛倒竖,清晰察觉到冰霜的寒气。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被术法击中,然而,在直线的追逃大战中,他根本没有回头的机会,是个再好不过的靶子,除非……过弯…… 念头升起的刹那,前方再次出现了一道路口,与一堵墙。 并非偶然,是精确计算的结果,这一刻,京都内城对称的建筑布局,再次帮了他。 一如此前,凌空跃起,双脚踩踏墙壁,借力,以牺牲最少的速度换来回身的机会。 真元储备不够发动第二次“封”字符,齐平右手自腰间一抹,手腕抖转。 “嗖!嗖!嗖!” 三枚精铁飞镖呈现三角,电光般,朝灰袍人面门疾射。 然而,后者却竟并未闪避,只是挥起手臂,体表,真元覆盖,皮肤泛起金铁乌光。 灌注真元的飞镖,击中肉体,却竟发出“叮叮”的声响,被硬生生弹开。 如箭矢般,斜着钉入青石地板,炸开一个个浅坑。 二境洗髓,护体罡气。 灰袍人笑了。 在他看来,这少年已经是穷途末路,方才那枚神符,已经抽光了他的力量,如今,竟只能动用飞镖这等可笑的手段。 可他莫非不知道,洗髓境的防御有多强大? 想到这,他的眼中,流露一丝怜悯。 右手却已扬起,干脆利落,准备打出积蓄已久的一拳。 然而,就在这短促的一刻,他疑惑发现,那凌空与自己对视的少年,却竟没有任何慌乱。 仿佛,对反击的失败,没有任何意外的情绪。 而少年的左手,借助这短暂的空隙,从怀中摸出了一张折起来的白纸…… 灰袍人一愣,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下,突然升起危险感。 那是多年厮混江湖,经历无数生死磨练出的,对危机的预警。 来不及思考,他立即收拳,转攻为守,与此同时,齐平指尖喷吐真元,那张平平无奇的白纸,竟燃烧起来。 起初,只是一团星火。 眨眼间,那火焰撑开,形成了一道火焰圆环,如同打开的空间虫洞,又如一面圆盾,挡在两人之间。 隐约间,两人仿佛听到了马匹嘶鸣,战鼓擂动,万人的厮杀叫喊声。 这火焰之门,仿佛穿越了历史,通往一座消失在历史中的战场。 继而,一只枪尖自“门”中刺出,然后,是覆盖盔甲的战马,以及,马上骑士。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 场中两人清楚看到,一位难以描述的强大骑士自火焰之门走出,它的身体呈半透明状,出现瞬间,便锁定了灰袍人。 “护国神将!符箓神将图!” 灰袍人瞳孔骤缩,心头惊叫。 不明白,为何这等高阶符箓,会出现在锦衣少年身上? 另外,承载这门术法的,似乎是一张寻常的白纸? 不……这不是完整的符箓,他很快发现,面前的骑士身影虚幻,尾部残缺,比真正的“神将图”气息也弱了一截。 “为什么……”他心头升起疑惑。 然而,护国神将却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瞬间冲入他的身体,消失无踪。 在齐平的视角下,灰袍人宛若被“幽灵骑士”穿透,整个人,僵在原地,气息有了瞬间的坍缩,体表的护体罡气,也肉眼可见地衰弱下来。 “神识攻击,让他的真元运转出了问题!”齐平眸光乍亮。 这是他第一次点燃这张图,在前一秒,他都不敢笃定,究竟是否可以成功,但今夜,幸运女神临幸了他。 于绝境处,竟捕捉到了战机。 没有犹豫,齐平身体跌落的同时,右手按住刀柄,骤然……拔刀! 体内,恢复的少许真元疯狂燃烧,奔雷劲下,齐平一刀斩向敌人,然而,预想中的鲜血飚射并未出现。 在刀锋落下的瞬间,灰袍人坍缩的气息瞬间恢复,兜帽下,那双眼睛刺出冷厉,且后怕的光芒。 许是神将图未画完,也或许,是低配版的力量不足。 在短暂的眩晕后,灰袍人挣脱出神识战场,双手合拢,准确地将刀刃夹在掌心。 那挟裹着开山裂石力量的一刀,被死死钳制住,不得寸进。 齐平心头大恐,果断抛刀,折身遁逃,然而,迎接他的,是弥漫寒气的一拳。 “彭!” 这一刻,齐平仿佛被一截全速行驶的火车撞飞。 人在半空,四肢炸成血雾,旋即,又被冰霜寒气冻结,无边的痛苦席卷而来,他清楚感觉到,一股寒流钻入体内,疯狂破坏脏腑。 他的身体在死亡。 意识,也仿佛受到寒流的影响,变得无比缓慢。 世界变成了慢镜头,他清楚看到,自己摊开四肢,朝地面跌落,看到,灰袍人站在不远处,保持着挥拳的姿态。 看到,星光寥落的夜空里,一抹银白的剑光呼啸而来,速度极快,隐约间,他仿佛看到了剑光里,一角黑红锦袍,猎猎。 疾速放大。 然而……终究是来晚了一步。 只差一步。 他跌落在了地上,却没有感觉到痛苦,他的头颅歪到一侧。 于是,视野中,整个世界也颠倒过来。 要死了吗? 面对死亡,齐平的意识竟无比平静,虽然已尽了全力,果然还是不行…… 倒也不是第一次死亡,只是,好不容易重活一次,生活一点点变好,升职加薪……小妹马上要买新房子…… 真的好不甘心啊。 视野先是模糊,然后终于彻底黑暗了下去。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齐平仿佛听到了风中,传来更夫遥远的锣响: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子时,意味着,新的一天,开始了。 新的……一天? 齐平逐渐模糊的意识,突然跳动了下,黑暗中,他仰起头,“看”到一只巨大的,灰暗的“沙漏”,蓦然明亮起来。 照亮枯竭的识海。 冷却结束,技能刷新。 巨大的喜悦如潮水般涌来,齐平躺在黑暗里,在心中,无声嘶吼: “重来!” …… …… 人间再次逆流。 “哒哒哒。”齐平睁开双眼,发现自己骑在马上,夜风挟裹着水汽,吹乱他的锦袍与长发。 识海内,沙漏灰暗了下去,他第二次,恢复了全盛状态。 只是,根据经验,即便再次撑过零点,沙漏恐怕也无法开启第三次。 他试过。 人生,没有那么多bug可以卡。 他提前透支了明天的回档次数。 也就是说,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 “怕吗?” 齐平抚弄黄骠马的脖颈,轻声说。 仿佛在与马儿交谈,亦或者,对自己说。 黄骠马有些不爽地打了个响鼻,它觉得有些不安,但不知缘由。 齐平嘴角扬起笑容,自言自语: “就当你不怕了,记得等下,跑远一点,那么,我们再来一次。” 他抬起头,眯起双眼,奔向深邃的夜。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当第二次,来到那熟悉的路口,齐平果断激发了两枚腰牌。 拔马,朝熟悉巷子冲去。 他没有选择。 只有一腔孤勇。 而这一次,他没有更换“方案”,而是准备复刻上一轮的打法。 只不过,区别在于,有了上回的经历,这一次,他可以将每一个部分,完成的更好。 避开上次犯下的,许多个,微小错误,争取每一秒的时间。 更精确地计算回气丹的转化速率,从而将丹药的利用率,发挥到极限。 更果决地施法,预判敌人的反应,优化自己的攻击。 他要将一切瑕疵与失误剔除,抓住每一个关键点。 …… 黑暗中,灰袍人轻咦一声,化作青烟追来,没有任何变化。 在齐平的刻意引导下,一切开始重复上演,两人很快,沿着上次的路线,开始追逃。 奔雷劲……“封”字诀……抖落的飞镖……燃烧的神将…… 一切,都仿佛没有任何区别,只是,灰袍人越追,越惊愕,因为,他震惊地发现,前方少年的一系列动作,是那般的流畅。 是的,流畅。 只有这个词能准确形容。 齐平的每一次反击,每一个转折,甚至奔跑出的每一步,都行云流水,没有任何一丝丝犹豫、停滞。 就仿佛,他预判到了每一个意外的发生。 当他开始减速的时候,前方会自动出现一堵墙。 当他提起青玉法笔时,真元凝聚成的空气墙,完美的刚刚好,没有浪费一丝多余的力量。 当他扭转腰身,打出飞镖时,没有瞄准,仿佛心之所向,灰袍人自己主动撞上去。 极致的流畅,会生出极致的美感。 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灰袍人惊悚地意识到,在这场追逃游戏中,对方的每一个动作,都完美的不可思议。 这让他,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感,仿佛,掌控局面与节奏的不是他,而是那个“仓皇”的少年人。 不是他在追杀。 而是……对方,在牵着他走。 荒诞。 匪夷所思。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齐平堪称完美的微操下,这一次,又多拖延了近十息。 “该结束了!”长街拐角,当灰袍人挣脱了神将攻击,愤怒地抬起双手,夹住了那斩来的一刀。 并准备予以毁灭一击时,他愕然发现,那柄刀的背后,并没有人。 “人呢?”他疑惑。 然后,终于看到了早先拉开距离,正站在长街不远处,浴血喘息的齐平。 因为连续动用奔雷劲,承受高负荷运转压力,齐平身上,满是溢出的鲜血,浸透了衣裳,看着有些渗人。 然而,他的脸上,却扬起了灿烂的笑容。 “你不跑了?”灰袍人愣神,心头升起强烈的警兆。 “不跑了,”齐平咧开嘴,露出雪白牙齿,指向天空:“你看。” 灰袍人霍然抬头,脸色大变,眉心刺痛,只觉被一股强横的气机锁定,瞳孔中,一匹白练有如雷霆,自苍穹深处,横贯而来。 “轰!!” 一道剑气落下,夜风被撕裂,狂猛的气流朝四面八方炸开,齐平站立不稳,以手遮面,双脚犁地,被风压向后推去。 忽而,一只温暖的大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你受伤了。”杜元春皱眉,说。 齐平咧嘴一笑:“还死不了,老大。” 第148章 看好了,这一剑,起苍黄 老大。 夜风里,这位朝堂上最年轻的权臣愣了下,因为这个称呼,更因为,眼前少年笑容里奔涌的乐观与潇洒。 老大…… 已经好多年,没有听人这般称呼自己了,杜元春恍惚了下,眼神突然变得温暖起来,但面上,却板起脸来: “叫师兄。” “啊?”齐平有点懵。 然后,突然想起了在书院山下,两人同乘马车的那一晚,心想,按照书院那边论,的确可以叫一声。 他还不知道,杜元春是大先生的入室弟子。 “师兄。”齐平擦了下嘴角的鲜血,笑容灿烂。 杜元春笑了起来,掌心,喷吐出温热的真元,替齐平压下体内躁动的力量,旋即自袖口丢出一粒白色丹丸: “吃了它,养伤的。” 齐平接过:“接下来……” 杜元春拍了拍他的肩膀,迈步将他挡在身后,朝长街剑气中心走去: “接下来,交给师兄我。” “叮!” 金属摩擦声中,齐平才发现,中年男子黑红锦袍下,另外一只手,握着一把剑。 剑身匀称,色泽银白,仿佛天上明月,剑尖划破青石路面,分明没有用力,只凭借剑刃本身的锋利,便切开了长长的剑痕。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杜元春的剑。 狂猛的剑气肆虐于长街中央,但终究有消去的时候,那名灰袍强者并未被这剑气杀死,但显然也极为狼狈。 齐平退后数步,将丹丸吞入腹中,几个呼吸间,身体便温暖下来。 毛孔中不再流血,破碎的经脉开始修复,他有些惊讶于这个世界丹药的神奇,但并不知道,这枚看似寻常的丹丸,何等珍贵。 他只是抬起头,望向前方。 风中,传来远处的密集的马蹄音,与兵器碰撞,那是附近巡逻的禁军在赶来。 可他们终究也只是这场戏的配角,不,观众。 “咳咳……” 烟尘散去,灰袍人保持着防御的姿态,站在原地。 身上的袍子多了许多道裂口,溢出少许血液,却似乎,并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 杜元春扬眉,有些意外,即便那一剑只是匆忙赶路中,随手一击,但也不该只有这点伤害。 他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人,并不简单。 “……杀剑。” 灰袍人咳出一口血痰,惊悸震撼,不明白,杜元春为何会第一时间赶到。 然而,许是今晚齐平已经给了他太多惊疑震撼,此刻,很快调整了心情,望着那一袭黑红锦袍,语气复杂地,吐出这个词。 杀剑……是剑的名字吗,感觉不像啊,更像是人的外号……齐平疑惑想着。 便听杜元春平静道:“你认得我。” 灰袍人笑了起来,没有试图逃走,这一刻,他抛下了躲在角落,默默恢复的少年,冷肃的眸里,只剩下镇抚使一人。 “认得,当然认得,江湖里,谁能想到,当年的青衫剑客,威名赫赫的‘杀剑’,如今成了朝廷的走狗?做起了大官?” 杜元春面无表情,目光,在他身上覆盖的薄薄冰霜停顿了下,说: “寒霜剑的绝学,你是他什么人?” “那是我师父。” 杜元春“哦”了声,点评道:“你比你师父差的远,剑招学的不到家。” 灰袍人怒了,感觉受到了侮辱。 寒霜剑……作为武林修行者中,颇为有名的门派,也曾无比辉煌,直到多年前的一天,一名年轻的青衫剑客找上门来,与他的师父立下生死斗。 老寒霜剑只撑了三剑,便重伤败下阵来,从此郁郁,门人凋零。 这当然只是江湖恩怨里的,俗套而无聊的一节,同样,也是“杀剑”无数场比斗中,平平无奇的一场。 但对亲历者而言,却是全然不同的记忆。 “我今日倒想领教下,曾经的杀剑,在朝廷苟且了这些年,还剩下几分本领。” 灰袍人恶狠狠地说,手自腰间,拔出一柄缠成腰带的薄剑。 杜元春说:“我是神通。” 灰袍人笑了,身上气息蓦然一改,灰袍下,肌肉隆起,身形暴涨了一圈,淡淡的血气弥漫开来,气息呼吸间,节节攀升。 天地元气混乱起来。 黑夜里,响起“咔嚓”一声,仿佛打破了某道枷锁。 夜风掀起他的兜帽,扯碎面巾,露出一张无甚特殊的中年男子面孔。 齐平心中大呼卧槽,狂化……又见狂化。 那强横的气息弥漫开,压得他呼吸不畅,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河宴的那个雨天,趴在小楼屋脊上,感受到黑云压顶的窒息。 神通! 他是神通! 齐平大脑空白,心中是无限的庆幸,如果此前,灰袍人便解开神通战力,他无论如何,都撑不到杜元春的到来。 至于为何压制力量,倒并不难想,回忆下林武的惨状便知,这种强行破入大境界的秘法,代价不容小觑。 灰袍人岂会只为了杀自己,便动用? 可眼下,对方遇到了杜元春,一位真正的神通境,所以,他再也没有选择,只能做殊死一搏。 “神通……”长街中央,黑红锦袍的洒脱剑客扬眉,声音低沉: “你也加入了不老林。” 他的语气很肯定。 似乎,确凿笃定,这种秘法只有那个神秘的江湖组织才懂得。 灰袍人气息攀升,脚下的寒气向四面八方蔓延,将青石地面,覆盖成白色霜雪。 “我知道你在调查我们,击败我,我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他面带嘲弄说道。 “咔嚓咔擦”声里,手中的细剑表面,一节节,绽放璀璨的蓝色冰花。 齐平心头凛然,果断后退。 在这种层次的战斗中,余波都足以伤到伤重的自己。 与此同时,他的耳畔,却响起了杜元春的声音: “还记得,上次我与你说的话吗,此案里,你做得好,我便送你一场机缘,等下,看好了。” 机缘? 看什么?齐平张了张嘴,想问,可这时,灰袍人动了,他举起了手中的软剑,直直地朝前方刺来。 没有疾如幻影的身法,没有刀兵相交的碰撞。 只是凌空的一刺。 不知是否为错觉,这一刻,时间仿佛都放慢了许多倍,剑尖笔直地刺在夜幕里,空气都被冻结了。 “咔嚓……” 仿佛隆冬降临,夜风中,那些许零落的雨滴,瞬间凝成了雪花。 飘飘洒洒,纷纷扬扬。 寒风冷彻透骨,齐平一个激灵,惊愕发现,自己的靴子边缘,有浅浅的霜雪吹卷过来。 一剑成霜。 这不是他印象中的武道战技。 这是神通领域的战斗方式。 齐平突然醒悟,为何在修行世界,神通是一道最关键的门槛,以往,他单纯认为,是神通境界的神异远超前两境。 掌握的术法更强大,身体蜕变的更强。 如此而已。 就像河宴那场简短的碰撞,但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错了,神通的强大,并不只在于这些。 更在于……当踏入神通境,修行者的战斗方式,与此前,截然不同。 “神通”并非术法,而是……一举一动,皆为神通。 这一刻,齐平的眉心抽痛了下,他仿佛被寒气所迫,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低头,用手掌覆盖面部。 下一秒,他抬起头,将双眼,从指缝间暴露出来,目光灼灼地望向前方战场。 没有人注意到,在他的双瞳深处,蓦然浮现出神符笔的虚影。 这杆天阶法笔,抬起笔尖,藏在齐平的瞳孔中心,借助他的双眼,尝试记录寒霜剑的神通真谛。 “哼。”然而,就在此刻,身披黑红锦袍的镇抚使冷哼一声。 雄浑的真元,以他为中心,朝两侧荡开。 于是,那覆盖霜雪的青砖上,出现了一道笔直的剑痕,仿佛一条界限,任何一片雪花,都无法逾越雷池。 齐平双瞳熄灭,神符笔隐藏。 身周寒意消散。 杜元春替他挡下了这些寒意。 下一秒,灰袍人的身边炸开气浪,整个人,毫无道理地,以违反物理规律的方式,如炮弹般疾射而来,手中细剑,直指杜元春面门。 快。 极致的快。 然而,面对他这凶悍的一剑,杜元春却毫无惧色,眼角眉梢,一如既往磊落洒脱,平静淡然。 他举起了手中的剑。 这只是个普通的动作,甚至于,他抬剑的速度,慢到齐平可以清晰把握剑刃划破夜风的轨迹。 这么慢的剑,如何挡得住对方? 齐平心头不禁升起疑惑,然而,当这柄银色的长剑抬起的刹那,整片天地,突然翻转了。 天变成了地。 黑变成了白。 快变成了慢。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颠倒了过来,这当然不是真实发生的,而是神通术法干扰了人的精神。 齐平眼瞳深处,神符笔虚影第二次浮现,这一次,更清晰,更激动,更雀跃。 尝试用笔锋,临摹下,杜元春剑锋的轨迹。 于是,齐平仿佛看到,在自己的识海深处,神符笔的笔锋,画出一道优美玄妙的痕迹。 那是神通术法的本质。 在古老的年代里,它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道痕”。 “我这一剑,名为‘苍黄’,苍指青色,黄指黄色,所谓‘苍黄’,乃事物变化无常。 身为修者,当于无常中,寻觅有常,即,寻找事物本质的规律,如对敌,便要寻到对方剑招的薄弱处,予以重击。” 耳畔,响起杜元春的声音。 那是这位神通强者,借助剑招的力量,将这段话,传递进齐平的脑海。 苍黄……齐平愣了下,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杜元春说的“机缘”是什么,他在借这灰袍人,演练剑诀,给自己参悟的机会。 “仔细看,能学到几成,就看你造化了。”杜元春说。 齐平感受着识海中,神符笔描摹的痕迹,心想,自己这算不算作弊。 说来慢,实则快,这一切的变化,只发生在短短一瞬间。 当杜元春剑起苍黄,悍然杀来的灰袍人遭受神识攻击,剑招短暂一滞,而银白长剑,准确捕捉到了这一记剑招的薄弱处。 “铛!” 剑与剑彼此碰撞,炸开雷鸣般的轰响,狂风吹卷,长街上的霜雪,呈现出圆环的形状。 灰袍人倒飞出去,竟比来时更快,与其说,是两柄剑的碰撞,不如说,是两位神通境磅礴真元的对撞。 杜元春黑红锦袍如斗篷般掀起,猎猎如旌旗。 灰袍人剑归守势,双脚犁地倒退,滑出十几米,鞋底在刺拉拉的裂响里,破碎开,脚掌在白色的霜雪上,留下两道触目静心的红痕。 “啊!” 这时候,周边街区的禁军们,终于赶到,披坚执锐,气势汹汹进场,可当看到街上的一幕,所有禁军瞬间失声,为首者面色大变,惊呼: “神通!” 于身周,生出异常气象,是神通境的典型特征。 更不要说,那狂暴紊乱的天地元气,远非洗髓境交手可以产生。 “是杜镇抚……”有人认出那黑红锦袍,不禁再次变色,想起了方才望见的,那划破长空的银色剑光。 然而,无论场中的两名强者,还是站在角落,双目灼灼,死死盯着战场,沉浸感悟中的少年,都完全忽视了他们。 对于禁军的到来,置若罔闻。 “封锁街道!”禁军头领喝道,手忙脚乱,开始用腰牌传讯,呼叫支援,却没有上前,参与战斗的打算。 神通的交手,不是他们这些虾米能参与的,所谓的“封锁”,也不是为了阻拦两人,而是防止不明真相的弱者靠近。 “咦,那人怎么回事?”有禁军看向齐平。 尝试呼唤他赶紧过来,却没有反应。 一名禁军咬了咬牙,冲上去拽住那浑身浴血的少年手臂,想将他再拖远一点,这里虽然在战圈外,但还是不大安全。 可就在此刻,场中情形突变。 那一剑落败的灰袍人不甘地狂吼一声,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杜元春的对手。 师父不是,自己也不是。 庙堂或许消磨了“杀剑”的凶性,可仍不是他能战胜的。 伪神通,终究,不是真正的神通。 想到这里,他心中再无一丝侥幸,气息猛地坍塌,所有情绪收敛,所有真元凝聚,就如山崩海啸来临前,海水会先退潮。 这一刻,场中所有人,心头皆生出强烈的警兆。 就连杜元春,也蹙起眉头,似乎意识到对方的打算,低沉吐字: “后退!” 可晚了。 下一秒,灰袍人身躯炸响,那覆盖长街的霜雪,突兀……燃烧起来! 第149章 生死之间,齐平的剑 燃烧。 黑暗的长街上,白色的霜雪突兀燃烧起来,并非是火焰的赤红,而是浅蓝色。 同样的,也没有炽热的温度,只有冷。 这一刻,整片街区的温度迅速下跌,无论站在角落的齐平,还是那一众神情紧张,披坚执锐的禁军兵卒,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霜雪燃烧成浅蓝的火焰,火借风势,一个呼吸间,便成了燎原之势。 杜元春蹙起眉头,第一次有了凝重的情绪。 磊落洒脱的眉梢上扬,显出凌厉的意味,一股杀气自黑红锦袍下弥漫开来。 他凝视着火焰中央的灰袍人,此刻,对方本就破烂的袍子彻底破碎,一片片,燃烧,飘落。 那袍子下,青筋虬结,膨胀的躯体,如瓷器一般,裂开了蛛网般的裂痕,而那裂痕处,显出殷红的血液。 这一刻,这不知名神通,以燃烧生命为代价,将力量,再次提升。 脚下,火焰卷起有如涟漪状的火浪,向四面八方席卷。 杜元春的衣袍上,渐渐染上白霜,复又熄灭,仿佛在进行某种对抗。 然而,几次抗衡后,他的衣角终于不可避免燃烧起来。 “走啊,走啊!”身后,禁军们回过神来,惊呼后退。 齐平身旁禁军拉他,可齐平双腿却仿佛扎根在了地上,置若罔闻。 他专注地凝视着前方,目光涣散,仿佛走神了。 眼瞳深处,神符笔一次,又一次临摹剑痕,而一丝丝,玄之又玄,难以形容的体悟,也逐渐沉入心底。 如果有修行者在场,便会惊讶地发现,齐平竟在这战场上,沉浸在了神通术法的感悟中,这种状态下,人对外界的感知极度迟缓。 禁军大急,见拉不动,便准备放弃,自己逃走,而就在这时候,所有人耳畔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剑鸣。 剑鸣。 不由自主的,人们的目光投向了杜元春手中的剑。 在火海中,银白的剑身,倒映出冰霜的色彩,人们惊讶发现,那看似平整光滑的剑刃上,竟是紧密咬合的纹络。 此刻,长剑徐徐划过衣摆,“嗤”的一声,那燃烧的锦袍衣角,被整齐地切断,旋即,剑身上扬,朝前方刺去。 澎湃真元倾注下,嗡鸣震颤的剑身,仿佛承受不住力量,骤然崩解。 化为无数薄如蝉翼的剑片。 杜元春一剑化千。 一道道银灰色的剑影发出低沉、尖锐的鸣啸,“嗤嗤”地划破空气,如蜂群,又如金属风暴,朝前方席卷。 而灰袍人也毫无闪避地,一头撞来。 “叮叮叮叮……” 夜风中,骤然响起密集的金铁撞击声,挟裹真元的剑片,编织成了一张绵密而锋利的大网。 而灰袍人在网中穿梭。 剑刃与罡气撞击,炸开宛若星辰的金芒,很快,罡气被破,“叮叮”声,变成了“噗噗”声。 每一剑,都有一片血肉被削下来。 如果将画面镜头放慢,可以清楚看到,一块块血肉与剑片横飞,灰袍人旋转着,手持寒霜剑,朝杜元春杀来,身体却一圈圈“小”下去。 宛若遭受凌迟的死囚,而那张金属编织的大网,也一点点变得薄弱。 当灰袍人终于抵达杜元春近前的时候,他只剩下一副残破的骨架,整个身体,只有头颅还保存着血肉。 杜元春皱眉,有些不安。 对方燃烧生命的一击,的确凶悍异常,但……却比他预想中更弱。 仿佛,对方的攻击,未尽全力。 他感觉,自己可能忽略了什么。 “你……”他吐字开声。 下一秒,便见灰袍人的脸上勾起一个得逞的笑容,眼中,满是戏谑。 杜元春突然想到了什么,豁然扭头。 目光投向身后,只见,无比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被金属风暴切割抛飞的血肉,竟不知何时,彼此聚合,拼凑成了一具怪异的无头“身体”。 绕过了他的防御圈,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来到了他的身后。 原来,方才的攻击,只是“佯攻”,对方真正的目的,从来不是他,而是……齐平! 是的,这一刻,当血肉怪人凝聚完成,没有任何迟疑,如箭矢般,朝远处,怔怔出神的少年杀去。 快若惊鸿。 原来,灰袍人在第一轮交手后,便意识到,即便燃烧生命,也无法杀死杜元春,更无法逃离。 既然如此,他选择用最后一击,将那个导致他深陷绝境的少年杀死。 “闪开!” 杜元春脸色大变,心神一转,余下的不多的剑片,震颤嗡鸣,呼啸而来,试图驰援,却被灰袍人头颅撞开。 “小心!” 远处,禁军后方,一匹奔马疾驰而来,马上的,正是余庆。 饶是全力赶路,可直到此刻,也才姗姗来迟,看到的,却正是这一幕。 余庆双脚重踏,战马悲鸣跪下,人则借力,越过禁军头顶,朝齐平扑去,试图救援。 然而,太迟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无论杜元春,还是余庆,都已经来不及,更不要说,那些惊呆了禁军。 在所有人注视下,拼凑起来的血肉怪人瞬间抵达少年身前,探出两只锋锐的,宛若猛兽的利爪。 而少年仿佛吓傻了,呆呆站着,连带身旁的那名禁军一起。 完了! 众人心头同时升起这念头,本就重伤的齐平,如何能抵挡住对方蓄谋已久的绝杀? 杜元春脸色灰败,心中满是愧疚与羞恼,不知如何与老师交代。 余庆飞在半空,那张黝黑的脸,一片苍白。 然而,就在这关键一刻,众人,突然听到一声清脆悦耳的拔刀声。 没人注意到,齐平的手,何时攥住了身旁禁军腰间的刀柄。 此刻,众人只看到,黑暗中,划过一道精锐灿亮的刀芒,本在走神的少年,双目清亮纯粹,眼底,神符笔虚影一闪而逝。 齐平双手持刀斩出,奔雷劲下,气海内,重新充盈起来的真元,喷涌而出。 “嗤!” 黑暗中,划过一抹银色的细线。 那是玄奥难言的轨迹。 苍黄剑诀。 这一刻,齐平以刀代剑。 一剑风雨,起苍黄。 天翻地覆,无穷变化。 血肉怪人动作瞬间停滞了一瞬,仿佛血肉间的“联系”被阻断,而齐平在剑诀的指引下,准确捕捉到了,敌人最薄弱的地方。 一刀斩出。 “噗!” 画面静止,风都停止了流动,无数道视线中央,齐平身体前倾,双手持刀,刀尖斜斜,垂向地面。 高大的血肉怪人于他身前伫立,做出扑杀的动作,“胸前”,浮现出一道垂直的细线。 “咔嚓!”禁军的普通钢刀无法承载真元力量,轰然崩碎。 血肉怪人胸口的殷红细线扩大,没有骨架的肉山,居中裂开,被切成两片,软软,堆在地上。 远处,那唯一的头颅,双眼也黯淡下去,彻底气绝,眼底,是无穷的愕然与难以置信。 …… …… “啪啪啪。” 道院,某座小楼屋顶,衣衫褴褛,身材下作的鱼璇机,丢下瓜子,拍起手来。 仿佛看了一场精彩的大戏。 “好看!真好看!技术活儿,当赏。”鱼璇机学着酒楼里纨绔的台词。 剑眉下,星目透亮,仿佛跨越遥远距离,望见了内城长街上,那精彩的一幕。 “可惜,糟老头子不让老娘出去,好烦。”鱼璇机拍手叫好后,又愁眉苦脸起来,好看的细眉,皱成八字。 “汪汪汪!”楼下,再次传来阿柴的犬吠。 鱼璇机抻长脖子,怒骂楼下舔狗: “说了不要叫,你还叫……” 说着,她愣了下,发现阿柴四肢着地,面朝南方,龇牙咧嘴,发出警告的咆哮。 鱼璇机眨眨眼,收敛了女流氓的混不吝姿态。 站在小楼屋脊顶端,一双赤足,踩着冰冷的青瓦。 夜风下,潦草衣袍抖动,黑色长发飘舞,眉心一点莲花印记亮起,目光投向茫茫暗夜,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 京都外城,南城门外,一辆马车通过小门,行驶出来,沿着官道,朝一处私人码头赶去。 车厢内,富家翁打扮的徐士升坐在凳子上,感受着马车的颠簸,黑暗里,脸上有些焦躁不安。 “还有多远?”他问。 驾车的管家忙道:“老爷,到了。” 马车减速,徐士升深吸口气,急不可耐地掀开车帘,看到稀薄的星月下,前方黑暗里,反射出白光。 那是桃川河的水面。 京都附近,除了朝廷把持的码头,还有一些小型的私人码头,往往荒僻破败。 鲜有人烟。 这时候,却成了最好的交通方式,徐士升还不清楚,奉通牙行已被齐平查封,但他知晓,最多撑到天亮,自己举家逃离的消息,便掩藏不住。 若是有可能,他并不愿如此,起码,不至于这般匆忙。 但上级传来的消息,说镇抚司已查到雷击木与蛮商船只,最多一两日,拦截商船的官兵死亡消息,便会传回京都。 届时,作为商行的靠山,他很可能被逮捕审查。 无奈之下,只好连夜遁走。 “老爷,小心点。”管家小声说着,一鞭子抽打马匹,令其自行拉车前行。 旋即,两人沿着小路向下,在芦苇中,寻到了一截破烂的桥,河边,停泊着一艘小舟。 船头,悬挂着一盏防风油灯,于夜风中,明灭不定。 “你就是来护送本官离京的?”徐士升登船,看向船舱里,盘膝打坐的人影。 那是个披着黑色袍子的人,看不清样貌。 闻言,黑袍人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是。” 徐士升皱眉,有些不满,说道:“那还等什么,不赶紧走?本官可不懂操船。” 黑袍人说道:“不急,还有人没来。” 徐士升疑惑: “你说去寻本官的,那名灰袍武师?他说另有一些事处理,难不成,还要等他?夜长梦多,你们纵使身手高强,但京都强者如云……” 黑袍人摇头,站起身。 就只这一个动作,漫天星斗,便全然被遮蔽了,黑云压城,天地间,再无光亮,唯余船头一盏灯。 磅礴气息,冲天而起。 徐士升恐惧跪倒,黑袍人面朝京都,仰天长啸。 下一秒,京都,醒了。 第150章 师侄,好久不见 时隔数日,沉睡中的京都再次梦醒。 不同于雨夜贯通天地的雷光,这次,是一声低沉的啸声。 啸声混杂在风里,呜咽幽咽,仿佛从地狱归来的恶鬼,清晰地传递进无数民众的耳中。 南城,六角巷里。 齐姝躺在黑漆漆的床上,默默数羊。 这是齐平教给她的方法,说这样可以快些入睡,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羊和睡觉有甚么干系。 “一只羊……两只羊……一百零一只……” 突然,一道幽咽的呼啸,自门窗缝隙钻进来,齐姝“啪”地撑开眼睛,不困了。 整个人缩在被子里,两只手死死攥着被角,警惕地望向窗外。 一片漆黑,只有风吹得窗纸哗啦啦响。 脑海中,一些古老的民间恐怖故事不由自主,钻了出来,由是,愈发害怕。 他想喊大哥,这才想到,齐平今晚在衙门,还没回来,想了想,她试探地喊道: “范贰?你听到什么声音没?” “啊!” 隔壁,范贰公子撅着屁股,缩在被子里,吓得瑟瑟发抖,猝然听到女声,吓得惊叫起来。 齐姝:“……” …… 内城,亲王府。 安平郡主已经睡着,却突然被惊醒,整个人迷茫地从床上坐起来,凌乱卷曲的头发,垂在精致小巧的耳朵旁,洁白圆润的肩膀暴露在空气里。 她扯起嗓子,颤声问:“怎么了?” 她发现,伴随奇异啸声出现,府中,陡然明亮起来,有人影飞掠至院中,传出刀剑摩擦剑鞘的声响。 “郡主且安心,城外有些许异常。”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安平眨眨眼,听出来,那是王府高手,一等侍卫长的声音。 异常? 安平激动了,又害怕,又想凑热闹。 亲王府的强大防御给了她底气,于是,郡主飞快穿了衣裳,踩着绣金线的鞋子,推门走出,惊讶发现,府中不少下人惊动走出。 景王与王妃也披上衣服,站在廊下,气质温婉的王妃望见女儿,招手让她过来。 “母妃,父王,刚才是风声吗?好可怕。” 安平咋咋呼呼凑过去,说着可怕,脸上却看不出分毫。 面容俊朗的景王皱眉,望向城外黑云,说:“是人。” …… 皇帝寝宫,身材修长,风仪翩翩的皇帝陛下今夜宿在胡妃宫中。 灯原已熄灭,在进行了古老的游戏后,躺下酣睡,忽而,宫闱房檐下的铃铛发出急促响声。 窗户上,灯光亮起,两道人影起身,披衣下床,急匆匆推门出来。 皇帝陛下穿着明黄色丝绸睡袍,长发披散,身后,千娇百媚的胡贵妃一袭红裙,妖冶异常。 “城中何事?”皇帝问。 院外,一名名大内高手自阴影中走出:“禀陛下,京都南城郊方向,有强横气息,恐在神隐境界。” 神隐,乃凉国修行体系中,第四境的名称。 引气、洗髓、神通、神隐、神圣……乃修行五大境界。 神隐……放眼天下,数量也不多。 只在神圣领域之下,乃是真正的,可以镇压一州的强大生命。 京都郊外……神隐强者到来? 皇帝怔了下,神情凝重起来,却并无任何慌乱。 京都作为帝国中心,莫说是一名神隐,即便是神圣领域的顶级强者到来,有首座出面,配合传国玉玺,也有自信将其击退。 只是…… “是谁?又意欲何为?”皇帝不解,心想,莫非是皇陵案的后续? 在他身后,一袭红裙的胡贵妃美眸闪动,也有些疑惑起来。 一时间,不只这里,京都那些有强者坐镇的地方,皆生震动。 华清宫内,望着飞剑忧心忡忡的长公主惊讶无比,心想,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竟接二连三,引发强者异动。 相比下,绝大多数的京都百姓,反应倒并不很大,多数人,都未将这呼啸与超凡强者联想起来,只以为,是风声。 毕竟,今晚的风,真的很大。 …… 书院山下种着一片竹林。 此刻,夜风穿过林海,那青叶,便如海潮般涌动起来。 零散的雨滴飘落下来,打在空荡无人的青坪上。 当啸声降临,漆黑的校舍一间间明亮起来。 元周与雀斑女孩等学子惊醒,穿上衣服,结伴跑出屋来,聚集在书院核心大讲堂外的广场上,三三两两聚集,望向西方,那彻底遮蔽星月的黑云领域,议论纷纷: “那是什么?” “好强的元气波动。” “难道是有什么强者到来,这般大的动静,寻常神通境都引发不出的,莫非……是神隐?” 学子们说着,惊讶又疑惑。 到底是帝国第一书院的修行者,虽然这些尚未“毕业”的学子修为都不算高,但眼力是有的。 故纸楼内,屋门打开,鼻梁上架着水晶磨片眼镜的禁欲系女先生走出,怀里,抱着橘猫。 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怀中的猫镇守有些炸毛,一跃而起,犹如幻影,来到故纸楼顶,脊背高高拱起,发出无声咆哮。 抱朴楼内,已经许久未下楼的,邋遢的五先生推开窗子,站在楼上的小阳台上,乱糟糟的头发和胡须,在风中凌乱地飘着。 手持折扇,疯魔了数日的席帘在风中显出身形,没了轻浮与嬉笑,只有凝重与疑惑。 眨眼间,书院六位先生,除了不在书院的老四外,已至其三。 “先生……那边出了何事?”有学子问。 无人回答。 突然,有人看向讲堂方向,惊呼:“大先生也来了!” 一道道目光望去,黑暗中,巍峨的书院讲堂之上,那处凸出的,俯瞰学院的平台上。 身披儒生长袍,头戴高冠,面容古板威严的大先生负手而立。 缥缈浩瀚的元气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开,似乎与远处黑云,遥遥相望。 众学子变色,许多人,第一次看到大先生全力释放气息,有人振奋起来,知晓,大先生同样是一位神隐境界的强者。 “尔等守护书院,护佑学子,老夫去去便回。”威严的声音浮现于众人耳畔。 下一秒,大先生张开双臂,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虚幻。 旋即,他分解为了一枚枚金色的文字,朝着信息洪流的存在形式转变。 诗词文章是由文字拼成的,当无数文字聚集在一起,便成了“诗云”。 此刻,大先生化为“诗云”,身体崩解为无数信息溪流,自讲堂上向下流淌。 金色的信息洪流流经广场,卷过青坪,在年轻的学子们惊愕的目光中,在人群里穿梭。 再然后,以恐怖的速度,朝着山下,以及远处的原野流淌。 若是将视野拉高,自天空俯瞰,便会发现一幕奇景,漆黑的京郊,无数金色溪流,以不同分支的形式,于大地上流淌,无物可当。 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它们便出现在了桃川河上,那荒僻的码头前方,一股股信息洪流向天空汇聚,凝聚成人形的“诗云”。 继而,转换为真实的大先生。 黑袍人安静地立在船头,身边,是忽明忽暗的灯,悠然地望向老者,笑了笑: “不错,竟已达到这一步了么,当年师兄的判断果真奇准,如你这般,若真能踏入神圣领域,未必没有走上一代院长道路的可能。” 大先生神情微变,失声:“是你!” 黑袍人扯下兜帽,露出没有眼耳鼻,只有一张嘴的诡异脸庞,他“微笑”道: “好久不见,师侄。” …… …… 京都内城,长街上,当禁军佩刀崩碎为无数碎片,血肉怪物裂成两堆死肉,场间的气氛一下安静下来。 禁军们鸦雀无声。 余庆从半空跌落,踉跄了下,本能稳住身体,张着嘴,吃惊地看向前方。 风里,一枚枚灰色的剑片呼啸而来,盘旋飞舞,却没了攻击目标。 一袭黑红锦袍的杜元春,眯了眯眼,迈步,呼吸间来到齐平身前。 抬手,剑片摩擦,抖落剑火,将地上还在本能蠕动,尝试重新“聚合”的血肉点燃,烧成焦臭的灰烬。 确认补刀完成,危机解除,他才重新看向拄着膝盖,大口喘气的齐平,语气复杂问道: “起苍黄?” 虽亲眼看到,但他仍有些难以置信。 齐平额头上,大滴的汗珠滚落,将脸上的鲜血冲刷出白色的沟痕。 他一副虚脱的模样,将最后一颗回气丹吞进肚子,吐了口气,咧嘴一笑: “只学到了皮毛。” 不是谦虚,是事实,虽然神符笔在脑海中,将“苍黄剑诀”复制了个七七八八,但当齐平真的尝试,施展出来,发挥出的效力,又打了一层折扣。 还是不太熟练,第一次,没经验。 可这话落在杜元春耳中,让这位堂堂镇抚使,也不禁有些失语。 心想,我当然知晓,你没有完全掌握,但只方才那一剑……呃,一刀,虽比他施展差些,但俨然,已摸到了关键。 而完成这个过程,齐平只用了如此短的时间。 虽然知道齐平的天赋很强,无论是修炼本身,还是感悟术法,但当亲眼目睹,他仍旧觉得有些不真实。 齐平这时候,心中只有庆幸,不过,许是今晚他实在经历了太多次生死,这时,竟也没多大心理波动……恩,习惯了。 不过方才这一招,的确凶险。 齐平也没想到,那个“寒霜剑”临死前,竟还执着地,要将他带走,好在,那坨血肉终究,并非真实的人。 没有气海,也没有完整的经脉,换句话说,血肉怪物虽大约有“洗髓境”的实力,但却没有“护体罡气”。 并且,因为是由血肉自行拼成的,所以,整个躯体非常松散,漏洞百出。 当斩出苍黄剑,齐平自然而然,“看”到了血肉怪物身躯结构的薄弱处,予以着刀。 奔雷劲加持下,齐平这堪比引气三重顶峰的一刀,俨然不是没有“罡气护体”的血肉之躯能抵挡的。 但凡其中某个条件不符合,他都不可能,完成斩首。 “齐平,你……这……”这时候,余庆终于回过神来,他完全没搞懂,究竟发生了什么。 杜元春也压下心底的赞叹,询问地看来。 齐平不敢耽搁,当即,将周方汇报,自己带人去奉通牙行查抄,抵达徐府,发现人去楼空,再然后,被追杀的事,叙述了一番,末了道: “徐士升必然是察觉危机,果断逃了,而这个不老林的高手,应该与徐家一起的,想要杀了我,打击报复,或者,是防止我继续调查,牵连出更多。” 齐平还有一点没说。 那就是,与蛮族勾结的,真的只有徐士升吗?刑部给事中固然权力不小,但……总觉得差了些。 而不老林,又在其中扮演何种角色?这都是问题。 但亲眼经历战斗的杜元春,显然也能想到这点,就不用他显摆分析了,一些显而易见的事,留给领导补充,高情商了属于是…… “此事关系甚大,记你一大功。”杜元春说。 齐平想笑,但一咧嘴,疼的直哈气,补充道: “眼下的关键,还是抓住徐士升,对方肯定还没走远,官道容易追查,很可能是走水路,徐家商会经营多年,肯定有法子绕过关口出逃。” 杜元春点头:“我这便去寻守备军封锁搜查。” 话音刚落,突然间,众人耳畔,响起有如恶鬼的长啸。 杜元春扭头,望向城郊方向,吃了一惊,感受到了,那便强横气息升腾。 至于齐平,他的段位还不够,只是发现,南边天空,黑的极纯粹,仿佛半个天空的星月,都被遮住了。 “神隐……”杜元春呢喃。 呻吟?那是个啥……齐平诧异。 正要询问,忽然,远处天幕,景象再变,一片金色的“云”,将压城的黑云推开,俨然有点分庭抗礼的意味。 再然后,金色与黑色两团云碰撞起来,齐平摸出一张“开灵符”,在眼前点燃,发现,南城郊外,元气如潮,一环环荡开。 “先生……”杜元春认出“诗云”,惊愕之下,对齐平道: “你先回衙门养伤,我去看看。” 说着,一枚枚剑片飞回,叮当声里,拼凑成银白长剑。 便要御空而走。 齐平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师兄,带带我!” 第151章 无字神符,现世 “那边可能有危险,如果我没看错,可能涉及四境神隐强者的争斗。” 长街上,杜元春看了眼便宜师弟,耐心解释。 话语中,隐含的意思是: 你这个弱鸡,余波都扛不住,去啥去。 四境……神隐……齐平眼神一动,终于补全了修行五境的知识短板。 他笑了下,说:“四境的话,师兄你过去,也很危险吧,或者说,你有什么依仗。” 杜元春深深看了他一眼,心下赞叹,没想到齐平在这种糟糕的状态下,头脑仍旧如此清晰,他好奇问道: “你为什么想去?” 齐平说道:“我和徐士升有仇。” 这当然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向往。 就像当初在河宴,他也曾冒险观战,虽然回档能力已经透支,但几次游走在生死边缘,激发了少年心中的热血和胆气。 另外……他也想试试,能否用神符笔记录下神隐境界的战斗场面。 风险与机遇并存。 如果能成,就是大赚特赚。 “当然,要是真有危险,我就不去了。”齐平眨眨眼,咧嘴一笑,怂的干脆。 杜元春莞尔,抓住他的胳膊:“那就去看看,保你无事。” 齐平心想,你这话就很没力度,方才我差点就有事了…… 下一秒,他只觉一股巨力将自己扯向半空,身体朝夜空飞去,地面的禁军们先是变小,然后消失了,愣神的功夫,他已经踩在了飞剑之上。 两侧气压令他如履平地,不虞坠落。 他抬头,看到身前黑红锦袍宽阔的后背: “坐稳了。” 长街上,余庆仰头,有些发愣地望着奔向外城的剑光,脑子里,懵懵的: “师兄?齐平那小子,叫司首师兄?”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 夜空中,强风吹卷的两人衣袍猎猎,头发乱舞,冷风与淅沥沥的雨点在高速下,尤为剧烈。 齐平往下看,城市黑乎乎的,只能大概分辨位置。 隐约间,仿佛还有数道气机,自下方扫来,笼罩二人。 杜元春毫不在意,不多时,抵达京都南城墙,开始朝下方坠落。 这里,距离战场还有不近的距离,那高耸巍峨的城墙上,火把连成一串,极为醒目。 一名名守城军卒全副武装,高度戒备,杀气凛然,齐平借助“开灵符”,发现那些军卒,仿若节点,彼此相连,元气于军阵间流淌。 一架架守城法器瞄准远方,城墙中段,一颗大星亮的刺目。 “放行!” 守城大将屹立于墙头,披着重甲,拄着一柄宽阔重剑,感受到头顶气息,他仰头看了眼,开口吩咐。 于是,那浩荡无形的“元气阵列”撕开了一个缺口,放两人入内。 见齐平惊讶,杜元春低声解释: “京都这座城市,本就是一座巨大的法阵,倘若有敌来犯,守备将军可激活虎符,调集京都地脉,结成防御。”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啊……齐平惊叹,心想,原来你也不是要凑近了看,而是躲在军阵里远眺…… 这时候,两人降落在城墙上,军卒们目不斜视。 杜元春与守城大将对视一眼,彼此点头,没有沟通,双方同时将视线投向前方。 齐平同样没心思问东问西,他站在宽阔的京都城墙上,目光从“射口”投出,不禁发出一声惊叹。 只是飞行赶路的功夫,远处的天空,两片云已交手了不知多少个回合。 齐平猜到,那应当是两名神隐强者交战引动的天象。 就如同长街上,寒霜剑曾将周遭覆盖霜雪。 可惜太黑了,城上的光亮与京郊的黑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狂暴紊乱的元气卷起冷风,一次次,朝这边冲刷过来,却在撞击上军阵外围时候,消弭于无形。 丝丝冷雨飘落,滴答一声,落在齐平的脸颊上。 他没有擦拭,只是瞪大了眼睛,尝试解析复制,瞳孔中浮现神符笔虚影。 然后,他只觉双目剧痛,忙垂下头,闭上眼睛,有泪水流淌下来。 我瞎了…… 脑海中的神符笔也安静了下来。 “不要强行去看,也不要试图感悟,你的修为差的太多,强行观摩,有害无益。”耳畔,传来杜元春的声音。 你不早说……齐平擦去泪水,心中有些失望,也有些震撼。 他不知道,交手双方的具体模样,就连外显的天象变化,也看不懂。 这就是一级号与四级号的差距吗,如果只是神隐的打斗,就有如此阵仗,那神圣领域究竟该如何? “那金色的,是我们的人吗?”齐平揉着通红的眼睛,问。 黑云先出现,金色后出,很好分析敌我。 杜元春目不斜视,说道:“是书院大先生,我的老师。” 齐平吃了一惊,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古朴严肃的老头,心想,当日其与席帘交手打斗,抢学生的时候,可没有这般动静。 “那另外一个人呢?”齐平试探问道。 心想,神隐境强者,总不会默默无闻。 杜元春沉默了下,说: “我不确定,但有个猜测,也许是不老林真正的首领,一个……死而复生之人。” 死而复生……因为皇陵案,齐平对这个词有些敏感,他正要问,突然,那名拄着重剑,手持虎符的守城大将沉声说: “不好,大先生要败了。” 齐平霍然抬头,只见,在又一次碰撞中,金色的诗云黯淡下去,开始收缩,黑云压顶,气势磅礴,高下立判。 …… 书院内。 此刻,广场与青坪上,站满了人影,所有的学子、教习以及三位先生,猫镇守,都紧张忐忑地,遥望着远处的战斗。 屏息凝神,气氛压抑沉寂,饶是风雨飘摇,也无一人分神。 雀斑女孩攥着拳头,咬着嘴唇,默默为大先生鼓劲——即便,他们甚至不大清楚,敌人是哪个。 当望见黑云压倒金云时,沉寂的气氛被打破,学子间一片哗然。 一张张年轻的脸孔,都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 “大先生……莫非是不敌?” 有人发问。 难以置信。 虽说,学子们并未真正见过书院先生全力出手,但无论坊间的传说,还是达官显贵口中的密辛,都无数次证明,帝国书院的强大。 曾经的一代院长,更是与道门首座平起平坐的存在。 虽然后续几代稍有不如,到这一代,院长位置尚且空悬,由大先生暂代,但公认的,大先生在神隐境中,也是最顶尖的一批。 神圣领域不出,有谁能正面压下他? “敌人到底是谁?妖族?蛮族巫师?还是南方诸国的秃驴?”元周不解。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三位先生里,五先生不擅战斗,干着急没法子,六先生席帘大急,折扇一摆,身影便要融入风中,前往援助,却被一堵无形的神识墙壁阻拦。 他扭头,看向面无表情的禾笙:“你拦我作甚?!” 禾笙的目光,透过水晶磨片眼睛凝视他,冷静道:“你的实力,过去添乱吗。” 席帘羞恼,却竟无法反驳。 禾笙说道:“能压下大先生,无论是不是那人,都不是你我能匹敌的。” 席帘面色狰狞,急道:“难道就这般看着?” 禾笙说:“温小红没来。” 席帘愣住,青坪广场上,教习们与诸多学子,也愣了下,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从始至终,未见二先生的身影。 “二先生去哪了?”一名女生问。 更多的学子,想的是,那个胖乎乎,性子温和,从不发脾气的先生,怎么看,都不像很强的样子啊。 …… 湖畔。 一间草庐孤零零伫立在这里,冷风吹卷茅草一簇簇凌乱飞舞,压在屋顶的滚木挣脱了麻绳,“咕咚”一声掉下来。 茅屋内,一灯如灯。 穿着麻袍,心宽体胖的温小红蹲在小马扎上,胖乎乎的手陇在袖子里,专注凝视着桌上的诗文,一动不动,沉浸其中。 任凭外界如何变化,都仿佛没有对其造成丝毫的干扰。 忽然,那张齐平书写的诗词飘起来,悬在矮桌上,然后,其上的一个个墨字,依次点亮。 染成金色。 承载字句的纸张,燃烧起来,火焰中,一枚枚文字彼此碰撞,融合……或者说,是“熔炼”。 一枚枚文字消失。 最终,融合成一枚。 温小红伸出胖手,往火焰里一抓,掌心里,多了枚“无”字。 他脸上露出由衷笑容,终于起身,慢腾腾绕开桌子,推开破旧的木门,就像一个普通的发福的中年人那样。 笨拙地,迎着大风,走出茅草屋。 这时候,天空中,一缕星光落下,照亮湖水,温小红轻声呢喃: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想着那个唤作齐平的少年,他笑了下,心想又欠了那小子一个人情,持握新晋神符的右手于身前一抹。 “无距。” 瞬间,温小红抹除了“距离”,出现在桃川河上,破烂码头前。 他的布鞋踩在波澜壮阔的河面上,仰起头,望见了对峙在半空的两道人影。 天空飘落血雨。 头戴高冠的大先生被打散成无数文字,勉强重新聚拢起来,保持着信息洪流的状态,吼道: “怎么才来?这鬼东西很棘手,打不死,仿佛可以无限复生。” 温小红无奈道: “那加上我也打不过啊,所以得想点别的办法,别说了,我需要你的力量。” 大先生二话不说,滚滚信息洪流冲刷下来,灌入温小红体内。 此刻,两名神隐,合二为一。 只有一张嘴的黑袍人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嘴角扬起: “有点意思了。” 温小红抬起右手,一掌拍出,一枚巨大的“无”字撑开天地。 …… 远处,城墙上。 齐平突然感觉,前方出现了一缕熟悉的气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惊愕地看到,那一角天空……消失了! 第152章 手刃仇敌 消失…… 是的,这一刻,不只是齐平,城墙上的杜元春与将军,乃至一众军卒,都惊愕看到,远处的天穹,消失了一块。 金色的云,先是坍缩,消散,旋即,那黑云仿佛被一只手抹除了,就像拿起橡皮,将画好的图案擦掉。 盖顶的乌云出现了一个窟窿,宇宙的星光洒落下来,照亮了这片天地。 没有人说话,仿佛风声也不见了。 齐平张着嘴,只能听到心脏的跳动,只觉今夜的一切,狠狠冲击了心灵,他心中,对于这是个“低武”世界的判断动摇了。 这就没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扭头看向杜元春,就见曾经的江湖剑客也是露出吃惊的神情。 好吧,原来你也不比我好多少……齐平心里平衡了,不再因自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垃圾而自惭形秽。 这个时候,星光里,一道金色的数字洪流宛若桥梁,横跨天际而来。 在城卫军紧张的目光中,穿过元气屏障,降落在宽阔的墙头上。 “二先生?”齐平愣了下,看到了身周缠绕文字洪流的温小红。 后者脸色发白,很虚的样子,疲惫地摆摆手,但看样子,倒是还好。 而无数黯淡的金色文字,则自行脱离,凝聚成人形,显出狼狈的大先生真容。 “大……”齐平懵了,心想,这就是神隐境的存在吗,变成数据流是闹哪样,这还是人吗? “先生。”杜元春躬身行礼。 大先生负手而立,虽然已经受了不轻的伤势,但仍努力让自己显得风轻云淡: “恩,你也来了。” “情况如何?”守城大将发问。 大先生身姿挺拔,傲然道: “来敌已被吾等击退,重伤遁走,京都无虞。” 话落,守城军士齐齐松了口气,那名大将紧张之色散去,面露钦佩。 杜元春却未松缓,反而心头一沉,书院两位神隐强者联手,竟然都没有留下那人吗? “先生,来敌可是……”杜元春试探询问。 后者沉默了下,点了点头,说:“应该是不老林的首领。” 温小红也抿了下嘴唇,神情复杂,齐平在旁边听得挑眉毛,他感觉,这里头绝对有事。 但很显然,几个不愿多说,他只好压下好奇心,不该问的不问。 “那人的力量很强,神通诡异,每一滴血肉似乎都可重生,这也是没能留下他的原因。”大先生还是解释了句,末了道: “危机已解,老夫这便去宫中一趟。” 说完,自行化作数据洪流,朝内城方向流淌过去,显然,是去找皇帝了,毕竟,这般大事,总得知会一声。 温小红气息萎靡,但伤势反而更轻了许多,感受到齐平的目光,看向他,露出满是亲和力的笑容:“感受到了?” 齐平乖巧点头:“恩。” 感受到了什么?杜元春茫然,没听懂两人哑谜。 温小红笑呵呵,摊开右手,只见,掌心是一枚似金似玉,淡金色的“无”字。 表面,元气缭绕。 杜元春吃了一惊:“原符?这……符典中似乎没有‘无’字。” 齐平感受着,那枚文字与自己的奇妙联系,有点听不懂了。 杜元春见他一头雾水,解释说: “每一道神符文字,在诞生的最初,都会炼成一枚字,名为‘原符’,后人以笔书就的,威力皆不及此,这……莫非是新出的神符?” 温小红笑着点头,感慨道: “此符,正是我从那首定风波中炼成,虽是我创,但诗文篇章,却是齐小友所书就,故而,也算我二人同创。” 杜元春真的惊讶了,看向齐平的目光,复杂起来。 你们说的是啥……所以,胖老师你用我写的定风波造了一枚神符? 齐平结巴道:“我……” “咳。”温小红脸色红润了下,摇头,说: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明后几日,待你方便了,来书院一趟,再与你说。” “学生领命。”齐平弯腰拱手,再抬头,温小红消失不见了。 他愣了下,有点羡慕,心想自己啥时候,能到这个境界。 别的且不说,单这赶路方式,不比骑马快? “对了,徐士升!”齐平突然想起这茬,说道。 今夜一波三折,他都快忘了真正的目的。 杜元春望向前方暗夜,说道:“去看看。” “好。” …… 飞剑震颤,两人在城头军卒艳羡的目光中,驾驭飞剑,朝那一角星光下奔去。 不多时,齐平来到破旧码头上空,低头便望见了一艘小舟,平静停泊,船头的灯还亮着。 “附近有人。”杜元春神识一扫,说。 继而,拉着齐平,呼啸间,朝岸上一处芦苇丛中降落,此刻,因为上空乌云散开,星月照耀,周遭也不再那般昏暗。 齐平俯身一望,就看到河边芦苇晃动,似乎有两人在奔逃。 地上,徐士升与管家如丧家之犬,试图借助夜色逃窜。 许是黑袍人故意照拂,方才两名高手在上空交战,躲在船舱里的两个普通人,竟然安然无恙。 战后,方精神战栗地逃出来。 不会操船,马车也丢了,徐士升不敢上官道,只好贴着河边逃窜。 这时候,突然,听到头顶传来呼啸声。 他慌张抬头,待看到飞剑上两人,双膝一软,再没了力气,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面露绝望,那名管家更干脆,举起双手,战战兢兢: “别杀我!别杀我!” 他已经被神隐战斗吓破了胆。 还没死……齐平眼睛一亮,飞身落下,一角踹飞管家,借着月光,低头俯瞰丧家之犬般的徐士升,说道: “我们又见面了,徐大人。” 徐士升面皮颤抖:“是你!” 这一刻,他无比悔恨,当初为何不干脆些,将这校尉铲除,竟落得如此境地。 仔细想来,若非这小校尉查到了蛮族商道,他眼下,还安稳地坐在府里。 而如今,一切都完了。 还有那个疯子般的护卫,分明那般强大,可以悄无声息,将自己带走,却竟不知为何,偏要生出这一场…… 想到这里,徐士升突然愣住了,意识到什么。 齐平虽恨不得将此人手刃,却也知晓,徐士升干系甚大,冷笑道: “徐大人不必如此,等回了诏狱,咱们有的是时间聊。” “不,”徐士升一个激灵,想起有关于诏狱的恐怖,他突然面色狰狞道: “我要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其实……” 就在这一刻,徐士升脸上,突兀显出猩红诡异的纹络。 他惊恐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那纹络爬满全身,然后,他的身体开始“枯萎”,脏腑衰竭,面容肉眼可见地苍老下去。 齐平眼皮狂跳,谨慎后退。 旁边,杜元春沉声摇头: “他中了巫师诅咒,救不活了。” 诅咒……灭口……齐平心中一沉,显然,徐士升作为草原蛮族的内应,早被种了诅咒,一旦试图说出某些隐秘,便会死亡。 也许,这也是不老林首领未将其带走的原因。 对方从不担心,徐士升会泄密,可是……既然如此,为何要折腾这一遭呢? 他觉得这里头还有某些细节问题,同时,他更好奇徐士升临死前想要说些什么。 是太祖衣冠的去向? 是幕后的主使者? 还是其他的同伙? “我可以补两刀吗?”齐平突然问。 杜元春知道两人的仇,略一犹豫,将手中长剑交给他,转身道: “我什么都没看见。” 齐平笑了起来,他手持长剑,走向神情惊恐,生机衰竭的徐士升。 此刻,这位素有手腕的官员终于再没法保持冷静,恐惧地朝远处爬。 齐平迈步,先踩断了他的左腿,然后是右腿,长剑削下他的两只手臂,徐士升痛的眼前发黑,却偏生发不出任何声音,齐平轻声说: “这一剑为小妹,这一剑,为范贰。” 顿了顿,他一剑刺入徐士升的胸膛,低声说: “这一剑为自己。” 徐士升张着嘴,躺在河滩淤泥中,四肢尽断,死不瞑目。 呼……念头通达了。 齐平吐了口气,双手持剑,将其递回,然后看了眼旁边已经半疯,叩头如捣蒜的管家,说: “师兄,这个人还有用。” 杜元春嗯了声,丢出两条绳索,一条将管家捆上,一条丢给齐平: “把姓徐的尸体捆上,我好带回去。” 齐平愣了,捧着绳子,望着切成三段的徐大人,头疼起来。 …… …… 城郊的战斗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便结束了,但余下的事,还有不少。 亲王府里,安平瞪着眼珠子看了好一阵,也没看出啥名堂,不禁一阵失望,打了个哈欠,回屋了。 华清宫,侍女将披肩盖在长公主身上,劝道: “殿下,夜里风大。” 长公主摇头,没说话,忽而望见一道淡金色的信息洪流飞入皇宫,才算松了口气。 无论出了什么事,但书院大先生进宫了,说明危机解除。 …… 道院。 看了一场大戏的鱼璇机默默从楼顶下来。 扭头望了眼镜湖边,灯火灿烂的危楼,心想这么大的热闹,还哄我说是小事,神圣领域的眼光真那般高吗? 真不知道,这人间,究竟还有什么事让糟老头子上心。 摇摇头,困意袭来,她踢开窗子,自顾自进屋睡了,红尘扰扰,不如大醉一场。 而镜湖危楼上,那全程未曾出手的老人,只是安然打坐,专注地望向星空,竟从未朝城郊看上哪怕一眼。 夜风拂动他黑白交杂的长发,道袍上的阴阳鱼,如有生命般缓缓轮转,游动。 道门首座静静地凝望星空。 仿佛望着极远处。 听着星空传递来的讯息。 忽然,这位活了三百余年的陆地神仙自言自语起来,准确来说,更像是作为“中台”,在转述不同人物的对话。 “……草原上,雪山近来不安生,看来巫王的确更近了一步。” “呵,只怕是人性丧失更多了,若是继续走下去,他迟早要退化为只知交配的野兽。” “现在难道就不是?一代当初预言,说这是条不归路,所有人都要警惕。” “一代走的路,与巫相近,又迥异。有此结论并不意外,但他的路,真的算走通了么?大概只有那些读书人认同。” “真武也是认的,虽说方法不同,但本质,是相近的。” “他从来不在乎这些,你们知道的,否则岂会只留座衣冠冢?真武是个另类帝王,与一代一般,根本上与我们理念不同。倒是凤凰、初祖,更近些。” “凤凰便不必说了,困守八百里红河,涅盘算什么正路?初祖还有些意思,对了,转生几次了?” “六次。南方诸国已寻到这一世的禅子,尚未觉醒,但算来,应是六祖了。” 潮湿的夜风里,道门首座轻声说着,忽而,换了个语气: “道不同,不相为谋。就这样吧。” 于是,危楼安静了下来。 …… 然而,相比于此处的静谧,道院的另外一处,却突地忙碌起来。 宛若小镇般的建筑群内,属于“经历部”的主殿大院内,伴随一声轰隆声,整个嘈杂起来。 经历部,乃是记录王朝疆域,各州府小城术法请求,给予反馈,划拨元气,主持“朝廷术法”的“部门”。 为朝廷地方超凡领域中枢。 也是道院与帝国,关系最为密切的一处。 因“工作性质”特殊,故而,无论白日,亦或黑夜,经历部皆有大批道门弟子值守,夜里,也是灯火通明。 然而,这时候,大殿内却是弥漫黑烟,一名名外门弟子,在长老的主持下,搬动大型法器部件,将大量元气晶石,运送过来。 “这位师弟,是发生了什么事?” 忽而,经历部大院门口,一名外门弟子被拉住,扭头一看,恭敬道: “见过大师兄!” 容貌平平无奇,穿白色道袍,胸口绣太极八卦图案的东方流云笑容温和,矜持地点了点头。 身后,跟着小师弟。 两人本在促膝学法,突然被城外动静吸引,出来观瞧,东方流云正寻思是否要去看看,结果人家就打完了…… 无奈之下,只好遗憾返回,却看到经历部状况。 “回禀大师兄,方才,来自宛州的术法请求数量激增,浑天地动仪承压过载,部件炸了,这边正紧急修复,以晶石扩容,缓解压力。”外门弟子解释说。 东方流云怔了怔,并不意外,知道经历部法器经常崩溃,只是…… “宛州,能出什么事?” …… 另外一边,拎着徐家主仆的齐平与杜元春,驾驭飞剑返回镇抚司衙门,活着的押入诏狱,杜元春则连夜朝皇宫赶去。 留下齐平,在衙门休息等待。 他预感到,今日早朝,必将有大动荡。 帝国朝野,又要变天了。 第153章 臣,从未背叛过大凉国 同一个夜晚。 就在初夏的大风贯通京都的同时,京都以南,宛州地界,却迎来了一场暴雨。 流经宛州的江河水位猛涨,沿江堤坝冲垮,万顷海水倾泄而下,沿江良田,瞬间化为泽国。 黑暗中,府城知府手持官印,站在一处冲毁的堤坝上,天地元气,混合着山川地脉之灵,凝聚为一身高百丈的土行巨人。 巨人双腿扎根水中,双臂张开,用身体堵住缺口,闪烁不定。 天地伟力之下,土行巨人亦只能苦苦支撑。 而这样的缺口,整个州府,又岂只这一处? “知府大人,泄洪缺口打开了!” 突然,半空中,一名修士振动光翼飞来,身上满是雨水,很是狼狈,高声喊道。 果然,躁动的江水慢慢和缓下来。 天空中,雨水渐小,撕破长空的雷霆也消弭不见。 土行巨人轰然坍塌,化为万吨泥土,堵住最大的缺口,江岸两侧,赶来救灾的官兵喜极而泣。 知府疲惫地站在堤坝上,捧着黯淡无光的官印,望着黑暗里的泽国,声音沙哑: “驿站加急,将灾情呈送京都。” “是!” …… 镇抚司衙门,某间值房内。 “哗”的一声,一盆温水兜头浇下,脱掉了衣服的齐平站在浴桶中,双手举着木盆,疼的龇牙咧嘴。 屋内油灯的暖光下,他可以清楚看到浴桶中的血迹,身上残留的血丝,伤痕。 奔雷劲的过度使用对他的肌体造成不小损伤。 原本,他已经做好了在床上躺一个月的准备,但杜元春给的那枚丹药效果好的惊人。 在现场的时候,就压住了伤势,等回到镇抚司,用水冲洗一番,粗打量,竟已看不出什么。 当然,体内的伤势还未痊愈。 尤其是气海干涸,真元枯竭,还有那骤然放松下来后,从身体各个角落涌来的疲倦,都让他有种立即酣睡的冲动。 齐平坐在浴桶里,强行打起精神,梳理今夜所得。 “回气丹用光了,也不知道衙门给不给报销,明天找人问下,我这算工伤吧。” “神将图用掉了,也不知道神符笔能否重画一幅,确实是好东西,但感觉有点悬啊,恩,这次起码验证了一点。 神符笔记录能力,并不需要被攻击,只要近距离观摩即可,但复刻的能力比原版要差很多。 唔,法术可以画成符箓,苍黄剑诀好像不能……但可以帮助我加深领悟,从而施展出来。 是因为,剑诀本质并非‘术法’么? 还是说,也可以画,但我目前的段位太低,做不到?” “苍黄剑诀应该是最大的收获,补全了我近战技能的缺乏。 恩,奔雷劲属于状态buff,不是技能,但想要真正掌握这门剑诀,还需要苦练,我只学了个皮毛,这不行……” “嘿嘿,终于见识到了顶级强者的手段,绝了,我修行的动力一下拉满了,我也要成神通,成神隐,大丈夫当如是。” “徐士升死了,可惜,总觉得他背后还有人,但案件到这里,应该也告一段落了……” 齐平坐在浴桶里,温水包裹着他的躯体,倦意席卷而来,他沉沉睡去。 …… 寅时,官员们再次三三两两,聚集于午门广场外,气氛有些诡异。 多数官员,还不知道几个时辰前发生的大事,杵在风里抱着膀子打哈欠。 但也有部分人,从种种渠道,听到了一些风声。 御史李琦觉得奇怪,目光在人群里搜寻了下,没看到杜元春,心想,今早的朝会八成会很无趣。 黎明时分。 首辅黄镛等老臣踩着点抵达,一看就是老上朝人了,钟响后,众人入殿,李琦惊讶看到,一袭黑红锦袍竟已提早等在殿中。 他心中咯噔一下,言官喷子的职业本能让他一扫疲倦,精神了起来。 “要出事!” 果不其然,当皇帝入殿,群臣奏毕,未等老太监念台词,便听皇帝陛下冷声道: “昨夜,京都发生了一桩大事,诸卿可已知晓?” 群臣诧异,不少人面露茫然。 却也感受到了皇帝情绪不佳。 吏部尚书张谏之疑惑:“臣等愚昧,请陛下明示。” 皇帝冷声道:“杜卿,你来说!” “遵旨!”杜元春迈步走出。 当即,将昨夜镇抚司查案,意外侦破奉通牙行惨案,徐士升出逃,江湖高手袭击查案主官,以及后来,城外书院出手,与神秘强者交战之事,一一道来。 话语中,略作修饰。 比如隐去了一些细节,对于城郊的那一场交手,也归结于阻拦徐士升出逃。 “……经查,刑部给事中徐士升暗通蛮族,以为内应,里应外合,致使皇陵案发生,供认不讳,现已伏诛,家人尚在通捕……” 杜元春高声吟诵,顿了顿,不等众人反应,将一卷名册从袖中取出,高声道: “此乃镇抚司于奉通牙行寻到花册名录,徐贼违背律法,劫掠百姓,暗中蓄养,以供京中官员淫乐,实乃骇人听闻,人神共愤,臣奏请陛下,下旨严惩,诛杀涉事官员,以正朝纲!” 哗—— 话落,金銮殿上,一片哗然。 御史李琦瞪大眼睛,大呼过瘾,没想到,今日早朝,竟有这等猛料。 徐士升勾结蛮族,试图盗取祖陵遗物……暗中蓄奴,供京中官员享用…… 前者不必说,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至于后一桩……李琦深吸口气,怜悯地扫了眼朝堂诸公。 意识到,皇帝是打算以此为契机,再度整顿官场。 自年初来,朝堂各方好不容易,将镇抚司气焰压下去,如今,是要再起杀戮了么? “竟有此事!耸人听闻!” “区区一名给事中,竟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举,当严惩不贷,不杀不足以为训!”有臣子当庭怒骂,划清界限。 没人试图在这件事上,为徐士升说话。 很多大臣,都品出些异常滋味来,徐士升,一个给事中,就敢这般? 已然伏诛?真的只是这样? 细思极恐。 “肃静!”老太监挥鞭,群臣噤声,皇帝声音冰寒: “传旨,徐士升通敌叛国,株三族,刑科都给事中失察,降一品。” “花名册交由镇抚司查验,查实犯者,一律腰斩!” “江湖门派不老林暗通蛮族,罪不容赦,传旨各地方官府卫所,搜捕缉拿,窝藏者同罪。” 一条条旨意传下,金銮殿上,气氛肃杀。 “散朝!另,内阁官员及六部官员,来御书房。”皇帝起身,丢下硬邦邦一句话,再次引得轩然大波。 朝中,众多官员朝外走去,黄镛、张谏之等被点名官员,沉默不动。 在太监的引领下,前往御书房,每个人都心头沉重,隐有猜测。 待到御书房外,却也并非一起进入,而是一个个,依照皇帝点名,单独进出。 余下的人,等在回廊里,彼此默契地保持着两米距离,眼观鼻,鼻观心,不做交谈。 “黄大人,陛下请您进去。”冯公公微笑看向老首辅。 黄镛一直眯着眼,仿佛在闭目养神。 按照地位,他身为首辅,理应最早进入,却不知为何,被留在了最后一个。 此刻,整个走廊里,只剩下他一名重臣。 闻言,朝冯公公点了点头,伸手整理绯红官袍,这才踏入屋内,就见身穿龙袍的皇帝站在博古架前,负手而立,背朝门口,似在走神。 “陛下找臣,是要问话?”老首辅笃定的语气。 皇帝这才缓缓转回身来,面无表情地,与首辅对视,语气平淡: “徐士升所犯之事,首辅如何看?” 黄镛并未垂目,而是略有失礼地直视帝王,平静道: “大逆不道,罪有应得。” 皇帝凝视他,说道: “朕以为,一个区区给事中,断然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背后,定另有他人。首辅以为如何?” 黄镛沉默了下,神情肃穆庄严,缓缓道: “陛下明鉴,老臣初奉先帝,再奉今王,为帝国效力数十载,或有错处,但……” 他眼神坚定,坦然对视,一字一顿: “臣,从未,背叛过大凉国!” 安静。 御书房内,君臣对视良久,皇帝轻轻吐了口气,说: “首辅言重了,回去歇息吧。” 黄镛拱手:“老臣告退。” 说罢,一步步退出御书房。 等人走了,皇帝转回身,看了眼博古架上,那只唤作“听心铃”的法器。 听心铃,闻谎言则鸣,闻真心则静。 皇帝呢喃: “是朕猜错了么……” …… 清晨,昨夜大风吹散了漫天乌云,到黎明时分,风也休止了,灿烂的阳光将整座京都照得透亮。 镇抚司衙门,值房内。 当夏日朝阳照进浴桶,泡了一整夜的齐平才悠悠醒来,有些懵逼地发现,自己还坐在水里。 水已凉透。 “哗啦。”齐平顺手洗了把脸,精神了,不禁苦笑: “幸亏是修行者,不然这么搞,绝对感冒。” 迈步跨出浴桶,只觉神清气爽,身体还有些疼痛,但已很轻微了,阳光下,水珠沿着他修长健硕的躯体滚落,齐平啧啧称奇: “这身材,以后不知道要便宜哪家姑娘了。” 自恋了一下下,齐平擦干水珠,飞快换上自己备在衙门的便服。 恩,锦衣基本算废了,稍后得去库房报个账,重新领一套。 想着这些,齐平推开门,吱呀声里,恰好看到正结伴走进来的同僚们。 齐平笑了:“来的正好,开会!” 他要梳理下案情。 第154章 邻家有女初长成 镇抚司,议事堂内,大门敞开,夏日晨光洒入,长桌两侧,锦衣排坐。 齐平居于视线中央,侃侃而谈: “皇陵案的真正幕后主使乃是蛮族,意图盗取祖陵太祖遗物,以此克制朝廷术法,其心可诛。然,皇陵重地,难以突破,层层设防,尤以雷霆禁制为最。” “恰好,草原雪山中有奇物雷击木,可导引雷霆,五年一生,今年春夏恰是成熟时,蛮族勾结徐士升,利用其手下商行,将雷击木送往京都,再由江湖组织不老林配合实施。” “不老林所掌秘术,与蛮族巫师血肉秘法相近,有理由怀疑,乃是蛮族在我凉国内所培植。 其首领,修为疑似四境神隐,且拥有血肉再生的能力,仅凭一滴血,便可复活,与雷击木搭配,便有了破祖陵禁制的可能。” “同时,为了转移视线,掩盖真相,蛮族制造了东苑案,由徐士升借助奉通牙行,将从其他州府掳掠来的百姓送入东苑,以巫族秘法吸取精血,炼制血丹。 一来,是以此增强实力,为破皇陵,增加胜算。 二来,则是故布疑阵,让朝廷将怀疑的目标,放在妖族上,东苑内的高手,身份不明,也许是不老林强者,也或许是妖族里,违抗白尊的部分,尚不确定。” “如此这般,借大雨掩护,天时人和,方有了皇陵大案,只是对方百密一疏,现场水渠内留下了雷击木残片。 所以,当我们一路追查到徐家商会时,对方知晓计划流产,为免牵拉出更多,故而,不老林高手紧急入京都,徐士升连夜出逃,由不老林首领于城外接应。 按照对方计划,等我们反应过来,徐士升早已远走高飞,一切就将到此为止。” “但巧合的是,案发前,因我私人与徐士升的矛盾,曾大举反查过他,察觉到奉通牙行的异常,周百户心思缜密,留了一枚暗子,暗中盯着。 徐士升携亲眷逃离,派人连夜‘清理’牙行,焚烧账册,呵,大概是防止查到其余官员吧,啧,那账册上的人,绝对有问题,也许就存在案件同党。” “故而,当看到对方灭口举动后,我便意识到,徐士升可能要逃,也果然扑了个空,却遭遇了不老林杀手袭杀。 也许是故意等我,以阻断查案进度,或者单纯就是报复。 好在司首提早赐我玉牌,关键时刻抵达,救我一条狗命。” “至于城外,书院两位先生感应到强者到来,前往阻击,敌人败走,徐士升身种诅咒死亡……这就是整个案情的脉络了。” 齐平说完,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润喉咙。 长桌两旁,众锦衣沉默,良久,方面露恍然赞叹。 相比于齐平,他们虽也知晓个七七八八,但线索都是零散的,等同于碎片。 直到此刻,齐平用一条线,将所有事贯穿起来,案件全貌才真正清晰明白。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大嗓门校尉拍案,恍然的模样,也没有别的词说。 裴少卿赞叹道: “如此说来,果真是密谋已久,若你未能查到雷击木,或没有牙行的事,那徐士升,恐怕还优哉游哉。” 余庆点头,表示同意,认同齐平的功劳最大。 他不禁想,如果没有齐平,恐怕此案最后,会落得个妖族背锅,内应逍遥的结局。 柳叶眉,长腿细腰的刀妹鼓了鼓腮,有些沮丧。 她几乎全程跟下来,感觉与齐平的破案水平,非但没有拉近,反而越拉越大了。 恩,有些人,站在远处去望,觉得不过尔尔。 直到你站在他身边,才会意识到,智商差距…… 就很气。 齐平微笑不语,心中却是一叹。 说给校尉们的版本,其实还是残缺的,还有一些疑点未明。 且不论徐士升的同党还有哪些,皇帝与妖族有什么内情,单是那场四境之战,他就想不通。 不老林首领与书院明显有关系,但大抵是一些旧事。 真正的问题在于,对方为何主动暴露自身。 齐平有种奇怪的感觉,对方过来,可能根本就不是为了徐士升,也从未在乎过这位文官的死活,只是来……表明些什么,宣告些什么。 比如自己回来了…… 又或者,用一场战斗,告诉所有人,皇陵案就是我做的。 毕竟……血肉重生的能力,可以解释如何能避开禁制雷霆。 “当敌人展示什么的时候,也许,真正的目的是为了隐藏别的。”齐平暗忖,旋即摇头。 不再深想。 那超出了他的能力和职责,就交给朝堂大佬去博弈吧,他不准备掺和了。 这时候,外头有吏员过来,说道: “早朝出大事了。” 接着,将宫里传出的消息讲了一番,众人面面相觑,倒并不意外。 昨晚,因齐平下令阻截及时,徐家其余亲眷,成功被校尉们拦了下来,没能逃出城去,而一些关系稍远的亲眷,尚且对自身的命运一无所知。 齐平虽与徐家有仇,但作为一个现代人,对于株连这种事,并没有啥好感,但也不会,也没能力去阻止就是。 总之,徐家这回,算是彻底完了。 案件结束,后续肯定还有论功行赏,齐平只盼着,多发点修炼资源,尽快破境。 这个世界太危险,没有足够的实力,回档都救不了自己。 “妈蛋,一个洗髓就把我压的死死的,越阶挑战怎么就这么难。”齐平很不爽,拍拍屁股,跟余庆说了声,往家里走。 修炼的事,可以先放放,但一夜未归,总得回家说一声。 …… 皇宫。 当内阁及六部官员离开,皇帝又坐了一会,方起身出门。 “陛下?”冯公公询问。 皇帝说:“摆驾延禧宫。” 延禧宫,乃是胡贵妃的居所。 很快,皇帝车辇抵达,穿大红宫裙,妖冶魅惑的贵妃迎出,笑意盈盈的,款款福了一身: “陛下怎么来了。” 皇帝笑道:“进屋说。” 宫娥侍卫,等在院外,未曾靠近,等两人进了正屋,皇帝在椅子上坐了,喝了口茶,才说: “案子已经结了。” 他将早朝上的处置说了一番。 胡贵妃安静听着,抿嘴娇笑:“这些,没必要说给臣妾的。” 皇帝叹了口气,说道: “自太祖真武皇帝与妖族缔结盟约以来,两族交好,已有三百载,蛮子离间,其心可诛。” 胡贵妃笑意盈盈。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皇帝起身离开,胡贵妃先行恭送,旋即回到寝宫,对贴身侍女道: “本宫乏了,你等勿要打扰。” “是,娘娘。” 宫女应声。 便见房门合拢,一片安静。 …… 宫外。 皇帝乘车离开延禧宫,返回自己处理政事的乾清宫,御书房就在东侧的昭仁殿,西侧为传膳办事的弘德殿。 加上其余各职能殿宇,基本构成了皇帝日常活动范围。 许是因天气晴朗,亦或者,案件落幕,想要散散心,皇帝未入殿宇,只在庭院小花园内驻足,望着草原的方向走神。 冯公公侍立一旁,安静的仿佛不存在。 “说来,朕好久没去拜访太傅了。”皇帝突然感慨说。 冯公公笑道:“陛下若要去,奴才这便差人安排。” 皇帝有些意动,这时候,有太监踩着小碎步赶来,禀告道: “陛下,道院经历部,昨夜感知,宛州区域,有大量朝廷术法释放,尚不明确缘由。” 皇帝颦眉,询问了两句,下令召负责宛州方向奏报官员入宫。 拜访的事,自然便搁置了。 …… “哒哒哒。” 齐平离开镇抚司,眯着眼睛,感受阳光宣泄泼洒。 昨晚黄骠马跑了以后,给附近禁军找到,根据马鞍上的标记,送回了镇抚司衙门。 折腾了大半夜,显得有点蔫蔫的。 齐平爱惜的一边骑,一边用木梳子替它梳毛,心想等回去,好好犒赏下,在饲料里多打几个鸡蛋什么的…… 忽然,就看到前方一片骚乱。 有官差押着犯人走来,两侧民众围观。 齐平好奇看去,乐了,还是个熟人,天下书楼的东家,徐名远。 此刻,富态的中年商人头发散乱,脸庞青紫,戴着枷锁,浑噩前行。 “怎么回事?”齐平坐在马上发问。 押解的官差看到他一身青衫,先是扬眉,待看到齐平手中拎起来的腰牌,顿时露出谦卑笑容,拱手道: “禀大人,朝廷的发令,徐府抄家灭族,一应产业查封,我们过去的时候,这徐名远还想跑,呵呵,也不想想,天子的令,他跑哪去。” 人群中,徐名远浑噩抬头,看到齐平,目眦欲裂: “是你……竖子……” “啪!”押解官差闻言,脸一沉,一刀鞘抽过去,打的书商哀嚎一声,口吐鲜血,牙崩了几颗。 围观百姓有人叫好,显然,徐名远这名商人平素作风极差,此番算作罪有应得了。 齐平淡漠点头,未再说什么,拔马便走。 回家途中,路过天下书楼的铺子,发现已尽数查封,齐平吐了口气,快步返回南城。 …… 六角巷。 天气清朗明媚,街上的人也笑容满面的,没人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一切阴郁都随风飘散了。 “老板,红楼上新了没。” “给我拿一册《诗百篇》,对,就是桃川诗会上,齐公子的诗集,什么?卖光了?还没上货?你莫非消遣我……” “别急别急,唉,掌柜的,这书屋太小,何时再开几间分店。” 铺子内外,一片热闹喧嚣。 范贰跟两个伙计忙的不可开交,连连致歉,齐平见状,灰溜溜从侧门进了小院,正看到齐姝抱着个大木盆,走出来。 里头是洗好的衣服,准备往晾衣绳上挂,看到他,细细的眉间蹙起:“散值回来了?” “恩。”齐平笑呵呵点头,“下午我再过去。” 齐姝撇撇嘴,不满道:“衙门真抠门,就不能多放点假。” 齐平笑眯眯的,走过去帮她晾衣裳,昨晚的腥风血雨不见了,只剩下眼前的平安喜乐。 “早食吃了么?” “啊,忘了。” “……我给你买点去,等等。” 不多时,齐姝去而复返,拎着个食盒,里头是热腾腾的肉包,茶叶蛋,还有大碗的米粥。 齐平吃饭的时候,穷苦少女说道: “房子的事,已经谈妥了,就上回说的,铺子后街的院子,房契范贰帮着弄的,加上购置家具,花了小五百两呢。” 说着,少女一脸心疼的样子,没法子,京都房子太贵,而且六角巷这边,环境位置也都好,还临商业街,更贵。 当然,与内城动辄上千两还是有差距,但也看得出,齐姝近来花钱也没那么抠搜了……起码,在该花的地方,不会了。 蛮好。 “院子挺大的,以后你娶媳妇都够住了,范贰雇了打扫婆子和厨娘,之后住现在这小院,做杂活,也会一起给咱家打扫,就不用单独雇了。 我想下,家丁丫鬟啥的,先不要了,又不是一大家子,雇来也没用。 对了,我跟邻居已经混熟了,咱隔壁,有个老爷子带着孙女过,看着挺有文化的,姓云……” 齐姝眉飞色舞说着,都是些鸡零狗碎的事,齐平却听得津津有味。 尤其,在得知小妹与那个叫做云青儿的同龄少女相熟,近来已经成了朋友后,心情愈发不错。 他一直担心,齐姝在家里没人说话,恩,也不是没人,书铺里一天天络绎不绝的,但都是男的,也没个同龄朋友啥的。 社交圈子太窄。 如今能在邻居里找到,再好不过。 “恩,这样啊,那等有空了,这两天,搬过去后,我买点东西,去拜访下人家。”齐平说。 这年代,跟后世那种住筒子楼的淡漠不同,邻里关系是很重要的。 齐姝点头,喜滋滋的样子,很憧憬,忽然说: “对了,那位云老先生也看红楼呢,还有你的诗集,也买了。昨个还来了,想见见你,说看下压服了整个京都文坛的诗人是啥样子。” 语气很自豪。 她不懂诗词,也看不出好坏,但也知道自家大哥很厉害。 齐平示意了下手中剥了壳的水煮蛋,笑呵呵摇头: “假若你吃到一个鸡蛋,觉得好吃,味道不错,又何必去认识下蛋的母鸡呢?” “好一个‘鸡蛋论’!”话落,忽而,院中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 齐家兄妹扭头,就看到,一对祖孙迈步,走进小院。 说话的,是一个笑容和煦,气质温文的老者,鬓角霜白,蓄着山羊须,穿着灰朴朴的袍子。 老人身旁,跟着一名少女,一袭碧色圆领罩衫,白净秀丽的脸蛋,发辫于脑后绾起,额头垂下齐刘海。 眼眸黑白分明,目光正大胆地朝齐平看来。 第155章 破境 “老朽冒昧上门,却不想,正听得齐小友妙论。” 老者捋着胡须,虽然年迈,但那双眼珠,却并不如市井老叟般浑浊,这时候,笑眯眯地看过来。 旁边,齐姝忙介绍说: “这就是我说的云老先生。” 哦,邻居啊……齐平当即起身,迎了上去,笑着拱手: “晚辈与舍妹方才正说到云老,我还想着,找时间上门拜访,倒是您先来了。” 老人笑着摆手,表示不必客气。 说话的功夫,齐平上下打量老人,有些惊讶。 齐姝只能看出,老者是个读书人,但在齐平眼中,对方那份气质,却并非寻常读过书的百姓能比。 腹有诗书气自华,这话并非虚言,虽然衣袍朴素,看着也亲和,但那骨子里的气质,是藏不住的。 齐平又看向名为“云青儿”的少女,后者大大方方,坦然与他对视,全无这年代平民百姓家女子的羞怯,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只有好奇与审视。 他不禁眉毛一挑,有点意思了。 要知道,齐平现在也算个官,平民百姓见了,自动矮一头,这女孩,倒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齐平试探道:“云老气度不凡,以前做过官吧。” 老人怔了下,眼神微动,不承认不否认:“怎么说?” 齐平笑道: “猜的。我观您的无名指第二指节有薄茧,这是常年练习毛笔术法才会留下的,又闻您爱书好诗,想来年轻时候,是考过科举的。 晚辈乃是武人,看得出,您应当无甚武道底子,观骨架,先天气血也并不雄厚。 这般年纪,却还耳聪目明,在院子里都听到我说话了,且中气十足,说明大半生生活条件优渥…… 却又并无市井商人的市侩气息,也无落弟老生的颓丧气,想来是做过官的。” 老人愕然,捋着胡须的手一顿,惊讶极了,眼神流露出异彩来: “继续说。” 旁边,云青儿也很惊讶的模样。 齐平笑道: “此外,您的孙女见生人无畏,见官差无惧,手脚细嫩,也是典型的官家子嗣特征,故而,晚辈姑且猜之。” 云青儿瞪大眼睛,吃惊不已,扭头看了眼旁边的齐姝,仿佛在说: 你哥好厉害。 穷苦少女嘴角扬起,悄悄挺起胸脯,与有荣焉。 老者兴致更浓,问道:“还有吗?” 齐平想了想,说: “城南这块,虽也算富庶,但终归是在外城,您老住这边……年轻时候官不大吧,要不就是清水衙门。” 老者莞尔,故意板着脸: “就不能是老朽两袖清风?” 齐平笑道: “能啊,那我得敬您一杯茶了,请。” 站在院中交谈不像话,齐平将老人请进堂中奉茶。 云青儿与齐姝手拉手,去隔壁谈话。 少女憋笑,心想这小校尉也不是全知的,到底还是猜错了一点。 齐平的确不觉得老人是啥大官,毕竟真正显赫的官员,退下来了,也不可能住在南城小院里。 至于什么两袖清风的言论,一笑置之。 纵观历史,封建朝代,有几个官员不贪?无非大贪小贪罢了,就如电视剧里纪晓岚说的:清官如凤毛麟角,贪官如黄河之沙。 所以,在齐平看来,老人大概不是啥大官,应该是偏向文学一类的官职,故而,身上才没啥“官威”,也没啥大贪的机会…… 当然,也有可能是犯事被贬了,但这个猜测,哪能当面直说,那也太低情商了…… 而在云老眼中,对齐平的评价无形又上了一层。 起先,他过来,只是好奇少年的诗才与文才,正所谓,以文会友。 对于他在衙门里,修行领域的事,并不怎么关心,只从云青儿口中,得知齐平擅长破案,也仅限于此了。 却不想,一见面,就给了份惊喜,两人坐在堂内,闲谈了几句,愈发惊讶。 齐平面对一个“退休老干部”,自然没啥可拘谨的,言谈举止,落在云老眼中,愈发觉得少年不凡。 “说来,桃川诗会那一夜,老朽也去观摩了,当真是匪夷所思,不过,相比于诗文,倒是那红楼更有意思些,实难想见,竟是你这般少年所做。” 老人赞叹。 齐平摇头,道: “红楼真不是我写的,是偶得古籍残篇,乃曹先生所做,实不相瞒,晚辈只得了约前八十回,后头全没。” ??老人一愣,心情一下不美丽了。 好家伙,突闻噩耗了属于是,苦笑道: “你这……唉。罢了,老朽不问了,不问了。” 见他这态度,齐平反而好奇了: “您就不想知道,我从哪得的古籍?那曹先生又是何来历?” 云老笑眯眯反问: “假若你吃到一个鸡蛋,觉得好吃,味道不错,又何必去认识下蛋的母鸡呢?” 齐平一愣,笑了。 这老头,有点意思。 …… …… 云家祖孙并未多留,只坐了一阵,喝了一盏茶,便告辞回去了。 临走时,云青儿还把齐姝勾搭走了,说是帮着收拾新房。 齐平乐得如此,抽空找到范贰,说道: “徐家倒了,天下书楼查封,这是个好机会,你趁机联络下,看能否拿下几个铺子。” 范贰精神一震。 他还不知道这消息,这两日,早想着扩张店面,接手天下书楼遗产,的确是个好法子。 忙点头:“我这就去弄。” “对了,那帮权贵子弟入股的事,谈的如何了?”齐平问。 范贰眉飞色舞:“快成了,有几个找上来了,只是还没敲定,如今,徐家倒了,应该再没障碍了。” 齐平点头,这方面问题不大,等范贰分掉天下书楼的份额,站稳了,他准备再跟他提办报纸的事。 相比于贩书,报纸这东西,一旦做起来,影响力非同凡响,没准能吸引真正权贵入场,当然,具体做不做,再说。 …… 下午,齐平吃过午饭,骑马返回镇抚司衙门。 刚进院子,就见余庆招呼他: “案子了结,衙门的奖赏下来了,我与上头说了,按照你的要求,全部折算成了修炼资源。” 说着,他指向桌上托盘。 齐平大喜过望,看了眼,发现除了元气液外,还多了一瓶“回气丹”以及一颗“破境丹”。 “司首说,此案你居功甚伟,额外奖励的。”余庆解释。 齐平深吸口气,按耐下激动,问:“那大家……” 余庆难得的,露出笑容: “大家也都各有奖赏,很丰厚。” “那就好。”齐平点头,不患寡患不均,他还是很在乎同僚关系的。 他端起托盘,说: “头儿,我想用一间静室,尝试突破引气三重。” 上个月领取的资源,除了回气丹外,其余的,齐平都还没用,放在衙门里,再加上手里这些,他感觉,可以冲一波。 余庆问道:“有把握吗?你晋入二重都还没多久……破境丹第二次服用,效果不如初次。” 齐平笑:“试试呗,不成就算了。” “也行。”余庆想了想,点头,给他单独安排了一间物子,又命白役准备浴桶和热水,辅助消化。 这一番动静,立时引来不少锦衣关注。 在得知,齐平要在衙门修炼,尝试破境时,都吃了一惊。 “步子跨太大了吧,齐校尉踏入二重,才多久?一个月?” “哎,虽说他天赋好,但也想的太简单,修行越往后越难,虽只是小境界,但……” “就是。而且,资源多也没用啊,身体吸收,总有个限度。” 庭院中,锦衣们议论纷纷。 本来就是吃饱了午饭,闲的无聊的时候,听到这事,当即议论起来。 以至于,就连隔壁堂口,也有无事可做的锦衣过来凑热闹。 “哎,小白脸,你觉得他能成么。” 回廊下,细腰长腿高马尾的洪娇娇,靠在红漆木柱旁,抱着肩膀,望着不远处,紧闭的房门,问。 旁边,裴少卿茫然地看了刀妹一眼,不确定道:“你问我?” 洪娇娇看他:“不然呢?” “……”裴少卿无语,叹了口气,担忧道:“齐兄天赋是很好的,我想,是有可能的,但也未必。” 洪娇娇撇嘴,心道,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但她也听得出,裴少卿是不大看好的。 她重新望向房门,细长的柳叶眉蹙起,不知在想什么,有些期待,也有些惴惴。 …… 屋内。 此刻的齐平,对于外面的议论一概不知,他先一股脑,将所有元气液都倒进了浴桶,登时,浓郁至极的元气弥漫开。 不敢耽搁,他一口吞下破镜丹,然后脱得赤条条,跳进去,开始冥想吐纳。 “轰!” 天地参神契方运转,他便仿佛听到海啸声,水中元气,从每个毛孔,向体内钻去,朝气海进发。 按理说,任何人吸收药力,都有极限,齐平也不意外。 就如每日修行,也并非越久越好,真元充盈后饱和后,再难吸纳。 但齐平有自己的想法。 只见,当他第一轮周天圆满后,体内突然响起金铁轰鸣。 奔雷劲! 原本,他只有在战斗时,危机刺激下,才能开启这门秘法,但经过昨晚几轮追逃,他已经可以做到收发由心。 此刻,秘法开启,气海内真元燃烧,浴桶内的水开始沸腾,咕嘟咕嘟,冒泡。 力量无处发泄,便转为了高温,齐平身上,水蒸气弥漫,很快填满了房屋,开始从门缝中,向外逸散。 真元燃烧的同时,他继续吸收药力。 这种方法,并非没人想过,但一来,多数人受限于天资,吸收药力缓慢,意义不大。 二来,这会对躯体造成损伤,没必要,为了追求速度,把身体搞废了。 齐平敢如此,是他注意到,体内那枚疗伤的丹药,似乎尚未消耗干净,体内,还有药力残余。 果不其然,当他的经脉开始破损时,残余的药力化为一股清凉,开始修复。 由是,吸收、破坏、修复达成了一个平衡。 齐平的气海一次次充盈,又干瘪,每多撑一轮,他的气海都更大一些。 …… 庭院中,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有人离开,也有人来,都想看个热闹。 当白色水汽弥漫出时,很多人都愣了,不知道搞什么鬼,但修炼时候,最忌被打扰,便只好等着。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就在太阳朝西天滑落,洪娇娇快忍不住想敲门的时候,突然,一声嘹亮的轻啸传出,庭院内,微风乍起。 “这是……” 余庆愣了下,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房门,下一刻,“砰”的一声,门扇轰然崩开,糊在院中,浓郁的水蒸气弥漫。 一道披单衣,敞开胸膛身影破“雾”而出,齐平通体泛红,双眸明亮刺人。 一拳打出,清风缠绕手臂,院中大树摇曳! “啊,罡风初成!”大嗓门校尉失声,瞪大牛眼。 其余校尉也一脸震撼。 罡风初成,这是引气境巅峰的特征,齐平非但从二重,跨入三重,更一口气,冲到了三重顶端? 这才多久? 余庆吐气,神情复杂:“成了。” 齐平面露笑容,满意收拳,转身看向众人,正要说话,就见洪娇娇突然捂住眼睛,惊叫: “啊!你这淫贼!!” 齐平:?? 第156章 宛州急报 齐平又破境了,这个消息很快在衙门里传开,鉴于他在单位里的知名度,许多锦衣皆是瞠目咋舌。 掐指算下日子,齐平四月份入京,那时,刚从普通武师踏入引气一重。 五月份时,晋入二重,眼下是六月上旬,就已跨入三重。 不只如此,还一步到位,达到了引气境的顶峰。 “不可思议。” “不愧是司首看重的妖孽天才,这进境……便是放在道院与书院,也是一等一的资质了吧。” “也有药剂的辅助,上个月,他立功不少,奖赏很多。”有人冷静分析。 “给你那么多修行资源,你能行?”有人反问。 于是,众人就不说话了。 …… 齐平换好衣服,重新来到庭院时,洪娇娇已不见了。 恩,有点尴尬,主要也是烧的浑身难受,忘乎所以…… “司首派人来,叫你过去一趟。”余庆开口,说道。 师兄找我干嘛……是知道我破境了? 齐平想着,点头往后衙走,余庆想到什么,补充道: “对了,鉴于案件告破,今晚大家出去庆贺,等下别直接走了。” 庆功宴吗……齐平点头应下,对于公款吃喝颇为意动。 …… 后衙。 当齐平来到春风亭外,抱拳行礼:“大人,找卑职有何吩咐?” 恩,院子里还有旁人,故而,齐平仍保持着一个下属应有的礼仪。 杜元春抬手,院中侍卫离开,等只剩两人,镇抚使方露出笑容,招呼道:“进来坐吧。” “是。”齐平也笑了起来。 在亭内椅子坐了,杜元春看着他:“引气巅峰了?” “侥幸,主要师兄您给的药剂多。”齐平腼腆一笑。 杜元春赞叹: “一月一小境,这等进境,放眼两院天才,也是翘楚了,但你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古往今来,如你这般天赋的,也不少,更强的同样有许多,但最后真成大修士的,却寥寥无几。” 齐平认真道:“戒骄戒躁,我知道的。” 且不说两世为人,已见过无数天才陨落的例子,单昨日所见所谓,神通、神隐的强大,也深刻教训了他。 齐平知道,自己还是个小虾米,不用真正的强者,来个洗髓,都能碾死他。 杜元春闻言,愈发满意: “修行一道,天资虽重要,但最后如何,还是要落在心性上,这个等你尝试晋级神通,便知道了。” 齐平好奇道:“师兄,神通太远,我现在想的,是如何晋级洗髓。” 亲自感受过洗髓境的强大,齐平有点急不可耐了,别的且不说,单是那“护体罡气”的能力,就让他无比眼馋。 人的躯体太孱弱了,如果有元气护甲,自保能力直线飙升。 杜元春笑道: “不要心急,一境晋二境,并不算难,起码,远比二晋三容易的多,你眼下已是引气巅峰,一拳打出,可以扰动风气,便是所谓的‘罡风初成’。 接下来,便是要将这罡风加厚,待有朝一日,其可凝成真正的‘罡气’,便算踏入洗髓……” “当然,我所说的,只是外在特征,洗髓境的根本,在躯体。” 齐平疑惑:“躯体?” “没错,”杜元春解释说: “引气境,是将天地元气纳入气海,但人之躯体,仍是肉体凡胎,洗髓境,便是令真元浸透骨髓,令修士的躯体,更加坚韧强大,为神通打下基石…… 恩,不懂也无妨,你只要知晓,是个水磨工夫即可。” “不要想着走捷径,那样可胜一时,但于长远看来,有害无益。 以你的天资,稳步修行,踏入神通并非难事,眼下要做的,便是打好基础,可以每日多修行吐纳些,待时机成熟,自可晋级。” 齐平认真听着,点头:“知道了。” 简单来说,接下来不要氪金(药)了,努力肝就完事了…… 杜元春说:“回去休息吧。” 齐平起身,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一茬,说: “师兄,还有一件事,昨日二先生说要我去找他,说那‘无’字符的事……” 杜元春说:“明日你便去一趟吧,是好事。” 齐平精神一震,稳了,又走了两步,再次回头:“师兄,还有一件……” 杜元春:“……说。” “书院故纸楼那只猫,是否有特殊?” “那是书院镇守,道院也有一头犬镇守,乃古妖后裔,恩,与北方妖族不同,较为特殊,具体来历我亦不知,猫镇守性子极冷,你莫要招惹它。” 啊这……我还以为是只粘人的小猫咪……齐平张了张嘴,突然意识到,那橘猫亲近自己,也许与神符笔有关,但也不确定。 妈蛋,也不知道书院是否会猜到什么…… 恩,不过我现在也是书院弟子了,应该问题不大吧。 “师兄,还……” 杜元春无语地看他。 “没事了,您忙,我走了。”齐平皮了一下。 “滚。” “好勒。” …… 案件破获,齐平又晋级,双喜临门下,余庆将所有参与破案的锦衣都叫上了,一行人浩浩荡荡,杀向桃川河。 考虑到也有几名女锦衣,所以,此宴以吃喝为主。 恩,起码在女锦衣们离开前是这样。 路上,大嗓门校尉笑呵呵问道:“头儿,咱们这是去哪家青楼啊。” 队伍内,几名女锦衣暗啐。 余庆是不苟言笑的严肃上司,道:“金风馆。” 金风馆,指的是金风楼在河岸上的一处产业。 桃川诗会后,金风楼名声大噪,俨然成了六大青楼之首,引得无数文人趋之若鹜,做起了高端生意。 此次案件勘破,衙门里赏银不少,余庆大手一挥,包了个场。 当然,规格上,肯定没有画舫船上高,但歌舞曲子什么的,还是有的。 众人抵达,早有服务人员等着,迎接入馆,吃喝酒水,歌舞琴音,一应俱全,很有种单位聚散的感觉了。 席间,周方遗憾道: “可惜,这曲子琴音唱腔差了些,远不如妙妙姑娘,上次我们在楼船上,听了一曲,当真一绝。” 一名锦衣摇头:“如今,金风楼船价钱猛涨,可不是咱们听得起的。” “是啊,是啊。”众人惋惜。 林妙妙如今出场费极高,而且全看心情,上船都未必有机会见,更何况,他们只包了岸上的一个小院。 想见花魁?门儿都没有。 就在这时候,突然,院门吱呀打开,一道穿长裙,明艳动人的女子款款而来,青丝与姣好面容交相辉映,身后,跟着抱琴的丫鬟。 甫一登场,众人惊愕,不知道,桃川花魁怎竟出现。 林妙妙笑意盈盈,目光落在人群中,笑道: “齐公子来,怎么不去船上?奴家听了信儿,才知道。” 嗔怪的语气。 闷头干饭的齐平笑笑:“同僚聚会,你那边怕是坐不下。” 林妙妙抿嘴笑道:“那也该说声才是,珠儿,换琴。” 身后,丫鬟抱着凤尾琴奔进席间,替换掉操琴的歌姬,花魁娘子环视众人,笑容明媚: “且让奴家,为诸位大人弹奏一曲。” 众锦衣大喜之余,惊奇地看向齐平,都看出,花魁是给他的面子。 桃川诗会的事,只在京都文坛轰动,镇抚司一帮武人,最多是听一耳朵,知道齐平写过诗,但对内情了解不多。 裴少卿解释后,众人方恍然大悟,没想到,其中还有内情,望向齐平目光,又佩服,又羡慕。 唯有洪娇娇脸色不好,也不吃饭了,咬着一根筷子,看看齐平,又看看操琴的花魁,心情烦躁。 “你老看我做啥。”齐平给她盯的难受,反问。 女锦衣冷笑:“我看啥是衣冠禽兽。” 齐平:“……” 直到酒席末尾,齐平告辞离开,并未与其他校尉一般留宿,刀妹脸色才稍有缓和。 …… 一夜无话。 翌日,告假休沐的齐平换了青衣,朝书院赶去。 书院。 寻到老熟人王教习寒暄了下,齐平遵照指点,来到了湖畔草庐外。 再次见到了宽衣大袖的温小红。 “学生见过二先生。”齐平恭敬行礼。 温小红脸色红润了许多,也不再如城墙上那般虚……看来,是休养过来了,见他寻来,也不意外,惊讶道: “引气巅峰?你突破了?” 齐平不骄不躁:“运气。” 温小红笑道:“谦虚是好的,但过谦亦无必要,你是奔着那‘无’字符来的吧。” 齐平认真道:“是。请先生指点。” 温小红笑容和煦,领着他,沿着湖泊漫步起来,缓缓道: “昨日,杜元春给你说过,何谓‘原符’。” 齐平点头:“说是神符诞生之初,所形成的。” 温小红点头: “没错,昔年,一代院长将道门符箓之法,融入诗词文章,以‘炼字’之法,创造神符,每一道符现世时,都会诞生一枚,诸多原符汇成一本书,便是《符典》。” 齐平好奇:“当初,我见过的那本?” “不是,”温小红摇头道: “你学‘封’字那册,并非原本,真正的《符典》,乃书院根基之一,其中的每一个字,都是一道‘原符’,《符典》也是一件特殊的法器,可以温养神符,而每一枚‘原符’都是一件法器。” 齐平茫然:“我不懂。” 温小红并不意外,说道: “你可以这样理解,《符典》是一个兵器匣,其中的每一枚‘原符’,都是一件兵器,‘无’字符,便是你我共创的兵器。 所以,我可以在它诞生之初,便掌控它,发挥出强大的力量,而你太弱小,尚且无法完美掌握,却能感受到与之的亲近。” 齐平眼睛一亮: “您的意思是,只要我修为够强,不用练习体悟,就能直接掌控这枚神符?” 温小红露出赞赏笑容: “没错。原符虽是法器,但不同的人,持握时,发挥的力量不一,大凡而言,只有创造者,才能完美驾驭。 而后来者,想要掌握,一个,要看天赋,是否与神符有缘,第二,则要长久的练习,以你掌握的‘封’字为例……” “即便将‘封’字的原符给你,你也难以持握,更遑论使用,只能通过书写神符,临摹,长久的体悟、练习,慢慢加深理解。 有朝一日,你对‘封’字的理解,达到一定程度,才有资格驾驭原符,而相比于用法笔书画,直接执掌‘原符’,可以发挥出更大的力量。” 齐平恍然,终于懂了。 温小红说道: “‘无’字符很强,以我看来,此符所涵盖的法术位格颇高,丝毫不弱于‘封’字,甚至可能潜力更高……” “按理说,此符为你我共同所有……” 齐平摇头打断: “先生说笑了,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写了首诗,不敢贪功。” 他对神符的创造方式,也有一些粗浅了解,知道诗词文章,只是载体,真正难的,是将术法融入其中。 温小红能创造此符,全赖其一生修行感悟,至于那首定风波……只是个引子罢了,两人的功劳完全不成正比。 温小红笑道: “莫要妄自菲薄,若无此诗词,我也未必造得出,恩,不过,你如今修为的确太浅,即便将原符给你,也发挥不出多少效力。 且新生神符,尚且不稳定,我已将其放入《符典》温养,待你修为提升,或有需要时,可随时找我来取,如何?” 齐平拱手道:“全凭先生做主。” 在他看来,无论按贡献分配,还是实力对比,温小红都远比他更有资格执掌,对方身为神隐境强者,愿意与自己分享,实属难得。 至于他,一个“封”字还没研究明白,再弄个“无”字,意义不大,正所谓贪多嚼不烂。 这个道理他懂。 否则,神符笔傍身,他完全可以再多学几枚神符,搭配着用,可那样一来,精力分散,最后只能是杂而不精。 未必是好事。 两人又聊了几句,齐平方告辞离开。 等人走了,温小红转身,忽然,看到禾笙抱着橘猫,迈步走来。 剪裁得体的袍子,搭配水晶磨片眼镜,知性美如雪莲绽开,禾笙看了下远处的少年,说: “你这般看重他?” 温小红笑容如暖阳:“大先生都要收的弟子,理当看重些。” “只是这样?”禾笙没什么表情发问。 “不然呢?”温小红反问,伸出胖手,想要去撸猫。 橘猫神情冷傲,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一股无形的神识力量将温小红推开。 …… 京都外城,南城门口。 当齐平骑马从郊外返回,准备排队进城时,忽而,看到官道上,一骑飞奔而来,马上竖起醒目的旗帜。 “宛州急报!” 驿站使者高喝,绕开队伍,直接入城。 齐平一怔,面露疑惑。 …… ps:更新晚了……21年的最后一天了,网上好几个跨年活动想看,呜呜呜,看什么看,码字去,太苦逼了。 大家明年见。 第157章 皇帝人间过,今天到我家 急报,往往意味着大事发生。 当齐平回到六角巷时,都还在好奇。 但宛州距离京都可不近,在这个通讯手段落后的年代,驿站急报大概是除了大修行者出手外,最快的通讯方法。 “算了,反正与我无关,若真是大事,等明天去衙门,就知道了。” 齐平将此事抛在脑后,跨步进小院,就看到齐姝在收拾东西。 少女看到大哥归来,一点不客气: “搭把手,准备搬家了。” …… 与此同时,手捧急报的驿站官差一路入外城,内城,又到皇城。 由专人通传,一路呈送到皇宫里,御书房的案头。 因为道院经历部的异常,皇帝格外焦躁。 因而,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展开阅读。 奏折乃宛州知府呈上,阅毕,皇帝当即下令,召集紧急小朝会,传内阁及六部尚书进宫。 不多时,一道道穿绯红官袍,跺一跺脚便是京都震动的重臣们纷至沓来,聚集在弘德殿。 即召见臣工,面谈理政之处。 “首辅可知陛下因何事召见?” 殿内,吏部尚书张谏之与老首辅几乎同时抵达,前者主动开口。 倒不是别的,主要是昨日方因皇陵案召集过,这诸多大臣,都在皇帝面前走了一遭“问心”。 隔一天,又召集过来,难免令人惴惴不安。 这种情况下,两位朝堂政党执牛耳者,倒是有了共同话题。 黄镛脸上不见喜怒,摇头平静道: “张尚书不知,老夫又能从何处得知。” 张谏之瞥了这老狐狸一眼,深表怀疑,对于黄镛的手段和城府,有着深刻认知。 皇帝还没到,几位大臣聚在殿中,交头接耳,旁边,太监眼观鼻鼻观心,权当隐形人。 “陛下!” 这时候,皇帝赶来,众人行礼。 后者烦躁地摆手,私下里的会议没金銮殿上那般正式,很多流程都会省略。 “临时召诸卿来,不为别的,看看这个吧。”皇帝将奏折丢给黄镛,老首辅看了下,神情凝重,又降低递给张谏之…… 总共没几个人,很快传阅完毕,都是神情凝重。 皇帝坐在椅中: “宛州降暴雨,发了水灾,河堤垮塌,民众流离失所,万顷良田毁于一旦,死伤尚未明确,然,大灾已成,诸卿以为如何?” 张谏之道: “今朝雨水来的早,前些日,京都大雨便令桃川河水涨,好在有运河疏通,未成灾害。 如今宛州水涝,且恰逢初夏,春耕已毕,秋收尚早,百姓余粮恐不多,朝廷应调拨粮款赈灾。” 黄镛摇头:“宛州水涝,自京都调配路远难行,恐不及也,应就近自上游州府调拨,开仓陈粮。” “臣以为……” “臣奏请……” 其余几人,也陆续开口,各自提出意见。 古代王朝洪涝、大旱、蝗灾等,基本属于家常便饭,朝廷也非初次应对,自有一套方案。 所谓开会,主要是为了“各部门协同”。 户部拨款,工部出力,吏部协调地方官员,兵部传令,维稳,以防灾后山匪水匪流窜作乱,犯事官员交给刑部…… 啥,你说礼部干啥? 恩……主持祭祀? 祈求天老爷收了神通?反正是打酱油的角色。 当然,具体方案也会有争吵。 毕竟救灾需要钱,涉及各方利益,这就是另外一个层面的斗争了。 皇帝听得心烦,分别摊派了任务,具体扯皮留到明早朝会,命各部先回去,做好准备。 众臣行礼退出,皇帝单独留下工部尚书。 “救灾事宜,仍要以工部为主,具体章程可待商讨出结果,再议,工部却应先行一步。”皇帝叮嘱。 五十余岁,脸庞瘦长的工部尚书拱手:“臣明白。” “退下吧。”皇帝挥手。 等人走了,他坐在空荡的殿内,一言不发,闭上双眼,捏着眉心,很疲惫的样子。 正午的阳光从殿外洒入,照亮一角殿宇,却照不在皇帝身上。 沉默了好一阵,皇帝轻声道:“冯安呐。” 旁边,仿佛透明人的老太监应声:“奴婢在。” 皇帝仍旧闭着双眼,坐在椅子上,叹息道: “你说,这天下,怎么就不得安生呢。西北军顽疾尚无从下手,蛮子竟又摸到朕的眼皮底下来了,藏污纳垢的,总是扫不清,眼下又出了水灾……” 冯公公道: “陛下想的多了,西北的事,过不在陛下。这屋子大了,自然难扫。至于水旱之事,总是没法避免的,如今帝国还算富庶,比之昔年,已是好了许多。” 皇帝苦笑: “你就会宽慰朕,罢了,近来有些累了,备车。” 冯公公好奇:“陛下要去哪?” 皇帝道:“去南城,找太傅说说话。” 冯公公知道,皇帝对帝师颇为尊重,小时候,每遇到难事,便去找太傅请教。 登基后,倒是慢慢少了,皇帝发愁的事,太傅也拿不出好主意,但说说话,诉诉苦,这个习惯倒是还保留了下来。 “是。”冯公公轻叹,出门去吩咐了。 太监音容特殊,皇帝微服出访时,往往不会携带,太扎眼,而是会由内厅侍卫高手随行保护。 …… 六角巷。 入住新宅,这在任何时候,都不算小事,齐姝甚至算了黄历,确认宜迁,才乐颠颠动手。 然而,忙的乐呵,但其实真没啥可搬的。 几套衣服,一些零碎的私人物件,就没了,锅碗瓢盆啥的,购置了新的,家具也买好了。 关键距离也近,就在后街,走出不多远就到了新宅。 但该有的仪式感要有。 两兄妹各自提了大包小裹,范贰也抽身出来,笑呵呵帮忙,手里提着鞭炮,三人出旧门,穿过一条巷子,就抵达了新宅。 三进的院落,标准的四合院,装修是平民风格,跟豪宅没法比,但住两个人,那真是太绰绰有余了。 “呵呵,在首都里有一套独门独户四合院,啧,这面积,就算不在内环,也算壕气了吧。” 齐平挺乐呵,觉得上辈子不敢想的事,就这么实现了。 跨步进门,先是一个前院,穿过垂花门,才算进了内院,是个宽敞素雅的院子。 四四方方,整个空间非旧宅可比,唯一可惜的,是院子中央没了老桃树,取而代之的,是个大花坛。 齐姝说,可以种一棵,齐平想着,有一棵树陪着自己变大,变老,还挺浪漫的…… 左右厢房、北侧正房,中间是内堂,穿堂过屋,后头还有个小院,建着后罩房。 青砖主体,白灰溜缝,齐姝已经收拾过了,整个房子都很干净。 齐平推开东侧自己屋,窗幔桌椅,乃至上头的青花茶盏,都一应俱全。 阳光泼洒进来,光线中尘糜浮动,原本对于换宿舍没太大感觉的他,这时候,心里也涌出喜悦来。 自己的房子,和寄宿在别家,终究是不同的。 “出来放炮啦!” 外头,传来齐姝的黄鹂般的呼喊,齐平扯着嗓子: “知道了!” 然后将包袱放在衣柜里,穿过宽敞的天井,再过两道门,齐平来到院门口,看到范贰已经将一挂鞭炮挂在竹竿上。 齐姝换了身鲜亮的新衣裳,手里捏着一根点燃的黄香,正缩着肩膀,眯着眼睛,做出百米冲刺的姿态,小心翼翼,将烧的通红的香头往鞭炮的捻子上凑。 怼一下。 怼两下。 “呲”的一声,青烟升起。 齐姝啊呀一声,慌忙跑开,用两只手堵住耳朵,脖子还缩着,手里的香也没丢。 然后,就是“噼里啪啦”的响。 引得附近院中住处探头看,于是,又免不了一阵寒暄。 “咦,云老爷子和孙女怎么没来。”齐平扫过人群,有点纳闷,心想难道不在家? 放完了鞭炮,便算宣告乔迁成功。 齐平给附近看客分发了一点糕点蜜饯,范贰店里事多,反正往来方便的很,就先撤了,齐家兄妹回了宅院,齐平问道: “云老爷子不在家?” 齐姝摇头:“在的吧,门没锁。” 齐平想了想,说:“把我买的那盒糕点拿上,咱看看去。” “哦。” 给云家祖孙准备的礼物,是齐平专门选的。 倒不是贪图啥,毕竟就一退休老干部……他主要考虑到,那个云青儿和妹子关系不错,两家多走动下,有好处。 所以专门备了一盒礼: 顶皮饼、松花饼、万寿糕、玫瑰搽穰卷、玫瑰元宵饼…… 基本都是甜食,没别的,主要这年头甜食比较上档次。 “京都人好甜食,铺子里也卖红糖、黑糖……但好像没有白糖? 问了伙计,都说没听过,我竟然从没注意到,这个世界还没有白糖,让我想想,白糖咋做来着?” 齐平往隔壁走的时候,脑子里想着这事。 他好像记得白糖制法,恩,上辈子在某穿越小说里看过。 “算了,回头再想,钱不钱的倒不重要,主要得吃好。”齐平抛下乱七八糟念头。 带着小妹,走到隔壁,果然没锁。 他抬手叩门:“云老在吗?” 不多时,传来脚步声,院门拉开,露出云青儿白净的脸孔来,看到是两兄妹,扬眉道: “呀,过来啦,刚才我在院子里,都听到鞭炮声了。” “过来看看老爷子。”齐平笑,往院子里看: “不方便见客?” 云青儿有些犹豫,便听院里传来老人声音: “是齐小友吧,进来无妨。” 少女这才放行,大大方方,把糕点盒子接了过去,倒也不见外。 云家院子布局和齐家类似。 等过了垂花门,齐平惊讶看到,院中老者坐在藤椅中,对面,还坐着个中年人。 除此之外,不远处,竟还站着一个人,不显山不漏水的。 但目光扫来瞬间,却令齐平本能身体紧绷,生出警惕来。 武道高手……很可能,还是修行者……齐平惊讶了。 再看向云老对面那中年男人,约莫也就四十岁不到,穿着低调,布料质地却极好的长衫,面容英俊,气质不俗。 虽然掩饰的很好,但隐隐的,那一丝富贵威严,却是压不住的。 这是哪来的官宦人家,做官的?或者贵族? 身边还带着武道高手,唔,难道是云老爷子认识的? 看上去不像仇家,可以啊,这老头路子挺野,还认识这种贵人……齐平啧啧称奇。 倒也不太意外,能在京城做过官的,认识一些有身份的人,太正常了。 “呦呵,晚辈这来的不巧了。”齐平露出笑容,说道。 也没啥拘谨的,虽然中年男人看着是有身份的,但齐平并不在乎。 你身份再高,能比长公主高吗? 你背景再强,能比书院几位先生强吗? 呵呵,我都跟他们谈笑风生……三品镇抚使跟我称兄道弟,公主郡主与我相敬如宾…… 所以,根本不在乎。 见他这般模样,英俊中年人目露好奇之色,看向太傅: “这是……” 太傅笑道: “老头子的邻居,姓齐,在镇抚司做个校尉,呵呵,你应当也是听过的。 齐小友颇有诗才,桃川诗会上,人未至,诗传百篇,夺得诗魁,为京都文坛千百年难觅的奇才。” 齐平听得尴尬脸红,忙摆手: “老爷子别捧,我就是瞎写,瞎写。” 中年人闻言,目露异彩,道: “你就是那个齐平?” 皇帝很惊讶,毕竟,这个名字近来他听过许多次,无论是皇妹永宁的称赞,还是督办皇陵案的首功,再或者是文坛的诗名。 但要说见,还是第一次,更是在这个场合下……眼神中,便多了一丝有趣起来。 而听到是镇抚司校尉,不远处的内廷侍卫长也放松了许多。 “这位先生也听过我啊,倒是荣幸了,怎么称呼?”齐平笑呵呵走过去。 “姓金。”皇帝道。 “这姓好,书中自有黄金屋,一看您也是读书人了。”齐平打趣道。 书中自有黄金屋……皇帝眼神一亮,心中赞叹,真是出口成章,名不虚传。 非但文才惊人,修行天赋极佳,又擅长断案…… 唔,永宁还说,此人虽年少,但视野格局颇大,在河宴时,纵谈天下事,竟也多有独到之处,见识广博,令她都惊叹…… 想到这一茬,皇帝心中一动,心血来潮,笑道: “云老以前,曾教过我读书,此番路过这边,便来看看。方才正说起宛州洪涝,齐公子如何看?” 云老略感诧异,不明白,皇帝为何提起这茬。 齐平也很懵: “宛州洪涝?唔,上午那份急报,是这个?” 皇帝点头,叹道: “宛州大雨,冲垮了河堤,朝廷正筹备赈灾,不久前,当朝天子寻了六部官员商谈,眼下,各衙门都忙着这事。” 啧,果然是官,而且还与六部有关……老爷子这学生可以啊……想着,齐平随口道: “还能咋办,按惯例呗,以工代赈搞起来。” 以工代赈? 皇帝与太傅一怔,前者皱眉,说: “你指的,可是‘工赈’之法?” …… ps:新年第一更!感谢内鬼万赏!摸摸哒 第158章 领先时代的以工代赈 工赈? 院中,齐平眨眨眼,见对方神态,意识到,可能这个时代,还没有“以工代赈”这个词,所谓的“工赈”,大抵是类似的含义。 但也不确定,故而反问道: “朝廷工赈往常大抵如何做?” 皇帝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理所当然道: “自是朝廷发放钱粮,募集灾民从事官修事务,如修筑城墙,翻新衙门官署等。” 他举了几个例子,齐平一听,心道果然。 以工代赈这东西,在他熟知的历史中,出现的很早。 记忆中,可以追溯至春秋齐国,齐景公执政时期,天下发生大饥荒,齐国大夫晏婴谏言,请国君开粮仓赈济灾民。 国君一听要出钱,很不乐意,恰好那时,国君要给自己修建一座处理政务的“路寝之台”,恩,就是宫殿。 晏婴逼得没办法,就假借为国君修宫殿的名义,雇佣灾民施工,并故意延长工期,硬生生把一座宫殿修了三年…… 才勉强把灾期撑过去。 所以,这法子起初是逼出来的……再然后,历朝历代,都有采用,这门技术,也越发完善起来。 这个世界的历史似是而非的。 但齐平猜,类似的法子,应该也有人想过。 果不其然,“工赈”是有的,但他发现,这位金先生口中的“工赈”,还处于一个发展期,并不完善。 皇帝解释完毕,见少年校尉沉默不语,摇头道: “工赈之法,古已有之,但却未必合用。” 齐平并不沮丧,笑问:“怎么说?” 皇帝愈发皱眉,心中嘀咕,这校尉虽有才学,但看起来,并不如永宁所称赞那般,竟似乎,连这些都不懂。 不过转念一想,对方并非地方官员,且如此年少,不懂民生也正常。 本来也只是心血来潮一问,没期待一个少年能有什么惊人见解,便也耐着性子,解释说: “工赈之法,虽卓有成效,却有诸多弊端,其一,便是运输,宛州洪涝,道路冲垮,水路难行,朝廷粮食如何运到地方?若是运不进,何谈赈灾?” “其二,即便粮款可及时送达,地方官吏却不免有贪墨之举,更何况,洪灾一起,山匪挟裹流民,地方不稳,这工赈能有几分成效,犹未可知。” 旁边。 云老捋着胡须点头,这些,他也是明白的。 不只是他,满朝文武,除了部分不通民生的官员,大多,都心知肚明。 以工代赈,不是想不出,而是难以实施。 齐平丝毫不意外,因为类似的问题,他熟知的历史上也都有,为什么说,以工代赈是一门不断完善的技术呢。 就是因为存在问题。 而归根结底,无非技术条件不够,与组织能力不足,办法再好,底下人办不利索,也是空谈。 “您说的这些,的确是问题,但我这个‘以工代赈’与您说的,却是有些出入的,所谓的难点,我也有些办法可解。”齐平说道。 “哦?”云老意外,道:“齐小友说说?” 语气中,倒也并不很认真。 归根结底,没觉得齐平能有啥好主意,毕竟满朝文武都束手无策,想来……大抵是年轻人的一些天真烂漫的空想。 因为对实际事物不了解,所以往往会一厢情愿,出一些点子,在实干家眼中,显得幼稚可笑。 但云老教书育人多年,虽不抱希望,但不介意听齐平说一说。 皇帝也是类似的想法,笑而不语。 齐平对两人态度浑不在意,眨眨眼,自顾自从旁边,拉来一张竹椅,也坐在了小桌旁,与两人同席。 这一幕,看的不远处与齐姝分食糕点的青儿表情古怪,内厅侍卫也是神情怪异。 心说,你倒真不客气…… 齐平却没在乎这些,脸上的神情,也郑重了起来,说道: “金先生方才说的,其实是三个问题,既,运输难、官吏贪、盗匪行,而这三点,并非不能解。” “先说第一个,水患严重,从外地调拨的确难以运输,所以,这以工代赈,便不能完全倚靠朝廷,还是要从宛州本地着手。” 皇帝摇头: “你是说,用宛州当地官府的钱粮赈济?哪里够用?灾民一起,消耗惊人,当地粮仓只能顶一时之用……” 齐平打断他:“我什么时候,说靠官府?” 皇帝一怔,不解地看向他:“工赈不倚靠官府,依靠谁?” 齐平理所当然道: “当然是地方富户大族了,我听闻,宛州也是产粮之地,年景好时,还有余闲售卖外地,所以,宛州的储备粮食其实很多。 但大部分,都在那些地方宗族,富户地主手中。 所以每逢大灾,民间粮价猛涨,还要靠官府平抑,也就是说,并不是没有粮,而是百姓买不起粮食。 所以,我所说的以工代赈,既指官府,也指民间,如果能令民间富户拿出钱粮,招募灾民来做工,很多问题迎刃而解。” 皇帝忙摇头: “你说的简单,那些富户,如何肯做?灾难时,令他们出钱募捐,都千难万难,何况招工。” 他不认同,觉得齐平太过异想天开。 不觉得富户肯出钱,除非用武力胁迫,可那样一来,地方便不稳了。 齐平据理力争: “募捐是要他们平白无故出钱,自然不肯,但若是诱之以利呢? 您说的,朝廷工赈,主要是修缮城墙,官署等事,依我看,与其如此,不如令灾民去修桥铺路,兴修水利。 介时,只要许给当地富户,比如说,谁家肯出钱粮,雇佣灾民修一段官道,那么,路成以后,几年之内,这条官道的税收,便依照比例,分给那一家,桥梁堤坝同理。 如此一来,这便成了一桩生意。 富户出钱,既解决了灾民吃饭问题,又为朝廷修筑了道路桥梁,而这些富户,既可以白赚一笔,又能卖当地官员一个政绩,阻力就会小很多。” 一番话落,桌旁,皇帝与太傅都愣了。 这次,不再是摇头否认,而是真正的被这个思路震住了。 太傅捋着胡须的手停了,眯着眼思索起来。 皇帝只觉脑海中,一道电光闪过,这个思路,是他没想过,也没听过的。 以工代赈……不只是官府来做,更要交给民间来做。 许之以利,将本该由朝廷做的事,拆开,分给民间富户去做……不去修城墙,改成修路铺桥,水利设施…… 齐平说的每句话,都让他耳目一新。 只觉,这法子既脱胎于“工赈”,又别有创新。 按照齐平的说法,俨然从单方面的索取,变成了多方共赢。 恩,唯一的缺点,在于朝廷在未来几年,需要把税收分给民间部分……这个想法,有点挑战朝廷的意思。 毕竟,自古以来,只有官府能收税。 但,这世上,从没有十全十美的方法,无非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而且,如果是修新路,建新桥,造新坝,更不只是分润税收,还有可能创造税收。 皇帝顿时陷入沉思。 齐平见状,也不打扰,自顾自,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起来。 他说这些,也并非闲聊,只是觉得,这人既然与六部有关,若是能将自己的提议呈送上去,也是好事。 万一就采纳了呢? 至于让民间参与到以工代赈中,历史上,是在宋朝成型的。 例如宋仁宗期间,两浙地区发生饥荒,范仲淹便曾召集各大佛寺的首领,对他们说:“饥岁工价至贱,可以大兴土木之役。” 于是诸寺“工作鼎兴”。 而齐平说的,更进了一步,换个词,就是:“承包”。 …… 远处。 云青儿吃着糕点,她对于这些事,并不懂,也听不大明白,但只看到太傅与皇帝的神情,便很惊讶了。 “你哥还懂救灾?”她扭头,低声询问齐姝。 穷苦少女坐在旁边,两人中间,搁着糕点盒子,正小口啃着一只松花饼,闻言,颦起细细的眉尖,看了眼青儿,辛苦地想了下,摇头: “不知道。” 青儿无语,扭头重新望过去。 …… 桌旁。 良久的沉默后,皇帝抬头,凝视少年: “此法……的确令人耳目一新,若当真可行,运粮难题的确迎刃而解,可如何杜绝吏员贪墨?” 云老也望了过来。 这一次,两人的眼中,再无轻视,反而多了些期待。 齐平方才一番话虽短,却足以看出,其并非那些夸夸其谈的书生,而是当真知晓关键。 一个人有没有水平,行家聊几句就知道了。 齐平笑了,知道对方听进去了,便也认真回答: “地方贪墨,难以杜绝,我也拿不出一劳永逸的法子,毕竟水至清则无鱼,但,想要减少一些,还是有法子的。 无非是将以工代赈写的更细一些,诸如建造堤坝,定下标准,高度如何,厚度如何,所用材质如何,章程越细,空子越小……” 接着,他便将自己记忆中,一些规章制度说出来,也不用太细。 反正主要给个思路,剩下的,给那些官员琢磨去。 作为一名键盘学者,他能做的也就这些。 而皇帝与太傅,也听得无比入神。 不时思索,目露亮色。 甚至无意识间,身体前倾,这一幕,落在远处内廷侍卫长眼中,竟好似,皇帝与太傅,在向一少年请教一般。 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不禁吃惊感慨,若是这一幕给满朝文武看见了,会当如何? 至于云青儿,已经不吃东西了,好奇地瞪大黑白分明的眼睛,只觉这一幕是如此的荒诞又和谐。 “……至于匪患,这个没什么好办法,无非是调遣官兵肃清,但只要灾民有一条生计,匪徒便如无根之木,等水退下了,也便不足为害了。” 齐平喝了口茶,结束了自己的发言。 桌旁,皇帝目光灼灼。 如果说,起先还有些犹豫,但当与齐平深入探讨过后,心中便愈发笃定起来。 此法可用! 皇帝想着,心中的灰暗一扫而空,只觉豁然开朗,心情都舒畅了许多,嘴角扬起笑意。 再想起永宁公主的称赞,心下感慨,若非自己心血来潮,问了一嘴,岂不是错过了此等良方? 一个校尉,竟有此等经世之才…… 匪夷所思。 某一刻,他竟起了将少年收入官场的想法。 但很快,便打消了。 说与做,终究是迥异的,齐平也许能做个好幕僚,但这般年纪,又无科考身份,去实干,大抵是不行的。 那是经验的累积,不是聪明才智可解的。 更何况,以齐平的修行天资,断案能力,也未必愿走仕途,恩,镇抚司虽也算官场,但终究不同。 …… “不想齐公子竟有如此见解,当真令我大开眼界,今日,着实是来对了。” 皇帝收敛思绪,顿时坐不住了。 救灾之事,刻不容缓,先前发愁也就罢了,眼下有了思路,他恨不得立即回宫,与大臣商定具体方略。 当即,起身赞叹。 齐平也笑道: “只是我私人的一些想法,未必合用,金先生姑且一听,若是觉得有可取之处,能帮到灾情,最好,若不合用,便当我胡说。” 皇帝认真道: “我回去后……会尝试向上通禀,我相信,以此法之精妙,圣上若是知晓,很可能采纳。” 呦呵,老哥你还挺自信,我都不敢说皇帝愿意……齐平咂咂嘴,打趣道: “那您可别跟人说,是我出的主意。” “为何?”皇帝诧异。 齐平呵呵。 心说,我特么就一个校尉,官场底层小虾米,妄议朝政,还出了个动朝廷税收的法子,皇帝万一小心眼,不爽了咋办。 也就是为了救灾,否则他都不想说这事。 “行吧。”皇帝见他不说,虽疑惑,但也答应了下来,继而朝太傅告辞,领着侍卫,急匆匆离开了小院。 …… 等人走了。 齐平才好奇地看向云老爷子,问道:“您这学生,官不小吧。” 鬓角霜白,笑容和煦的老人笑眯眯的,想了想,点头: “确实不小。” “看出来了。”齐平说,老爷子没主动说,他也就没问,反正跟自己也没啥关系。 镇抚司跟满朝文武属于敌对阵营。 不好走得太近。 第159章 齐平:又到我人前显圣的时候了 另外一边,皇帝离开城南小院后,便急匆匆,与等在不远处的侍卫汇合,钻入马车: “回宫!” “是。”穿着便服的侍卫们应声,同时有些疑惑,心想陛下来的时候,分明愁眉不展,怎么回来时,喜笑颜开。 车马一路返回皇宫。 皇帝快步换了龙袍,然后再次吩咐太监传令,将几位重臣又叫了回来。 六部尚书们一头雾水,心想这是怎么了,上午刚见过,这才几个时辰? 天都快黑了,又召见。 心中郁闷,但身体还是老实地赶去宫中,踩着暮色,入了弘德殿。 “陛下有什么吩咐?莫非是宛州有变?”工部尚书问。 张谏之与黄镛等人也是疑惑。 皇帝脸上的轻松,是清晰可辨的。 “宛州灾情并无变化,此番召众卿来,是探讨以工代赈之法。”皇帝微笑说。 以工代赈? 大臣们疑惑,只觉的这词耳熟,又陌生,工部尚书试探问: “陛下所说,可是工赈?这……只怕有些难……” 其余大臣也是类似心态,想着工赈也非什么新鲜法子,但粮食都运不进,还说什么。 “陛下三思。” “陛下,此事还欠考量……” 上首,皇帝微笑地看着臣子们劝谏,不解的模样,体会到了不久前,齐平享受过的爽感…… 待群臣发言完毕,他才施施然道: “朕所说的‘以工代赈’与古来‘工赈’却有不同……” 接着,他将齐平的方案,换了个形式说了一遍,只听的大臣们惊讶振奋。 “妙啊,此法甚妙,发动民间……倒是往前没试过的方法。” 户部老尚书振奋,他是最激动的,因为这样可以让自己少出钱。 “此法,的确可以一试。”张谏之谨慎支持。 整个方案各方面都很完备,可行性极高。 至于分润税收这个问题,若是其余大臣提出该方案,大家免不了痛批一通,但这法子是皇帝本人说的……就不重要了。 “陛下,此等新法,不知是何人提出?”老首辅好奇问。 众人也好奇看来。 皇帝一脸蒙娜丽莎式微笑:“这个,你们便无须问了。” …… 群臣一头雾水地离开了,立即着手,回衙门拟定新式工赈法。 心情大好的皇帝晚上多吃了两碗饭,旋即趁着夜色不深,摆驾华清宫。 “皇兄怎么来了?”长公主永宁诧异。 知道皇帝忙碌,一般也只是自己去探望,少有反过来的道理。 皇帝笑容满面:“永宁,你这次可是替朕解了一桩烦恼啊。” 永宁:?? 接着,皇帝便拉着妹子,单独将下午,在城南的事,说了一番。 恩,虽然答应了齐平不外传,但给自家妹子说,总不算外传吧? 主要是不说憋得慌…… 齐平?太傅?救灾良方? 等皇帝走了,长公主都是懵懵的,满脸的不可思议。 一来,是此番巧合,实在很戏剧化。 二来,她虽知晓齐平眼界非寻常人可比,且才华横溢,但也从未妄想过,他会对民生有何等见解。 更遑论,令皇兄与满朝文武都赞叹的法子? 夜色中,一脸书卷气,眸若秋水,穿浅紫色宫裙的长公主坐在书房里,托腮,有些失神: “终究,还是小瞧了你么……” …… 云家宅院里。 皇帝走后,齐平又跟老爷子闲聊了一阵,末了,得知云老爷子偶尔在给一些后辈教书,齐平眼睛一亮,开玩笑般道: “那这样,不如我让妹子经常过来,您有空的话,也教一教她。” 齐姝识字,这要托死去老爹的福,但也仅限于此了。 从未正经读过书。 虽然在这个时代,很正常,但齐平还是想让她多增长点学问。 如今经济也宽裕了,但这年代的学堂也不收女学生,就很难。 眼下隔壁邻居就有个退休老教师,再好不过,也不指望学什么,但凡能把气质提上来,就很满意了。 “好啊,老朽正闲的无聊,我那孙女,也不爱读书。”云老眉开眼笑,一口答应下来。 这般回答,若是给京都权贵们知晓了,恐要大跌眼镜。 要知道,帝师亲自教导,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得嘞,有您这话就成,今天没准备,过两天我准备一份束修。”齐平是一点不客气。 云老苦笑。 不远处,花坛边。 小家碧玉,脸庞白净的云青儿瞪眼睛,有些吃味,又看向身旁女伴: “你给我再讲讲,你哥的事。” 齐姝瞅瞅她:“我之前跟你说,你都不爱听的。” “哎呀,你说不说嘛。”青儿催促。 齐姝慢条斯理,将糕点残渣清理干净,抚平衣裳,这才一本正经地说: “我哥人很好的,工作好,还顾家,身子骨结实,还很有文采,合伙开书屋,年少多金不风流……” 云青儿越听越迷糊,拦住她: “你说啥呢,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啊。” 齐姝瞅瞅好友,心说我知道啊。 …… 太阳沉入地平线,京都迎来了又一个夜晚。 六月后,天黑的晚了,空气也温暖起来。 内城,某座三进大宅内。 院中石桌旁,一身锦袍,英姿飒爽的洪娇娇坐在圆凳上。 左臂支在桌上,撑着雪白下颌,正在发呆,那酷似娘亲的脸上,柳叶眉舒展开,仿佛无风天气的落叶。 高高的马尾半截搭在桌上,这时候,气质上多少传承了老爹的“生人勿进”。 府内下人们经过这边时候,都会放轻脚步,小心绕开,生怕打扰小姐“思考案情”。 是的,近来,洪娇娇每次发呆,给人打扰了,都会发脾气,说“别打扰我思考案情”…… 虽然也没思考出什么就是。 不远处,虚掩的房间里,颇有韵味的美妇人躬身,从门缝往外看,仿佛门缝里夹着个洪娇娇。 “老爷,你说咱姑娘最近,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美妇人起身,忧心忡忡地看了眼桌旁,正在泡脚的洪千户。 浓眉大眼,脾气火爆的洪庐看看发妻,纳闷道: “她不一直都这样。” “……”美妇人气不打一处来,埋怨道: “你这个当爹的,就没看出来?” “看出来啥。”洪庐茫然。 美妇人扭头,瞥了眼外头,忽然小心将虚掩的门关严,旋即,凑到桌旁,神情认真地低声说: “咱女儿是不是看上哪家的小子了。” 洪庐正喝茶呢,闻言一口茶沫子险些喷出来,瞪圆了牛眼: “你啥意思。” 美妇人神秘兮兮的: “女儿也早到了思春的年纪了,整日厮混在衙门里,周围都是年轻后生,这两日明显不对。” 思春……洪庐懵了,怀疑道:“你想多了吧。” 女儿思春?那个整日扛着大斩刀,比自己还凶的女儿,哪个男的,不说调戏,就算看她的眼神轻浮,她都会立马提刀开砍的主儿……会思春? 洪庐不信。 美妇人急了: “我当娘的还能看错?你仔细想想,娇娇最近有没有和哪个男子走得近?” “没有吧……”洪庐摇头,突然顿住,脑子里浮现出齐平那张脸…… 洪娇娇前不久申请换到余庆手下……一直叨叨,说要与之分个胜负…… 不会吧,洪庐咯噔一下,坐不住了。 …… 乔迁新居的第一个晚上,自然是热闹的。 范贰吩咐伙计,从附近酒楼要了一桌子菜,摆在院子里,把云老和青儿也请了过来,搭伙吃喝了一顿。 热闹惬意,齐平很享受这种感觉,热热闹闹的,就挺好。 老爷子慈眉善目的,修养也好,而且最让他舒服的是,对方言谈间,并非迂腐之人,短短时间,就相处得融洽起来。 云青儿与齐姝里里外外张罗,叽叽喳喳的,风景靓丽,只是吃饭的时候,频频朝齐平看。 眼神里,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别的情绪,只是好奇。 毕竟短短几个月里,齐平做的那些个事迹,的确惊人。 “林家复仇案是你破的?” “恩。” “皇陵案也是你牵头经手的?” “恩。” “那诗会……” “是我是我都是我,我是人间最亮的烟火,行了吧。”齐平翻白眼,觉得这邻家小丫头有点烦了。 青儿听得噗嗤一乐,拉着齐姝,说: “你哥好不要脸。” “青儿。”云老嗔怪看她,表示这话失礼。 “知道啦,说笑嘛。”青儿吐舌,并不畏惧的样子。 齐平笑呵呵摆手:“没事,开玩笑挺好的。” 作为一个现代人,虽然努力适应了,但骨子里对于那套传统的尊卑礼仪,还是不大习惯。 云青儿这般胆大的女子,倒是有些现代人的风格了,这也足以看出,老爷子不是刻板教条的腐儒。 酒席散去,祖孙离开。 范贰也跑回了店里,最近生意蓬勃发展,他这个老板忙的昏天黑地。 齐姝也累了一天,打着哈欠回屋里,嘴角还挂着笑,是开心的。 齐平坐在庭院台阶上。 清亮的月光洒下,夜晚并不昏黑,初夏中旬,清澈透亮的月光清冷动人。 齐平仰头望着明月,以及那片陌生的星空。 欢乐散去,些许思乡的愁绪突然涌上心头。 …… 道院,镜湖南区。 白石铺就,种满了红色枫树的别苑里,白理理也在望着月亮。 这位妖族公主独自一人,坐在温泉水池边上。 身上是白底绣红枫的道袍,银白色的长发垂着,头顶是一簇呆毛。 小小的一只,白袜放在手边,两只细嫩的脚掌浸在温暖的池水中,脚趾蜷缩了下,荡开涟漪,池中的明月便破碎开了。 “公主,家里发来的信。”忽而,穿着皮甲,五官立体,双耳细长的狼族女将军走来,手里捏着一封信。 白理理耳朵刷地竖起来,灵活的不似人类耳朵,扭头看向她,沉静的小脸上,绽放出惊喜的情绪。 “拿来我看。” 接过厚厚的信封,急不可耐地扯开,也不用掌灯,便这样就着月光,坐在温泉旁阅读起来。 白理理的眸子蓦然变成幽绿的颜色,这是许多妖族都有的“夜视”能力。 一页,又一页。 信很长,白理理看的也很慢,记载的,大多是北国妖族的大事小情,以啰嗦居多。 越看,白理理越想家,但她不能走,距离结束在人类世界的学业,还有一些日子,这是她的学业,也是使命。 等看完了信,她起身,擦去脚掌上的水,穿上白袜,往屋子里走。 跪坐在矮桌旁,从盒子里取出一叠纸张,那是她准备发给家里的信,已经写了不少,如今准备再写点,提笔: “……京都里近来发生了许多趣事,恩,还得从一个唤作齐平的人类说起……” …… 道院,玄机部侧殿。 一间安静的房间里,身材壮硕,有着一双卧蚕眉的鲁长老正独自坐在桌旁,认真打磨着什么。 桌上,是一组法器晶石,释放出恒稳明亮的光。 除此之外,一片杂乱,放着许多不知用处的物件。 鲁长老手里,捏着一把精致的刻刀,正细心地,将繁复细密的阵纹刻在一粒弹丸上,专注认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忽然,晶石明亮了些许,鲁长老双手停住,疑惑抬头,望向窗外,那里什么都没有,但他却做出聆听的模样。 “您确定?” “……好吧。” …… 翌日。 齐平起床后,没急着去衙门。 他请的假还有半天,准备趁着上午空闲,去道院一趟。 恩,案件的事情已经结束,他这次过去,主要是收利息。 “玄机部鲁长老上回答应我,说过两日,他空出手来,给我打造件趁手兵器,作为报答……” 齐平觉得,得去催催,不然人家忘了可咋整。 哒哒哒。 踩着夏日的的晨光,齐平过衙门而不入,抵达皇城。 杜元春的玉牌还没收回去,许是忘了,齐平自然不会主动上交。 出示玉牌,顺利进了皇城,齐平按照上次的记忆,来到了属于道院的那一片小镇般的建筑外。 “我是镇抚司校尉齐平,玄机部鲁长老要我过来的。” 齐平对守门的道人说。 对方不再是上次那名青衣道人,是个陌生的脸孔。 后者闻言,丢出一句等等,钻了进去,不多时返回: “鲁长老叫你自己过去就行,他就在那边。” 你这就问完了? 这么快? 齐平惊讶,要知道玄机部距离大门可不远,对方总不会是飞过去问的。 大概是用了某种通讯手段,厉害了。 “多谢。”齐平道,将马儿拴在外头,这才迈步进门。 这次也没人领路了,他遵循记忆往前走,可这地方道路纵横,一时不好分辨,齐平正犹豫着,找人问下。 突然,就听身后传来声音: “这位道友,可是镇抚司齐校尉?” 齐平霍然转身,入眼处,是一前一后,两道身影。 走在前头的,是胸口绣太极八卦图,长相平平无奇的青年,后头跟着个年岁不大的道童。 “正是……敢问……” 青年露出温暖和煦,宛若冬天解冻,鲜花盛开般的热切笑容: “我名东方流云,乃是道院首席弟子,也是道门当代大师兄。” “没错。这是我家大师兄。”小师弟补充道。 “啊这……久仰久仰。”齐平不明就里,只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听过。 哦对了,上次过来,好像就是这货把裴少卿和洪娇娇请出来的。 恩,听洪娇娇的口气,此人应当是个执法严明,眼睛揉不得沙子的主,莫非是看到我这外人乱逛,要拿门规请我出去? 齐平暗忖。 下一秒,东方流云突然上前,双手一把攥住齐平的手,狠狠摇了摇,一副亲切热情的模样: “哦?齐校尉竟也听过我的名字?看来你我二人,还真是英雄惜英雄啊,有缘,实在有缘!” 齐平:?? 兄弟你是不是有大病? 齐平手足无措,给这人整蒙了,这和他想象中不一样。 忽然,感受到旁边青衣道童的视线,他看过去,就见秀气的道童笼着袖子,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干张嘴。 但神奇的是,齐平竟然读懂了他的唇语: “我家大师兄脑子有坑。” 这样嘛……齐平一头雾水,只好露出和善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不留痕迹地抽出右手: “东方道长太热情了,呃,我这次是受鲁长老邀请,过来的,应该不算触犯贵地门规……” 他解释了一句。 东方流云一脸诧异: “门规?什么门规?齐兄原来是寻鲁长老,正好,为兄也正要过去,顺路,带你一程,另外,莫要叫道长,显得生分,唤我流云便好。” “……”齐平默默后退两步,僵笑: “那便有劳东方师兄了。” 他其实想拒绝的,但对方的态度令他捉摸不透,理智告诉他,应该尝试接触下,起码弄清楚,对方热情的缘由。 想来不是性格如此,否则,上次裴少卿他们,也不会被赶走,那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 齐平进入推理模式。 …… 表面上,三人一同说说笑笑,朝着玄机部走。 东方流云笑容灿烂,温和友善,看着,人倒是不坏。 也未有进一步举动,只是热情地为齐平介绍道院建筑,这倒是让齐平受益匪浅。 “前方嘛,便是经历部了,恩,也是关系天下百姓的核心所在,经历部执掌浑天地动仪,也名‘天轨’。 地方上,各级官员,卫所官兵,但凡要释放朝廷术法,都要借助法阵,将‘术法请求’传来此处。 由‘天轨’处理,调配整个九州的元气分布,以此加持术法……” 东方流云骄傲地指着前方建筑。 齐平听着,神情怪异。 心想,这怎么有点像是计算机…… 术法请求,就是各个终端的访问请求……至于元气调拨,有点服务器的意思了。 东方流云叹息: “不过啊,前日宛州出了些事,术法请求激增,经历部准备不足,天轨瘫痪损毁了,这两日都在没日没夜抢修,也不知恢复了几成。 此事干系甚大。 天轨若是迟迟修不好,地方遇到急事,释放朝廷术法的效力就会减低,甚至无效,皇帝都多次来问过,急得很。” 这么重要? 齐平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些,顿时意识到其关键。 怪不得道院伫立皇城,恐怕,不只是因其地位超脱,更因为这经历部,太过重要。 只是……宛州一波洪灾,术法激增便把天轨冲垮,宕机了?这系统未免太过脆弱了吧。 齐平皱眉。 这时候,两人走到经历部门口,正看到一行人火急火燎走出来。 为首的,是个清瘦老者,看到三人,道: “东方?正好,你们几个随我来,天轨又被冲了,我们的真元都耗光了,正要去取元气晶石,你们几个赶紧先顶上。” 东方流云面露难色: “涂长老,这位并非道院弟子,乃朝廷镇抚司校尉,我正要带他去玄机部……” 涂长老瞪眼睛: “镇抚司不也是朝廷的人?天轨出了事,朝廷不要管?别废话,你们几个都跟我来!” “这……”东方流云看向齐平,面露难色。 齐平也不急,想着天轨关系甚大,也认真了几分,点头: “可以。只是……晚辈有些奇怪,经历部没有容灾设计吗?只有一台仪器?难道没做分布式处理?没设置流量阀门?” 他觉得有些奇怪,第一波宕机可以理解,怎么还接二连三的,未免太不专业。 清瘦的涂长老愣了下,疑惑道: “容灾?分布……式?流量阀门?那是什么?”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心跳加速,感觉……可能要听到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 第160章 载入道门史册的一天 就在齐平走入经历部的同时。 道院内,某座小楼内,阳光从窗子照进来,在地板上慢慢移动。 衣衫不整,身材下作的鱼璇机悠悠醒转,打着哈欠从地板上爬起来,脑子昏沉沉的,还未自宿醉中完全清醒。 “唔,天亮了啊。” 鱼璇机大眼微眯,懒洋洋站起身,大大咧咧,伸了个懒腰。 随手凝聚一团清水,洗了脸,一脚踹开阁楼门,跃下楼去,准备去道院饭堂觅食。 人一落下,道袍逆风绽放。 小楼下,草丛扰动,毛皮金黄的阿柴兴奋跃出,甩着舌头开舔,然后被鱼璇机一脚踢飞,旋转着消失在天际。 “早啊,柴。”鱼璇机挥手。 “嗷呜……”声音渐远。 恩,已经是熟悉的互动程序了,没人知道,为啥同为镇守,道院的柴犬与书院的橘猫性格差距如此巨大。 时不时被踢飞的阿柴早已经成为道院弟子们熟悉的风景。 “今天阳光不错嘛。” 鱼璇机没有选择骑着葫芦飞行,而是大大咧咧,招摇过市。 只是若仔细看去,便会发现,她那赤裸的双足,始终距离地面隔了一层距离,仿佛踩在空气里。 当鱼璇机路过经历部时,惊讶发现,院门敞开,一名名外门弟子竟然挤在门外。 其中不少人,都并非经历部的,而是其余殿堂弟子。 凑在一起,似乎在围观什么,气氛热烈。 “怎么了?天轨又炸了?”鱼璇机是个爱凑热闹的,迈步凑过去,随手抓了一名弟子肩膀。 “别拉我,忙着呢,”那弟子先是不悦,旋即,察觉不对,扭头看到剑眉星目,黑发泼洒的坤道,忙垂首行礼: “弟子见过长老。” “出了啥事?”不修边幅的女流氓问。 弟子答: “殿内,是一个镇抚司的校尉,正在给涂长老他们讲解什么流量……数据……总之,是很玄乎的东西,似乎对天轨运行有帮助,故而大家都来听。” 鱼璇机愣了下,面露不解,心想整个道院,除了首座,就以涂长老对天轨最为了解,怎会有人给他讲解? 等等……镇抚校尉……她突然想起什么,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也不搭理这弟子了,身影一晃,便挤到了人群前列。 抬眼望去,恢弘的大殿布局,与玄机部类似,但中央,并非锻兵池,而是一座巨大的,由无数复杂零件构成的仪器。 外部是纵横交错的金属环,其上铭刻阵纹,环内,是一只巨大棋盘一般的物件,分割出九州疆域。 齐平此刻,便站在天轨下方,侃侃而谈,一众内门弟子,则如学生般听讲。 …… “……所以,若要确保一个复杂系统,不因术法请求冲击而丢失数据,就要进行容灾设计,包括我上面说的,数据级容灾和应用级容灾……如此,才能在系统恢复后,重新运转。” 齐平侃侃而谈,说到这里,顿了下,给众人消化。 同时有些遗憾,如果身前有个讲台,再有个保温杯就完美了。 他面前,以涂长老为首的一群内门弟子陷入沉思,似乎在消化知识。 同时,也在适应齐平口中那些怪异却很形象的“新词”。 “你说的,我大概理解了,但这很难办,每一笔术法的记录……唔,便是你所说的数据,院中确有备份,但天轨只有一台……”清瘦的涂长老皱眉。 齐平道: “所以,我才说,必须要进行分布式部署,我方才也仔细听你们讲过了天轨大概原理,我觉得是可以尝试下的。 为何要将九州全境与天轨绑定? 一旦遭遇高并发的应用,数据库负载压力太大,一处瘫痪,整个九州响应都会出问题,隐患太大了。 而倘若在系统结构上,进行改成,再遇到冲击,整个系统起码不会瘫痪掉,还能保持运转。” 一名弟子反问: “我承认你的说法很新颖,但如何确保可行?若是贸然更改,出了错该如何?” 齐平理所当然道: “当然不能直接改,而是要先做个小的模型来测试,我不信你们不会这个。” 那名弟子噎住。 涂长老沉吟了下,问道: “那你所说的,流量阀门何解?” 齐平解释道: “这个要简单很多,如今,术法请求是直接传入天轨的,我们可以在传入前,设置一道‘阀门’,一旦请求量超过预设,便直接关闭阀门,这样一来,术法虽然无法响应,但起码天轨不会损毁。” 众弟子眸光一亮。 相比于把天轨拆成不用区域,分布部署,这个要更简单易行。 当即,有许多弟子与身旁人商讨起来。 修行者,头脑本就比凡人好用,在这个时代,绝对属于高级人才。 更何况是搞计算机的,脑子都不笨,只是,受到历史局限性,很多人沉浸在“尊古”的氛围里,将前人的经验,奉为佳皋,却不思推翻。 且他们的研究方向,也多在道法阵纹上,缺乏系统思维。 一经点拨,便茅塞顿开。 …… 人群角落。 东方流云负手而立,目光赞叹地望向实现中央的齐平,嘴唇不停嘟囔。 小师弟竖起耳朵,只听到一声声“妙哉”,再者,便是些晦涩难懂的话,什么“天选之人”、“天地主角”之类,周围众人喧闹起来。 “大师兄,你在说什么?”小师弟仰头发问。 东方流云感慨: “师弟呀,须知,这历朝历代,天选之人非但木秀于林,且往往极容易成为焦点,此子来了道院两次,每次,都大出风头,非我等能及也。” 小师弟叹息,心说大师兄又犯病了。 这时候,忽然看到人群中一道靓丽身影,惊讶道: “大师兄,鱼长老也来了。” 东方流云露出了然的神情,天选之人显圣时,每每有大人物观之赞叹,这同样是他根据历史传记,总结出来的规律。 鱼璇机此刻,的确认真了起来。 虽然在弟子们的印象里,她始终是个不靠谱的形象,但那不意味,她就真的是个酒鬼。 与之相反的,鱼璇机极为聪慧,否则,也坐不上第一长老席位。 对于齐平说的这些,她虽然只听了半截,不知全貌,但也意识到,是很有用的知识。 眼神,不禁透出些许趣味来。 …… 殿内喧嚣,气氛热烈。 然而,齐平这时候,却沉吟了下,说: “不过,我前面说的,其实都只是无奈应对,并非最好的方法。理想下的状况,应当是预测。” “预测?”涂长老不解。 齐平点头,说道: “长老岂不闻,真正的医道圣手,并非药到病除,而是在病症出现前,便将其扼杀,我听你们说,其实缓解术法冲击,最有效的,是增加元气晶石?” 元气晶石……是一种可储存真元的水晶。 天轨运转需要真元支撑,平素,都由修士操持,紧急情况,才会添加晶石,无法日常配备,消耗太大。 在齐平看来,这东西可以理解为网络带宽。 恰如,河水猛涨,但只要令河床增大,便不会发生洪涝。 一个道理。 涂长老点头:“是的。” 齐平道:“那就好办了,只要我们能提前预知,某个地方接下来,可能会有大量请求,提前做好准备,自可防患于未然。” 一名弟子反驳:“这等事,如何能预知?” 众人也投来质疑目光。 齐平淡淡一笑,只说了三个字:“大数据。” 涂长老一怔,被这校尉口中层出不穷的新词震住了: “此言何解?” 齐平神情严肃,忽然说道: “世人皆以为,天威莫测,但果真如此么? 我讲个亲身经历的故事吧,就在前几日,皇陵案发后,我带人前往京都码头查案,看到河水涨高。 当时,身旁一同僚感慨,说今夏雨水丰沛,忧心会发水……” “这个例子与我要讲的关系不大,只是想说明一个道理,很多事,是可以预测的。 例如水旱灾年时,哪一个州府,可能会发生灾情?那就可以预见,其术法请求会多。” “再如,岁初时,我在西北大河府任职,那里有一伙修士流窜作案,知府大概掌握其逃窜方向,如果道院留心奏折,便会知晓,大河府需要术法支援。” 一名弟子突然醒悟: “我大概听懂了,以往,若是朝廷动兵,与蛮族交战,道院也会提早,为战场调拨更多元气,这也是预测。” “没错!”齐平赞赏地看了他一眼,那弟子不禁挺起胸膛。 涂长老问:“这便是大数据?” 齐平摇头: “当然不只是,我说的大数据,是要去分析历年来,各个州府,甚至县的术法请求记录,进行统计整理,绘制全年走势图,抓准趋势。 比如说,分析过去三十年术法记录,发现每一年,哪个州府请求最多,哪个最少?具体到,哪一个月份多? 找寻其中的规律,如此一来,再配合我说的分布式天轨,理想状态下,我们甚至可以在年初,就预测到这一年里,不同州府所需的术法额度大概区间,从而分润配额。 这种从档案卷宗中,提取记录,分析走势来预测的方法,我将其称为“大数据”。 而前面说的,对灾情的预判,对修行匪徒的预判,其实也是通过朝廷奏报获取的地方数据来推测,当然,那就是更复杂庞大工程了。” 这番话有些长。 当齐平说到一半时,诸多道人便如被雷霆击中,怔在当场。 当他说完,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陷入了思考中。 清瘦的涂长老同样如此。 汇集几十年所有记录,以州府为界,时光为尺,提炼规律,以观趋势…… 这的确是他从未听过的思路。 而对齐平来说,早已经是烂大街的方法,随便找一份报表,上头没几个柱状图、折线图……都稀奇。 但在涂长老等人听来,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或者说,过往的一些人,也有过类似想法,但从未清晰完整地提出,并引起重视。 “大数据……”涂长老颤抖起来,脸上,是兴奋的潮红。 他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齐平的手,激动道: “你可愿拜入道院?经历部正缺你这等良才。” ……齐平心说,你们道院的人,怎么都喜欢握人手……他不着痕迹抽出,微笑道: “长老谬赞了,实不相瞒,晚辈对阵法一窍不通,只是往日翻阅古籍,获得的一些想法罢了。” 涂长老摇头,目光灼灼。 这可不是谬赞。 的确,齐平只提了几个想法,但,这想法,很可能改变整个帝国的运转。 若是能成,功德无量,史书上,都能留下姓名的。 “齐公子,今日所言,当真令我等醍醐灌顶,只是这大数据之法,具体该如何实施,却无头绪。”涂长老很快冷静下来,发愁道。 从几十年,甚至过去三百年的卷宗里找规律,这工作量,想想便令人头皮发麻。 若只是累,倒还好,问题关键在于,如何分析。 齐平说道:“我擅长断案,平常也多推理卷宗,倒是有了一些心得,恩,我的建议是,运用数理统计之法。” 数理统计? 涂长老茫然,这又是个新词,齐平想了下,这部分数学知识,若是拆开了讲,没几天都说不完,只好道: “这样吧,等我回去,将此法写成书册,再送过来给各位看下。” 涂长老大喜过望,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即观之,却也知道,不好强人所难。 况且,大数据分析,短时间无法实施,相比之下,齐平前面说的几个要点,才是当务之急。 故而,又寒暄了两句,方将齐平送走,自己带人,火急火燎,回去研究改造天轨了。 …… “涂长老是不是太兴奋,忘了许给我好处了……报答啥的。” 经历部院外,齐平有些失望。 算了,就当造福百姓了,等数理统计写完,送来的时候再暗示下他……齐平盘算着小九九。 “齐兄大才,此时若成,功在千秋。”东方流云恭维道。 “大师兄说的是。”小师弟补充。 齐平摆手,说道:“耽误了不少时间,别让鲁长老久等了。” 说着,三人朝玄机部走,只是齐平迈步时,忽而感觉到,身后有目光望来,可他扭头,却又没看到人。 远处。 一座楼阁顶部,道袍褴褛,剑眉星目的鱼璇机默默望着远去的少年,眸光闪烁。 …… 经历部的插曲过后,齐平顺利抵达玄机部。 辞别东方流云,并依照弟子指引,在侧殿的一间小屋中,寻到了身材壮硕,有着一双卧蚕眉的鲁长老。 “你来了。”小屋门口,穿脏兮兮道袍的长老露出笑容。 我来了……齐平心中接梗,表面恭敬: “晚辈冒昧打扰,还望勿怪。” “你不来,我都正要寻你。进来吧。”鲁长老让开身形,齐平踏步进门,走进了这间并不大的工作间。 很简朴,寒酸,只在窗前,有一张巨大的,摆放各种零件的桌案。 “寒酸的屋子,方能令人专心。”鲁长老似看出他所想,笑着解释,继而道: “老夫上次许你一件适合的法器,已筹备好了,只是差了一些边角,还要几日方能完成。” 说话间,他抬起粗壮手臂,从角落拎来一只竹篾箱子,“咚”的一声,放在桌上。 齐平好奇看去,房间很安静,夏日的阳光从唯一的窗子照进来,被窗格切成散乱光影,洒在那竹篾箱上。 不知为何,心脏蓦然狂跳。 “看下吧,保准你会满意的。”鲁长老神情复杂。 齐平没注意到对方的神情,他的目光完全被箱子吸引住,闻言,站在桌前,披着光影,用双手缓缓将箱子掀开。 下一秒,瞳孔骤缩。 第161章 鱼璇机:小子,以后跟姐混,知道不 在到来前,齐平设想过对方会给自己何种法器。 最大的可能是刀剑,辟如比绣冬刀更好的。 也有其他的遐想,一些功能奇异的小玩意,未必强在杀伤,但或许会很有趣。 但他无论如何,都没猜到,出现在面前的,竟然是一把枪。 竹篾箱内,填充着柔软的碎木屑,其中,安静摆放着一杆色泽黑沉,狭长的枪管。 它是那般冰冷而幽邃,表面勾勒很浅的铜色花纹,在阳光下反射幽冷的光,而在枪托处,陡然弯曲下去,是最适合持握的姿态。 它与当初在河宴时,用过的不同,枪管更长,品质更高,气质更沉稳凶悍。 造型结构不同,但的确让他想起了狙击枪。 “这……”齐平扭头,吃惊地看向鲁长老。 后者平静的看他,卧蚕眉扬起:“不喜欢?” “不是……”齐平摇头,开始组织语言: “我只是没想到是这个,恩,我曾经在县衙里用过法器枪械,但听说……” 鲁长老说道:“听说在超凡领域,法器枪械是较为低级的法器。” “是。”齐平只能点头。 他没忘记,穿越的第一天,自己便曾被县衙武库里的古董枪般的法器狠狠震惊了一把。 但也从吴川口中得知,法器枪械局限性很大,属于最低级的“黄阶”,这与上辈子的印象迥异。 近距离杀伤力虽强,但射程太短。 在与修行者近身战中,你调转枪口的时候,人家刀子都递过来了。 造价高昂,普通人还用不了,不如军中火药枪械的普适性强,也不如法器刀剑好用,很鸡肋。 故而,令他记忆深刻。 所以,他从未设想,鲁长老会给自己一把枪,这么低级的法器……您也拿得出手? 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鲁长老笑道: “你可别小瞧这东西,是的,放眼天下,几乎所有法器枪械都很鸡肋,但这个,不一样。” “不一样?” “是的,它的品阶是‘地级’。”鲁长老说。 齐平惊讶。 法器品阶,天地玄黄,地级已经是极为厉害的宝物,就像,他在闲聊中就得知,杜元春手里那把可以化为无数剑片的兵器,便是地阶。 可见一斑。 可这世上怎会有地阶的枪械?等等……他突然记起什么,脱口道: “这就是前两日,您打造的那一柄?” 鲁长老点头: “是。就是你救下的那一件,若是没有你,它也出不来,法器有灵,你能听到它的呼唤,说明你与它最为匹配。” 不是……我是胡说的……齐平张张嘴,有些难以置信,地阶的法器,何等珍贵?对方岂会这般给自己,有问题,有大问题。 “长老,此物太过贵重,我不能拿。”齐平谨慎避坑。 鲁长老似笑非笑: “放心吧,没有别的意思,罢了,若是不说清楚,想来你也不放心,其实,这是首座的意思。” 道门首座? 齐平愈发不解,是道门首座要对方,给自己这般强力的武器的? 为什么? “具体为何,我亦不知,呵,这天下,没有几人能猜透首座的心思。你拿着便是。”鲁长老大手一抓,将这杆大狙提起,塞给他。 齐平本能接过,初入手,便是压得他小臂一沉。 好重的大狙,齐平忙提起精神,只觉触手冰凉,武器在手,一颗心,也莫名平静下来。 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抚平。 一切的杂念都消散了。 见他面色微异,鲁长老笑道: “感觉到了吧?这便是此物第一个特殊,持握者,可迅速静心凝神,排除杂念。” “当然,它真正的特异还在攻伐上,寻常法器枪械,射程极短,几丈外,便会衰减,而此物,在二里之内,打出的真元气弹,不会有任何减弱。” 二里……就是一千米,千米范围内动能不衰竭? 齐平眼神闪动,倒也没太大惊讶。 上辈子的狙击枪,射速也能达到八九百米每秒,当然,距离越远,动能衰竭肯定越严重。 果然,鲁长老接下来的话,也符合这个规律: “二里之外,元气弹力量会逐步减弱,而其打出的威力,也与修行者境界等同,即是说,你的力量越强,打出的攻伐越狠。” 齐平问道:“那最远射程多少?” “没有。”鲁长老说。 “什么?”齐平诧异。 鲁长老解释说:“此物第二个特性,其射程,只取决于你能看多远。” 齐平惊讶:“那我能看到天空大日,看到宇宙星辰。” 鲁长老笑道:“是的,只要你的真元足够雄厚,应该也可以击中星辰。” “……” 齐平噎住了,心说算了,那得是什么怪物,神圣领域强者恐怕也做不到吧…… 但转念一想,也这个世界的超凡等级,如果大修士持握,轰塌远处的山峰,并非全无可能。 我记得,有人计算过,如果没有遮挡物,人站在地面,理论上可以看到五公里外的,两米高的人,也就是说,理论射程十里……厉害了。 齐平咋舌。 当然,这只是理论,真朝十里外开枪,力量指不定衰竭成啥样呢。 起码,在当前阶段,这特性也就听听,意义不太大。 鲁长老说道: “至于第三个特性,恩,也是最关键的,我问你,为何这天下法器,少有远距离攻伐的?” 齐平想了想,说: “应该是准头和闪躲吧,修行者遭遇危险,反应较常人快了太多,加上距离越远,攻伐越不准,修行者只要闪避及时,便不会受伤。” “没错,”鲁长老赞赏道: “是这个道理,洗髓境后,人的灵觉便会提升,对危险生出预感,遑论更高境界,但此物,最大的特性,便是‘瞬击’。” “瞬击?” “然也。寻常法器弓弩,弩箭击出后,会有偏移,击中敌人,也要时间,而此物,打出的元气弹,会跨越空间,瞬时抵达敌人身旁。 虽无法完全抹去延时,但也足以令人难以闪避了,而且,也不会发生任何偏移,你瞄准哪里,便会落在哪里。” 说着,鲁长老得意地揉搓下巴上短短的胡须,神采飞扬。 齐平一怔,这次是真的激动了。 “子弹”跨越空间,瞬间击中敌人,不用计算风阻,重力下坠等复杂因素,弹道轨迹笔直…… 再配合超远的射程。 这简直……他深吸口气,抱着大狙的手不撒开了,好东西啊,有了这个,齐平远距离攻击手段的短板就此补全了。 自此,远攻有大狙。 近攻有苍黄剑诀。 控制技能有“封”字神符。 奔雷劲用来提速。 距离六边形战士更进一步……恩,主要差防御了,等晋级洗髓,练出罡气,就能补上防御短板。 这一刻,齐平只觉来值了。 至于道首的心思,虽然叵测,但……双方实力差距过大,对方想捏死自己,一个念头的事,既然如此,还怕什么。 既然无法反抗,就躺平享受。 只希望别应了那句,所有命运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 “多谢长老!”齐平认真道。 鲁长老:“……” 就很真实了。 短暂沉默后,鲁长老清咳一声继续道: “高阶法器,可以收纳入修行者体内,这件同样可以,尤其,它方诞生,尚且无主,更要容易许多,你可以尝试与它交感。 当然,这很难做到,要看你与法器的缘分,不用心急……” 刚说到这里,齐平手中的大狙倏然消失了。 与此同时,他的识海中,沙漏下方,神符笔虚影旁,又多了一杆虚幻的狙击枪。 “长老你说什么?”齐平抬头问。 他刚尝试交感,便感应到眉心刺痛,沙漏传出吸力,鲁长老的后半句话没听到。 “……没什么,挺好的。”鲁长老沉默了下。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齐平沉浸在喜悦中,道:“那没事的话,晚辈这就告辞了。 鲁长老有些心累地挥手,忽然想起一事,补充道: “对了,我还为这件法器做了个小东西,尚未完工,过两日你再来一趟。” 是啥……齐平好奇。 但见对方一脸神秘的表情,也便没问,躬身行礼,迈步朝房间外走。 刚走到门口,忽然被后者叫住: “对了,这法器还没名字,你可以取一个。” 齐平驻足,站在门口,一手扶着把手,想了想,说: “就叫‘鹰击’吧。” …… …… 离开玄机部,齐平的心情很好。 别管未来如何,起码当下的他是很开心的。 看了眼天色,已经临近正午,齐平赶忙往外走,想着好歹能赶上衙门午饭。 然而他走出没多久,突然被一名道门弟子拦住: “齐校尉留步,鱼长老有请。” 齐平疑惑:“鱼长老是哪位?我不认识他。” 弟子笑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只是遵照长老的命令,路不远,就在那边,还请校尉莫要让我为难。” 齐平沿着弟子手指方向望去,只看到古色古香的小镇里,伫立着一座稍显潦草的楼阁。 身在人家地盘,无法反抗……恩,说起来,那个鱼长老,不会是上次河边跟我说话的那老头吧。 齐平突然想起这茬,越想,越觉得可能。 对方上次离别前,还说,下次有空,再和自己说话。 齐平精神一震,对于这位上次给过自己重要线索的道门高人,还是很尊敬的,当即拱手: “好,请道长带路。” …… 鱼长老的楼阁,伫立在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里。 相比于热闹的玄机部与经历部,这里就冷清了许多。 道人将人带到后,便离开了,只剩下齐平自己,深吸口气,推开了小院的木门。 吱呀声里,一个清雅的院落映入眼帘。 围墙周围,竟伫立着一只只硕大的酒坛,密封着,空气里也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酒坛间隙里,栽种着一丛丛灌木,生长着类似牵牛的野花,与京都大户人家崇尚的精致不同,这里的园艺凸出一个野蛮生长,烂漫自然,飘逸出尘…… 好吧,其实就是懒得打理,比较毛糙。 园子里竟然还有一畦菜地,胡乱种着青菜,也是疏于打理的模样。 齐平进门后,第一时间发现了一只柴犬,正趴在菜地里,没精打采的样子,鼻子上站着一只七彩斑斓的蝴蝶。 “汪!” 阿柴耳朵支棱起来,欢快地叫唤了一声,朝他吐舌头。 道院里还养狗……齐平扬眉,并未将其与传说中的镇守联系在一起。 齐平拱手,站在院中: “晚辈齐平,拜见前辈。” “吱呀”一声,一楼房门自行敞开。 齐平眨眼,心说这就是高人风范了,对嘛,这才是修行者的风范。 他整理了下衣襟,迈步进屋,并未在一楼看到人影,便踩着楼梯,上了二楼。 小楼共三层。 顶层是卧房,二层是待客室。 当齐平踏入二楼,发现这里是一个宽敞的大房间,极为简朴,没有桌椅板凳,没有屏风字画,只有一座大型纱帐,将房间分为“内外”两个区域。 此刻,影影绰绰的,他看到纱帐后,是一张茶几,一道人影坐于其后。 “晚辈参见鱼长老。”齐平拱手,执晚辈礼。 “嗝~免礼了。” 纱帐后头,先是一个响亮的酒嗝,然后才是一个慵懒的女声。 等等……女声?齐平愣了,心说不该是糟老头子吗。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猜错了。 霍然抬头,朝前方望去,这时候,屋内有风起,那纱帐亦自行缓缓,朝两侧拉开。 显露出后方真容。 那是个身披短衣襟道袍,身材下作,衣不蔽体的坤道,邋遢的姿态坐在席上。 手中是一只青玉竹筒,身旁一只酒坛敞开着,女道人只将竹筒朝坛中一戳,一提,仰头一饮而尽。 清亮的酒液沿着檀口,沿着雪白下颌,沿着修长挺直的脖颈汨汨而下,一路延伸,然后在胸前突然挺立。 素面朝天,剑眉星目,长发胡乱在脑后扎了个道髻,只用一只竹子扎着,清风拂过,宽松道袍扯动间,晃得齐平眼晕。 “吨吨。” 咽下一口清酒,鱼璇机丢下竹筒,站起身,大大咧咧,摇摇晃晃的样子,一双醉眼朝齐平看了眼,忽然抬手一钩。 齐平瞬间被无形力量,拉到她身前。 “鱼长老……”齐平张了张嘴,有点懵。 继而,便见这位女修士突然一撩道袍,将一条白蟒般的长腿“咣当”一声,踩在桌上,另一条腿,还在地上。 胳膊往抬起的膝盖上一支,恩……活脱脱一女流氓大姐头的神态,如果画个烟熏妆,烈焰红唇,叼根烟就完美了: “小子,以后,跟姐混,知道不?” 不容置疑的语气。 齐平:我当时害怕极了! 第162章 搜查侍郎府 在进入这扇门前,给齐平一万次机会,也不会预见眼前的一幕。 两人只隔着一张窄窄的矮桌,鱼璇机上半身还朝前倾着,在这般近的距离下,齐平甚至可以看到女道人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睫毛很长,许是因为醉酒的缘故,那双眸子水汪汪的,却偏生又没有半点软糯或妩媚,只有仙人般的洒脱与大美。 以及一丝藏的很好的凛冽与霸道。 皮肤极白,几乎看不到毛孔,光滑的不似凡人……唔,能在道院坐到长老席位,想来已非凡躯。 此刻,鱼璇机保持着女流氓的姿态,仿佛调戏良家的纨绔。 身体前倾,如果下一秒,用手去勾齐平的下巴,甚至都不会有什么违和…… “小子,以后,跟姐混,知道不。” 说话的同时,一口酒香混着体香喷到齐平脸上,心脏不争气地狂跳,下意识垂下目光,结果浑身血液腾地上涌。 蹬蹬蹬……齐平忙后退数步,拉开距离,深吸了一口气。 右手负后,瞬间,“鹰击”浮现,被他抓在手中。 这件地兵附带的“去除杂念”特性帮助他瞬间冷静下来,然后再将大狙收回体内。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进入贤者模式的齐平目光清澈: “长老您说什么,晚辈没听清。” 鱼璇机愣了下,然后好像才醒过味来。 重重吐了口酒气,眼眸中的醉意迅速淡去。 将抬起的大腿收回去,似笑非笑: “怎么把枪收回去了,怕我抢你的不成?” ……齐平感觉自己可能被调戏了,但不敢肯定,只好勉强笑笑: “长老说笑了,不知鱼长老寻晚辈过来,所为何事。” 鱼璇机闻言,打了个哈欠,忽然重新盘膝坐下,左手撑着下巴,淡淡道: “也没什么事,就是听说,经历部刚发生了件趣事,想看看你。 恩,不错,小小年纪,先帮了玄机部,又令经历部那帮人心服,是个人才,本座尚且缺个徒弟,你来不来?” ……为啥谁都想收我当弟子? 果然,优秀的人到哪里都受欢迎……在心中皮了下,齐平为难道: “长老赏识,是晚辈的荣幸,只可惜,晚辈已拜入书院门下,有了老师,却是不好改换门庭。” 恩,虽然眼前的女道人比席帘和大先生香,但对方性格太…… 齐平有点摸不准这人来意。 虽然对道院了解有限,但他也知道,长老席位很少,鲁长老、涂长老都是执掌一部的存在。 眼前这位,既然是长老,肯定不简单,齐平不是那种会被美色影响大头的人。 “无妨,我不介意。”鱼璇机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啊这……齐平无语,心说这是你介意与否的事情吗? 鱼璇机霸道发言: “就这么定了,恩,别觉得吃亏,这整个道院,除了首座,我说一,没人敢说二,你跟本座混,整个京都,没人敢欺负你。” 齐平眼睛一亮: “那我遇到麻烦,报您名字有用吗?” 鱼璇机淡淡道: “不知道。但你可以试试。” “……” 齐平明白了,这位坤道说要收他的话,大概有玩笑的成分。 因为他很早前,就听裴少卿说过,道院与书院不同,更为在意师徒传承。 所以镇抚司来道院的校尉,只能做外门弟子。 这样的传统里,这位长老性格再如何跳脱,也没道理,如此轻易便同意与书院和朝廷共享徒弟。 想明白这点,齐平心中一定,脸上露出认真思索的神情,片刻后,认真点头: “师尊在上,受徒儿一拜。” 这下,轮到鱼璇机愣住了。 见齐平作势要拜,她清咳一声,隔空一托,打了个哈哈: “今天没准备,拜师的事,日后再说吧。” 可以吗……齐平一脸失望: “好吧。那没事的吧,弟子先告辞了。” “去吧。”鱼璇机颔首,突然又叫住他,素手隔空一拍,齐平只觉身体温热。 体内,晋级三重后有些浮躁不稳的真元,顿时妥帖踏实起来。 “你这是吃了多少药,起效虽快,根基却虚浮不稳,帮你疏导了下,好了,去吧。”身后传来懒洋洋的声音。 齐平扭头回望,那纱帐,又自行合拢起来。 …… …… 离开小楼,齐平只觉莫名其妙,大概大修行者总有些性格古怪的。 但考虑到,道门首座莫名送枪,这坤道的奇异举动,也似乎不算什么了。 也许就像她说的那样,只是好奇,召他看一看。 “有空得多收集下道院的资料。”齐平暗忖。 抬头看了眼太阳位置,心想午饭恐怕蹭不到了,忙收敛心神,走出道院,朝衙门赶。 道院大门。 东方流云负手而立,望着离去的一人一马,不知在思考什么。 “大师兄,你既然来了,为何不与他道别?”青衣道童仰头发问。 东方流云扭头看看他,嘴角翘起一个饱含深意的笑容,声音深沉而富有磁性: “小师弟,你还太年轻,不懂。 师兄我纵览古之天骄传记,总结出一条铁律,大凡天选之人,虽惊才绝艳,但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其一路走来,必然要遭受无数敌人打压。 身边的人,运气好些的,自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若运气差些的,却可能沦为悲壮角色,成为强者心性蜕变的契机。 故而,结交善缘是要的,但也切莫走得太近。” 小师弟星星眼,配合地做出崇拜的神情: “大师兄,你好厉害。” 东方流云摆手:“一般一般,走,师兄再为你讲解下课业。” “恩,谢谢大师兄。” …… 初夏时节,气温愈发暖和了。 齐平出了皇城,返回衙门途中,看到内城街道上,不少人衣裳都轻薄鲜亮了几分。 随便找了个小摊,填饱肚子,踩着午休的尾巴,抵达衙门。 “齐校尉来了。” 镇抚司门口,守卫远远看到他,笑着打招呼。 齐平微笑颔首,这就是当名人的烦恼了,将马儿丢给衙役去喂,齐平径直回了“庆”字堂口。 正要回侧殿换上锦袍,突然惊讶发现,值房内,多了一道喝茶看卷宗的身影。 浓眉大眼,生人勿进。 洪庐。 感受到他的注视,洪庐扭头望来,两人目光在空气中擦出火花,莫名有种针锋相对的意味。 “洪千户怎么来了?”齐平拉住一名校尉,问。 后者摇头: “不知道,上午就来了,说是看下洪娇娇适不适应新堂口,结果坐下就不走了。” 这样吗?姓洪的发什么疯……齐平不解。 他跟洪庐,当初刚进衙门时,有些过节,但后来,洪庐默默送了他些修炼资源,算是道歉,也就过去了。 后来,在伯爵府中,彼此也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搞不懂,齐平也没多想,权当他不存在,换上锦衣,走入议事堂,看到裴少卿与洪娇娇等同僚,聚在一起,处理一些文字工作。 “齐平,你过来了。” 唇红齿白的小奶狗正捏着毛笔填表,见他过来,微笑招呼。 其余校尉,也都寒暄了两句。 只有闷头抄写卷宗的洪娇娇不吭声,齐平坐在椅子里,接了杯茶水,看了女锦衣一眼。 端正地坐着,靴子踩在凳子横栏上,柳叶眉平直,目光粘在纸上,机械地书写,侧颜文静。 看上去,像是学生时代,自习课上认真抄板书,记笔记的女同学。 就……很端庄。 “洪娇娇?你没事吧。”齐平出于同事间的关爱,问了句。 这做派,和平日里的女锦衣大相径庭。 “啊?”洪娇娇回神,看了他一眼,又匆匆扭回头去:“没事。” 说话同时,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离我远点。” 齐平一头雾水,心说至于吗,还生气呢,就准备靠近道个歉,结果就听到“咔嚓”一声。 身上被一股气机锁定。 不远处,值房内,一名吏员看了眼洪庐手中突然捏碎的茶杯,缩了下脖子,试探道: “洪千户?您这是……” 洪庐深吸口气,平静道:“手抖了下,无碍。” 吏员:…… 齐平:…… …… 整个下午,在一种忙碌而压抑的气氛中度过。 齐平规规矩矩,与同僚一起处理事务,中途,任何尝试与洪娇娇说话的男锦衣,都会被一道凌厉的目光逼退。 就像上课时候,班级后头坐了一排家长……齐平觉得这感觉糟透了。 终于,随着下属来找,洪庐不得不离开,众人这才齐齐松了口气,丢掉卷宗,瘫坐在椅子上,呈现咸鱼状态。 裴少卿说:“洪娇娇,你爹到底怎么了。” 大嗓门校尉:“是啊,以前你在周百户手下,也是这样?” 齐平叹道:“实在不行,我找司首反应下。” 洪娇娇又羞又恼,气愤地一锤桌子:“谁知道他犯了什么病,突然就这样了。” 她也很不理解。 “算了,洪千户手底下事情那么多,不可能一直过来,大概也就偶尔。”一名校尉宽慰了句。 然后看了眼天色,说道:“歇会吧,也快散值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院子外,脸庞黝黑,不苟言笑的余庆迈步走来,众人“啪”地一下,应激性直起身子,恢复认真工作状态。 “都别忙了,我说个事。”余庆迈步进来,环视众人,开口道: “今晚临时要出个任务,大家等下在衙门吃口饭,晚上一起行动。” 加班……众人面面相觑。 齐平好奇道:“头儿,什么事啊,这么急,大晚上去。” 余庆神情严肃:“刚得到消息,工部侍郎疑似贪腐,收受贿赂,我已经派人去开牌票,涉及大臣,事情不小。” 工部侍郎,尚书副手,正三品大员。 是在朝廷可以排在前列的高级官员。 众人一怔,旋即,皆是心头一沉,彼此对视,意识到风云变色。 这等级别的大臣,即便镇抚司监察百官,也不是可以随便乱动的。 难道是皇帝的意思? 齐平想到了两个月前的吏部侍郎贪污案,就牵连倒了一大批官员。 再结合前两日,皇帝借着“奉通牙行”花名册的由头,命镇抚司再次清查官场。 就不免令人深思,怀疑是否是高层斗争的余波。 “有事实证据吗?今晚去抓人?”齐平问。 余庆看了他一眼,摇头: “还没有,但早先便有人向都察院检举,衙门在秘密调查,今日底下人回报,说就在不久前,疑似有巨额财物运入侍郎府,为防其转移,只能临时前往搜查。” 怪不得……齐平神情一肃,起身道: “什么时候出发?” …… 缺乏有力证据的前提,想要搜查三品大员宅邸,绝非小事。 需要拿到完整的手续,也就是名为“牌票”的搜查令,而这同样并非一句话,便能开具的,甚至并非镇抚司单独可决定。 好在侍郎宅邸外,有人盯着,倒也不虞有事。 齐平等人吃过饭,又等了一阵。 直到太阳西沉,黑暗笼罩京都,内城“华灯初上”,方等到牌票。 一行人立即蜂拥而出,穿锦衣,配长刀,杀气凛冽,在余庆的带领下,朝目的地赶去。 工部侍郎府邸是一座寻常的三进宅院,虽处于内城,但规格并不高,甚至于,相比于他的官阶,显得寒酸了许多。 夜幕中,一行人抵达侍郎府周围,与潜伏在黑暗中的锦衣汇合。 余庆问道:“可有异常?” 锦衣回答:“禀大人,一切如常,我们没有试图靠近,对方应该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很好。”余庆点头,骑在马上,扭头看向身后校尉们,漆黑的脸庞几乎融入黑暗: “动手!” “是!” 众人应声,同时取出火折子,将随身携带的火把点燃。 齐平也照猫画虎,心情还有些激动。 这种查抄行动,他还是大姑娘上轿子,头一次,很有新鲜感。 至于具体行动,因为并非查案,他感觉,没啥自己的发挥余地,听余庆指挥就好。 “出发!” 众人催马,马蹄声如雷,很快抵达侍郎府,跃下奔马,也未强闯,而是由余庆叩门高喝。 “谁啊?”朱红大门内,年老的门房喊着,卸下门栓,拉开大门。 待看到外头火把映衬下,一群杀气腾腾的锦衣,大惊失色: “你们……你们……” 余庆“啪”地甩出牌票: “镇抚司百户余庆,奉命搜查!” 第163章 齐平:案子可没完呢 镇抚司……搜查……门房神情紧张,忙道: “各位大人稍等,小的这就通报……” “不必了,进门!”余庆没等他说完,挥手下令。 笑话,是来查赃款的,还能让你慢悠悠通报? “咣当!” 推门声里,齐平与同僚们手持火把,如狼似虎撞开院门,越过前院,冲入内院。 府内犬吠,人声躁动,府中下人们慌张奔出,噤若寒蝉,不知发生了什么。 但看到这群锦衣官差的凶悍模样,都不免紧张恐惧。 “何事喧哗?” 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从内堂走出,看样子是侍郎公子,终究要镇定些,看到余庆,意识到什么,脸色难看下来。 “钱公子莫要激动,例行搜查而已。”余庆淡淡道。 却懒得与他多说,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了后方,正从内堂里走出来的钱侍郎及家人。 搜查还有例行的? 青年想反问,但还是压下了火气。 “余百户,”工部侍郎年近五旬,容貌与传统的科举文人做派不同,肤色较深,有些老态,脸上带着些许沧桑意味,此刻只穿着件简朴的衣袍,凝神道: “不知镇抚司衙门,这大晚上,来本官府上所为何事?” 咦,虽有慌乱,但并不恐惧,眼神并无闪烁,气场很足啊…… 有两种可能,第一,自身干净,所以心无畏惧,第二,身居高位,养气功夫好,就像当初的徐士升…… 齐平站在后头,没有跟随其余锦衣去抓人,而是暗暗打量嫌疑人。 恩,能坐到三品大员,绝非常人。 基本的察言观色,无法确认心中是否有鬼。 齐平突然觉得,今晚行动可能并不会顺利。 余庆平静道: “镇抚司衙门接到检举,怀疑侍郎大人可能涉及贪腐,我等此来,便是核查此事。” 钱侍郎扬眉,待看到余庆手中牌票,竟也毫不动怒,笑了笑,道: “那可惜了,看来诸位要失望了,不知是何人污蔑,竟怀疑到本官头上。” 余庆说:“污蔑与否,还得搜过才是。” 这时候,在锦衣的驱使下,宅邸内所有人都聚集到院子里。 大红灯笼的光影中,大多是下人,神情惶惶。 “大人,人已悉数在此。”一人禀告。 余庆点头,吩咐道:“搜仔细一些,莫要让钱侍郎凭空污了青白。” “是!”众人应声,顿时去了大半,显然,对搜查流程烂熟于心,极有经验了。 钱侍郎道:“余百户进堂内坐吧。” 说完,转身领着家人往内堂走,余庆并未阻拦。 …… 作为锦衣的一员,齐平也行动起来,习惯性,与裴少卿和洪娇娇凑到一起。 裴少卿道:“你第一次做这个吧,先看我怎么做就行了。” 齐平虚心学习,虽说大晚上搜查并非初次,例如当初查封天下书坊,以及搜查奉通牙行,都有经验。 但具体到,搜查官员宅邸,寻找贪污证据,他确实没经验。 “会不会有人手脚不干净?”齐平走着,突然问。 裴少卿解释说: “看情况,像是尚未定罪的侍郎府,大家还是规矩的,一般不会偷拿,容易出问题。” 懂了,就是说,如果是小官,就不一定了……齐平不意外,轻轻一叹,这种事从古至今,无法避免。 说话的功夫,三人依次推门,翻找起来。 齐平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张开灵符引燃,四下望去。 “你干嘛呢。”洪娇娇用手肘捅了他一下,黑亮的眸子狐疑看他。 齐平道:“万一有用阵法封锁的暗门呢?这不比手动排查方便?” 洪娇娇愣了下,心说自己怎么没想到,好聪明……继续捅他:“哎,给我也整一张。” 齐平不搭理她:“我看就行了,你拿了浪费。” 洪娇娇柳眉倒竖。 …… 就在齐平等人忙着搜查的同时。 京都夜幕下,五十余岁,脸庞瘦长的工部尚书乘车,自皇宫中返回。 宛州洪涝,工部首当其冲,压力最大,尤其以工代赈新法,更要由工部出力。 故而,直到此刻,他才从宫中结束商讨,返回衙门,准备略作吩咐,再回家。 然而,工部尚书刚走近衙门大门,便看到一群下属官员急匆匆赶来,神情紧张: “大人,您可算回来了,出事了!” “何事?”工部尚书询问。 一名官员道:“刚收到消息,镇抚司领了牌票,去了钱侍郎府上,据说是收到检举,要查侍郎大人贪腐。” “是啊,是啊,此事如何是好?”其余官员也很紧张。 工部尚书脸色一沉,反问道: “事先没收到风声?” 一名郎中苦笑: “事发突然,您又在宫里,我们也不敢胡乱做主,只好等您回来掌事。” 另外一人也道: “大人,钱侍郎素来清廉,远近闻名,此事,恐怕有人作祟……我等,不能坐以待毙啊。” 这话说的隐晦,明面上为钱侍郎辩白,实则,关键是最后一句。 众人的紧张并非没有道理。 两个多月前,吏部侍郎贪腐案就在眼前,当时,一经定罪,牵扯出一堆人落马。 实际卷入案子的且不谈。 整个吏部衙门,从张谏之到下方大小官员,都跟着遭殃,如今,类似的事情在工部上演。 钱侍郎若是干净还好。 可倘若……真被查出猫腻,工部众官员会极为被动,免不了,也要遭受惩处,工部尚书这位“直属领导”,必会遭受牵连。 工部尚书也明白这一点,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你们觉得该如何?” 一名官员正色道: “趁着那边还没实证,必须把镇抚司挡回去,就算要查,也可以咱们工部自行核查,最差……也可以交给大理寺或刑部。” 众人附议。 一位三品大员,给谁查都行,但绝对不能交给镇抚司,那样太被动了。 工部尚书略一思衬,下定决心: “你们且等着,本官去一趟。” …… 钱府。 齐平最终也没发现什么元气封锁的“暗门”。 非但如此,三人将分到的一片掘地三尺,毫无所获。 别说什么大额赃款了,就连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古董字画,全然看不到,房间架子上摆放的,都是市井里很便宜的物件。 “这钱侍郎家有点寒酸啊,堂堂一部侍郎,还不如徐士升宅子奢华。”洪娇娇吐槽。 有些失望。 齐平道:“先回吧,没准赃款在别处。” 三人原路返回,抵达内堂。 锦衣们大部分还未返回,府里家丁丫鬟仍站在庭院里,余庆与钱家主人们,则坐在堂内。 圆桌上,还盛着饭菜。 很朴素,四菜一汤,听起来多,但一家子人共享,便着实太寒酸了。 “头儿,我们那块,没有发现。”齐平禀告。 余庆点头,没说什么,三人便也站在了一旁。 圆桌主位上,年近五旬,容貌沧桑的钱侍郎慢条斯理吃着饭,竟似乎,毫不慌张。 闻言,将口中米饭咽下,笑道: “余百户,本官说过了,你们查错人了,钱某为官数十载,是从地方州府,一步步坐到这个位置上,深知民生多艰,岂会收受贿赂?” 余庆平静道: “钱大人两袖清风,我也是早有耳闻。便是这宅邸,莫说三品大员,比之一些县官,都稍有不如。” “所以嘛。”钱侍郎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说:“你们莫要听了奸人的话,成了某些人手里的刀。” 余庆沉默不答。 角落里,齐平借助灯火,观察堂内众人。 除了钱侍郎外,还有妻妾二人,儿女三人,大的如那青年,小的才几岁,此刻或恼怒,或忐忑,或担忧,表情各异。 与印象里,年轻貌美的官宦人家女子不同,若说那小妾还有几分姿色,那正妻却是人老珠黄,气质上,也较为柔弱。 此刻,坐在圆桌边,垂着头,俯身抱起不明所以的幼童,轻轻拍打着,似在安慰。 不是众生相,又似众生相。 齐平收回审视的目光,看了眼桌上四菜一汤,忽然开口: “钱大人这么晚才用饭啊。” 安静的堂内,视线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钱侍郎微微扬眉,并不认识这少年校尉,眼神投向余庆,笑了笑: “镇抚司还真是威风啊,一个小校尉,也敢质问本官了。” 阴阳怪气。 余庆却不为所动,平静道: “钱大人应该听过他,前不久的皇陵案,便是我这小兄弟侦破,徐士升便是由他逮捕的。” 恩,尸体也算逮捕。 钱侍郎眼神一动,面上浮现些许讶色,看向齐平: “原来是你……无怪乎有些胆气。 呵,吃饭嘛,的确晚了些,没法子,宛州洪涝,工部这两日事务繁多,本官年老疲惫,回来后,先小睡了会,家人便多等了阵子,可有罪过?” 齐平笑道:“您说哪里话,这自然不算罪过。” 钱侍郎哼了一声,见少年校尉不再询问,也便闭目等待起来。 …… 时间一点点过去,其余锦衣陆续返回: “大人,没有发现。” “没有发现。” “我们这边寻到一些财务,只是不多……”大嗓门校尉将一个箱子呈上来,里头是一些钱庄票据和银两。 余庆拿起翻看了下,大概也就几百两的样子。 钱侍郎笑道: “这几乎便是府里所有钱财了,唔,还有几张地契,在底下,本官好歹是一部侍郎,有这些,不算贪腐吧。” 余庆沉默了下,摇头:“自然不算。” 众锦衣无声。 彼此对视,脸色都不太好看,齐平见状,也有些犯嘀咕,心想,莫非是情报有误,的确是诬陷? 这并非不可能。 朝野动荡,政敌攻击,有人想要借镇抚司出刀,也不意外。 只是……没有收获的话,布局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就在这时,突然,前院传来骚乱声,众人忙看去,便见数道人影急匆匆赶来,为首的一人,披着绯红官袍。 待踏入光亮处,余庆皱眉,起身,便见来人面沉似水,威势极大,踏步走来,目光一扫,眉间郁色舒展。 钱侍郎惊讶万分:“尚书大人!您怎么来了?” 工部尚书冷声道:“本官刚从宫里回来,便听闻此事,故而来瞧瞧,钱侍郎,你好大的胆子!” 余庆欲要开口。 钱侍郎惶恐万状,卑躬屈膝: “大人容禀,下官并未收受贿赂,镇抚司诸位校尉已搜查完毕,此事,定为小人污蔑,大人明察!” 尚书二品,侍郎三品,虽是上下级,但平素也不会如此尊卑分明。 眼下这一幕,多少有点表演的成分了。 工部尚书蹙眉,确认般看向余庆,求证道: “余百户,此事当真?” 余庆是个不善言辞的,闻言,无奈道: “检举之事,有待核实,我等奉命而来,倒也的确……未有发现。” 堂内,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工部尚书心中安稳,脸色却并无好转,反而愈发阴沉下来: “哦?也就是说,钱侍郎并未贪腐。” 余庆道:“只是暂未查证。” 工部尚书淡漠道: “疑罪从无,本官倒是真的好奇,镇抚司究竟是从哪里得知,那检举之人,又是何身份,竟令你等,如此这般粗暴上门,搜查一位三品大员的宅邸? 又或者,这所谓检举之人,并不存在?!” 余庆忙道:“尚书莫要误会。” 工部尚书大怒: “镇抚司虽负监察百官之责,但也非许你等此等专权,毫无实证,只凭所谓检举,便敢如此,是当真未将我六部官员放在眼里?今日你若不说个明白,明日上朝,本官定要参杜元春一本!” 气氛一肃。 所有人噤若寒蝉,齐平眼皮一跳,心说这是什么情况? 莫非是要借题发挥? 他知道,这几日,镇抚司正借奉通牙行花名册一事,再次肃清朝堂,六部俨然与镇抚司针锋相对。 双方在短暂的休战后,再起争端。 此事若是处置不好,的确容易落人话柄,而且,他还多想了一层。 倘若,今日之事,是早有预谋呢?故意布下的局?可能性不大,但并非没有…… 有无牌票是一码事。 没有实证,搜查三品大员是另一码事。 总之,倘若处理不好,余庆和他们这些人,恐怕都有点麻烦。 “尚书大人息怒,这许是个误会……”余庆脸色也很难看,却毫无办法。 人群角落,洪娇娇咬着嘴唇,很紧张,突然用胳膊捅了下齐平,低声说: “哎,怎么办,姓钱的好像真没贪。” 齐平咂咂嘴:“那可未必。” “什么意思?”洪娇娇茫然,下一秒,便见齐平走上前,道: “尚书大人且先等等,这案子……可还没完呢。” 第164章 一样的证词 “你是何人?” 气氛压抑的时刻,突然响起的声音立即吸引了工部尚书的注意。 这位官员同样并未见过齐平的真容,故而,露出与钱侍郎相似的神情。 余庆目光一亮,猜到齐平可能发现了什么,凭空找回了几分信心,忙介绍了下。 待听到,齐平便是镇抚司破了皇陵案的主官,穿绯红官袍的尚书眼皮一跳,收起轻视: “你说案子没完?” 齐平点头,迎着这位权臣充满威慑的目光,毫不怯场,淡淡道: “当然没结束,尚书大人莫非以为,只是一轮简单的搜查,便能洗去钱侍郎的嫌疑?” 工部尚书冷声道:“莫非不能?” “当然不能。”齐平丝毫不虚,好歹也是经历过许多大场面的人了: “大凡查案,勘察现场只是第一道程序,我们尚未审问涉案之人,自然不能这般下定论。” 工部尚书眯起眼睛:“你说‘审问’?” 余庆等锦衣也是心头一跳,没想到齐平这么刚。 齐平却不在意这些。 身在镇抚司,与六部天然敌对,刑部都得罪过,也不差一个工部。 不能放过贪官是其一,不能给对方把柄朝杜元春发难是其二。 师兄待他很不错,齐平不说帮,但总不能给师兄拖后腿。 “审问不至于,但例行问询,总是应该的。”齐平认真说道。 工部尚书沉默下来,忽然看向余庆,眼神危险: “余百户,你确定,要继续审?” 余庆看了齐平一眼,见少年点头,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挺直腰背: “尚书大人,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没有直接回答,但意思很明显了。 工部尚书脸色瞬间沉下去。 气氛陡然间,便针锋相对起来。 眼下局势很明显,尚书是希望先压下去,逼退众锦衣,无论钱侍郎贪墨与否,先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余庆虽品级与对方一个天,一个地,但却也并无畏惧。 反正都是死对头,有翻盘的希望,他也不是软蛋。 …… 沉默中。 工部尚书愤怒地笑了: “好!好!本官就在这里,看着你们审,若是审出来,还则罢了,若是审不出……” 余庆道:“大人上朝弹劾就是。” 心道,说的好像,我们不查,你们就不弹劾镇抚司一样。 事情跌宕起伏,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钱家人,重新陷入紧张。 没人想到,镇抚司的人,竟连尚书的面子都不给,而工部尚书,显然也没办法强行赶走手持牌票的锦衣缇骑。 无关地位,谁让属性克制呢。 钱侍郎神色微变,倒也还风轻云淡的模样,笑了笑: “本官心中无鬼,不惧人非,正好,有尚书大人监督,倒也不怕别的手脚了,本官对镇抚司的刑讯手段,可也是闻名已久,呵呵。” 余庆吃了个软钉子,说道: “钱侍郎说笑了,只是例行问询而已。” 说完,他与齐平几人走到僻静处,\b问道: “有几成把握?” 齐平想了想,笑了下,说:“我说十成自己都不信,但的确有些想法。” 余庆点头道:“好,你来主持审问。” 齐平给他的干脆弄得愣了下,问道: “头儿,你就不怕我搞砸了?这么信任我,实话给你说,刚才我说那话,主要是吓唬吓唬他们。” 余庆瞪大眼睛,黑着脸,说道: “你若搞砸了,扣你下月俸禄。” 说的严肃,但其实是开玩笑。 一个月俸禄才多少,余庆问都没问,只凭借齐平一个点头,就与工部尚书刚正面,可见心中对他的信赖。 齐平笑笑:“那我得认真点了。” 说完,他扭头召来众锦衣,一阵叮嘱。 裴少卿与洪娇娇等人也认真起来,虽不解,但仍点头记下。 “开始吧。” 齐平下令,众锦衣出列,在钱侍郎等人的注视下,将内堂里,钱家人拆开,一人带走一个,分别朝府上不同的房间走去。 钱侍郎凝视齐平:“你这是要做什么?” 齐平笑了笑,神情轻松,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剑拔弩张气氛的影响: “侍郎大人莫慌,只是分头问询而已。” 钱侍郎嗤笑一声,负手道: “本官有何慌张的?怎么,是你来审问本官?” 齐平却摇头,说道: “那倒不急。两位大人且在这边稍等。” 说完,他扭头离开内堂,沿着回廊,走向众锦衣去处。 对方贪污与否,齐平不能完全确定,但方才,他在堂中观察众人表情神态,的确觉得有些不对劲。 所以,才准备分头审问。 “如果情报真实,今夜的确有财物进来,且并未来得及转移,那只能是藏匿了起来,未被搜出,从对方镇定的模样看,很自信…… 但其余家人可未必有侍郎那般的养气功夫。” “一个侍郎,把日子过的这么苦,事出反常即有妖,我的直觉告诉我有问题。 可惜,对方是一家人,并非松散利益同盟,否则我可以利用‘囚徒困境’,瓦解他们的心理防线。” “恩……实在不行,就只能用那个方法了,但感觉手段有些像反派啊……” 齐平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推开了第一间屋门。 房间里,是被锦衣看押的青年,侍郎公子。 也是他第一个问询对象。 这是一件书房,桌上亮着灯,侍郎公子脸色愤怒地坐在桌旁,皮肤被灯烛晕染成深黄色。 “齐校尉,怎么审?”那锦衣问。 齐平笑眯眯道:“我就问几个问题。” 说着,拉来一张椅子,坐下。 侍郎公子强压怒火:“你要问什么?” 齐平双手交叠,说道: “今晚,你父亲几时回来,回来后,去了哪,当时你在哪,你的家人又都在做什么,恩,一直到我们抵达,我要知道完整经过。” 侍郎公子一愣,这和他想象中的不同,他眼神闪动了下,开始回答。 …… 不多时,书房的门吱呀打开,齐平迈步走出,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走入第二间。 这里,关押着侍郎的妾室,一个颇有些姿色的女子。 “不要紧张,我就问几个问题。” 于是,齐平又将一模一样的问题,原封不动,抛了出来,小妾一怔,开始回答。 …… 第三间。 第四间。 齐平在每个房间里,都只停留了一会,问的问题,也都极为类似,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别的举动。 没人知道他想干嘛,就连众锦衣,也一头雾水。 这和他们以往的审讯流程截然不同。 \u001d按照他们的想法,能动刑,就动刑,不能动,便恐吓,询问是否藏匿财产之类,但齐平的问题,丝毫不提钱财的事。 就好像,在应付差事一般。 …… 内堂。 庭院中,府内下人们安静下来,不知道迎接怎样的命运。 室内,余庆、钱侍郎、工部尚书三人坐在桌旁,圆桌上,是已经冷掉的饭菜。 菜汤的油花凝固成黏糊糊的一层,灯油一点点枯竭下去。 “大人,那校尉还在审。”工部尚书身旁的一名下人返回,禀告。 他被派过去监督。 当然,只是站在院外,隔着窗子看,确认齐平没有动刑,具体说的什么,是不知道的。 工部尚书点头,看看面无表情,一声不吭的余庆,又看向桌旁端坐的侍郎,见后者神情笃定,心中焦躁稍减。 只是,想起那少年校尉,一手破获了皇陵案,便多少有些忐忑。 …… “吱呀。” 齐平从门中走出,身后房门合拢,他没有立即去下一间,而是站在回廊上,揉了揉眉心。 此刻,每一个人的证词,都在他脑海中呈现出来。 他没有试图分析,因为,那些证词出奇的一致。 这似乎并没有任何问题,毕竟彼此描述的都是同一件事。 可是……未免太一致了。 不是对相同事实的描述,而是连叙述的句子都类似,就像是,事先背好了台词。 “而且,你们都不用怎么回忆的吗。”齐平叹息,就如他设想的那般,钱侍郎或许养气功夫了得,可其他家人,却差了太多。 当然,其中也有差异。 比如,侍郎公子就有一定的表演痕迹,脸上自始至终,挂着的愤怒。 而那名小妾,则比较茫然,大概真的不知道太多,只是被机械交代了一些说法。 至此,齐平已经确定,情报大概率是真的,而钱侍郎也足够谨慎,然而问题在于。 这没法拿来定罪。 “我不可能用证词相似的疑点证明贪腐确有其事,必须想办法让人开口。” 想到这,齐平揉了揉脸,当他将手放下,那张清秀的面庞上,已经换了一副冷酷桀骜的神情。 就像一个真正的反派那样。 然后,齐平走向了最后一间屋子,那是一间卧房,里面关着钱侍郎的正妻。 也是此前,在内堂里,唯一借助哄孩子不敢与他对视的女人。 “吱呀。” 门开。 房间里,看押的锦衣正是洪娇娇,大概是等了太久,她眉间满是焦躁,等看到齐平进来,先是眼睛一亮,旋即怔住。 她没看过如此冷酷的齐平。 “你出去吧。”齐平嘴角勾起一个夸张的弧度,目光慑人,在脑海中,回忆小丑癫狂的假笑。 洪娇娇一个激灵,觉得这一刻的齐平有点变态。 但她虽然不擅长破案,但却并不蠢,愣了下,便意识到什么,闷不吭声,点头出门了。 砰……房门合拢。 齐平看向钱夫人,笑道:“现在,轮到我们谈谈了,夫人。” 第165章 一箱黄金,与一封密信 房间内,昏黄的烛光映出了钱夫人的形状,她正安静地坐在桌旁,垂着头,看上去很娴静。 在齐平进来时,都未有过什么反应。 只是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用力,抓着绸布,显示出的内心的紧张和警惕。 齐平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于是他嘴角的笑容愈发变态…… “齐校尉有什么要问的。”钱夫人闻言,抬起头,脸上还算镇定,毕竟是侍郎正妻,平素见过的官员不少,该有的气场还是有的。 这时候,语气也很平静,并没有民间女子面对官差的慌乱。 “呵。”齐平没急着开口,慢腾腾,拉过来一把椅子,“啪”地放在钱夫人对面。 然后大马金刀坐上去,却是翘起了二郎腿,双手交叠,脸上笑眯眯的,打量这个女人。 恩,到底是上了年纪的,虽然看得出,底子很好,但终究比不得年轻女子,却也多了些成熟风韵。 “夫人嫁给侍郎多久了。”齐平莫名其妙冒出一句。 后者愣了下,似乎没想到这个开局,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在等待间隙里,于心中想好的应对话语里,全然没有这个。 她沉默了下,回答说:“不少年头了,他年轻时,就过门了。” 齐平哦了一声,了然道: “还是老夫老妻,想来是情比金坚的,也是,以侍郎的官身,竟然只纳了一个妾室,也是多情人啊。” 钱夫人默不作声。 不知为何,这个校尉的笑容,让她有些怕。 “这么高的地位,住的地方,吃的用的,却还比不上一些小官,夫人手上这镯子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侍郎大人未免太狠心。” 齐平慢悠悠说。 钱夫人闻言,忙用手按了下腕上的玉镯,垂下目光,说道: “我家老爷俸禄不多,京都开支大,理当节省。” “是吗?”齐平轻轻叹了口气: “大人苦一点也就罢了,暗地里攒了那么多家底,总不好让孩子跟着受苦。” 钱夫人警惕看他: “齐校尉说笑了,家里有多少银钱,你们都是看过的。” 齐平笑容收敛,眼神转冷: “可其他人,不是这么说的。” 钱夫人心头一跳。 齐平咄咄逼人: “我知道,你们提早串供过,呵,觉得这样一来,就不怕我分开审问?可夫人你也听到了,知道我的断案能力。 我入京两月,连破了林家后人复仇案与皇陵案,伯爵一家灭族了,徐给事中一家也灭族了,妖蛮都骗不过我,你觉得,你们可以?” 钱夫人垂下头去,深吸口气,说道: “随你们怎么说。” 咦,这反应有点意思……呵呵,看来是早“培训”过了,齐平心中叹息。 很明显,对方提前串供过,知道外头坐着尚书,心中有底气,单纯的分化,恐吓,或者欺诈手段,不大可能奏效。 说白了,所谓的心理攻防,都要建立在一个前提上,就是犯人恐惧紧张,彼此不信任,或者玩信息差。 但在眼下的情况下,都不适用。 对方心知肚明,齐平不敢用出格的手段,只要咬死了没有,谁来了也没辙。 齐平抿了抿嘴唇,叹息了下,心想,只能用那个办法了。 于是,他最后一丝笑容也没了,他身体前倾,突然抵在钱夫人面前,吓了她一跳,就要起身: “你要做什么。” 然而,肩膀却被齐平狠狠按住了。 在这个距离下,钱夫人清楚看到了齐平贴近的,有些狰狞的脸孔,以及眼神中跃动的疯狂。 耳畔响起齐平低沉的声音: “看来你不愿配合,觉得硬抗过去就能逃过律法审判?或者,觉得有劳什子尚书在,我就不敢动你们?如果你这样想,可就大错特错了。” 钱夫人恐惧,想要往后退:“你……” 齐平死死盯着她,眼睛眯成一条缝: “你也听到了,今天的事,如果没个结果,我这个挑起事端的,就要受罚,而很不巧的是,我这人最受不得这个,我也不怕什么尚书、侍郎。 不知道你听过没,就在不久前,我一刀破了刑部的大门,朝堂诸公要我死,但我现在活的好好的。 而得罪了我的徐士升,已经被切成三段,抄家灭族……” 钱夫人大惊失色,疯狂挣扎起来: “你放开我,老爷!老爷!” 这一刻,她看到了齐平眼中的疯狂,被吓住了。 再也无法维持镇定。 虽然不敢置信,但她有种预感,对方可能真的敢动手。 …… 惊呼声传出,瞬间惊动了整个府邸。 守在外头的洪娇娇脸色一变。 内堂里,正对峙的三人也陡然站起。 钱侍郎神情大变,看了眼余庆,迈步朝卧房方向奔去。 穿绯红官袍的工部尚书也是神情阴沉:“去看看!” 带着手下,一同前往。 余庆脸色一黑,有了不好的预感,不知道齐平要干嘛,也忙赶了过去。 两地距离不远,众人很快,便抵达卧房,而迎接他们的,却是一声巨响。 “轰!” 狂暴的元气波动摧毁了房门,木屑乱飞,强风袭来,余庆神情一变,闪身上前,一掌前推,挡在众人前方。 继而,瞪大眼睛。 只见,这个门窗都破了一大巨大的洞,瓦片摇摇欲坠,烟尘弥漫。 屋内的灯火熄灭了,然而借助着房檐下灯笼的光。 所有人,就看到齐平脸上带笑,一手按着钱夫人的肩膀,另外一只手臂,握着一杆漆黑,沉重,表面铭刻铜纹的,狭长古怪的“火枪”。 枪口,正笔直地朝着众人。 显然,方才轰塌房间的一枪,便是齐平打出的。 鹰击可以射杀远距离的敌人,当然也可以锁定近距离的目标,齐平第一次开枪,对准了一扇门,却也被这威力吓了一跳。 但脸上,却仍带着笑,看着被吓呆了的钱夫人。 不只是她,这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 没人敢相信,齐平真的敢这样做,威胁? 不,这已经不只是威胁,是目无王法。 “好胆!好胆!”工部尚书气的须发飞扬,指着齐平,死死盯着余庆: “这就是你们的‘问询’?!” 余庆也是难以置信,完全无法理解,齐平为何要这般。 在没有切实证据下,当着朝臣的面,轰击一位侍郎的府邸,威胁恐吓一位诰命夫人。 “你疯了吗?给我住手!”余庆大喝,心中焦急。 上次刀劈刑部,已是重罪,但终究情有可原,皇陵案立功,\b好歹算抵过去了,可这次…… 完了。 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他不理解,素来冷静,聪慧过人的齐平,为何会出这种昏招。 这时候,裴少卿、洪娇娇等人,以及他们看押的钱家人,也都跑了过来,无一不神情大变。 “齐平!”锦衣校尉们大惊失色,心下一沉,都意识到,完了。 钱侍郎一愣之下,身体颤抖,怒火攻心: “你敢!” 工部尚书更是怒极反笑,看向余庆: “镇抚司好大的胆子,本官要进宫去,禀告陛下,看杜元春如何说!” 这时候,愤怒是有的,但更多的,反而是惊愕和惊喜。 如果说,方才的弹劾,只是逼迫镇抚司退去的恐吓,那么现在,就当真是一个大把柄了。 一旦消息传出,朝野必然轰动。 镇抚校尉此等行径,皇帝再想包庇,也挡不住群情激愤。 然而,烟尘中央,齐平却仿佛对外面的呵斥置若罔闻,仍旧笑眯眯盯着钱夫人,说: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你还不信,现在给你个机会,说,贪污的欠款藏在哪,否则……” 说话间,齐平起身,拽着陷入恐惧的钱夫人,跨步出门,然后,竟在众目睽睽下,将枪口对准了钱家人。 侍郎公子面色大变。 小妾恐惧地跌坐在地上。 其余家眷也魂飞魄散。 外面,这下连余庆都控制不住想骂人的冲动,心说你及时停手,还有斡旋的余地,如今当众威胁,是不要命了吗? “齐平!”洪娇娇咬着嘴唇,就要上前拦他。 裴少卿手中掐诀,准备施法,先控制住齐平,不是要伤他,是要救他。 “头儿,娇娇,少卿。”齐平见状,平静地看向同僚:“你们信我吗?” 几人一怔。 齐平认真道:“信我,就让开。” 众锦衣沉默。 他们不解,但齐平过往的事迹,却无数次证明,他不是鲁莽冲动的性格。 即便是小妹被抓那次,看似疯狂的外表下,也是精密的计算。 所以,你到底要做什么? 就算用这种方法,得到了答案,可自己也要陪葬进去,值得吗? 余庆默然,轻轻摇了摇头,众锦衣停止上前阻拦的动作。 工部尚书见状,向后退去:“你们都疯了……都疯了……要造反吗……” 齐平笑了,用大狙锁定众人,默默输入真元,枪管一点点亮起,黑黢黢的枪口,炽热的元气弹逐渐凝成。 钱夫人终于一个激灵,从恐惧中清醒过来,她哀鸣一声: “我说!我都说!东西在后院井里!在井里!” 钱侍郎跌倒。 齐平吐了口气,鹰击枪身上,光芒一点点散去,将失魂落魄的女人丢下,吐了口气,半是感慨,半是无奈地说: “早说不就得了,我是真的不想用这个办法的,虽然一切都可逆,但这会让我显得像个反派,恩,不过看样子,我的判断是对的,如果是对待贪官的话,也还好。” 他笑了笑,脸上再没有了半点癫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然后,他看向众人,轻轻吐字: “重来。” …… …… 光影变幻,世界回到了一刻钟前。 房间内,昏黄的烛光映出了钱夫人的形状。 她正安静地坐在桌旁,垂着头,看上去很娴静。 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用力,抓着绸布,显示出的内心的紧张和警惕。 “齐校尉有什么要问的。”钱夫人闻言,抬起头,脸上还算镇定。 齐平带着笑意,就这么静静看了她一阵,直到钱夫人蹙眉,才轻轻叹了口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钱夫人一脸困惑。 然后,惊愕看到,这来审问的校尉,竟就这般,转身推门离开了。 一句话都没问,但不知为何,她却突兀恐惧起来。 门口,洪娇娇关上门,没走远,正犹豫着,是否要听墙根,学习下齐平的审讯方法。 就见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英姿飒爽的刀妹愣了下:“你出来干嘛。” 齐平理所当然:“审完了啊。” 洪娇娇一脸不信:“你别蒙我,这么短的时间,你就完事了?” ……齐平沉吟了下,说:“我也可以持久一些……” 然后看了眼一脸迷糊的洪娇娇,拍手高声道: “大家过来吧,已经有结果了。” …… 内堂。 余庆、钱侍郎、工部尚书三人坐在桌旁,气氛剑拔弩张。 侍郎气定神闲,一副本官清白,不惧非议的凛然状。 尚书眯着眼睛,看向余庆。 后者闭目冥想,看不出情绪波动,只有熟悉的人,才能在余庆眉眼间,察觉出他的焦虑。 时间一点点过去,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结果。 “怎么还没结束,本官事务繁忙,可没空与你们耗下去。”工部尚书突然开口,面露愠色。 余庆睁开双眼,正要说话,为齐平争取时间,就听到庭院中,一串脚步声传来。 赫然是神情凛然,杀气腾腾的锦衣缇骑。 “几位大人,审讯已结束。”齐平拱手,回禀道,表情低沉。 堂内,一束束目光同时凝聚过来,钱侍郎见状,起身,微笑: “本官早说过,你们查错人了。” 工部尚书露出笑容,一颗心放下,得意地瞥着余庆: “余百户,如今水落石出,你还有什么话说?” 余庆沉默,脸色黯然,摇头道:“无话可说,今夜冒犯,我会自行领罪……” 齐平故作疑惑:“头儿,为何要领罪?” 余庆看他:“情报有误,自当……” 齐平讶异道:“我没说审讯失败啊,恩,虽然费了点功夫,但……不辱使命,卑职已找到赃款藏匿之所!” “噗嗤。”身后,洪娇娇没忍住,笑了。 余庆愕然,黯淡的眸子骤然明亮,激动道:“你说什么?” 钱侍郎变色:“本官清白,岂容你信口污蔑……” 齐平笑容敛没:“是不是,查一下就知道了,请吧,侍郎大人。” 钱侍郎后退:“去哪?” “后院,水井!” 钱侍郎面无血色。 …… 后院,当一群人举着火把,来到井口时。 就看到提早被齐平安排过来,进行打捞的裴少卿,正拽着用术法凝聚的青藤,从井中将一个箱子拉了上来。 冰冷的井水将藤蔓与木箱浸透,随着“咣当”一声,箱子落地,裴少卿抽出佩刀,狠狠斩下。 “锵!” 火星迸射,箱子四分五裂,一块块金锭散落出来,在灯火映照下,闪瞎了一群人的双眼。 一片死寂。 工部尚书须发皆张,怒不可遏,身体颤抖,指着面无血色,被人搀扶至此的钱侍郎:“你……你怎敢……” “拿下!”余庆大喝。 钱侍郎跌坐在地,失魂落魄,面露绝望,他知道,自己完了。 这么多金子……换算成银两,几千两,还是几万两?这还只是没来得及转移的一批……姓钱的这些年,总共贪了多少…… 齐平咋舌,突然眼神一动,走过去。 借助火光,从金锭中捡起一个,由防水油布包裹的纸袋。 这是什么……银票吗……齐平疑惑,将其扯开,发现层层包裹下,竟是一封信函。 “头儿,你看。”齐平起身,将其递给余庆。 余庆皱眉,抽出信纸展开,众人默契地退后几步,查抄过程中,涉及一些文字类物品,按法令,只有主官可看。 的确是一封信,余庆起初没太在意,只以为是贪污账目,往来信函一类,他见过不止一次。 可等他看到开头,突然一怔,匆匆扫完信中内容,一张黑脸,凝重铁青。 扭头再看失魂落魄,木头人般的侍郎,下令: “带人犯回衙门!我有要事禀告司首!” 工部尚书试图挣扎:“且慢……” 余庆打断他:“尚书大人也准备一下吧。” 工部尚书咯噔一下:“此话何意?” 余庆冷冷一笑:“您不是要面见陛下吗,正巧,我们恐怕也得入宫一趟了。” 尚书变色。 齐平口干舌燥……这,是要出大事啊。 第166章 齐平的新发明 没人想到,只是看似寻常的一次搜查,竟引出别样的隐情来。 余庆一声令下,众锦衣当即行动,押着钱家人返回诏狱。 其余家丁仆从,则被要求留在府内,等待后续,由临时召唤来的巡夜禁军处理。 工部尚书脸色难看地跟在后头。 齐平与同僚们,一并出府,气氛都有些凝重,并无成功抓到“大鱼”的喜悦。 “淫贼,你说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赶路途中,因为要押着犯人,马速很慢,长腿细腰的飒爽女锦衣纵马凑过来,与齐平齐头并进,问道。 齐平没搭理她。 “淫贼?”洪娇娇气恼地捅他。 齐平这才从沉思中回神,诧异道:“你在跟我说话?” “不然呢?”女锦衣理所当然的模样。 齐平当时就不好了,心说你这给我起的什么外号,淫贼是闹哪样啊。 不就是破镜的时候,衣服散乱了下吗,也没露多少,马赛克都未必要用,你至于记到现在? 算了,懒得跟你计较……齐平想着,摇头道: “我哪知道,要不你问问。” 洪娇娇扬起雪白下颌,哼道: “我又不傻。” 齐平撇嘴,猜也猜得出,肯定不简单,大概率是涉及行贿一方了,至于是何方神圣,齐平猜不到,也不想猜。 知道的太多,死得快,这是封建王朝颠扑不破的真理。 女锦衣憋了半天,又问道: “淫贼,你是怎么审出来的啊,那么短的功夫,就撬开了钱夫人的嘴?” 她有点不信。 齐平嗤笑:“分析懂吗,根据不同人的口供,彼此印证,察觉出疑点,并不一定要人开口。” 恩,说的他自己都快信了。 是这样吗,女锦衣陷入沉思,默默在心底将此法记录在小本本上,学习笔记了属于是。 …… 抵达镇抚司后,众锦衣各自回家。 余庆则快步赶到后衙,见到了杜元春,将密信呈上,并将整个过程,详细叙述了一番。 “竟有此事!” 房间内,杜元春听完汇报,捏着信纸,也坐不住了,看了眼天色,还未到深夜。 略作犹豫,便起身,命人押着侍郎,朝皇宫赶去,工部尚书强行跟了上去。 以两人的身份,自然畅通无阻,很快,在太监的带领下,进入了御书房。 很快的,御书房内,传出皇帝的愤怒的咆哮。 …… “蛀虫!都是一帮蛀虫!” 御书房内,工部尚书与杜元春垂首聆讯。 后者还好,而穿着绯红官袍的尚书大人头深深埋下,身体微微颤抖,显得格外惭愧恐惧。 五旬的老人,面对年轻的皇帝,脸色滚烫且难看。 “好啊,一个个的,杀了一个还不够,先是吏部,再是工部,朕倒是真想问问,这朝廷上下,究竟还有多少蛀虫?又有多少人是干净的!” 皇帝陛下站在博古架前,大声咆哮,因愤怒和失望甚至产生了想要失声大笑的冲动。 他瞪着工部尚书,用力地拍打桌案,斥道: “朕将偌大工部交给你,你便是这般做的?手底下一部侍郎贪腐至此,竟毫无所觉?还要镇抚司去查?” “查也便去了,你呢?做什么?跑过去横加阻拦,威胁恐吓,是要做什么?替他遮掩?还是说,这件事你也有份?整个工部从上到下都烂透了?!” 工部尚书垂头挨喷,不敢还口,听到这话,双膝一软,跪地叩首老泪纵横: “老臣知错了,陛下莫要动气,伤了龙体。” 皇帝深深吸了口气,坐在椅中,按着额头,似乎在缓解因愤怒而生出的胀痛,良久,叹息道: “起来吧。” “臣……” “想跪,出去跪。让朕安静一会。” 工部尚书这才惶恐起身,默默往回退,在发现杜元春并未随自己离开时,心中一沉。 没说什么。 …… 等人走了,御书房门关上,原本怒不可遏的皇帝忽然安静了下来,撑开双目,眼神一片清明。 怒火,自然是有的,但更多的,还是表演成分。 就像齐平猜测的那样……镇抚司突然查抄一名三品大员,背后本就有皇帝的授意。 他看向穿黑红锦袍的杜元春,叹息道: “究竟出了什么事,让你连夜过来?” 杜元春神情凝重,从袖子里,取出那封信,双手呈上,解释说: “这是从侍郎府发现的,与一箱金子放在一起,应是尚未来得及转移的。” 皇帝接过,展开阅读,灯火下,纸上文字清晰可见,于是,这位执掌九州的至尊,脸上终于流露出真正的愤怒来。 却没有咆哮,只是猛地攥紧了手,将信件捏成一团,然后狠狠锤了下桌案,恨恨道: “西北军!又是西北军!” 杜元春沉默。 他知道信件内容,也明白,西北边军一直是皇帝眼中,亟需解决,却又难解的一桩顽疾。 年初时,派御史李琦,担任巡抚去了一遭,接公主郡主回京,只是顺带,真正的目的,还是巡查西北边军的情况。 而李琦带回的消息并不美好,让皇帝数日食欲不振。 如今这一封信,代表形势进一步恶化,他毫不怀疑,信中的字眼,已经挑动了皇帝敏感的神经。 “钱侍郎审问过了吗?”皇帝压下怒意,冷静下来,问。 杜元春说:“事发匆忙,人已经收押进诏狱,未来得及审。” 皇帝嘲弄道:“不用审,也知道大抵是什么。” 杜元春试探道:“陛下准备如何做?” 皇帝沉默下来,起身,踩着华贵的地毯,于屋中踱步,似在思考,杜元春也不敢打扰,安静等着。 一时间,御书房内,只有皇帝的脚步声,以及摇曳的灯影。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停了下来,说道: “镇抚司在西北的密谍,布置的如何?” 杜元春说道: “初见成效,之前安插的几批,被拔掉了许多,但总归,还是留下了部分,只是遵照您的意思,一直没有启用……西北那边,被经营的铁桶一块,我了解的讯息也不多。” 皇帝点头,沉吟了下,说: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还是要先弄清楚,那边究竟如何了,明着去查,永远看不到真相,所以要暗访。” 杜元春沉默了下,说: “那要找个合适的人选。” 皇帝赞同,忽然问道: “你手底下,那个齐平……你觉得如何?可堪大任否?” 杜元春愣了下,没想到,会从皇帝口中,听到这番问话。 在他想来,即便齐平因皇陵案,进入皇帝视野,也不该出现在君臣的这场谈话里。 他认真想了想,说: “此人年少,行事终究不够稳妥,但断案才能一流,且心思机敏,屡立奇功……” 皇帝打断他,重复道:“我只要一句,可堪大任否?” 杜元春抿嘴,片刻后,眼神坚定: “可。” …… …… 哒哒哒,此刻的齐平尚且不知晓,今夜之事,在帝国上层掀起的风波。 他只是打着哈欠,像一个九九六的打工狗一样,踩着满城的星月,回到了自己的狗窝。 因为不适应,熟门熟路,先去了六角书屋,然后才想起来,已经换房子了。 蹑手蹑脚回了宅院,原本黑暗的西屋亮起来,齐姝披着小衣,推开门: “你回来了。” “啊,晚上临时出了个任务,耽误了。”齐平清咳一声,解释道。 齐姝看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细细的眉尖颦起: “我去烧洗澡水。” “不用了,你睡吧,我用毛巾擦擦就行。” 齐姝闷不吭声,没搭理他,走向灶房去烧水了。 齐平无奈,先给黄骠马牵进马厩,倒上饲料。 然后回屋脱掉锦袍,折腾了一圈,也没修炼的心思了,修行者虽精力超越凡人,但引气境当然还是会累。 身体是一方面,心理是另一方面。 不多时,齐姝烧好了水,出来喊,齐平屁颠屁颠,自己去提,倒进浴桶。 小妹又送来了掺杂香料的皂角粉,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沐浴露了。 “行了,你去睡吧。”齐平催促。 齐姝嗯了声,却没走,而是关门后,在门口蹲了下来,披着外套,忽然朝屋内喊: “你给我说说衙门里的事吧。” 齐平跳进浴桶,感受着温水浸润肌肤,舒爽地眯眼睛,只觉疲倦顿消,听到这话,诧异道: “你问这个干嘛,不早了,睡觉吧。” “睡不着。”齐姝说。 呃,是换了新地方,反而不习惯了? 齐平恍然,类似的体验他常有,每次换了新住处,总是没法睡得很安稳,需要适应。 只是以前,最多换个城市,现在……连世界都换了。 “行,那我就给你讲讲,今晚你哥我大发神威,查抄贪官的故事。”齐平说。 “恩。”齐姝蹲坐在门口,认真倾听。 “这个贪官可了不得呢……”房间里,齐平讲述起来。 两人隔着一扇门,一个说,一个听,伴随着浴桶的水声,以及院子里的虫鸣。 …… “最后,我们把人丢进大牢,我就回来了。” 齐平讲述完毕,收了个尾,却没听到回音。 这时候,也洗完了,他小心翼翼,跨出浴桶,擦干净水珠,又披上外套,缓缓推开门,莞尔一笑。 只见,穷苦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在门边睡着了。 双手还抓着外套,头垂在胸前。 “还说不困。” 齐平吐槽,将妹子抱起来,送回她的房间。 心想着,欠云老爷子的束修,明天得准备上。 …… 一夜无话。 翌日。 齐平起了个大早,没有去衙门,而是踩着清晨的阳光,在南城这片闲逛了起来。 恩,倒不是休沐,而是“倒班”。 衙门里的规矩,如果前一夜加班了,第二天上午,便容许休息。 下午再去衙门就行。 算是很人性化了。 不知是因为齐平的故事起了作用,还是连续没睡好,疲惫涌来,齐姝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她瞪大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窗幔,努力回忆,不记得咋回屋的。 “咣当。”忽然听到院门打开声。 齐姝下床,飞快套上衣裙,推开房门,夏日灿烂的阳光泼洒进来,她不禁眯了下眼睛。 就看到,齐平拎着大包小裹,走进院子。 一手拎着一大袋红糖,另一只手,提着个酿酒用的木漏斗。 “醒了?我买了早饭,在饭堂桌上,你自己吃。”齐平笑着说。 齐姝揉着眼睛,瞪着他: “你买这多红糖干嘛,哪里吃的完?还有漏斗……也用不上,乱花钱。” 她有点心疼钱。 齐平神秘一笑:“你先吃饭,等会就知道了。” 说着,他闷头朝灶房走去。 恩,昨日他思考了好一阵,终于想到了送啥作为束修礼品。 他要造白糖! 第167章 暗访 灶房中,很干净,毕竟是刚搬过来,都没用几次,但该有的器物,是齐备的。 齐平将手里物品放下,从墙角搬来木柴,填到灶坑中引燃。 在等待热锅的时候,他再次于心中过了遍流程。 这个世界有了制红糖的工艺,还有颜色更深的黑糖,价格都不便宜,市面上都有售卖,可白糖,却是没有的。 这是前日购买糕点时的发现,当时,齐平就想起了以前听过的一个小故事。 相传,古代有一位姓黄的,开制糖坊的商人,某日,塘坊围墙倒塌,墙体的黄泥压在了制好的黑糖上。 结果发现,被黄泥覆盖的黑糖变白了……于是,白糖诞生。 小故事的真实性存疑,但《天工开物》中,却明确记载了制造白糖和冰糖的方法。 也是类似的流程。 他准备试试。 “哗啦。”等锅烧热了,齐平将买来的红糖倒进锅中,用勺子搅拌,开始熬煮。 不多时,红糖开始融化,变成粘稠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齐平将木漏斗放在一旁,固定住,并找来稻草堵住下方的口。 “差不多了吧……”齐平也是第一次操作,缺乏经验,大概估摸了下,用木瓢将熬好的红糖倒入漏斗中。 这时候,齐姝匆匆吃过了早饭,也好奇地跑了过来,一眼不眨地看着,很茫然: “这是做什么。” 齐平说:“你给我看着火,不要乱动。” 说完,他拿了个木盆,走出灶房,四下看了一圈,在院子墙角,挖了一点黄土,用水混合了,拿回灶房。 在齐姝愈发迷惑的目光中,伸出脏手,按了按漏斗,嘀咕了句: “应该可以了。” 然后,就将它扯去稻草,在漏斗下也放了个盆,旋即,在齐姝惊恐的目光中,将一盆泥汤倒了进去。 “哎呀!” 齐姝给踩了尾巴一样,急了,扑过来,心疼的不行: “多好的糖啊,全糟蹋了!” 等看到齐平在那乐,愈发生气,伸手去掐他。 齐平灵巧躲过,说道:“别急,你看。” 看什么?齐姝不解,扭头,分明只看到一漏斗的黄泥汤,几乎要满溢出来,又过了一会,漏斗下方有黑色的汤水滴答落下。 “水位”开始下降。 齐平神情也认真起来,有点期待。 毕竟是第一次,他也有点打鼓……终于,漏斗中水渗了下去,在两兄妹的注视下,原本黑褐色的糖竟然变成了白色,极为醒目。 “啊!”齐姝愣了,不明所以。 扭头看向大哥,就见齐平露出笑容来:“成了。” “什么?” 齐平没回答,等水彻底漏光,伸手在那“雪山”般的白糖中,刮了一指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齐姝的嘴里。 “唔。”穷苦少女瞪大眼睛,往后退。 等味蕾上,甜味炸开,突然就不动了,吃惊地瞪圆了眼睛: “糖……这是糖……” 齐平抽出手指,说道: “大惊小怪什么,当然是糖了。” 说话间,他自己也尝了一口。 恩,不错,比红糖好像更甜了一些,不意外。 说白了,在这个年代,无论红糖,还是黑糖,其实都不够纯净,其中掺杂了大量的杂质。 黄泥一淋,一个是脱色,第二个,可能也有去除杂质的效果,过滤嘛,很容易理解。 当然,两者最重要的差别,还是颜色。 不要小看这点,物以稀为贵,科技以换色为本,上辈子水果机,每年换个颜色就无数人追捧,一个道理。 况且,白糖看着就有高级感。 “这东西,绝对独一份,拿出去做礼品,很合适了。”齐平想着,“恩,至于赚钱什么的,倒也不急。” 他现在啥也不干,拿着书屋的股份分红,加上红楼与诗集的热销,坦白讲,不骄奢淫逸的话,已经不怎么缺钱了。 等等吧,书铺生意稳定后,可以丢给范贰去搞,关键这成本太低了,几乎是无本买卖。 “我们用这个挣钱吧!”齐姝暴露财迷本性,意识到巨大商机。 齐平笑呵呵道:“可以啊,不过你这个年纪,最重要的任务是读书,去拿个盒子来,跟我去拜师去。” “奥。”齐姝脸一垮。 …… 隔壁。 今日气温攀升,青儿一大早,就把门窗都打开了,鬓角霜白,身子骨还算硬朗的老爷子在院中晨练。 打一套舒缓的长拳。 “呼,这天怎么突然就热起来了,”青儿忙了一圈,从屋子里走出来,仍旧穿着荷叶色的罗裙,袖口却是撸起来,露出一双白净的小臂: “爷爷,咱家红糖是不是没了。” 云老爷子站在树下,徐徐收拳,笑呵呵道: “许是没了吧。” 青儿小手挥舞,抖落手上的水珠,爽快地说: “那我买点去,等热了,喝红糖水解暑。” 说着,她迈步就往外走,却听见敲门声。 “来了!” 走过去,拉开门,就看到齐平笑眯眯的脸: “青儿妹子早安啊。” 谁是你妹子……青儿啐了口,大大方方迎进来: “我说你一个吃公家饭的,怎么这般闲。” 齐平没接话,笑呵呵道:“老爷子在吗?” “在的。” 三人穿过垂花门,齐平拎着礼盒过去,认真道: “云先生,咱说好的,今天送束修了来了。” 云老莞尔,笑道:“用不着这个。” “那可不行,您可不带反悔的啊。”齐平道。 云老哭笑不得,只好应下,却也浑没在意,以他的身份,啥贵重的束修没见过。 一个小校尉,就算倾家荡产,还能拿出啥稀罕东西不成? 两人坐下,寒暄了阵,便算收徒完成了。 只是教教读书、礼仪,又不是那种特别正式的师徒关系,说白了,和送去学堂里差不多,没啥繁琐流程。 两兄妹在这边坐了一阵,也就离开了。 …… 等人走了,青儿也忘了买红糖的事,好奇地将束修盒子搬到桌上: “我看看他拿了点啥。” 青儿是个有现代人气质的邻家女孩,掀开盒子,不住点头: “恩,还挺丰盛的。” 灾年时候缺衣少食,束修大多是粮食肉干,太平年节,则以金银为主,齐平干脆都拿了点。 当然,这规格在青儿眼中,实则有些寒酸了。 要知道,这可是帝师,不过,她清楚齐平不知道这点,所以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嫌弃,也不会和王公贵族对比,主要看个心意。 “咦?这是什么?” 她拿起一个有盖子的碗,打开,发现里面是白花花的,有如霜雪的事物,惊讶万分。 比盐巴精细,真如冬雪一般,饶是她见多识广,也懵了下。 “吃的?” 嗅了嗅,有些甜味,青儿怀疑地戳了一指头,放入口中,然后,愕然地撑大了眼睛,不信邪,又吃了一口,又一口…… 云老爷子疑惑道:“到底是何物?” 青儿吸吮着指头,难以置信的神情: “是糖,特别甜。” 糖?这世上,哪里有这般好看,如霜赛雪的糖?太傅愣住了。 这是他也没见过的。 …… 下午。 齐平骑马抵达了衙门,见洪庐并没有过来,才松了口气,走到值房里,看见裴少卿他们早到了。 “昨晚的事,有后续没?”齐平打听。 一名校尉道:“今天早朝,据说提了这事,还没宣判,大抵是要等审讯完成再说。” 这样啊……没提那封信的事?齐平点头,胡乱琢磨着。 与同僚闲聊京都趣闻,比如哪里新开了好玩的铺子,哪个青楼里新来了伶人……聊着聊着就搞起黄色了起来。 齐平呵呵,心说纯洁的我因不够好色而与你们格格不入。 “齐校尉,司首寻你过去。”忽然,一名锦衣过来,说道。 齐平一怔,心想不会与昨晚的事有关吧,点头起身,朝后衙赶去。 …… 后衙,池水潋滟,齐平在春风亭中见到了便宜师兄: “大人,您找我。” 杜元春挥了挥手,院中侍卫离去。 这才转回身,看了他一眼:“坐吧,刚沏好的茶。” 齐平眨眨眼,听话地坐下,端起茶杯喝了口,只觉通体舒坦,一股元气贯通全身,疲惫顿消: “这咖啡……不,这茶挺提神啊。” 穿黑红锦袍的剑客淡淡道:“道院里培植的茶树,结出的叶子,有钱都难买。” 齐平闻言,又给自己续了一杯。 “……”杜元春无语,直入主题:“找你来,是有个案子交给你,可能要离开京都一阵。” 齐平愣住:“去哪?” “西北。”杜元春平静道:“昨晚侍郎府的密信,是你找到的?” “恩,但我没看内容。”齐平老实回答。 杜元春道: “那是工部侍郎与西北军中某些人的往来信件,其中提及了一件事,钱侍郎曾利用职权,掩护西北军,藏匿了一批军需武器,初步怀疑,可能涉嫌走私。” “走私?” “或者说是通敌,西北军每年,都有更换军备的需求,朝廷怀疑,他们将部分武器贩卖给了蛮族,呵,说一声通敌叛国不过分。”杜元春冷笑。 齐平诧异:“有这事?” 他不理解,如果只是为了谋利,这风险太大了吧。 杜元春幽幽道:“你对西北军了解多少?” 齐平摇头: “知道的不多,只听闻,如今的边军很厉害,三十年前,击退了蛮族后,便驻扎边关,守国门,比之北方军团规模更大。” 杜元春叹息: “是啊,边军很强,说到底,也是当年遗留的祸患,先帝时期,与蛮族交战,便是所谓的‘西北战役’,停战后,却也不敢有丝毫松懈。 西北边军便是在那个时候,强盛起来,鼎盛时期,高手如云。 后来,为了皇权平稳交替,加之两国重开商道,故而,曾削弱过一次,但仍旧保留了重兵,结果……” 顿了顿,他语气幽邃了几分: “结果,新皇初掌权那几年,无暇顾及那边,却给了西北军抱团的机会。 等反应过来,已是积重难返。 虽然也一直在朝那边安插派遣官员,但掌控力,始终不足,眼下军中势力盘根错节,有人走私牟利,甚至与蛮族勾结,都不意外。” 这样吗……齐平一怔,第一个念头,这种情况,也敢把公主郡主丢过去? 第二个念头,唔,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才如此做。 天高皇帝远,皇权倘若长久不降临,很容易导致底层士兵“只知大帅,不知皇帝”。 而这种因特殊历史情况,导致的地方势力驳杂,最是难搞。 不像是有明确的敌人,直接派高手斩首,或者大军压境,总有法子。 可如果从上到下,互相包庇,就很难,总不能全杀了,那边关危矣。 齐平想了想,说: “师兄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查清与钱侍郎勾结人的身份?” 杜元春点头,又摇头: “查清走私案,只是其一,同时,你需要尽可能,弄清楚西北军眼下的权力格局,究竟如何,有哪些大蛀虫,哪些小蛀虫,还有哪些官员是干净的。” 齐平苦笑: “师兄,你太高看我了,这哪里是短时间能做到的?您不是要把我发配过去吧。” 杜元春瞪了他一眼: “放心,只是让你去出个差,镇抚司在那边,已经安插了一批密谍,在暗中收集情报,你这次过去,携带我的手书,那边密谍由你调遣。 你要做的,就是\b汇集情报,分辨真伪,然后将其带回来,不用你自己卧底调查。” 吓死我了……齐平松了口气。 只是过去接收情报,一切顺利的话,算上赶路,一两个月没准都能搞定。 问题不大。 “另外,也不只是你一个,陛下已经召李琦进宫,再任巡抚,并由余庆他们护送前往西北军,这是明面上的调查队伍。 而你,则单独走一路,前往暗访。 如此,一明一暗,既能帮助你掩藏身份,关键时候,又能彼此援手。”杜元春解释。 大家一起去啊,还不错,起码不会孤单……齐平试探道: “那我能不能走明道,让别人走暗道去。” 杜元春:“不能。陛下点名要你去,这是个机会,把握住,若是立功,好处不会少。” 皇帝都知道我的名字了? 因为皇陵案? “那好处能不能预支?毕竟这任务挺危险的。”齐平继续试探。 杜元春面无表情看他。 “哈哈,开个玩笑。”齐平讪讪,起身走了,忽然听到杜元春声音: “去找余庆,具体的事他会交代给你,另外,走之前记得去趟书院。” “知道了。” 杜元春望着少年离去,轻轻叹息,突然有些后悔,认下这个师弟。 第168章 安平:所以爱会消失的对吗 出差,好久远的名词,齐平从后院走出时,心中有些感慨。 皇帝点名,抗议无效,只好跑一趟,但反过来,正如杜元春所说的,也是个历练立功的机会。 齐平想要领略这人世间的种种风景,而不只是偏居一隅。 从河宴来京都如此。 从京都前往广阔天地,同样如此。 退一万步,怕危险还走什么修行路? 当然,准备工作还有很多。 返回“庆”字堂口,就看到,众多同僚已经聚集在议事堂内,部门领导余庆正说着什么,见他回来,招呼道: “已经知道了?” 齐平点头:“恩。咱们去多少人?” 余庆道: “除了留下几个负责日常事务,其余人我都会带上,另外还有禁军那边,人会更多些。至于你……跟我来,我单独给你说。” “好。”齐平点头。 堂内,洪娇娇柳叶眉扬起,疑惑地看看他,又看向余庆: “齐平不和我们一起么?” 她有点疑惑,方才,余庆过来说,要带着大家去一趟西北,护送巡抚,查一桩案子,她还挺高兴的,觉得有发挥空间了。 毕竟在京都,她的大刀很少有砍人的机会…… 但听这意思,齐平好像和大家不一样。 恩,必须承认,有的时候,她还是会灵光一闪的,或者,归结于女人的第六感。 余庆含糊道:“齐平另有任务,不和我们一路。” 此次调查,明察一支队伍,暗访一只独狼,虽然大家都是核心人员,但起码在出发前,齐平的任务还是要隐瞒的。 保密需要。 众人都很诧异,不明所以,等余庆与齐平单独去了偏屋,闭门交谈,众锦衣四下散开,各自去做出差筹备。 洪娇娇低头思考了一阵子,眼神狐疑,觉得有大秘密的样子,想了想,她突然朝后衙方向走去。 …… 房间内。 齐平和余庆落座。 没有废话,余庆开门见山: “这次,你的任务非常关键,务必小心,不过有我们在明面吸引目光,你也会安全许多,这边会给你开具一份新的身份证明,正好,西北军那边,几乎没人见过你,等到地方,密谍会接应你。” 齐平问道:“我们一起出发吗,如何彼此联络?” 余庆道: “此次出发,我们会先乘船,再转马车,中途会在几个州府停留,处理一些旁的事,比你略早一步抵达,至于你,为了隐藏身份,需要自行前往。 恩,我的建议是找一支商队,至于彼此联络,这个你不用担心,衙门会给你一件特殊的传讯法器,此外,还有一些丹药,实用的符箓,也会发放。” 齐平眼睛一亮,心说这个可以有。 接着,两人又仔细说了下安排,余庆也给他讲了些西北状况。 等聊完了,又给了齐平假,让他自行回去准备。 …… 南城小院,齐平一回到家,立即召唤范贰,与小妹三人,围坐在桌旁,宣布了这个消息。 两人都有些担忧。 前者忧心齐平离开后,生意上如果有变故,怕无法应对。 后者单纯的不开心,刚搬了新房子,大哥就要出差,齐姝小脸板着,很不高兴的样子: “就不能不去吗?” “衙门里同僚都去的,我也不能搞特殊啊。” 齐平安慰,只说自己与巡抚队伍一起出发: “我这两天就得走,到时候,宅子里你一人住,也不好,要不先搬回书屋小院去,有个照应。 平常就跟云老爷子和青儿呆着,好好读书,那可是给大官当过老师的,你好好珍惜,等我回来检查你课业。” 齐姝垂着头,好像没听见一样。 齐平想了想,补了句: “给了不少束修呢,你要不学回来,就亏了。” 齐姝抬头,认真思考了下,尖尖的眉头蹙起,突然学习热情十足起来。 安慰了小妹,齐平单独将大孝子拉到一边: “我离开这些天,你多照顾点。” 曾经的大孝子,如今的范掌柜将胸脯拍的震天响: “这你放心,我明儿就雇几个厨娘老妈子,再配上家丁,给宅子配备上,实在不行,我也住过来。” 算了吧,那我才不放心……齐平翻白眼,道: “说正事,书铺生意上了正轨,有那些子弟入股,问题不大,另外,我这边有个构想,你看下,能不能做。” 说着,他将自己这段时间,抽时间写的“商业企划书”交给他。 厚厚的一叠。 范贰好奇接过,翻看了下:“报纸?” 起初,还没怎么看懂。 可等看到具体形态,商业前景,尤其是齐平描绘的宏伟蓝图后,大孝子圆脸激动的泛红,呼吸急促,小眼睛亮的吓人: “这……这是你想的?” “怎么样?”齐平得意一笑。 “齐兄,你就是个商业天才!”范贰激动的语无伦次。 他很容易,便看出了这名为“报纸”之物,背后的庞大商机。 此物极具时效性,所以不怕被人盗刻。 售价虽说便宜,但在齐平的方案中,却提及了“广告”一物。 更详细规划了报纸版面,先用连载红楼来拉起第一波销量,之后,再建立新闻采编队伍,邀请京都文人开专栏等一系列发展路线。 其中,更有类似猜谜,兑换奖品等“奇思妙想”,可以说,事无巨细,将范贰整个人都震住了。 佩服的五体投地,只觉其中每一个点子,都为他开启了一扇新的商业大门。 当即兴冲冲,将策划案抱在怀里,跑回去研读去了。 至于能不能做成,齐平就懒得管了,他只要拿分红就行。 …… 范贰离开,齐平看了眼天色还早,骑上马,动身前往书院。 “师兄让我过去,不知是啥意思。” 路上,齐平揣着心思,倒也极快。 抵达书院后,他想了下,朝竹石居走去。 毕竟要离开一阵,总得跟席帘告个别。 说起来,从打诗会后,这对“露水师徒”也没怎么正经见过面。 结果,却扑了个空。 “六先生啊,他不在书院,去京都内城还没回来,大概在国子监吧。”一名学子解答。 齐平无奈,心说这可不是学生不告而别。 正犹豫,是去找和蔼可亲的二先生,还是戴着水晶磨片眼镜的禁欲系三先生,忽而,一个声音响在他耳畔: “来大讲堂。” 那是大先生的声音。 齐平一怔,朝空气拱手:“是。” 旋即,马不停蹄前往大讲堂,并在二楼看到了负手而立,头顶高冠,大袖飘飘的大先生。 想着对方是可以化为数据洪流的非人生命,齐平愈发恭敬: “先生,您找我。” 大先生转身,古板严肃的模样:“听闻,你要去西北一趟。” 齐平点头:“是,有一桩案子要查。” 大先生道: “此行路远,你尚未跨入洗髓,若是遭遇危险,总归缺了些许保障,此物贴身存放,如遇生死危机,或可保你一命。” 说着,大先生袖子飞出一张写满了金色墨字的白宣纸,在元气包裹下,折成了三角模样。 齐平一怔,忙双手接过,难掩喜色: “多谢先生!” 一位神隐境界强者赐予的保命符,价值如何,他不知,但总归不会差 原来师兄让我过来,是这个意思……哎,同样是先生,看看人家,再看看席帘……有个靠谱的老师多重要。 齐平感慨。 “去吧。”大先生挥手间,齐平眼前一花,发现自己竟离开了讲堂,来到了山脚,身旁是正无精打采,打响鼻的黄骠马。 厉害了……齐平羡慕极了。 将“保命符”认真塞进怀里,忽而看到山下茂密竹林,心中一动,去砍了几根鲜嫩的,这才骑马离开。 也就在齐平离去同时。 大讲堂上,一阵清风拂过,手持折扇,风度翩翩的六先生席帘出现,四下一扫: “我听闻齐平来了这,你把他藏哪了?” 大先生淡淡看了他一眼: “他何时来过我处?你听差了吧。” …… 从郊外返回城门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齐平踩着关门的前一秒,进了外城。 哒哒哒回到南城小院,没心思修炼,拎着几根竹子,一头钻进了灶房。 灶坑中,再次燃起火光。 这一次,齐平先熬了一锅红糖,照例用泥汤淋成白糖。 然后,再将白糖置入锅中熬煮,另外打了几个鸡蛋,只留蛋清部分,将其洒在白糖上,撇去浮滓。 看了下火候,觉得差不多了,齐平拿起小刀,将几根新竹破成篾片,寸斩,撒入白糖中。 “恩……按照天工开物记载,接下来静置一晚,就成了。”齐平寻思着。 这是制造“冰糖”的方法。 马上要离开京都,齐平觉得,有必要去见下长公主和小郡主。 一来是告别,这才不失礼数,而且,联络下感情,有两位皇女罩着,家里也更放心。 二来,则是考虑到两人在西北军呆过一年,想着去请教下,也好知己知彼。 但总不好空手去。 ……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齐平进入灶房,满意地看到,锅里白糖上,已经准凝成一块块,晶莹剔透的冰糖。 将准备好的礼物分成两份,齐平略一犹豫,直奔皇城而去。 出示了杜元春的玉牌,齐平成功混入皇城,用一锭银子为代价,请守着宫门的禁军去通报。 不多时,再次见到了那位熟悉的女官。 “随我来吧。”女官看了这校尉一眼,云淡风轻地飘进宫了。 “有劳姐姐了。”齐平紧随其后。 当踏入华清宫,绕过影壁,抵达“会客室”门外。 齐平就看到,一个穿着粉色华裙,身材娇小,脸孔精致,眸如星子的身影,正笑吟吟看着自己。 等看到他手里的礼盒,笑容渐渐消失了。 第169章 送你一颗子弹 安平很委屈。 昨日来找“姑姑”玩,因天晚,便宿在了华清宫里,早上吃过饭,就听到齐校尉求见。 她还想着,给那小校尉个惊喜,吓他一跳。 但眼瞅着齐平两只手,大包小裹的,一看,便不是为了公事拜见,那就是私事了。 可在她想来,齐平能有什么私事? 假使有,找自己不是更好? 哪里用跑到宫里来? 准是奔着永宁来的,突然就酸了起来,仿佛恰了柠檬。 “郡主?”跑来送礼的齐平也吓了一跳,“您怎么在这。” 安平板着脸,蕴恼地瞪着他: “本郡主在这,你很失望?” 齐平笑: “怎么会,正好,我还想着去寻您,只是卑职从未去过亲王府,冒昧上门,也着实不妥,只好先来这边,还给您带了礼物,想托长公主殿下转交来着。” 这样吗? 因为怕影响不好,所以才没去找自己? 过来是为了请永宁帮忙转交? 安平一怔,有些狐疑,不大相信,想着是不是油嘴滑舌,但等看到齐平那真挚清澈的目光,再想到他的为人……安平就信了。 顿时后悔不已,自己错怪他了呢。 恼怒的情绪来得快,去的更快,就连礼物什么的,也抛在脑后,宛若星子的眸中有些歉疚,噘嘴说: “这样啊。” 算你还有良心。 这时候,笑声传来。 屏风后头,披着紫衣宫裙,头戴朱钗,脸庞文静,很有书卷气的长公主永宁掩口走出,眼眸弯弯的,似乎觉得这一幕极有意思。 只是那投向齐平,看似温和的眼神里,带着些莫名意味,故意道: “齐校尉这是把本宫当转运使者了呢。” 危险。 齐平莫名察觉无形危机降临,虽然搞不大懂来源于何处,但还是本能做出应对: “殿下说笑了,卑职也为您准备了礼物,另外,今日过来,也是道别。” 秘技:转移话题 道别? 两女愣了下,顿时将心中不快抛下。 等得知齐平即将执行任务,短暂离开京都一段时间,多少有些不舍,虽然这种情绪也蛮奇怪就是。 仔细算来,距离上次桃川诗会,其实也没过去很久,只是因为齐平经历了太多事,一桩接一桩,感觉上过去了很久。 但实际没多少天。 所以三人还处于热络期,得知他要远行,长公主也便不怎么生气了。 三人进屋入座,安平郡主终于将注意力集中到礼盒上: “你拿了什么,莫非是什么好玩的游戏?” 她对跳棋念念不忘,至于鲁班锁……那等简单玩意,郡主是不屑去玩的。 仿佛齐平每隔一段时间,都能搞出新鲜有趣的物件。 “您打开看下就知道了。”齐平笑。 安平掀开盒子,看到第一层摆放着两个小盒子,分别打开。 一个是宛若霜雪,没有杂质的白糖。 另外一个,则是晶莹剔透,宛若水晶的冰糖块。 等齐平介绍完毕,两女惊讶不已。 长公主探出纤纤玉指,在白糖里蘸了下,含入樱唇,感受着那比之宫里的红糖都更胜一筹的甘甜,秋水般的明眸亮了起来。 贵为长公主,她都还是第一次见过如此莹白纯粹的糖。 “好甜!” 郡主则捏起了一颗冰糖,含在嘴里,长长的睫毛下,眼眸一眯,腮帮子微微鼓起,只觉甜到了心尖里。 “冰糖可含着,当吃食,但莫要吃多了,会口渴。至于白糖,可以混在牛奶中,味道更好。”齐平解释。 长公主当即命人取来新鲜的牛奶,混入白糖,果然风味极佳。 “你还有这等本事。”长公主美目赞叹,不知道还有什么,是齐平不会的。 安平则有些失望:“虽是好看些,但终归也是糖,不好玩。” 她还是喜欢好玩的东西。 齐平笑道:“郡主可看第二层。” 安平一怔,这才发现,撤下盒子中间隔板,还有一层,里面是摆放整齐,打磨光滑的木块。 安平捏起一枚,看到上面画着一只五彩斑斓的锦鸡: “这是**。” “……此牌名为幺鸡,整副牌,名为麻将……是一种益智类游戏,我教两位玩法。”齐平说。 益智类……安平扬起下颌:“这个我可以。” 永宁:…… 齐平:…… 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笑。 …… 麻将的规则有很多种,齐平教授的是他熟悉的一类规则,此类大众棋牌,理解门槛、上手难度都不高。 两位皇女很快掌握规则,当即组局。 三个人也可以打,但总归差了些意思,永宁便将贴身女官唤来,如此,凑够了四个。 很快的,宫苑里的侍者们,便听到了房间里清脆的啪啪声。 “八万。” “白板。” “吃!” 玩乐一轮,长公主便俨然掌握了,一边打牌,一边与齐平闲聊起来: “你是说,想知道西北军的情况?” 齐平点头,摸了一张: “卑职还是第一次去边军的地盘,两眼一抹黑,殿下在那边呆过一年,知道的肯定比我多……三条。” 长公主是个不会耽误正事的性格,听到是要查走私案,当即道: “本宫在那边,其实也只看到了表层,只能大略说说。 西北军团统御边陲大片土地,毗邻大河府,不设府、州、县,都指挥使司兼理民政……为边陲军政中心,最高长官,为都指挥使夏侯元庆……一万。” “夏侯元庆?”齐平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长公主点头: “夏侯家乃帝国武勋世家,深得先帝重用,夏侯元庆本身也是神通修士,兼掌虎符,朝廷术法加持下,堪比神隐,这也是敢于坐镇边塞的底气。” “碰……”齐平捡了一张牌,推倒两张,打出张发财,说: “卑职听闻,边军所在,势力盘根错节。” 长公主叹息: “是啊,但也是没法子的事,昔年西北战役,帝国元气损耗,战后亟需休养生息,加之军费开支高昂,故而,许了边军许多便利之处。 后来,更开放两地贸易,草原与中原商旅往来,上缴的税款,用来填补军费,甚至军团里,也有部分经商的。” 军队经商? 这若是不滋生腐败都奇了……齐平吐槽。 长公主道: “西北有九大军镇,乃是屯兵之所,其中最大的一座,说是镇,不如说是一座大城,名为临城,都指挥使司,便在城中,也是此番你们的目的地了。” “临城?这名字有什么讲究吗?” 齐平摸了张红中,觉得没用,便打出去了。 “临城,也叫‘临关’,镇守着通往草原的最关键的西北走廊,向西,直通草原,往东,帝国腹地长驱直入,乃是帝国门户,最关键的所在。”长公主说道。 轮到安平郡主出牌,她谨慎地跟了一张:“红中。” 长公主将麻将一推:“和了。” 她单吊红中。 旁边,安平郡主整个都傻了。 在两人交谈的时候,她还暗自窃喜,觉得两人这般闲聊,心思不在牌局上,自己定能获胜。 为此,她强忍着插话的冲动,本想悄悄地和牌,惊艳所有人,却不想,给长公主截了。 “你……”她瞪大眼睛:“齐平打的时候,你怎么不和牌?” 她觉得被针对了。 长公主看了她一眼:“方才说话走神,忘了。” 安平:“……” 友尽! …… …… 身为“外臣”,自然不好在宫中用饭,齐平陪着两位皇女打了几圈麻将,便告辞离开了。 所获颇丰。 恩,美中不足的是郡主生气了,齐平只能等任务回来再哄。 从皇宫出来,齐平直奔道院,他可还没忘记,鲁长老说要自己去一趟。 “不知道那所谓‘小玩意’做好没。”齐平思忖。 至于答应经历部涂长老的《数理统计》,实在是没时间写,只好一并等回来再说。 倒也不急,单是天轨改造,他估计没一两个月都完不成。 …… 道院,玄机部。 齐平抵达的时候,正看到鲁长老在殿中锻兵。 红热的锻兵池周围,法阵明亮,鲁长老须发飞扬,只看到空气中,一柄柄无形重锤,循环锤击,火星四溅,还挺有观赏性的。 “来的正好,给。”鲁长老忙完,从口袋里一摸,大手在他面前张开。 只见,掌心安静地躺着一颗……子弹? 是的。 一颗子弹! 或者按照这个时代的说法,是一粒“弹丸”,却与神机营火器使用的不同,这粒弹丸形状更近似齐平熟悉的子弹。 呈梭形。 通体银白,竟是镂空的,整颗子弹宛若一件工艺品,阳光下,那花朵般的阵纹荡开柔和的弧光。 “这是……”齐平疑惑。 鲁长老道: “是老夫亲手打磨的,这数日,只做出这一颗,不要小看它,用的是秘银材质,烙印了三十六道阵法。 以你如今的修为,动用鹰击,最多也就相当于引气巅峰一击,或者勉强达到洗髓? 太弱了! 将此弹丸填入枪口,可打出远超你修为的一击,但要记住,你只有一枪的机会,这东西用了就没了。 而且,一旦击发,非但会抽干你所有真元,气海都有崩溃的可能,人基本就废了,不到绝境莫要动用。” 齐平张张嘴,浑噩地接过,有种捧着一颗炸弹的感觉。 “对了,还有一个东西。” 鲁长老仿佛突然想起来一般,在袖子里摸了摸,翻出一叠符纸: “鹰击给现在的你用,有点浪费,这件武器真正的优势在于超远距离狙杀,你一不会飞,在地面上,视线容易受阻,二来,连洗髓都不是,目力不足…… 道院里,倒是也有一门‘千里眼’术法,可你的境界,根本学不了,用这个凑合下吧。 恩,你用过开灵符吧,一样的用法,可以将你的目力短暂提升……” 鲁长老飞快说了下用法,将东西塞到他手中,驱赶道: “行了,滚吧,老夫还忙着呢。” 恩,喜怒无常的鲁长老当前心情似乎不大好。 齐平表情苦涩,心说您倒是批评的一点不客气,却也是认真接过,将其与大先生送的护身符一并,贴身存放。 “突然就觉得保命能力大增了,不对,怎么一个个的,都觉得我要遇到生命危险一样……不就是查个案子么。” 齐平叠了两重buff,却突然有点慌了。 …… “糟老头子,你到底看上他哪了?多好的地兵啊,虽然对我用处不大吧,但赏赐给道院神通弟子,明显更合适吧。” 镜湖,危楼上。 鱼璇机倚靠在栏杆旁,一只手,探出去,指头一晃一晃的,将用红绳拴在手指上的青玉葫芦甩着玩。 她身后,穿着阴阳鱼道袍,长发黑白交杂的道门首座一言不发,仿佛一座雕像一般。 “真闭关了?” 鱼璇机一脸不信地凑过去,张开五指,在首座眼前晃了晃,又去揪他胡子。 然后,那胡子自动躲开了。 “切,没趣。” 鱼璇机纵身一跃,骑上倏然变大的葫芦,化作流光消失在天际: “喝酒去喽~” …… 镇抚司衙门。 齐平回到这边,找到余庆,领取了衙门下发的法器丹药,并得到承诺,暗访途中的一切花销,都可报销。 顿时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而就在他跨出门的一刹,忽然,看到一道倩影。 不是锦衣,而是一袭江湖儿女的,浅红色的衣裙。 宽带束腰,双臂绑带,腰间挂着一只鹿皮小包,环着双臂,斜靠着垂花门,高高的马尾垂至腰间,大长腿踩着一柄造型夸张的黑色大斩刀。 活脱脱,一女侠打扮,雪白的脸颊,还一鼓一鼓的,学着小说话本里的一幕,叼着一根草,装不羁潇洒范儿。 齐平一脸懵逼:“洪娇娇?你这干嘛呢。” 女锦衣扭头,柳叶眉舒展,两只眸子笑盈盈地看他。 …… 都察院。 几名御史将李琦送出大门。 那名臭棋篓子御史道: “半年两赴西北,呵呵,让你上次回来跟我们喊累。” 重新换上绯红官袍的李琦一脸得意: “这叫圣眷,知道不,外出赶路虽然辛苦,可咱这一出去,那就是代天子出行,八面威风。” 一众御史顿时酸了:“滚滚滚。” 李琦一脸欠揍的笑,这时候,余庆、裴少卿、大嗓门校尉等锦衣,以及一众禁军车队抵达。 “李大人,咱们又要一起了。”余庆拿出一方包着红布的巡抚官印: “这次万一再遇到强敌,您可得打准点。” 李琦轻捋胡须:“那是自然。” …… 京都某处,一座房间内,阴影笼罩。 一道人影,坐在桌旁,摊开一张信纸,提笔书写: “钱侍郎案发,皇帝下诏命李琦带队前往你处调查军械走私一事,此为明察,暗中,另派遣锦衣校尉前往暗访,其人心思机敏,断案如神,务必小心应对……可相机诛杀。” 写完第一封,人影又另起第二封信: “祖陵案结,皇帝已顺利将侦查重心转至不老林,差遣镇抚司着手肃清江湖。你部无需蛰伏,可乘风起势,宛州洪灾爆发,正乃天时,当尽力牵扯朝堂精力……” …… …… 京都南城,一座客栈中,大批马车整装待发,一名名佩刀青壮,忙着收拾东西。 一派热闹景象。 俨然,是一队规模不小,准备离京的远途商队。 “最后清点下,有没有落什么东西?别等出城了才想起来。”一名魁梧的中年汉子站在院中,呼喊着。 正是商队的首领。 一名青壮笑道:“向大哥,你都叮嘱几遍了,耳朵都磨出茧子了。” 名叫向隆的中年人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还不是你们不让我省心,上回差点把人都丢了。” “哈哈。”一众青壮笑了起来。 往来京都的商队有很多,规模有大有小,向家商队是较大的一个。 不只是财力人力,还有武力。 商队首领向隆,乃是一名引气武师,虽不通术法,但家传一门刀法武技,配合真元,很是不凡。 在民间,在江湖里,也算高手。 加之其常年跑商,往返京都与西北临关,黑白两道都结善缘,更有一众学武弟子帮衬,故而,商队做的颇大。 “父亲,时辰差不多了。”向家大郎酷似其父,虽年轻,但性子稳重,这时候,走过来提醒。 向隆点头,问道:“随行旅人都到了么。” 这年头,交通不便,还有山匪劫道,百姓若要走远路,往往会选择花钱跟随商队同行,图个安全,也省得迷路。 故而,越是大的,口碑好的商队,价钱也越贵。 “小妹在清点,我去问问。”向家大郎说,沿着车队往外走。 不多时,看到一名麦色皮肤,模样清秀的少女: “小妹,爹问你旅人到齐了吗。” 名叫向小园的少女扭头,用清亮欢快的声音回答:“到齐了,到齐了。” “好勒。”大郎带头,转身回去了。 向小园吐了口气,将一卷书册合上,塞进怀里,活泼的眼睛闪动,确认般清点起上车的旅客来。 “一个、两个、三个……” 正数着,忽然,她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还有位子吗?” 向小园扭头,一怔,只看到,一男一女,不知何时到来,都很年轻,与自己相仿的年纪。 各自背着个小包袱。 那少年笑容温和明媚,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气质,身旁的女孩很好看,英气勃勃,长长的马尾垂至腰际。 “啊,有的,您二位是……要去哪?”向小园回神,问道。 齐平微笑:“临城,探亲的。” 第170章 夕阳山外,一箭西来 从京都抵达临关,要穿过两州一地,即,从京都所在的中州,往西,途径雍州、豫州,再入边陲。 路途遥远,但有公款搭车,身旁还跟着个傲娇的妹子,倒也不枯燥。 尤其,类似这种大商队,配备的马匹都是混杂了妖血的。 恩,与朝廷驿站的妖血马肯定没法比,大概是更驳杂的后代,无论体力、耐力都非齐平印象中的马儿可比。 速度自然也要快些。 如此,当进入七月,车队便已经越过雍州地界。 “怪不得,头儿他们乘船,说也只会比我们稍早一步抵达,这是算过的啊。” 傍晚,商队停下来的时候,齐平收起地图,感慨道。 在他身后,板车上,穿着浅红衣裙,女侠打扮的洪娇娇睁开眼,用靴子轻轻踢了他下: “哎,下车做饭了,今天轮到你了。” “说了多少遍,现在我们扮演的是兄妹,叫哥。”齐平严肃认真指出。 女锦衣翻了个好看的白眼:“呵呵。” 齐平哈哈一笑,双手一撑,从车上跃下,发现这里是一片背风的缓坡,距离官道不远。 有山有树,有溪流。 这年代,长途赶路,露宿荒郊野外是常有的,商队的人早通知过。 这时候,整个浩荡的队伍停下,一名名穿着青衫,隶属于商队的青壮跃下,开始原地扎营。 一个个孔武有力,腰间佩刀,极富安全感。 与此同时,那些搭车的旅人也陆续下车,拎着在上个城镇购买的木柴、食物,开始找地方点篝火,煮饭。 一时间,整个营地都热闹起来。 “这都出来好些天了,那帮旅人咋都没见少。”身后,洪娇娇也跳下车,纳闷地望过去。 齐平瞥了她一眼:“这有啥奇怪的,咱俩不也没‘下车’。” “我们是去临城的。”洪娇娇瞪眼睛。 齐平蹲下,捡来几块石头,搭起简易灶坑,说: “人家也是啊,出发前,我就打听过了,这向家商队,是常年跑商的,口碑好,势力也强。 从京都,去边塞探亲的,只要舍得花钱,都喜欢跟他们走。 再说了,咱们出发那天,也就只有他们最合适,人多好啊,还方便隐藏呢……把锅拿来。” 洪娇娇转身,拎了铁锅出来。 与其余人一起,跑到小溪边盛了水,回来时候,就看到篝火已经点燃了: “可这人也太多了。” “正常,前几天,因为皇陵案,京都水陆商队都被咱们扣下了,一直没放,等案子结束才放行。 我估摸着啊,那一段想走的,都挤在这一波里了。” 齐平说着,用力吹了下火。 只见青烟袅袅,火焰噼啪声,从木柴里炸开。 再把锅架上,蒸煮干粮饼子,也就这流程了。 每到这时候,他都无比怀念方便面。 洪娇娇坐在篝火边,等待水开。 这时候,整个营地里,几十团大大小小的篝火升起。 天色还没黑,西天边,树梢上,还有夕阳映衬出的,橘红色的晚霞。 青色的炊烟笔直升起,无风的夏日傍晚,热闹的野外宿营,还挺有诗意的。 齐平一屁股坐下,捏着树枝挑动篝火,闲聊道: “说起来,你到底为啥跟着我啊,司首竟然同意了?你爹知道嘛,我都怕等任务完成,我回去,你爹一刀把我劈了……” 恩,他可没忘记,洪庐坐镇值房的那个恐怖的下午。 试想下,等洪庐知道,自家闺女跟一个男的出差,孤男寡女的,怕不是要原地爆炸。 洪娇娇抱着膝盖,烤着火,撇嘴: “我警告你啊,不许多想,我来是为了学习破案技术,至于我爹……他管不着。” 齐平扭头,望着她被夕阳染成酡红的脸庞: “那你的刀藏哪了,告诉我呗。” 这个问题,他一路上问好些次了,洪娇娇说带了,但死活找不见。 女锦衣一脸得意: “我就不说,你猜去。” 齐平懒得猜,说: “不说拉倒,帮我望风,我联系下头儿他们。” 洪娇娇嗯了声,警惕地扫视四周,挪动身体,帮齐平遮挡视线。 与此同时,齐平从怀中,摸出一张折起来的黄色信纸。 旋即,又取出青玉法笔,渡入真元,在纸上写字: “在吗?” 写完提笔,等了两个呼吸,信纸燃烧起来,并非真实的火焰,而是虚幻透明的火,无声无息,信纸便凭空消失了。 齐平又等了会,忽然,面前空气扭曲,黄色信纸又从虚无火焰中出现。 纸上写着一行字。 “……有事说事。” 恩,是余庆的语(文)气(风)。 这就是出门前,他从衙门里领取的通讯法器,“一式两份”。 基本功能,就是一定范围内,可以消耗真元,将信寄给另外一份信纸的持有者,对方回信后,可以收到。 算是极为先进的通信工具了。 当然,也是有局限的,最大的问题就是距离。 这法器传信受到距离和环境影响,如果离开太远,比如跨越州府,或者元气环境波动剧烈,就会发送失败。 而且也颇为珍贵,制造难度很大,不然早就在帝国各地铺开了。 这段时间,双方也是通过写信,来交流信息。 巡抚船队调整速度,尽可能保持不失联。 齐平一笑,提笔写信: “反正不花钱,聊聊呗,我这边一切正常,目前刚过雍州边界,今晚要露宿荒野了,啃饼子咸菜,你们吃啥。” 停顿两秒,信件消失,片刻后出现。 “余庆:……巡抚队伍在你前头,已经入城,正在驿馆用餐…… 对了,有件事提醒你,近来这处地界不大太平,江湖山匪横行,时常劫掠过往商旅,你们小心些。 衙门尝试缉捕,都未成功,恐怕是一股强人……先不说了,巡抚唤我吃酒,这边的青楼舞姬不错。” 淦! 齐平酸了,这绝对是故意的,余庆你个浓眉大眼的,没想到是这种人…… “头儿说啥了?”洪娇娇注意到齐平表情变化,好奇问道。 齐平折起信纸,收进怀里: “他说要你听我的话,我让你做啥你做啥,我是主官,你是副的,别没大没小的。” 女锦衣想呸他一脸。 齐平往火堆里添了一块柴,心想的是,不只是余庆在说,白天经过上一个镇子的时候,也听到说,近来悍匪横行。 分明这边未曾受灾,怎么突然,江湖就乱了起来。 …… …… 就在两人等待水开的同时。 商队中央,一团最大、最亮的篝火旁,身材魁梧的向隆巡查了一圈队伍,走回来。 “爹,跑了一天了,休息下吧,巡查的事,有轮班的兄弟做。”向家大郎开口。 旁边,更年轻些,也是麦色皮肤的二郎也说: “是啊爹,肉马上就熟了,先吃点,酒呢?” 招呼声里,有青衫汉子忙丢来酒馕。 双目炯炯,走了半辈子江湖的向隆摇摇头,说: “还是要警惕些,沿途过来,已经听到不只一次了,这边江湖动荡。” 周围,一名青衫汉子不以为意: “大哥,你也莫要太紧张了,咱们这么多人,兄弟们走南闯北,啥没经历过,还怕几个流匪?” 其余人附和起来。 向隆摇摇头,没说话,跑江湖的汉子,性子多少都有些桀骜,反正只要巡夜不松懈,嘴上说说,也没啥。 “恩。”他迈步坐下,突然注意到,自家小女儿正扭头看着什么: “丫头,看啥呢。” “啊。”小麦色肌肤,眼眸活泼的向小园回神,支吾起来。 旁边,向家二郎促狭道: “小妹盯着那少年看呢,是也不是?” 向小园脸一红,好在夕阳里,也看不大出。 旁边一人道:“是啊,小园这一路上,一直盯着人看,还经常跑过去说话。” 少女摆手,辩白道: “我就是,觉得那人跟其他人不一样,说话挺有意思的。” 脸上带笑的二郎点头: “倒也是,那对兄妹气质都不同。” 性格稳重的大郎说: “那两人是有武道功夫的,身手应该不弱。” 向小园飞快点头,但心里想的,却不是武道什么的。 不知怎么的,她就是觉得那少年不一样,非但跟商队里的汉子们不同,与那些搭车的旅客,也不同。 尤其是看她的时候,不像是其他男人,抱有各种各样的,异样目光。 这年头,刨除那些远离凡尘的修行者,寻常女子,大都被教导相夫教子,像是她这种跟着家人跑江湖的,自然惹人非议。 即便是家人,父亲兄长,也会习惯地看低她。 可那少年不同,是用一种很干净,很平等的目光看待她的,向小园很笃定。 这段日子,偶尔便会找机会,过去说说话,也是很让她舒服的语气。 唯一的缺点,便是那对兄妹似乎不大喜欢与旁人接触,连坐车,都是额外多给了银子,要的单独车厢。 她想着,大概是京都里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 至于有无功夫,她倒没注意,这东西从衣着不出,一些锦衣玉食的贵公子,有的偏就喜欢侠客打扮,本事是没有的。 但经验丰富的武师,可以从体态上,看出一个人是否学过武。 当然,具体多强,就很难判断了。 “说来,这次跟车的旅人,有功夫的应该还有一个。”向隆对于女儿心思,比较毛糙,说起另外一件事。 向家大郎扭头,用眼神点了下远处,人群边缘,某个单独的火堆: “那个?” 他视线尽头,孤零零的火堆旁,是一个沉默的青年。 话很少,显得有些孤僻,像这种一个人西行的,并不多。 这时候,似乎是感应到众人目光,也看了过来,却又迅速移开,很难接触的样子。 向小园对此不感兴趣,重新扭头,看向那对“兄妹”里的哥哥。 见两人就这热水啃饼子。 少女想了想,忽然起身,拔出腰间的匕首,走到篝火旁,切下了一大条烤肉,迈步,径直朝那兄妹走去。 引得众汉子惊讶,打趣。 纷纷促狭地望去,江湖儿女,敢爱敢恨。 向小园的心思,很多人都看出来了。 …… “等明天进了城,买点别的,这饼子都没味儿。” 齐平咬了口面饼,喝了口烧开的,洒了白糖的热水,吐槽道。 洪娇娇一脸鄙夷:“你怎么比我个女的还娇气。” 齐平心说,严格对比,我这个现代人的生活精致程度,是你个土着无法想象的。 正要回怼,两人同时听到脚步声,扭头齐刷刷看去。 只见夕阳余晖中,小麦色肌肤,眼眸活泼的少女大大方方走过来,递来一条热气腾腾的烤肉: “给,吃点这个吧,抹了盐巴的。” 齐平一怔,丢掉饼子,露出温和纯净的笑容: “那就多谢向姑娘美意了,等明天进城,我买了糕点送你。” 向小园慌忙摆手,红着脸: “不用的,你吃,我走啦。” 抛下一句,迈着轻快的步伐,迎着汉子们友善的笑声,回去了。 齐平笑呵呵的,将肉切成两截,递给女锦衣: “咱一人一半。” 洪娇娇沉着脸,背过身去,啃着饼子: “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齐平一脸无辜,自顾自,美滋滋吃起来,这时候,暮色四合,天地青冥,西边山坡上,晚霞渐渐熄灭,黑夜到来了。 营地里,吃喝喧声不绝。 齐平耳廓微动,突然放下了烤肉,眯着眼睛,望向西方,在他身旁,洪娇娇也悄然转回身来,眸光闪动: “你也听到了?” “恩,马蹄声,还不少。”齐平脸上的笑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路未见的凝重。 洪娇娇按住腰间鹿皮小包,柳叶眉,扬起危险的弧度。 营地驻扎在缓坡上,西边便是密林,此刻,沐浴在最后的霞光中,却像是染上了一层血红。 有风行于林间,低鸣呼啸,宛若幽魂哭泣。 营地中央,心绪不宁的武师向隆豁然扭头,望向密林深处,仿佛听到了什么,下一刻,大声吼道: “敌袭!” 话音未落。 霞光的尾巴里,染血的山林中,一枝羽箭闪电般,破空袭来,呜呜凄啸。 沿途落叶翻卷,在一片热闹中,射向那霍然起身,拔刀出鞘的中年武师。 第171章 原来他是修行者 箭矢来的太快,营地中的人们大多没反应过来,甚至在听到那一声“敌袭”时,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关键时刻,向隆展现出了老武师应有的素质,脚步一侧,钢刀一挑。 “锵!” 金铁交击声里,火花四溅,箭矢朝夜空奔去。 商队的青壮们惊醒,脸色大变,拔刀起身,呼喝着,朝最近的马车后翻滚,躲藏。 作为经验丰富的商队,他们在扎营时,便将马车大概围成了圆形,若是遇袭,便是最简单的盾牌阵列。 “嗖!” “嗖嗖!” 一支支箭矢飞来,但大概箭术并不很好,加上马上颠簸,虽声势惊人,杀伤力却有限。 只有一个倒霉蛋,胳膊被擦出一条血痕。 “防守!后退!后退!” 向家大郎喊着,一脚踢翻了篝火,火星如烟花炸开。 在昏暗下来的天光里,这些火焰,只会成为弓箭的目标。 相比与还算镇定的青壮们,那些随行的旅人,则更要不堪,惊慌尖叫,抱头鼠窜,就近往车马底下钻。 麦色肌肤,眼神活泼的向小园兔子般跃起,灵敏地闪避至安全处,扭头,在一片混乱中,朝后方望去,去寻那钟意的少年。 然而,令她惊讶的是,与混乱的营地,惊恐的旅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一对“兄妹”,竟是气定神闲,连闪避都未有。 甚至,就连一截箭矢直直扎在面前,也都并无慌乱。 那两人,只是平静地望着西边,烤火的动作,都没有太多的改变。 …… 向小园来不及思考,下一秒,便被马蹄声吸引了注意力。 在洒下第一波箭雨后,密林中冲出大批人马。 都是江湖山匪打扮,手持钢刀,面相凶恶,人强马壮,冲杀出来时,口中还呼喊着。 待看到商队结成马车阵,便也未强行冲撞,而是呼啦形成半圆,继而,居中分来,拱卫出一名约莫一米九,铁塔般的悍匪。 那凶恶的脸上,噙着戏谑的笑容。 商队一方,首领向隆见状,眼皮一跳,强压怒气,跨步走出,双手抱拳: “在下豫州断门刀向隆,敢问各位哪座山头的?” 他常年跑商,自认这条路上的黑白两道,都有些了解,也有几分薄面。 眼前这波山匪,却是眼生的很。 且人数众多,装备精良,若是真打杀起来,他倒是不惧,只是商队里,怕是要有死伤。 故而,尝试用江湖规矩解决。 铁塔般的首领眼皮一搭,哂笑: “断门刀?向隆?没听过,这么大的商队,金银不少吧。” 向隆闻言,却是松了口气,只要是能用钱解决的,总好过用人命,他扭头看向长子。 身后,大郎拿出一只硕大的钱袋,里头盛满银锭,朝对方丢过去,向隆道: “一点小意思,请兄弟们喝酒。” 悍匪首领接过,掂了掂:“太少。” 向隆皱眉:“你要多少?” 悍匪狞笑一声:“我全都要!金银,女人,全给爷爷留下吧!” 匪徒哄笑起来。 向隆神情大变,商队中,一名名青衫汉子也是暴怒,挥舞长刀,准备搏杀。 中年武师脸色沉下来,真元鼓荡,衣袍猎猎,冷声道: “那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拿了!” 修行武师。 商队内,旅客们也在紧张观望,听得山匪话语,战战兢兢,待看到向隆气势,方踏实笃定起来。 在这个世界,修行者与凡俗武人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向隆的修士身份,也是所有人最大的依仗。 有人甚至开始期待,对方惊惧后退的一幕。 向小园目光崇敬,望向父亲的背影,再无担忧。 向家二郎脸上带笑,准备等父亲擒下那人,自己趁势冲杀上去。 一名名青壮也都精神振奋。 队伍角落,那名沉默的青年紧绷的身躯,也稍稍松缓了些,只是却还有些不安。 篝火旁,齐平与洪娇娇安静地坐着,仿佛与这些人不在同一个世界,两人脚下,各自放着一个包袱,眼瞳中,跃动着火焰。 “那人不对劲。”洪娇娇低声说。 齐平点头道:“准备动手。” “要不要比比,谁杀的多?”女锦衣眼睛亮亮的,舔了舔嘴唇,跃跃欲试。 齐平道:“首领抓活的。” 说话同时,目光越过惊慌的人群与车马,穿透青冥的夜幕,落在那铁塔般的悍匪身上。 …… 匪首脸上没有意外,没有恐惧,只有笑,讥讽的笑。 向隆突然心生不安,对方的反应,与他想象中不同,身体本能,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下一秒,那悍匪身上,肌肉开始蠕动,一缕缕血气钻出,衣衫抖动,仿佛下方藏着无数毒蛇。 那是血气凝成的“蛇”,绕着肌肉虬结的双臂,生长出来,一团血雾弥漫开,朝众人涌来。 商队马匹惊恐嘶鸣。 向隆神情大变。 修行者! 这匪首,竟同样是一名修行者,而且,与他这种修行武师不同,是掌握了某种诡异“术法”的修士。 而这往往意味着,对方的力量,远超过的他。 “这是……”向家大郎惊骇。 二郎脸上笑容消失。 向小园惊声尖叫:“爹!” 青衫汉子们心中一沉,心头升起难以抑制的恐惧,本能地想要逃离,避免沾染上那片血雾。 心头,则是无尽的迷惑。 一位掌握了术法的修士,怎会落草为寇? 然而,他们已然没有时间思考,匪首释放术法的同时,那一众山匪,便已狞笑着冲杀过来。 “跑!快跑!”商队内,不知是谁大呼。 藏身的旅人们如梦方醒,恐惧奔逃,意识到,“向爷”恐怕敌不过那些人。 可如何能逃得掉? 队伍中,一些女子脸色发白,绝望哀鸣,不敢想象,接下来的悲惨命运。 有人仍旧抱有希望,比如麦色肌肤的少女,她攥着匕首,想要冲上去,却在血气滋生的恐惧下,无法动弹。 只能瞪大活泼的眼,望向父亲高大的背影,望见匪首狞笑着一刀斩下,望见父亲竭力抵挡,双腿被血蛇撕咬,“噗通”一声,举刀跪下。 “不!”向小园泪水溢出。 下一秒,轻风乍起。 视野中,掠过一道穿红色衣裙,宽腰带,高马尾的身影,身体前倾,逆着人流,翩若惊鸿,快若闪电。 靴子踏下,落叶如水,泼溅开来。 洪娇娇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狭长笔直的刀,通体乌黑,此刻,高频震动着,燃起烙铁般的红。 向小园呆住,猛地想起什么,扭头回望,于人群中,望见了,仍旧坐在火堆旁的少年。 少年脸上,仍是平静的神情,眸中,映着火苗,他的膝盖上,多出了一个摊开的包袱。 其中躺着一柄细长,乌黑,沉重的狙击枪。 篝火映照下,磨砂质感的枪管,反射出红铜的细纹。 下一瞬,鹰击持握在了齐平手中,指向了青冥的夜色。 枪械入手,一切杂念如烟云消散,他的世界安静了下来,一切的噪音都消失了。 惊恐奔跑的人流,狰狞或哀婉的尖叫,都成了被模糊的背景。 他的视野中,只有那一袭手握长刀的红衣、那惊恐的匪首、那反应过来的悍匪们,挥舞刀剑,朝女锦衣斩来的刀光。 “砰!” 一声闷响,二百米外,一名匪徒头颅如西瓜般炸开,身体从马上歪倒,红的、白的粘稠事物,漫天飘洒。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嘈杂的夜色中,一声,又一声低沉的轰鸣,仿佛带着优美旋律的鼓点,掩护着女锦衣,以恐怖的速度收割生命。 洪娇娇锁定匪首,奔袭中,只望见两侧悍匪如秸秆般倒下,二百米距离,瞬息即至,娇叱一声,狭长黑刀斩出,与敌人钢刀碰撞。 “轰!” 铁塔般的匪首,宛若被一列火车头撞击。 座下马匹哀鸣跪倒,人瞬间倒飞出去,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沟壑,卷着漫天落叶,撞入密林。 “噗!”一口鲜血吐出,血肉蠕动,修复躯体,匪首魂飞魄散,竟是掉头就跑。 沙沙落叶,簌簌而下。 其余悍匪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在商队众人茫然的目光中,惊恐奔逃。 篝火旁。 齐平见状,皱了皱眉,提着鹰击,站起身。 然后,他也消失在了黑暗里。 一切都变化的太快,许多人,都完全没回过神来,只是愣在原地,向小园望向密林,心想,原来他是修行者。 …… 密林中。 当齐平将最后一名山匪杀死,他随手将染血的钢刀丢在地上,循着声音,穿过黑暗,在林中寻到了洪娇娇。 此刻,女锦衣拄着刀,前方地上,躺着被挑断四肢的匪首,看到齐平过来,扬眉道: “你耍赖。” 齐平翻了个白眼,心说我又没答应跟你比人头数,看向地上,吐着血沫的匪首,枪口顶在他头上: “知道我们是谁吗?” 匪首强忍剧痛,摇头。 不是奔着我来的……齐平暗忖,继续问: “你的来历?这身术法从何而来?说清楚,饶你性命。” 他觉得,这术法有些眼熟,像是不老林的秘术,但又残缺,起码没看到狂化的迹象。 匪首犹豫,待看到女锦衣提刀走来,恐惧回答: “我是青云山大当家,这术法是有人教的。” “什么人?” “不知道,江湖中的修士,要我听命于他,算作供奉……前些天,那人过来,要我等流窜劫掠,上缴更多的银钱,这才盯上了你们……大侠饶命。” 匪首容貌凶恶,此刻却一脸哀求。 齐平又问了几句,直到榨不出更多消息,递给洪娇娇一个眼神,女锦衣一刀截断匪首生机。 恩,我答应饶你,但她可没答应……齐平想着。 洪娇娇持刀看他:“你觉得有问题?” 齐平摇头,又点头:“不确定。” 他对江湖势力,以及这世上的超凡秘术见识太少,不敢肯定此事是否与不老林相关。 恩,遇事不决找外援。 齐平伸手入怀,取出黄色信纸,借助月光,用神符笔书写,恩,这次就不皮了,而是直接将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过了一会,空气扭曲,一封信飘落,是余庆的回信: “此事我已知悉,眼下不便,稍后会与巡抚说。你有什么想法?” “齐:我获得的线索太少,无法确定,但近来匪徒流窜,恐有江湖势力背后支持。” “余:我会认真禀告。” “齐:对了,还有一件事,这些匪徒眼下被杀了,烂摊子你们想办法处理下。” “余:好,地方官府会配合你们。” 两人又商讨了下细节,方结束交谈,齐平收回信纸,有些无奈: “走吧,先回去。” 商队那边,还得安抚下,好在他已经打好了腹稿,方才射击时,故意压低了鹰击的威力。 在天下人的认知里,火枪类型,只是最低的黄阶法器,一些有势力的,都能搞到,不会太突兀。 至于洪娇娇…… “你的大刀怎么变小,变窄了?刚才你从包袱里拔出来的?”齐平看向女锦衣。 洪娇娇哼道:“我就不说,你猜去。” …… 距离此处半天路程的外的一座官邸中,灯火通明,歌舞阵阵,热闹非凡。 穿着绯红官袍的巡抚李琦坐在主位,身前的佳肴美酒,一名名地方官员陪同。 好不热闹。 镇抚司的锦衣们也都列席,裴少卿专心对付面前河虾,大嗓门校尉摸着下巴,瞅着房间中央舞姬的身段,啧啧赞叹: “还是出差好啊,可惜,齐平没来,是没眼福了。” 他们都还不知道,齐平的具体任务。 “头儿,回来了?少喝点酒吧,这样遭不住。”一名校尉见余庆重新入席,委婉劝道。 其余人点头,眼神都很微妙。 余庆这没一会的功夫,跑了好几次茅厕,正所谓酒水走肾……恩,中年养生很有必要。 余庆黑着脸,没搭理这帮货,来到李琦身旁,附耳说了两句,李巡抚眉头一皱,嘴巴里的菜,一下就不香了。 …… 另外一边。 当齐平与洪娇娇自密林中返回,就看到,商队已经恢复了正常秩序,向家人正眼神崇敬地看过来。 …… (昨晚没睡好,状态不佳,写的有点卡) 第172章 失眠的男女,临城的密谍 感谢书友:“励志成为do的萌新”打赏币,成为本书第二位盟主!大佬威武~ …… 危险来得快,去的也快,剧情也是一波三折。 没人想到,就在所有人绝望奔逃,以为“吾命休矣”的关键时刻,队伍内,那对年纪轻轻的兄妹,竟一出手,便是力挽狂澜。 向小园的心情尤为复杂,麦色肌肤上,灵动活泼的眼眸巴望着那气定神闲,提着“火枪”的少年:“你……” “多谢恩公!” 旁边,中年武师向隆抱拳,深鞠躬,在他身后,两个儿子,以及商队青壮们,也都做出同样的姿态。 声音浩大,真心实意。 向家二郎一边行礼,一边轻轻踢了下小妹:“别愣着。” 哦哦……向小园这才反应过来,照样去做,只是心头,却多出些许别的滋味来。 齐平见状,扬眉摆手:“向庄主不必如此,伤势可有大碍?” 向隆自称雍州向家庄人,故而,可以这般称呼。 向隆摇头,说道:“小伤。” 说话时,心中满是后怕,他行走江湖多年,却也是很久,没有遇到这般凶险的时候了。 年轻时,刀口舔血不提,近几年来,操持商队,更习惯用更温和的手段平事。 往日里,即便遇到剪径强人,衡量下双方实力,再掀开自己修行武师的身份,对方大概率便不会动手。 哪里料想,竟遭遇一名真正的修士。 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刻,向隆不禁有些感慨,自己是不是已经老了。 “敢问恩公,那匪徒……”沉稳的大郎发问。 齐平笑道:“已经没事了。” 无事……商队众人对视,都看出彼此眼中的骇然,心想,莫不是已经伏诛? “恩公,那我们是否需要换个扎营地。”向隆尝试问道。 齐平问道:“附近有更适合的露营地吗?” 向隆面露难色。 齐平见状,轻笑一声:“如果不介意血腥气的话,便不用动了。” 这句话,隐含的意思,便是自信匪徒不会去而复返,是对实力的自信,还是所有人都被杀光了? 无论哪种可能,都证明了两人的强大。 这般年轻且厉害的修士,为何跟在队伍中? 想问,又不大敢,齐平笑笑: “我们是去边塞历练的,各位不必紧张,先派人收拾下吧,等明日进城,报官处理就是。”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 在这个世界上,年轻修士外出历练,本就是传统,他们也略有耳闻,不敢多问,当即忙碌起来。 …… 齐平与洪娇娇重新返回了篝火旁,感受着周围,那一道道投来的感激又敬畏的视线,女锦衣问道: “要不要换个商队?” 齐平想了想,说: “临时改换很难找到合适的,况且,说不好,万一再遇到匪徒,也是麻烦,等进临城时分开就是,问题不大。” “好。” 短暂交流完毕,两人继续吃饭,齐平吃了口还温热的烤肉,目光投向了队伍里,某个沉默的青年。 “你看什么呢?”女锦衣问。 “没什么。”齐平摇头。 他只是觉得,那个青年有些古怪,方才营地大乱的时候,他将一切收入眼底,那青年是唯一保持冷静的,也是第一个跑掉的。 但在确认安全后,又悄无声息返回。 “是性格谨慎?还是别的?不会与这波山匪有关吧……” 齐平心下怀疑,但没有证据。 这也是,他决定留在商队里的原因。 如果这青年有问题,他若离开,商队或许会再次陷入危险。 齐平当然没有保护这群人的义务,但权且,当回馈那少女的善意吧。 就像洪娇娇,也是第一时间出手救人,两个人骨子里,都是一副热心肠。 …… 夜色渐深。 营地重新静谧下来。 一切仿佛都没发生过,只是巡逻的青壮更多了。 向家人并未再来打扰,两人打坐吐纳,恢复真元,眼见天晚,从车上搬来席子,铺在地上,准备入眠。 野外,营地,篝火,星空大地……齐平躺在席子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陌生的星空,不知在想什么。 旁边,洪娇娇解开头绳,于是,三千青丝如瀑披洒。 这时候,她眉间的英气淡去,多了些柔媚,有些纠结地躺在席子另一边,将红头绳扯开,横在两人中间: “不许越界。” 知道了……多大的人了,还画三八线,小女生吗……齐平鄙夷之。 然后感受到,旁边女子躺下,走了一路,但这般,还是第一次,近的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洪娇娇木头一样,僵硬地躺着,横竖睡不着。 不时警惕地扭头,看向齐平,似乎,想要捉到他不轨的证据,却只能看到,少年闭着双目,被火光映衬的侧脸。 “齐平?你睡着了吗?”她轻声问。 “恩。” “……”洪娇娇撇嘴,侧过身,背对着他,过了一阵,又转回来,大大方方地侧躺着,看他: “等到了临关,你准备怎么查?” “车到山前必有路。”齐平仍旧闭着眼:“听我的就行了。” “哦。” 话题终结者。 洪娇娇有点郁闷。 两人一路同行,大多时候,话题聊得都不深,修士嘛,打坐冥想才是要紧事。 她知道,齐平正在冲击洗髓境,那需要水磨工夫,这一段路上,齐平大多时间,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在吐纳修炼。 很刻苦。 这让她心底,对这位同僚的看法有了些许改观,最初时,在衙门里听到出了个妖孽,她是不服气的。 因为,她自己在修炼上,也是个公认的天才,不然,也难以在镇抚司立足。 即便有老爹的庇护,但在这个封建礼教的世界里,一个女子,想要获取到一些东西,总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她的样貌继承了母亲,性格却颇肖其父,是个很骄傲的女孩。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除非…… 额,总之,对齐平这个崛起的妖孽,是不服气的。 所以,当初东苑的案子,才跟了上来。 后来,更平调过去,想的,便是与他较量一番,但总是输多赢少…… 不知什么时候,看法逐渐改观,从认可少年的聪慧,以及天赋,到现在,发现他真的也很努力。 每天几个时辰的吐纳,日日不辍,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然而对齐平来说,却是风雨无阻。 她以为,是少年坚毅。 但只有齐平自己知道,只是因为失去过一段人生,所以才对新的生命倍加珍惜。 不知不觉,她闭上了眼睛,发梢越过了两人间的红绳。 …… 营地的另外一边,向小园也躺在篝火旁,却是望着少年所在的方向,眼神中,有些失落。 “妹子,睡吧,那不是和我们一个世界的人。” 二郎不知何时走过来,手里是一条毯子。 向小园蜷缩起来,将自己埋在毯子里,眼圈发红。 是啊,就像二哥说的那样,那般年轻,便外出历练的修行者,家室必然不凡。 与在江湖厮混半生,才勉强得了一门吐纳法的父亲,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修士。 更不要说自己。 况且……人家恐怕也不是真正的兄妹,而是师兄师妹……结伴游历江湖,正是小说话本里的传奇故事。 这一晚,向小园失眠了。 …… 京都。 皇宫里,御书房灯火透亮,身材修长,凤仪翩翩的皇帝伏案,眼神中满是疲惫。 桌案上堆着许多折子,不少都是密折,是需要他亲自批阅的,更不要说乱七八糟的琐碎。 与很多人想象中不同,皇帝处理的,很多都未必是什么宏大议题,而是鸡零狗碎的小事。 比如某个州府,下辖的村县有人拾金不昧,地方官都会洋洋洒洒,写一篇折子,呈送上来。 目的么,无非是以小见大,表现自己治理有方,皇恩福泽,百姓路不拾遗……顺便再树立个表彰模范。 这都是好的,最怕的,还是那种请安贴、谢恩奏折,全篇废话,更甚者问陛下您近来吃的可好,睡得可香? 看得人心神烦躁,却又不得不看,以免错过消息。 “呼。”皇帝御笔朱批完,疲倦地靠在椅上。 御书房门开。 一名小太监端着托盘进来,上头是精美的官窑瓷碗,热好的牛奶。 冯公公接过,先打开来,用小勺子,\b盛出一点,准备单独喝了,确认安全,再递给皇帝。 以他的修为,任何毒药,都逃不过一只法嘴。 然而,今日却有些不同。 冯公公喝下后,眼神一动,有些诧异。 看向小太监,问了什么,待后者回答,方才了然。 “冯安,怎么了。”皇帝听到动静,问。 老太监笑容满面,将托盘端来: “老奴只是惊讶,今日这牛奶,味道好了许多。” 皇帝好奇,却不抱希望,这年代缺乏相应手段,即便是皇帝,喝到的牛奶也难掩腥味。 虽是这般想,但仍是捏起汤匙,喝了口,入口瞬间,皇帝便是一怔。 惊讶地仔细看,确认是浓白的纯奶,并无杂色,又喝了几口,干脆端起来,一饮而尽,旋即方畅快道: “腥膻之气的确大减,反而甘甜许多,是御膳房改了什么配方么?” 冯公公笑道:“是加了糖。” 皇帝不信,黑糖红糖,色泽极浓,岂会看不出,且口感粗粝,他并不喜。 冯公公解释: “是长公主殿下,今日来了皇后娘娘宫中,听闻陛下嫌牛奶腥膻,命人取来白糖与冰糖,一个色泽纯白,一个几乎无色,融入其中,方有此效。” “哦?竟有此奇物。”皇帝惊讶: “永宁有心了,不知如何得来,朕却不知。” 冯公公笑道:“那得问公主殿下,或皇后娘娘了。” 皇帝颇为意动,起身道:“摆驾坤宁宫。” 皇帝晚上住哪里,往往会提前通知,妃嫔们好做准备,但也有临时决意的。 今夜,本无侍寝安排,这便是临时起意了。 “是。” 一行人出门,很快抵达皇后住处,却见宫门口,还停着几辆马车,以及众多仆从。 见皇帝到来,慌忙行礼。 “咦,今晚皇后宫里却是热闹。”皇帝惊讶,迈步进院,便听到房间里稀里哗啦的搓牌声。 以及欢声笑闹。 表情愈发古怪,拦住通禀的宫女。 皇帝掀开门帘,就只见,厅内摆着一张方桌。 雍容华贵的皇后、文雅有书卷气的永宁、妖艳的胡妃,以及另外一名妃子坐了一圈,群芳荟萃。 “哎,我上把是手气不好,这轮可要赢回来。” “不行,我去洗洗手,转运。” 交谈议论。 “咳。”皇帝一声清咳,搓麻四人组一怔,抬头望去,当即起身相迎:“陛下!” “您怎么来了,也不差人提前说一声。” 皇帝一脸古怪,看着那麻将牌,目光落在笑容文雅,气质大方的长公主脸上,好奇道: “永宁,此物莫非也是你带来的?与那白糖一起?” 长公主落落大方,披着紫色衣裙,笑着点头: “是一样颇有趣味的游戏,送与皇后解闷的。还有那白糖,也同出一人之手。” 皇帝好奇:“哦?是谁?” 长公主抿嘴笑道:“镇抚校尉,齐平。” 皇帝一怔,眼前浮现一个形象,有些愕然。 那少年,非但精通查案、修行,能说出以工代赈的方略,竟还有此等才能? …… …… 一夜无话,翌日,商队继续前行。 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化,又仿佛,一切都不同了。 齐平与洪娇娇,还是坐在自己的车厢里,表面上,看不出特殊,然而,队伍内的人们,却是心安了许多。 原本,因山匪剪径的不安,尽数消去,倍加安心起来。 只是人们经过他俩的车厢时,会放轻脚步,点头行礼,这是对修行者的敬畏。 向小园不再凑过来了,偶尔向这边望,也是拘谨的神态。 中午,队伍进城报官,当地官府派人前往搜寻尸体,在巡抚的策应下,商队顺利过关。 一明一暗,两只队伍,继续前行。 如此,又过了十几日,终于抵达边陲,临关地界。 “前方便是临城,各位可要提起精神来。” 休息时,穿绯红官袍,蓄着山羊须的李琦望着前方隐约的城郭,沉声道。 他身后,几名随行官员,以及负责近身安全的众锦衣,也都表情凝重。 余庆道:“我们速度不算快,钱侍郎案发的消息,恐怕早已传入边军。” 李琦道:“无妨,凡有接触,必留痕迹……这还是那齐平教给本官的道理,西北军还是帝国的军队,本官倒是不信,里头那些见不得光的蛀虫,还能一手遮天不成。” 余庆沉默。 心想,边军的情况,只怕比想象中更黑暗。 他按了下胸口的信纸,不知道齐平那边,是否会更顺利些。 众人继续赶路。 不多时,便见大队骑兵冲出,旌旗猎猎,那旗子上,赫然是“夏侯”二字。 两支队伍减速,骑兵如潮水般分开。 一群骑乘妖血马的武将抵达,为首一人,披着银色轻甲,蓄着短须,仪表堂堂,人未至,声先闻: “李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西北军,都指挥使,正二品武将,夏侯元庆。 其身后,跟着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二人,三品的都指挥佥事四人,其余,经历司、断事司、司狱司官员不等。 几乎可以说,整个西北军“指挥部”的高级官员,悉数到场,这就是巡抚的排场。 也就是在这边陲城关,军政一体。 否则,若是在正常州府,来的人还要算上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等……动辄上百人都是正常的。 李琦也是老巡抚了,场面话一点不虚。 与西北军高层寒暄了两句,便被接引,进入临城中心,都指挥使司衙门。 …… 待众官员离去,稍晚一些时候,一支商队入城。 齐平与洪娇娇告辞离去。 城中,向小园站在马车旁,望着混入人流的少年身影,情绪低沉。 忽然,肩膀上多了一只大手。 向小园扭头回望:“爹。” 身材魁梧的中年武师欲言又止,但终究只说出一句:“走吧。” “恩。” 少女点头,知道,这一别,可能便是永恒。 …… 临城是一座军镇,但长公主说过,名为镇,实则,已经是一座城。 齐平起初还缺乏直观认知,直到真正踏入这座城关,才明白此言非虚。 大! 真大! 虽然远远无法与京都比,但临城的规模,粗看去,竟已不弱于某些州的首府城市。 当然,人口是要少些的。 可大抵是为了方便军事用途,城内街道修建的极为宽阔,主干道,三四架马车并行都够用。 建筑也是高大风格。 且明显与京都不同。 “西北处于边陲,每年冬季颇冷,春秋还有风沙,房屋自然也与南方不同。” 洪娇娇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为他科普。 齐平瞥她:“让我考考你,临城属于哪种气候类型?房屋建筑与南方水泽具体有几点异同?” 洪娇娇噎住了,生气地撇开头去。 齐平笑了,心情不错。 两人此刻走在宽敞的大街上,身旁是滚滚人流,视线里,两侧店铺林立,但比之京都,少了许多精致,多了许多粗犷。 可以看到许多都是行商打扮,不只是凉国人,还有为数不少的草原蛮人,大都是毛皮坎肩,细腰带,配弯刀的打扮,两种语言并用。 临城和平发展了小三十年,在打开商路后,成为了帝国极为重要的商道贸易陆地“港口”。 钱来了,与之配套的生活设施,自然也如雨后春笋长出。 茶楼、酒肆、青楼、赌场……一应俱全。 “我们去哪?”洪娇娇生了一分钟的气,就消了,扭回头问。 她知道,要跟临城密谍接头,但具体如何做,只有齐平知晓。 齐平停下脚步,扬起下巴:“已经到了。” 两人面前,出现一座茶楼。 第173章 不懂谍战的上司 在从京都出发前,齐平曾与余庆进行过一次密谈,并从中获知了与镇抚司安插在临城的密谍接头的方法。 他原本想着,密谍啊,放在后世,便是特工,007那种,想来是一种极为隐秘的接洽方式,隐藏在这座边关城市的某个犄角旮旯。 然而,余庆给出的答案与他的设想迥异,接头地点并不隐秘,甚至有些过分的……热闹。 是的,热闹。 当齐平与洪娇娇,一前一后,踏入这座名为“有朋”的茶楼后,看到的,是满座的茶客。 盛夏时节,临城本就不是什么温润气候,太阳烘烤下,人自然会口渴。 这时候,若是寻一环境优雅的茶楼,品一杯香茗,搭配些糕点,听听戏曲说书,便是这个娱乐匮乏时代里,颇为不错的消遣。 眼前这座茶楼环境颇为不错,茶客们也都不似穷人,。 瞥了眼价格木牌,竟比京都物价都不遑多让,厉害了,可饶是这般,还有许多客人,可见经营能力不凡。 一楼坐满了。 两人踩着楼梯上了价格更贵的二楼,才寻到位子。 “二位客官来点什么?”跑堂伙计热情问道。 齐平指了指价牌:“卖的最好的茶饮和糕点来两份。” “好勒,您稍等。”伙计转身离去。 齐平坐在窗边,开始观察起来,敞开的窗外,是热辣的阳光,以及行走的客商。 二楼总体是清静的,三五桌穿绸子衣服的客人低头品茗,低声闲谈。 大抵是为了营造高级感,不同桌子间,还隔着竹帘,有些包房的味道了。 房间一角,一名姿色平平的女子,正抱着琵琶,轻弹轻唱,倒也是别有一番韵味。 “你确定没找错地方?”女锦衣坐在对面,压低声音,近乎用口型在说。 她觉得,这跟想象中不同。 齐平收回视线,笑了笑:“试试不就知道了。” “怎么试?”洪娇娇问。 齐平想了想,身体前倾:“你过来。” 女锦衣不疑有他,凑过去,结果就见齐平手指飞快在她耳畔一扯,薅下一截青丝。 洪娇娇:?? “嘘,来人了。”齐平老神在在安抚。 “您的茶,还有本店特色,一口酥,您二位慢用。” 这时候,小二端着托盘走过来,放下两盘金黄酥脆,洒着黑芝麻的糕点,又斟满茶水。 齐平夹起一只,咬了口,然后在洪娇娇愕然的目光中,叫住了已然转身离去的跑堂小二,脸色一沉:“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有头发。” 小二愣了,果然看到碟子里的一口酥,夹着一截发丝:“哎呦,这……” 齐平筷子一拍:“把你们掌柜的叫来!” 小二瞅瞅他,飞奔下楼,心说怕不是有人闹事,可按说,要喝霸王茶,也不该这般快…… “你干嘛?”等人走了,洪娇娇有些气恼。 齐平不答,而是伸手,探入桌上的茶盘,将茶壶嘴冲着窗外,三只茶杯,一个掀起,两个倒扣,左二右一,这是“茶阵”,也是镇抚司独有的接头暗号。 不多时,一名三十来岁,气质精干,双目有神的年轻掌柜走进“包厢”,看到桌上茶阵,眼神一凝,道: “客人有何不满?” 齐平道:“茶不好。” 掌柜道:“您想要什么茶?” “春茶。” 茶楼掌柜道:“您要哪种春茶?” 齐平看向他:“元春,有吗?” 掌柜沉默了下来,片刻后,略提高了声音,笑道: “原来是你们,来了怎么不直接找我,家里可还好?” 齐平也笑了起来,语气轻松:“挺好的,这不没看见您吗,开个玩笑。” “走,去后院说话。” “好。” 三人起身,有说有笑,走下楼,洪娇娇全程茫然,心下猜到,两人在对暗号,只是……你为什么这般熟练? 短暂的插曲,并未影响他人。 下楼的时候,掌柜负后的手轻轻搓了搓,那弹奏琵琶的歌女弹了个尾音,躬身离场,由说书人接任。 …… 茶楼后,有小院,院中种着数棵大柳树,夏日炎炎,蝉鸣阵阵,门户紧闭。 当掌柜引着三人进入,后方,歌女以及店里微胖的厨子,也尾随而来,却是谨慎地扫视周遭,确认无人,方关上院门。 匆匆奔入内堂,便见前方三人也停下脚步。 这一刻,再没有了嬉笑与寻常。 掌柜、歌女、厨子,并肩驻足,气势陡然凌厉,仿佛褪去了伪装的精兵。 而在看到齐平手中,蓦然出现的,杜元春的贴身玉牌,最后一丝疑虑散去。 三名密谍躬身行礼:“卑职见过两位大人!” 院中,有风起,大柳树枝叶摇曳,蝉鸣声,短暂消失。 齐平站在屋内,脸上没了笑容,只有冷静的审视:“代号。” 气质精悍,双眸有神的掌柜沉声:“乌鸦。” 容貌平平,眼角有一滴泪痣的歌女扬眉:“琵琶。” 穿着白色汗衫,身材发福的厨子垂首:“尖刀。” 望着眼前气质大改的三名密谍,齐平脑海中,回想起离京前,在镇抚司房间内,和余庆的对话。 齐平问,找到那间茶楼后呢。 余庆说,我教你一套茶阵和暗语,与代号“乌鸦”的茶楼掌柜接头。 镇抚司在临城的密谍信函传递,皆由三人负责,那也是司首留给你调遣的力量。 衙门已提前通过秘密渠道通知他们,会有钦差抵达,介时出示玉牌,整个西北军的密谍,都将服从你的调遣。 …… 齐平眯了眯眼,从回忆中返回现实,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用了足足十几个呼吸,仔细观察三人,方才开口: “知道我来做什么吗?” 代号乌鸦的掌柜回禀: “不知。上面只说不日将有钦差暗中抵达,要我等全力配合。” 齐平审视三人:“你们似乎很意外。” 代号琵琶的歌女挤出笑容: “卑职只是没想到,家里来的大人,竟这般年少。” 齐平似笑非笑: “我也没想到,衙门在西北的密谍,竟然把茶楼开的这般热闹。” 名叫尖刀的厨子咧嘴一笑,略带腼腆地说: “大人容禀,卑职三人负责消息周转,若藏的太隐蔽,反而不便,恰好卑职有一手家传做糕点的本事,不想,生意还挺好。” 齐平哭笑不得,眼前这三人,让他联想起了上辈子看过的一部电影,一群便衣警察,为了执行任务开了家店,意外火爆,异曲同工了属于是。 简单寒暄,五人生疏稍减,齐平收敛笑容,平静道: “本官此次奉皇命前来临城,是为了一桩案子,需要你等配合。” 乌鸦道:“我等必当竭力。” 齐平点头: “案子先不急,我初次来此,对西北军情况所知不多,此番,也有携情报回京的任务,所以,我需要你们提供眼下搜集掌握的,有关西北军内部的所有情报。” 三人诧异。 齐平皱眉:“有难处?” 乌鸦摇头: “不敢,只是此前,京中命我等蛰伏,积攒的零散情报众多,且颇为杂乱,此前不知您要看,不如先歇下,告知我等,具体需要哪方面。 由我等进行梳理,不然,恐怕要耗费大人许多心神。” 齐平道:“无妨,带我看看吧。” 乌鸦只好点头,递了个眼神,尖刀转身望风,防止人来。 掌柜则领着两人,来到小院账房,先开了门锁,又走到木架前,不知在哪里拨动开关。 “咔哒”一声,金属机关声音浮现。 木架无声朝两侧打开,显出墙上,一条隧道。 洪娇娇看的有趣,见惯了电影里机关暗门的齐平不为所动。 迈步,与“琵琶”歌女错身而过,径直进入其中,女锦衣忙跟上。 走廊很短,齐平很快进入一间封闭的密室。 周围满是盛放公文信函,写在纸上情报的木架,粗略望去,竟是密密麻麻,数量惊人。 屋内中间有一张桌子,乌鸦点燃桌上罩着琉璃的油灯,黄澄澄的光芒照亮四周。 “都在这里了,按照时间,分门别类。”乌鸦解释。 齐平满意地点点头,说: “好,我先看一看,你们出去吧,有事会叫你们。” “……是。”乌鸦点头,恭敬退出,返回账房,递给等在这里的“琵琶”一个眼神,两人走出房间,并关上了屋门。 …… 院中,望风的尖刀走过来,低声问: “如何?” 乌鸦领着两人,走远了些,站在屋檐下,双手陇在袖子里,将齐平的话转述了一番。 样貌平平,眼角有一颗泪痣的“琵琶”忽然道: “上面怎么想的,怎么派个少年钦差来?” 语气,有些不满。 气质精悍,双眸有神的“乌鸦”看她: “不要小看他,京里既然派他来,定有过人之处。” 琵琶摇头,质疑道: “我却不信,好吧,我也不说年纪,单说方才,他初次抵达,一点防备都没有,大大咧咧,便进了密室,也未免太过信任我等。 若是在房间中设下埋伏,或趁机通报他人,他该如何? 不是粗心大意,是什么? 还有他身旁那女锦衣,更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乌鸦一脸平静:“钦差信任我等,莫非还是坏事。” 琵琶道: “身为密谍,如此大意,自然是坏事,而且,竟还放豪言,要自行查阅情报。 那么多,积累了许久的信息,有许多都是陈旧的,过期的,他什么都不懂,要看到什么时候? 乌鸦,你别装忠诚,我就不信,你信服他,要我猜,你也没告诉他,许多情报已更替作废了吧。” 乌鸦一脸淡然: “我与你不同,自是提点了的。” 恩,他说了,情报是按照时间排列,若那少年心思机敏,理当听得出,不过,即便刨除陈旧情报,余下的,也是颇为庞大。 毕竟,很多“情报”,都只是对许多小事的记录和备份,更像是一个庞杂的信息库。 他们几个精锐密谍,都未必全部记得清,何况一个对西北军毫无了解的“钦差”? 故而,心底,也是质疑的,有些想要试试这位上司成色的意图。 尖刀听着两人对话,望向远处紧闭的房门,说: “若真是个自大的蠢人,就麻烦了。” 密谍最怕的,便是遇到一个不懂行,自大而不自知的顶头上司,外行指导内行,在密谍这里,是会死人的。 第174章 这位钦差有点猛 就在密谍三人组在房檐下交谈的同时。 账房暗室内,齐平拉了把椅子,坐着发起呆来。 房间很安静,应该是做了隔音,没有窗子,只有桌上的油灯,晕染光芒,让人很容易失去对时间的感知。 洪娇娇跨着鹿皮小包,绕着并不大的暗室走了一圈,看向他: “从哪开始看?” 她对于齐平要查阅资料的举动,倒并没有任何意外。 不同于三名密谍,她是知道齐平的本事的。 当初,在镇抚司,为了抓出徐士升的小辫子,齐平一个下午狂刷卷宗的事迹,已经成了衙门里的传奇。 眼下这个,想来不会更难。 “喂?你发什么呆?”洪娇娇没有等待回音,疑惑走过去,伸手在齐平眼前晃了晃。 齐平这才回神,笑了下:“你说什么?” “……”洪娇娇瞅他,觉得齐平又在消遣自己,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你刚才为啥揪我头发?” “废话,揪我自己的不疼?再说你那么多。”齐平一脸理所当然。 在女锦衣发飙前起身: “好了,办正事。” 他的语气一下正经起来,神情变得很认真: “帮我把这些资料取下来,按照年月顺序分类,从远到近排布。” 他当然知道,越早的资料价值越低,若是想要掌握现状,只看最新的那部分就好,但他不满足于此。 就像是你想完整了解一个国家,要做的,不是看时事新闻,而是应该翻开历史课本。 齐平不关心那些密谍的想法,他只是觉得,在开战调查前,尽可能摸清敌人情况,是一个“钦差”基本的素质。 “好。”洪娇娇也认真下来,点头忙碌。 一路上,虽然日常会与齐平斗嘴,但一旦提起正事,她就会收起所有小性子。 …… “哗啦啦。” 资料很多,很零散,齐平坐在桌前,揉了揉眉心,让自己进入推理模式,开始飞快地翻阅。 他的阅读速度很快,不求理解,只求记忆。 每看一阵,便会闭上双眼,在脑海中梳理,连接。 他并没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但超强的推理建模能力让他在记忆这个领域,可以走一点捷径。 上辈子,齐平翻过一本关于“记忆术”的畅销书,即,从古希腊便开始流传的记忆窍门,大概分为“材料格式化”与“大脑格式化”两部分。 简单来说,如果要迅速记忆很多内容,可以先将其简化。 举个通俗易懂的例子,就像是学生时代背英语单词,有人会将其转化为中文的音译,于是苹果变成了挨炮…… 然后,则是将所有的记忆点彼此联结,让他们变得有关联,而且,这种关联越奇怪越好。 由此,在大脑中编织成一座图书馆。 而恰好……提取信息,进行关联……这正是他最擅长的事。 一页、两页、三页…… 齐平不停地重复着阅读,关键的步骤,整个人没有半点杂念,进入极为专注的状态。 洪娇娇则负责为他整理传递资料档案。 红袖添香夜读书……本该是一种极为浪漫的意象,但被两人演绎出了凛冽高效的气场。 …… 外头,三名密谍并未傻傻等待。 毕竟,在他们看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短时间完成的任务。 起码也要看个几天,甚至更久。 故而,轮流候着,其余人照常忙碌。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夏日的酷热渐去,蝉鸣也清亮起来。 盛夏时节,天黑的格外的晚,当红霞漫天,苍凉大日沉入西北走廊,茶楼挂上了打烊歇业的木牌。 乌鸦与尖刀返回小院,看到了等在这里的琵琶: “有动静吗?” 琵琶歌女摇头: “没有,从打进去,就没出来过。” 还真看进去了? 两人有些意外,在他们想来,那少年很快就会意识到,自己的决定是如何错误,从而召唤他们前去帮助。 “也许是要面子吧。”模样平平的琵琶撇嘴。 少年人,又是新上任的钦差,自尊心强一些,可以理解。 穿着汗衫的尖刀想了想,说: “我去拿点吃喝,你送进去。给他个台阶。” 琵琶女叹了口气,应承下来,虽然心有微词,但既然是京里派来的,还是要努力配合,把任务做好。 只希望这位上司不要太执拗,听得进劝……琵琶想着。 忽然,账房房门开了,穿着浅红衣裙,女侠打扮的洪娇娇看向三人,说: “乌鸦,你进来。” 气质精悍,双眸有神的掌柜道:“钦差有吩咐?” “问你一些问题。” 三名密谍对视一眼,心想果然是遭不住了,来求援了,早这般多好,非要逞强…… 乌鸦点头:“好。” 迈步跟了进去,一路走入暗室,只看到,少年钦差坐在桌前,似乎在闭目养神。 身前的桌上,很干净。 那些资料,都还好好地摆放在原位,仿佛没有动过一样。 这……他正疑惑,便见齐平撑开双眼,道: “关于你抄录的一百四十三份情报,我有些问题。” …… 小院中,柳枝低垂。 琵琶与尖刀等在屋檐下,表情很无聊,已经在想着,晚饭吃什么。 就在这时候,账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乌鸦默默走了出来,情绪有些不对劲,仿佛,遭遇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琵琶看向他:“都问你什么了?钦差人呢?怎么还不出来?” 乌鸦看看她,没说话,对尖刀说: “叫你进去。” 身形富态的厨子愣了下,疑惑地走进账房,又过了一会,失魂落魄地走出来,对满心疑惑的歌女说: “轮到你了。” 当琵琶茫然地走进暗室后,终于明白,两名同僚缘何会是那般表情。 只听齐平条理清晰地,开始询问她负责抄录的情报内容。 每个问题,都很关键,而且,并非当前,而是涵盖这两年,所有情报。 交谈了几句,琵琶就已明悟,这位钦差绝非故弄玄虚,而是真正将情报记下了,吃透了。 这让她无比震惊,不明白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只用了一个下午…… 妖孽…… “好了,暂时没有问题了,天色应该不早了吧,你们也辛苦了。”齐平靠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微笑道。 琵琶忙摆手:“不……” 然而下一秒,便听齐平笑吟吟道: “只是,身为密谍,行事还是要谨慎些,背后议论,说上司闲话,可不是好习惯。” 琵琶一怔,瞪大了眼睛。 心说,难道是乌鸦和尖刀两个坑货把老娘卖了? 齐平微笑道:“不要多想,摸摸你的后腰。” 琵琶茫然地,伸手摸索了下,忽然察觉异常,从腰带间隙中,捏起一角残缺的符咒。 齐平侧头,将团成小球的另外半张符咒从耳朵里倒出来,解释道: “听音符,呵,一种很低阶,也很实用的符咒,可以进行一定范围内的监听,下次背后说闲话,走远一些。” 这是他从衙门领取的物资之一。 琵琶脸色涨红,旋即发白,继而羞愧地垂下了头,真心实意道: “大人,卑职错了,请您责罚。” 这一刻,她终于服气了,明白,京里派此人来,当真是有原因的。 “不要有下次了,去吧,把他们叫进来,开个会。” 齐平风轻云淡挥手。 琵琶立马听令,走出去,瞪了两人一眼,没说话,但两名同僚默契地从她目光中读出了话语: 钦差这么厉害,你们先进去的,出来怎么不告诉我。 尖刀摊手:表示不让说…… “服气了没?”乌鸦瞥她。 琵琶吐气:“心服口服。” …… 暗室内。 当五人围绕桌子环坐,居于首位的齐平看着三名密谍的神态,嘴角微翘。 进院后,他就察觉了对方的质疑,故而,也是乘机敲打一番,这样才好展开后续的工作。 “哚。” 齐平放在桌角的手指敲了下,吸引所有人目光,方开口道: “关于西北军的状况,本官眼下已经有所了解,但真正要完成任务,还是要依仗诸位出力。” 三人齐声:“必当竭力。” “很好,”齐平缓缓道: “此次过来,主要是为了调查一桩案子,前些时日,衙门查抄京都工部侍郎府邸,意外发现,其与西北军中某些势力勾结,涉及将军械贩卖给蛮子。 兹事体大,圣上震怒,故而派遣我等彻查。 然,西北九军镇,势力盘根错节,难以锁定嫌犯,此番,正需要启动密谍,挖出这条蛀虫。” 三人一凛。 琵琶眼睛一亮,有些激动。 从打来到这边,大多时候,都在蛰伏,终于有了立功机会,心绪激荡。 相对沉稳的乌鸦沉吟道:“此事怕是并不容易。” “哦?”齐平看他。 乌鸦解释道: “您也知道,西北形势复杂,此前,京里也派了许多官员,以及密谍过来,试图渗透进去,却是极难,几十年下来,西北军内,不能说针插不进吧,只能说铁板一块…… 咳,总之,非几个核心武功家族,或者军中成长起来的将官,从外地调来的官员,一直被暗暗排斥,很难接触到关键……” “衙门派来的密谍,也死了不少,大都是推给草原蛮子,但实际上,到底是哪些人做的?却是说不清的。 到现在,除了我们三个,负责情报周转,其余密谍,分散在九大军镇内,却也都不是什么要紧职务…… 如您所说,此事涉及工部侍郎,恐怕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他话中含义,无非不要太高估密谍的力量。 齐平也不失望。 他也从没期望,过来一声令下,蛰伏的碟子就能把嫌犯揪出来,若是那般简单,皇帝闲的蛋疼,才搞这么麻烦…… 有难度,才有挑战。 “无妨,案子主要是我来做,只是需要你们帮我收集一些特定的情报。”齐平解释。 乌鸦松了口气:“您讲。” 齐平说道: “走私军械,这般大事,不可能毫无迹象,据我所知,西北军每年都要统计老旧军需,上报京都,由工部负责制造新的军械,运送来填补,这里,便有了操作的空间。 西北军只要虚报数目,便能凭白赚取一笔,但,若只是账目虚报,却无法避开审查。 年初时,巡抚按惯例来此,便曾清点过,所以,若是我猜测不错,最稳妥的方法,是用劣质武器,填入仓库,以此冲抵数目的变动……” 三人都是点头,觉得很有可能。 齐平继续道: “所以,仓库这里,便是一个关键位置,整个案子,很难绕开。 我方才阅读资料,得知,军械发放具由临城督办,而废弃军械库,也在这边,由‘司库’统管,可是这般?” 乌鸦点头:“的确如此。” 齐平颔首,说道: “此外,如何运输也是个问题,西北入草原,路径不只一条,但此案涉及层次颇高,走私军械必然数目不小,想要从羊肠小路运送,太过艰难。 最大的可能,还是走西北走廊。 而无论是某些军卒押运,还是用商队掩盖,都绕不过边关守卫。” 琵琶眼睛一亮: “您是说,守关统领,肯定有问题?” 齐平点头,冷静分析道: “断案不能莽撞下定论,但大胆猜测,小心求证,是研究一切问题的方法,推理也不例外。 此外……还有一点,钱侍郎案发后,消息恐怕已经提早一步传到这边,如今,巡抚更是亲临,同样督办此事。 那么,换位思考,如果你们是那只蛀虫,藏在幕后的黑手,会当如何?” 性子有些腼腆的尖刀试探道: “抹除痕迹?” “没错!”齐平打了个响指,赞同道: “理当如此,我们的敌人必然会匆忙抹除相关痕迹、线索,而方才我分析过,无论对方用了什么法子,仓库和守关军士,是无论如何,难以绕过的关键节点……” 顿了顿,他目光冷彻地看向三人: “所以,我要你们做的第一个任务,便是传下命令,要潜藏在军中密谍搜集,近一个月左右,仓库与守关的一切人事变动!” 语气微顿,齐平露出笑容: “凡有接触,必留痕迹,只要对方动了,我们便能顺藤摸瓜,揪出这条蛀虫来。” 第175章 嫌犯这就找到了 安静。 昏暗的密室内,齐平说完这番话,拿起桌上的茶水,润了润喉咙。 恩,不得不说,不愧是开茶馆的,就是比自己冲泡的好…… 而桌旁的三名密谍,望向他的目光已经再次发生了变化。 如果说,此前齐平用了一个下午记忆卷宗,以及对歌女的敲打,让他们意识到了这位上司绝非庸人,那么,方才这番分析,则是证明了其工作的“专业性”。 条理清晰,思路分明…… 几句话的功夫,一桩复杂难解的案子,就给出了明确的调查思路来……下达的指令,也的确在密谍们的能力范畴内…… 衙门里,什么时候出了这等强悍的锦衣? 还这般年轻……都没有听说过。 看来,京都变化真的很大啊。 这时候,再看向发言不多,大部分时候沉默,此刻嘴角挂着淡淡笑容的洪娇娇……三人肃然起敬。 心想,能陪同钦差出行,想来,也是一位人狠话不多的厉害角色。 失敬。 恩,惯性思维了属于是。 乌鸦、琵琶、尖刀三人震撼感慨完毕,点头称是。 至于具体如何与其余密谍联络通知,则是他们的任务。 “两位大人,时辰也不早了,二位舟车劳顿,又忙了一下午,还是先行用饭吧,想吃点什么?”乌鸦起身,道。 齐平看向尖刀:“你会做什么?” 尖刀呃了下,道:“主要就是一口酥。” 茶楼不是酒楼,不提供饭菜,厨子只有一手烹饪糕点的本事。 齐平起身道: “我们初到临城,还没好好逛逛这陆地港口,你们且自去忙碌,我们出去转转。” “是。” 五人离开暗室,分成两部分。 一边去下发命令,一边出门觅食。 齐平按了下胸口黄纸,有些走神: 不知道巡抚他们如今在干啥。 …… …… 临城中心偏北,有一座规模颇大,气势雄浑的建筑群,正是一手统领边塞军政大权的都指挥使司所在。 此刻,官署待客大殿中,灯火通明,珍贵的羊毛地毯,将大殿地面覆盖的,有如云朵。 悠扬的胡琴旋律中,一名名穿异域服饰,妆容艳丽,戴着面纱,露出肚脐的的胡姬赤足舞蹈。 举手投足间,小蛮腰扭动,风光乍现。 “厉害了,这便是胡姬吗?的确与京都青楼女子不同,真够劲!” 大殿两侧,摆放着长条桌案,其上,美酒佳肴皆备。 大嗓门校尉瞪大了眼睛,望着那些舞姬,啧啧称奇。 旁边,其余几名校尉也或端酒杯,或欣赏歌舞,脸上挂着大家都懂的笑容: “是极,是极。” 蛮族……是凉国人对草原上生活的异族人的统称,而若真正按照草原人自己的称呼发音,应该唤作胡人。 临关乃帝国陆地港口,异域风情极为浓郁,招待巡抚队伍,自然选择拿出本地特色来。 今夜晚宴,西北军中高级将领几乎皆列席,算是给全巡抚牌面了。 余庆坐在席间,低声喝道: “收敛些,莫要耽搁了正事。” 专心吃着一只烤羊腿的裴少卿点了个赞。 几名锦衣委屈: “头儿,您看巡抚大人,不也没提正事。” 余庆扭头,看向主桌,只见,穿着绯红官袍的李琦端坐中央。 旁边,西北军高层按次序排列。 相比下,自是文雅许多。 “巡抚大人上次匆匆离去,未能体会边塞风情,这次可要多住些时日。” 褪去银甲,穿着素色袍子,蓄短须,仪表堂堂的夏侯元庆举杯笑道。 作为本地都指挥使,西北军最高统帅,也是一名神通强者,夏侯元庆的外貌相当不错。 笑着饮酒时,气场温和,唯有看到那眉眼中,难掩的凛冽,才会惊醒,此人乃是手握重兵,杀伐果断的大将。 李琦捋着胡须,闻言却是一叹,道: “不瞒夏侯将军,本官此来,却是身负查案重任,这一路上,茶饭不思,只想着尽快破案,以报皇恩,旁的什么……却是不敢想的啊。” 见说起正事,西北军众将领彼此对视,气氛有些诡异地安静下来。 在朝廷的官方口径中,巡抚重返西北,是因有人检举,军中有走私军需之事,至于钱侍郎的贿赂,却并未提及。 此刻,谈起这个敏感话题,众将领、官员,皆沉默下来,没有贸然开口。 李琦也不意外,仍旧是那副淡然的神情,等待着这帮人的反应。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多少出乎了他的预料。 只见都指挥使夏侯元庆放下酒杯,表情严肃道: “我等替天子守国门,深知责任深重,初闻此事,立即,便在全军,进行彻查,眼下,正有了些发现,要禀告大人。 那军中窃贼,我等,已经寻到了。” 李琦愣了:“什么?!” 他知道,此案极为难办。 一来,线索不明,二来,西北军利益交错,极为复杂,没人知道,有哪些人参与了此事,考虑到性质恶劣,西北军上层,缺乏查探的动力。 即便表态要严查,恐怕一时半刻,案情也难以推进下去。 可夏侯元庆的答案,却超出了他的预料。 李琦的声音很大,吸引了席间众人目光,就连乐曲,也停止了弹奏。 夏侯元庆叹道: “我等得知此事后,尝试审问相关人等,却意外发现,军中司库官,连夜遁逃,等我们发现时,人已不见了。 追查下去,猜测此人已穿过西北走廊,逃去了蛮人地盘。 我等已尝试与金帐王庭沟通,搜捕此人,只是……恐怕,已是难以追溯了。” 李琦沉默,有点坐不住了。 …… …… 临城,某座酒楼,二楼。 靠窗的桌上,一对男女正大快朵颐,各自啃着羊腿,吃的满嘴油光。 盛夏时节,天黑以后,气温也只降低了些,空气却还是有些闷热。 窗子打开着,可以看到外头街道上的,一串红灯笼照亮往来行人,车马不息。 “吨吨吨。”齐平丢下金黄的烤羊腿,喝了口酒水,去下油腻,心满意足地靠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热闹,感慨道: “不愧是‘陆地港口’,这都天黑了,还有行商走过。” 对面,洪娇娇的吃相要文雅些,此刻也解决完战斗,用手绢擦了下嘴角,然后是双手,哼道: “终归是边塞,与京都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齐平翻白眼,心说这不是废话吗,他唏嘘道: “我听说,几十年前,这座城市还破的很,只有眼下五分之一大,是纯粹的军事关口。 后来,屯兵多了,军卒的家人,许多便也迁了过来,开始建城,有了最初的发展,但真正的繁华起来,还是在开放贸易之后。” 洪娇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想说啥。” 齐平叹道: “没什么,只是感慨下,和平来之不易,可惜,总有人不珍惜,走私军需给蛮子,嘿,希望只是一些小蛀虫在搞事吧,若是大老虎…… 只能说这支军队已经糜烂到一定地步了。 若是有朝一日,蛮族再入侵,能否守住? 而一旦临关失守,帝国门户大开,往东,便是我的家乡大河府,到时候,嘿……” 他的语气很轻松,但洪娇娇听出了他的情绪不佳。 女锦衣想安慰,但也不知道该说啥,想了想,认真道: “所以你得努力,把那些蛀虫挖出来。” “谈何容易啊。”齐平唏嘘。 他最初,是想着从钱侍郎入手的,结果出发前,余庆便告诉了他,莫小穷审问了那位侍郎,得知与其交易的,只是个中间人。 当衙门尝试去抓那个中间人时,惊讶发现,对方突然消失了。 一点踪迹都没留下。 这说明,对方的消息非常灵通,并且,很可能有人为其提供了庇护,否则,不可能做到。 这让他心中始终有个担忧,那就是,这宗走私案,行贿案背后,在京都里,是否还有人,没有暴露出来。 “如果真的还有人藏着,那就太可怕了,一个侍郎级别已经够高了啊……怪不得皇帝要建立镇抚司,表面繁荣兴盛的帝国,内里麻烦不少啊……” 齐平想着,有些烦躁,连续赶路加上下午的高强度脑力劳动,这时候吃饱了以后,困意如潮水般涌来,一拍桌案: “小二,结账!” 洪娇娇:“不逛了?” 齐平:“不逛了,回去睡觉。” …… 当两人回到茶馆的时候,乌鸦、琵琶与尖刀都不在,不过他此前已经拿到了钥匙,直接进了院子。 对外的说法,两人是掌柜的亲戚,这次过来探亲,暂时住在这边。 然而就在两人刚走进院子的一刻,齐平突然感觉心口一热,眼神闪动。 “怎么了?”洪娇娇看他。 “头儿来信了。” 奇怪,往日都是自己去主动骚扰,今天出奇,竟然反过来了。 齐平意识到不对劲,递了个眼神给女锦衣领会,自己快步进了客房,点燃蜡烛。 旋即将衣襟内的黄纸抽出,放在桌上,油灯范围内,渡入一丝真元,确认“接收”。 下一秒,空气扭曲,一封信件飘落。 齐平随手接下,凝神一看,果然是余庆的来信。 “余:走私案的嫌犯,可能找到了。” 齐平:?? 第176章 失踪的司库 找到了? 房间内,齐平懵了。 怎么会? 不该是一个难度颇高的案子吗,哥们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这边刚收服了密谍,颁布了任务,正要开展暗查,结果,你告诉我案子结束了。 离谱。 齐平严肃起来,端正地坐在桌旁,抽出青玉法笔,开始在隐去字迹的纸张上回信: “什么意思?发生了什么?” …… 另外一边,巡抚入住的庭院内。 结束宴席的锦衣与禁军护卫们站在庭院中,布置了隔音法阵的房间内,余庆坐在靠墙的桌旁,面前只放着一杆笔。 房间里,穿着绯红官袍的巡抚李琦来回踱步,显得有些躁动不安。 忽然,余庆面前空间扭曲,纸张飘落,巡抚眼睛一亮: “齐平回信了?” “恩。他询问经过。”余庆道,同时,提起毛笔,开始书写。 …… 信纸如秋叶飘落,带来余庆的回答: “晚上宴会上,都指挥使夏侯元庆提起,就在前段时间,京中传来消息后,临城司库,即,掌管军械更替进出的官员郑怀恩失踪。 经过调查,认定乃是连夜潜逃了,都指挥使司随后检查了军械仓库,发现大量非标器械。 基本认定,此人参与了走私案,且为关键人物,目前疑似遁逃去了草原。” 茶楼客房内。 齐平看完回信,先是一愣,然后迅速意识到不对劲。 司库官……这正是自己命密谍调查的两个关键节点之一,对方听到巡抚要来,意识到事情败露,连夜跑路,听起来是如此的合理。 可问题在于,太巧了。 想了想,齐平回信: “会不会是替罪羊?被某些人推出来顶包的?” 余庆回信: “巡抚大人也有这个担忧,但没有证据,起码,从西北军给出的卷宗,看不出任何问题。” 齐平道: “可是太巧了。而且,一个司库官员,若说手底下不干净,我不会意外,但若是说,他与工部侍郎勾结,未免有些夸张,若我没记错,这个官职品级不高吧。” 一个军中小官……恩,虽然掌控的是很关键的岗位,大大的肥缺。 但说与京都朝堂大员勾结,行贿,总觉得有点突兀。 余庆道: “所以,巡抚大人才要我与你联络,你在断案上,才能卓着,想听听你有什么想法。” 齐平思考了下,回信道: “这件事,无非两种可能,其一,嫌犯的确是此人,这也并非全无可能,起码在逻辑上,存在可能。 其二,是被推出来顶包的,人也许被秘密送走了,也许被暗杀了,反正把罪责一推,死无对证。 前者不必说,若是后者,那就要考虑,这是谁的意思。 这么明显的巧合,我们都能意识到,西北军的高层,当然也想的到,但他们还是在宴会上,这般说了……” 余庆道: “这并不难理解,陛下一直在试图解决边军沉疴,往这边安插的官员的动作,就没停过,但涉及自身利益,边军暗中始终在对抗,从上到下,大多如此。 此次案件性质恶劣,军中高层肯定想的是遮掩,包庇。 这并不能说,这群人都参与了此事,只能说,是顺水推舟,没人愿意真的来一场伤筋动骨的彻查…… 恩,这段话是巡抚大人要我转述的。” ……老李你要说话自己写啊,我就说,这么一大段不是头儿的文风……齐平嘀咕,思忖起来。 李琦的意思他明白,无非是利益问题。 西北军庞大,进行走私的,也许是某一只老虎,其他老虎并未参与,甚至不知晓。 但手底下,大多都有些或多或少的污点。 为了抵抗朝廷借题发挥,进行肃清,把自己牵连上,所以,军中高官默契地无视了此事的“巧合”。 反正朝廷需要个犯人,你李巡抚也需要破案,我们呢,就给你一个。 这样一来,大家你好我好,此事就算了。 我们以后严查,保证不再犯,你看成不……大概就是这个潜台词。 可李琦知道,事情压根不是这么简单。 这不只是个走私的问题,还有贿赂朝堂大员的问题……而这件事,西北许多官员还并不知情。 甚至,查案队伍都有两支,且不说李琦感情上,是否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退一万步,即便他乐意,可齐平呢? 这位断案奇才若是查出了问题,回去跟皇帝递个折子,皇帝一看,你们双方的探查结果都不同……李琦就完了。 齐平只是暗查队伍吗? 不,还扮演着监督巡抚的角色……李琦浸淫官场多年,心中明镜一般。 所以,在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便与齐平“汇报”。 是的,虽然有些滑稽,但在本次案件中,巡抚才是副,齐平才是主。 甚至为了显示自己意志坚定,没有被西北军腐败,李琦说话都是让余庆这位锦衣代笔。 老官场人了属于是。 …… 齐平虽然对官场的勾心斗角不甚明了,但看了那么多权谋剧,多少也有些概念,模糊猜到一些,想了想,说道: “我知道了……不过,这未必是件坏事。” 余庆:“怎么说?” 齐平分析道: “其一,西北军推出了个司库官,甭管真相如何,起码表明了认罪态度,以夏侯元庆为首的将官,之后肯定要挨板子。 这说明,边军内部整体上,还是臣服朝廷的。 如果抹除证据,坚决声称并无走私之事,才麻烦,说明整个边军高层,都没了对朝廷的敬畏和忠诚……那我们就危险了。” “其二,对方既然推出了司库官,那事情反而简单了,说明此人大概率知晓内情,只要我们能找到郑怀恩,一切都将真相大白。” 余庆道: “可他已经不见了,此地,我等人手匮乏,恐难以寻觅。” 齐平道: “没有谁会人间蒸发,总会有痕迹留下,而且……也不一定要找到人,只要从这个人的社会关系入手,也许就能发现大鱼。 恩,我已经有思路了。” …… 对面,余庆坐在桌前,展开信件,李琦抻长着脖子,瞅着文字,两人都是一怔。 这就有思路了? 什么思路? 你倒是说啊…… 可是齐平明显,没有解释的想法。 李琦有点难受,也有些感慨,心说不愧是你。 自己团团乱转了半天,都没想法,齐平这才说了几句,就有了思路,不服不行。 “问他,需要我们如何做?”李琦对余庆说。 后者忠诚地扮演起“电报员”的职责。 很快,收到齐平回信,余庆扫了一眼,说: “齐平说,希望您做两件事,第一,去检查一下郑怀恩的办公场所,看是否有发现。” 李琦捋着胡须,点头:“好,不过,恐难有收获。第二件呢?” 余庆道:“玩。他需要您表现出,只想走个形式的态度,以此麻痹敌人。” 李琦一怔,笑了,心说这个简单啊。 …… …… 茶楼小院,房间内。 齐平将黄纸信函收起,坐在灯下,闭上双眼,开始回忆下午看过的资料。 主要,是有关司库官,郑怀恩此人的信息。 得益于刚记忆不久,回忆起来并不困难,他很快对此人有了个基本了解。 郑怀恩……四十三岁,永和元年生员,乡试后,经吏部选官,在地方任职,五年前,被调入临城,任司库官…… 并非武将,而是标准的科举文人出身,也非边疆本地人,而是从外派来的……有点意思了。 类似的情况,在西北军中,并不少见,为了防止地方势力把持要职,京都时不时,会派此类官员来,也是对本地的一种制衡。 郑怀恩,也是这一类。 因为是外调的,所以人生地不熟,所能依靠的,只有朝廷,但同样的,这群人也是军中被重点“腐蚀”的对象。 看样子……是腐败了个彻彻底底……唔,也不好下定论。 “吱呀。”这时候,房间门打开,洪娇娇走了进来,好奇看他:“结束了?” “恩。”齐平点头。 “头儿说了什么?”洪娇娇好奇问。 她刚才在外头放风来着,齐平将大概情况简略叙述了下,女锦衣柳眉倒竖: “竟有此事。” 接着,便道:“要不要动用密谍,查一查?” 齐平摇头,说道: “西北军推了他出来,说明肯定处理过了,用密谍查,一来恐难有收获,二来,徒增暴露风险,咱们自己查。” “你有想法了?”洪娇娇问,一路上,两人默契度直线飙升,她一看,便知齐平已有思路。 齐平笑了笑,看了眼天色,说道: “不急,先休息下,恢复体力,等晚些时候再说。” 洪娇娇想了想:“那我先洗个澡。” …… 临城,东侧某处,西北军械仓库便伫立此处,司库衙门,灯火通明。 这时候,散值的官员已陆续走了个干净,只留下小吏值班。 衙门大门斜对角,一处阴暗的小巷中,一个模糊的身影藏身其中,静静地凝视着衙门大门。 过了许久,方悄无声息地离开,消失在城市内。 …… 齐平本想着,先睡一会,但不知是否是换了地方的缘故,闭上眼睛好半天,始终毫无睡意。 尤其……隔壁,水声荡漾,扰人心神。 “好了没有?”齐平睁开双眼,喊道。 哗啦的水声停了下,然后是女锦衣的声音:“你睡你的。” 女人……就是麻烦。 不过,也很好理解,和糙汉子毕竟不一样,一路上,每到一座城,洪娇娇都会找机会出去沐浴。 进入西北后,算来,已经两天没洗了。 又是夏天……按照她的话,可以不睡觉,不能不洗澡,在齐平表达不要太娇气后,他果断被冠上了“臭男人”的称号。 “臭吗?”齐平扯着衣服吸了下,没感觉,这时候,隔壁传来有些古怪的声音: “那个……” “又怎么了?”齐平叹了口气,问。 隔壁憋了一下,才传出好似蚊呐的声音:“我忘拿沐巾了。” 沐巾……洗澡后,擦水用的长毛巾…… 齐平一脸大惊小怪的样子:“放哪了,我给你拿。” “不行!”炸毛的语气。 齐平抬起的屁股又坐下了,隔着墙壁,笑呵呵道: “那你自己出来拿呗,反正现在院子里也没别人。” “不行!!”语气更尖锐了。 这星月灿烂的夜晚,赤条条去院子里,啧,想想还挺刺激的……但果然不是刀妹会做出的选择。 齐平躺在西北夜晚,冰冷的炕上,双手枕在脑后,慢悠悠道: “要我说,你就用衣服擦一下得了,要不,就在屋子里站一会,风干。” 然后,果不其然,遭到隔壁猛啐。 纠结了好一会,终于还是妥协了:“在我包袱里,你拿来挂在门口就行。” 早说不就得了,麻烦……齐平一个鲤鱼打挺,找到同僚折好的沐巾,推门走出,来到隔壁门前。 就看到房间里,一个浴桶的影子,上头凸出一个圆溜溜的黑影…… 撇撇嘴:“放门上了,没人看你,走了。” 屋内。 水汽氤氲,浴桶内的温水里,飘着香精的气味,洪娇娇整个人蹲在里头,只在水面上露出一个头…… 浴桶旁边就是斜着倚靠的漆黑大斩刀。 见齐平的影子离开了,她才吐了口气,小心翼翼站起来。 哗啦…… 水珠滚落,娇躯烫的微微泛红,因为习武,结实紧致,弹性十足的身子紧张地颤抖着,小心翼翼跨出,前脚掌落地时,温水积了一滩。 洪娇娇发力,如狸猫般飞速抵达门口,闪电般拉开房门,将沐巾捞在手里。 白色沐巾抖落,在身上一卷,湿漉漉的长发披洒下来,水珠淋漓。 洪娇娇吐了口气,突然有点郁闷:真走了啊…… …… 深夜,子时。 临城街道,空荡下来,进入宵禁期。 一户户房屋,皆熄灭灯烛,只有军卒结成队列,披坚执锐,往来巡街。 毕竟是名义上的军镇,在巡逻这块,比之京都内城,有过之而不及,然而,这终究拦不住所有人。 城中某条街道,当一列手持火把,腰配利刃的西北军卒经过后,巷子里,齐平与洪娇娇钻了出来,目光锁定前方院落。 “这就是那个郑怀恩的家?”洪娇娇压低声音,问。 齐平纠正道: “是住处,不是家,郑怀恩的家人可不在这里,别废话了,小声点,走了。” 说着,两名引气境修士微微蹲下,腾身而起,无声无息,跃入宅院。 第177章 伪造的现场 郑怀恩的住处,是位于临城偏北区域的,一片住宅中的一栋,\b周围并非寻常民户,而是其余外地官员的住宅。 恩,粗略理解,就是临城发放的公务员住宅小区……类似郑怀恩这种,家人留在中原,孤身外派,往往也不会置办宅子,而是住朝廷分的“宿舍”。 当然,好歹是个官员,所以是个独立的小院。 与其余院子,距离也较远,加之夜色浓郁,方便了齐平的潜入。 “嗖。” “嗖。” 两道矫健的影子,轻易飘进了院子。 借助月光,齐平打眼一看,这院子还真是小,只有一进,前头就是正房。 此刻,一片死寂,两人稍等了下,确认没有动静,踩着青石路,来到房屋门外。 “锁上了。”齐平看了眼门上铁锁,没有尝试物理破坏,道: “找个窗子,翻进去。” 洗过澡的洪娇娇浑身轻松,精神抖擞,闻言却道: “不用,你让开,看我的。” 旋即,在齐平疑惑的眼神里,女锦衣微微躬身,凑到门边,伸手在头上一摸,从发圈里抽出一条金属丝。 在手里扳了下,弄出个形状来,塞入锁孔,略一调试,手腕一抬。 “咔哒。” 锁开了…… 齐平刮目相看,意外极了,低声说: “你还会这技能?我怎么不知道。” 洪娇娇得意地扬起柳叶眉,终于在被齐平全面压制的局面下,扳回一城: “我会的多了,你不知道罢了。” 齐平竖起大拇指: “厉害了大妹子,肘,进屋。” …… 两人钻进房间,反手关门。 屋内一片漆黑,齐平早有准备,从后腰扯出一张黑布,蒙在了房门上。 洪娇娇则取出蜡烛和火折子,将其点燃。 光芒亮起,入眼处,是一间小厅,左右各一间屋子,西屋一片空荡,堆着一些米面杂物,属于杂物间。 两人视线投向东屋,齐平照例,用黑布将窗子蒙上,防止被从外面察觉,同时,拿出一只精巧的沙漏,倒扣在窗台上。 “盯着点时间,按照之前的观察,翻转两次后,巡逻士兵会重新过来。”齐平叮嘱。 洪娇娇手持蜡烛,将桌上的油灯点燃: “知道了,时间充裕的很。说起来,你大半夜跑这边到底想干嘛?” 随着油灯亮起,黑暗如海潮退去,整个房间明亮起来。 齐平一边观察,一边说道: “当然是查案。” 这是间卧房兼书房,面积不大,一览无余。 墙角一张床,旁边是放衣服的柜子,粉白的墙壁上,挂了几幅画装饰,靠窗的位置是一套桌椅,桌上散乱堆积着书籍,纸张,笔墨……一些零散的物件。 床上的被褥叠的很规整,地上墙角,\b几双鞋子并排摆放,极为整齐。 查案? 洪娇娇质疑道: “这又不是案发现场,郑怀恩都跑了,你来他的住处能看出什么?” 齐平看了她一眼,用教导的语气说: “你不是说,这次跟我过来,是为了学查案的本事吗? 今晚,老师就给你上第一课,破案不是经验照搬,脑子不要太死板,我的确说过,勘察案发现场的重要性,但并不是说,其他地方就不重要。” 你是谁老师……洪娇娇翻白眼,但还是竖起了耳朵。 齐平轻声道: “西北军高层声称,郑怀恩散值后,连夜跑了,但真实情况,是否如他们所说,还要打个问号,我今晚过来,首先要弄清楚的,就是这个问题。” 说着,他迈步,走到了床榻边,扭头看向了一旁的柜子。 木柜的盖子掀开了,里面只有几套衣物,凌乱地摆放着,有很明显的翻找痕迹。 他眼睛眯了下,又看向床铺。 床单上,被压出一道痕迹,搬开被子,看了下枕头,低头,看到床底下,斜斜探出一只竹篾的箱子,不大,成年人单手提着很合适。 此刻,箱子敞开,里面空空如也。 旁边。 洪娇娇也凑了过来,瞪大眼睛,将这些看似寻常的物件,看了一遍,又蹲下,仔细研究了下箱子,说道: “看起来没啥问题啊。” 齐平饶有兴趣地看她:“哦?怎么说?” 洪娇娇起身,一副小侦探模样,分析道: “衣柜里散乱,床底下的箱子也被拉开过,这被单上,还有压过的痕迹,很明显了。 郑怀恩回来后,很匆忙地收拾了东西,将贴身衣物和银两带走,连觉都没睡,很符合逃遁的说辞啊。” 齐平略有些意外,笑道: “可以啊,表现比我想象中好。” 洪娇娇谦虚道: “还行叭,主要是这段时间的学习有所……” 齐平叹道: “可惜,你的推测完全错误,而且错的很离谱。” 洪娇娇:“……” 一下给整不会了,女锦衣有点生气: “我说的哪错了?” 齐平摇头叹道: “你的想法的确很符合常理,但在我看来,却有几个致命问题,第一,这房间物品摆放很整齐,可见,郑怀恩的性格有点强迫症……” “强迫症是啥?”女锦衣懵逼。 “……恩,你可以理解为,看不得房间乱。 一般来讲,正常人的居住环境,都是很散乱的,尤其还是一个独居的四五十岁老男人,更该如此,但此处明显不同。 各类物品摆放,小到书桌上的纸张,墙角的鞋子,被褥的折叠……大到房屋布局,都格外整齐,这都在体现出,郑怀恩的习惯如此。” 齐平解释。 洪娇娇化身杠精: “也许是仆人收拾的呢,或者他逃跑前,刚收拾过屋子。” 齐平摇头道: “进屋的时候,你也看了西边屋子,连床铺都没有,哪来的仆人? 至于收拾屋子,必然伴随着打扫,可你观察细节,房屋摆件并没有清扫擦拭的痕迹,只能说,此人日常便是如此。” 洪娇娇哑口无言。 齐平继续说道: “这就很奇怪了,如果说,此人习惯如此,那么衣柜里的衣服,也该是叠的很整齐才对,可实际上,却是散乱的,这太奇怪了。 就好像是…… 有人故意翻动过,制造出一个匆忙逃离的现场……” 洪娇娇一愣。 的确,正如齐平所言,这确实有些说不通,很怪异。 但她很快,又想到了一个可能: “也许衣柜里,原本的确是整齐的,但他急于逃离,想要带上几件衣服,所以匆忙间,才弄乱了。” 齐平否定道: “说不通,弄乱了却不带走,有什么意义?况且,如果要携带衣物,叠起来才是最好的,更省空间,而且,我也不觉得他的离开是‘匆忙’的。” “按照西北军方的说法,是第二天才发现,郑怀恩消失了,从而搜捕,这期间,他有充裕的时间,没必要如此匆忙。 并且,还有一个疑点。 西北军方说,怀疑郑怀恩逃去了草原,这个说法,也站不住脚。 我看过他的资料,此人人一介文官,想来是没有能力独自翻越山丘的,最大的可能是走西北走廊。 可夜晚时,城门封闭,没有车马出行,他如何做到连夜出城?” 洪娇娇怔住,低头,摸着下巴,陷入思索。 她此前完全没有想到这些,但经齐平一提醒,才意识到,此事中,竟有如此多的疑点。 而如果说,她看到的现场,的确是人故意制造的。 那……女锦衣打了个寒战:“所以……” 齐平沉声道: “所以,郑怀恩绝对不是自己逃走的,他的消失,大概率是被动的,而且……很可能是被迫的。” “被迫?” 洪娇娇诧异: “你的意思是,他背后的人,强行让他消失的?为了让他背锅?” 齐平却摇头说: “我一开始,跟头儿他们通信的时候,的确曾经这样猜测过,我当时觉得,郑怀恩肯定是走私案的参与者,结果被牺牲掉了。 但我现在,对这个判断有些怀疑了。 也许……我之前的想法是错的,或者说,不完全对。 郑怀恩的确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但他未必参与了此案。” 洪娇娇这次是真听不懂了: “什么意思?他没参与走私?怎么会。 你也说了,司库官员是整个链条的关键,绕不开的,而且,西北军高层,总没道理随便找了个事件之外的人当替罪羊啊。” 齐平面露思索,说道: “逻辑上,他应该是参与了的,可是……你看这房子摆设,日用物品,也未免太过寒酸。” 他望着房间,橙黄的灯光里,整个屋子陈设极为简单,没有任何一样贵重物品。 几件衣服,都是布的,并非丝绸,桌上的纸张,笔墨,都是较为便宜的。 这实在不符合一个参与走私的贪官的人设。 洪娇娇反驳道: “这有什么奇怪,你难道忘了,离开京城前,咱们抓的工部侍郎,不也是一副寒酸模样,结果贪了那么多。” 她觉得,齐平这话不对。 齐平却是摇头,认真道: “不是这样说的,钱侍郎外表简朴,是有道理的,他在京都,身居高位,无数双眼睛盯着,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需要伪装,可郑怀恩需要吗? 他在西北,又是个并不大的小官,在西北军这种地方,根本不需要掩饰。 尤其,其背后还有大老虎撑腰的话,更没有刻意低调的道理了。 这与钱侍郎的处境,截然不同。 况且,哪里那般巧合,连续撞上两个喜欢低调的贪官?” 洪娇娇语塞,也觉得,的确有点没道理。 而且,事实上,就算在京都,大部分贪官,也不会像钱侍郎那般。 镇抚司查过的贪官污吏,大多数,家里都还是气派的。 毕竟,贪污了,却不享受,那干啥还要贪…… “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齐平忽然说道: “假定,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位郑怀恩,并未参与走私行贿,却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被人除掉了,而恰好,这个时候,又需要一个替罪羊。 所以,他就成了个完美的人选?” …… 夜幕下,临城北区,就在两人在分析案情的时候。 那一队刚离开不久的巡城军卒,突然看到前方路口,出现了另外一支夜巡队伍。 同样高举火把,披坚执锐,气势汹汹。 小队军官诧异,问道: “老孙,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吗?” 按照巡逻路线,双方不该这个时候遇到。 迎面而来的,姓孙的军卒长官道: “方才我们看到有人违反宵禁,鬼鬼祟祟,朝这边摸过来了,没追上,好像是个武师,身法很快,不知藏哪去了。” 小队军官大惊,认真道:“有这事?” 这片区域居住了不少军中官员,虽然级别不高,但也远非寻常百姓可比,类似军区大院。 警戒级别格外高。 更何况,今天巡抚刚入城,若是在这个时候,出了什么事,麻烦就大了,想到这,他紧张起来,转身,大声道: “打起精神来,回去看看!” 众军卒应声:“是!” 第178章 齐平:我找到了关键线索 因为别的原因,被除掉了,推出来背锅……蒙着黑布的房间里,齐平话音落下,女锦衣表情茫然: “什么原因?” 齐平摇头道: “不确定,但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推测,郑怀恩乃是司库官,走私又避不开这一环。如果他并未参与此案,却仍旧被除掉了,那也许……是他发现了什么。 比如说,得知了幕后之人的身份?而巡抚抵达后,无论如何,肯定要查一下仓库,这样,就有除掉他的理由了。” 洪娇娇大皱眉头: “不会吧……按照你的说法,走私难道还能越过他这个主官?” “为什么不能?” 齐平越想,思路越清晰: “要知道,这个郑怀恩并非西北军内部将官,而是五年前,调任过来的,给硬塞到了军械仓库这个关键位置,充当朝廷,或者说皇帝的眼睛,本就是来制衡西北军的官职。 从这个角度看,他抵达后,要么被腐蚀掉,要么,被架空掉……再者说,主办官员也不一定完全掌握部门情况啊,就像皇帝也没法完全掌控西北军,一个道理。” 洪娇娇说道:“可这些,都是你的猜测。” “是啊,”齐平并不否认: “而且是很大胆的猜测,但断案就是这样的,大胆猜测,小心求证。” 说着,他迈步,走到桌案前,低头观察起来。 “你又要干嘛?”女锦衣好奇。 齐平头也没抬: “求证,从一个人的生活空间,可以推测出此人的性格和状态。 嘘,别打扰我勘察现场。” 这么厉害……洪娇娇捂住嘴巴,大气不敢喘,却也是盯着桌案看了起来。 书桌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 几本书,一卷纸,一个笔架,上头挂着一根根粗细各异的毛笔。 旁边是涂满了墨汁的砚台,两条摆放规整的镇纸,还有个小的洗笔缸,因为好几天无人清理,表面浮着一层墨。 桌角还有个熄灭的香炉,齐平掀起盖子,一股熏香气味散发出来。 齐平眉头微蹙,又依次,将桌上书籍简单翻阅,竟都是此界儒学经典,倒是卷起来的纸,不错,而且尺幅很大。 齐平眼神波动了下,扭头看向笔架,盯了几秒。 他拿起一只笔尖很细的狼毫,用手指搓了搓,在鼻子下轻嗅,继而,在洗笔缸里蘸了一点水,滴在了宣纸上。 旁边。 洪娇娇瞪大眼睛,给他这一通操作看懵了。 完全搞不懂,又不敢问,憋得极为难受。 好一阵。 见齐平连椅子都拉出来低头观察过了,才终于忍不住道: “有发现吗?” 齐平吐气: “有。我现在越发坚定自己的判断了,这个郑怀恩,也许在很久前,就已经察觉到危险了。” 喵喵喵? 洪娇娇脸上写满了问号,心说你到底怎么得出结论的? 就凭这些看起来毫无特殊的物件? 齐平笑了下,看着女锦衣英姿容颜,说道: “不懂?” 洪娇娇不想承认,但没法子,不情不愿“恩”了声。 齐平深深吐了口气,眼神认真道: “这就是教给你的第二课,细节。很多细节可以帮助我们绘制出嫌犯的‘人格画像’。” 人格画像? 这是女锦衣没听过的。 齐平耐心地指着椅子的几个地方:“你看,这里是什么?” 洪娇娇:“木头啊。” “……”齐平无语了几秒,才说: “是磨损,这张椅子的部分区域,有很明显的磨损痕迹,从部位看,可以推断出,椅子的主人经常性久坐。” 洪娇娇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椅子不就是给人坐的。” 齐平摇头: “不然,要知道,郑怀恩是独居,整个房子里,都没有什么开火做饭的痕迹,米面也只有一点,说明他一日三餐,大多在司库衙门解决。 而这张桌子上,没有任何与公务有关的东西,说明,他也不是喜欢回家‘加班’的人……那么,为什么会有久坐的磨损?” 这个时代也没有手机,齐平很难想象,一个官员下班后,会在椅子上坐很久。 洪娇娇想了想: “也许是读书,你看,这些书有很明显的翻阅痕迹。” 齐平点头: “这是一种可能,但有趣的是,这些书籍并没有什么趣味,郑怀恩也早过了科举的年纪,却仍时常翻阅此类经典。 呵,实难相见,一个走私叛国之人,会常看这些忠君学说……这不符合一个叛国贪官的‘人设’。” “此外,或许久坐的一个原因是读书,但在我看来,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什么?” “绘画!”齐平道。 洪娇娇愣神:“绘画?” “没错,”齐平指了指那张宣纸,说道: “你摸摸,这纸如何?” 洪娇娇伸出手指摸了摸: “很厚,也很滑,好像跟衙门里写字的不太一样。” 齐平道: “当然不一样,因为这是熟宣纸,多用来绘画,你看这纸的开张,分明就是画纸,而且,是专门涌来绘制人物、工笔的画纸。” 洪娇娇茫然:“熟宣?” 这涉及到她的知识盲区。 齐平解释道: “绘画所用宣纸,有生熟之分,生宣吸墨,滴水上去,会很快晕染开,适合作山水泼墨,熟宣则相反,水滴上去,难以浸湿。” 洪娇娇恍然,心想,方才他的举动,原来是判断这个。 齐平又指向那笔架: “还有这些笔,好几只,也并非是书法用途,像是这衣纹小狼毫,便是勾勒线条之用,还有所用的墨,如果我没猜错,乃是油烟墨,书法、绘画两用…… 诸多因素集合,可以判定,郑怀恩经常在夜晚作画。” 洪娇娇做出恍然状,意外道: “你还懂这个。我怎么不知道。” 齐平微笑:“我会的多了,你不知道罢了。” 很熟悉的对话。 进门开锁时,两人说过,这次却调换了角色。 事实上,这些知识,他本来是不知道的。 但在京都时,因为深感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不足,齐平曾蹲在六角书屋里,狂啃书籍,恶补知识。 这些知识点,便是那时候攒下的。 齐平继续道: “还有一点,你看到那只香炉了吗?面的熏香,不是提神的,而是安眠的。 积灰很厚,说明长期使用,这说明,郑怀恩此人,长期处于失眠状态,需要熏香辅助入眠。 而绘画,大抵是他无法入睡时,打发时间的一种方法。” 洪娇娇听得认真,却又纳闷: “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这与案子有啥关系。” 齐平说道: “当然有了,第一,要知道,一个喜欢作画的人,必然堆积了许多画稿,有完成的,有作废的,可整间屋子里,你可看到大量画稿? 总不会说,这些东西逃亡时候也要带走吧,这是其一。” “其二,过来。”他忽然拉着洪娇娇,来到床榻边,蹲下指着那只敞开的竹篾箱: “按照现场痕迹,这只箱子里应该装着一些东西,也许是银两,身份文书。 总归,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东西,否则,也不会被带走。 但你看……床下的积灰痕迹。” 洪娇娇茫然:“积灰怎么了。” 齐平恨铁不成钢道: “从灰尘判断,这只箱子经常被拉出来,故而有很多次拖曳痕迹,而且箱子很干净,也佐证了这点,这就比较奇怪了。 按照常理说,既然是关键物,而非日用品,为何会经常拿出来?” 洪娇娇:“是啊,为什么?” 齐平很想给她一个板栗,说道: “说明,郑怀恩此人,经常整理这只箱子,那么,我问你,你在什么时候,会去整理床底下,存放重要杂物的皮箱?” 洪娇娇理所当然道:“需要用到,或者出差的时候。” 说完,她愣了下,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出差?” “算你还不笨。”齐平笑道: “就是出差,或者说跑路,郑怀恩在事发前,恐怕就有跑路的准备了,所以才会经常整理行李。” 顿了顿,他补充道: “还有另一点,也能佐证这个判断,还记得吗,我之前说,郑怀恩可能是个强迫症,所以才把物品摆放的如此整齐。 但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就是他很不安,随时准备逃离这里,所以,对住处缺乏归属感,这样的情况下,也会呈现出这个状态。” 这是基于他上辈子租房经验,进行的推断。 而且,相比于强迫症,齐平更倾向于这个可能。 原因很简单,因为如果是强迫症患者,往往会伴随一定程度的洁癖。 很难想象,一个将鞋子、衣物摆放的规规整整的人,会放任屋子里肮脏,可实际上,这间屋子有很多脏的地方,都没有清理。 这种矛盾,体现在一个人身上,再结合诸多细节……齐平总结道: “所以,我们可以建立这样的一个人格画像。 郑怀恩此人,是个独居在外地的,四五十岁的文官,他在近期的精神高度紧张,导致夜不能寐,会时常整理自己的行李。 在失眠的长夜里,会去阅读儒家经典,会作画,但却很诡异地,将画稿丢掉了……” 洪娇娇陷入沉思。 伴随齐平的叙述,她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副景象: 寂静的深夜里,一个中年文官枯坐在桌前,与灯烛为伴,熏香也没法令他安然入眠。 他起身,来到床前,将刚好可以拎着走的箱子抬起,打开,一遍遍整理,然后又放下。 回到桌前,翻了阵圣贤书,仿佛回到了曾经求学的时候,但不知为何,又读不下去,只好铺开宣纸,提笔作画,熬过一个个夜晚…… “哗……” 窗台上,精致的沙漏内,细沙一点点滑落,发出微不可查的声响。 洪娇娇沉默了下,柳叶眉下,眸子看向同僚: “也许你的猜测是对的。” 这副人格画像,的确与一个卖国贪官的形象不符。 恩,当然也可以将其解释为恐惧,可是……如果郑怀恩真敢参与此等大案,说明,其绝非第一次犯罪。 必然是经验丰富的老罪犯了,既然敢做,怎会如此夜夜饱受折磨? 而且还是在事发前,便长期处于这种状态下? 又如此困窘? 齐平说道:“在揭开真相前,这也只是推测。” 洪娇娇这时候,却坚定了起来: “我感觉肯定就是这样,恩,按照你的推测,也就是说,郑怀恩,在走私贿赂案发前,就已经处于这种状态了,他很早前,就发现了什么? 所以在害怕?” 齐平点头: “有可能。而倘若,郑怀恩对自己的‘消失’早有预料,那么,按照常理,他很可能留下了线索,毕竟,留后手自保是人的本能反应。 而幕后黑手派人过来,伪造现场,一个是为了给巡抚看,另外……我怀疑,对方可能也在寻找什么。 翻动的衣物,就是证明。 而且,我刚才观察过,桌上的书籍,抽屉里的杂物,似乎也有翻动迹象。” 恩,就像当初的武功伯爵,不也是将一封密信藏了起来,试图自保。 洪娇娇闻言,激动起来:“那赶紧找啊。” 说完,又皱起眉头: “可是假如,真的留了线索,也早被幕后黑手搜走了吧。” 齐平摇头:“那可不一定。” “你有想法了?”洪娇娇看他。 齐平点头,又摇头: “假定,真的存在一个‘线索’,那其要么藏的极为隐秘,要么,便是极为醒目,以此,让后来者可以发现,这样才……” 说着,他起身,环视整个房间,忽然,他的目光顿住了。 “这样才什么?”洪娇娇纳闷,不知他为何说半截话。 接着,她溯着齐平的视线,也看了过去。 那是房间里一侧墙壁,雪白的墙体上,挂着一幅画。 简单装裱着。 是一副以“市井”为主题的工笔画,画面主体,是热闹的街道。 一侧伫立着座楼阁,有女子站在二楼,朝着街上,做热情的招揽状,街上,是往来的车马,蛮人行商……恩,有点清明上河图风格,但画面更立体,视角更窄。 并非常见的山水、人物、花鸟主题的画卷。 齐平走过去,说道:“这幅画没有落款,” 洪娇娇说道:“好像画的,是临城。”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眸中的光亮。 而就在这时候,突然,就听到院子外头,传来密集而急促的盔甲、兵器碰撞声,还有人在呼喝什么,声音越来越近。 是巡夜士兵? “怎么回事?”齐平霍然变色。 洪娇娇看向窗台上沙漏,低声说:“还没到巡回的时间。” 两人心头一沉,意识到出问题了。 无需交谈,这个瞬间,洪娇娇一掌拍出,掌风吹灭了油灯。 …… …… 院外,街道上。 巡逻队伍气势汹汹,为首的军官扣响一间院门。 不多时,一名小官开门:“什么事?” 小队军官道:“附近有身份未名之人流窜,大人可有发现?” 后者摇头:“没有。” 军官道:“打扰了,您小心些。” 门关,一行人,来到了下一个小院外,用力砸门:“有人吗?” 没有回答。 “这好像是郑司库的院子。”一名军卒说。 郑怀恩……军官知道郑怀恩叛逃的消息,自然也没什么顾忌,想了想,说: “进去看看。” “是。”一名军卒抽刀,劈开本就不牢靠的院门,一队士兵举着火把,冲进院子。 “没有发现!”军卒道。 小队军官走到屋门前,一推,没推开,才看到门上的铁锁。 他又走到窗边,一手按刀,披着甲胄,趴着往里看,借着星光,隐约可见,房间空荡。 “无人,撤!”军官挥手。 一群人呼啦啦,离开小院。 等人走了,趴在屋脊上的齐平与洪娇娇才探出头来,对视一眼,轻轻吐了口气。 “走了。” “恩。” 不远处,一株大树上,茂密的树冠内,一个模糊的人影静静藏于其中。 黑亮的眸子,安静地,目睹两人跃出院子,消失在黑暗里。 第179章 画中的信息 今夜云絮寡淡,一弯残月,悬在临城上空,星光点点,将这座陆地港口蒙上一层青辉。 当齐平与洪娇娇融入阴影,避开一轮,又一轮的夜巡士兵,终于返回茶馆外时,都松了口气。 “分明这边的夜巡也不比京都内城强太多,怎么感觉这般紧张。”女锦衣吐槽。 齐平无语,心说这能一样吗,咱在京都是官,堂而皇之上街,抓别人,在这里扮演着贼的角色,被人抓,感受当然不同。 推开门,进入小院,就看到院子里灯还亮着。 乌鸦、琵琶与尖刀三人组窜出,看到是他们,松了口气,站定行礼:“大人。” 齐平点头,问道:“情况如何?” 乌鸦道:“命令已经传达下去了。” 齐平满意道:“都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三人称是,却没动,而是目送两位京城钦差迈步,走进了同一间客房,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他们回来后,并未看到上司,还以为去了别处居住,但分明包袱都还在,如今看来,是出去办事了。 样貌平平,眼角有一颗泪痣的琵琶欲言又止,用眼神表达好奇: 这二位,不知是干嘛去了。 乌鸦看了不安分的歌女一眼:“不该问的,不要乱问,回去休息。” 三人各自散去。 …… 属于齐平的客房内,当点燃桌上灯烛,温暖的光晕将房间照亮,两人那紧绷的神经,才终于舒缓下来。 洪娇娇一屁股坐在圆凳上,眉宇间,满是兴奋: “拿出来,给我康康。” 急什么……齐平瞥了她一眼,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青玉法笔,旋即,渡入真元,凌空写了个“封”字。 神符出,术法成。 文字化为光圈,覆盖整个房间,并非封锁进出,而是封禁了“声音”。 如此,两人的交谈不会被人探知。 这是齐平近期发掘神符能力的效果。 做完这件事,他才将捆在腰上的画卷拿出来,在桌上平铺,灯光下,这副市井画卷,细节清晰可辨。 “若是猜的不错,这幅没有题字落款的画,很可能,便是郑怀恩的手笔,呵,我现在愈发笃定前面的推测了。”齐平也很兴奋。 今夜之行,原本并未抱有多大希望,眼前这个,已是意外之喜。 在他想来,郑怀恩若是留了信息,最大的可能,便在这幅画卷中。 洪娇娇几乎要趴在画上了,瞪圆了眼睛,仔细看了好几眼,茫然道: “可是好像没啥特殊的啊,就一普通的画。” 齐平道: “废话,如果你一眼就能看出问题,那郑怀恩大费周章,搞这些有什么意思? 我曾听说,前朝时候,画家不兴落款题字,却会利用各种方法,将名字藏在画内,名为‘穷款’或‘隐款’……这帮文人,最喜欢搞这套弯弯绕。” 洪娇娇头疼:“那咋办。” 她与齐平,都不是文人,对这方面知识匮乏。 齐平笑道:“你我不懂,但有人懂啊。” 说着,他再次取出黄色信纸,提笔,给余庆发微信…… 请求场外援助。 恩,正所谓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李琦个正统文人,加上余庆个“锦衣卫”部门头子,经验丰富,不问白不问。 …… 驿馆。 余庆本已睡下,突然,心口火烫,黑暗中,他蓦然睁开双眼,短暂迷茫后,有些来气: 大半夜,让不让人睡觉了。 可等他点选“接收”,看到信上内容,顿时不困了,披上外套,推门来到隔壁。 “咚咚咚。” 不多时,灯光亮起,李琦穿着睡衣,一脸懵逼地开门:“发生何事。” “齐平来信了,他说,找到了重要线索。”余庆压低声音。 李琦惊了,怀疑自己睡糊涂了,距离上次通信,才过去多久? 两三个时辰? 齐平就有发现了? 匪夷所思……震撼之余,巡抚大人精神一震,将余庆迎进来。 因为分析推理的部分很多,一次发信,写不下,所以,循环发送了数次,才叙事完毕。 李琦全程窥屏,眼眸亮起,抚掌赞叹: “不愧是他,竟只看了一处屋子,便分析出这许多……本官不禁想起当初,在河宴时,齐校尉也是这般。” 余庆面无表情: “我当时也在场……巡抚大人不必感慨了,齐平在询问我们的想法,集思广益。” 李琦被打断,讪讪一笑,低头思忖起来,片刻后,眼神认真道: “我说,你写。” …… 客房内,齐平等了一会,收到了回信。 余庆:“关于你们的行动,巡抚大人已知晓,并大加称赞……此处省略……至于你发来的问题,我与李巡抚大概有几个思路……字多,写不下,下一封见。” 妈蛋,为啥感觉黑哥也皮了起来……希望是错觉……齐平无语,写下两个大字: “催更!” 余庆:“首先,倘若是隐藏了内容,李巡抚的意思是,先看画上的文字,比如题写的诗文,有可能利用类似藏字的手法,这也是文人的常用伎俩。” 齐平:“没字!啥也没有。” 余庆:“还有一种可能,是用极小的文字,将信息藏在了画卷中浓墨重彩处,比如画中树木,远山之峰峦、石壁、残碑……等等,须仔细观摩。 甚至,更换观察角度,对了,还有画的背面,也要看。” 客房内。 齐平看过信件,与女锦衣对视一眼,同时弯腰,两颗脑袋登时撞在一起。 “哎呦”……无辜地抱头,异口同声:“我先看。” 沉默,齐平无奈道:“你看上面,我看侧面和背面。” “好。” 两人达成协议,当即将画卷提起,瞪大眼睛观察,却徒劳无功。 齐平:“也没有!” 余庆:“看样子,信息并非藏在表面,也许,用了一些别的方法,比如说,用特殊颜料描绘的画卷,遇热,或遇水,才会显出隐藏的文字来,或者照着阳光看,观察是否存在夹层。” 专业! 齐平眼睛一亮,觉得这个方法靠谱。 可是大晚上没有太阳,两人只好用油灯代替,反正原理一样。 仔细观察了一遍,齐平摇头:“没有夹层,起码看不出。” 洪娇娇一手高举,将画竖着,一手持灯,郁闷道: “温度似乎也无用,灯火都这般近了,也没显出密文来。” 二人对视,似乎,只剩下用水泡一个法子了。 齐平有点犹豫,这不是彩印的画卷,是水墨工笔,可不禁泡,想了想,他咬牙道: “你去打一盆水来。” 洪娇娇咬着嘴唇:“要不先试试别的法子。” 齐平看她:“你有?” “……没有。”女锦衣默默出门打水去了。 等人走了,齐平将画铺在桌上,飞快又取出一张白纸。 心念一动,唤出神符笔,迅速对这幅画完成了一次像素级临摹。 速度极快。 当洪娇娇端着水盆回来时,齐平已经将临摹好的画卷收起,两人满怀希望地,将这幅画浸泡在了水盆里。 然后瞪大眼睛,等待奇迹的发生。 片刻后。 一封信飘落。 余庆:“结果如何?” 齐平沉默地,看着洪娇娇将湿乎乎的一团纸捞出来,提笔,有些纠结地回信: “重大线索没了……” 余庆:“……” …… 安静的房间内。 一对男女坐在圆桌的两侧,沉默地盯着桌上,湿哒哒的画卷,一言不发。 齐平按了下眉心,呈现思考状态。 洪娇娇沮丧极了,整个人没了方才的激动和神采,垂头丧气道: “难道是我们猜错了?这根本不是郑怀恩留下的线索,或者,根本就不存在那样一份线索?” 斗志昂扬的女锦衣被冷酷的现实击垮了。 她脸庞灰暗,心情坠落谷底,那是种高度期待后,极度的失望,甚至开始怀疑,之前的所有推测,是否都是错的。 没有得到回应,她抬起头,有些迷茫地看向对面的同僚,却见齐平仍旧在盯着泡水后的画卷出神。 “你在想什么?”洪娇娇问。 齐平沉吟道: “我刚才想到了一个可能,也许,郑怀恩留下的线索,并不是文字,而是这幅画本身,比如说……他想表达的是,画中描绘的这个地点?” 洪娇娇瞪大眼睛,看看他,又看看湿乎乎的画,猫儿一下炸毛,弹跳起来,捧起油灯,开始努力烘烤,哭丧着脸,瞪他: “你怎么不早说?!” …… …… 京都。 夏日阳光酷热,整个京城近期气温飙升,内城街道上,行走的小娘子衣裳都单薄了许多。 镇抚司,后衙,池水潋滟,湖中些许荷花恹恹。 穿黑红锦袍的杜元春坐在春风亭内,翻看着下属送来的折子。 眉头紧蹙。 “啪。”将手中奏折丢下,他有些烦躁地看向,标枪一般,站在身前的李桐,李千户。 “宛州、青州、越州……各地江湖势力突然都不安生,山匪劫掠频发,原因仍旧没有查出来吗?” 李桐摇头:“没。” 杜元春有些恼怒,罕见地有些生气: “这都查不出,每年花那么多钱,养着九州密谍,都是做什么用的?朝廷要你们究竟有什么用?你说说!说啊!” 李桐道:“这得问皇帝。” “……”杜元春给他噎的没脾气,叹了口气,靠在椅子上,揉着眉心,恨铁不成钢道: “你真是……唉。让你们查些东西,甚至都不如一个校尉!” 李千户知道老大说的“校尉”是齐平,想了想,点头: “确实。” “……”杜元春不想说话了,心累。 心中,突然怀念起师弟来,恩,这个时候,想必已经到了西北临城了吧,也不知道,案情进展如何,是否顺利。 如果齐平在京里就好了,也许能为自己分忧……杜元春不禁感慨。 这时候,突然,一名吏员小跑过来,手捧着一封信函: “禀!雍州发来密信!” 雍州?杜元春睁开双眼,抬头,心中咯噔一下,心说不会雍州江湖,也出乱子了吧。 “拿来。”镇抚使沉声道。 吏员双手捧着信函,快步呈送上来。 杜元春接过,除去火漆,取出密信,看到开头,微微一怔,与想象中不同,这封信,竟是余庆发来的。 是巡抚队伍的事?可如何,会是从雍州发出? 他凝神细看,却见信中,一个名字跃入眼帘: “齐平……” 第180章 风靡京都的报纸 信的确是从雍州发来的,准确来说,是在两州交界处。 商队遇袭后,巡抚队伍善后,余庆通过驿站,传回京都的情报。 所写的,除了见闻,便是齐平从那个山匪头目口中获知的信息。 “各州府山匪横行,是有神秘江湖势力在背后搞鬼……扶持传授一个匪徒头目,某种激发气血的秘术……从而劫掠敛财…… 此秘术,与不老林的秘法有些许相似,却又并不相同……” 捏着信函,杜元春有些惊讶。 方才,他还在头疼此事,不想,齐平西北路上,竟也能查到线索,倒真是比养在江湖的密谍还强…… 可惜,如此人才,衙门里只有一个。 除此之外,都是如李桐这般让自己无话可说的选手。 “不老林……果然还是他们。”杜元春将信纸攥成一团,脸色难看。 从打皇陵案后,他遵循皇命,愈发加强对这江湖势力的探查,如今对方这般反应,倒更像是一种“报复”。 不……只是报复吗?还是真的需要钱财?杜元春陷入沉思。 院子里安静下来,李桐标枪一般,杵了好一阵,见老大不说话,蹙眉道: “那我走?” 杜元春方回神,烦躁道:“去吧。” 李桐扭头走了。 杜元春叹气,对于这个“惜字如金”、“性情耿直”的部下,也没办法,这时候,才注意到,已经到了正午。 起身,朝衙门里饭堂走,准备用餐。 司首有专门的小灶,但偶尔,也会与民同乐。 走到饭堂,他突然发现,一大群锦衣围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什么,很兴奋的样子。 杜元春好奇,迈步走近,清咳一声:“何事聚集?” 众锦衣扭头,大惊,忙整齐拱手:“卑职见过司首!” 杜元春点头,旋即,注意到了,人群中心,似乎是桌上的一张刻印着密集文字的,告示般大的白纸: “这是何物。” 一名百户献宝般呈上: “大人,此物名为‘报纸’,乃是今早,城中六角书屋分铺新出的货品。 最新的红楼,便是刊印在这报纸之上,还有许多新鲜趣闻,价格低廉,只要几文。 据说,此物乃是齐校尉的手笔,我等正在聊这个。” 报纸? 杜元春一怔,接过打量,入眼处,是极醒目的《京都晨报》四字,底下,乃是对此物的简介,以及每周固定售卖时间。 头版,是一篇开刊词,洋洋洒洒,竟是篇锦绣文章,落款果真为齐平。 右侧……是朝廷张贴的布告内容,汇总刊印,名曰“时政要闻”。 左侧,竟是城中近来热议的一桩风月趣谈,线索梳理,写的清楚明白,便是所谓的“京都新闻”了。 翻开,副页,则是一个个专栏,内容各异,有实用的家庭小妙招,科举备考新书推荐,诗文刊载,文人评论……等等。 第三版,则是最新一章的红楼,占了两三千字。 “此物……”杜元春愣住,觉得,好生新鲜。 …… 书院。 艳阳高照,青坪上,书院学子们专心上课。 雀斑女孩一副乖巧的的姿态,坐在蒲团上,混在同窗中间,耳畔是教习先生的声音,心思,却不在课上。 只是悄悄,望着不远处,小山坡上,躺倒,四仰八叉正在晒太阳的橘猫。 猫镇守白色的肚皮敞开,整个猫当真如人一般,舒展着,时不时,还会翻个面…… 好萌好可爱……雀斑女孩一颗心都快融化了。 “啪!”竹子教鞭,抽打空气的声音,教习先生瞥了她一眼: “进学唯专,须定心凝神,方有收获。” 女孩缩了下脖子,垂头挨训。 忽然,王教习领着一群被拉去帮忙的学子,从山下走来,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一捆开张颇大的“书籍”。 吸引了众人目光。 “咦,故纸楼又买书了么?今天并非每月采购的日子吧。”元周道。 “不像,哪里有这般模样的‘书籍’?倒像是卷子……不好,莫非是要考试,这般多的试卷……”一名学子脸色发白。 “胡说,上头写满了字的,怎会是考试答卷?” 议论声中,上课的教习先生手持戒尺,好奇道:“这是何物。” 王教习驻足,解释说: “是六先生从六角书屋订阅的‘报纸’,唔,不算书籍,但又有刊载之效,倒也说不清是个什么,反正是那齐平鼓捣出来的。” 齐平搞的? 学子们惊讶,前不久,故纸楼中,三先生大改布局,引入了一系列的新鲜手法。 什么标签分类、书单推荐、借阅排行之类,便曾引起过学子热议,得知,是齐平的建议。 反正都是些有趣是事物,当即,有胆大的学子,拿来一份,阅读起来,啧啧称奇: “有趣……果真没见过……齐师弟奇思妙想。” “咦,这里,怎的还有六先生的文章?”忽而,一人惊呼。 众学子看去,果然发现,报纸专栏上,有大大的一块,乃是一篇“诗评”。 洋洋洒洒,从各方面解析《竹石居赠吾师席帘》一诗,还格外提及,此诗“典故”… 至于署名,果真便是“席帘”二字。 “先生脸皮真……”一名学子没忍住,小声逼逼。 心想,哪有自我吹捧的道理,还刊载出来,凑不要脸。 忽然,大风起兮,草叶翻飞,学子们惊呼。 只见风中,一袭文人长衫浮现,席帘手持折扇,淡淡道: “闭门读书不可取,书院学子,当知天下事,齐平发明此物,极妙,即日起,每一期报纸,书院学子皆须阅读。” 顿了顿,他瞥了眼方才逼逼的男生:“并上交读后感一篇,不少于千字。” 众学子呆若木鸡,哀鸿遍野。 …… 城南小院。 大树下,鬓角斑白,面容和蔼的太傅坐在藤椅中,身旁,桌上茶香袅袅,不疾不徐,讲解着圣人经典。 前方,大树阴凉下,摆放着两张小桌,并在一起,齐姝与云青儿,各自坐在小马扎上,手捧书卷,在上课。 齐姝听得极为认真,眉尖时而蹙起,举手提问,待得到解答,便又舒展开来,仿佛不愿浪费任何一秒。 至于云青儿,装模作样,将一册儒学经典竖在桌子上,眼睛直勾勾盯着,不断翻动,看的极为入迷。 齐姝做笔记间隙,瞥了眼云青儿书卷内容,赫然是言情话本……恩,她“天才般”地,在言情话本外头,套了个儒学经典的书皮…… 老问题学生了。 前方,太傅很无奈,对于云青儿的小心机,他如何看不出?只是不点破罢了。 倒是齐姝……恩,是个刻苦的好学生。 果然呐,容易得到的往往不会珍惜…… “真是刻苦的好孩子。”太傅感慨。 然而他并不知道的是,齐姝之所以用功,只是想赚回学费…… “今日功课,就到这里吧。”太傅说道,云青儿欢呼一声,去拿糕点过来,自己塞了个,给齐姝嘴巴里塞了个,又冲泡了糖水喝。 “唔。”齐姝瞅着白糖水,有些走神。 大哥已经离开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在边陲吃饭,吃不吃得惯,有没有糖水喝。 “吱呀。” 小院门开,书铺的伙计走进来,笑道: “云先生,新出的红楼给您送来了。” 齐平走前吩咐过,店里上新书,要伙计给老爷子送一套。 “哦?我瞧瞧。”云老精神起来,起身去接,待看到报纸后,愣了下: “此物……” 穿着荷叶罗裙,吃着糕点,眼眸黑白分明的青儿走过来,说: “已经印出来啦,嘛,齐姝说,是她哥走前鼓捣出来的东西,交给铺子里去做的…好像是挺有趣的东西。” 齐姝点了点头,表示的确是大哥的发明。 云老却表情有些异样,将报纸翻看了一遍。 竟没急着阅读连载版红楼,而是思索了下,拉着齐姝,盘问其齐平对报纸此物的想法,以及发展方向来。 身为帝师,云老的眼界非寻常人可比,瞬间便意识到,报纸此物极大的想象力。 如果说,在过去,没有出现报纸,只有很少量的官方“邸报”,是受到诸如印刷技术,识字率,市场等因素的影响。 那么,当新式印刷术出现,大兴科举,京都文气升腾的如今,此物却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产物了。 若是能将其做大,有朝一日,在帝国全境铺开,会当如何? 在教化民众领域……恐有奇效。 其对帝国的用处,远非那白糖可比……想到这,老人有点坐不住了。 有种想要进宫,与皇帝面议的冲动。 …… 皇宫。 安平郡主吃过午饭,便离开王府,惯例去寻长公主。 近一月,她来宫中的次数肉眼见涨。 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学习麻将技术……不同于玩过便算了的鲁班锁,麻将这玩具,一经推出,便风靡后宫。 皇帝也乐得众妃子们有个解闷交往的游戏,打打麻将,总比宫斗,或缠着他榨汁好多了。 紧接着,这项游戏,也迅速扩散到了京都权贵圈子,官场女眷中。 安平原以为,自己占据“先机”,必定可以大杀特杀,却不想,京都藏龙卧虎。 无奈之下,她只好向永宁请教牌技。 幻想着,待学成出宫,惊艳所有人…… 还可以写本自传,就叫《后宫打牌三十年,我举世无敌》…… 然而,当活泼好动,又菜又爱玩的郡主叉着小腰,晃悠进华清宫。 却发现,披着紫衣的长公主正伏案,读着什么,神态专注。 安平郡主眼珠骨碌碌一转。 踮起脚尖,提着裙子,鬼鬼祟祟凑过去,准备吓她一跳。 长公主突然开头看她:“你干嘛?” “妈呀。”安平惊得直拍胸口:“你吓死我了。” “……”永宁公主无语。 安平惊慌稍定,好奇地伸出细嫩的爪子,一把抓起桌上纸张: “这是什么……咦,京都晨报……主编齐平? 他不是保护巡抚,去西北了吗。 唔,又是我没见过的东西,他脑子怎么生的,怎么总能捣鼓出稀奇古怪的玩具来。” 永宁公主笑道:“这可不是什么玩具,是强国重器。” 安平郡主懵逼,一脸:我读书少你别骗我的表情。 永宁公主秋水般的明眸闪烁异彩,嘴角扬起,赞叹道: “此物售价只有区区两文钱,莫说京都,便是在其余州府,县城,都是百姓可以买的起的,真不知是如何这般廉价。 恩,我看这上面,刻印着‘广告招商’一栏,想必,与之有关…… 非但刊载话本小说,还有官府告示,米面粮价,诗词文章……前者可通晓讯息,后者,无异于着书立说…… 这还只是六角书屋民办。 若是朝廷也做出一份报纸,岂非,乡野私塾,也可聆听圣谕?” 安平郡主不明觉厉,但怕给永宁看出露怯丢人,故而,也装模作样,摸索着下巴: “恩,的确很厉害呢,哎哎,你去哪?” 永宁往外走,闻言驻足: “我去寻皇兄……对了,上次你说,京都一些官宦子弟入股六角书屋对吧?” 安平傻乎乎点头:“对啊,怎么了?” 永宁看了愚蠢的侄女一眼,没说话。 心想,今日之后,书屋股份恐怕要被哄抢,恩,自己是否也入一股? …… …… 此刻的齐平,并不知晓,自己离京时,丢给范贰的“商业计划书”会造成这般轰动。 他满脑子想的,只有案子。 经过洪娇娇奋力抢救,翌日上午,这幅形容凄惨的画,终于还是给抢救了回来。 “还好,虽然模糊了些,但还能用。” 临城,某座酒楼中,两人出来觅食的功夫,洪娇娇说道: “你确定这个思路是对的?” 对面,齐平捏着汤勺,喝着一碗边塞特色的羊杂汤。 荡着油花的汤碗上,是苍翠欲滴的,切好的香菜与小葱。 喝一口汤,咬一口薄薄的春饼,满脸的惬意和享受。 “这种事,哪里有人能百分百确定,但既然东西本身没有藏匿,那描绘的景物,自然便是唯一的可能了。” 齐平解释了下,又补了句: “而且,我们还有别的线索吗?” 洪娇娇不说话了。 现在是他俩抵达临城的第二天。 巡抚不知道在哪里寻欢作乐。 密谍们还在搜集情报,没个几天,不可能发回结果。 两人也不能干坐着,既然手里有线索,甭管是不是,先查了再说。 “那我们从哪里下手?就算从建筑风格上,判定画的就是临城,可城市这般大,我们如何找到位置?”洪娇娇问。 齐平慢条斯理起身: “想要从一幅画定位地点,首先要做的,是寻找标志性建筑……恩,我已经有目标了,走。” 第181章 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 有目标了……洪娇娇精神一震,立马恢复满血状态,酒楼里,小二过来结账。 “打听个事。”齐平多塞给伙计一角银子: “临城里的娱乐场所都有哪些?恩,比较有规格那种。” 店小二捏着银子:“娱乐场所?” 齐平递了个眼神:“你懂的。” 店小二恍然大悟,露出男人间的笑容,熟稔地介绍了好几个。 只是有些奇怪,为何身旁带着女眷,还堂而皇之询问,恩,少年风流…… 出了酒楼,全程黑着脸的女锦衣幽幽开口: “所以,你说的目标,就是窑子?” 齐平一脸认真: “你没注意到吗,郑怀恩那幅画里,最明显的建筑,便是一座青楼,恩,虽然没有牌匾,但从二楼卖笑揽客的女子可以推测出。 而一座城市里,青楼的数目总不会太多……只要我们逐一排查,比对,必定会有发现。” 真的? 洪娇娇听得一愣一愣的。 拿出晒干的画,看了眼,好吧,的确如此。 …… 计划很完美,然而实操起来,稍微出了点意外。 并非其他,主要临城的青楼数量,超出预想的……多。 许是来往的商人有钱,也舍得花钱,亦或者是跑商的确辛苦,有需求,总之,临城的青楼数目大大超出预料。 两人折腾了大半天,寻找比对,终于,在日暮时分,寻到了与画卷中吻合的地点。 “应该就是这座了吧。” 街道上,两人并肩,望着前方一座颇为大气的楼阁,规模不小,门口垂挂灯笼,悬七彩丝带,极为亮眼。 不时有人模狗样的男人进入,看起来生意极好。 洪娇娇举着画卷,现实中的建筑与画卷吻合,她卷起画轴,疲惫中,带着兴奋。 “应该没错了,唔,瑶光楼,这个名字,应该是临城内数一数二的高级场所了。” 齐平沉吟道: “这种地方不太好藏东西,但郑怀恩会选择将这里画下来,说明,这个地方,或者说,里面的某些人,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 洪娇娇警惕地看他:“你想说什么?” 齐平吐气道:“无论如何,得进去找找看,尝试打探些消息,也许会有发现。你先回去,我进入暗访一下。” 洪娇娇深吸口气,蓦然想到了在京都时,齐平在金风楼,花魁亲自迎接的一幕,气抖冷,道: “不行!” 齐平皱眉看她:“别闹。” 洪娇娇咬牙道:“那我也去,你等我一会。” 你一个女的凑啥热闹……齐平吐槽,但还是耐心等了阵子,洪娇娇不知跑哪去了。 过了会,一个英气俊俏的小郎君走过来,扬起柳叶眉: “齐兄,如何?” 齐平竖起大拇指:“厉害了。” …… 瑶光楼,规格的确不凡,只是进门,便要五两银子,抢钱一般。 齐平腹诽着,递给守门的小厮十两银,方领着洪娇娇,走入院内。 招待的地方就在一楼,面朝院外的门扇敞开,垂下薄薄的丝绸帘子,这时候,暑气渐消,气温正是怡人的时候。 甫一踏入大厅,充满了异域风情的乐曲声奔涌过来。 二人眼前一亮,只见厅内,已经坐了不少人,竟是个类似戏台的布局,一楼是一张张圆桌,二楼有雅间。 居中的木台上,一名身姿曼妙,只穿着薄纱裙的美艳胡姬正热情舞蹈,五官立体,搭配琵琶管弦,冲击感十足。 天空中,还有人挎着花篮,将猩红的花瓣抛洒下来,配合琉璃灯光,美轮美奂,齐平心中大呼,娜扎,是你吗娜扎…… 洪娇娇看的来气,伸手拉着他,找了一桌空位落座,小厮倒上茶水,端上果盘,这是免费的,算在“门票”里。 齐平落座,听到旁边有人议论: “今晚不知瑶光姑娘是否陪客,这马上入夜,也该讲了吧。” 另外一名书生打扮的青年振奋:“今日我定要拔得头筹。” 大略听了下,得知那台上胡姬,便是名为“瑶光”的头牌,似乎身家不菲的样子。 恩……如果说想找人旁敲侧击,询问郑怀恩的事,找这位应该可以吧……齐平琢磨。 “说来,瑶光姑娘真乃绝色,比之京都桃川花魁,也差的不多。”一名商人感慨。 旁边有人嗤笑:“你看过?” 那商人道: “自然看过,上次去京都,我曾游玩桃川诗会,说起来,当日还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位齐公子,一夜诗百篇,压服整个京都文坛。” “是了,我也听说了,只可惜,无缘目睹那诗才真容。”书生感慨。 旁边,洪娇娇憋笑,轻轻踢了下他,唇语道:“说你呢。” 齐平黑着脸,心说好在这年代没有网络,自己也未出现在桃川诗会上,没几个人见过自己。 否则,也别暗访了。 …… 这时候,歌舞结束,胡姬款款欠身,退场休息,一名令官上台,笑着主持行酒令。 这倒是典型的凉国青楼游戏了,低端些的,划拳行令,对对联,高端些的,诗词歌赋…… 不过,临城乃边关,客人多以商人为多,文化水平有限,所以,玩的是对联。 令官点名下,一名学着读书人打扮的,穿长衫的商人起身,朝周围拱了拱手: “献丑了,某先出一联,四面灯,单层纸,辉辉煌煌,照遍东南西北。” 恩,看得出,是有备而来了。 众宾客思忖,齐平旁边,那名信心满满的书生接口道: “我来对,一年学,八吊钱,辛辛苦苦,历尽春夏秋冬!” “好!” “还是书生有才学!” 酒客们叫好,书生得意拱手,抬头,朝站在二楼,凭栏观望的瑶光姑娘露出笑容。 后者回以微笑。 当众调情……齐平鄙夷,但也知道,愈是高档场所,越追求风雅,这书生卖力表现,想来也是为了得美人青睐。 齐平沉思,想着要不要争取下,倒不是别的,主要是打探消息,可他不擅对联。 这就体现出文抄的弊端了,让他自由发挥,或者给定主题还行,但碰到这种原创的,就接不上了。 令官又走了几轮,齐平闷不吭声,思考该如何入手。 忽然,令官收了个尾,笑道: “各位尊客游戏过了,我瑶光楼,也有一联,便是今日之题目,如有对上的,可上二楼,与瑶光姑娘吃酒。” 大厅内,登时骚乱。 众客摩拳擦掌,激动起来:“快出,别磨蹭。” 令官环视众人,笑道:“诸位请看。” 说着,楼上呼啦抖落一张条幅,上书一联:一双玉臂千人枕 众人一怔,继而笑了起来:“好联,好联。” 洪娇娇脸一红,啐道:“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般下流。” 然而,齐平却愣住了,眼神陡然明亮起来,这上联,他上辈子见过。 令官道:“诸位可慢慢思量,有想好的,便写在纸上。” 说话间,有小厮为各桌呈上纸笔,旁边书生皱眉苦思,其余人也都绞尽脑汁,不仅要对上,更要对的好,方能拔得头筹。 齐平眨眼,也提起笔来。 洪娇娇警惕看他:“你要干嘛?” “查案。”齐平理所当然,挥毫落笔:“半点朱唇万客尝。” 洪娇娇大惊,一下紧张起来,要拦他,就在这时候,突然,青楼院外,传来一阵骚乱。 仿佛,有车马停泊。 继而,有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穿过大门,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这意外的一幕,登时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只见,先是一名青袍官员掀开帘子,堆着笑容,侧身将身后之人让出,口中说着: “大人请进,这瑶光姑娘,乃是我临城绝色……” 继而,身穿绯红官袍,头戴乌纱帽,蓄着山羊须,派头十足,面带笑容的巡抚李琦乐呵呵走进来,道: “是吗,那本官倒要领教一番,评定下,这边塞胡姬与我京都花魁孰美……” 说话间,李琦目光在大厅中一扫,然后突然,在人群中一眼瞅见了坐在桌旁,正静静看过来的齐平与洪娇娇。 恩,准确来说,他只认出了齐平。 李琦笑容僵住。 齐平:“……” 洪娇娇:“……” 巡抚身后,余庆等锦衣腰配绣冬刀,作为守卫,忠实地跟进来,看到巡抚突然站定不动,纳闷地也朝大厅望去。 然后……余庆脚步一顿,不苟言笑的脸上,笑容也僵硬了下来。 “头儿?怎么不往里走,看啥呢,胡姬那么漂亮吗?” 大嗓门校尉激动地问,往前推搡,唇红齿白的裴少卿也好奇地探出头来。 然后。 裴少卿:……?! 大嗓门校尉:??! 其余锦衣:!!! 一群人瞬间懵了,心说卧槽,那人为何那般像齐平?还有旁边那个,很英气的少年……为啥总觉得和洪娇娇那么像? 他们不是留在京都,执行其他任务吗?为什么出现在临城? 作为底层校尉,他们都还不知道暗访的事。 齐平心态也很崩,握笔的手一下都攥不住了,脑子一片混乱,眼神幽幽: 巡抚大人,你不查案来这干嘛? 李琦眼神同样复杂: 钦差大人,你不查案来这干嘛? 第182章 绑架 尴尬的气氛并未持续很久,准确来说,只是一瞬。 在彼此对视后,齐平立即打了个眼色,于是,聪慧的巡抚大人抚掌赞叹: “这般排场,倒当真热闹。” 目光,转为色批模样,以此掩饰神态异常。 余庆扭头,呵斥众校尉: “看什么看,忘了自己职责所在了?” 能入镇抚司,或许并不多智慧,但起码不蠢,裴少卿等人当即垂首,按住刀柄,目不斜视,做精锐护卫状。 心中疯狂嘀咕:这里头绝对有事。 “哎呀,李大人怎么来了,这位是……”令官惊讶,忙提着裙子赶来。 待听闻,乃是京都巡抚亲临,登时绽放笑容,招呼落座。 其余客人,则失望不已,已然明白,这等高官入场,没自己的事了。 当即,便有不少客人起身离去,齐平见状,拉着洪娇娇,也混在人群中撤离。 巡抚所在,定是焦点,他再留下,容易暴露。 当然,也有一些客人,心有不甘,未曾起身,李琦与民同乐,也未曾包场,笑容满面,在最前头的位子坐了。 “瑶光,快来见过巡抚大人。”老鸨捏着手绢,朝二楼招呼。 很快,一道前凸后翘,披着纱衣,戴着面纱的女子走来,脚腕上,挂着铃铛,头饰点缀珍珠,盈盈拜下。 面纱上方,美眸盈盈。 李巡抚惊讶,攀谈起来,对联比试也没了必要,有丫鬟上前,撤去离开宾客的茶盏。 “咦。”收到其中一桌,丫鬟惊讶,捧起一张写好的纸。 旁边,书生失魂落魄模样,见状,瞥了一眼,意识到,是离开客人所留,本不甚在意,但很快,便是一怔,劈手夺过,拍案叫绝: “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妙啊,此下联当真绝妙!” 再扭头看自己写的,自惭形秽,忙追问丫鬟: “这桌客人去了何处?可知是何人所留?” 丫鬟道:“已然走了,是位小公子手笔。” 书生一脸遗憾。 “发生何事?”李琦正与胡姬谈人生,忽听角落骚乱,问道,随行官员询问,很快,一张只写了下联,尚未署名的白纸呈送上来。 “好联!” 李琦乃是正经读书人,进士出身,鉴赏水平不俗,登时惊讶。 待问清情况,得知乃角落一名年轻公子手笔,心下了然,定是齐平所作。 唔,除了诗才惊人,竟还懂文联……李琦赞叹。 旁边,曲意逢迎的瑶光姑娘也瞥见下联,眸光微异,望着大门方向,却是不知,在想些什么。 …… 太尴尬了! 大街上,齐平混在人流中,快步离开了青楼,走出好远,心中的情绪才得以平复。 洪娇娇倒是很开心的样子……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 齐平叹了口气,说道: “其实这样也好,我方才还想着,我们去查,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若是巡抚去,倒远比你我更合适。” 洪娇娇问道:“为什么?” 齐平认真道:“你想啊,假定郑怀恩的确留下了线索,会留给谁的?” “朝廷!”女锦衣眼睛一亮。 狗子,你还不笨嘛……齐平点头: “没错,郑怀恩在西北军中,孤立无援,能倚靠的,只有朝廷,而什么人,比巡抚更能代表朝廷? 从这个逻辑出发,如果瑶光楼内,有人知道什么,肯定会想办法通知巡抚……恩,我得跟他说下,让老李留心。” 说着,他找了个偏僻的小巷,留下女锦衣望风,自己取出黄纸,书写传信: “头儿,我有要事与你说。” 不多时,收到回信。 余庆:“说。” 齐平:“先问一下,你们去窑子干啥。” 余庆:“……你昨日说,要我们耽于享乐,以此放松西北军的警惕。” 我让你们玩,不是这个意思啊……齐平无力吐槽,想下,自己苦哈哈,绞尽脑汁查案。 你们倒是花天酒地起来了……不过,倒也是机缘巧合。 齐平:“帮我转告巡抚大人,莫要太操劳了。恩,说正事,我发现,郑怀恩留下的画里,所描绘的地方,就是这里……” 接着,他将自己的分析,猜测发送过去。 蹲在茅厕,cos盥洗室之主的余庆高度重视。 收起信纸,起身推门,回到大厅里,就看到一群锦衣望来,眼眸中,充斥着对知识的渴望。 “回去再说。”余庆递了个眼神过去,找机会,将这番话语转告了李琦。 巡抚大人顿时精神了,大手一挥:接着奏乐,接着舞。 心中盘算,该如何创造机会,获取情报。 …… 小巷里。 齐平估摸着,一时半会不会有结果,将黄纸塞入怀中,走到巷子口,说: “回去吧。” “好。” 洪娇娇点头,看着同僚心事重重的样子,安慰道: “其实,你没必要这般急的,这等案件,查个十天半个月没结果,都很正常。” 她不想齐平压力太大:“要不闲逛下,放松心情。” 齐平有点心动,但还是忍住了,说: “这两天忙着查案,吐纳修行都耽搁了,还是回去吧。” 洪娇娇道:“晋级洗髓是个水到渠成的事,太急未必是好事。” 赶路的这一个来月,齐平大部分时间都在修行,她有时候,都不明白,齐平急个啥。 只有齐平知道,他心中始终有些隐忧。 恩,大概是离开京城时,大先生与鲁长老先后赠予的保命手段,导致他始终有种危机感,而非安全感。 急迫地,想要跨入洗髓。 这时候,忽然,前方街道上,驶来一串马车,似乎是从城门方向赶来。 板车上,堆满了草原来的毛皮特产,随行的,也是腰配弯刀的蛮人。 类似的场景,临城人屡见不鲜,知道,大概是天黑前,最后一批进城的草原商队。 引起齐平注意的是,商队车上,盘膝坐着一个人影,披着斗篷。 膝盖上,横着一根木杖。 斗篷中露出的手骨节粗大,皮肤发红,粗糙皲裂,似乎是名中年人。 “你看什么呢?”等车队走了,洪娇娇用手肘捅他。 齐平摇头,略显困惑地说: “没什么,就是觉得,打扮有点怪。” …… 两人回到茶楼后,没再出去,双双进入打坐修行模式,接近凌晨时分,齐平收到了余庆的回信。 信中,说他们并未发觉异常。 无人找上巡抚,旁敲侧击过,得知,郑怀恩的确来过这边,但也只是吃酒,未曾睡过姑娘。 没有线索? 齐平一怔,盘膝坐在火抗上,眉头紧蹙,郑怀恩的画里,只有瑶光楼最为明确,难道不是那里,是周围街道? 好不容易寻到的线索,却屡次受挫,让他不禁生出动摇,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想多了。 “我知道了,有消息再联络。”齐平提笔回信,陷入惘然。 …… 接下来的几天,齐平又耗费了不少心思,在瑶光楼周边打探,始终一无所获。 那幅画,反复看了许多遍,也再没有找到任何新的思路。 巡抚队伍,则按照齐平的指示,整日吃喝玩乐,时而督促西北军,持续追捕郑怀恩。 但一天天过去,始终未有进展。 这让双方,都不由焦躁起来。 终于,在数日后的一个傍晚,乌鸦激动地返回,带来了密谍们这段时间搜集来的情报。 暗室内。 桌上,灯烛晕染出的光辉,照亮了五人的面庞,齐平照例居于主位,洪娇娇坐在右手边。 乌鸦、琵琶与尖刀三名密谍正襟危坐。 “按照您的吩咐,潜藏在军中的密谍们搜集了相关情报,都在这里。”乌鸦将一叠纸张送上,认真道。 “很好。”齐平心情也很激动,期待不已。 当即展开,飞速浏览起来。 旁边,三名密谍不时提醒,补充。 情报大体围绕在仓库与西北走廊两个方向,有些重合,可以理解,毕竟诸多密谍,彼此并不知晓其余人的存在。 寻找不同的信息源,相互对比,也是基操。 “仓库方面,主要的情报,围绕着司库官员郑怀恩,我们尝试核查他的失踪,但得到的信息有限。”乌鸦惭愧地说。 齐平毫不意外,西北军高层敢于推出这人,肯定做了准备,查不到更多,正常。 “不过在把守关口的军卒这里,我们得到了重要情报。”乌鸦说。 齐平这时候,也翻开了整理好的卷宗,扬眉,道: “李朗?回乡省亲?” 情报上显示,就在郑怀恩失踪前,把守通往草原的西北走廊的军官之一,有个唤作李朗的,突然向军中告假,欲要回乡省亲。 驻守边塞的军官,每年都有\b回乡假期额度。 这看起来,是一份很正常的申请,但出在这个时候,便敏感了起来。 乌鸦道: “是的,西北走廊很大,分为十几个关口,不少军官轮换驻守,此人,只是其一。 军中密谍得知此事后,更进一步,搜集了与之有关的情报,得知,其离开前,与一名为‘冯五’的商队首领多次见面。” 见齐平疑惑。 琵琶上赶着解释说: “冯五是专门跑草原,替中原商人收皮子的一个地头蛇。 生意做的不小,混得很开,很多从外地来的商客,没有草原上的路子,便会从他手里收皮货。 故而,此人的商队,经常往返关内外,与守关的军卒,也较为熟络。” 齐平眸光凌厉: “这个冯五还在临城吗?还是也消失了?” 尖刀说道: “还在,但一月前,便宣称受了伤,在家休养,将商队交给手下人做,我调查过,这两日,其一直厮混在城东的一座赌坊中,出手阔绰。” 暗室内,烛光跳跃了下。 洪娇娇与齐平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眸中的兴奋。 苦等了数日,终于得到新的线索……齐平深吸口气,问道: “你们有什么想法?” 乌鸦沉吟了下,谨慎道: “守将李朗是在京中传来消息前离开的,看似一切正常,但,不敢保证,其是否有别的手段,提前听到了风声…… 那地头蛇冯五,受伤的时机,也颇为巧合……我们的想法是,可以尝试打探下。” 齐平思考了几秒,道: “不用那么麻烦,知道他在哪就好办,尖刀,你换套衣服,带我找到他。” 身形微胖,略有些腼腆的尖刀点头: “是。” …… 又一个夜晚到来。 临城,东区,街上还热闹着,未到宵禁的时辰。 一座颇有规模的赌坊内,乌烟瘴气,充斥着汗臭味,赌徒们围绕在赌桌旁,脸庞赤红,大呼小叫地呼喊着。 骰子哗啦啦摇动声里,时而响起大笑,或失望的叹息。 “晦气!” 某张桌旁,一名容貌丑陋的中年人骂道,似乎颇为不爽。 旁边,一名赌徒笑道:“五爷,您今儿的手气,可不比昨日。” 冯五吐了口痰,骂道:“都怪那小娘子,吸干了老子运气。” 另外一名赌徒幽幽道: “要我说啊,这就是报应,人家夫君跟着你跑了一趟商,人就没了,说什么给蛮子杀了,回来把人寡妇占了,这事,嘿。” 冯五瞪他,挥手要打:“你找茬?” 旁边几人拦住,彼此,却都心知肚明,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也知道,这位五爷近来脾气很差,每日饮酒赌博,时常与人爆发冲突。 一番劝解,冯五扭头便走,掀开布帘,才发现,已然入夜。 扯下腰间酒馕,吨吨灌了几口,他摇摇晃晃,迈步朝住处走去。 途经一条巷子时,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下一秒,一道黑影兜头飞来,冯五闷哼一声,被尖刀打晕,捞在手里。 …… “哗。” 当冯五再次醒来,是被酒水泼醒的。 他惊骇发现,自己正处于一间陌生的房屋中,跪在地上,身上被牛皮绳捆绑。 一条穿着夜行衣,遮住头脸的高大汉子,将酒馕丢下,压着嗓子说: “老大,好了。” 冯五茫然抬头,努力睁大眼睛。 就看到,前方一张椅子上,坐着一道人影,戴着斗笠,脸孔掩藏在黑暗中,正以一种怪异、倨傲的姿态端坐。 身后,还杵着另外一名类似打扮的人。 齐平翘着二郎腿,居高临下,俯瞰这个烂人,沙哑着声音,低沉笑道: “醒了?” 第183章 案件告破 “醒了?” 昏暗陌生的房间,充斥恶意的神秘人,当齐平慢条斯理,用沙哑的嗓音,说出这句典型拷问话术。 面容丑陋的商人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面色冷冽: “你们是哪条道上的?知道我是谁吗?” 这熟悉的对白,我简直以为自己在扫黑剧里……齐平腹诽,双手交叠,哂笑一声: “冯五,‘五爷’嘛,知道。” 冯五冷笑:“既然知道,还敢……” “啪!” 旁边,尖刀一巴掌抽过去。 冯五惨叫一声,整个人斜着倒下,牙齿险些被打掉,头撞在桌角,溢出鲜血,发出巨大的声响。 然而,一切声音,都被“封”字符锁在屋内,无法外传。 尖刀眼眸阴沉:“老实点。” 齐平看了他一眼,略觉意外。 谁能想到,有朋茶楼那个做着一手好糕点,性格腼腆的厨子,竟有这般冷酷的一面。 不过,在抓人前,齐平便询问过此人风评。 得知,这冯五,着实是个烂人,坏事没少做,其手底下,枉死不少人命,且多推给蛮子,横行霸道,死有余辜的角色。 故而,齐平对尖刀的表现很满意。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 冯五被打懵了,挣扎了下,才爬起来,终于不敢放狠话,神情忌惮。 齐平靠在椅中,语气平淡:“你可认识李朗?” 冯五怔了下,眼神微动: “西北军守关的李爷?自是认识的,跑商的,哪个不识得?” 齐平道:“前段时间,李朗离开了临城,走之前,与你见过面,你们聊了些什么?” 冯五道:“李爷回家省亲,给我说下,我请了他一顿酒,求他手底下兄弟帮忙照顾点。” 齐平坐姿不变,继续问道:“他走之后,你告病在家,不再跑商,为何?” 冯五答道:“上次去草原,与人火并,受了些伤,旧疾复发,便歇一段时日。” 对答如流……一切听起来,都符合常理……齐平点了点头,托腮,似乎在思考什么。 片刻后,那斗笠下,传出一声轻笑,然后是轻轻的叹息: “你说谎!” 冯五脸色微变。 “让他清醒一点。”齐平语气幽幽道。 旁边,穿着夜行衣的尖刀咧嘴一笑,眼眸森寒,从后腰拔出一把锋利雪亮的匕首,一脚踢在冯五肋下。 后者眼前一黑,剧痛之下,身体侧躺。 与此同时,尖刀跨步上前,拽住他一只手掌,匕首“噗”的一声,将冯五左手掌刺穿,钉在了木地板上。 鲜血喷洒。 “啊!!” 冯五凄厉尖叫,瞪圆了眼睛,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我没说……” 尖刀拔出第二把匕首,噗的一声,将其右手钉在地上,按着刀柄,作势切下: “五爷,想好了再说话,我这一切,你这五根指头,可就没了。” 冯五心胆俱裂,这一刻,他清楚察觉到,这胖子眼神中的杀气,忙大声哀嚎: “我说!我全说!” 冯五血泪俱下,忍着剧痛,飞快说道: “小人对两边商路熟悉,所以,经常帮一些人往外送东西。” “送东西,是走私吧。”齐平叹息。 “是。”冯五恐惧道: “若是正常送货,要上缴不菲的关税,但走通守将的关系,可以免去这块的税,李爷便时常关照我们,只要给他孝敬,便容我们走私一些货物……” 顿了顿,他继续道: “大概三个月前,李爷意外找到我,说有人要往草原里送一批货,想请我们帮着运送,出的价还挺高,我便接了,当时也寻思着,李爷亲自牵线搭桥的活,也不敢不接……” 齐平眸光凌厉:“什么货?” 冯五目光躲闪。 尖刀手一歪,一根指头切下,冯五惨叫一声,再不敢隐瞒,哭道: “军械!是一车车的火器和铠甲,用箱子密封着,好些辆大车,还有个遮住脸的人跟车。 我起初不知道,只觉得不对劲,是运去草原路上,手底下的人偷摸看了眼,跟我说的,小人这才知道,可能是西北军里往外卖东西。 我怕被灭口,便装着不知,把跟我汇报的人宰了。 货物送给接头的人后,便回了临城,结果倒也平安无事,直到大半个月前……” 咽了口吐沫,冯五仿佛回忆起了很令他紧张的一幕: “那天,李爷找到我,说他要回家一趟。 跟我说,最近城里要查走私,警告我收敛些,安静等他回来,风头过去再说…… 我便想起了那件事,心下害怕,正好那天,上次跟车押送军械的那个神秘人,也找过来,我便大着胆子,偷听了他们谈话。” 齐平眼眸一眯,靠在椅子上的身躯微微坐直: “你听到了什么?” 冯五咽了口吐沫,瞪着眼睛,说: “我没听清,他们在屋子里,我也不敢靠太近,只听到什么银子,侍郎,对了,还有一个人的名字。” “谁?” “崔休光!”冯五道。 齐平斗笠下,脸色大变。 他身后,一直杵着当背景墙的洪娇娇也是愣在当场。 崔休光……这个名字,在场三人都知道。 那正是,西北军都指挥使司,两位“都指挥同知”之一,从二品的官员。 是他?! 西北军中的大老虎,与钱侍郎行贿,勾结蛮子的幕后黑手,是这位他们从未注意过的官员? 这一刻,齐平有种爆粗口的冲动。 他并不觉得冯五说谎。 其一,此人的确只是个商人,而且品行低劣,并非受过训练,意志坚定的战士,眼神中的恐惧做不得假。 其二,他口中的“银子”、“侍郎”,准确命中京都工部侍郎贪腐案,而要知道,在表面上,钱侍郎的贪腐,与西北并无关系。 钱侍郎与走私案的关联,只有极少数人,比如皇帝,杜元春等人掌握。 这个冯五,绝无可能杜撰出来。 齐平陷入沉思: “崔休光……崔休光……让我想想,所以,这位都指挥同知先勾结了蛮子,贿赂钱侍郎,获得一批武器。 通过某种方法,经过司库郑怀恩,或者未经过他,将其盗取出来…… 为了掩饰行踪,故而委派守关军官李朗,寻到了地头蛇冯五,让他的商队,将军械运送进草原……” “然后,京中得到消息,西北发生走私案,皇帝准备彻查,崔休光从某些渠道,提早得到了消息,所以,开始进行布置。 先让李朗通过告假,离开了西北军,避开这一轮清查。 又让郑怀恩消失,让他出来顶包,西北军高层出于自身利益,默许了这个结果……” 事件清晰,链条明确。 “等等,冯五为什么没有被清除掉?这岂不是留了个漏洞? 不……没必要清除,因为冯五理论上,并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他虽然参与了走私,但唯一知道的,只有个‘李爷’。 就算冯五被抓,也最多供出一个李朗,而李朗已经离开了…… 同时,作为地头蛇,杀掉他,很可能引来额外的麻烦,比如巡抚的注意。” “可惜,没人知道,这个冯五心够狠,胆子够大,竟然偷听到了密谈…… 当然,如果只是如此,也没什么,冯五不可能乱说,这是杀头的罪名,但偏偏撞上了我……” 齐平心情极度复杂。 有惊喜,有感慨,有愤怒。 更有一些难以置信……谁能想到,困扰了他数日的难题,束手无策的案子,竟然这般,便解开了。 …… ……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齐平收回思绪,身体前倾,死死盯着冯五: “崔大人的名字,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冯五满头大汗,战战兢兢:“大人,您是朝廷的人吧。” 齐平扬眉:“怎么说?” 冯五剧痛之下,露出了社会底层混江龙应有的智慧: “巡抚驾临,在查走私的案子,这个小人也知道,小人在临城,还算有些名气。 一般江湖人,不敢如此。 您各位身上有官气,又抓小人问这些,大概只能是朝廷的大人了。 不敢欺瞒,小人这些日子战战兢兢,醉酒赌博度日,也不敢逃,生怕一旦跑了,就给人灭口。 如今落在各位大人手里,只求活命,小人愿作证,与那李朗对质,只求留小人一命!” 说着,他趴在地上叩头。 齐平讶异,心下感慨。 暗道,不愧是能在这陆地港口混出来的地头蛇。 品性低劣是一码事,但这份眼力和决断,也非寻常人能有。 “好,只要你乖乖配合,会从轻发落。”齐平道。 心中嘀咕,反正最后发落你的不是我…… “给他止血,带下去关起来。”齐平对尖刀说。 后者应声,拿出药粉,涂在伤口上,继而提着冯五,出了门。 等人走了,洪娇娇摘下斗笠,激动道:“接下来把人送过去吗?” 她脸庞潮红,满是破案后的喜悦。 齐平想了想,摇头: “不行,风险太大,另外,只有个冯五,力度不够,还是要想办法,抓住李朗…… 此人既然提前离开,想来还活着,毕竟已经有了郑怀恩这个替罪羊……我先告知巡抚,这件事涉及的层次太大了,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他没忘记,自己只是查案钦差,并无决断之权,更无能力处置。 真正能做主,背锅的,只有手持“二品文印”,代天子巡查九州的李琦。 想到这,齐平取出黄纸与青玉法笔,提笔传信。 齐平:“头儿,案子破了!” 第184章 画卷秘密的真正解法 驿馆。 当夜幕降临,一群锦衣聚在房间中,桌上是丰盛的晚餐,众人却并无胃口。 “又是烤全羊,能不能给厨子说下,弄份白粥?”一名校尉叹了口气。 裴少卿看他:“你不是说,喜欢吃这个?” “那也架不住顿顿吃啊,我有点怀念衙门里的小米粥了。” “矫情。” “嘿嘿。” “说起来,今晚巡抚大人不出去找乐子,还有点不适应。”又一人说。 大嗓门校尉靠在椅子里,喝着蜂蜜水: “年纪大了,腰子也不是那么用的,可以理解。” 嘿嘿嘿……众人笑。 “聊什么呢,这般热闹。”余庆推门走入。 众锦衣挺直腰背,恢复精锐派头: “头儿,我等在讨论案子,那郑怀恩,怕是捉不回了,难道,我等就这般等下去?” 你那是说案子吗……都不忍心戳穿你……裴少卿腹诽,乖巧地坐在桌旁,脸上露出愁容: “案件的确棘手,齐平那边,不知如何了。” 经过上次事件,众人已知晓齐平的存在,相比于整日吃喝嫖嫖的巡抚,显然,还是藏在暗中的齐平更值得信赖。 闻言,其余校尉,纷纷看来。 余庆正要说话,突然,心口一烫。 他将右手按在胸口,渡入真元,选择“接收”,空气扭曲,一封信缓缓飘落。 他只扫了一眼,便是神情大变,猛地转身,朝门外走去,留下一群校尉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 …… “什么?案子破了?!” 驿馆,属于巡抚的房间内,正揉着老腰的李琦推开门,迎余庆进来,待看过信件,又惊又喜。 案件迟迟不动,他也发愁。 “笔来!”这次,他甚至都懒得余庆代笔,自己书写起来,询问缘由,旋即,余庆激活法器传输。 双方通信几轮,终于将情报说明完毕。 “竟是他!竟然是他!”李琦又惊又怒,拍案痛骂: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崔休光竟胆敢勾结蛮子,罪该万死!” 余庆拾起最新一封,冷静道: “齐平说,证人冯五目前关押在他处,但只凭一市井商人之言,尚且不足以为信,要我等想法子,抓捕返乡的守关将领李朗,此人才是关键。” 李琦冷静下来,赞同道: “有理,我这便手书密令,请其他地方配合抓捕。” 说完,皱眉略一寻思,又道: “不妥,崔休光乃都指挥同知,手握大权,迟则生变,还是先将其缉拿,更稳妥些。” 此地临近边关,西北军眼线遍布。 李琦担心,此事泄露。 旁的不说,单是那冯五……待失踪的消息传来,保不齐,会引得崔休光警惕,介时,若是也学“郑怀恩”逃了,就麻烦了。 相比下,先把人抓了,再审,更稳妥。 余庆在这件事上并无异议,赞同道: “卑职这便去点人,崔休光应该还在衙门,他跑不掉。” …… 城北,都指挥使司,某座独立的院落内。 穿着武将袍服,正在官署内处理事务的崔休光抬起头,看了眼角落里的水漏,起身,准备“下班”。 相比于光芒万丈的都指挥使,这位从二品的“同知”并不太起眼,属于很容易被人忽略的类型,身上也缺乏一些军中应有的凌厉。 “来人啊,备车。”崔休光吩咐。 门口的侍卫应声离开,留他换下了官袍,穿上平常的衣服,只带上了,与文官的印玺同样作用的“虎符”。 敢走进院子,突然,听到外头传来喧哗声,不禁皱眉: “何事喧闹?” “彭!” 下一秒,一名军卒闷哼着,倒飞进来。 门扇大开,余庆一马当先,身后锦衣,以及随行禁军杀气腾腾,鱼贯而入。 衙门里的军卒试图抵挡,却又畏惧巡抚身份,节节败退。 “李大人!这是何意?!” 崔休光心生不安,攥住腰间虎符。 李琦跨步进入,皮笑肉不笑: “崔休光,有人检举你涉及走私案,本官以巡抚身份,命你即刻接受审查!” 崔休光目眦欲裂:“李琦!你敢……” 李琦手捧文印,掌心印玺,缭绕元气光辉,明亮如灯: “崔大人,莫要自误!” 崔休光宛若被一盆冷水泼下,余庆见机,拉起残影,瞬间攻到他面门,将其击退,夺下虎符: “拿下!” …… 茶楼后院。 齐平收起信件,长长吐出一口气,扭头看向女锦衣: “接下来如何做,就不是我们要操心的了。” 他只管查案,别的,丢给老李去头疼吧,玩乐那么多天,也该让那帮人忙碌起来了。 至于齐平,他剩下的任务,只有看好冯五,然后等待巡抚命令,将证人送过去。 一身轻松。 “崔休光会不会反抗?咱们去帮忙吧。”洪娇娇跃跃欲试模样。 齐平笑道: “想什么呢,一个同知,虽然位高权重,但能调多少兵? 又有多少人敢对巡抚动手? 想造反不成? 更不要说,还有超凡力量克制,巡抚只要不给人暗算了,官印在手,还是很牛的。” 他想起了当初河宴的那一战。 李琦一击便打退了藏在暗中的神通,开挂般的存在。 洪娇娇吐气,也很开心,只觉得压在身上的担子一下消失了。 如今,案件基本破了大半,只剩下抓人,补足证据链。 恩,或者也没那般麻烦,崔休光若是招了,甚至可以当场结案。 “案子可算结束了,我这几天惦记着这事,心一直绷着,都没有好好玩一玩,这下,可以舒服几天了。”洪娇娇笑盈盈地说: “哎,我问了好几个景点,咱们去逛一逛好不。” “再说。”齐平情绪不高的样子。 洪娇娇疑惑道:“你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 齐平摇头,说道:“案子结束,我当然高兴,只是,还有些疑点没弄明白。” “你是说郑怀恩的画?”洪娇娇问。 “恩。” 齐平点头,那幅画,始终是横亘在心头的一根刺。 他这几日,反复思考了很多次,一会怀疑,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疑神疑鬼,根本不存在什么暗示。 一会,又总觉得,郑怀恩身上,笼罩着一层迷雾。 这就像是,做一套卷子,跳过了一个步骤,半蒙半猜,的确写出了正确答案。 解题了,又没完全解开。 很难受。 而且,说起来,破案的过程也挺没劲的,流程可简化为: 让密谍查线索→等几天→拿到线索,锁定关键人物→审问得答案 就缺乏那种,勘破层层迷雾,最终寻到真相的快感……所以,度过最开始的惊喜后,余下的,只有空虚。 “\b也许的确是你想多了,郑怀恩的话……恩,只要等拿下崔休光,审问一番,一切都会知晓。”洪娇娇安慰道。 齐平点头,也只有这样了,只是……心中莫名烦躁。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上来。 坐了会,他站起身,吐了口气:“你留在这边,看押证人,我出去透透气。” 洪娇娇看了他一眼:“好。” …… 离开小院,齐平走入街道。 这时候,还热闹着,街道两侧,挂着大大的红灯笼,沿街店铺,灯火灿烂如昼。 不少帝国人,草原人往来穿梭,跑商是件辛苦事,也是件很赚钱的事,所以,一旦进了城,便免不得玩乐放松。 这也是这座“陆地港口”服务业发达的原因。 齐平漫无目的行走,也说不上,要去哪,只是觉得气闷,不知不觉间,他驻足,听到前方女子娇笑。 猛然惊觉,来到了瑶光楼。 此刻,整座楼阁灯火辉煌,人模狗样的富商们排队踏入,二楼打开,有女子凭栏下望,笑靥如花。 “怎么又来这了。”齐平自嘲苦笑。 到底还是因为,这段时日,他往这边跑了太多次,以至于,习惯性,来到了这里。 可是,已经查了那么多天,终究是没有发现的。 齐平摇头,没有去青楼,而是转身往回走。 忽然,看到路旁有一家书画店,店内,正有客人挑选笔墨,与店主交谈,询问作画纸笔。 没什么问题,他早注意到了这家店,并且查过。 郑怀恩大概便是从这里购得的画具。 这条街上,类似的店铺并非一家,本就是繁华热闹的街道。 “……公子要画山水还是人像?这用笔着墨大为不同。”店家卖力推销。 挑选货物的客人笑道:“我欲为瑶光姑娘画一副肖像。” 唔,又是一只舔狗……齐平吐槽。 看到那客人,拿起笔,在画板上试笔,目光,望向瑶光楼。 齐平摇头失笑,正要走,突然间,他脚步顿住了,脑海中,突兀地划过一道灵光。 就仿佛,一柄锋锐的飞刀,撕裂的迷雾。 一个他此前,从未想过的念头,突兀地跳了出来。 “郑怀恩那幅画,无疑是描绘的这边的情景,可是,那般细节详实,与现实高度吻合的画面,是如何记住的?” “恩,只有两个可能,第一,是路边写生,就在这边,对照着街道描绘的…… 第二,他认真观察了此处很久,甚至多次观摩,才能记得那般牢固,正所谓胸有成竹,才能将一幅工笔描绘的如此细致……” “而这两种情况,无论哪一种,都有一个绕不开的点,就是……视角!” 齐平豁然惊醒。 仿佛电光劈入脑海。 “是了,我此前,只以为,线索可能藏在画卷本身,或者画中描绘的情景中,却完全忽略了另外一个可能。 那就是作画之人,所在的位置! 郑怀恩,当时是站在哪里,观察这条街道的?而那个地方,必然是他长久驻留的……” 这是个非常反直觉的思路。 一个人,看到一幅画,会基于惯性,将注意力集中于画本身,而会忽略,画家的位置。 而齐平要找的,恰好就是“画家”。 “我明白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齐平喃喃自语,双眸骤然明亮,他从怀中一摸,将当初,用神符笔临摹下的那幅画纸取出。 抖开。 双手持握,转身,对照这条街道,开始不断更换位置,行走,通过对比画卷的视角,反向定位郑怀恩作画、观察时,所在的地点。 “啊,你干嘛。” “这人有病吧。” 齐平撞开人群,不停地调整位置,目光在画卷与真实间切换,引得周围人指指点点。 恍如,看神经病般。 他却全然不顾。 “不是这里……还要往左……” “也不是这里,视角应该更往前一些……” “不对……” …… 齐平一次次挪动,行走。 渐渐的,他远离了人群,远离了热闹。 当他再一次举起画卷,画中的情景,与现实,终于完美吻合。 “就是这里。” 齐平放下画卷,转身,望向一座小楼。 这里似乎曾经是一家铺子,眼下,却大门紧闭,门窗漆黑,仿佛,已空置许久。 不同于长街深处的热闹与光明,这座小楼处于街尾,大半个建筑,笼罩在黑暗中。 齐平静静站在街上,将手中画卷折起,塞入怀中。 旋即,他观察了下周遭,迈步,走入附近巷子。 很快,绕到小楼后方,纵身一跃,进入小院,然后,出现在一条暴露在外的木制阶梯前。 顺着这条阶梯,可以走上二楼。 没有犹豫,齐平迈步,踩着木楼梯,在“吱呀”、“吱呀”的声音里,一步步,来到了二楼的平台上。 门窗关闭,里面一片漆黑。 然而,身负引气境巅峰的修为,齐平的耳目,远比普通人敏锐太多。 他静默地站在门前,清楚地听到了,房间里,传出轻微的呼吸声。 有人。 齐平深吸口气,双眼微眯,抬起双手,覆盖在双扇木门上,用力一推。 “呼。” 酸涩的吱呀声里,虚掩的房门打开。 夏季,闷热的夜风吹入密闭的房间。 星月光辉下,齐平清楚看到,房间中央,一张圆桌旁,坐着一道人影。 没有危机预感,说明对方要么没有敌意,要么,无法对齐平造成威胁。 “刺啦。” 黑影拿起火石摩擦,黑暗里,迸射开火星,桌上的蜡烛亮起,照亮了对方那张沉静的面容。 齐平一怔,脱口道:“是你!” 第185章 真正的幕后黑手 “是你!” 尘封的小楼上,齐平站在门口,精神高度紧绷,在进门前,他设想过可能遭遇的情况。 比如,是自己猜错了,里面的人与案子无关。 亦或者,是与郑怀恩有关的人。 然而,当蜡烛的光驱散黑暗,看清了桌旁那名青年的模样时,他心中只剩下卧槽。 坚毅的脸庞,微黑的肤色,沉默而机警的人设……这赫然,是他抵达临城时,乘坐的商队里,那个搭车的青年。 当初,因为遭到山匪袭击,齐平注意到了这个行踪古怪的家伙,并加以留心。 只是后来,并未再有意外,抵达临城后,便没再关注过。 然而,沉默的青年却出现在了这里,郑怀恩作画的地方。 而且,看样子……似乎对自己的到来并不意外。 “你果然找到了这里,齐校尉。”沉默青年灼灼地盯着他,开口道。 他认识我……齐平瞳孔一缩。 垂在身侧的右手,袖子里,青玉法笔滑落,用手指扣着,保持随时应对危机的姿态。 “你在等我?”齐平眯着眼,问道。 青年松了口气,仿佛确认了什么般,笑容苦涩: “果然是您,看来我赌对了,放心,这里不是什么陷阱,我对您,也无法造成任何威胁,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郑云。” 我好像被诈了,这货并不完全确定我的身份……齐平心中动念,待听到后半句,愣了下: “你姓郑?你与郑怀恩什么关系?” 郑云道:“他是家父。” ?? 齐平满脑子问号,轻轻吐了口气,平复混乱的思绪: “我需要一个解释。” 郑云指了下另外一张椅子,说:“我也正想给您讲一个故事。” 齐平眼神闪烁,迈步坐在椅中:“洗耳恭听。” 郑云眼瞳中,闪过一丝哀戚,沉声道: “这是我父亲的故事。” …… 郑怀恩,永和元年生员,出生在中州的一个小村,天资聪颖,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文曲星”。 然而,不幸拿到伤仲永模板,一路苦读,几次科考,终究也止步乡试,只混了个生员秀才的功名。 好在,他的运气不错,选官那年,赶上新皇登基,重用科举读书人。 郑怀恩幸运地得了个好差事,兢兢业业,做了几年,竟然也颇有几分能力。 五年前,被皇帝一纸调令,派来临城担任司库官。 虽然远离了家乡,但这何尝不是一种重用。 按照以往前辈的经验,在这边做几年,年纪大些,调回去,很可能留任京都。 因而,郑怀恩满怀期待上任,却不想,抵达后,才意识到,临城水深。 作为司库官,品级虽不高,但位置关键,很快有人打出糖衣炮弹,然而,郑怀恩对此一概不理。 他很清楚,作为外来的官员,他能依靠的,只有皇帝,他之所以能从村童成为官员,皆拜皇恩所赐…… 况且一旦同流合污,被发现,非但前途尽毁,一家老小的性命,也将不保——这种外派的官员,家眷往往会被迁去京都生活,也是惯例了。 如是这般,见郑怀恩“守身如玉”,军中势力放弃腐蚀,改为架空。 名为司库,可他对军中仓库的掌控力,却很低,最早的两年,甚至完全插不进手。 好在,郑怀恩终究还是有才能的,经过了五年的耕耘,逐渐掌握了一部分权力,也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军中有许多见不得光的生意。 为了自保,也为了积累功劳,早日调回京都,他不声不响,开始暗中搜集证据。 可是,随着调查的深入,逐渐揭开的黑暗,令他愈发恐惧起来,以至于,不敢再继续查。 而最让他紧张的,是他感觉,自己被某些人盯上了。 在意识到这点后,郑怀恩陷入了极大的恐惧中,他开始整夜失眠,用读书和作画来平复心绪。 但是,那种危机感,却愈发强烈。 终于,郑怀恩决定不能再坐以待毙,他要立功,检举,将手里的证据呈送给皇帝,从而离开这个地方。 但是,如何将东西送出去,是个大麻烦,他发现,自己传出去的信、托人寄送出的物品,都会受到审查。 更不要说逃走……那只会引来死亡。 同时,他也缺乏信得过的人,去帮忙做这件事。 于是,思前想后,他决定冒险,要家人来取。 作为文人,郑怀恩精通书画,文字游戏,他通过几封看似寻常的家书,隐晦提起,让学武的小儿子来临城。 并约定,在一座他暗中购得的小楼中见面,由小儿子,将证据送回去。 …… …… “等等,”齐平突然打断郑云的叙述,目光灼灼,道: “所以,你在一个月前,收到了郑司库的书信,才乘上车队?这么巧?与我一起?” 对于侦探来说,任何巧合,都值得警惕。 郑云点头,又摇头,说: “我起初,也觉得巧合,包括在路上,我一直在观察你们,还有那山匪袭来时,我当时很怕,是来抓我的……呵,您或许觉得我杞人忧天,但我当时,的确担忧过。” 怪不得……这可以解释,为啥当时这货反应怪异……齐平点头。 郑云道: “另外,我收到信的时候,要更早些,大概一个半月前,不过,我要动身时,京都出现雷光,都城封锁,只好延迟了些日子。” 唔……这就合理了,记得路上,洪娇娇还吐槽过,说车队里探亲的咋这般多,就是因为这件事…… 按照郑云收信的日子,来回路上时间,以及冯五说的,军械走私的日期计算……郑怀恩恰好是在军械走私后,发出的家书…… 是因为察觉了此事么……被崔休光盯上了? 齐平思忖着,问道:“之后呢?” 郑云沉默了下,情绪有些不稳定地说: “发出家书后,我父开始了焦急的等待。 可是,就在这时候,他察觉到,危险愈发临近,背后的人,不知是否察觉了他的动作,准备下手。 父亲很恐惧,担心等不到我到来,更担心,他发出的家书被人截获了……” “为免这一切无人知晓,他想了个办法,故意画了一幅画,将这座小楼的位置,用巧妙的方法,进行暗示。 也就在他做完这一切的时候,他‘失踪了’。” 齐平扬眉:“你的意思是,他被灭口了。” 郑云点头,眼神哀恸: “当我抵达临城,得知我父亲已然被打成了通缉犯,正在全城搜捕时,便已确定,他恐怕……” 齐平沉默了下,说道:“所以,你找到了这里。” 郑云摇头,眼神认真: “那是之后的事,我第一个去的,是司库衙门,确认了消息的真实,父亲的确已经不在衙门了,之后,我去了父亲的住处……” 齐平心中一动,脱口道:“那一晚……” 郑云点头: “是的,您二位潜入我父住处的那晚,我也过去了,只是比您晚一步,而且,不慎被巡逻的军卒发现,堪堪躲过一劫,不过,也恰好看见了你们。” 怪不得! 齐平恍然,无怪乎,那一晚巡逻卫兵提前返回,闯入院中巡查,当时便心中疑惑,但也无暇调查。 竟是因为郑云。 不过说起来……自己和洪娇娇竟然没发现这货……废话,当时那么紧张,心思全在巡逻士兵上了,谁会想着,还有个人。 齐平道:“那你如何知晓我的身份的?莫非在京都见过我?” 郑云道: “猜的。我并未见过您,但的确听过您的大名,路上时,我只以为,您二位是出门历练的修士,未曾多想,只是抵达临城后,突然发现,巡抚队伍也入城了,正是为了查案而来…… 之后,又恰好撞见您调查我父居所……便隐隐猜到了几分。 毕竟,镇抚司锦衣眼线遍布天下,这我是听过的,巡抚身边,也有锦衣护送。 但还不知道是您,直到后来,巡抚来这边,我本想着,找机会,与之接触,但最终还是没敢,却意外得知了一副对联……” “我想着,此等大案,若是镇抚司派人来查,破了林国忠案的齐校尉,很可能会来,恰好又听闻过您的诗才,所以大胆猜测。” ……我就说,名气大,不适合当密谍……齐平吐槽。 脸上一副严肃模样,点头道: “原来如此,这般说来,你抵达临城后,发觉父亲被诬陷,故而来到这处接头地点,拿到了他留下的证据?” 郑云点头: “是。除了证据,还有一封信,关于那幅画的事,便是信中所写。” 齐平并不意外: “你尝试过接触巡抚,为什么放弃了?” 郑云鄙夷道: “我原想着,我父忠君报国,岂能被奸人污蔑,背负骂名,准备将证据呈送巡抚,洗刷冤屈,然,那巡抚背负查案之责,却流连青楼胡姬,耽于美色,此等官员,我岂敢信任于他?” “……”齐平沉默了。 郑云叹道: “况且,即便并非如此,我也不大敢信他,事关我全家性命,岂能儿戏,故而,想着观察些日子,最好,等巡抚离开临城,我再告知他,如此,才最安全。” 恩,这个思路符合你谨慎的人设……齐平点头。 郑云道: “不过,这几日,我在这附近蛰伏,多次看到您来探访,意识到,您可能察觉了我父藏在画中的暗示,我反复犹豫,不知是否要与你相见。 好在,老天爷替我做出了选择。” 齐平吐了口气,认真道: “你的选择是正确的,我就是齐平,此次奉皇命,配合巡抚,前来此处调查走私案。” 顿了下,他说道: “不过,眼下我们已经查到了元凶,倒是你手里的证据,可以帮我们,给那崔休光定罪。” 恩,正愁缺铁证呢,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有了这份证据,才算真正结案。 然而,肤色偏黑,性格机警的郑云却是愣了下,反问: “什么崔休光?” 齐平一怔,突然心跳加速: “你父查到的,西北军中的奸贼,不是都指挥同知崔休光?” 郑云摇头,说道: “我没听过这个名字,我父信中说的,不是他。” “是谁?”齐平眸光陡然锐利。 郑云道:“都指挥使,夏侯元庆!” 齐平呼吸骤停。 第186章 局中局 夏侯元庆! 西北军最高统帅,二品将军,把守帝国西北门户的头号人物……是大老虎? 怎么可能? 齐平第一个念头是荒诞,因为,在他看来,这般重要的职位,实在没必要,做这种事,风险与收益,不成正比。 不过转念一想,从二品的同知,地位也不低多少…… 但,还是不可思议。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齐平声音陡然严厉起来,死死盯着青年,捕捉他表情的细微变化。 郑云认真道: “我知道您未必会相信,事实上,在我拿到父亲书信前,也不敢想,但我父遗言,的确如此。” 说着,他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包裹,在桌上打开。 里面是数本厚厚的账册,应该,便是郑怀恩攒下的证据。 最上面,是一封信,已经打开。 齐平接过,抽出信纸浏览起来……果然,与郑云所言一般无二。 郑怀恩在信中,将自己的心路历程写明,并明确提及了三月前的走私一事,声称,根据他的调查,夏侯元庆有重大嫌疑。 “恩……郑云不会认错父亲的笔迹,加之诸多账目,可以核对,基本可以认定,这的确是郑怀恩所留…… 可是,他一个没啥权力的司库官,如何能能查到夏侯元庆身上?这超出了他的能力。” 齐平本能质疑。 那么,是在说谎? 可完全没必要,郑怀恩想要立功,必须保证证据真实性,不会胡乱污蔑。 那么,便只剩下两种可能。 第一,便是郑怀恩被人蒙骗了,或者,干脆是查错了。 精神紧张下,怀疑错了人,毕竟,无论是崔休光,还是夏侯元庆,都是比他高出太多层次的大人物,判断错误很正常。 第二……就细思极恐了,那便是,真正的老虎有两只,崔休光只是其一,夏侯元庆与他狼狈为奸…… “不会吧,一把手和二把手一起烂了?西北军再腐败,也不至于烂到这个程度吧。”齐平脑子一团乱。 本以为,已经清晰的案子,突然又扑朔迷离起来了。 至于郑云本身的话,他倒并不很怀疑。 主要两人的确从京都同行的,而且,郑云的一切行动,也都符合逻辑。 指认夏侯元庆,他同样要承受极大的风险,一旦查无实证,郑云一家,难逃满门抄斩的罪名。 齐平折起信件,捏了捏眉心,心中,此前生出的空虚感,突然踏实了。 套用名侦探风格的台词,那就是: 事情终于变得有趣起来了…… 方才,自己还嫌弃这案子太简单,破解的太容易,呵呵,扭头就抛来重磅炸弹,老天爸爸你可太爱我了…… 齐平疯狂用吐槽缓解情绪。 片刻后,他看向郑云,说道: “我知道了,这些证据我要拿走,你作为关键证人,之后可能需要你来作证,你可敢?” 郑云惨笑了下:“我若不敢,也便不会在此处等您了。” “好!” 齐平起身,凝视他,道: “既然如此,我便给你个承诺,只要你父所言为真……我会去与巡抚说,替你家洗刷冤屈。” 郑云正色道:“多谢大人!” 齐平摇头,道: “别高兴的太早,如果夏侯元庆真有问题,呵呵,事情就大了,这样,你先留在这里,等我后续消息。” “好。”郑云点头,他也是豁出去了。 这时候,就体现出“名人”的好处了,若是其余校尉,郑云怕是仍不敢信任,但齐平在京都文坛,名气甚大,天然有公信力。 …… …… 告别郑云,齐平将账册带在身上,悄无声息,离开了小楼,却未走远,而是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取出了传讯黄纸。 是的,之所以没有将郑云带走,一方面是不方便,二来,也是避开他,与巡抚传信。 齐平:“头儿,我这边有新情况,你那边如何?” 信纸燃烧,消失在夜色中。 不多时,余庆发来回信: “我等已将崔休光捉拿归案,正在审问,何事?” 卧槽……你们这啥效率,这就把人抓了?老李这么刚?没看出来啊……齐平吐槽。 但也不得不佩服,李巡抚的决断力。 齐平:“我先问下,你们抓捕过程顺利吗,临城其余高层,态度如何?尤其是夏侯元庆,是何反应?” 余庆:“很顺利,崔休光反抗未遂,呵,我们杀去的很突然,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几乎是兵不血刃,至于其余人,都很愤慨、惊愕。 夏侯元庆方才得知此事,也赶来了,很惊讶的样子,督促巡抚定要严惩,莫要放过奸贼。 恩,崔休光嘴巴很硬,我们没证据,也无法动刑……” 齐平:“夏侯元庆与崔休光的关系如何?我指的是平素。” 余庆:“似乎很是不睦。” 不睦……便是关系不好的意思。 齐平一怔,陷入沉思: 崔休光的应对并无意外,突袭之下,又有品阶压制,被抓很正常,狡辩也很合理…… 夏侯元庆督促严惩? “有两种可能,第一,他在演,夏侯元庆与崔休光是一伙的,但表面上划清界限,日常的不和,也是故意伪装的,这在官场上并不罕见…… 前往巡抚处,也是侧面安抚同伙……换位思考,如果我是夏侯元庆,接下来有几种应对。 第一,帮助崔休光洗罪,处理掉一切证人,比如李朗; 第二,找机会,将崔休光灭口,掩饰自己; 第三,逃跑……” “考虑到巡抚并无铁证,夏侯元庆身份地位颇高,还有家眷在京……不会优先选择逃跑,而直接灭口,风险太大。 要灭,也是在押解回京的路上什么的……所以,他暂时是安全的。” “第二,夏侯元庆是清白的,他的反应出于本心,那么一切反应都是合理的。至于郑怀恩的指正,出了某些问题,被误导了……这是最好的选项,希望是这样。” 齐平捏着信纸,轻轻吐了口气。 无论哪种可能,起码短时间内,夏侯元庆这颗炸弹不会爆。 所以,还有时间。 如果利用好崔休光这张牌,也许还能尝试钓鱼……齐平焦躁情绪稍缓,胡思乱想着。 “等等,我忽略了第三种可能,如果说,夏侯元庆可能被诬陷,那么……崔休光呢?” 齐平突然惊醒。 “因为我先认定了崔休光是老虎,所以,思维里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仔细想来,崔休光有问题,唯一的证据,只有冯五的一面之词…… 从可信程度上,其实比不上郑怀恩的信,毕竟,郑怀恩是真的被‘消失’了,死人的遗言,可信度更大。” “那我为什么,没有怀疑冯五的话呢? 是了,因为这条线,是我自己调查出来的,是藏在暗中的。 所以,我心理更倾向相信冯五,就像是,当初西北军宣称,贼人是郑怀恩,我第一反应是质疑一样…… 人往往更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而对他人的话语,抱有怀疑……” “可是,亲眼所见就一定真实吗?冯五亲耳所听,就一定是真相吗?” 齐平站在巷子里。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前,心中的烦躁情绪的根源了。 在审问冯五后,洪娇娇问他为何不高兴,齐平说因为没解开郑怀恩的线索,更因为,案子破的太容易。 凶手得来的太“简单”…… “仔细想想,冯五的话里,其实有个最大的漏洞,就是他偷听到了李朗与神秘人的对话……偷听这件事,应该是真的,但,未免太巧合。 而且,李朗镇守关口,想来实力不凡,那神秘人,替幕后黑手做事,肯定也不简单。 结果……这么容易,就给一个地头蛇偷听了话?未免太粗心大意……” “如果……如果说,这一切是个局呢?对方是故意让冯五听到密谈的呢?有没有这个可能?理论上,当然有!” 齐平愣住,整个人喃喃自语: “是啊,如果,这是个局呢?” 查案须大胆假设。 任何可能,即便再微小,也不该忽略。 “换个思路,假定,冯五听到的话,是个局,是幕后黑手故意导演的,让他误以为,走私军械的是崔休光……可目的呢? 是了,目的是误导查案方向。 那场对话发生时,李朗背后的人,已经得知了,朝廷要来查案,而且,幕后黑手也大概知道了钱侍郎被捕,联想到,行贿的事,也被发现了…… 这个时候,他很焦急,所以故意布了个局,留了冯五这条线索……给朝廷查,这可以解释,为啥这个商人没有被灭口。” “而郑怀恩,可能的确是发现了什么,引起了幕后黑手的警惕,从而将他除掉了。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名‘司库官’突然死亡,太刻意了,所以,幕后之人干脆将锅甩在郑怀恩身上……这样一来,就有了两层马甲。” “不对,说不通!” 齐平摇头,按着眉心,梳理混乱的思绪: “假定上面的推理没错,黑手是夏侯元庆,他推出郑怀恩作为第一层马甲,并且准备了第二层马甲……引导朝廷抓捕崔休光。 恩,这正好符合了他与崔休光不和的立场,想借机铲除后者。” “但……冯五这个人,为何始终没有启用? 是因为,巡抚吃喝嫖嫖,不干正事,所以,夏侯元庆觉得,没必要冒险,引导巡抚查到冯五?” “还是……” “冯五的存在,并不是为巡抚准备的,而是为……我准备的?” 夜风轻柔,吹过小巷,齐平却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这一刻,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窜上后背。 他本来因为思考过度,有些发烫的大脑,一下清晰了起来: “李朗离开,是在一个多月前,那时候,我与巡抚离京不久,说明,幕后之人,在京中有眼线,并且,通过了某种特殊的途径,提早收到了消息…… 恩,超凡世界里,一切皆有可能…… 那么,他是否能探听到,我这个钦差的存在? 有可能,但也未必。 知道暗查这件事的人,鬼知道有多少,起码我、洪娇娇、头儿、师兄、皇帝都知道,即便刨除这些,也可以推测出来。 比如说,巡抚一路行走,身边的护卫有哪些,是清楚的。 而我与洪娇娇,名义上是保护巡抚去西北了,这样,只要核对,发现我不在队伍中,就会怀疑……” “毕竟,我大小也是个名人……” “可这样也没道理,即便得知我暗访,提前布置了一个局,那么,如何确保,我能查到冯五? 如何保证,我不会查到别的方向? 毕竟,就算知道有个密探存在,有啥意义? 临城这么大,人口众多,还能全筛查一遍? 如果我是幕后黑手,肯定不会赌运气,必然要确保,能引导我走上这条路…… 最好,还能时刻得知我的状态,这样,才好针对性布置,而不至于让我瞎瘠薄查……” “那么,我为什么查到了冯五?是因为密谍送来的情报……是了,密谍送来的情报……密谍……” 凉风吹过,齐平如坠冰窟。 …… …… 茶楼入夜后,照常打烊。 抱着琵琶的歌女慢悠悠离开铺子,推开院门,就看到了庭院中,坐在柳树下吭哧吭哧,扒饭的厨子。 眼角有一颗泪痣的琵琶扬眉: “吃吃吃,就知道吃,怎么样啊?跟上司出去的行动,顺利吗?” 尖刀放下碗筷,用手将嘴角的饭粒塞进嘴里,笑了笑: “一切顺利,那冯五不经吓唬,才切了他一根手指头,就全招了,现在人关着呢,案子应该快结束了。” 琵琶眉飞色舞,有点高兴: “那敢情好,我还想着,这案子怕是难查,没想到这般容易就成了,钦差呢? 不行,我得跟他说说,给咱们多说说好话,请功啥的,唉,好像也没怎么出力,钦差会不会觉得咱没用啊。” 尖刀吐槽道: “钦差出门去了,大概跟巡抚汇合吧。说来,你可不就没啥用么,我好歹还跟着去抓了人,你除了接收个情报,啥也没干。” 琵琶一听,就不乐意了: “情报工作很重要的好吧,没有情报,能这么快破案?再者……又不是只有我这样,乌鸦不也啥也没干……对了,乌鸦呢?” 尖刀摇头:“没看见,不知道跑哪去了,出门吃饭了吧。” 这时候,院门吱呀一声打开。 面容精悍,双眸有神的茶楼掌柜慢吞吞走回来,双手拢在袖子里,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 “说我什么呢。” 夜风拂动院中杨柳,琵琶与尖刀一个寒颤,不知为何,觉得今天的乌鸦,有点不对劲。 …… ps:开始一点点收伏笔了,在不懂谍战的上司那章,乌鸦有句台词:“钦差信任我等,莫非还是坏事。”……这就是前文暗示了,还有其他几个伏笔,接下来也要收,写到现在,对于这个案子的设计,我个人还是很满意的,每天连载七八千字,能做到这个程度,给自己点个赞。 第187章 惊变 临城,正北,都指挥使司衙门,余庆站在房间内,等了一阵,没有等到齐平的回信。 齐平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核查些情况,稍后再说。 “古怪。”余庆咕哝,有些不安,心想元凶已经抓获,还能出什么事,莫非是那个冯五出了问题? 可齐平不说,他也不好问。 收好信件,余庆推开门,来到回廊下,这里是都指挥使司衙门某处。 此刻,整个大院灯火璀璨,巡抚卫队分散站在廊下,金属甲胄,反射火光。 不久前,因同知被抓,许多高层将官抵达,但此刻,都被驱赶了回去,余庆迈步,走到一座殿外,问: “情况如何?” 守在门口的裴少卿说:“审着呢。” 余庆点头,推门而入。 房间内,用特殊锁链捆绑的崔休光坐在一张椅子里,强压愤怒: “李大人,我再说一遍,走私案与我无关,我不知你们缘何会怀疑到我身上,此事定有误会。” 穿绯红官袍,攥着官印的李琦横眉立目,面带冷笑: “崔休光,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好,事已至此,也教你死个明白。 你莫非当真以为,那些小手段可以瞒天过海?以为,本巡抚会被你们的说辞诓骗,以为,一个小小司库有能力做成此案?” 他越说气势越足,忽而厉呵: “你与守关将领李朗、商人冯五勾结,贩卖军械,暗通敌国,此刻证人已在本官手中,你莫非还要狡辩不成?!” 崔休光愣了下:“李朗怎么了?冯五又是何人?” 李琦怒极反笑:“崔大人演技当真厉害,本官佩服。” 崔休光沉声道:“李大人,此事定有蹊跷,你莫要被奸人骗了。” 李琦正要怒骂,忽而听到身后房门开启。 扭头,看到余庆进来,递了个眼神,微微蹙眉,冷哼一声: “崔大人不愿说,也罢,好好在这里想想,待回了京都,如何与圣上交待。” 说完,拂袖而去。 崔休光被法器枷锁禁锢,不担心他逃了。 走出大殿,待殿门关闭,李琦看向余庆:“发生何事?” 余庆斟酌道:“齐平方才发信来,说他那边有些情况,但并未详说,要我们等待。” 李琦一怔,捋着胡须,不明所以。 …… …… 临城街道上,人流渐稀,距离宵禁愈发近了。 街道上,车马各自归家,齐平面沉似水,混在人群内,朝茶楼赶去。 对于方才的推理,他尚无从判断。 毕竟,也只是一种可能,但想到那三名密谍可能存在问题,他便难以抑制心跳加速。 “不会吧,希望是我想多了,否则……” 齐平咽了口吐沫,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一幕情景。 那是在京都,出发前,自己和余庆交谈,询问西北军密谍情况,余庆说,镇抚司陆续派了不少,但被拔除许多,只有部分留下。 并且,为免暴露,这些密谍,始终处于蛰伏状态…… 那么,从逻辑推理,既然可以“拔除”,自然也可以“策反”,不过,即便是最糟糕的情况,也不可能所有人都有问题…… 冷静,先想办法,确认下。 齐平对自己说,情况变化太快,他想进一步确认后,再与巡抚沟通,以免打草惊蛇。 当然,也要防备一些意外……倘若身边有鬼,那自己,必然早已暴露。 他按了下胸口,那贴身存放的保命符带着肌肤的温度,让他心安些许。 不多时,抵达小院,齐平没有立即踏入,而是藏身暗处,开始深呼吸,几十次后,他再睁眼,已经彻底平静下来,掩藏掉了一切情绪。 嘴角上扬,仿佛散步归来。 “吱呀。”门开,齐平踏步进院,目光落在大柳树下,围坐在石桌旁的三名密谍身上。 “大人。”乌鸦、琵琶、尖刀起身,恭敬行礼。 “恩,都辛苦了,”齐平微笑说道:“你们先去暗室,等下开个会。” 琵琶看着“钦差大人”笑容满面的样子,心想,等下大概要论功行赏,不由欣喜,与其余两人应声,朝账房走去。 齐平眯着眼,望着三人的背影,笑容消失,迈步进入客房。 “回来了?”穿着浅粉衣裙,正捏着手绢擦拭大斩刀的洪娇娇扬眉,被捆成粽子,塞在一只黑布口袋里的冯五,丢在角落。 这时候,被喂下迷药,睡得很死。 “恩,你出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齐平说道。 洪娇娇愣了下,女锦衣敏锐地察觉到,同僚眉间的一抹凛然与寒意,不明所以。 两人出了门,来到廊下,扭头进入了齐平的房间,然后他照例用神符笔封锁了声音,这才将塞在后腰上的一本本账本取下。 在洪娇娇惊愕的目光中,将事情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下。 并未提起自己的分析,也未提及夏侯元庆,只是说,他破解了画卷的秘密,遇到了郑云,拿到了郑怀恩留下的证据。 “还有这事?” 洪娇娇惊呆了,又是失望,又是欣喜。 失望的是,齐平破解画中密码都没带上自己。 欣喜的是,有了这些账册,可以给崔休光定罪,这样一来,案子才算圆满。 齐平说道: “郑云眼下还留在那边,等待消息,你去接应下,冯五交给我来守,这些账册你先拿着,我等会去与你汇合。” 洪娇娇脸色茫然,不太清楚齐平为何这般安排,但她是个会脑补的姑娘,见齐平一脸“你懂的”的眼神,便小腰一挺,劈手接过账目: “交给我就行了。” 恩,虽然她暂时想不通这样安排的深意,但齐平肯定有他的道理。 自己若是问,就显得蠢了,可以等会慢慢分析…… 目送洪娇娇迈着轻盈的步伐离开,齐平站在屋门口,轻轻吐了口气。 他不知道暗中有没有人盯着自己,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分摊风险。 眸光深邃下来,齐平负手转身,在轻柔的夏风中,走向了账房,在进入的瞬间,他指尖夹着的一枚符箓燃烧起来。 荡开无形的光圈,将这座房屋封锁。 禁止出逃。 旋即,他又取出一张开灵符,开启“灵视”,这才迈步走进了暗室。 …… 室内。 三名密谍坐在桌旁,等待着,三人眉眼间都带着笑,似乎很轻松,看到齐平进来,起身行礼。 齐平笑呵呵道:“别忙,接下来要说的事有些关键,我先屏蔽下周遭。” 说着,他光明正大取出了青玉法笔,渡入真元,在空气中连续点了三下。 琵琶与尖刀并无警惕,只是好奇,作为密谍,他们都是普通人,并未修行,如此方能将自身藏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里。 对于此类“仙家手段”,有些向往。 只有乌鸦微微蹙眉,有些不安。 下一秒,三枚“封”字浮现,经过长久的练习,齐平对神符的掌控进一步加强,可以通过降低单枚“神符”的力量,增加数量。 神符凝聚瞬间,倏然飞入三名密谍眉心。 三人大惊,只觉全身力量被抽光,软软倒下,跌坐在椅子里,再无法动弹丝毫,仿佛被无形力量封印。 “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琵琶惊呼。 这才发现,虽不能动,但还能开口。 尖刀与乌鸦也是神情一凛。 却见齐平捏着法笔,脸上笑容敛去,森寒的目光凝视三人,一字一顿道:“我们之中,出现了叛徒。” 叛徒! 三人大惊,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样子。 “大人,您说什么?”尖刀失神。 齐平迈步,绕着圆桌踱步,每一步,都仿佛重锤,砸在三人心头: “我不知道对方许了你什么好处,亦或者,用了何种手段威胁,这我都并不关心,我只知道,有人背叛了朝廷,被策反成了某些人走狗。 呵,我承认你隐藏的很好,最初的确骗过了我,但须知,这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计划,你以为,借助密谍的身份,将我引导向冯五,就可以瞒天过海,将这桩案子遮掩下去? 不,那只能很抱歉地说,你小瞧了我。” 三人冷汗涔涔,琵琶恐惧道: “大人,我不明白,您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们从未背叛。” 尖刀也瞪圆了眼睛,被齐平话语中的信息震撼。 齐平笑了起来,他停下脚步,停在了琵琶身旁,俯瞰着这个眼角有泪痣的平凡歌女,似乎想要看透她,轻声感慨: “起初,我来的时候,还很惊讶,心想身为密谍,竟能在闹市中招摇做生意,还那般热闹,却不被发现,着实厉害,是大隐隐于市的境界。 但现在想来,当真如此吗? 不,还有另外一个可能,那就是西北军中那些人,故意纵容。” 三人动容。 齐平轻轻叹了口气: “还有你啊琵琶,你的性子其实不大像个密谍,不够谨慎,这在我们第一天见面时,我便提醒过你,现在回想,京都派了那么多精锐来潜伏,都被拔掉了。 你这般粗心,却还活蹦乱跳,你自己不觉得奇怪吗?” 琵琶一怔。 这个问题,她自己也疑惑过,但并未深想,如今给齐平一点,突然有些发寒。 “我知道,你们中,也许有人不知情,但我没有精力慢慢调查,所以,我决定用一个简单的方法。” 齐平说着,走到尖刀身边,伸手将他腰间的匕首拿起。 手腕扭转,“哚”一声,钉在桌上,匕首尾端兀自颤动。 三人眼神一凝,便听齐平的声音,如鬼魅般响起: “你们既是密谍,便该知道,衙门里对叛徒是如何处置的,诏狱中,又有多少种让人可以痛不欲生的刑罚,这里条件简陋,但我们可以慢慢玩,恩,让我想想,先从谁下手。” 琵琶与尖刀面无血色。 意识到,齐平要动刑讯。 当然,身为密谍,早就有了被抓受刑的准备,可被敌人用刑,和被自己人拷问,是截然不同的。 齐平盯着三人神情变化,心中也有点紧张。 他杀过人,但对刑讯,尤其是血腥刑罚一窍不通,如果要他来,大概还是会选择“水刑”这种看起来“文雅”一点的方法。 当然,最好是不用刑,虽然可以“回档”,接下来的一切都可以逆转,但如果可以,他并不愿用这种激烈的方式。 可……他真的没时间慢慢试探,猜测有误还好,一旦夏侯元庆真是狼人,后果不敢想象。 这时候,自打被封印,便一言不发的乌鸦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低垂的头抬起,嘴角勾起夸张而诡异的笑容。 “不愧是镇抚司的探案奇才,齐校尉,名不虚传。” 琵琶与尖刀怔住,愕然看向这名同伴,眼神中,充斥着不可思议。 乌鸦! 是他! 怎么可能? 齐平眸光凌厉,倏然盯着这位茶楼掌柜,突然喝问: “你是谁?” 这一刻,他敏锐察觉到,乌鸦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劲,他的双眼时而清澈时而血红,笑容也很僵硬。 就像是被生拉硬拽出的表情。 最重要的是,在“灵视”状态下,他看到乌鸦身上,传递出一股奇怪的力量,与修行者迥异,并不危险,很怪。 乌鸦笑道:“呵,我是谁并不重要,我只是很好奇,你如何察觉的。” 齐平没有回答他,而是突然对琵琶与尖刀问: “乌鸦最近有没有异常,我指的是,在我抵达这段时间,与之前比。” 两人仍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此刻回神。 琵琶回想了下,说: “有,一场病。大概在您到来前几天,乌鸦染了风寒,跟我们说脑子昏沉,后来喝了两副汤药便好了。” 尖刀补充道:“病愈后,他沉默了些许,有时候会走神,而且这几天越来越不喜欢说话。” 果然! 齐平吐气,他方才在想,乌鸦作为西北军情报网络的中枢节点,忠诚度理应足够。 如今看来,也许夏侯元庆很早前,便知晓了三人存在,但却故意没有拔除。 直到此次事件,才用了某种超凡手段,进行干预,未必是“替换”,可能是某种潜移默化的改变。 自己抵达时,乌鸦就已经发生了变化,到如今,变化愈发明显,终于不再掩饰,也许,此刻躯壳里,已经换了个人。 乌鸦见状,知道不会获得答案,叹了口气,忽然嘴角溢出鲜血,齐平大惊,举起青玉法笔,准备强行封禁对方体内力量。 然而,终究是迟了。 “噗!” 乌鸦头颅炸开,鲜血喷洒,整个人死透了,一颗血色的“种子”,也随之枯萎。 …… 都指挥使司,某座房间内,夏侯元庆屏退手下,迈步推门。 “吱呀”声里,漆黑的房间亮起光辉,一名披着斗篷,膝盖上横陈木杖的人影,安静地盘坐在地上。 面容俊朗,气势威严的夏侯元庆蹙眉,身后风卷,屋门自动合拢,不满道: “都兰,谁允许你跑到这里来?” 后者从斗篷下,探出骨节粗大,皮肤皲裂,发红的双手,将兜帽扯下,露出一张迥异于中原人的脸孔。 红色的脸庞,生着细细的白毛,鹰钩鼻,一双眸子是呈现暗红色。 都兰用略显生硬的凉国话说道:“夏侯将军唤我来此,岂敢不从啊。” 语气,却没有半点敬畏的样子,反而带着三分讥讽。 夏侯元庆面无表情: “崔休光已经被捕,眼下巡抚正在审问,正是关键时刻,待此间事了,巡抚队伍返回,才是要用你的时候。” “知道,知道。”都兰哂笑。 顿了顿,说:“先杀哪个?” \b夏侯元庆说: “那个齐平,恩,就是镇抚司派来暗中调查的钦差,此前案子未结,还要借他的手,如今却是不用了,死在你手里,只要推给金帐王庭,谁也挑不出错,至于崔休光…… 呵,你只要去‘营救’一番,成功灭口最好,但未必能成。 这里不是草原,对你们顶礼膜拜,一个区区‘大巫师’,不过与我凉国神通同阶而已,李琦手持二品巡抚大印,只要不被偷袭,杀你并不难。” 都兰怪笑,倒也没有反驳,只是笑吟吟道: “那便听夏侯将军安排,只可笑,那巡抚,还有什么钦差,也都是蠢人,布了个局,便踩了进来,却不知,真正的国贼,却是一副光明磊落模样。” 夏侯元庆目光森寒,屋内空气倏然干燥: “嘴巴放干净些,本将军所做作为,自有道理,用不到你们蛮子评说!” 都兰笑而不答。 就在这时,突然,这位“大巫师”脸上一阵殷红,抬起右手,粗大的指尖上,一缕血气缠绕,崩解。 他脸色一变,说:“种子枯萎了,那个茶楼掌柜死了。” 夏侯元庆神情大变:“你说什么?如何死的?” 都兰摇头: “不知,被阻隔了,一颗血肉种子而已,发芽不久,力量孱弱,很容易被修行力量湮灭,只能肯定,他身旁有修行者。” 修行者……齐平……夏侯元庆神情骤变,虽难以置信,但很可能,是那名钦差发现了什么。 “去,杀了他!立刻!”夏侯元庆道。 都兰起身,右手拄着那只木杖,浑然没有敬畏地用左手在胸前点了几下: “呵呵,遵从您的意愿。” 说完,这位大巫师脚下呈现出环状图腾,倏然消失在府中。 如此旁若无人的施展术法,让夏侯元庆脸色愈发阴沉。 但他此刻,已经无暇顾此,乌鸦死亡,身旁有修士存在,极有可能是那齐平。 夏侯元庆不知道齐平发现了什么,但肯定会影响对崔休光的判决,所以,必须在其与巡抚联络前,将其诛杀。 “希望来得及……”夏侯元庆呢喃,突然转身,推开房门,大声道: “来人!” 哗啦啦…… 数名军官赶来:“将军请吩咐。” …… 暗室内。 当“乌鸦”死亡,一缕血气盘绕飞出,欲要逃窜,却被齐平覆盖真元的手掌一把抓住,血气挣扎了下,无奈崩解溃散。 齐平脸色却极为难看。 他不确定,这是何种手段,更不知道,乌鸦的死亡,是否会引起暗中之人的警觉。 但,现在一切都已经明朗,崔休光的确是被推出背锅的,虽然仍不清楚,郑怀恩一个司库官,如何查到的,但无疑,夏侯元庆嫌疑极大。 他必须立即禀告巡抚。 “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在我回来前禁止离开,否则,以军法处置!”齐平扫了眼呆若木鸡的琵琶与尖刀。 两人还沉浸在不解、惊恐、恐惧、伤感的气氛中,闻言愣愣点头。 齐平迈步走出暗室,来到账房桌前,抽出信纸,开始发信息: “急报!收到此信,立即提高警惕,防止袭击,并回信!” 他没有直接将情报写明,法器黄纸虽然烙印了他和余庆的气息,但并不意味着完全安全,若是被他人夺走,就会泄密。 就像被盗号一样,隔着屏幕,没人知道对面是谁。 所以,字迹风格,以及事先约定的,书写时候的一些“规则暗号”,便成了核对身份的方法。 …… 都指挥使司,院内,某个房间里。 李琦坐在桌旁,喝着茶水,他一个文官,又连日操劳,精力不济,只能靠茶水提神。 余庆则不需要,安静地坐在一旁,面前便是信纸。 在等待齐平的后续消息。 毕竟,崔休光已经抓了,对李朗的抓捕命令,也派人送出去了,最大的鱼抓了,其余的一些小杂鱼,也就不急了……况且急也没用。 “呼呼。” 李琦吹着茶杯,\b脑子里,开始想着接下来的安排。 恩,李朗未必能抓住,只有个冯五,证据力度太低,不过有了目标后,可以针对性地搜查,有点难办,但相比于此前,已经好了太多。 不知道齐平有了啥发现,如果是证据就好了…… “嗡。”就在这时,桌上的信纸闪烁微光,两人瞬间精神起来,随着操作,一封信徐徐飘落。 余庆只扫了一眼,便是浑身紧绷,警惕地望向屋门,喊道: “可有异常?” 屋外,裴少卿等锦衣回复:“并无异常。” “打起精神!”余庆命令。 “是!” 李琦茫然地凑过来,瞥了一眼,也是一下不困了,下意识抱住桌上官印,这才绷着脸: “快问!” 余庆不等他开口,已经开始回信。 很快,随着一封写满了文字的信函飘落,房间内,两人只觉从夏日,跌入隆冬。 郑怀恩的后手……被超凡力量控制的密谍……己方行动的泄露……一环套一环的“局”…… 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如此触目惊心,整个事件,反转再反转,让人有些无所适从。 然而,这些都还不算什么。 当两人看到,齐平用极为严肃的口吻,说都指挥使具有极大的嫌疑,要两人相机行动时,李巡抚身子一晃,被这个消息惊得当场失态。 余庆也好不了多少。 一文一武,两名官员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神中的惊悸与震撼。 夏侯元庆? 西北军最高长官有问题? 这个消息,远比得知从二品的同知是狼更让人难以接受。 也更棘手。 “齐校尉,你可知兹事体大!”李巡抚夺过笔,写了一句。 他想求证,要一个准话。 齐平回信: “卑职知晓,但他的确有很大嫌疑,起码,必须要提防,具体如何安排,还需要您做决定,另外,相关账册,以及郑云,目前都在瑶光楼所在的那条街角,我需要你们派人来接应。” 李琦:“……好!” 抛下笔,这位都察院御史脸色阴晴不定,显然,在进行着极为剧烈的挣扎。 他需要做一个决定。 已经抓了一个同知,若是再强抓夏侯元庆,是否会引起西北军大规模恐慌? 可暂时装作不知?乌鸦已死,谁知道黑手在暗中是否还有安排,此刻不行动,有可能丧失先机。 这是个两难的决定。 但他必须要有决断,这也是巡抚职责所在,吃喝嫖嫖没关系,关键时刻,敢拍板担责,就是好巡抚。 “李大人……”余庆看向他。 李琦一咬牙,用力拍了下桌子,咬牙道:“抓!” 先抓了再说。 余庆眼皮一跳,点头:“好。那齐平那边……” 李琦道:“你过去一趟,证据重要,不容有失。” 余庆却摇头:“不行,我的任务是保护你。” 开大的巡抚很强,可一旦没留神,随便一个军卒都能偷袭成功,这也是为何必须要有高手护卫的原因。 夏侯元庆若是有问题,抓人过程中,余庆不在,巡抚未必扛得住。 可证据那边,也很重要,而且,虽然齐平没说,但谁知道暗中有没有人盯着他? 李琦想了想,突然迈步,推开房门,将一队锦衣召集到面前,沉声道: “有一桩紧急大事,要委派你们去做。” 是的,余庆不能动,但这些引气境的修士可以。 裴少卿与大嗓门校尉等人一怔,不知方才还笑呵呵的对方何以如此。 李琦手持官印,口含天宪:“律令:加持!” 话落,他举印朝空气一拍,空气荡开涟漪,瞬间,院内,无论锦衣还是一众禁军,腰间身份牌闪烁,朝廷术法加身。 力量、防御、速度……乃至修为,都有了大幅增强。 众锦衣愣住,心想到底是什么任务,竟如此大动干戈。 “敢问大人,要我等去哪?”裴少卿问。 李琦眸光锐利:“接应齐平!” 众人一怔。 …… 待一名名锦衣破开夜风,疾速离开,巡抚扫了眼其余禁军,喝道: “出发!” 第188章 此来天地皆同力,运去将军不自由 今晚的临城,与往日似并无不同,只是入夜后,空气格外闷热些。 瑶光楼依旧热闹,大红灯笼下,客人们络绎不绝,期待一睹绝色胡姬风姿。 对联被破后,店家新出了题目,仍旧是破题者可得头牌姑娘作陪……而上次巡抚抵达,与神秘客人留下的明联,则成为了热议一时的趣谈…… 恩,老话题营销了。 只可惜,今晚的客人普遍才学拉胯,任凭令官如何调动气氛,都热络不起来。 一曲舞毕,站在二楼凭栏望的瑶光姑娘看了会儿,似是觉得没趣,对身旁的丫鬟说: “今晚乏了,不陪客。” 凉国口音竟是意外的标准。 丫鬟纠结道:“这个……” 可没等她支吾完,瑶光便自顾自走了,只留下一个披着黑纱的窈窕背影。 回到房间中,穿着薄纱裙,戴着面纱,脚踝上套着金色铃铛脚环的“瑶光”并未上床休息,而是走到了窗边。 双手推开。 面纱上方,一双相比于帝国人更立体、深邃的眸子,静静地望着热闹的街道。 仿佛在等待什么。 忽然,长街尽头,人群骚乱起来,隐隐的,有马蹄、兵器与铠甲撞击的叮当声响。 一大队披坚执锐,杀气腾腾的精锐骑兵呼啸而来,宛若刀锋,撕开夜幕,人群宛若海水,惊恐地朝两侧退散。 “宵禁已到!城中街道禁止行人外出,违者严惩!” 骑兵马蹄如雷,大声呼喝,凶悍异常。 “分明还没到时辰。” “怎么便宵禁了?” “发生了何事?” 街上百姓议论,茫然不解,抱头鼠窜,急匆匆,朝住处狂奔,生怕走得迟了,给那些军卒逮住。 街上商贩,店铺纷纷关门,小摊主慌忙收拾摊子,鸡飞狗跳。 原本热闹的长街,转眼间,萧条冷寂起来。 没有人敢违抗这些军卒的命令,无论是帝国商人,还是蛮人,有初到此地,不了解情况的,也会被身边人拉走。 临城并不是一座普通的城池,很多人会忘记,它的底色是一座军镇。 任何杀戮,都可以用军法合理化。 而类似的一幕,同样在这座城市的许多个角落上演。 夜巡军卒们接到命令,紧急戒严,有官员询问,得知乃是都指挥使大人,为防崔有光的同伙制造骚乱,从而提前开启宵禁。 带着黑色面纱,穿珠戴银的“瑶光”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面纱下,红艳的嘴角扬起。 …… …… “驾!驾驾!” 北城方向,众锦衣们挥动马鞭,催动坐骑,朝着瑶光楼方向狂奔,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些许兴奋和紧张。 兴奋来源于,身上被术法加持的庞大力量,巡抚官印非寻常地方官可比,覆盖范围极大,即便离开很远,众人也能得到天地元气加持。 这种加持可以令普通人拥有接近引气武师的力量,而对于本就是引气修士的他们而言,更能发挥远超平常的威力。 若是组成阵列,彼此支援,一群引气打几个洗髓,都毫无压力。 至于紧张,则源于事态的变化。 “有点不对劲,今夜的宵禁开的这般早么。”奔行中,裴少卿蹙起眉头。 大街上,太清净了,整个城市仿佛经历了一场盛大的撤离,星斗下方,是沉浸在青冥夜色中的城市。 “前方有人!”一名锦衣突然喊道。 说话间,众人稍稍降低马速,便看到,主干街道上,一列披着铠甲,举着火把,手持刀剑、弓弩的精锐军卒封死了街道。 为首一名戴着红缨头盔的军官大声厉喝: “来人止步!” 众锦衣不知具体,勒住马匹,裴少卿高声道: “我等乃巡抚护卫,奉命执行任务,速速让开!” 那军官却一动未动,冷声道: “我等奉都指挥使大人手令,封锁全城,无军中命令,任何人不得离开。” 大嗓门校尉怒斥: “滚!睁开你们狗眼,不认得我等差服?什么指挥使,眼下这城中,巡抚最大!耽误了事,你等十条命也不够赔,给老子让开!” 军官后退一步,淡漠道: “军中只认军令,谁知道各位是否为奸细假扮?若要前行,还请回去拿指挥使命令来。” 话落,他身旁,大群军中精锐半截刀刃出鞘,一些弓弩手,也将弩箭对准众人。 众锦衣心头一沉,对方一口一个军令,听上去尽忠职守,可实际上,联想到巡抚的命令,事情明显并不简单。 如何做? “呵。”锦衣中,不知是谁笑了一声,不需要沟通,这一刻,所有锦衣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抬手,拍动腰牌。 “嗡!” 震颤声中,天地元气汇聚,在每个人身上凝聚成一副元气铠甲。 一道光束,不知从谁身上开始点亮,然后连接到身旁同袍身上,眨眼的功夫,众锦衣缇骑,结阵完毕,彼此力量相连。 “锵!” “锵!” 拔刀声整齐划一,军官神情大变:“放箭!” 嗖嗖嗖……弓弩手扣下扳机,一枚枚法器军弩弓弦震动,箭矢尾翼震动,呼啸而去。 却无法破开元气铠甲。 “轰!” 一团刀气席卷而来,军官宛若被一截火车头撞击,护心甲破碎,双脚离地,倒飞出去,眼神中,满是惊悸。 只看到一名名锦衣如同饿狼冲入羊群: “阻挠巡抚,视同叛乱!杀无赦!” 喊杀声震天。 …… 瑶光楼所在街尾。 洪娇娇一路疾驰,在宵禁前跃入小楼,见到了不安等待的郑云。 后者知道她乃齐平同僚,并不惊慌,但也没有闲聊的兴致,两人沉默等在屋内,期待齐平到来。 而紧接着发生的宵禁,却令两人都紧张起来。 “不对劲。” 洪娇娇站在二楼窗旁。 屋内,蜡烛已经熄灭,只依靠星月光辉,隐约视物。 窗子也是封死的,只是有些破洞,女锦衣将身形掩藏好,将眼睛贴在洞口,往外看。 狭小的窗洞中,她亲眼目的精锐骑兵洪流般,席卷而过,并未在这周遭做任何停留。 然而,这并不能消解她的焦虑。 “怎么突然宵禁了?难道因为崔休光的事?”洪娇娇心中疑惑。 身后,藏身角落,性格机警的郑云低声问: “情况好像有变,我们还继续等吗?” 他有些紧张。 洪娇娇理所应当道: “当然要等,他还没来呢,说好了等下过来与我们汇合,恩,宵禁虽然麻烦些,但也不耽误什么,最多晚来一会。” 郑云迟疑点头,他觉得这女锦衣不大靠谱的样子,但他信任齐平。 洪娇娇虽是这般说,可此时,第六感也意识到不对劲,偏偏可以远程发消息的黄纸只有一份,她没法与齐平联络,只能干着急: “不知道他出来没有。” …… “这边!快,跟上!” 街道上,一列杀气沸腾的骑兵呼啸着,朝茶楼方向疾驰,与其余夜巡队伍迥异。 巷子口,齐平身体紧靠着墙壁,将自己完美藏在阴影里,眯着眼睛,望着骑兵队列远去的背影,心中一沉。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再给余庆传信询问,他相信,此等变化,李琦他们不可能无感知。 眼下,也许正在应对,自己乱发信,若是余庆正在战斗,一个走神,就完蛋了。 摇摇头,将杂念刨除,齐平用“灵视”扫了下周遭,确认并无可疑修士。 整个人脚尖点地,化作一道青烟,沿着街道一侧狂奔,一旦听到军卒队列声,便藏身躲避。 目标明确地,朝约定的地方赶去。 只是,不知为何,分明一路上颇为顺利,但他心头的不安感,却愈发浓郁,冥冥中的直觉告诉他,有危险即将降临。 但齐平没有选择停下脚步,他并不觉得自己一个引气巅峰有独自扛事的能力,遇到危险,尽快和同僚汇合,打团才是明智的选择。 …… 远处,大巫师都兰倏然出现在街道上,斗篷下摆拖在地上,手中,拄着那只破旧的木杖。 尖顶兜帽抬起,星月的光辉洒在他迥异于中原人的脸上,他将左手指缝间缠绕的一缕血气,摁在木杖顶端。 默念了句草原人的咒语,于是,木杖表面隐隐有血色纹络浮现,朝某个方向倾斜。 “找到你了。”都兰嘴角扬起。 “什么人?”这时候,不远处街角冲出一堆巡夜的军卒,看到这么个杵在大街上的古怪人影,拔刀喝问。 都兰脚步一顿,扭头,在月光照耀下,看了这队军卒一眼,眸中,掠过一丝血色。 不多时,都兰离开此处。 街道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被杀死的士兵。 …… “彭、嘭嘭!” 奔跑中,齐平抬头,借助星月光辉,辨认着地形与位置,心脏剧烈跳动,仿佛锤击牛皮战鼓。 距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他焦虑稍减,腰间的玉牌闪烁起来,那是其余校尉们在敲信号。 这说明,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到了腰牌感应的范围。 “有惊无险,按照这个距离,就算遇到敌人,我还有一次回档,呵,希望不要重蹈上次的覆辙,这次可没有师兄驾驭飞剑来援……说起来,老李会不会亲自来接我?我在想屁吃……” 齐平心中吐槽。 就在这一刻,奔跑中的他近乎本能地扭头,驻足,惊愕地望向城北方向。 “灵视”状态下,他看到星空下,平地升起一轮太阳,那是磅礴而紊乱的元气光团。 正以城北都指挥使司为中心,膨胀,炸开。 “轰隆……” 天边如焦雷炸响,席卷而来,声音之大,整座城市,都清晰可闻。 “打起来了。”齐平瞠目。 …… 城北,都指挥使司衙门。 此刻,狂风自这片恢弘绵延的建筑中心扩散开,吹得院中杨柳倾斜,青瓦如秋风扫落叶,暴雨般落下。 砸在地上,发出碎裂的响。 一众文职官员、寻常士兵,或抱头鼠窜,躲在最近的建筑物下,或冒着狂风“大雨”,逃出中心区,有运气不好的,被气浪掀飞,撞在柱子上,惨叫跌落。 烟尘大作! 一片狼藉! 建筑中央,穿着锦衣,手持法器长刀,周身呈现金铁光泽的余庆炮弹般倒飞,砸塌了一间房屋,下一秒,却弹射出来,以悍然无匹的姿态,挡在李琦身前。 身上锦袍破碎,嘴角溢出鲜血,胸膛塌陷,却在朝廷术法狂猛的元气加持下,飞快复原。 他本就是洗髓巅峰,法术加持下,隐隐拥有了部分神通境的恢复能力。 在他对面,数百米外,蓄着短须,身穿软甲,气势如渊如海的夏侯元庆伫立,手中,提着一柄沉重大戟。 那大戟有两米长,成年人手臂粗细,漆皮斑驳,透着岁月的沧桑,然,大戟尖端,锋锐雪亮,如天上星月。 “逆贼!安敢放肆!” 穿绯红官袍,蓄着山羊须的李琦站在后方,手持官印,一缕缕元气以印玺为中心,朝上空弥漫,凝聚成一只虚幻的铁拳。 此刻须发飞扬,大声怒骂。 尽显言官本色。 余庆吐了口血沫,吼道: “李大人,别废话了,全力把他拿下,不对,你这神将怎么才凝聚出一半?” 那铁拳上方,是一条覆盖锁甲的手臂,然后是肩膀,以及半个身体,分明是开国神将之一。 偏生,却是残缺不全的,余下半个,似乎尚未凝聚成功,隐藏在虚空中。 李琦欲言又止,便听对面,夏侯元庆冷笑着,用空余的左手,托起一枚虎符。 此刻,这枚代表兵权的法器,同样在争抢着这片地界,所有山川地脉元气的控制权: “吾乃临关都指挥使,正二品武将,为帝国戍边,有节度之权,纵然是巡抚,可稍加压制,却无法剥夺本将军调度之权。” 顿了顿,他昂然一笑:“而我,抛了此物,仍是神通!” 神通! 这一刻,当话音落下,夏侯元庆双脚一踏,地面塌陷,整个人跃起,大戟横空,挟万吨巨力,如海浪拍下。 空气中,吹起滚烫的热风,隐隐的,有砂砾浮现,如同子弹,飚射出来,将周遭建筑打的满是坑洼。 余庆脸色巨变,身形暴退,躲到巡抚身旁,李琦高举官印,怒喝一声,那半个神将手臂抬起,挥拳向天。 大戟与拳头接触,先是无声,旋即,狂猛的气浪朝四面八方炸开,地面上,青黑石砖“呼啦”一声,被层层掀飞,露出地基土壤。 大院周遭,巍峨的建筑下,粗大木柱齐齐断裂,房屋垮塌,宛若地震中心,极为骇人。 …… 远处。 齐平虽隔着遥远距离,仍旧不禁心中叫了声“卧槽”……神通强者的破坏力,恐怖如斯。 不,神通也有高低,此刻,因为争抢元气控制权,无论是夏侯元庆,还是李琦,都无法发挥全力,达不到神隐境,但也是“顶级神通”。 双方再次分开,不分胜负,但俨然,夏侯元庆扮演着攻伐一方,而李琦只是防守……可以理解,毕竟一个是镇边大将,一个是文臣。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削弱他的力量!” 余庆苟在李琦胯下,脸色难看地说。 李琦脸色同样不好看,见落入下风,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突然说: “给我一刀。” 余庆:?? 见李琦眼神坚定,余庆仿佛明白了什么,没有犹豫,手中已然有些不堪重负的法器长刀在李琦胳膊上划了一道。 霎时间,血流如注。 让你割,没让你割这么大口子……李琦脸色一白,想骂人,但还是将官印朝伤口用力一按,瞬间,文印被鲜血染红,散发出瑰丽幽光。 夏侯元庆微微变色。 就听李琦口含天宪,高声吟诵: “奔赴边关为主忧,北征西讨尽良筹。此来天地皆同力,运去将军不自由!” “律:运来!” 轰隆一声,乌云汇聚,电闪雷鸣。 …… 京都,皇城,道院,经历部。 当大晚上与小师弟促膝长谈的东方流云闻讯赶到时,只见整个大殿内,一片忙碌。 一名名弟子,在身形高瘦的涂长老命令下,将大殿内的水晶,从一处,搬到另一处。 并协作安装在那阵法节点上,一个个古怪的链路上。 “关闭一号流量阀,打开五号、六号,疏导主干路压力。” “七号、三号、八号分轨改道,转移元气请求。” “备用水晶就位,天轨阵列重组完成,全功率运行!” 涂长老一道又一道命令,于殿内响起。 而那伫立于大殿中心,无比庞大,构造精密,外形由数道圆环交错而成的天轨,则始终保持着稳定的运行。 “长老,坤北正常。” “乾南正常。” “离东……” 一名名弟子发来反馈,涂长老捋着胡须,面带笑容: “甚好,甚好,齐小友所言的‘分布’之法,的确高妙,临城如此强的冲击,且还是在非战时,并无充分筹备的时刻,天轨竟只在最初稍稍过载。 呵呵,老夫对那《数理统计》之法,愈发期待了。” 殿内,传来一阵附和的掌声。 东方流云终于有间隙插嘴:“长老,是临城出了事么?” “啊,流云啊,”涂长老这才瞅见他,点头: “的确是有些异动,不过无妨,应该不是蛮子入侵,否则请求数量不会这般少,恩,从节点记录上看,似乎是那劳什子巡抚与西北军都指挥使打起来了,问题不大。” 东方流云恍然: “竟是这般,说来,齐兄似乎也去了西北,果然,天选之人所在之地,必然爆发危机,想必,又有力挽狂澜之举。” 身后,小师弟瞅瞅自家大师兄,又瞅瞅面带微笑的涂长老,以及一群“服务器终于没崩,太好了”表情的弟子。 突然有点怀疑人生。 他脸色发白地小声提醒: “那个……是巡抚和都指挥使打起来了吗?这……不是小事吧,是否要通知陛下?” 涂长老愣了下,说: “好像应该,恩,就交给你们了,不过不急一时,可以看看谁赢,刚好测试下新天轨的负载极限。” 话落,仿佛要印证他的话语,天轨突然大亮,一名弟子惊呼: “长老,巡抚官印血鉴,要允许吗?” 涂长老淡淡道:“西北军其余将领可有争夺?” “并无。” “恩,”涂长老回忆了下操作条例,道:“允了。” …… 临城。 齐平一边奔跑,一边感受着北方愈发狂暴的力量,以及城池上空,凝聚的乌云。 心中咋舌,这是老李要开大了吗? 但他没有回头看,这不是看戏的时候,前方,一座小楼浮现。 那是相约汇合的地点。 长街尽头,有奔马呼啸声由远及近,大概是来接应的同僚。 齐平脚步加快,然而就在这时候,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倏然降临。 第189章 你当像鸟,飞过群山 “快!快快!” 长街一头,众锦衣迈步奔行,人人带血,只是,却不知,有多少是自己的,多少是敌人的。 一路冲杀,破了一层又一层,战马几经轮换,终于再也找不齐,便干脆弃了马匹,提刀步行。 当裴少卿等人砍翻一群军卒,从瑶光楼下冲过,远远的,已经看到了一个迎面奔来的黑影。 星月光辉,从雷云缝隙间倾泻下来,一名校尉惊喜道: “是齐平!” 这么老远你咋看出来的……大嗓门校尉诧异,振奋道: “速速接应齐校尉!” 在他们看来,虽然有些变故,但终究还是汇合了,恩,只差最后一段路,然而,就在这时,一人惊讶道: “齐平怎么停了?” …… 双方中央,作为汇合点的小楼上。 洪娇娇在房间中来回踱步,显示着内心的焦躁、不安,郑云蹲在角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随着时间推移,各有心思的两人难免坐卧不宁。 当城北战斗发生后,女锦衣更是“嗖”的一下,趴在窗边,吃惊地观战。 待看到乌云盖顶,电闪雷鸣,半个庞大的虚幻神将缓缓自虚空中跨出,整个人心神摇曳,紧张又向往。 突然,她听到一声低沉的呼啸,不像箭矢,更像是某种沉重的冷兵器破开夜幕而来。 却非朝向她所在的方位。 在哪里? 她换了个位置,从窗口缝隙朝外望去,下一秒,瞪大了眼睛。 …… 危! 当那股强烈的生理恐惧涌起,齐平整个人从奔逃,转入静止。 恐惧仿佛潜藏在水面下的冰山,缓缓抬高。 一道强横而诡异的“气机”锁定了他,浑身鲜血凝固,任凭他大脑如何传递意念,手脚却竟仿佛被切断了信号,无法动弹丝毫。 就像横穿马路时,侧方突然撞来一辆卡车,两只大灯将人照得纤毫毕现,人本能地呆立不动…… 齐平竭力扭转身体。 眼角余光,望见夜幕中,似有一物,破空袭来。 那是一只沉重的木杖,宛若重矛,撕裂空气,“矛”尖与空气摩擦,发出尖锐的啸声。 是谁…… 藏在暗中的…… 灵视下,齐平竭力想要看清攻击的源头,却只隐约,望见一道黑影。 与他隔着两条街道,安静地站在一座楼阁的顶端,望向这边。 大月悬在对方头顶,被乌云遮蔽。 “神通……” 终究也是见多识广了,齐平瞬间判断出对方的实力,心中只觉匪夷所思。 要知道,这个世界上的神通境,真的已经是有数的高手,为何会悄无声息,出现在此? 无力反抗,无力挣扎。 如果说,当初在京都,被不老林洗髓高手袭杀,他还有周旋的能力,但当面对神通,就连一丝可能也无。 “重……” 不需要犹豫,齐平本能地在心中默念。 然而,这一刻,随着那木杖靠近,一股强烈的神识攻击撞入脑海,仿佛要湮灭他的精神。 识海深处,明亮的沙漏轻轻震动,消耗着那逆转时光的力量,将大巫师的神识攻击抵御在外。 可这次防御,也瞬间让沙漏暗了下去。 “来……” 无事发生。 齐平心头一沉,而就在这个瞬间,那只木杖已然到了。 他瞪大眼睛清楚,清楚看到,木杖的尖端刺入胸膛,瞬间消失大半,鲜血喷涌而出。 小楼上,趴在窗口的女锦衣亲眼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一柄自远处飞来的“大枪”,穿透了少年的胸膛。 巨大的力道,将少年掀飞,双臂舒展,双脚犁地,向后倒下的姿态。 “啊……” 她本能要呼喊,可许是太用力,这一刻,她竟然失声了。 分明是在呼喊,喉咙里,却只发出微不可查的声响。 洪娇娇眼前一黑,身体一晃,眼睛红了,忘记了藏匿,右手本能抓起身旁的大斩刀,在郑云惊恐的目光中,一刀前劈。 “哗啦!” 整个二楼的门窗,围栏,瞬间炸成无数碎块。 长街另外一段,奔行中的锦衣校尉们同样目睹了齐平被穿透胸膛的一幕。 裴少卿目眦欲裂,一掌拍出,真元燃烧,一道道虚幻的藤蔓化作流光,宛若触手,朝前方刺去。 “齐平!!” “救人!” 一名名校尉怒喝,向前狂奔,然而,就在这一刻,异变再生。 只见齐平胸口突然爆发出璀璨的金光。 继而,在众目睽睽下,他的身体陡然虚化,淡去,化为了纯粹的,由一枚枚金色文字构成的模样。 数据化。 这一刻,被齐平时刻贴身安放,临行前,书院大先生赠予的那一枚保命符咒燃烧为飞灰。 在某种近乎规则的力量下,强行将齐平分解,化为一团信息流。 继而,轰然垮塌。 一团金色文字,如有生命般,朝天空激射,只留下那一柄沉重的木杖,轰然没入青石地板。 以其为中心,街道崩开数十道粗大裂痕。 “咦?” 远处,原本胜券在握的大巫师愣了下,然后,有些惊怒。 兜帽下,染着血色的眸,死死盯着奔向高空的信息洪流。 隐约间,仿佛看到,其中包裹着什么,只是瞧不清晰。 没人发现,就在那团数据信息中央,一杆虚幻的笔,已被激活,欢快地摇着尾巴,在空中短暂辨认了下方向。 朝着东方,京都书院所在的方位疾驰,欲要带齐平遁走。 然而,偏就在这一刻,神符笔微顿,在一道无人察觉的力量干扰下,突然迷路了。 在空中转了一圈,径直,引领着金色信息洪流,宛若流星,径直朝着正西方,西北走廊方向掠去。 眨眼间,便消失在天际尽头。 事情发生的太快,大巫师都兰第一个反应过来,抬手虚抓,那杆木杖自动拔出地面,飞回他手,木杖尖端,还流淌着殷红的血液。 “神隐的法术……便逃得掉么?” 都兰嗤笑一声,脚下浮现图腾,便要追赶过去。 可下一秒,他猝然扭头,看向城北方向,怒骂一声,身影消失,朝都指挥使司方向遁去。 街道上,烟尘缓缓飘落。 裴少卿等锦衣如狼似虎奔来,看到的,只有地上炸开的,恐怖的裂痕,以及点点滴滴的鲜血。 “让开!” 洪娇娇怒斥,一头撞开锦衣们,拖着大刀,怔怔地望着空荡的街道,脸色惨白,眼神空洞: “他呢?” 众人沉默。 洪娇娇瞪着众人,凄厉嘶吼:“他呢?!” 还是沉默。 …… 都指挥使司。 天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夏侯元庆身周,风沙被压下,他腰间虎符,竟于此刻,光芒肉眼可见地衰弱下去。 夺权! “怎么可能?” 夏侯元庆不敢置信,虽说,巡抚在术法序列上权限高他一截,可战区自有特殊性。 故而,在元气环境不发生急剧变化的前提下,双方在元气层面,只会维持均势。 除非,京都天轨及时反应。 可,这绝无可能。 夏侯元庆身为戍边将军,对天轨的承载和反应能力了若指掌。 他计算过,两位二品全力激发下,天轨恐怕已经超载。 这个时候,道院内大概已经乱作一团,此刻,绝无可能强行划拨元气,否则,只会导致天轨瘫痪。 当然,道院也可以补充力量,但那需要反应时间! 而这段时间,足够他解决掉李琦。 除非……经历部提前预知了这场战斗,进行了准备…… 此刻的他,还不知道,在齐平的方案下,天轨已经完成升级…… “咔嚓!” 建筑上方,一道粗大雷光划破苍穹,风起,这一刻,周遭所有幸存者,都同时抬头望去。 继而,睁大双眼。 天威。 当边关元气,尽归李琦,半空中,那原本虚幻的神将,肉眼可见地真实起来。 那乌云中央,电光闪烁,仿若撕开次元通道。 一名身披浮屠重甲,高逾山岳,苍凉古韵弥漫的浮屠神将从雷云中,一步跨出,显出完整的躯体。 整座城市,任何角落,皆可望见。 这一刻,不知多少百姓跪地,战栗恐惧。 浮屠神将,十二护国神将中排名前三的存在,身披重甲,头戴铁盔,降临瞬间,城市上空,战鼓擂动。 “咚!” “咚!” “咚!” 一声号角,喊杀声震天。 余庆正处战场中心,作为洗髓境,虽然苟在李琦身旁,此刻却也被头顶的神将压得浑身战栗,他抬起头,望向对面。 夏侯元庆已然不复从容,惊恐万状,身上神光闪烁,大吼: “等等!我有话说……” 李琦意动,却听余庆大吼:“他要跑!出手!” 果然,夏侯元庆身形暴退,朝远处飞掠,李琦大怒,双手高举官印,狠狠向下一砸: “诛逆!!” 头顶,浮屠神将山岳般的身躯扭转,左肩塌下,右肩抬起,腰身扭转,蓄力挥拳。 空洞的双眸锁定奔逃的夏侯,一拳落下。 摧枯拉朽。 夏侯元庆被锁定,心知逃离无望,双脚踏地,转身,高举大戟,做抗衡状,却瞬间被殿宇般大的拳头轰入地下。 一拳落下,大地塌陷,以此为中心,周遭建筑彻底坍塌。 夏侯元庆肉身被毁,只有一道神魂飘出,呆呆地四下望去,似乎不大清醒。 “魂来!” 忽然,远处,一座阁楼上,大巫师都兰现身,举起一只小旗挥舞。 夏侯元庆神魂倏然飞去,没入血色小旗,都兰不敢耽搁,脚下图腾浮现,转眼间,朝西方草原遁去。 夏侯元庆都被一拳灭了躯体,都兰不觉得自己能扛得住浮屠神将。 “追!”余庆爬起,急声道。 他也没想到,暗中竟还埋伏着一个神通。 李琦抱着官印,一副虚脱的模样,强行驱动法器,对他一个普通人而言,压力太大。 但这时,还是一咬牙,操控神将俯身,将自己和余庆抓在手中,腾身飞上天穹,朝西方追去。 “是个蛮子,定是逃去草原了,必须在西北走廊前拦住他!”余庆提醒。 两国签有条约,一旦李琦强行跨越国界,必会引发蛮人高手出动,介时,事情就麻烦了。 并且,一旦越界,浮屠神将力量也会极剧衰弱。 …… 作为凉国与草原间,最大,也是最重要的通道,西北走廊的重要性无须多述。 只是,名为“走廊”,实则,却是一处长达数十公里,宽数里的群山豁口。 走廊两端,分别由西北军与金帐王庭重兵把守。 西北军一侧,某座小营帐外,一队军卒从帐内走出,赶往预定地点,准备与同袍换班。 作为底层军卒,他们并不知道临城内发生的暴动,两地距离很远,从这边,也看不到城中景象,只隐约能窥见几缕雷光。 “咦,东边下雨了么,怎么好像在打雷。”一名军卒诧异。 旁边同袍笑骂:“你睡糊涂了吧。” “不对,你们看。”突然,那军卒惊恐望天。 众人望去,只见,一颗“流星”自东方奔来,在漫天星斗的底色下,越过军营,沿着走廊,笔直地朝草原坠去。 也就这个世界没有许愿的传统,否者,大概要捞几个愿望。 几名军卒啧啧称奇,议论了几句,突然,半空中,一个斗篷人由远及近,时而消失,时而出现。 速度极快。 没多久,便消失在走廊中,几名士兵大惊失色,意识到,定是厉害的修行者。 “有修士越界,速回通报!” 几人慌张回奔,可没跑多远,就见地平线上,一道半截身形消失在空气中的庞大神将倏然降临。 整个营地噤若寒蝉,余庆声如炸雷: “巡抚追击帝国细作至此,可有目睹贼人踪迹?” 神将虚影,士兵们是认得的,知晓只有帝国大官才能召唤,不疑有他,一人鼓起胆子,说: “方才奔西边去了。” 余庆与李琦对视一眼,心中一沉。 他们晚了一步。 …… “轰!” 黑暗里,一团数据洪流自空中坠落,砸在一处山坳中,重新凝聚成齐平的身体。 “我在哪……” 齐平的意识,从混乱,逐渐清晰,但还无法组织起有逻辑的思考。 记忆中,最后一幅画面,是被木杖洞穿胸膛,然后,意识便模糊了下去。 “我难道死了?可死人哪还能思考……不,还真保不准。” 齐平胡思乱想着,慢慢的,他的感官开始恢复,耳畔有轻柔的风声,嗅到了青草的芬芳…… 似乎在郊外。 终于,他努力睁开了双眼,看到了一片灿烂的星空,自己正躺在一处山坳中,俨然已不在临城。 胸口位置有些痛,但心脏跳动平稳……说明问题不大。 “呼,还是同一片星空。” 齐平对比天穹星辰位置,确认自己还在此界,没二次穿越,放下心来。 撑着身体坐起,按住额头,记忆开始复苏。 “我想起来了,好像是大先生赠予的保命符起了效果,将我数据化,传送走了,所以……我现在是在哪?” 念及此,齐平意识到,自己还处于危险中,鬼知道传送了多远,万一那神通又追来咋办。 “对了,传讯。”齐平一拍额头,匆忙在身上翻找起来,他先检查了伤势,发现胸膛被划破了一道,小伤,可当他取出黄色的信纸,脸一黑。 只见,信纸中间破了个洞,俨然已经破损了,应当是被木杖打穿了。 完蛋,失联了。 “不慌,起码伤势不重,看不到临城的战斗,说明距离很远,我可以苟一波,先找人确定位置,再跑回去。” 齐平自我安慰着。 忽然,听到夜风里,传来马蹄声,他浑身紧绷,如狸猫般,借助夜色,换了个地方,躲在远处观察。 不多时,只见一群蛮族骑兵呼啸而至,在周围四处打量,说着叽里咕噜的话语,似在寻觅什么,见无果,便离开了。 齐平心头一沉,他认出了对方身上铠甲式样,乃是金帐王庭狼骑,也是镇守西北走廊的军队。 在京都,出发前,他搜集过这方面资料。 “等等,难道我被传送到了草原?西北走廊另外一头?要不要这么坑?”齐平无语。 不过,倒也问题不大,西北走廊很大,把守虽严,但以他的能力,找个机会逃回去就是,实在不行,等天亮,跟返回帝国的商队走。 唯一的担心,只有城中情况。 “洪娇娇与裴少卿他们,恐怕挡不住那神通。” 齐平心下焦急,从内袋摸出一枚疗伤丹药,吞入腹中,略作沉吟,决定冒险连夜往回跑。 “在这边!”突然,背后方向,那对披甲骑马,腰垮弯刀的草原骑兵出现。 齐平面无表情,站起身,迎着一群骑兵,露出笑容: “相逢即缘,借匹马骑骑,如何?” 说话间,他右手虚握,鹰击具现。 …… 西北走廊西侧。 一座草原兵营中,蛮子们升起篝火,架上烤肉,搬出酒坛,准备大快朵颐。 忽然,半空中,空间扭曲,穿着斗篷,手持木杖,脸色发白的大巫师踉跄出现,显然,拼命逃回,对他而言,也是巨大消耗。 好在……终于还是回来了。 都兰轻叹,落在地上,便见营地中,草原军卒忙起身,跪地叩拜。 作为一名“大巫师”,他在草原,有着极尊崇的地位。 “我要见此处统兵大将,此外,传我命令,封锁走廊,即刻起,全境抓捕此人。” 都兰从怀中,取出齐平画像,展示给众人。 后者领命而去,都兰又交代了几句,这才从怀中取出小旗,笑道: “夏侯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夏侯元庆的脸孔在血色小旗表面浮现,面无表情,极为难看,说道: “我要见草原王,还有那个齐平……” “我会杀掉他的。”大巫师说,卷起小旗。 略一思忖,来到一处高坡上,头顶明月,木杖悬浮在空气中。 都兰默默掐算,试图通过齐平残留的血液,占卜他的位置。 以他神通的位格,占卜引气境的齐平,毫无难度。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无论他如何念咒,木杖都只在原地打转,似无法确定齐平位置。 “怎会如此?恩,莫非那小子身上还有别的手段,可避开推衍?” 大巫师蹙眉,却也并不沮丧。 略一思考,忽然轻笑一声,张开嘴巴,面朝草原,发出无声尖啸。 那只有动物才能听到的呼唤声,远远地传荡开去。 群山中,正在围猎的一支狼群倏然停下,狼王抬起头,耳朵竖起,继而发出嗷呜声,带领狼群,朝某个方向奔行。 一座树林中,呼啦啦,一只只飞鸟腾空,种类各有不同,却仿佛百鸟朝凤,向某处飞去。 此刻,附近山峦中,飞鸟走兽聆讯而来。 不多时,聚集在大巫师站立的山坡下方。 都兰笑了笑,手指从木杖尖端,将齐平的血液抿在掌心,轻轻一吹,血雾弥漫: “找到他。” …… 草原上,齐平骑马,朝着月亮的方向狂奔,突然,打了个寒战,心生不安。 第190章 一封密信 谁在咒我……齐平一个寒战,压抑住打喷嚏的冲动,有点紧张起来。 胯下的战马有规律地起伏。 恩,草原出产的战马素质向来不错,加上地形平坦,速度极快。 “如果在上辈子,我这都相当于大晚上开超跑去炸街……不,超跑算个球,我这可是‘军车’……” 齐平用吐槽来缓解焦虑。 黑夜宁静,天空无云。 古老的银河缓缓流淌,星辰闪烁冷光。 一轮大月将前方山峦轮廓勾勒成起伏不定的线。 齐平对这边地形一头雾水,只能凭感觉跑。 反正西北走廊那么长,自己闷头撞,除非运气太差,否则最多遇上几个蛮族小队,就能穿过边境线。 然后,只要闷头狂奔,用不了几个时辰,就能与关军汇合。 “唔,守关军卒应该不会有问题吧,不至于,夏侯元庆没道理将触手伸到整个军中,而且有问题的李朗已经走了…… 况且,按照这个速度,等我回去,天都亮了,恐怕城中的战斗已经结束,谁赢了? 应该是老李吧,实在打不过,还有西北军其他将领啊,那帮人除非集体叛变,否则在大是大非上,是不敢摇摆的,那是找死……” 齐平思考着,他并不很担心大局,只怕同僚出事。 这时候,他骑马奔上一个山坡,远远望见一处营地。 对方大声呼喊着什么,原本只有站岗的人值守,突然人就多了起来,开始向着两侧巡查。 “怎么回事?大晚上的,临城出事,跟你们也没多大关系,怎么突然巡逻人手多了起来……不会是因为我吧。” 齐平心中咯噔一下。 死前最后一眼,他虽未看清敌人,但木杖……这种“法器”,帝国修士是极少用的。 相反,是巫师一系的标志性武器。 他高度怀疑,是夏侯元庆勾结的蛮族高手。 略一思考,齐平下马,鬼魅一般,朝着营地摸了过去。 他知道,这种驻守边关的蛮子,其中有一些会说中原话,毕竟成天都有商队经过,要打交道的。 巡逻队伍出发,营地防守虚弱,正好给他试探的机会。 而且,这种小营地,不会有高手坐镇。 修行者无论对于凉国,还是金帐王庭,都是稀缺资源,只有在爆发战争时,才会亲赴战场,平常只留守在“指挥部”里。 几次腾挪,齐平顺利钻进一只帐篷,反手一个“封”字,屏蔽了声音,然后在那名蛮子军官惊恐的眼神中,嘿嘿笑着迎了上去。 过了一阵,几名蛮子士兵返回,站在帐篷外报告巡查情况,喊了几声,却没有得到回答,心中登时生出不安。 一人大着胆子,伸手挑开帘子,失声大呼。 帐内,血腥气弥漫出来,蛮人军官靠在矮桌旁,脖颈被割开伤口,腰间佩刀消失无踪,帐篷内有被翻找过的痕迹,血已微冷。 …… 远离营帐的方向,裹着皮袄,戴上皮帽,腰挎弯刀的齐平翻身上马,一拍马臀,朝西方奔行。 脸色很是难看。 通过审问,他已然得知,一名大巫师归来,发布了封锁命令,并下令捉拿一个凉国少年人…… “大巫师……神通……应该就是杀我那人。” 齐平心头沉重,果断放弃了原计划,那名巫师大概率守在西北走廊,等待他自投罗网,这种情况下,他只能放弃。 “接下来怎么办?封锁的话,跟随商队返回也不成……风险太大,实在不行,只能冒险绕路。” 齐平眼神坚定: “西北走廊只是最大的路线,却非唯一。 两国绵长的边界上,有的是小路,恩,我虽然不知道地图,但可以强行翻越群山,这对普通人而言,太难,但以我的体力,问题不大。” 打定主意,齐平拔马,准备朝南方奔行,绕开西北走廊,然而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心生警兆,仰头朝天空望去。 只见,灿烂星斗下,一只鹰隼盘旋在他头顶,就那般吊着,仿佛,在盯着他一人。 “嗷呜~” 远处,蒙着星光的山坡上,狼群聚集,绿油油的眸子望着他,仰头,发出悠远的狼嚎……仿佛,在呼唤什么。 …… …… 临城,都指挥使司衙门。 战斗已然结束,天空中雷云散去,幸存的大小官员与士兵,才战战兢兢爬出来。 更有在外的大批军中将领,姗姗来迟。 开始收拾残局。 饶是军中之人,可置身现场,感受着顶级神通层次的战斗,表现也并不比普通百姓好太多。 尤其,当人们来到建筑中央,那被轰塌,几乎夷为平地的院落内。 看到深坑里,夏侯元庆血肉模糊的躯体,不少人脸色惨白,险些失禁。 西北军的最高将领,都指挥使被巡抚以浮屠神将诛杀了……面对这个结果,无人能保持冷静。 “崔大人在这!还活着!” 举着火把,用铁棍撬开倒塌建筑,搜救幸存者人的队伍中,有人呼喊。 继而,将一堵厚重的墙壁撑开,用铁锤打碎,将底下狼狈不堪,还带着镣铐的同知大人拉了出来。 崔休光没死,毕竟是有修为的武将,虽然被法器封禁了,但生命力远超常人,这会爬出来,看到眼前一幕,人都懵了: “夏侯元庆呢?” 旁边,一名军官走来,神情复杂:“在坑里。” “……”崔休光沉默了下,又问:“李巡抚呢?” “似是追击什么人去了,没看清。”有人回答。 气氛有些怪异,值此大难,从二品的同知大人成了众人主心骨,但,偏生还带着镣铐…… 好在,僵硬的气氛并未持续多久。 便见半空中,虚幻神将飞来,脸色惨白,却强撑威严的李琦,以及内腑受伤,气息萎靡的余庆降落。 “大人!” 院中武将、文官,大批军卒,悉数拜礼,噤若寒蝉,生怕惹恼了这位,被当做同党打杀了。 李琦心情极差,冷眼扫过,沉声道: “都指挥使夏侯元庆勾结蛮族,罪孽深重,现已伏诛,本官暂代西北军统帅之职,都指挥同知崔休光辅助,清查夏侯麾下逆党!如有违抗,斩立决!” 崔休光眸子一亮,道: “遵命!” 其余人见状,哪里敢拒绝,慌忙应声。 旋即,恢复了自由身,得知自己是被夏侯污蔑的崔休光红了眼睛,不用李琦催促,便下达命令,熟稔安排起来。 李琦对军中了解有限,为防军心动荡,他虽名义接管,但实际操作,还得找西北军内高级将领去做。 而被诬陷的崔休光,明显是最合适,也最值得信任的选择。 这时候,院外一队锦衣返回,神情肃然: “大人,郑怀恩之子,及一应账目已带到。” 李琦大喜,接过证据,心中安稳,虽说夏侯元庆对他动手,已是大罪,但若是缺乏证据,后面也会有些麻烦,少不了朝堂弹劾、质疑。 有这个,要好许多。 他又安抚了下沉默的郑云,命人带下去,好生照顾。 这才发现,众锦衣情绪不对,且,似少了一人。 “齐平呢?他没跟你们回来?”李琦问。 余庆也皱眉望来。 锦衣校尉们沉默,人群中,洪娇娇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裴少卿咬着嘴唇,抬头说:“他……失踪了。” “失踪?”李琦大惊,想追问原委,但忍住了: “进屋再说!” …… 一间尚还完好的房间内,整个京都查案队伍齐聚一堂。 气氛沉重。 当裴少卿将事发过程叙述完毕,李琦和余庆皆是脸色微变。 显然,那名偷袭齐平的强者,便是后来,突然出现的那个巫师。 对方之所为未对锦衣们痛下杀手,大概是因为感觉到战局变化,方急匆匆回援。 “你说齐平他,被对方击穿,却化为金色文字,朝西边飞去了?”余庆声音沙哑,放在双腿上的手,用力攥紧,却恍然未觉。 裴少卿点头。 金色文字……余庆说道:“若我没记错,此类术法,乃书院大先生独有。” 一名校尉道: “离京前,齐平曾被司首召见,出来后,的确说过一嘴,自己要去书院一趟,想来,是从大先生处,获了什么法宝。” 这是基于逻辑的推断。 裴少卿点头: “齐平乃书院六先生弟子,西北一行,求得赐予护身法器,并不意外。问题是那袭击的神通……” 李琦摆手道: “那蛮子,已被本官击退,逃回草原,料想,是无暇搜捕齐校尉的。” 余庆起身,那不苟言笑的黑脸上,满是凝重: “虽是这般说,但齐平伤势如何,犹未可知,尤其,我等只知他坠落西方,却不知何处,眼下当务之急,是开展搜救。 以西北军力,搜寻一人,并非难事,只要他还在境内,便不信找不回来!” “头儿,我们也去找。”一名名锦衣起身,毛遂自荐。 往日里,大大咧咧的大嗓门校尉这时,却显出了老校尉该有的冷静: “老大,你说的是……他在境内,便能寻到。” 余庆面无表情:“是。” “那倘若他……落在了山那边。”大嗓门校尉迟疑道。 沉默。 余庆一言不发,李琦轻轻叹了口气,有些话,不需要说,大家便都明白。 若是齐平真的不幸传送到了草原,便当真是生死难料。 “不要那般悲观,也许,他此刻都快进城了。”李琦起身,打破了令他都觉压抑的气氛。 心中惊讶,未料到,齐平此人,在这些锦衣眼中,竟有这般地位。 “我也去找!” 突然,始终默不作声的洪娇娇腾地站起,提着大刀,朝外走去。 有人叫她,也不理,只隐约看到,女锦衣微红的眼圈,与眼角未干的泪痕。 那脑后,往常高挑的马尾,散乱垂着,三千烦恼丝,干枯黯淡。 不多时,巡抚接管都指挥使司后,第一条命令发出,全军搜寻失踪的齐平。 …… 同一个夜晚,瑶光楼内,气氛并未如往常那般香艳热闹。 突发的宵禁,长街尽头的炸响,城北聚集又散去的雷鸣,以及那划破天穹的神将,无一不昭示着,有大事发生。 无人不紧张。 毕竟,许多都是商人,而一旦有变,就是耽搁生意的大麻烦。 二楼,临街的房间内,窗子敞开着。 披着黑色纱衣,身姿妖冶,戴着面纱的胡姬“瑶光”身体前倾,两条柔滑的手臂,倚靠在窗台上,此刻,终于收回目光,将窗子关上。 这才身形款款,走到桌旁,莲步轻移间,那挂在脚踝上的铃铛发出动人的轻响。 瑶光那令无数人垂涎的臀儿一扭,坐在圆凳上,油灯的光芒照亮了她立体的五官。 瑶光取出纸墨,悬腕提笔,开始写信。 …… 白尊大人: 临城的案件迎来了结束,都指挥使夏侯元庆肉身被毁,神魂被蛮族大巫师救走,呵……这个结果多少超出了我的预料。 我本以为,以夏侯元庆的能力,即便杀不掉巡抚,也起码能成功逃走,却不想,那体虚好色的文官,竟在朝廷术法的抗衡中,压下了夏侯…… 当然,这很大程度上,源于凉国朝廷术法序列的优先……但值得注意的是,夏侯元庆本该计算到的,但没有。 且在这般突发的交战中,元气调拨极为迅捷、稳定,恐怕,凉国天轨发生了一些超出预想的变化……有待调查。 夏侯虽死,但西北的局势并未因此大乱,这并不意外。 西北军虽烂,但情况尚在朝廷控制内。 而草原人,近几年虽蠢蠢欲动,但显然,并未做好再次发起战争的准备,起码……目前没有。 值得一提的是,夏侯元庆背后应该还有人。 其与蛮子的勾结,应是奉命而为,联系到此前京都的皇陵案,也许,背后涉及双方的某些交易…… 至于走私案本身,按照您的吩咐,我在其中小小推了一把。 那郑怀恩,原本只是我获取情报的一颗棋子,呵,他到死都没意识到,他能发现、推理出的那些情报,是我在暗中影响的结果…… 可怜的人啊。 对了,朝廷派来的查案人中,有一个特殊的,是镇抚司一名校尉,名为齐平。 我了解到,其乃近期,在京都崛起的奇才,非但擅长断案,且还是个大诗人…… 嘿嘿,看着那般青涩干净,却也是个色胚,送了属下一对颇为香艳的文联……只可惜,被那巡抚搅合了,不然,还真想会会他…… 恩,此人的特殊当然并不在看破了夏侯元庆的布局,而在于,其非但具有强大法器护身,更似颇受夏侯重视。 具体内情尚不知晓,有待调查…… 不过,此人被大巫师袭击,虽借助术法遁逃,却不知是怎的,实在倒霉,四个方向,偏生传送去了西方,却是不知吉凶如何。 或许,死了也说不定,倒是有些可惜了,这般聪明的人类,比之一众腌臜男人,不知强了多少…… 另:属下在这边实在无趣,恳请调任回族,要么,安插去京都做谍子也好,正好与姐姐团聚…… ——完毕 …… 接下来几日,临城,以及整个西北军下辖八大军镇,全部进入戒严状态。 关于都指挥使司那场战斗的消息,流传开来,只是,版本众多,百姓众说纷纭,却是没个结果。 不过,只要底层秩序不变化,上层官员死活,或者换了谁来做一把手,大家总是不大关心的。 而西北军内,气氛则是一片肃杀,夏侯元庆嫡系被清扫,当夜曾阻挠过镇抚校尉行动的相关人员,杀的杀,入狱的入狱。 崔休光手段极狠,虽有报复嫌疑,但李琦对此,也未反对。 只是将郑怀恩证据内涉及人员,一一捉拿,审问宣判。 竟俨然,将都指挥使司,当成了刑部来用。 然则,夏侯都死了,底下余孽,也便不足为虑了。 有个插曲,当晚留在客栈中的尖刀与琵琶,躲在暗室中,避开了军队的清洗。 只是接下来,也要接受镇抚司内部调查,须跟随队伍回京,余庆则暂时接管密谍系统,不谈。 而对齐平的搜救,一直持续着,却始终没有结果。 一天、两天、五天…… 九大军镇无数军卒出动,几乎将整个边塞区域扫了不止一遍,却没有查到丝毫。 只得到一个消息,便是那一夜,曾有军卒目睹,“流星”坠入草原。 并且,草原那边,蛮子开始明目张胆,以搜查入境“细作”的名义,寻找齐平。 得到这个消息后,查案队伍成员们,皆是心头一沉。 洪娇娇当即要去草原寻找,被好说歹说拦下,毕竟太过危险,大巫师虎视眈眈,这边派人过去,无异于杯水车薪。 至于调遣神通强者搜救,一来不现实,二来,也会引发蛮族高手抵抗,兹事体大,无人可下决定。 最终,李琦选择以西北军暂代都指挥使一职,与蛮族交涉,对方却只说,也未寻到其人。 局面就此陷入僵局。 李琦暂时留下坐镇,余庆护卫。 其余校尉,则遵照命令,护送一应人证及物证副本,返回京都,呈送皇帝。 洪娇娇要留下,但余庆怕她冲动,强行命将其带走。 “放心,我就在这边,一旦寻到踪迹,定带他回来。”城门口,余庆面对众下属,说道,字句铿锵。 众校尉站成一排,脱帽,望向西方山脉,久久伫立: “你一定要回来。” …… 草原上,一处山洞中。 齐平倏然惊醒,警惕地拔刀,四下环顾,见无危险,才轻轻吐了口气,用脏兮兮的袖口,擦了下额头冷汗。 “第十天了。” 第191章 消失的少年 “第十天了。” 山洞外,天光黯淡,齐平靠在石壁上,可以听到洞外细细的雨声。 地面坑洼,潮湿、冰冷,他身下枕着一件抢来的羊皮,可那从泥土中,岩石中渗透进来的湿冷,仍旧让他打了个寒战。 扭头看了眼身旁的火堆,已经彻底熄灭。 齐平用手插进去,已经感受不到余温……只是从灰烬中刨出来一条焦黑的肉。 他面无表情将其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 生冷,坚硬,并不好吃,但能补充体力。 齐平仔细地咀嚼着,微微闭目,感受着自身的状态。 身上穿着脏兮兮的棉袍。 腿部、腰肋还有后背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但因为没有服用丹药,所以,只要运力,就会崩开。 但整体上,还好,并无致命伤。 气海内元气只恢复了约莫三成。 没办法,太疲惫了。 昨晚寻到这一处山洞后,他只来得及生火,便一头昏睡过去,根本没时间冥想修炼。 山洞右侧的泥土上,用力刻着一个“十”字,是他生怕自己忘记时间,而刻下的,但其实也并不确定。 脑海中的沙漏虽然每日刷新,但并没有刻度。 齐平很怀疑,自己是否有过睡了一整天的情况。 那样的话,实际上,也许已经超过了十天。 这十天里,一直在追逃与杀戮中度过,最早的,试图绕过西北走廊,翻越群山回到凉国的计划已经流产。 虽然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但这座草原上,那些天空上的飞鸟,地上的走兽,仿佛是大巫师的眼线。 配合着蛮族骑兵,对他展开了连绵不绝的追杀。 每当他想要休息一会,很快就会被鸟兽盯上,从而引来骑兵,被迫交手。 大部分的骑兵并非修士,但这并不意味,就好对付。 引气境的修士,虽比寻常武人强悍,但也仅此而已,对上骑兵精锐,照样要头疼。 而且,齐平甚至不敢太多地使用“鹰击”…… 这件法器的确强悍,但也很消耗真元。 而若是没了真元补充,他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武师而已,遇上几个骑兵,就会被围杀死亡。 所以,他只能节省,尽量用在刀刃上。 基于同样的理由,奔雷劲也是掐着时间开启,且战且逃。 可战斗的多了,同样会暴露自己的轨迹与位置,于是,在几次尝试冲击防线失败后,齐平被迫,放弃东归计划。 在草原骑兵的围猎下,一点点,朝草原深处跑。 一路逃窜,险象环生,旧伤未愈,再添新伤,精神高度紧张。 期间还遇上了一些蛮族修士,苦战取胜,却也是浪费了不少丹药。 这让他无法维持巅峰状态,只能忍受小伤的折磨与痛苦,争取受伤多了,再一口气治疗。 好在……还活着。 …… “吨。” 齐平将嚼烂的肉干吞下,食物滑过食道时,他能清楚感受到粗劣感。 嘴唇干裂,身体缺乏水分,浑身无一处不酸痛。 好在,修行者的体魄是强悍的,否则,换了普通人,这种状态下,早已大病不起。 齐平睁开双眼,起身将皮袍卷起,用绳子系在后腰,匍匐着,从低矮的洞穴爬出去…… “沙沙……” 钻出洞外,天空果然乌云密布。 夏季的草原,时而便会降雨,但也是一阵,往往不会持续太久,雨云又会飘去他处。 洞外的泥土和草皮被打湿,齐平跪在洞口,趴在地上,舔舐草上的水珠。 当补充了基本的水分,他停止吸吮,缓缓爬起,环视四方。 草原是平坦的,视线一览无余,可以看到极远处的山峦轮廓。 草场也是散乱的,若是从天空俯瞰,便是一张黄绿交杂的广袤地毯。 其间,有蜿蜒河流,地广人稀…… 大部分时间,是遇不上人烟的,但只要循着河流,想找,也不算难。 这种地形对他来说,绝非好事。 没有足够的掩体,一旦被发现,就必须将敌人杀死,否则,就要面临永无休止,越来越多的追兵。 前路何方? 他不知道。 齐平的目光落在远处,一只灰突突的野兔身上,眼角扬起细细的笑纹。 右手摸出仅剩的一只飞镖,正要丢出,那野兔却警惕地一溜烟,消失在了某个地洞里。 可惜……算了,都是为了活命而已。 齐平叹了口气,站起身,开始奔跑。 安全起见,他不能在一个地方久留,这是十天来,他获得“教训”之一。 双腿仿佛灌了铅,袍子和帽子被雨打湿,显得格外沉重。 齐平保持着匀速状态,朝着西方逃窜。 在这单调的世界上,无论跑了多远,风景都没有任何变化,让他想起了上辈子看过的米国西部片…… 忽然,天空中传来奇异的鸟鸣。 齐平仰头,果然看到飞鸟盘旋,他用力抿着嘴角,身体猝然停下,单膝跪地,身体后仰,腰背弓起一条弧线,双手摆出射击的姿态。 下一秒,黑沉、冰冷、磨砂质感的鹰击具现,齐平扣动扳机。 “砰!” 一枚元气弹飚射出枪口,跳跃空间,仿佛没有延迟,空中飞鸟炸成一团血雾。 齐平看也不看,反手收枪,继续匀速奔行。 类似的事情,他已做过太多次,有时候他感到庆幸,如果没有这件法器,可以远距离狙杀飞鸟,恐怕他早就死了。 “它们到底是如何寻到我的呢?这般高的距离,根本不可能看清我的脸,衣服也更换了,这其中必定有缘由……” 齐平思考着。 这个问题他想了许多天,但都没有结论。 他期待,如果能解开这个谜团,也许可以摆脱这般境地。 然而,今日他的运气似乎很不好,当他奔上一座山坡,整个人僵立住,只见,前方草原上,群狼奔来。 规模是他见过的,最大的一支,足有数十头。 为首的一只,极为高大,深青色的毛发,那般鲜亮,应该有着妖的血统,怪不得能统御这般规模的族群。 狭路相逢,狼群没有减速,而是发出嗷呜的呼啸,同时,宛若被指挥着一般,分成左右两翼,向他包抄合拢过来。 宛若剪刀张开,野狼正如刀锋。 齐平与这群野兽打过交道,知道其比蛮族骑兵都更难对付,人虽凶悍,但会恐惧,而狼群未必。 尤其,当它们看到自己,会变得格外嗜血,悍不畏死。 如此规模的狼群,近乎一支中等骑兵队伍,偏生草原平坦,齐平无处可逃。 他没有拿出鹰击,或者神符笔,而是拔出腰间的两柄弯刀。 弯刀雪亮、锋利,并不趁手,但却是此刻,最合适的武器。 细雨绵绵,齐平静心凝神,孤独地站在山坡上,左右手,各自持握一柄刀,静静等待着海水般汹涌而来的猛兽。 远处山峦起伏。 风吹着黑云,朝他压来,气氛压抑而躁动。 心中默数:“百米、八十、五十、二十……” 计算距离的同时,齐平在最恰当的时候,将并不充裕的真元沿着两只手臂,灌入弯刀。 于是,刀锋疾速震颤起来。 表面细细的雨滴崩飞,雪亮的刀刃,映照着天穹上的景色。 下一秒。 齐平踏地,草叶翻飞,人如离弦之箭,又如一柄锋利,孤勇的矛,迎头撞入群狼。 弯刀切开野狼的毛发,躯体,只留下殷红的细线。 没有浪费一丝一毫的气力,如死神的镰刀般,收割生命。 这是齐平十天来,无数次搏杀中获得的第二条经验:杀戮的经验。 没有经历过残酷的战斗,无穷的生死,修行终究只是纸面上的境界提升。 齐平来西北时,自称是来历练的修士,未料,一语成谶,只是以另外一种更残酷的方式。 双方交错,十几头野狼尸首分离。 鲜血喷洒在潮湿的草地上,将单调的草原,点缀了红艳的色彩。 然而,野兽未曾退却。 开始对齐平发起更汹涌的攻击。 引气境的武师防御太差,即便上了战场,也要披甲,只有洗髓境,才可以用罡气抵抗刀兵。 齐平还不是洗髓,他觉得自己只差一步了,但终究还不是。 爪牙断裂,皮毛翻飞,齐平的衣服被撕破,野兽的爪子和牙齿,刺入他的血肉,划开伤口,旧伤也崩开。 疲惫的身体与渐渐枯竭的真元,让他的反应、速度、力量都大幅削弱。 然而,嗅到了他的鲜血,群狼却愈发躁动。 一头狼一跃,一口咬住了齐平的手臂,牙齿撕下了一条血肉,然后被齐平甩开,重重跌在远处。 继而,数头挤在外围,无法近前的野狼突然冲过去,对同伴一阵撕咬。 齐平瞳孔骤缩! 在前面的战斗里,他的伤势都是蛮人留下的,遇到的野兽,大多几只一群,被狼群所伤,还是第一次。 “血液?怎么会?” 齐平有些难以置信。 他突然鼓荡真元,短暂挣脱束缚,一刀切在自己手臂上,用真元将血液崩飞,化成血雾,向狼群吹去。 下一秒,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 狼群不再只盯着他撕咬,而是彼此厮杀起来。 “是血液,它们是通过血气锁定我的?可怎么可能?”齐平惊讶。 虽说,在进入草原时,他身上便有伤,但被衣服裹着。 后来,更通过服用丹药,基本愈合,隔着数千米的距离,绝不该被嗅探到。 更何况,还有天空的鸟……嗅觉更不可能灵敏至此。 这也是他没有往这个方向思考的原因。 相比之下,他更怀疑是自己身上,因被木杖攻击,沾染了什么气息。 可现在看来,大巫师的手段似乎比预想中,更简单粗暴了一些。 “难道是某些术法?” 齐平不知道,但他决定试一试。 …… …… 金帐王庭的统治者,乃是草原王,或称蛮王。 据说,每一代的蛮王,都是巫的子嗣。 作为这片土地上,最尊崇的存在,他的行宫规模庞大,华丽辉煌,此刻,“金帐”所在的“王族部落”内。 一名名蛮族战士,往来穿梭。 有人抱着粗大的木桩,加固帐篷,有蛮族女子穿着特有的服饰,提水取奶。 披着斗篷,拄着木杖的大巫师都兰站在地上,望着远山,不知在想什么。 他的背后,是连绵无尽的帐篷。 在西北走廊等了两天,没有等到齐平,但通过士兵,大概掌握了那少年的行动轨迹,确认其已经被逼退,朝着草原深处逃窜。 大巫师便不再等,携带着夏侯元庆的神魂,返回王庭。 一路上,不停地召唤飞鸟与走兽。 草原太大了,一个人随便一钻,都兰也寻不到。 更糟糕的是,占卜始终被神秘力量干扰,故而,只好寄托于底下的士兵。 好在,他并不觉得这会很难,区区一个引气修士,磨也磨死了,对方能撑这些天,在他看来,已濒临极限。 剩下的,只是等待。 甚至用不到他亲自出手,或许,就能得到少年的尸体。 理想很丰满,可今日下属传回的讯息,却令他心生意外。 “都兰大人,我们又扑空了。”一名蛮族战士骑马飞奔而来,恭敬禀告。 大巫师微红的眼珠,死死盯着他:“又?” 蛮族战士硬着头皮,说: “以往,我们只要跟着飞鸟与狼群,便总能寻到那人的踪迹,可不知怎的,这两日,却屡屡出错。雄鹰会莫名,在山坳上空盘旋,久久不去,可我们抵达后,仔细搜寻,分明没有人停留的迹象。” “甚至,我们的一些营地,竟然突然遭到狼群袭击,这太不寻常了。偏生,此类事情,并非一两件,而是大量出现,在同一片区域,雄鹰与走兽冲击的方向,有时候,会截然相反。 他们停留,盘旋的地方,也不同,可一个人,岂会同时出现在不同的方位?” 大巫师都兰鹰钩般的鼻子抽动了下: “别告诉我,毫无发现。” 蛮族士兵给他冰冷的目光盯着,心中胆寒,慌忙从背囊中,取出两块石头: “有的,有的,您看,这是我们在雄鹰盘旋之处,寻到的。” 大巫师接过,清楚看到,石头上,涂抹着殷红的血迹。 “齐平……” 大巫师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意识到,那凉国少年,已经窥破了血肉寻踪法的关键。 对方无法改变自身的血脉,但可以误导,将血液到处涂抹。 如此一来,缺乏智慧的飞禽走兽,便会被误导,以至于,失去指引的作用。 蛮族骑兵们,也被这些干扰信号,分散,引导去不同的方位。 “都兰大人,您看上去很烦恼?” 忽然,身后有声音传来。 大巫师扭头看去,是一名身材高大,脑后满是脏辫的蛮子,正是当初,乘船运送雷击木,前往京都的那人。 草原王众多的子嗣之一,修习蛮族战斗巫术,年纪轻轻,按照凉国的划分,便已达到“洗髓境”。 “拉图王子。”大巫师怒色收敛,不咸不淡道:“只是一些小麻烦。” 拉图疑惑道:“是那个凉国少年?还没有追捕到吗?” 大巫师冷笑道:“若非我有要事,赶来金帐,早将那小子灭杀。” 拉图低头想了想,突然说: “可您暂时还离不开。我对那少年有些兴趣,正想去会会他,还担心已经死了,这样也好,难抓的猎物,在杀死时,才有成就感。” 大巫师意外道:“你也知道他?” 拉图点头:“据说是个天才。” 作为草原王众多子嗣之一,青年同样在默默积攒自己的势力。 皇陵案后,他曾打探过内情,知晓,破了此案的,便是这个齐平,那徐士升,也是对方擒杀…… 这让他生出一些想法,若是能抓了对方,也许能审问出有关于皇陵案的一些细节,恩,他虽承担了押运任务,但同样不知晓真相。 掌握更多信息,或许可以让他在竞逐王位的路上,占据先机。 大巫师凝视了青年片刻,哂笑道: “你要去寻,便去,只是,那人已失去踪迹,只怕不好找。” 王子笑道: “草原是我族的地盘,他要与人交战,便必须有充足的吃喝,要想法子逃回去,便要接触外界,只要他不往雪山跑,在有人烟的地方,他逃不掉。” 说完,魁梧青年朝部落外走去,脑后脏辫在风中摇摆。 大巫师眯着眼睛。 摩挲着木杖,不知在想些什么。 …… 第十三天,傍晚。 当太阳沉入地平线,草原上的气温开始迅速下降。 某处地洞中,齐平将堵住洞口的荒草推开,钻了出来。 他的模样愈发狼狈,头发脏污,衣服黑乎乎的,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却好了许多。 通过涂抹鲜血,敌人追击的力量被大大分散,齐平压力减轻,得以有更多的时间冥想修行,恢复伤势。 而在这种高强度的搏杀中,他发现,气海内,真元已经有了液化的迹象。 这意味着,经过一个多月的苦修,以及半个月的磨练,他即将跨入洗髓。 如果可以,他很想一口气破境,再出来。 但他无法准确估计破境所需时间,而他身上的食物和水,都已告罄,亟需补充,还有衣物,也破损严重,需要更换一套。 齐平白天时候,已经完成了踩点,特意等到夜晚,养足了精神,才准备行动。 夜幕下。 齐平宛若鬼魅,在草原上疾驰,不多时,视野中出现了一个部落。 第192章 齐平绝境晋洗髓,神符枪挑蛮王子 今夜星月很好,宇宙星辰的光辉,从亿万光年外照耀在大地上,清冷、苍茫。 齐平匀速奔跑着,视野中,一条蜿蜒的河流宛若玉带,反射出莹白的月光,由西向东,滋润着这片土地。 他没有贸然潜入,而是在距离部落外的一处背风处藏了起来,探出头去,静静观望。 那是个中等规模的部落,有几十户人家,随草场迁移。 羊群规模不小。 偌大的围栏中,绵羊或站或趴,静默地反刍,一座座帐篷如蘑菇般,入夜后,帐篷内亮起油灯,但很快,又熄灭了。 草原牧民物资匮乏,许多生活物资,都依赖于行走两地的商队,这也造就了“陆地港口”的繁华。 齐平静等了阵,悄然起身,避开了牧羊犬的视线,如狸猫般,飞身掠入部落之中。 略做犹豫,选了一家相对富裕的。 翻过围栏,贴着帐篷,可以听到里面絮叨的交谈,是一家人,说的是蛮族语,他听不懂。 只是隐约,似听到男主人,用别扭的发音,念着“齐平”的名字。 心中苦笑,对自己的通缉,已经送到各个部落了吗? 并不意外,只是迷茫。 追兵的压力略有减轻,可仍旧找不到归去的机会。 “呵,或许我可以一直往西,绕着地球走一圈,就可以回到京都了。”齐平苦中作乐地想。 脚步轻移,钻进了储物的帐篷,凭借超凡的目力,开始摘取肉干、面饼,塞进袋子里。 又在墙角找到了一桶马奶酒。 他用手指蘸了下,含在口中,感受着劣酒中的奶香,在生死绝境中逃了十几天的少年,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想了想,他干脆坐在了地上,用木勺给自己盛了一杯酒,拿起一只冰冷的饼子,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这是他十几天来,第一顿正经的晚餐。 不用蜷缩在山洞里,有避风而温暖的居所,有虽然冰冷,但起码是人吃的食物,有酒…… 对了,还有月光。 帐篷帘子上方,有一条缝隙,月光窄窄的一条,照进昏暗的仓房,恰好,照在齐平脏兮兮的脸上。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些天过去,头儿他们,恐怕已经回京了吧,不知道找不到我,会不会急。 还有小妹,大概会很担忧吧,但大哥已经很努力了,还是回不去…… 孤独感如潮水般奔涌而来,将齐平吞没。 离京两月,他突然想家了。 “汪汪!” 就在这时候,突然,外面传来激烈的犬吠。 起先是一只,很快连成了一片,齐平一惊,忙压下情绪,右手拔刀,侧耳细听,夜色中,有战马嘶鸣,愈来愈近。 …… 部落外。 一队剽悍的蛮族骑兵呼啸而至,高举火把,气质凶悍,黑暗的帐篷重新亮起,牧民们披上外套,接二连三走出,聚集起来。 “是金狼骑。”有人低呼。 认出,这些骑兵的铠甲,装束,乃是王庭精锐,大名鼎鼎的“金狼骑兵”。 只是,王族精锐,怎会突然到访? “奉汗王命令,追捕凉国细作,你等可有发现异乡人?”为首的金狼骑兵喝问。 部落内,一名年长,有威望的老人摇头,恭敬道: “没见过。” 金狼骑兵威胁道:“将所有人叫出来,我们要看,少一个,便照藏匿罪处置!” 牧民们惊恐万状。 金狼骑兵满意笑道:“如有人提供线索,寻到细作,王庭赏赐千牛。” 牧民们激动起来。 纷纷招呼还未出来的家人,询问交谈。 一时,从恐惧转为了遗憾,心想那细作怎的不出现。 一个中年男人跑回院落,挥舞手臂,将王庭狼骑说的话,转述了一遍。 屋内,妻子和两个孩子这才松了口气,疑惑道: “那个凉国人,还没抓到?难不成,在部落附近?” 男人皮肤黑红,说道:“恐怕是了,可惜,咱没瞧见,赏赐一千头牛呢。” 即便在草原,一千头牛,也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巨款。 女人摇头,不觉得是好事,再说,也未必给……正要出院,忽然发现,孩子少了一个。 后院。 一个壮硕的孩子撒了泡尿,突然疑惑地看向草垛,觉得有些怪,他走过去,皱着眉头,伸手扒开干草,瞪大眼睛。 月光下,草垛里,竟然藏着个人,那张脸,虽脏兮兮的,但分明是凉国人模样。 齐平埋在草垛里,看着呆住的男孩,咧嘴,露出一个和善的,大大的笑容,用手指抵在自己嘴唇前:“嘘。” 男孩看了他一阵,突然扭头跑开了,齐平松了口气,下一秒,便听院子里传来男孩嘹亮的喊声: “人在这!快来抓他!” 齐平一颗心,沉入谷底。 不多时,齐平披着棉袍,提着崭新的弯刀,一人,一刀,朝部落外走去。 身后,火焰升腾,一座座帐篷燃烧起来,血腥气弥漫。 牧民们惊恐的尖叫声、犬吠声、羊群的叫声……混成一片,仿佛为这一幕,做着注脚。 …… 黑暗中。 一队上百人的骑兵队伍不急不缓地奔行着,每一人,都是王庭金狼骑兵。 武器铠甲精良,远非寻常蛮兵可比。 拉图王子穿着轻甲,骑在一匹黑色的,格外壮硕的骏马上,脑后的辫子,随着马匹起伏而摇曳。 “王子殿下,您何必如此心急,追捕那细作,也不急于一时。” 一名蛮族金狼头领忍不住劝道。 名叫拉图的青年扭头瞥他:“你觉得辛苦?” 金狼头领忙摇头:“不敢,属下只是担心您太过劳累。” 拉图淡笑一声,没做回答,只是捏着马鞭,指着前方,道: “一路追赶,那齐平虽足够谨慎,但终究还是有迹可循,照本王子的推测,他定然在这个方向,而这几日,追捕力度的下降,定会让疲惫不堪的他松懈大意。 越是在这个时候,才越不能给他喘息之机……呵呵,你既然是金狼头,我问你,草原狼追捕猎物时,依靠的是什么?” 金狼头领试探道:“成群结队?” ……拉图看了他一眼,说: “是耐力。草原上的动物跑的太快,所以,狼就要比猎物更有耐心,直到猎物体力意志达到极限,再也跑不动,他撑不了多久了。” 这个时候,一名骑兵惊讶道: “前方起火了!” 拉图扭头望去,火焰在黑夜里,宛若狰狞的旗帜。 “探索小队出事了。”金狼头领说。 拉图马鞭抽打,一骑当先,带着队伍狂奔过去。 因为胯下妖血马速度远超其它,他很快将上百名属下抛在后头,却也根本不等。 待抵达部落外,一眼便看到血泊中的狼骑。 年老的牧民在一旁惊恐地跌坐着,看到拉图,眼珠不动了。 “是那个凉国人?他去了哪?”拉图问。 老牧民指向一个方向。 …… 夜风掀起皮帽的外沿,吹去齐平脸庞的燥热,他奔跑在草原上,如同一匹孤狼。 蛮子又追上来了,不知为何,这次,他竟然不觉苦痛。 许是已经适应了逃命的节奏,又或者,心头的一股郁气,让他厌烦了一直如丧家之犬般逃窜的生活。 自己只是想安静地喝一杯酒,吃一张饼子,有个人住的地方,可以稍微休息一会,思念一下为数不多的亲人,为什么都不行? 他憋闷,他想杀人,想发泄。 不知是否是幻觉,齐平突然觉得浑身燥热。 体内,仿佛有股火焰在升腾,燃烧。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觉得心脏跳的很快,体内的真元,也不安分地躁动着。 突然,身后传来马蹄声。 齐平陡然回神,折身望去,月光下,一匹高大的黑马如列车,沿着并不存在的铁轨,朝他行驶过来。 马上的青年,魁梧,高大,脑后的十几条脏辫,在空气中肆意地拍打。 身体生出警兆。 齐平抽出一枚开灵符,渡入真元引燃,视野中,出现了一团红色的火焰。 与凉国修士迥异,但又似并无本质不同,只是表现形式的区别,从光亮程度上,大概与洗髓境等同。 “洗髓?巫师?” 齐平愣住,这是他十三天来,遭遇的第一名洗髓,也是除了大巫师外,足以杀死他的第二个敌人。 没有尝试具现鹰击,在这个距离下,他最多打出两枪,而引气境的元气弹,威胁不到洗髓强者。 至于那颗子弹……是最后保命的底牌。 电光火石间,齐平手腕抖动,一枚飞镖电闪般,朝黑马面门飚射。 拉图大笑,垂在右侧手臂一拽,一柄狭长的弯刀倏然拔出,它的弧度很陡峭,黄金握柄却笔直且长。 这种武器,最适合骑兵作战,冲锋时,可以用最小的力气,切割敌人的躯体。 可此处并非骑兵对垒,拉图一刀斩出。 “铛!” 火花四溅,蕴含真元的飞镖被劈飞,然而,下一秒,一枚金色的,黯淡的神符紧随而至。 并非针对拉图,而是战马。 一刹那,仿佛时空静止,奔跑中的战马四蹄扬起,却突地定格住,如同石化的雕像,在惯性的作用下,轰然倒塌。 马匹被封禁。 “好!”拉图大笑,身躯稳稳落在地上,眸子,死死盯着前方,那咬着青玉法笔,手持弯刀的少年。 从极快,转为极静。 这一刻,月光照耀的草原上,两头孤狼遥遥对峙。 没有交谈,没有对话,没有迟疑。 下一秒,两人同时踏地,狂风席卷,朝对方冲杀过去,双手近乎同步,握住刀柄,以倾斜的角度,横在身前。 不是斩,亦非刺,而是“切”。 以躯体为推力,刀锋为刃,向前平切。 不同的是,拉图皮肤涨红,肌肉隆起,显出远超常人的强横体魄。 齐平体内,发出金属轰鸣,奔雷劲开启,力量、速度、反应……全属性翻倍! 毫无保留,齐平知道,以自己的修为,奔雷劲加持下,可以堪堪达到洗髓……防御除外。 而也只有这样,才有一战之力。 “铛!” 两柄弯刀撞击在一起,继而,两人错身,同属金狼骑序列的弯刀,交错摩擦,火星四溅。 刀分。 两人位置互换,拉图有些惊讶,心想这个洗髓修士,果然有些本事,有趣。 齐平虎口撕裂,弯刀上传递来的巨大震颤力,令他的双臂上的肌肉如水波般荡开。 胸口,皮袄“撕拉”一声,被刀气撕开缺口。 胸膛上,一条细细的红线浮现,鲜血溢出。 防御! 他最大的短板,在这一击中,暴露无遗。 齐平却仿佛未觉,腰背如齿轮旋转,将全身力道,传递到这一刀之上,朝青年斩去。 拉图冷笑,竟也不避,抬刀硬拼。 草原巫师,分为战巫、法巫,都兰属于后者,拉图属于前者,并不精通术法,只锤炼肉身。 那魁梧健硕的躯体,呈现古铜色的光泽,并非如凉国修士,以罡气护体,而是单纯的肉身强大。 这种强,自然包括力量。 “铛……” 然而,这一刀,比料想中弱,拉图一愣,便见齐平虚晃一招,突然近身,口中咬着的青玉法笔,不知何时,从横咬,转为含在口中。 宛若一枚咬在唇间的钢钉。 “噗!”齐平脸颊一鼓、一瘪,青玉法笔如劲弩射出,直刺拉图眼眸。 这一套连击,前者学自林武,后者是大嗓门校尉阴招改良版。 拉图大惊,下意识闭上双眼,继而,那玄阶法笔,“叮”的一声,撞在他眼皮上,火花四溅,竟只破开表皮。 齐平一颗心沉了下去,有些匪夷所思,在心中痛骂席帘。 心说你这法笔,未免太废,但同时,蛮族战巫的肉体坚韧程度,也令他心悸。 “你找死!”拉图睁开,那只眼眸中,流淌出一缕鲜血,显然,这一击并非无效。 只是,却刺激了他,如果说方才的交手,拉图为抓捕齐平,也存了试探心思,收了几分气力,此刻,却是不再留手。 反正,只要打不死,留一口气,照样可以审问…… 想着,拉图丢掉弯刀,双拳如擂鼓,朝齐平胸口打去。 “铛!铛!铛!” 齐平横刀抵挡,那精钢淬炼的刀身,竟被一点点锤出拳印,凹陷下去。 齐平遭受反震,体内气血沸腾,脏腑受创,整个人朝后方连连退去,嘴角鲜血溢出,苦笑,绝望。 这就是大境界的差距,鸿沟般,难以逾越。 双臂在反震力量下,肌肉撕裂,变得麻木,胸口骨头隐有裂开迹象。 真元被压制,齐平面对着对方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宛若一只破麻袋,苦苦支撑。 然而,也就在这空前的压力下,在他无暇顾及的气海之内,气态的真元,被压缩,凝聚成一个漩涡。 然后,仿佛水到渠成。 又仿佛上天终于不忍目睹少年遭受这诸多苦痛。 无声无息间,一滴液态真元滴落。 “滴答。” 如同久旱逢甘霖,当齐“听”到这声滴答,整个人愣了下,只觉小腹炽热,如火。 不,这一刻,他的其海内,真元的确燃烧了起来。 在两个月的苦修里,在无数次冥想吐纳中,那名为气海的地方,已经堆起无数星辉般的力量。 汇成一片海。 而当第一滴真元坠落,那片海,便燃烧起来。 在齐平惊讶的目光中,在生死绝望之际,他体表,那原本稀薄罡风,倏然凝实,化为一层坚韧无比的“膜”。 脑海中,回想起在京都时,自己破入引气巅峰,杜元春与自己的对话。 …… “师兄,如何晋级洗髓?” “你眼下已是引气巅峰,‘罡风初成’。接下来,便是要将这罡风加厚,待有朝一日,其可凝成真正的‘罡气’,便算踏入洗髓之境。” …… “咚!” “咚!” 这一刻,疯狂锤击的拉图,突然感觉有些不对,拳头打出的声音,为何突兀浑厚起来? 下一秒,他仿佛意识到什么,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月色清冷,草原上,有风起。 冷风卷起漫天的草叶,如同大雨,周围方圆数里之地,天地元气倏然向齐平奔涌。 以狂猛的姿态,灌入他的躯体,洗涤他的骨髓,修复他的躯干。 杜元春说,洗髓境的根本,在躯体。 齐平当时并不懂这句话的含义,但现在他懂了。 几乎只是瞬息间,齐平的伤口愈合,气海内,真元充盈,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 这一刻,少年跨入二境洗髓。 他撑开双眼,眸子深处,神符笔虚影蓦然浮现,突兀间,齐平身前,凝聚出一枚金光灿灿的“封”字。 糊在拉图脸上。 封字释义:封印、禁锢 拉图动作一顿,丧失了对周遭世界的感知。 齐平如福至心灵,身形后退,右手虚握,神符笔具现,旋即,那不过尺许的毛笔,突兀膨胀。 迎风见涨。 眨眼功夫,一只与他身高相仿的硕大毛笔,持握手中。 漆黑的笔杆,斑驳古旧,岁月气息弥漫,笔尖位置,原本柔软的毫毛,一根根合拢,闪烁金属光泽,宛若锋锐枪尖。 这一刻,神符笔竟化为一杆长枪,亦或,战矛。 神符笔:矛之形态 齐平眸光慑人,惊讶之余,未曾延误战机,双腿微沉,躯体前倾,一枪朝封印状态的战巫刺去! 真元滚滚,灌入战矛,笔尖神光吞吐。 开山裂石。 以枪代剑,枪起苍黄! “不!”拉图方挣脱封印,眸中,便只见一杆战矛迅速放大。 “噗!” 在这位堪比洗髓的战巫,蛮王之子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神符笔洞穿了他的胸膛,心脏碎裂,生机断绝,身体后仰,轰然坠地。 草叶大雨般簌簌落下,仿佛葬礼,淹没一切。 第193章 我把子弹送给你 “驾!驾!” 草原上,大群骑兵队伍疾驰,正是被拉图甩开的王庭金狼骑兵,抵达部落后,先是震惊于“细作”的狠辣。 旋即,开始追赶,倒也并不很急。 在他们看来,以王子的强大,捉拿一名穷途末路的狂徒,自是手到擒来。 然而,当众人望见那正徘徊,嘶鸣的黑马,皆是心头一沉。 待到近前,看清地上,蛮族青年的尸体,气氛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一股森冷的寒意,窜上脊柱。 金狼头领身子一歪,跌落下来,连滚带爬,确认了王子死透,冷汗瞬间浸透甲胄。 怎么可能? 王子被何人杀死?那个凉国少年,岂会有这等武力? 震撼过后,他惊恐大叫:“找到他!找到他!” 众狼骑兵疯狂地,朝四面八方追赶,想要寻到敌人的去向,然而,他们将周遭搜了个遍,也未找到少年的踪迹。 …… 月光轻柔,一条大河蜿蜒崎岖,如同玉带。 河水中,齐平仰头躺在水里,任凭水流将自己冲向遥远的未知。 过了一阵,他从河中爬上岸,坐在小石滩上,体内真元燃烧,将体温提高到滚烫的程度。 衣衫的水分被烘干,成为白色的蒸汽。 他安静地坐着,双手撑在身后,望着天穹中的星月,仿佛重新认识了天地。 洗髓。 原来这就是洗髓,虽然看上去并没有脱胎,但的确近乎换骨,身上的伤势几乎复原,这是晋级大境界时,天地赋予的功效。 此刻,闭上双眼,他可以感受到气海内的液态真元,他的骨头沉重了许多,与之对应的,则是更强的力量。 当然,更重要的是……“嗡”……真元从全身毛孔喷吐出来,在体表凝成罡气,皮肤泛起金属的光泽。 他用拳头锤了下石头,发出“铛铛”的声响。 十三天来,他第一次露出开心的笑容。 “对了……神符笔……” 齐平扬眉,心念一动,空气扭曲,神符笔具现,悬浮在面前,哈士奇般,摇动着“尾巴”,很兴奋的模样。 “你刚才……怎么回事?”齐平问。 其实心中,已有了猜测,这件天阶法器,似乎存在两种不同的形态。 并不意外,这是很多法器都有的特性,比如洪娇娇的那柄大斩刀,就可以切换细长的唐刀,以及匕首两种形态。 神奇极了。 他问过女锦衣,刀藏哪了,洪娇娇不说,但后面其实也没有瞒着,还是讲了。 洪娇娇那把刀,只是玄阶。 自己的笔能变化,似乎并不是难以理解的事。 神符笔有点不知如何解释,它不会说话,急得团团转,齐平笑了起来,抬起右手,逗弄小狗一般,摸了摸它的“笔头”: “变!” 倏然间,笔杆屏障,化为沉甸甸的战矛。 真的很重,饶是晋升了洗髓,齐平持握起来,都很吃力。 若还是引气境,根本挥舞不动。 “复原。”齐平说,神符笔缩小,在他掌心小心翼翼,蹭着,很讨好的模样。 独自一人,陷在这草原里,没想到,最后陪伴着他,可以听他说话的,是一杆笔。 “你的力量,是随着我的境界而解封的对吧,就像是最初,我没法激活你,后来,也只能拿来书写神符,再后来,可以白嫖别人的术法,到如今,解锁新的形态。”齐平分析道。 神符笔疯狂点头,表示他说的很对。 齐平笑了,说:“这次你立功了,去玩吧。” 神符笔激动地颤抖,倏然飞起,开始在河边画乌龟,齐平眼含笑意地望着,很快冷静下来,开始思考。 那名洗髓境的蛮子,身份恐怕非同一般,能杀死对方,存在很大的运气成分。 首先,大境界间鸿沟巨大,可小境界间,差距就要小很多,这在引气阶段,他感知明显。 各种因素,都可能影响胜负。 那蛮子的死,大半源于“大意”,对方觉得,拿捏齐平简单容易,完全没料到,齐平竟突然晋级。 真元回满,全力打出“封”字,如此近距离下,将蛮子的力量封禁,防御大减。 而神符笔的战矛形态,又极为锋利,配合“苍黄剑诀”,干扰了对方神识,一击毙命,是难以复制的胜利。 从这个角度来说,对方死的挺冤的…… “而且,他似乎对我的杀心不强,否则,一开始就不会留力,后面,虽然拳风狂暴,但也只打胸口,没有打头……是想活捉我?” 齐平思忖。 摇摇头,将这个插曲抛在脑后。 他从怀里一摸,扯出一张羊皮地图来。 这是他杀死蛮子后,从对方衣袋里找到的。 借助月光,齐平摊开,在脑海中回忆这十几日,自己的逃跑方向,大概奔行距离,结合地图上的标记,大概确定了自己所处的范围。 恩,毕竟不是本地人,上头的字也不认识,只能猜个大概。 “我已经深入到这个程度了吗?” 齐平心头一沉。 从地图上看,已踏入草原“内陆”,一个很尴尬的位置。 “出动洗髓境来杀我,更全境通缉,对方绝对不会放弃,那名大巫师许是耽误了,或者身份尊贵,懒得亲自跑。 如今洗髓都死了,对方很有可能出动,而面对神通,正面较量,我完全没有活路……还是要跑。” “往哪边走?东边太危险,驻扎着草原骑兵主力,定有高手,北方也不行,那是金帐王庭的方向……无异于找死,再往西?那岂不是越走越远……我可不想当麦哲伦。” 齐平思来想去,目光落在地图南方,准确来说,是西南群山。 那是雪山的方向,也是身旁这条河流的源头。 更是传说中,巫的圣地。 …… 金帐王庭。 当都兰收到拉图牺牲的消息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说什么?拉图王子被杀?仔细讲来。” “是!” 待听到,拉图独自一人,追击凉国少年,等众人赶到时,只看到被捅穿的尸体,大巫师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洗髓……” 他明白,能杀死拉图的,定是洗髓,那少年隐藏了力量?情报有误……他暴怒地站起身,很想冲去金帐,找夏侯元庆询问。 但忍住了。 “大王说什么?”他忽然问。 那蛮子回答:“大王骂了一通,说王子愚蠢,将跟随王子的狼骑杀了。” 狼骑兵的家人都在王庭,不敢不回来。 大巫师却觉得,蛮王并不很在意的样子,反应不够剧烈,不过想想,蛮王那多达上百人的子嗣…… 拉图虽在一堆王子里算是优秀,但也仅此而已。 “罢了,的确愚蠢,死不足惜,”大巫师嗤笑一声,拄着木杖,说: “不过,这样一来,我只好亲自走一趟了。” 夏侯元庆的事,已经交代完,但人还没杀,都兰觉得,必须自己走一趟了。 …… 第二十一天。 齐平骑在一匹棕色的,混杂妖血的马匹上,朝前方眺望。 脚下的草皮渐少,连绵的雪山耸立于地平线,宛若一排擎天巨柱,绵延清澈的溪流,从雪山方向,朝东流淌。 阳光下,反射出碎金般的光。 从打进入西南雪山周边,气温便开始下跌,人烟也稀疏起来,在这片区域,已经很少可以看到牧民。 这对齐平而言,好坏兼有,好的是眼线减少,暴露风险降低,坏的是,等消耗光食物,只能打猎。 经过深思熟虑,他决定往雪山跑,这个决定,风险与机遇并存。 作为巫的源头,这片苦寒之地深处,据说乃是草原至高无上的“巫”的居所。 地位有些类似于道门首座。 草原上,所有的巫师,名义上,都是“巫王”的弟子,据说,这里也是所有巫术,力量的源头。 从这个角度看,似乎是自投罗网,但其实不然。 “按照我看过的记载,雪山范围极大,而巫只存在于深处,且处于一种近乎冬眠的状态。 而往返雪山与草原的巫师,数量也并不多,放在大地图里,除非故意追寻,否则,偶然相遇的概率并不高。” “同时,西南雪山作为大陆上几处知名的练级场所之一,常年有来自凉国,乃至南方诸国的修士在此苦修……其中,甚至不乏神通层次的强者。” 齐平攥着马缰,轻声说着。 身旁,神符笔心不在焉的模样,习惯性点了点头。 齐平也不指望这笔回答,眼神闪烁。 这个信息,是他晋级的那个夜晚,坐在河边回想起来的,凉国的道门、书院修士,每当遭遇瓶颈,便有外出历练的习惯。 较低境界的,闯一闯江湖,或者寻找其余修士切磋。 而更强一些的,则会行走于整个大陆。 前往北方妖族领地、南方诸国的雨林、海岛,亦或者踏入草原,进入这片雪山苦修……甚至于,去往未知之地。 同样的,草原巫师也会前往其他地域修行。 为了避免恶性竞争,修行世界的顶级强者们,存在一个不成文的约定,即,顶级强者不会对历练者出手。 比如,传说中,处于五境神圣领域的巫王,不会理会雪山里的小打小闹,四境神隐强者,也一定程度,受到约束。 否则,今天你杀我的弟子,明天我就杀你的……大家就都没得玩了。 这是修行界的规矩,不受凡尘领域限制。 即便在当年西北战役时期,凉国与金帐王庭打的不可开交,可仍旧没有影响这一点。 齐平前往雪山,并非指望大巫师被这条规矩约束。 毕竟,神通与洗髓的战斗,仍旧属于正常范围,虽可能有些许顾忌,但也不严重就是了。 他真正的目的,是寻找可能存在的凉国强者求援。 “雄霸九州的凉国,厉害的修士当然不可能全在京都,这雪山中,没准就猫着几个书院和道门的师兄,恩,洗髓境就算了,要找,咱就找个神通,到时候,他好意思不管我?” 齐平自言自语。 没错,这就是他的计划。 逃进雪山,想法子找学长学姐求救,书院不必说,至于道门……那位鱼长老不是说罩着自己吗?提她名字总能有点用吧? 只要逮住一个神通,就不用惧怕跟在后头的敌人。 到时候,如果能有学长学姐帮忙护送自己回去最好。 实在不行,就当个跟屁虫,苟一阵子,悄悄地修炼,然后回京惊艳所有人。 当然,这番话,其实有很大的自我安慰的成分。 雪山太大了,渺无人烟,遇到人的概率太小。 且不说,有没有,即便真有,大概也在雪山深处苦修。 可……他真的能安全抵达吗? 要知道,这片雪山并不安全。 越往里,生存的妖物便越强大。 也许,齐平没等寻到人,便死在了途中,更或许,他连雪山外围都没法横穿,便被敌人追上。 但他……本就没有多少选择。 如若身后有追兵,前方是悬崖,跳下去可能死,也可能博得一线生机,你跳不跳? …… “走了。” 齐平收敛笑容,神情凝重下来,即便是九死一生,他也要闯一闯。 马鞭抽打,妖血马嘶鸣一声,朝着雪山狂奔,到了山脚下,马匹难以行走,齐平便弃了马,背上物资,朝山上步行。 雪山……并非通体洁白,在雪线下,仍旧生长着许多植被,还算好走。 齐平行走间,看到山脊上,有岩羊矫健地跳跃,远远地,盯着他看,齐平招了招手,它便一溜烟跑掉了。 “我还有饼子,就不吃你了,饶你一条羊命。”齐平用吐槽缓解孤独。 一路上山,花了半日,他越过了雪线,脚下不再是泥土,而是皑皑白雪。 气温狂降,空气渐渐稀薄,齐平默默搬运真元,洗髓境修士,体魄进一步提升,已经达到不惧寒暑的境地。 冰雪覆盖的山路并不好走,尤其要在体力和速度间,找到一个最佳的平衡,便格外难。 寒风拂面,卷起细碎的雪片,那是终年不化的积雪,天空倒是无比澄净,瓦蓝,太阳高悬,阳光在白雪反射下,很刺眼。 因为还处于最外围,他尚未遭遇妖物袭击。 然而,就在齐平即将登上这座雪山顶部时,突然,他听到了头顶传来尖锐的鸟鸣。 齐平脸色瞬间变化,驻足,仰头,只见,蔚蓝的天穹上,阳光下,足足十几只巨大的黑鹰,在他头顶盘旋。 在这雪山之上,极为醒目。 齐平霍然转身,朝山下望去,洗髓境的目力,让他很快捕捉到了,山脚下,一群密集如尖刀的黑点。 他心中一动,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纸,覆在眼前点燃。 这不是开灵符,而是离开京都前,道院玄机部鲁长老赠予的道门符箓,作用只有一个,便是让人目力提升。 符箓燃烧,化为晶莹的光点,没入齐平眼眸,这一刻,他的视野瞬间清晰了无数倍。 心念一动,瞳孔中,神秘道纹转动。 清楚地看到了山脚下,那呼啸而来的王庭金狼骑兵。 而在最前方,一名披着斗篷,手持木杖的巫师,坐在马上。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视,大巫师抬起头来,用猩红皲裂的手,将兜帽扯下,露出了一张鹰钩鼻,生着细细绒毛的脸孔。 暗红的眸子,隔着数千米,与齐平对视。 嘴唇翕动。 这一刻,齐平读懂了对方的“唇语”,那是凉国的官话: “你跑不掉的。” 阳光、雪山、明媚壮美的景色,齐平独自一人,站在山巅,身后是绵延无尽的白色山川。 然而,那一切未知与神秘,似乎都与他无缘。 齐平一颗心沉了下去,嘴巴有些发苦,这里只是雪山最边缘,别说苦修的强者,就连妖物都没一头。 可追兵已至。 他不可能跑得过一位“神通”。 终究还是要死在这里了吗? 齐平站在风雪中,粗粝的雪沫砸在他脸上,没有痛觉,只有酥麻。 自己逃了二十多天,几乎斜跨了整座草原,分明希望已近在眼前,可那扇大门又轰然关闭了。 他来到这个世界,想要攀登上一座座山峰,看遍这个世界一切壮美的风景,但不意味着,想要死在山上。 他不久前,才在漫漫修行路上,跨出新的一步,但看样子,已是终点。 “朝闻道,夕死可吗?”齐平自嘲着,眼神渐渐冷厉。 右手丢下了行李,探入怀中,当冻得通红的拳头,再次展开,他的掌心里,出现了一颗子弹。 一颗,带着他胸膛余温的,通体镂空,密布神秘花纹的,银白色的子弹。 阳光下,那花朵般的阵纹荡开柔和的弧光。 脑海中,回想起鲁长老临别时的赠言: “将此弹丸填入枪口,可打出远超你修为的一击,但要记住,你只有一枪的机会……一旦击发,非但会抽干你所有真元,气海都有崩溃的可能,不到绝境莫要动用,切记!切记!” 在这二十多天的追逃里,齐平从未将其取出。 因为他知道,打出这一枪,自己的修行路,大概就要彻底断绝。 气海坍塌,修行路断。 甚至,被抽干力量,冻死在这雪山之上。 \b他不想迎接这样的结局,可如今,已经身陷绝境……即便重来,也无法扭转的绝境。 “死亡吗?”寒风中,齐平轻笑一声,风雪掀起他的皮帽,黑发狂舞,右手虚握,鹰击浮现: “又不是第一次了。” 如若身后有追兵,前方是悬崖,跳下去可能死,也可能博得一线生机,你跳不跳? 少年纵身一跃。 …… ps:写的没状态,更晚了。。 第194章 枪杀神通 雪山脚下,王庭的骑兵队伍宛如钢铁洪流,马蹄踩在地上,扬起些微的烟尘。 山上,岩羊们似察觉到肃杀,纷纷警惕地逃开了。 “大巫师,您看!”马上,一名戴着金狼头盔,腰配弯刀的骑兵首领指向前方雪山。 脸上带着欣喜。 他当然没有办法,跨越这般遥远的距离看清山巅的人影,但天穹上,盘旋的黑鹰标定了位置。 众人一路奔行,饶是王庭精锐,也已疲惫。 在从蛛丝马迹,判断少年逃往雪山时,他们是惊悸且不敢相信的。 因为在他们看来,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但如今,只剩下喜悦,虽然双方距离还远,但雪山路途难行,这场追击,终于迎来了结局。 “大巫师阁下?”金狼头领疑惑望去,才发现,马上的都兰鹰般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远山,似乎有些惊讶和疑惑。 作为术法“花里胡哨”程度与凉国道门不相上下的巫师,都兰同样具有类似“鹰眼术”的法门。 此刻,他清楚看到,山顶的少年竟并未慌张奔逃,而是转身,不疾不徐,继续攀登。 直到来到最高处,然后四下寻摸,清理干净了一块平整的岩石。 旋即……坐了下来。 是的。 没有逃窜,没有崩溃绝望,只是认真地将皮毛铺子石头上,然后,坐在雪山之巅,开始吃东西。 他要做什么? 是已经绝望,认为跑不掉了,所以干脆放弃了? 等自己去抓? 大巫师先是一喜,但很快,又觉得不对。 这一路上,少年留下无数的具尸体,其体现出求生意志,令都兰都为之惊讶,这种人,岂会束手就擒? “前进!”都兰皱眉,下令道。 无论对方搞什么,在大境界的鸿沟下,都没有任何意义。 …… 山顶。 寒风呼啸,阳光将雪山照耀的一片银白,皑皑积雪,望之令人心神澄净,杂念不生。 齐平坐在岩石上,没有理会头顶的黑鹰,而是坐下,拿出了一只酒馕。 虽然气温寒冷,但酒的冰点很低,所以并未结冰。 拧开盖子,齐平将舍不得多喝的马奶酒狠狠灌了一口,用袖子一擦: “痛快!” 他又拿出一块肉干,渡入真元,将其软化,然后塞进嘴巴咀嚼起来。 一口酒,一口肉,身后是漫天飞雪。 山下是越来越近的骑兵,却没有半点焦急。 鹰击的完美狙击半径是千米。 这个距离下,力量不会有任何衰减,而此刻,双方的距离还在千米之外。 齐平目光低沉,开始思考如何将这一击,发挥出最大的效果。 他不确定,这颗子弹能否伤到神通,但他首先,要保证可以击中。 吃饱喝足,齐平将狭长黑沉的鹰击横在膝上,几片飞雪飘落在漆黑沉重的枪管上,仿佛黑泥里的梅花。 齐平手持从头到尾,抚摸了下,然后他起身,半跪在地上,将大狙的枪管夹在石缝间。 术法下,他的视距飞快拉近,将敌人套进射程,并未填充子弹,而是直接扣动“扳机”。 “砰。” 寂静的山巅,响起一声闷响。 齐平打出第一枪。 …… 山脚下,疾驰的骑兵队伍越来越近。 突然,都兰将手中木杖举起,用较大的一端,朝面前空气点去。 “砰!” 木杖落下瞬间,空气荡开极为细小的波纹,一枚真元凝成的“子弹”,准确撞在木杖上。 发出炸响。 周遭骑兵大惊,马匹唏律律嘶鸣,金狼骑兵们近乎本能拔刀,疑惑地看去。 却只见,都兰头发飘动,那股元气爆炸的力量,便被他硬生生压下,作为代价,那只木杖,发出脆响。 “呵,不自量力,以为这种程度的攻击,便可以伤到我?” 都兰先是一惊,旋即咧嘴一笑,有些不屑。 虽然很疑惑,少年手中的武器,为何能隔着这般遥远的距离,发出攻击,且弹道诡异,就连他,都险些未察觉。 但考虑到,齐平一路击落许多飞鸟,倒也有所准备。 这个少年似乎颇受看重,身上有四境层次的法宝护身,都兰是领教过的,既然如此,拥有这样一件法器,也并不突兀。 只可惜,境界的差距,绝非法器可以弥补。 即便是天阶法宝,给一个区区洗髓,又能发挥出几成? 这就是你的底气吗? 都兰想着,大叫道: “冲锋!抓住他!” 骑兵们精神大振,发出无意义的嚎叫,再次加速。 然后,第二枪如约而至。 只是,不同的是,这次,子弹的目标不再是都兰,而是一名狼骑。 “砰!” 那名骑兵正兴奋地,将弯刀高举头顶。 下一秒,一颗元气弹凭空打出,瞬间击穿了他的胸膛。 巨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掀飞,双腿离开坐骑,马匹惯性地奔跑,整个人身体后仰,胸口炸开一个大洞,眼眸瞬间灰暗下去。 如破麻袋般,跌落在干冷的大地上。 “小心!” “防御!” 众骑兵大惊失色,本能将弯刀护在胸前,然后,是第三枪。 一名骑兵手臂直接炸飞,握着弯刀的断臂在半空划出一个弧线,人一头栽下马,被瞬间身后铁骑踩死。 “砰!” 第四枪……第五枪…… 山顶,齐平趴在岩石上,将真元渡入鹰击,这柄狭长黑沉的兵器,表面花纹闪烁又熄灭。 耳畔,是一声,又一声低沉的轰鸣。 每一次枪响,都有一名狼骑死亡。 消失在视野中。 齐平表情冷漠,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这件武器赋予的“静心”效果,让他忘却了一切烦忧,情绪内敛,如同一颗雪山上冻了千万年的石头。 …… 山下。 骑兵队伍陷入混乱,虽仍在朝前方奔行,却再没有欢腾,只有恐惧。 “大巫师阁下!”金狼头望向都兰。 然而,此刻的都兰脸色同样很不好看,就在方才,他已经释放了一道术法,试图拦截元气弹。 却失败了。 那跨越数千米,从雪山之巅降临的“元气弹”,似乎没有“中间”的距离,直接出现在目标的身前。 又因为枪口并非锁定自身,他神通境界的危机感知,无法准确预判,齐平锁定的具体是谁。 等反应过来,试图救援,已经晚了。 偏生,那对他而来并不算多强的攻击,落在这些骑兵身上,却足以致命。 “继续!”都兰面无表情下令:“放心,等他耗光力量,就没法子了。” 他已经意识到,这些骑兵大概要死在这里,但他并不在意,一些士兵而已,纵然是所谓的“精锐”,可又算得什么? 死便死了。 “大巫师……”金狼头闻言,脸色发白,然而,当他看到都兰猩红的,残暴的眸,心中便只剩恐惧,拔刀高呼:“冲锋!” “啊!” 回应他的,是一声惨叫,一名骑兵头颅炸开,当场殒命。 众人胆寒。 却在往日威慑下,不敢抗拒,继续向前冲锋。 可飞来的子弹没有任何停息的迹象,每一次攻击,间隔都差不多,时而攻击大巫师,时而袭杀那些骑兵,没有规律。 都兰冷笑,他已经猜到了齐平的想法,便是用这种无规律的攻击,分散自己的心神,从而创造机会,等自己失误。 可他岂会令对方如愿? 法巫的体魄远不如战巫那般强悍,故而,齐平的攻击,并非对他没有威胁,若是真被击中,也要受伤。 念及此,都兰干脆不再理会那些骑兵,只专心防御自身。 而杀戮还在继续。 骑兵队伍一路冲锋,惨叫声此起彼伏,尸体与鲜血洒了一路,触目惊心,庞大的队伍,人也越来越少…… 终于,饶是王庭精锐,这些蛮族骑兵也再无法压制恐惧。 不知是谁带头,一名名骑兵突然朝两侧拔马,然后掉头逃窜。 他们怕了! 然而,那从雪山之巅飞来的子弹,却没有停歇,而是仍旧保持着原本的节奏,收割生命。 不知何时,最后一名金狼头也被轰杀,化为了一滩血肉,那浩浩荡荡,令人闻风丧胆的狼骑队伍,堪堪抵达山脚,便已全员覆灭。 只剩下大巫师一人独行。 他跃下马匹,手持木杖,仰头冷冷地望着山巅,开始行走。 山顶,齐平一次次轰击着对方,却全被那柄木杖挡下,而饶是晋级洗髓,在如此持续的消耗下,气海内的真元也在迅速下降。 齐平表情不变,暂停了攻击,从怀中,取出珍藏的回气丹,没有保留,全部吞下。 待气海充盈,他继续开始攻击,在几个回合后,他悄悄,将掌心的银色子弹,压入枪口。 如之前的数十次射击般,套住了大巫师。 扣下扳机。 …… 山坡上,都兰一步步跨出,每一步,都有数米之远,寒风掀起他的衣袍,他的眼中仿佛没有人类的情绪。 就像一名经验老道的猎人,愈是靠近猎物,愈会沉着冷静。 突然,他的心头蓦地升起强烈的警兆,不只是神通境强者,本身对自身安危的预知,更有他精通的占卜力量的反馈。 这一刻,虽然一切仿佛都没有变化,可大巫师脑海中,却猛然浮现出一幅画面: 山巅炸开璀璨的绚芒,太阳坠落,大雪崩塌,他的木杖碎裂,被恐怖的力量摧毁一切生机。 画面一闪而逝,都兰浑身毛孔炸开,霍然抬头。 脚下,血色图腾浮现。 下一秒,他只看到天穹之上,填满了光,仿佛一切景物都消失了,天地间,只有那一抹银色的锋芒。 他果然还藏着杀招! 方才的那些攻击,只是为了麻痹,让我放松警惕……都兰既惊恐,又庆幸。 惊恐于那少年身上层出不穷的宝物,竟可以威胁自己。 庆幸于,自己从未有一刻,放松精神,那少年在误导自己,自己……何尝不是在误导对方? 这一瞬间,大巫师凭空消失在原地。 山脚下,一道图腾浮现,他的身影瞬间传送了回来,面带冷笑。 终究……还是太嫩了。 山顶。 狂风掀起暴雪,齐平感受着身体的枯竭和苦痛,他死死盯着下方,拼尽全力,记住大巫师的出现的地点。 然后,在意识陷入黑暗前,轻声道: “重来。” …… 光影变幻,世界回到了一刻钟前。 齐平趴在雪山之巅,杀死了最后一名骑兵,他默默看了眼拄着木杖,开始登山的巫师。 心想,果然是个老阴比。 就像自己在用一颗颗子弹,试图让对方失去警惕一样,那名来自草原的强者,同样故意隐藏了传送的法门。 目的,是为了诱骗出自己最后的手段,从而无惊无险,将自己擒杀? “果然,这个世界的强者没有蠢货。”齐平想着,与上次一般无二,停下攻击,从怀中取出回气丹吞下。 默默计算时间。 当真元第二次充盈,他捧起鹰击,开始继续麻痹对方。 一枪……两枪…… 然后掐准时间,将银色子弹压入枪口。 心说,这次真的只剩下一次机会了。 他平静地想着,平静地套住对方,平静地灌入自己所有的真元。 开枪。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鹰击磨砂纯黑的枪管上,所有的花纹,于此刻明亮的吓人,天地之间,无穷的元气开始向地兵奔涌。 枪膛中,那颗镂空的,烙印了几十个阵法的子弹,被繁复密集的虚幻光轮包裹,震颤。 “轰隆隆……”山川于此刻震动。 鲁长老说,地兵给他太浪费,但当射出这颗子弹,一切都会不同。 因为,这一击,抽离的,并不只有他的力量,还有天地的力量。 “轰!” 子弹出膛,若是将时间放慢,可以看到一枚银色的子弹,旋转着,从枪口滑出,子弹的前端,空间如水波般荡开。 撕开了一个极小的空间缺口。 空间跳跃。 雷鸣般,低沉的轰响回荡在雪山之间,周遭数千米范围,无数飞鸟走兽,惊惧抬头。 狂风卷起山上积雪,掀起惊涛雪浪。 那厚厚的冰层上,无穷的大雪,在震动中松动,滑落,朝山下溃散,崩塌。 大雪崩山,鹰击长空。 山脚下,都兰心生警兆,脑海中恐怖的景象浮现,他既惊恐,又庆幸。 脚下图腾浮现,瞬间,传送到山脚位置,嘴角浮现冷笑。 终究……还是太嫩了。 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只见,就在他刚从传送法阵中凝聚身体的刹那,面前空间荡起层层涟漪。 一枚银色的子弹,跨越了空间,出现在眼前。 携着足以轰杀神通的恐怖力量。 “不!!”大巫师瞪圆了眼睛,心中充斥着恐惧和不信。 他不明白,这颗子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死亡威胁下,他匆忙抬起木杖,挡在身前,在身上飞快嵌套防御术法,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咔嚓……” 坚固无比的木杖裂开无数道纹,瞬息化为齑粉。 那尚未成型的术法,也被轻松撕碎。 都兰的胸口,肌肉撕裂,焦黑,被高温瞬间打出一个窟窿,然后炸开。 下一秒,他的整个身体,都化为齑粉,每一滴血肉,都被高温烧成虚无。 只有一道黯淡无比的神魂,竭力试图奔逃,可刚飞出半丈高,便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彻底泯灭。 烟消云散。 …… 山顶,齐平耳廓旁,是震耳欲聋的轰响,雪崩滚滚而下,声势骇人,饶是他在山巅,也被风雪打湿。 然而,他已无暇在意这些。 在打出这一枪的同时,他体内所有真元枯竭,气海中,发出“咔嚓”一声,那是道基崩塌,碎裂的声音。 沉重的鹰击再也持握不住,他仰头栽倒,重重跌在冰冷的雪山上,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雪崩停歇了,世界一片寂静。 忽然,一双靴子缓缓走到昏迷的少年身旁,停下。 一个披着大氅,戴着斗笠的人影替他挡住了阳光,那人缓缓摘下斗笠,露出黑白间杂的长发,以及老人平凡红润的脸庞。 第195章 搞鬼 京都。 因为入夏的缘故,天亮的要早很多,清晨,当大臣们乘坐马车,陆续抵达午门外时,天光已蒙蒙亮起。 穿着官袍的诸公们彼此聚集,低声交谈,却是都在议论同一个话题。 就在昨日,从西北返回的队伍,正式入京。 其由数名官员,以及部分镇抚校尉组成。 李琦未归,这支队伍乃是携带奏折,返回复命的先锋…… 当然,西北的变故,更早些天,已然通过加急密报,呈送进了皇帝的案头,朝中大臣,也都略有耳闻。 引起小范围轰动,只是,关于具体情形,却尚未披露。 故而,众人皆猜测,今日早朝,定会公布案件细节。 有人不禁望向人群角落,宛若海中礁石的杜元春……身穿黑红锦袍的镇抚使闭目养神,似乎与其余人,处于两个世界。 忽然,广场外,两名青衣官员联袂走来,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正是巡抚队伍里的随行官员,脸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疲倦,却是腰背挺直,昂然阔步。 “当!” 午门钟响,群臣静默,跟随太监入殿。 待站定完毕,皇帝入座,扫视群臣,冷声道: “昨日巡查队伍返京,带回消息,西北军都指挥使夏侯元庆私通蛮族,贿赂京官,贩卖军中法器,更试图暗杀钦差,罪大恶极,巡抚李琦动用朝廷术法,诛杀逆贼,现暂代都指挥使一职。” 话落,金銮殿上,一片哗然。 部分大臣是尚不知晓内情,只听闻西北似是有变,如今骤然闻听此言,震撼莫名。 类似老首辅黄镛,吏部尚书张谏之等大臣,虽早已从皇帝处得知,但如今公开,自然不同。 当即面露愤慨。 更有言官暴跳如雷,便要大喷特喷,却见皇帝唤那两名青袍随行官员,当众宣读案情。 一人迈步走出: “西北大案,涉事官员除却贼首夏侯元庆,更有牵连者共五十八人……” “临城司库郑怀恩忠心耿耿,暗中搜集证据,却被奸贼所害,幸而遗留相关账册,名录,尽皆齐备……” …… “此案波澜诡谲,且有蛮族神通修士暗中潜伏,意欲误导查案队伍,伪造证据,诬陷都指挥同知崔休光……幸而,为镇抚司校尉齐平勘破迷雾,乃居首功……” “……后,巡抚李琦与夏侯元庆战于都指挥使司,百户余庆舍生忘死,护巡抚周全,大破奸贼……暗查钦差齐平遭蛮族高手袭杀,试图销毁证据,现已失踪……” …… 青衣官员讲述的台词,是早与皇帝核对过的,隐去了不少细节,饶是如此,仍旧听得殿中大臣们大为惊讶。 不想,这临城之行,竟如此曲折,可见夏侯心机之深。 而在这份叙述中,则对齐平发挥的作用大书特书,只是最后一句失踪,却是没头没尾了。 殿中大臣们对于这位破了皇陵案的校尉,还有些记忆,但也仅此而已。 更关心的,则是西北军此番大变,朝廷后续安排,又会牵连出哪些官员。 还有……为何夏侯元庆会提早布置的这般周密?细思极恐…… 一时间,不少大臣望向杜元春。 心想,陛下会不会借着由头,放给镇抚司更大权力。 然而,让他们惊讶的是,杜元春竟愣住了。 回京的队伍昨日入京后,便被单独隔离,尚未放归衙门,故而,杜元春也不知晓齐平的状况。 前些日子的密报中,同样未曾提起。 “陛下,”杜元春迈步出列,拱手道:“敢问,镇抚校尉齐平如何失踪?” 群臣惊讶,不明白,为何杜元春偏生询问一个校尉死活。 皇帝沉默了下,看向那名青袍官员。 后者将情况描述了一番,末了道: “巡抚大人多方找寻未果,我等返京时,尚在寻找,如今却是不知结果。” 被神通袭击,借助法器遁去了草原……杜元春精神恍惚了下,接下来,朝堂上的议论他几乎都没怎么听,脑子里只剩这句话。 直到散朝,他走出皇宫,坐在马车上,才回过神来。 车夫道:“大人,现在回衙门吗?” 杜元春摇头,沉声道:“去书院!” 他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大先生。 …… 华清宫。 起床用过早饭的长公主在花园里游览了一番,这才踩着明媚的阳光,来到了书房里。 女官站在一旁,桌上,早已摆好了今日早朝的邸报。 “今日有大事发生么?”长公主笑容浅浅地问,近来,她心情还算不错。 女官道:“有。巡抚队伍昨日回京了,今早,议论了这事。” “哦?”长公主秋水般的明眸亮起,忙快步走到案前,坐下,开始翻阅邸报。 待看到夏侯元庆被诛杀,西北军大清洗后,表情惊愕又复杂。 一是难以置信,二来,则是意识到,这对皇家而言,也许是个好机会,可以名正言顺清理一部分顽疾…… 当然,西北的弊病,远不是短时间能改善的,但此事,的确是个契机。 她继续翻阅,待看到案件经过,饶是她见多识广,也不由感慨,此案之曲折。 看到齐平居功甚伟,勘破真相,嘴角扬起,却是不大意外的。 然而,当她翻开下一页,看到那句“齐平遭袭杀,现已失踪”后,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失踪? 什么意思? 他怎么便失踪了? 永宁茫然,没来由地心中一沉,突然起身,提起紫色裙摆,对女官道: “备车,本宫要去见皇兄!” 她要去询问,具体内情如何。 就在这时候,庭院中,一个娇小雀跃的身影,燕子般飞过来,脸孔精致,没心没肺的安平郡主笑嘻嘻跑过来,炫耀道: “昨日你教我的麻将路数,我已学会了,今日再打一局,定要大发神威……咦,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安平注意到“姑姑”眉间的焦虑与担忧。 永宁看了她一眼,说:“齐平在临城,被草原高手袭杀,失踪了,没回来。” 安平怔住,笑容消失。 …… 京都驿馆。 在早朝结束后,被“隔离”在此处的锦衣校尉们得以离开。 任务结束,余庆又还在西北,他们这些人得到了为期十日的假期,以此缓解出差疲惫。 一名名校尉离开,返家,与许久未见的家人团聚。 洪娇娇没有回家,而是朝衙门走去。 毕竟老爹就在衙门,按照道理,也该先回去说一声。 只是,往日意气风发,走路用鼻孔看人的女锦衣情绪格外低沉,整个人完全没了平素的飒爽。 蔫巴巴的。 不只今日,事实上,这返京的整个路上,她都是类似的状态,话很少,终日里,坐在船舷上,望着流水发呆。 众校尉劝过,但收效甚微。 “洪校尉,从西北回来了?一路上辛苦了吧。” 镇抚司门口,值守的守卫看到她,眼睛一亮。 对于这位天资极佳,脸蛋身材也好看的女锦衣,衙门里很多人都暗暗倾慕。 只是……由于她的性格太烈,平日里总提着大斩刀,挺吓人的,故而也没人敢骚扰。 洪娇娇看了对方一眼,不记得,象征意义地点了点头,然后愣了下。 看到大门口,竟然蹲着两个少女。 一个眉眼仔细,很沉默,有点局促,双手不安地放在膝盖上,脸庞容貌,隐约间与齐平有七分相似。 另外一个,穿着碧色荷叶罗裙,白净水灵,发辫于脑后绾起,额头垂下齐刘海,正旁若无人地吃着糕点,坐在衙门口,一点不怕人。 “这是……”洪娇娇迟疑。 守门侍卫舔道: “啊,是找齐校尉的,是他妹子和邻居,不知从哪听说你们昨日回来了,大早上就跑过来等,我让她们进去等,还不进……” 齐姝眼睛一亮,拍拍屁股站起身,看向女锦衣: “你和我大哥一起的?他在哪?” 她没见过洪娇娇。 旁边,不放心好友,跟过来凑热闹的青儿好奇地看过来,心想,那个齐平果然不是好东西。 身边同僚都是女的,怪不得红楼里哥哥妹妹的…… 啐,就不是正经人。 洪娇娇语塞,突然感到无比惭愧,支吾起来,不知如何回答。 回程时,大家也商量过,该如何跟齐平家里人说。 是撒个谎,说留在临城执行任务,还是说实话? 其实是倾向前者的,但……众人其实都知道,齐平回来的希望,并不大。 被神通追杀,伤势还不知如何,又传送到了蛮子大本营。 若是能回来,早些天,大家还在临城时,就该已经回来了。 继续找,声称是失踪,只不过是留个念想。 但设身处地,将他们任何一个人,不……甚至是全部丢过去,谁能说,自己有信心跨越群山逃回来? 洗髓境都希望不大,何况一个引气? 而如果齐平已经死了,那继续隐瞒下去,无异于一种更残忍的欺骗。 这也是众人离开驿站,各自离开的原因。 没人提起这件事,因为大家都不知,该如何说。 齐姝望着支吾的女锦衣,原本充满期待,晶莹透亮的眸子里,突然蒙上一层阴翳。 不安的情绪,从心底喷涌。 她是知道,外出办案的危险的。 垂在身侧的双手无意识攥紧,脸上浮现不加掩饰的慌乱: “他是回家了吗?门卫说,你们许是先回家……那我回去,不然他找不见我,会着急的。” 齐姝说着,闷头往南城走,青儿张了张嘴,感觉到好友情绪的不对。 洪娇娇转身,抬起右手,在空气里抓了下:“等等……” 少女身影顿住,不安地回头,嘴角扯出僵硬笑容:“还有事?” 洪娇娇眼圈一红:“对不起。” 齐姝僵住。 …… 书院。 阳光正好,青坪上,学子们开始了新一天的授课。 今天授课的是席帘。 恩,虽然作为书院六位先生之一,并没有强制性的教学任务,但偶尔,也会出来指点下学子功课。 大抵,便是为学子的修行解惑。 毕竟,在修行领域,几位先生的造诣远比王教习等人高。 故而,虽然学子们对席帘心存怨念,但仍旧很积极。 “一个一个来,排排坐,谁插队,罚谁抄诗。”席帘捏着折扇,风度翩翩。 学生们瞬间规矩极了。 席帘大为满意。 忽然,就在这时,穿着黑红锦袍的杜元春跨过山门,沿着石板路,朝大讲堂走去,席帘疑惑。 心说这家伙怎么来了……而且,还穿着官袍? 实在少见,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 讲堂内。 头戴高冠,面容刻板严肃的大先生坐在茶室中,静等弟子的到来。 杜元春站在门口,拱手道:“学生见过先生。” 大先生一副高人风范,嗯了一声,指了指对面蒲团。 杜元春恭敬坐下。 大先生瞥了眼他身上锦袍,微微蹙眉:“发生何事?” 若无特殊状况,杜元春不会如此装束过来。 杜元春表情凝重:“齐平失踪了。” 接着,他将自己了解到的情报仔细叙述了一遍,没有遗漏任何细节。 在听到齐平被神通巫师偷袭,身体化为信息洪流时,大先生毫不意外,自信道: “区区一个神通,为师虽未亲至,但只凭一笔神符纸箓,足以护他周全。” 似乎,在大先生看来,神通级别的战力,别说只是暗搓搓用武器偷袭,即便是面对面,贴脸全力输出,有自己那张符,齐平也不会有事。 “符箓引燃后,除非有神隐出手,否则在遁逃期间,无人可拦他,且会遵照我留下的后手,将他朝京都方向传送。 虽无法跨越州府,但也足以甩脱强敌,怎会失踪?是你们寻错了方向吧。”大先生淡淡道。 杜元春沉声说: “可据那边消息,齐平传送进了西方,极有可能,坠入草原。” “绝无可能!”大先生斩钉截铁:“他只会往东方来。” 杜元春见老师如此笃定,也怀疑了,但李琦岂会搞出这等乌龙?他确认般道: “您真的确定……” 大先生摆手:“老夫的神符,岂会有错?除非有神隐之上……” 说到这,他愣住了。 杜元春也沉默下来。 …… 道院。 镜湖岸边,危楼之上,一抹流光激射而来,白烟散去。 剑眉星目,身材下作,素手捏着一只酒葫芦的鱼璇机光着脚丫,吧唧吧唧走到打坐的道门首座身前,瞪圆了眼睛,叉腰质问: “喂,老头子?我听说那个齐平丢了,是不是你搞的鬼?” 身披阴阳鱼道袍,长发黑白间杂的老人睁开双目,无奈道: “与我何干。” 鱼璇机抱着肩膀,哼了一声,道: “你别想瞒我,他离京前,你奇奇怪怪的,又给他送枪,又送弹丸的,呵呵,皇帝想见你都难,对一个小校尉这般上心……绝对有鬼!” 道门首座无奈道: “你想多了……再者,一个少年罢了,你关心他作甚。” 鱼璇机眼波流转,沉甸甸的胸脯抖了抖,哼哼道: “他上回说跟我混了,当然要罩着他,不然岂不是丢我的脸?” 你确定你有脸……首座闭上双眼,不搭理她了。 …… 雪山。 某处山坳里,齐平从黑暗中醒来,脑子浑浑噩噩,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我没死? 我在哪? 好像……还在雪山里,但…… “醒了?”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齐平一惊,撑着虚弱的身体,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朝声音方向看。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火堆,以及,火堆旁,一个头发黑白间杂,正笑呵呵看过来的老人。 “是你!”齐平一愣,脱口道。 他见过对方,在破皇陵案期间,那个在道院镜湖边,跟自己说了凉国太祖衣冠冢隐秘的道门高人。 第196章 山中老少,雪中棋局 时间,仍旧是白昼,大约在午时。 绚烂的阳光泼洒下来,照耀着银白而寒冷的世界。 但俨然不是在山巅了,而是在一处山谷,背风处,周边竟然还有一些奇怪的灌木生长,一簇簇,散落在冰天雪地里。 不远处,甚至还有一条小溪……不是冻结的,是还在流淌的溪流。 老人似乎刚升起火堆不久,噼里啪啦的,木柴发出炸响。 “我睁眼的方式好像不对……再来一次。”齐平闭上双眼,默数一二三,再睁开……还是老头那张笑眯眯的脸庞。 “你在做什么?”老人奇怪地问。 “是真的……”齐平吐了口气,突然平静了下来: “前辈,您在雪山修行?是您救了我?这里不是雪山边缘吧?” 提问三连。 这一刻,齐平脑补出了经过,这老人应该是道院里的某位长老,也许是在这边修行,然后听到动静,发现了自己。 披着大氅的老人随意坐在火堆旁的一块石头上,身边,斜放着斗笠,以及一个小书箱。 恩,类似这个年代的书包,四四方方的,竹子制成,可以背在肩上。 此刻,那张平凡而红润的脸上,露出些许惊讶。 在等待的时间里,他想过少年醒来时,会是何种反应,茫然、惊恐、悲伤、大笑…… 毕竟是劫后余生,前途尽毁。 但少年却意外的平静,更在这个瞬间,开始分析自己的处境。 的确难得……想着,老人笑呵呵道:“倒也不全是。” 齐平一愣。 老人解释说: “我不是在这里修行,而是恰好往雪山赶,结果远远听到动静,等老头子我赶过来时,你就已经昏过去了,没法子,只好带你往前走了一段路。” 原来如此……可齐平却愈发警惕,心说,这未免也太巧合……但他没问,按了下有些昏沉的头,说: “那个巫师……” “死了。”老人平静道。 齐平露出笑容。 老人道:“杀死一名神通,的确值得骄傲,但你付出的代价不小,方才我看过了,啧,气海残破,道基损毁,后不后悔?” 齐平沉默了下,说: “起码活下来了,人活着就有希望,而他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老人一愣,大笑道: “说得好。活着最重要,这句我喜欢。” 呵呵,年老惜命,你当然喜欢……齐平吐槽,但心中,其实没表现的这般豁达。 他方才内视自观,气海破了个大洞,体内真元几乎干涸,只在骨髓内,还残留一些,尚未散去,但再过几日,也大概留不住。 身体发虚,仿佛生了一场大病,脑海中的沙漏灰暗,神符笔与鹰击,则以虚影形态,镇压在识海中,但已无法使用。 虽然不愿承认,但他已经从一名二境修士,跌回凡人,此刻,大概只相当于一名体魄稍好些的武师。 \b方才还不觉得,此刻,没了真元温养,寒冷从衣服缝隙钻进来,冻的他打了个哆嗦,不禁凑到火堆边,搓着手,说: “您老就不问问,我为啥被追杀?” 老人笑眯眯道:“那你说啊。” “……”齐平对这老叟警惕的很,但愈是这样,他反而越装出一副坦荡模样,淡淡道: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 接着,他将临城之战,自己意外进草原,被一路追杀的故事,简单说了下,末了道: “所以啊,您来的可真及时,不然我就给冻死了,朝廷就此折损了一名宝贵人才,道院失去了一位天才弟子,多可惜。 而且你看咱爷俩也挺有缘的,巧不巧,正好遇见了? 哎,可惜了,您来晚了一步,不然我也不用拼命。” 老人哑然,眼神古怪,没想到,少年竟还是个自来熟的性格,这就“爷俩”了。 恩,想想……这个世界上,已经多久,没人会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聊天了? 除了鱼璇机……几百年来,好像还真寥寥无几。 而如果这一幕,给世俗,乃至修行界里那些人看了,又将会何等震惊? “你想说什么。”老人打断他。 齐平憨厚一笑:“您可不能不管我,我这背负皇命,还得回京呢,眼下人废掉了,单凭自己可回不去。” 老人摇头:“我来这边还有事要做,不能空手回去。” 齐平想了想:“那我帮您拎包。” 老人眼神古怪:“你可知,我要去哪里,做什么事?” 齐平:“那您说啊。” ……老人意味深长道: “我要去雪山深处,采莲子,那里有一座天池,种着一丛雪莲,给一个讨人厌的家伙守着,今年莲子要熟了,我过去要,那家伙大概不会愿意,所以,难免还得讲一讲道理,你可想好。” 讲道理……你说的是我以为的那种吗……齐平想问。 同时,回忆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老叟同样是乘船在镜湖上归来,采了一筐莲子,如今,又来了这边。 齐平纠结了下,试探道: “您说的,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很强吗?” 老人点头:“还行。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 “谁?” “巫王。” …… …… 巫王,这个大陆上最强大的几人之一。 草原的守护神,传说中的五境神圣领域强者。 在很多书籍中,都明确记载,对方住在西南雪山深处,但极少有人有机会一睹真容。 就像,谁都知晓,道门首座住在皇城那座小镇般的建筑群里,但真正见过那位陆地神仙的,同样不多。 齐平心情很复杂。 当老人说出目的地,他便已经确定了对方的身份,不,其实更早便有了猜测。 只是他始终不敢确信。 道门首座早注意到了自己? 甚至预见了这一切? 齐平很想问,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有些事,人家想说,自然会说……一切都直白地问,就很没意思了。 于是,在某种默契下,两人彼此都没再深谈。 齐平默默背起了那只书箱,并在首座的指点下,从书箱里取出了一件很厚的裘皮道袍,替换了身上的衣裳。 开始朝雪山深处进发。 齐平以为,这等神仙人物,大概会“咻”的一下飞过去,但老人显然没有这个想法,而是当真如一名普通修士般。 一脚深,一脚浅地往雪山里走。 也不知,在想什么。 “我还是第一次来这边,原以为,雪山里会很荒凉。”齐平穿着道袍,背着书箱,忍不住说道。 一晃,又过了五天。 两人越往里走,看到的景色越丰富。 待进入雪山历练区,非但有溪流奔涌,水中有不怕寒冷的灵鱼,更有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青木。 当然也看到了此间生灵。 与外界大为不同,尤其是一种躲在雪里,会突然跳出来袭击的“雪猿”,贼吓人。 且实力不俗。 以齐平如今凡间武师的力量,独自一人行走,估计没一会,就给这帮猴子吃了…… 好在,沿途生灵似能察觉出这边的危险,最多也就远远眺望下,袭击,是不敢的。 这让他觉得有点无趣,心想,如果自己修为还在,定要与这些生灵较量一番。 披着黑白大氅,戴着斗笠,拄着一支木棍的首座笑道: “你可知,西南雪山为何生机盎然?” 齐平道:“因为巫?” 首座点头,感慨道: “巫的力量在于生机,在于血肉,所以,草原巫师所掌握的术法,也大多与血肉相关,每一个巫师,在大限将至时,都会回到这里,沉睡在雪山深处。 如此无数年岁累积,巫的力量向四方蔓延,再加上,这处地方本就钟天地灵秀,乃大陆西方灵脉源头,故而,才有此等异状。” 听起来像是养料……齐平胡乱联想,惊叹道: “那得死多少人……才能改变一片地域的环境,说起来,咱们道门修士死了,咋没这个效果?还是我没听过说?” 道门……同样是这个大陆上传承了无数岁月的传承。 “……”首座静静看了他几眼,无奈道: “我们不行。” 这样啊,看来还是人家巫师体系的特殊能力了……齐平暗忖。 这时候,突然间,他隐约听到一声呼啸。 抬头望去,只见前方雪山里,一道剑光冲天而起,震动积雪,不多时,又平复下来。 “是修行者!”齐平精神一震。 五天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其他修行者的踪迹。 “好像是剑光?难道是书院的师兄?”齐平激动地说。 首座有点无奈,心说你一会自称是道门弟子,一会又书院师兄的,反复横跳,能不能给我点面子……但还是说道: “未必,书院虽符剑双修,但剑气堂皇,主战场杀伐,而这道剑光,暗蕴水光,剑势繁杂,有前朝风气,若无意外,应是南国剑修。” “南国?”齐平愣了下:“您指的是南方诸国?” 首座道: “是,也不是。南国为一国名,乃南方诸国中,实力最强的一个,南国修士继承前朝遗风,主修剑道,但与凉国剑招重实用、简练、杀伐不同,更……花哨一些。” 花里胡哨……齐平噎了下,心说,也就您有资格这般评价…… 他觉得那剑光挺厉害了,隔着这般远,剑光仍清晰可辨,恐怕不是洗髓境能做到的,大概是个神通…… 果然,在这种历练场所,遇到高手的几率大增。 这也证明,两人恐怕已经穿过了历练区外围,进入了内部。 “南方修士很多吗?”齐平虚心请教。 他对于南方诸国,了解不深,只知道,是大陆南方,凉国未征服的几个小国。 其中,最小的,只占据了一座小岛,就自称一国了……可想而知,水分有多大。 凉国显然对这帮杂鱼不大重视,所以提起,大都以“诸国”代称。 双方虽有贸易,但大多局限于南方州府,京都里很少见,齐平也没见过。 首座道:“不算多,比之凉国自然大大不如,但若将禅宗算上,便要另说了。” 禅宗……齐平知道。 这个传承主要在南方蔓延,南方诸国为其大本营,近些年,在不断向凉国渗透,收拢弟子,在地方建立寺庙。 不过朝廷对这帮人有些警惕,处于一个压制状态。 像是京都,就只有一座禅寺,平日都还是封锁的,只做接待之用。 “禅宗有顶级强者吗?比如……巫王这种?”齐平看向老人,试探问道。 首座沉吟了下,说:“快有了。” 这是什么话……齐平一脸懵,想要再问,却见老头子迈步,在河边寻了个空地,用木棍一点,积雪融化,他施施然坐下了,懒洋洋道: “老夫累了,要吃饭,快生火。” 齐平撇嘴,这老头子一不想回答问题,就这样,几天接触下来,他早看透了。 走到附近树林中,捡了一些树枝回来,丢在地上,由首座负责将其弄干燥。 齐平则削尖了木棍,站在河边戳鱼…… 很奇怪,但在这个妖物遍地的地方,溪水中的鱼,却是无害的,也是两人的主要食物来源。 生火,烤鱼……这些工作都是齐平的。 首座则笑眯眯,坐在旁边等着投喂。 齐平高度怀疑,神圣领域的强者根本就不用吃饭,但他要吃,索性便给老头子多烤一条。 “今天火候没掌握好,糊了。”饭后,首座剔牙,认真指出。 齐平:“……爱吃不吃。” 首座又道:“该下棋了。” 齐平黑着脸,从书箱里取出一只棋盘,两盒棋子。 说来也怪,这书箱看着无比寻常,但里头仿佛有个次元口袋,老人要他拿啥,箱子里就有啥。 猩红的炭火旁,一老一少,各自坐在石头上,中间摆上围棋盘,开始落子。 齐平吐槽: “我压根就不会围棋,你老要我陪你下棋,说解闷,您倒是解闷了,我这把把输棋,可是一肚子气。” 首座斗笠放在旁边,黑白大氅的宽大袖子,卷起来,捏着棋子,落下,笑呵呵道: “那就想法子赢了我,不就能出气了?” 齐平盯着棋盘,落下一子,说道: “我赢你?给我一辈子都够呛。” 这老头棋力太强了。 首座鼓励道: “年轻人莫要说气话,老夫看来,你这几日,棋力可谓突飞猛进……莫要走神,想好再落子。” 齐平直咧嘴,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盯着棋盘,大脑高速运转。 在脑海中,用那超凡的计算力,反复推演棋局变化,在推演了第十八次后,才终于看出老头子设下的陷阱,续上一手,骂道: “从一百三十二手认输,到一百五十五手认输,这也叫突飞猛进?” “是啊。”首座笑眯眯落下一子,心想,以少年现在的棋力,能不能胜过京都大国手?恩,再多吃几条鱼,应该就差不多了。 第197章 报酬 啪嗒,啪嗒……棋子交替落下。 棋局需要的计算量越来越大,齐平落子速度,也逐渐下降,终于再没有精力吐槽,将全部心神,耗费在这项烧脑的活动里。 嘴巴上虽然反感,但齐平手上却极认真。 倒不是旁的,主要是,他最近明显察觉到,自己的推演能力,似乎有所增强。 与高手下棋可以提升计算力? 齐平不确定,但就像比武,高手间切磋,可以提高技艺,想来下棋也差不多。 至于自己的棋艺如何,齐平因为从没和别的人下过,所以毫无逼数。 一局棋结束,仍旧是中盘认负。 拖延时间没有意义,在齐平的推演下,无需将棋子下满,就能中途计算出,已经输了。 这次坚持到了第一百六十三手。 然后是第二局。 精神高度专注状态下,时间会流逝的很快,转眼间,大日西沉,雪山蒙上红霞,夜幕降临,繁星满天。 老少身旁的篝火始终燃烧着,仿佛,那些木柴怎么烧,都不变。 “认输,不玩了不玩了,头疼。” 齐平丢下棋子,抬起头,惊呼道:“天都黑了。” 首座说道:“准备下,休息吧。” “好。”齐平将棋盘放回书箱,“我再捡点木头来。” 就在这时候,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木鱼的轻响。 齐平愣了下,扭头望去,星光下,雪山蒙着一层轻纱,溪水潺潺,整个世界变得冷酷起来,只有身旁篝火,提供温暖。 河流方向,两道人影站在远处,不知何时出现的,朝他们微微躬身,似是行礼,旋即,才迈步走来。 等走近了,齐平扬起眉毛,那竟是两名苦行僧。 为首老僧身形瘦削,慈眉善目,跟在后头的,是个二十多岁,目光好奇的青年僧人。 两人皆披僧衣,身后绑着包袱。 走到近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老僧道:“贫僧师徒见过两位施主,可方便稍坐?” 齐平觉得有趣,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的禅宗僧人,看着与印象里的和尚倒也差别不大,只是僧衣款式,很特别。 气质也给人一种很温暖、清爽的感觉。 他扭头看向老头子,道门首座平静点头:“可。” “多谢。” 两名僧人双手合十,在篝火旁盘膝坐下,老僧一言不发,也不说话。 那名年轻僧人,则很激动的样子,似乎很想与人说话,但老僧不允许,他便只好憋着。 齐平纳闷,心说你们凑过来,然后一句话不说,是干啥的。 总不会是为了烤火……扭头看向老头子,道门首座一脸淡然,似乎对此毫不意外。 只是两只宽大袖子陇在身前,那模样神态,就像一个寻常的道人。 任谁也想不到,他竟是道门之主,传说中的神圣领域强者。 “很好奇?”忽然,齐平脑海中,出现首座的声音。 他愣了下,发现老头子根本没说话,传音入秘? 齐平想着,微微点头。 脑海中,首座声音浮现: “在雪山中,许多修士进来一次,都会驻留许久,少则一两月,多则,在苦寒之地历练几年,都不罕见,但这地方讯息闭塞,想了解外界情况,很不容易。 故而,便生出一个规矩来,即,每当有修士从外界踏入此地,雪山中,附近的修士感应到,便会前来,询问一些外界变化,也会给予一定报酬。” 原来如此……是来打听消息的,齐平恍然。 所以,老僧不说话,是在等周围其余人过来? 组个局? 正想着,一片树林中,传来明显的脚步声。 似乎,是对方故意制造出的,以此表达并无敌意。 齐平望去,眼神一动,只见走来的,竟是一队青年男女,肤色偏黑,穿着与中原人类似,但又有区别的短袍,可能是道侣。 两人腰间,各自佩着两把刀,走到近前,男人拱手道: “我夫妻二人,乃月国刀客,可否入席?” 月国……同样是“南方诸国”之一,仅次于“南国”的一个国家,以修刀法闻名…… 说的是凉国官话……应该是从我们衣服风格判断的……神情格外恭敬,似乎与禅宗僧人认识,唔,应该不是神通……齐平心中分析。 得到首座同意后,月国刀客夫妻入席。 又等了一阵。 空气中,有寒风呼啸,剑气破空声。 一名穿着古韵剑袍,黑发飘舞,眉目冷峻的中年男人抵达。 收剑归鞘,远远抱拳拱手,迈步走来: “南国剑修,周遭应该并无其余同道,不必再等了。” 这人……应该就是白天时,我看到的那抹剑光的主人吧……被老头子评价花里胡哨的剑道神通? 齐平想着,暗暗将其与杜元春对比,暗想,不知两个剑修哪个更强。 …… 篝火旁,人齐了。 僧人师徒、刀客夫妻,以及南国剑客同时望向道门首座,等待“主人”开场。 然而,首座显然对与一群小辈闲聊并无兴趣,淡淡看了齐平一眼…… 自行领会。 齐平秒懂,清咳一声,吸引几人目光,客气笑道: “我与师父从凉国来,各位前辈有何要问,与晚辈说便是。” 两人扮演的身份,是师徒。 几人神情微异,却也未说什么,交换了下眼神,瘦削老僧率先开口: “我等几人,皆入雪山数月之久,不知外界变化,敢问小施主,这大半年来,外界可有大事发生?恩,施主既是凉国修士,便说下凉国大事即可。” 刀客、剑修点头,都是一样的问题。 大事?那还真不少……齐平看了眼老头子,见他表情淡然,迟疑道: “各位前辈既是修士,想来,寻常事件,倒也不会感兴趣,要说大事,倒还真发生了一件。 呵,涉及到神隐境强者的大战,与神圣领域强者斗争……你们可知,道门首座为凉国太祖陵寝布下过禁制?恩,那东西被触发了。” 什么? 几人大惊,没想到,这少年一开口,便这般劲爆。 竟涉及如此高的层次,当即竖起耳朵,一脸期待。 齐平却不说话。 南国剑修皱眉,硬邦邦催促:“说啊。” 齐平面色为难,伸手,弹出拇指和食指,搓了搓: “那个……报酬……” 道门首座脸一黑,有种遁走的冲动。 让齐平接洽,一个是自恃身份,二来,也是给少年个接触南方强者的机会。 哪想到,这般丢人。 僧人师徒、刀客夫妻、南国剑修也都愣了,虽然规矩如此,但……也很少见过这般直接的。 基于修行者间的礼仪,几人过来后,并未去探查这一老一少的修为,但能走到这里,足以说明实力。 尤其看到那老道的气度,明显绝非弱者,想来,也是一位神通。 强者间,互通消息,报酬什么的,更多是个象征意义。 齐平这一开口,几人眼神顿时微妙起来。 给几人盯着,齐平表情无辜,扭头看向首座,心说这可是你告诉我的。 不过他这表情,落在几人眼中,便成了老道想要好处,但不好意思开口,所以才让徒弟代劳…… 首座脸更黑了。 “咳咳,小施主倒也直爽,”老僧笑道,略一思忖,从僧袍中取出一枚红色的果实: “此乃洗髓果,不算太珍贵,但也是我禅宗特有,对洗髓境修士有些好处,便赠予施主。” “多谢大师!” 齐平面露喜色,虽然他也没听过就是……唯一可惜的是,自己不是洗髓了。 但也未必没有恢复的机会。 南国剑修板着脸,很冷傲的样子,手一抖,丢出一朵蓝色的小花: “这蓝颜草是我在雪山里采到的,据说化为汁水,涂抹身体,可以令女子愈发美艳,呵,倒是颇受追捧,价值不低,但于我等修士而言,毫无意义,红粉骷髅,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齐平一脸敬佩: “前辈乃我辈楷模,这蓝颜草便由晚辈承受吧。” 恩,可以拿回去送给小妹。 旁边,刀客夫妻中,那名女修都多看了这草一眼,似乎颇为意动,见齐平望来,两夫妻对视一眼。 女修想了想,拿出一只锦囊,惭愧道: “我夫妻二人修为低微,拿不出太珍贵的东西,只偶然得了这星珠,可以做饰品,倒还算稀有。” 这是啥……齐平好奇打开,然后被袋子里,释放灿灿星辉的珍珠闪瞎了眼睛…… 恩,拿回去送公主和郡主。 齐平满意将宝贝收起来,一本正经道:“事情是这样的……” 皇陵案的事,京都人尽皆知,自然算不得隐秘,齐平拿来换宝贝,毫无心理压力。 等听完,几名修士皆是大为震惊,久久难言,意识到,此事背后,恐怕涉及到大国争斗。 齐平见状,闭口不再多说,临城的事,他还不清楚结果,便没有乱说。 “各位若无疑问,我师徒便先走了。”首座忽然开口。 众人一怔,忙拱手:“阁下请便。” 等一老一少离开,余下几人围坐在火堆边,沉默了下,南国剑修突然说: “我准备出去了。” “去哪?”刀客夫妻问。 “凉国京都。”剑修平静道:“若是我没记错,南方使团今岁秋季会入京,此等热闹,我是定要去看的。” 老僧叹道:“今岁朝贡恐怕不太平,你只是去看看么?” 南国剑修傲然道:“你不去?这一世禅子也该出了吧。” 老僧无言。 旁边,憋了半天,始终没说话的年轻僧人终于忍不住了,连珠炮般,说道: “师父,我们也去京都吧,恩,虽然还有些日子,但赶路也要时间啊,我一直想去来着,但都没机会,你答应我的,我听话修闭口禅,就满足我一个愿望,我想去京都看看,领教下凉国人杰……” “闭嘴!”老僧听得脑壳疼。 “师父……” “又啥事。” 年轻僧人惊讶地指着火堆旁的两条鱼骨头: “这是不是雪山灵鱼?您跟我说的,神通境都抓不住的,数量极为稀少的灵鱼?” 几人愣住,看到那鱼骨,呆了几秒,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方才那两人,可能是远超他们想象的强者。 可是……特么哪有半点强者风范? 第198章 再次踏进那条河的少年棋手 “前辈,他们给的东西价值几何,您给估一估?我没要少吧。”夜幕中,齐平喜滋滋发问。 首座:“……” 齐平:“前辈,为什么要离开,难不成连夜赶路吗?我觉得那几个人不错。” 首座:“……” 齐平:“前辈。” 披着大氅,戴着斗笠的老人平静地看他:“你有完没完了。” 齐平笑了笑,身后背着书箱,认真道: “那几个人是您特意选的吧,我的意思是,雪山这么大,怎么偏巧,就死活遇不上咱凉国的修士,也没碰上巫师,反而撞上这三家。” 首座收回目光,说道:“巧合罢了。” 呵呵,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齐平一万个不信,但对方不说,他也不问。 …… 插曲过后,一晃,又过了几日。 几天里,一老一少再也没遇上修行者,沿途遇到的妖物,也更强大了,说明,在不断逼近深处。 日子很枯燥,除了赶路、偶尔闲聊,便是一日三餐吃鱼,下棋。 终于,当又一个清晨,齐平从睡梦中醒来,便听到盘膝打坐的首座道: “今日便到了,稍后少说多看。” 到了? 齐平精神一震,也严肃认真起来:“知道了。” 两人前行,当穿过一座狭窄的谷口后,视野豁然开朗。 只见,阳光下,前方是一座极为平整的冰川。 而在冰川尽头,则是一座高耸如利剑的孤峰。 山峰上,竟有一挂冰瀑仿若自九天之上落下,又宛若,贯通天地的大门。 若是从天空俯瞰,这里赫然便是一座群山包裹的巨大冰面,而在冰瀑下方,则是一片解冻的,浅蓝色的湖泊。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直到此刻,齐平才又感受到了雪山的荒凉与孤寂,一老叟,一少年,两人沿着冰川行走。 一言不发。 远远的,齐平看到,冰面上竟有稀疏的人影,都穿着古怪的巫师袍子,或盘膝打坐,通体覆盖浅雪。 或屹立于冰原上,一次次朝空气打拳。 只是年纪,都偏小,最小的一个,可能只有几岁。 “这是尚未入世的巫师,还处于打磨心智的阶段。”齐平脑海中,浮现首座的声音。 原来如此……齐平好奇地缩了缩脖子,用道袍压下凛冽的寒风。 隐约间,可以看到,远处山峰上,似有许多山洞,大抵便是住处了。 随着两人走近,一些巫师看了过来,却只是警惕地驻足,未曾上前阻拦。 齐平眼观鼻,鼻观心,背着书箱,在巫师们冰冷的目光注视下,来到孤峰下方,那一片澄净湖泊旁。 他扭头看首座,老人丝毫未停,迈步走入湖中。 “咔嚓。” 靴子落下处,湖面结冰,瞬间化为一座巨大的寒冰蒲团,齐平眼神一动,也跳了上去,继而,这蒲团宛若小舟,无风自动。 划破湛蓝的湖水,朝湖心奔去。 寒风凛冽,吹得齐平脸庞通红,他眯着眼睛,扭头回望,发现岸边已远,那些巫师们远远伫立,似在眺望。 转回头,他只觉那陡峭孤峰,如倾倒般迎面撞来,那一挂冰瀑之上,有七彩光华轮转。 似乎,生长着什么。 “咚!” 忽然,疾驰中的冰船,似乎撞在了无形力量上,一道浑厚的声音,回荡耳畔: “你越界了。” 齐平精神一凛,便见身旁首座。 这一刻,老人再也不复寻常道人的朴素,大氅在寒风中烈烈飘动,斗笠下,黑白间杂的长发飘逸,宛若仙人,淡笑道: “巫王避世不出,本座便只好登门拜访了。” 声音很淡,很轻,却回荡于天地间。 阳光洒在冰瀑上,金色的光辉流淌下来,齐平突然望见,冰湖尽头,出现了一道白衣人影。 初时,还很模糊。 但下一个瞬间,便已抵达面前。 那是个身高两米,魁梧威严的男子,浑身只披着一件素白的长袍,松垮垮的,用一条腰带束着,露出大半个胸膛。 身躯宛若黄金浇筑,线条堪称完美,一张深刻立体的脸庞,让齐平恍惚间,想起了上辈子,看过的那些西方雕塑。 是的,这名男子,那天神般的面庞,当真便如雕像一般,漆黑的长发在寒风中舞动,一双淡金色的眸子,扫了眼齐平。 这一刻,齐平浑身汗毛炸开,仿佛,下一秒,便会被这人看透。 然而,一股神秘的力量浮现,隔绝了巫王的视线。 这一刻,齐平仿佛笼罩在迷雾中,令人看不透。 巫王淡漠地看向道门首座:“此人是谁?” 首座微笑:“本座身边弟子罢了。” 巫王失去兴趣,问道:“你不在京都等死,来我雪山做什么。” 首座悠然道:“闻听天山雪莲成熟,想讨一朵,泡茶喝,巫王可愿割爱?” 巫王静静看了道人几眼,冷笑道:“你若亲身来此,还有的说,可就凭一具分身?未免太不自量力。” 分身? 小透明齐平惊了,忍不住看了老道一眼,心说原来这不是本体,要不要这么浪? 你早说啊,早说是分身,我不跟你来了。 齐平后悔了,觉得这老头就是个坑货。 首座笑容淡淡:“若巫王能施展全力,本座这具躯体,舍了又如何。” 啥意思……试探?还是别的什么,莫非,这位巫王受到了什么限制?齐平大脑飞快思索,琢磨两人对话信息。 两人却沉默了下来。 巫王森冷地凝视过来,首座笑容平静。 天空中,忽然有蓝色的冰晶飘落下来。 巫王冷哼一声:“想要便来拿。” “摆棋。”首座笑道:“为师要与巫王手谈一局。” 齐平扭头看了眼老人,心想,原来是这样形式的讲道理,这和想象中不一样啊,不该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吗? 结果,只是下棋? 他突然有点失望。 默默放下书箱,将棋盘取出,摆在冰面之上,雪中,两位世间的顶级强者落座,少年手捧棋盒,坐在裁判的位置: “谁先?” 凉国规矩,黑子先行。 巫王淡漠道:“他先。” 首座笑道:“那贫道便占个便宜,说着,捏起一颗黑子,朝棋盘落下。” 而就在这瞬间,齐平突然感觉眼花了,那原本寻常的木制棋盘,突然淡去,仿佛内藏无尽星河。 当那一颗黑子落下。 无声无息,万籁俱寂的雪山里,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隆。 这一刻,冰湖两侧,以棋盘为轴心的方向,两侧山峰突然塌陷,仿若被无形刀刃切割。 齐平骇然地瞪大眼睛,就看到前方一座雪山,居中裂开。 远处,冰川上,一群巫师停下了修炼,好奇而沉默地望向冰湖,当巫王现身时,这群人便整齐地跪在了地上,做出匍匐的姿态。 而当第一枚棋子落下时,所有巫师,终于再无法维持冰冷与沉默,神情大变,惊恐万状。 …… 某处山坳中。 老僧无奈地看着弟子在溪流中寻觅,唤道: “回来吧。” 年轻僧人一脸不愿,大声道:“师父,再等等,我定能寻到灵鱼。” 突然,老僧变色,朝雪山深处望去,只听得隐隐轰鸣,心中惊愕,是何等强者交手,声传千里? 附近,一处密林中。 南国剑修袍子翻卷,巨大的雪浪中,一只猿猴模样的妖物饮恨栽倒,剑修却一眼未看,御剑飞起,感受着天地尽头,那如渊如海的气息,神情大变。 身后,林中鸟兽惊恐奔逃,夫妻刀客窜出,惊呼: “天怎么黑了?” …… 天黑了。 这一刻,当棋子落下,齐平仰头,便见太阳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仿佛熄灭了,被阳光遮蔽的宇宙天穹,满天星斗,蓦然显露出来。 巫王扬眉,探手,捏起一枚白子,“啪嗒”落下。 于是,太阳大放光明,整个世界亮如白昼,崩塌的山峰竟开始愈合,一道无形的罩子,笼罩了整座冰湖。 两位神圣领域的力量,被局限于这一座湖泊之内。 道门首座笑了笑,落下第二子。 “哗啦。”这偌大冰湖,突然沸腾,继而,只听一声清亮悦耳的龙吟,一条黑龙破水而出,扬起漫天冷雨。 黑龙五爪,盘旋于首座身后,翱翔天空,配合这湖水千山,宛若一副山水大画。 “聒噪!”巫王甩手一子,风雪漫天,整座大湖彻底被冰封。 风雪龙卷凝聚,一只百丈高,通体雪白的巨猿虚影浮现,一拳朝黑龙打去。 “啪嗒。” “啪嗒。” 两人交替落子,气定神闲,高空中,两大虚影却已缠斗起来,难解难分。 时而大日凌空,时而星汉灿烂。 齐平盘膝坐在两人中间,仰头,望着天穹上日月轮转,龙猿厮杀,低头,望向棋盘。 只见那棋盘中,似蕴藏无数变化,他本能地,开始解析,推演……然而,只看了一眼,便一口鲜血涌上喉咙,几乎要吐出来。 “莫要推算,只当一盘棋看。”耳畔,首座叮嘱。 齐平咬牙,用力将鲜血吞下,闭上双眼,缓了一会,重新睁开,这次,他没有尝试解析,而是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向这局棋。 棋局上,首座执黑子,一条大龙呈现,巫王执白,试图将大龙斩落。 两人落子极快。 几乎毫无思考间隙。 若是几天前,齐平根本看不懂,可经过一路上的学习,他终于能勉强跟上。 心中惊愕于,神圣领域弹指间,天地变色的威能,同时,也意识到,两人看似下棋,但比拼的,还是力量。 而这,还只是两人未出全力的结果。 齐平有些恍惚,他见过的战斗有许多,神通也已侥幸杀过,在京都外,曾远远观瞧过,四境神隐的诡异与强大。 然而,今时今日,当他于此观棋,亲眼目睹五境神圣领域的手段,突然觉得……神隐……似乎……也就那样。 很好笑,自己如今,只是个废人,却竟生出这般感慨。 只是,就像你见过了世间真正的风景,自然会对浮华烟云看淡。 这一刻,齐平突然有种领悟,也许,自己此行,最大的收获,便是亲眼目睹了这一场世间最强者的战斗。 就在这时候,他脸色微变,只见,棋局上,首座的一手棋,分明照常落下,却忽而停顿下来。 冰湖上的战斗,戛然而止,一切仿佛都静止了。 就像世界被按下了“暂停”。 这种感觉,让人难受的有些想要吐血,齐平双手用力掐入血肉,压下眩晕,盯着棋局,有些疑惑,不知为何停下。 棋局上,黑白双方厮杀正酣,分明尚未分出胜负……不! 不对! 齐平额头,一滴冷汗落下。 这一刻,他惊悚地发现,在看似均势的局面下,白棋已经织成了一张大网,看似盛大的黑龙,却已被逼到悬崖边缘。 一个不慎,满盘皆输。 但也并非没有希望! 黑棋此刻,便宛若置之死地的修士,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可若能寻到白棋杀阵的破绽,料到对方的下一步,便尤有生机。 好精彩的局! 齐平也明白了,首座为何停下,因为,接下来他的落子,将决定这局棋的生死。 冰湖上,冷风吹过,巫王那刀削斧凿的脸上,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看来,你输了。” 道门首座神情淡然,脸上的表情,与来时没有任何变化: “巫王这话,还为时过早。” “哦?” 首座微笑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未到终局,何谈胜败?” 说着,他忽然手腕一抬,看向旁边的少年,手掌摊开,道: “为师累了,这一手,你来下,如何?” 巫王神情微异。 齐平愣住,完全没料到,心说您可真看得起我,这棋局,白棋有无穷变化,而我连推演下都不敢,如何能下? 老头子你不会故意的吧,到时候输了赖我……我看透你了。 不过说起来,你这分身实力不行啊,让人家逼到这份上,我又能如何做? 我连你都下不过,这一手棋要分生死,都不带悔棋的…… 等等,悔棋。 齐平一怔,深深地看了首座一眼,老人笑眯眯的,仿佛真的只是村头打牌,累了让后辈帮忙打完牌局的老人一样。 齐平沉默了几秒,突然懂了。 冰湖上,黑龙与白猿的庞大虚影笼罩下,两位世间巅峰的强者的注视中,穿着道袍的少年伸手,从老人手中捡起那枚棋子。 这一刻,这片宇宙似乎发生了一点有趣的变化,而两位五境强者,一无所知。 齐平的眼神微微迷离,然后清醒,似乎去了哪里,又回退了过来。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是这样吗? “啪嗒。”少年平静落子。 第199章 官船血案 平静多日的雪山,在这一天,突然发生了变化,当雪山深处的动静传来,漫山走兽皆惊。 距离远的,只是骚乱,近些的,则恐惧匍匐。 而藏在这片山脉中的一名名修行者,也纷纷惊疑不定地望向这雪山深处的方向,隐隐猜到了什么。 僧人师徒、刀客夫妻,以及南国剑客重新聚集在一起,感受着雪山深处力量逐渐平息,世界重新安静下来。 久久,才回神。 年轻僧人后知后觉,伸手摸了下大光头,说: “师父,会不会与那对师徒有关?” 南国剑客道:“这等声势,恐怕四境都难有,怕不是巫王出手。” 刀客夫妻难以置信,心想那可是传说中的神圣领域,谁人能逼得对方应战? 除非…… 想到这,几人对视一眼,神情骇然。 但转念,又觉得不对,若那老道是传说中的道门首座,可那少年又是什么身份? 整个大陆都知道,道门之主从没有收过弟子。 …… 冰川上,匍匐在雪地里的巫师们瑟瑟发抖。 巫王虽将战斗余波阻隔在冰湖之上,但那天地变幻的压力,仍旧令这些巫师们难以抵抗。 不知何时,终于,那头顶的压力消失了。 一名年长些的巫师抬头,然后瞪大了眼睛,只见大湖之上,漫天飞雪徐徐散去,黑龙与白猿,皆消失不见。 云开雪霁,世界重新安静了下来,湖面上,仍旧只有三人。 披着大氅,长发黑白间杂的首座面带微笑。 披着宽大袍服,赤着胸膛,身躯线条如刀削斧凿的巫王沉默地盯着棋盘。 准确来说,是齐平那枚黑子落下的位置。 在万千的变化里,齐平准确找到了唯一的生机。 大龙起死回生。 寒风卷过,巫王将棋子随意一丢,冷哼一声,身影消失不见了。 齐平盘坐在冰面上,大口喘息着,仿佛承受了极大的压力,等人走了,才看着首座: “他干嘛去了?” 首座笑道:“输了棋,心中不快,自然便走了。” 所以……我这是赢了?齐平有点不自信,主要是他也无法推演出这局棋的终局。 只是……在方才,动用了一次回档,看到了巫王下面的几步棋,然后开启了“重来。” 有点耍赖,但的确有用。 其实,对于围棋这种变化很多的游戏,悔一步棋,用处未必很大。 但若是对两名顶尖棋手,又恰好,处在一个很关键的位置,便也可以扭转乾坤。 道门首座捋着胡须,好奇道: “你是如何知道他的下一步棋?若非预判到,他不会投子认负。” 齐平翻了个白眼,没回答。 心中已经笃定,这位坐镇京都的五境强者,很可能发现了什么,未必是知道自己的能力,但也许有所察觉。 并不意外。 或者说,早在京都,拿到鹰击的时候,齐平就有了心理准备,猜到道门首座注意到了自己,如今,只不过是证实了。 “蒙的啊,”齐平脸不红气不喘撒谎: “我就随便赌了下,大概是运气好吧……说起来,您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让我帮忙下棋?” 转移话题大法。 首座竟也未追问,笑道:“是啊。” 呵呵,信你才有鬼……齐平觉得,这位大陆最顶尖的高手之一,此行过来,肯定有别的企图。 什么莲子,大概都是托词,而是另有目的。 唔……两人刚见面时,他隐晦提起,巫王无法全力出手,难道真实目的与此有关? 比如,来试探,以及确认巫王的状态? 不知道,完全没有线索,齐平只能胡乱瞎猜。 这时候,首座伸手一招,那冰瀑上,散发七彩光辉的一株雪莲蓦然出现在他手中。 雪莲是纯白的,没有一丝杂色,晕染着彩虹般的光芒。 首座手指一夹,将其中几枚金色的莲子取出,不知收去了哪里。 旋即,将余下的莲藕递给他: “这东西给你吧,算作帮老夫赢棋的酬劳。” 齐平疑惑道:“这有什么用?” 首座回想了下,轻声赞叹道: “我想想……哦对了,这雪山莲藕可是好东西,吃了,可以重塑道基,破而后立,可以让你的修行路,更坚实,长远。所以,你吃不吃?” 老人似笑非笑。 重塑道基……破而后立……齐平张了张嘴,一把抢过莲藕,无穷的喜悦从心底绽放。 在气海破碎后,这一路上,他也想过未来,暗暗决定,回京后想办法,寻找恢复的方法,这或许很难,但并非没有路。 比如当初的林武,便是一个例子,可现如今,他有了更好的选择。 首座平静说道: “此间事了,你将莲藕服下,重塑气海大概要一天一夜,你且安心恢复,待你重塑完成,老夫送你回京。” 齐平抱着莲藕,深深看了这位心思深沉的陆地神仙一眼,抿了抿嘴唇,恭敬垂首: “多谢前辈。” 离京两月余,他终于要回去了。 …… …… 宛州在京都之南,乃中州毗邻之地。 境内,水脉发达,夏初时,一场大雨曾致使宛州洪涝,灾民遍地,山匪横行。 其后,朝廷颁布“工赈之法”,宛州地方官府开仓赈灾,同时,发动民间工赈,灾情极大缓解。 然而,暴雨冲垮了春耕的禾苗,缺了这一茬耕种,粮食终究还是不够。 地方赈灾,更导致钱款紧缺。 故而,河道修复后,皇帝下旨,由户部拨款白银十万两,由水运船只,押送至宛州,以供灾后重建。 官船自京都码头出发,沿南方运河一路南下,日夜兼程。 深夜。 运河之上,一队官船劈波斩浪,今夜星月黯淡,有风,河水深黑,人坐在船舱里,都能感受到摇曳颠簸。 押送钱粮的官员们早已苟在了舱内。 船上,一名名被委派护送官船的禁军佩刀持枪,在甲板上巡逻站岗。 “大人!” 船队中央,一名年轻“把总”军官打坐结束,从舱内走上甲板,便听到手下军卒声音。 年轻军官颔首,问道:“有无异常?” “并无异常。” “距离关峡还有多远?”年轻军官问。 士兵摇头:“卑职不知,但想来,应该快到了。” 年轻军官又点了点头,脸上多少有些担忧,夜风吹拂,灯笼剧烈摇摆,光线黯淡,他站在甲板上,望了下,皱眉道: “今夜巡逻的,似乎少了些。” 士兵道:“\b不少兄弟晕船,上头体恤咱们,让多休息。” 年轻军官奥了声,有些惭愧,他竟都没想到这茬。 主要是,身为修行者,他对晕船这种事,多少免疫,而这些禁军,则以旱鸭子居多。 倒是忽略了……他想着,看了眼脸色有些萎靡的手下,叹了口气,说: “你们也回船舱休息下吧,本官替你们守一会。” 众禁军面露喜色,感佩道:“多谢大人。” 年轻军官嗯了声,却有些心不在焉的。 不知为何,他觉得心中不安,等人离开,站在船头。 视线沿着前方一艘艘官船,一路往南,隐隐的,可以看到运河两侧高山,夹出一个险峻的豁口。 此刻,船队乘风,正徐徐穿过河段。 突然,岸上树林中,一抹耀眼的烟花飚射升空,炸开一团火焰。 军官脸色骤变,本能拔刀,下一秒,却听一艘艘船上,传来惨叫,竟不知何时,有许多人影,自水中跃上官船,开始杀戮。 “袭击!袭击!” 军官长剑出鞘,身后,元气光翼撑开,正待杀贼,却见那陡峭关峡上,一只黑色大手,拍击下来。 …… …… 书院,又一个清晨。 钟声响起,一名名学子打着哈欠,奔向饭堂。 这时候,王教习迈着四方步,走进来,招呼道: “来几个人,去城内取书。” 众学子啪地竖起耳朵,争相恐后:“我来!”、“我来!” 一切能逃课的机会,绝不放掉。 王教习点了几个,一行人牵了马车,朝山下去,彼此兴奋闲聊。 然而,就在来到山下牌坊时,一名学子惊呼: “你们看!有人!” 山道上,赫然趴着一个浑身染血,穿着残破禁军软甲的人影,似乎,已深度昏迷。 王教习忙赶过去,将人影翻转过来,脸色大变,探了下鼻息,焦急喊道: “还活着!快寻三先生来!快!” …… 皇宫,御书房旁,议事殿内,气氛沉重而压抑。 六部尚书、都察院、镇抚司等一众朝臣不久前得到皇帝诏令,紧急入宫,聚集在大殿中,并得到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消息。 “宛州官船被劫,十万两白银不翼而飞!船上官兵几乎被屠杀一空!帝国境内,竟有此等大贼,骇人听闻!骇人听闻!查!严查!” 身材修长,风仪翩翩的皇帝陛下披着龙袍,站在殿中,面对群臣,脸色铁青,极为愤怒: “到底是何人!竟有如此大的胆子!朕要知道答案!给你们十日,查不出来,这身官袍,这头顶乌纱,也都别要了!” 群臣肃然,面露难色,此等大案,十日哪里够? 只是如今皇帝盛怒,谁也不敢触眉头,只好应是。 旋即,心事重重地离开。 “杜卿,你留下。”皇帝对杜元春说道。 …… 第200章 齐平回来了 群臣散去,转眼间,大殿中只剩下一对君臣,冯公公挥手,领着其他官宦离开,贴心地关上殿门。 余怒未消的皇帝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阵,才长长吐了口气,疲倦道: “你觉得,此案乃何人作为?” 杜元春沉默了下,说: “官船由禁军队伍押送,洗髓修士护卫,配合朝廷术法,绝非寻常江湖势力可为,恐与这两月,九州江湖异动相关。” 皇帝并不意外,问道:“你是说,不老林?” “只是一个猜测,也不能排除,反叛妖族或江湖中某些门派的嫌疑。”杜元春谨慎回答。 皇帝叹了口气,说道: “十万两白银,寻常江湖势力岂敢出手?背后定有人暗中支持。” 京都朝廷里的“鬼”还没抓干净,西北军就暴了大雷。 江湖上山匪横行,刚在地方与卫所的合力打击下,压制下去,又出了这等大案。 再结合不久前的皇陵案,今年真可谓多事之秋。 杜元春有些惭愧,说道: “江湖鱼龙混杂,微臣手下密谍已在加紧渗透,眼下已初有成效,只是尚未能进入不老林核心。” 皇帝叹了口气,点头,并未催逼,想了想,正色道: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找到袭击官船的元凶,寻到赈灾银两。” 杜元春担忧道:“陛下,此案短时间,恐难有结果。” 皇帝神情黯淡,他又何尝不知? 说是十日,只不过是给这些官员施压罢了。 此等大事,贼人绝非临时起意,朝廷得到消息时,都延迟了许多时间,如今去查,千难万难。 这时候,殿内的君臣不约而同,想起了一人,若是他在…… 皇帝轻轻一叹,摆手道:“回去吧。” 杜元春拱手:“是。” …… …… 京都南城,九月初,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但夏季的余温尚在。 某条胡同口,一株大柳树千丝万道。 穿着绿色罗裙,脸庞白净的云青儿拎着个小竹篮,从胡同艳阳里走出,目光担忧地望向巷子口,树下安静坐着的少女。 “新烙的饼,洒了香油,吃一口吧,很香的。” 青儿凑过去,掀开篮子,将温热的葱油饼递过去。 齐姝摇头。 这段时间来,她明显清瘦了许多。 原本,进入京都后,因为吃的更好了,少女瘦削的身板渐渐圆润起来,皮肤也有了青春年华该有的光泽。 原本土里土气的少女,变得有点好看了。 可在听闻齐平失踪的噩耗后,短短时日,齐姝茶饭不思,失眠成疾,肉眼可见地枯萎下去,重新变成了土土的少女。 每日里,就一个人坐在胡同口的木桩上,抱着膝盖等。 有人跟她说话,也不理会。 范贰找了大夫来治,无果,只说是心病难医,青儿换着法子,找好吃的过来,但都无功而返。 “多少吃点,不然的话,你这样下去,就算齐平回来,你也看不见了啊。” 青儿苦口婆心,终于劝齐姝吃了一口,但无论如何努力,也只喂下去半张饼子。 叹了口气,云青儿无奈地提着竹篮返回小院。 推开门,就看到院子里,鬓角斑白的太傅,以及焦急等待的范贰看过来。 “吃东西了吗?”范贰急忙道。 几个月的历练,大孝子也成长了,穿着生意人的衣衫,戴着小帽,小眼睛里藏着精明和焦虑。 “半张。”云青儿放下竹篮,叹了口气,“猫都吃的比她多。” 太傅摇头叹息,坐在竹椅中。 这段时日来,他也曾跑过关系,询问了内情,可越是知晓齐平状况,越是不抱希望。 想到少年临走前,将妹子托付给自己,却不想,竟是诀别。 饶是历经沧桑,老人仍旧难免哀伤。 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若齐平当真没了,便将齐姝也接过来养,与孙女做个伴。 范贰也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 他并不知道齐平坠入草原,只以为,是失踪在了西北,心中,始终笃定对方肯定能回来。 可照这样下去,等齐姝病倒,齐平回来,他该如何交代? …… 与此同时,京都南城门外,一朵白云徐徐飘了过来。 云朵上,空间扭曲,下一秒,两道身影浮现。 “下方便是京都,老夫还有事,你自行回去吧。”身披大氅,头戴斗笠的首座站在云上,宽衣大袖,迎风飘舞。 任谁看见,不得竖起大拇指,赞一声陆地神仙。 “卧槽槽槽槽槽……” 穿着道袍,风尘仆仆的齐平双手死死抱住首座的大腿,瞪大眼睛,看着下方云絮飘动,浩大城市如画卷般,铺陈于大地之上。 那城门口上的甲士,宛若蚂蚁一般。 高空的冷风吹得他头发散乱,魂都没了: “前辈,我可能下不去……您老抬手,要不把我送家里得了。” 服用雪山莲藕后,齐平便睡了过去,按照首座的说法,重塑道基要一天一夜。 完成后,非但可以恢复原本的洗髓修为,还能更进一步,彻底在二境站稳。 他本以为,醒来后还要赶路,哪想到,再睁眼,就已经飘在万里高空上了。 下方,也早不再是草原,而是中州大地。 这就是五境神圣领域的强大吗? 不……这还只是一具分身……不过想想,书院一代院长,曾经用“封”字神符封禁一座州府。 如果这便是战力天花板,那短时间跨越九州,倒也可以接受…… 首座无奈地看着死死抱着自己大腿的少年,说道: “放手……摔不着你。” “真的?” “……真的。” 齐平鼓起勇气,稍稍松手,只觉清风缠绕,整个人身体倏然淡去,消失不见。 首座吐气,这才觉得耳畔清静了些。 负手朝前迈出一步,瞬间,他出现在皇城道院,危楼上空。 低头俯瞰,继而,与盘膝打坐的道人重叠在一起。 “汪汪!!” 道院某座小楼内,金黄色的阿柴从灌木丛中跳出来,朝着镜湖叫了两声,尾巴欢快摇晃。 “大白天鬼叫什么?让不让人睡觉了?再叫阉了你!” 下一秒,二楼窗子敞开,一只酒坛丢了出来,砸的狗子嗷呜嗷呜,一脸委屈,夹着尾巴跑掉了。 …… 南城。 齐平站在繁华热闹的人群中,收回望向湛蓝天空上,一朵白云消散的目光,看着阳光底下,繁华熟悉的京都,突然有种亲吻土地的冲动。 虽然只离开了两个多月,却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我齐平,又回来了。” 齐平嘴角扬起,当下,不再耽搁,飞快朝六角巷赶去,在路过店铺的时候,略驻足了几秒,却没进,而是朝后方巷子赶去。 只是,刚走到巷子口,便是一怔。 看到,大柳树下,一个皱巴巴的身影,蜷缩着,坐在巷口,一张脸因为疲倦和困倦,埋在臂弯里。 齐平不禁放轻了脚步,缓缓走过去,故意捏着嗓子: “呦,这是哪家的小姑娘啊,没人要,来人呐,给本公子绑回府上去。” 昏沉沉的齐姝哆嗦了下,警惕地抬起头,下意识做出防御姿态。 然后,她的眼瞳中,倒映出齐平穿着厚棉布道袍,头发散乱,面带笑意的身影。 齐姝愣住,仿佛不敢置信,用拳头揉了揉眼睛,重新看过去,眸中登时蓄满了泪水。 齐平有点慌:“妹子,咋了,谁欺负你了?” 齐姝哇一声扑过来,失声哽咽:“你!你可回来了……” 小巷子里,云老、青儿、范贰听到声音,急匆匆赶出来,就只看到少女埋头痛哭,少年无奈摊手,笑容灿烂: “都在呐。” …… 齐平回来了,在一个平凡无奇的日子。 一阵可想而知的兵荒马乱,喜极而泣有之,激动难言有之,笑容慢慢有之……原本的沉重阴霾,一扫而空。 云家小院里。 齐平大马金刀,坐在桌旁,一口大嚼葱油饼,一口拎着茶壶往嘴巴里猛灌,一副饿死鬼投胎模样。 眼睛肿成桃子的齐姝坐在旁边,不好意思地小口啃着青儿递来的糕点。 “来了!饭菜来了!” 圆脸小眼睛,一脸喜气的大孝子踹开院门,一手拎着个食盒,学着酒楼小二吆喝着。 将铺子里中午做的饭菜摆在桌上: “有点凉了,你们先垫一口,我让厨娘做去了。” 齐平竖起大拇指,一点没客气,当即风卷残云。 一个月了,他终于吃上一顿正经的饭菜了。 许是重塑道基消耗了不少能量,齐平胃口大增,起先还寻思矜持一点,但等食物入腹,根本停不下来。 倒是齐姝,虽然看到大哥回来,终于能吃进东西了,但按照太傅的叮嘱,只是吃了点糕点,喝了一碗白粥,以防伤胃。 最后,满桌餐饭,九成九,都进了他一个人肚子。 绿色罗裙,脸庞白净的云青儿一脸惊悚,看向好友,小声说: “你哥真能吃,他是饭桶吗?” 齐姝:“……” 鬓角霜白,神态和蔼的云老瞪了孙女一眼,笑道: “修士体魄雄健,自然与常人不同。” 齐平擦了擦嘴,有点尴尬,说道:“好些天没正经吃一顿饭了。” 齐姝闻言,一脸心疼。 戴着小帽的范贰拉了张椅子,坐在桌边,小眼睛炯炯有神: “你这段时日都去哪了?” 云青儿眼神亮晶晶的:“对对,快说。” 邻家学渣少女是喜欢听故事的。 云老也好奇地看过来,他知道的更多,故而,也更觉得奇怪。 “这个嘛……就说来话长了。”齐平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将自己魔改过的故事讲了一遍。 在场几人,虽关系亲近,但西北案件,涉及颇多,齐平很多东西,也不好说,至于自己被追杀,几次差点挂了,更没必要说。 故而,他回来的路上,就现编了个版本。 在“新编版”齐平历险记里,他一路向西,与同僚护送巡抚查案。 过程中,几经波折,敌人图穷匕见,自己与敌人交手,不敌,利用法器传送到了千里之外,大山里,摔晕了过去。 等醒过来,好不容易从山里跑出来,结果发现同僚们已经提前回京了。 没办法,他只好一路追赶,中途又遇上了山匪劫掠百姓等,一路行侠仗义,这才晚了几天回来。 “那你这衣服……”青儿好奇问道。 “道人打扮在民间方便行事些。你懂的。”齐平说。 青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不懂装懂。 这个故事可谓漏洞百出,但拿来糊弄几个普通人,已经足够了。 只有云老眼神古怪,知道齐平在满口胡编,真实情况,恐怕绝非如此。 恩……等之后抽时间,找朝廷里的学生问下……太傅暗暗想着。 …… 故事讲完,齐姝连日来的疲倦涌上心头,困得直打哈欠,给青儿陪着,回屋补觉。 齐平返回自家宅子,将范贰叫了过来: “我离开这段时间,家里如何?” 范贰穿着生意人丝绸马褂,小眼睛眯成一条缝: “除了知道你失踪后,大家很担心,其余的都挺好的。” “铺子里呢?我回来时候,看到报纸已经在售卖了,还有,书屋旁边的铺子,怎么回事?”齐平好奇询问。 范贰用力点头,兴奋不已: “全部按照你走前,留下的方案在推进,咱们的报纸一经出售,便引起了轰动,现如今,城内十几家连锁铺子,以及加盟店,都成了售卖渠道。 广告也开始卖了,不过按照你说的,售价压的很低,所以收入还比不上卖书。 至于旁边的铺子,我给盘了下来,现在做咱们报社的编辑部,请了一些秀才来坐班,版面基本能保证不开天窗了。” 齐平道: “很好。至于收入方面,不用急,只要盈亏平衡,就先抢占市场,占领用户心智。股份方面呢?” 范贰道: “全给你说中了,报纸推出后,那些京都子弟都跑来要更多持股,甚至,连景王府和长公主都加入了,不过这两家占得不多。” 王府和长公主也进来了? 齐平一怔,这是他有点没想到的。 范贰说: “我听说,朝廷也要仿照咱们的模式,也做报纸,而且是在各大州府,由地方官府刊印。” 齐平并不意外,他相信,坐在金銮殿上的那位皇帝,肯定可以看到这种新媒介的力量。 创造报纸,他为的也不是挣钱,更是在自身之外,建立一套人脉网络。 简单问了下生意方面,齐平打发范贰离开。 看了眼天色尚早,起身前往马厩,骑上好久不见的黄骠马,朝衙门赶去。 第201章 震惊的司首 九月初的下午,空气不似夏日闷热,阳光却尤有炽烈,齐平换上备用的锦衣,骑着黄骠马,哒哒哒往内城走。 分明不久前是在寒冷单调的雪山,转眼便回到京都,有种从隆冬瞬间穿越盛夏的奇妙感受。 原本寻常的景色,贩夫走卒,车马行人,都成了饶有趣味的风景。 齐平一路抵达镇抚司衙门,熟稔地跳下马,给缰绳丢给衙役,招呼道: “牵去马厩,顺便准备两袋精饲料,晚上带走。” 活脱脱,上饭店吃饭打包的语气。 “好勒。”衙役随口道,然后才醒悟过来,瞪着眼睛,大吃一惊:“齐齐齐……” 齐平心情极好,点头: “我回来了。先去报道,回头再聊。” 说完,潇洒进门。 等人走了,门卫才后知后觉,惊叫一声: “齐校尉回来了!” …… 齐平回来了。 当他走进院子,沿途,迎面撞上不少锦衣,都是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西北的事早已在衙门传开,作为在镇抚司可以刷脸的名人,很多人都知晓此事。 或叹惋,或感慨,或担忧,或痛快……恩,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但总归,都对他能安全回来不报太高期望。 此刻,突然看他没事人一样,笑呵呵溜达进门,就很有种不真实感。 齐平也不介意,熟门熟路,回了“庆”字堂口。 走进熟悉的大院,他一眼就看到,值房内,熟悉的同僚们排排坐在桌旁。 表面工作,暗中摸鱼。 心中一动,他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到门口,清咳一声,学着余庆的语气: “都没事情做了么?” 刷—— 值房内,众锦衣条件反射挺直腰背,正襟危坐,熟稔地用文书盖住桌上报纸。 然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啊,头儿应该还在临城,没回来呀。 还有这个声音…… 一名名锦衣,同时扭头,皆是一怔。 只见,阳光照耀下,值房门口廊下,一个熟悉的人影,穿着锦袍,背着手,笑眯眯看着他们。 裴少卿张大了嘴巴。 大嗓门校尉喉结滚动。 一名名锦衣瞠目结舌,然后,不知是谁,试探地问: “齐……齐平?” 齐平笑着点头:“是我啊,怎么,一个月没见,不认识了?” 轰……凝固的气氛突然炸破。 裴少卿一个健步冲上近前,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眼圈红了,看着有点娘气:“你……你没事?” “没事。” 大嗓门校尉跨步走出,一拳锤向齐平的胸口,当然没用任何力气,大笑道: “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命硬!” 其余锦衣,在最初的怔神后,也终于醒悟过来,哗地涌过来,将齐平围住。 伸手一阵摸,好像要确认下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更是激动地七嘴八舌询问起来。 大抵便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去了哪,有没有受伤之类的问题。 吵得一片混乱,齐平哭笑不得。 也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值房外,庭院中,传来“咣当”一声。 众人熄声,同时扭头望去。 就看到,长腿细腰高马尾的女锦衣,正呆呆地站在庭院中,仿佛完全傻掉了。 或者,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手里,原本端着的托盘摔在地上,也全然没发现。 洪娇娇有些灰败的脸上,柳叶眉下,眸子亮起明澈的光,结巴道: “齐……齐平?” 齐平从簇拥的人群里走出,笑容灿烂: “你好啊,洪同学。” 下一秒,女锦衣突然奔过来,一把抱住他,哽咽起来。 其余校尉见状起哄,发出长长的咿声,挤眉弄眼的。 齐平手足无措,双手朝两侧举起,正想说句话,缓解下气氛。 突然,就听“咣当”一声。 众人第二次望去,就看到院子门口,洪庐站在垂花门下,如同一尊雕塑,手里的佩刀掉在地上。 洪娇娇触电般弹起,闪身到一旁,抹眼泪,装出没事人的样子。 “洪千户,您怎么来了。”裴少卿问道。 洪庐黑着脸,走过来,幽幽地看了眼齐平:“回来了?” “啊。”齐平硬着头皮,挤出笑容:“那个……” 洪庐扬眉,一副长官看下属的表情,铁手朝他肩膀落下:“不错,很不错。” “铛!” 一声震鸣,众人愣住,齐刷刷,看向齐平肩膀,只见,一层浑厚的真元罡气覆盖体表,挡住了洪庐“亲切”的大手。 “咳咳,卑职刚回来,还有事向司首禀告,就不招待了。”齐平尴尬溜走,一转眼没了踪影。 洪庐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难以置信: “真元化罡?这小子洗髓了?” 众锦衣也是表情呆滞,完全不敢相信的样子,怎么回事,齐平失踪了一个月,回来就踏入二境,洗髓成功了? 不……不只是成功而已。 从罡气的浑厚程度看,恐怕,是已经在洗髓一重走出很远了。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 …… 镇抚司后院,齐平走到门口,取出杜元春的玉牌:“我要见司首。” 守卫愣了一秒,没动。 齐平蹙眉:“怎么?不方便?” “不是……”守卫忙摆手,惊奇道:“齐校尉,您回来了。” 怎么每个人都问一句,我要不要群发个消息……齐平嘀咕,板着脸:“我有要事汇报。” 守门当即道:“您稍等,我去通报。” 不多时,奔回:“大人有请!” 直接让我进不就得了,还折腾一圈……齐平吐槽着,整理衣冠,迈步进院,阳光下,水波潋滟。 春风亭内,穿黑红锦袍,腰佩玉带的剑客站在亭中,似乎在等待他。 眼神中,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了然。 怎么感觉师兄对我能回来并不很惊奇……齐平疑惑,四下一看,发现并无外人,驻足拱手: “见过师兄。” 杜元春审视着他,说:“洗髓了?” “恩。”齐平点头。 “过来。”杜元春说,等齐平进了亭子,他伸手捏了捏齐平的筋骨,扬眉: “气血如泵,筋骨沉重,已经在洗髓一重站稳了,这可不是初入的表现。” 顿了顿,他又用手在齐平气海位置按了下,略微感应,惊愕道: “你吃了什么?” 齐平愣了下,说:“葱油饼、烤鸭脖、梅菜扣肉、宫保鸡丁……” “……”杜元春静静看他,说道: “你的天赋本就很好,但看样子,失踪这一个月,你又有收获。” 齐平讪笑道:“运气,运气。” 杜元春无奈,说道:“坐下说吧,给我讲讲,这次经过。” 齐平“恩”了声,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说道: “这得从离开京都说起……” 接着,他开始将整个破案过程,叙述了一番,杜元春听得也是极为认真。 临城的案子,虽然已经有了结果,但因为齐平这个钦差突然失踪,导致其中的一部分细节缺失,李琦的奏折里写的不清楚。 如今,由齐平这个当事人将整个破案过程讲述出来,那许多模糊的细节,才真正清晰起来。 “竟是这般……夏侯元庆还真是好布置。” 杜元春感慨,问道: “所以,你意外传送进入草原后,便一直被追杀?” 齐平点头: “那名神通巫师不知怎的,对我狂追不舍,可能确实记恨上了我吧,如果我没发现端倪,也许还真让他们蒙混过关了。” 齐平吹了下自己的功劳,继续道: “当时我本来也快突破了,正好碰上个洗髓巫师,结果在压力下,就破境了。对方也是大意,被我阴死,之后就逃进了雪山,用道院鲁长老送的法器,杀了那巫师,接着……” “等等,你说你杀了神通?”杜元春听得一愣。 齐平委婉道:“是的。” “……”饶是朝中大员,曾经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剑”,这一刻,杜元春都难掩惊愕。 齐平忙解释了下地兵的事,在这件事上,他没准备隐瞒。 第一,瞒不住。大巫师乃是神通,死在了雪山脚下,肯定会传开,杜元春执掌镇抚司,迟早会得知。 第二,相比目的不明,让他看不透的道门首座,杜元春更可信一些。 “再然后呢?”杜元春忍不住追问。 齐平脸不红,心不跳,道: “打完那一枪,我就昏迷过去了,等醒来后,发现被道院的前辈救了,就是上次,调查皇陵案,给了我线索的那位…… 对方也在雪山中修行,听到动静,发现了我,他说,他帮我稳住了气海,之后,更送我回到京都。” 这段话,基本属实,但隐去了与巫王对弈的过程。 道院的强者……杜元春心中一动,想起了前些天,与大先生的那场交谈。 他沉吟了下,说: “此事莫要对外宣扬,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方踏入洗髓,应是安心修行,稳固境界的时候,杀死洗髓的事可以说,之后毙杀神通,以及在雪山里的事,隐去更好。” 齐平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杜元春点头,知晓这便宜师弟是聪明人,不用多说,继续道: “至于功勋,你进入衙门时间太短,虽屡立功劳,但升迁也要循序渐进,这次西北案件,你居首功,我准备提拔你升任百户。” 升官? 齐平精神一震。 他倒不是官迷,而是知晓,衙门里,不同等级的锦衣,每个月俸禄里的修炼资源也不同。 杜元春道: “同时,余庆也会升迁为千户,之后,你还是在他手底下做事,只不过,余庆眼下还在临城坐镇,尚未回京,所以,也不好提前给你升官。 这样吧,俸禄方面,我会与考公堂说,人手的话,余庆的堂口暂时由你代管,等他回来,再正式升职。” 齐平乖巧点头:“遵命!” 杜元春笑道: “不要高兴的太早,官职越高,要承担的事务越多。 前两日,朝中刚发生了一桩大案,一队押运赈灾粮款的官船被袭击,十万两白银失踪,陛下命三法司及镇抚司十日内破案,此事,便交给你了。” 齐平笑容僵住,头顶浮现一串问号。 第202章 发挥失常的齐校尉 齐平很郁闷。 好家伙,九死一生刚回来,还没喘口气,就又丢过来任务,生产队的驴也不是这么使的啊。 当然心中吐槽,表面上还是任劳任怨的:“具体怎么回事?” 杜元春当即将事情简单解释了下,待听到,是宛州赈灾粮款被劫,齐平脸色有些难看。 “有调查方向吗?”齐平问。 杜元春说:“应该是江湖里的高手,你去西北的路上,不就遇到过一次?这两个月,各大州府都不安生,也许有些关联。” 齐平心中一动。 杜元春说: “具体卷宗,我等下会让人给你送去,此事太过恶劣,陛下震怒,更涉及地方灾情,这两日迟迟没有推进,不然也不会推给你。做得好,对你未来大有好处。” 安抚了一句。 齐平点头:“行,我尽力。” “去吧。”杜元春端起茶杯,送客。 …… 齐平小心翼翼,回到“庆”字堂口的时候,发现洪庐已经离开了,倒是洪娇娇,正趴在桌上,没脸见人的模样。 “咦,回来了。” 值房内,锦衣们看到齐平回返,眼睛一亮。 洪娇娇抬起头,瞄了他一眼,故作淡然地哼了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红布般的脸颊出卖了她。 “洪千户走了?”齐平确认般问。 裴少卿朝女锦衣努了努嘴:“给她轰走了。” 轰……齐平咽了口吐沫,心说以后得躲着点老洪。 但转念一想,自己眼下也是洗髓境了,虽然小境界上,还比不上洪庐,但起码可以掰手腕了,又不是一个部门的,怕个蛋。 便也不在乎了。 想到这,他拍了拍手,说道: “咳咳,宣布个事,司首说,有意提拔我升百户,暂管堂口……” 他将升迁调动说了下。 众锦衣毫无意外,对此,早有预料。 预想中,可能有的不服气也没有。 若是放在其他地方,一个进衙门几个月的新人升官,很可能引发老人质疑。 但齐平做出的一系列功绩,实打实的,让人信服口服,尤其此次更险些丢了命,立下大功,如今更跨入二境,不升才有问题。 大嗓门校尉吼道:“齐头儿,喜事啊,得请客,大伙说是不是?” 一阵起哄。 齐平笑道:“晚上出去吃一顿,请大家吃顿好的。” 有了六角书屋的收益,齐平现在也是个小土豪了,不用像刚穿越那阵,抠抠搜搜的。 众人喜笑颜开。 齐平拉回正题:“说正事,司首将宛州官船的案子交给我了,大家去议事堂,先给我仔细说说。” 锦衣们精神一震,来活儿了。 …… …… 就在齐平与同僚说话的同时,镇抚司外,一辆辆马车汇聚而来。 车停下,一名名官员下来,彼此聚集,隐隐分为三波。 正是朝廷“三司”之人。 即:刑部、大理寺、都察院。 算上去岁设立的镇抚司,便是“四司”衙门,此次,官船被劫案由四司联合办理。 只是两日过去,都还没有进展。 三司主办官碰头,相约赶来镇抚司,名义上,是汇总线索,共同商讨案情,但实际上,存了甩锅的想法。 赶来镇抚司,就隐隐的,将自己摆在了陪衬的位置上,以镇抚司衙门为主。 等到了时限,陛下怪罪,分摊的压力也会不同。 “各位,稍后如何说,大家都清楚吧?”刑部主办官说。 大理寺、都察院的主办官点头,心领神会,大抵路数,便是哭诉自己的难处,表示尽力,然后请杜元春拿主意。 “此事本就涉及超凡修士,理应由镇抚司办理,我等实在是遭受了无妄之灾。”甩锅大师们心中想着。 当即递入拜帖,等待守卫通报,姿态摆的很低。 不多时,守卫奔出,说道:“镇抚使大人不见。” 三司衙门主办官一愣,心说这么直接的吗?表情不大好看。 下一秒,却见守卫深深吸了口气,道: “大人说,此案已由齐校尉处理,请各位随我来,去见齐校尉。” 你大喘气什么……三司官员无语,旋即,为首一人才琢磨出不对: “齐校尉?哪个齐校尉?” “当然是齐平,您各位没听过?”守卫反问。 三司官员愕然,他们当然知晓齐平此人,知道,乃是屡破大案的奇才,只是,李琦不是说,人失踪了吗? “哦。齐校尉今天回来了。”守卫解释道。 …… 议事堂。 齐平刚带人坐下,命人斟茶,准备开会,便听到院外嘈杂,三司官员携手同来。 领路的衙役解释了句,才恍然,心说倒是巧了。 齐平似笑非笑,拱手道: “各位大人怎么有空来了,有失远迎,请坐。” 三司官员对视,目光诧异,其中,刑部主办官是认得齐平的,大理寺与都察院的人,则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惊讶于,这位断案奇才,文坛诗仙,竟当真如传言中那般年少。 尤其,气度不凡。 若是按照品级论,三司官员,哪个拎出来,都比校尉高多了。 但齐平言笑晏晏,非但并无谦卑,反而,有种主人翁的气场。 官员们只以为,是彼此属性克制。 却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齐平在见过了世间顶级强者的交手后,心底,已经跳出了凡尘俗世的等级框架。 而且还升官了呢,百户,正六品。 “齐校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番我等冒昧来访,是为了商讨案情。 方才我等在路上,还在发愁,如何交差,如今齐校尉出手,我等便安心了。” 都察院御史笑着说。 大理寺官员:“是极,是极,此案就要仰仗齐校尉了。” 房间里,裴少卿等校尉表情古怪。 总觉得今天这帮人格外的好说话,就连与齐平有梁子的刑部,也是春风拂面的。 奇怪! 齐平似笑非笑,扫了这帮人一眼,说: “哦?在路上?各位大人是结伴来的?这是早商讨过了啊。” 都察院御史尴尬道:“碰巧,碰巧。” 呵呵,一帮老油条……齐平心底嗤之以鼻,对这帮人的心思,多少猜出几分,迎众人入座,命衙役看茶。 如此,不算大的议事堂,就坐的满满当当了。 齐平在主位坐下,待寒暄完毕,沉声道: “各位大人来的正好,我这刚回衙门复命,便得了这个差事,尚未了解内情,敢问,此案如今进展到哪一步了?” 都察院御史叹息:“我等此来,便是因案情毫无进展。” 大理寺官员:“确实,确实。” 刑部主办官是个面白的中年人,也是老熟人了,当初查皇陵案时,便见过,在齐平手底下吃过瘪,这时候却是语气和善: “所以,还要劳烦齐校尉出手,想来,定是手到擒来。” 齐平翻白眼,懒得和这帮人虚与委蛇,道:“卷宗带了吗?” “带了,带了。”大理寺官员取出,递到他面前。 案发现场不在京都,而且是在运河上,这么多天过去,啥痕迹都没了。 齐平也不可能跑去勘察现场,只能试图通过纸面情报分析案情。 打开卷宗,内容如下: …… 八月二十四日,运粮船队共十一艘自京都码头离岸,沿南北运河,向宛州首府进发,运粮官员队伍共五人,京都守备军及禁军百人…… 二十七日夜,船队经运河“关峡”一带,遭遇袭击,据地方衙门查验,岸边密林曾有人藏匿,且有入水痕迹,猜测,贼人泅水登上官船,完成袭杀……有修士打斗痕迹,数量不明。 二十八日清晨,有渔民于下游发现浮尸及破碎木板,遂报官,当即县衙抵达,组织打捞,发现十一艘官船被凿穿,沉入河底。 粮食泡水,白银不翼而飞,河中尸体众多,因水流湍急,尚未完整统计,死亡者,多遭致命刀伤…… 三十日晨,书院山下发现押送禁军把总,重伤昏迷,尚在救治,未苏醒。 …… 今天是九月二日,皇帝给了十天的破案时限,还剩七天半…… 齐平捧着看似记录繁杂,但实际上,没啥关键信息的卷宗,脸上的轻松一点点消失。 案子还真是几乎没啥推进啊……这两天你们都干了啥…… 齐平按压眉心,放下卷宗,就看到,三司官员以及同僚锦衣们,都面含期待地看过来。 堂内很安静。 没人敢说话,喘息都放轻了声音,似乎担心干扰齐平思考。 沉默了下,齐平问道:“就这些?” 三司官员:“恩。” “……”齐平忍住摔杯子的冲动,靠在椅子上,按压了下眉心,吐了口气,问道: “这上面写,有一名幸存者?恩,就是逃去书院的那个把总,情况如何?” 把总,是凉国军事体系里,一种临时委派、差遣的名头,并非有品级的官职,像是齐平即将成为的“百户”,便属于六品武官的一种。 而“把总”、“提督”、“总兵”之类的,多为战时,临时组建军队的官职,在凉国的制度里,押运救灾粮款的任务,属于“军事行动”。 故而,临时抽调的队伍,军官职务也沿用该称呼。 刑部中年人说道: “伤的很重,书院里的先生说,他的识海遭受了重创,气海也几乎崩塌,虽活了下来,但何时苏醒,无法确定。” 都察院御史点头: “此人乃是案件重要突破口,只可惜……唉。” 大理寺官员:“可惜,可惜。” ……齐平眼神闪动,翻动卷宗,从船队人员名单中,找到了这人的基本信息。 目光停顿了几秒,他重新将文书翻到前面一页,问道: “船队在‘关峡’遇袭……有地图吗?” 众人没带。 裴少卿道:“衙门里有,我去拿。” …… 不多时,裴少卿将地图取回,铺在桌上。 得益于这个世界有大修行者,可以飞来飞去,地图绘制更容易许多。 不过高精度的仍旧是珍宝,齐平看的这个,没那么精细,但也够用。 地图上,所谓的“关峡”,乃是运河途径的一处险峻地势。 齐平眼神微动,似在思考。 旁边,刑部中年人说道: “贼人选的位置还是很毒辣的,此地势周遭险峻,少有人烟,得手后,也方便逃离。 我等受领此案后,立即与地方联络,以此地位中心,向周遭察访,盘问住户,循官道找寻,可惜,并无发现。” 齐平弯腰看着地图,闻言抬头: “周边没有贼人踪迹?” 后者点头: “我等也很奇怪,按理说,此等大规模江湖匪类,很难掩藏行踪,况且,杀人后,还带走了十万两白银,更是行动不便。” ……因为河宴的演习,齐平对银子多沉,体积如何,还是很了解的。 十万两,大概六千多斤,约等于一头大象…… 当然,实际上要更麻烦,毕竟那么多箱子。 刨除这个世界可能存在的“空间法宝”……从现实逻辑推理,就算对神通修行者而言,也很难无声无息挪走。 “也许未必是从陆地带走的。”齐平突然说道。 众人一怔,很不明白。 都察院御史茫然道:“那难不成,还是用飞的?” 船都凿了,显然不大可能是走水路,那还能如何带走? 锦衣校尉们也没听懂。 齐平笑了笑,语气幽幽道: “船都凿沉,掉进水里了,银子为什么就不能呢?” 刑部中年人皱眉,品味着这句话,隐约只觉脑海中有灵光闪过:“你是说……” 齐平叹息: “水是有浮力的,只要操作得当,完全可以借助浮力将银子从水下拉走……呵,如果再搭配上控水之类的术法,更轻而易举。 所以,你们该做的,不是盯着关峡周围的山林、路径,而是水脉下游……算了,这么多天过去,再去查,也已经晚了。” 众人只觉豁然开朗,心想不愧是断案奇才。 只是问了一嘴,便道出了困扰他们许久的疑惑。 旋即,听到后半句,不免尴尬起来。 “齐校尉,那您看……”都察院御史试探道。 齐平坐在椅子里,一摊手,神情无奈: “线索太少,只凭借卷宗,我也没思路,各位先回去,容我想想吧。” 这……三司官员们交换了下眼神,起身道: “好。那便不打扰了。” …… 等人走了,其余校尉们愁眉苦脸坐下来,也都心头焦虑,看向托腮,坐在椅子里,不知道想什么的齐平,心中轻叹。 他们觉得,齐平这次的表现,不如以往了,有点发挥失常。 要知道,以前的案子,几乎只要他接手,很快就能给出一大堆线索,以及调查方向。 可这次,却没有。 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连现场都看不到,只凭借几张纸,能看出啥? “你刚回来,先休息下吧,不还有七天呢吗。”洪娇娇看了他一眼,说道。 裴少卿等人也点头。 下一秒,却见发呆中的齐平回过神来,问:“你说啥?” 好像根本没听清。 洪娇娇无奈,重复了一遍。 齐平笑了笑,高深莫测道:“谁说我没思路的?” 第203章 请陛下演一场戏 谁说我没思路的? 议事堂内,听到齐平这句话,所有人都愣了,然后,便是惊喜与震撼。 这就有调查方向了? 只凭借卷宗? 要不要这样过分? 洪娇娇更是瞪圆了眼睛,临城一行后,她觉得自己学到了很多,但今天,齐平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你还差的远。 “你发现了什么?”裴少卿好奇询问。 齐平却卖起了关子,神秘地笑了下,说: “还只是猜测,暂时不方便说,我还要思量下,总之,不用急,稍后需要你们帮忙的时候,我会说的。” 这样吗……锦衣校尉们不知道齐平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见他自信笃定,便也轻松起来。 留下众人继续摸鱼,齐平走出堂口,重新来到了后院。 再次求见杜元春。 …… 春风亭内,刚盘膝打坐没一会儿的杜元春睁开双眼,疑惑地看向齐平: “有事?” 齐平点头,说道:“刚才,三司的人过来了,找我讨论案子。” 杜元春点头,表示知道,拿起茶杯,嘲弄般道: “他们是来推卸责任了,知道无力破案,便想我们担责,在打击镇抚司这件事上,这帮人倒是齐心协力。不用太过在意。” 呃,师兄你这么正大光明吐槽好么……齐平咽了口吐沫,说道: “我看过了卷宗,心中有了怀疑对象,但还不确定,希望您能帮个忙。” 杜元春喝茶的动作一滞,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 “你说什么?” 他有点恍惚,感觉自己可能听错了,这才过了多久? 半个时辰? 你就从对案子一无所知,到告诉我,已经锁定了元凶? 确定不是开玩笑?消遣人? 但当他看到少年认真的眼神,杜元春放下茶杯,神情也凝重了起来: “你需要我帮什么?” 齐平说道:“第一,我想动用江湖密谍,如果可以,最好能请一位信得过的高手出去跑一趟。” 杜元春没有半点犹豫:“可以。第二呢?” 齐平扭捏了下:“第二,恩,我想请皇帝陛下配合演一场戏。” …… 一刻钟后,齐平离开。 亭内,杜元春望着少年离去背影,眼神复杂,有惊奇,有赞叹。 将两人对话在心中过了一遍,他敲了下桌上铜铃,召唤手下,传唤李千户。 不多时,身形如标枪,性子噎人的李桐,李千户迈步进院,也不说话,就瞪着眼睛瞅着杜元春。 眼神里就俩字:啥事 杜元春已经适应了与这位属下的相处方式,说道:“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李桐:“好。” 他甚至没问具体要做什么。 又过了一阵,李桐揣着满心的迷惑离开,杜元春没有继续修行,而是坐在桌旁,研磨提笔,铺开折子,开始书写。 …… 另外一边,三司官员们走出镇抚司后,却没有分散离去,而是找了僻静处,重新聚集在一起。 都察院御史与大理寺官员表情疑惑: “你将我们唤来何事?” 身为刑部主办官的面白中年人笃定道: “这个齐平,很可能瞧出了什么线索。” 两人诧异:“不会吧。” 刑部主办官一副很精明的模样: “二位可不要小瞧了他,此人心思玲珑,极为敏锐,上次我等合办皇陵案,便着实见识过此人的本事,方才他能一口道出银两去向,可见一斑。 我猜,他恐怕有了思路,但不想告知我等,意图独揽功劳,故而,才闭口不言。” 其余两位官员怀疑道:“是这样吗?” 本能有些不信。 毕竟,那卷宗是他们提供的,其中每句话,都反复研究了许久,都没思路,那齐平只看了一会,能看出什么? 刑部中年人坚定道:“莫要小瞧此人,若他真要独吞功劳,介时,各位大人也会颜面无光吧。” 四个衙门共同办理,若是大家都废物,倒也无妨,可若镇抚司有所突破,三司就很尴尬了。 “这……”两人彼此对视,旋即请教道:“那该如何?” 刑部主办官道:“盯着他,接下来几日,他做什么,我们也要盯着,这样才不会陷入被动。” “此计甚妙!” 三司一拍即合,各自散去。 …… 接下来半个下午,无风无浪,齐平似乎全然不急,从后衙回来后,慢悠悠与同僚摸鱼。 磨蹭到太阳西斜,散值的时辰。 一群人浩浩荡荡,杀向桃川河,仍旧选了“金风馆”,砸钱包场。 一贺安全归来。 二贺晋级洗髓。 三贺即将升官。 此谓三喜临门。 歌舞作伴,美酒佳肴,这京都风月,将齐平在草原雪山的苦痛与疲乏洗去。 “咦,妙妙姑娘这次没来作陪?”席间,大嗓门校尉一巴掌拍向路过的丫鬟臀儿,问道。 林妙妙今夜未曾到访。 那名俏丽丫鬟吓了一跳,先是跳开,旋即才细声细气地说: “娘子这两日都未露面,许是不知齐公子造访。” 这样吗?齐平有点遗憾,倒不是旁的,主要林妙妙的琴弹得真挺好的。 女锦衣坐在席间,见他一脸遗憾,气的一摔筷子。 “吃饭啊。” “不吃了,饱了。” …… 酒局上半场结束,冰清玉洁齐校尉辞别同僚,骑上马儿回家。 因为提前差人告知过了,所以齐姝也没有等,而是遵照齐平的要求,早早睡觉,休养身体。 齐平放轻手脚回到屋内,脱下锦衣,一翻手,将一枚散发异香的奇异果实拿了出来。 洗髓果。 那名禅宗僧人付出的“酬劳”,据说对洗髓境颇有好处,齐平眼下修为恢复,准备食用。 “不知道效果咋样。”齐平嘀咕,几口吞下。 只觉这果实入口即化,仿佛瞬间融为热流,沿着食道滑落,旋即,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 分明是还算凉爽的夜晚,齐平竟然开始剧烈出汗,就像吞了一团火一样。 闭目打坐,内视自观。 惊讶发现,体内真元竟自行流转,不用他心神牵引,便自行进入修行状态。 气海内,真元沸腾,感觉全身毛孔都被打开。 很神奇! 齐平惊讶于奇珍异果的效力,心说这倒好,省的自己吐纳了,就跟开了自动挂机一样…… 按理说,修士踏入洗髓大境,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适应的。 但齐平重塑道基后,似乎跳过了磨合期,就连杜元春都诧异于他的进步。 但这种跳跃,不是没有隐患的,而这枚洗髓果,便在将虚浮的真元沉淀下来,让齐平的步子,重新踏实地,落在大地上。 “说起来,我的神识似乎真的强大了许多。”齐平想起白日里,在衙门分析卷宗的事。 以前,他即便能分析出线索,也不会这般快,可这次,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思维更快。 脑内推理速度提升。 更隐约,能察觉到精神的饱胀感。 这并非晋级洗髓带来的,起码,不完全是,更像是雪山里,与道门首座那段路上增长的。 齐平有点怀疑,是首座的手笔,但没证据。 “呼,不想了,神识增强总是好的,这也算补全弱点了吧。”齐平回想起临城时。 大巫师曾攻击识海,导致沙漏黯淡,回档失效,实在惊险。 虽说,如今复盘,即便回档成功,恐怕也逃不掉,但神识若能强大,也可以避免这点。 “回头问问师兄,或者书院的先生,如何提升神识强度。” 齐平暗忖,吹灭蜡烛,准备上床睡觉。 过了一会儿,无奈地爬起来:“我失眠了。” 是的,许是洗髓果的效力,让他精神饱满,恨不得出去拆家,完全没有睡意。 重新点亮蜡烛,齐平一拍脑袋,取出蓝颜草,将其放在碗里,用擀面杖捣起来。 反正失眠,他准备把这灵药做成香水。 …… 同一个夜晚,皇宫。 御书房。 身材修长,风仪翩翩的皇帝处理完今日的垃圾奏折,靠在椅子上,拿起汤匙,喝着口牛奶,皱眉: “怎么没加糖?” 小宦官回答:“白糖用没了。” 皇帝一愣,下意识想说,没了去买,旋即才想起,此物乃是那齐平独创,想到那少年,这位九五之尊心中一叹。 心情复杂。 在得知齐平失踪的消息后,他颇为惋惜,甚至后悔,将其派往西北,可……若不派去,恐怕夏侯元庆也挖不出。 栋梁之材,就此泯灭,一念至此,放下碗,竟也是觉得没滋没味起来。 冯公公见状,给小宦官递了个眼神,后者忙将牛奶撤走,小心推门。 就在这时候,御书房外,侍卫快步前来,躬身拱手: “陛下,有密折。” 密折? 皇帝一愣,接过,借助灯光展开一看,眉毛当即一挑,竟是杜元春的折子…… 等看到内容中,齐平安然返回,接手赈灾官船案后,年轻的皇帝愣了下,精神焕发。 忙走回座位,换了个更端正的姿势阅读,等看完折子后半段,眼神古怪起来,略一思衬,放下折子,哑然失笑。 冯公公好奇道:“陛下缘何发笑?” 皇帝嘴角扬起:“朕只是觉得,永宁当真是为朕找了个良才啊。” 冯安疑惑。 皇帝招手,叫住小宦官:“牛奶拿回来。” 他胃口突然好了。 …… 翌日,清晨。 南城小院里。 当多日伤神,导致小脸蜡黄,皮肤粗糙的齐姝打着哈欠,披着小衣,趿拉着鞋子,走出卧房,就看到小厅桌上,放好了温热的豆浆、包子…… 还有一个奇怪的小瓶子,透明琉璃瓶内,是浅蓝色的液体,散发出淡淡清香。 底下,压着一张纸,是齐平留下的小纸条。 “美颜……香水?”齐姝一呆,攥着香水瓶,有些好奇。 …… 清晨的街道上,一夜没睡,却精神抖擞,面庞红润的齐平坐在马上,哒哒哒,朝内城走去。 第204章 齐平:我被套了降智光环 “不愧是奇珍异宝。” 清晨的街道上,齐平牵着缰绳,吹着风,只觉精力无穷。 非但并无熬夜的疲倦,反而,看到街上一些穿着清凉的女子,会不自觉地扭腰,缓解尴尬。 洗髓果烧了一夜,终于消化了,并未踏入二重,但能明显感觉到筋骨气血更上层楼。 “这是禅宗特产?那些大和尚吃了确认受得了?”齐平压着小腹燥热,郁闷地想。 忙了一夜,蓝颜草最后做成了瓶香水。 在雪山里,他问过首座用法,得知,这东西只能使用一次,且对于青春年少女孩增幅有限。 对一些年华老去的妇人则有奇效,极为稀有,就连宫里的娘娘们,都求而不得,当真价值连城。 也就是南国剑修那等性格,才会弃之如敝履,否则,换了旁人,根本不会给。 若是京都的贵妇们知道,齐平将这般珍贵的宝物给了个十几岁的丫头,大概要大喊暴殄天物,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 一路眼观鼻,鼻观心,齐平抵达衙门后,终于稍稍压下心火。 进了院子,就看到锦衣们已经到齐了。 都浑身干劲,精神抖擞的模样。 一人见他过来,兴奋道:“来了来了。” 裴少卿起身道:“今天要去哪?从哪里下手?” 齐平愣了:“什么去哪?” “破案啊。”一名锦衣理所当然:“时间不多,咱们不去找线索吗?” ……你们干劲这般足做啥,好好摸鱼不好吗……齐平委婉道: “其实,大家不用那么急,可以先休息下,养精蓄锐。” 众人齐声:“我们不累。” 齐平有点头疼,想了想,说:“那好,你们稍等。” 说完,他走进屋,提笔,刷刷刷,写了几张纸条,分别塞进几个锦囊里。 走出来,将众人划分成不同队伍,并分别交代了去往不同的街道。 认真道:“拿上此物,待抵达目的地后,打开锦囊,按照要求行事,切记,抵达前,不要拆开。” 众人精神一凛,庄重接过,领命,兴奋地急匆匆奔出了衙门。 只有洪娇娇脸色古怪:“你确定是在查案?” 她感觉,齐平没有在认真。 “当然了,好了,去吧,我也得出门转转。”齐平神秘地笑笑,说。 旋即,将目露狐疑的女锦衣打发走,骑马朝皇宫走去。 离开这么久,他得去和长公主联系下感情,这关系啊,长久不走动,会生疏的。 …… 携带杜元春的玉牌,齐平熟门熟路进了宫城,并再次见到了长公主手底下的女官。 都是老熟人了,只是,今日女官眼神却是好奇地上下打量他。 “姐姐在看什么?莫不是三月不见,不认得了。”齐平笑。 女官摇摇头,也是露出笑容: “齐校尉安全返京,可喜可贺,殿下也是高兴的很。请跟我来吧。” 她没说的是,听到齐平求见时,永宁公主愣了足足五息,更是略带急促地,催促自己前来领人。 华清宫。 当齐平跨步进院,边看到了安静站在廊下的长公主,浅紫色的宫裙,华美大气,长发盘在脑后,更添文雅。 秋水般的明眸,起先有些焦躁,但当看到齐平后,便化为了一片喜悦、温柔。 齐平抱拳拱手,很规矩:“卑职参见殿下。” 永宁公主笑容绽放,一时间,夏风也柔和起来: “给齐大人看茶。” “是。”院中宫女应声,很快,两人坐在了客厅里,相对而坐,茶香袅袅。 除了最早的些许失态后,长公主又变回了那个知书达理的“殿下”。 “……事情,大概便是这般了。”齐平放下茶盏,结束了讲述。 长公主从始至终,安静听着,极为认真,没有中途打断,直到此刻,才吐了口气: “竟是这般惊险。” 顿了顿,她猜测道: “蛮子执着要杀你,恐怕也是夏侯元庆要求的,你坏了他的大事,纵然只剩残魂,想必也是恨之入骨的。” 齐平已经从杜元春口中,得知夏侯元庆神魂遁逃,这时候说道: “我始终觉得此案尚未结束,按理说,夏侯元庆肉身已毁,只剩一道魂魄,更丢了官职,对蛮人来说,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拼命救走还可以解释为,怕他泄露双方交易内情,牵扯出别的眼线,可已经带走后,还对我穷追不舍……金帐王庭还愿意听夏侯的话?” 长公主疑惑道:“你的意思是……” 齐平说道: “我怀疑夏侯元庆背后还有人,或者,还有盟友……当然,这只是猜测。” 长公主摇头道: “不必顾忌。此事本宫也觉得古怪,只可惜,夏侯魂入草原,也没法问个明白。” 夏侯死后,他在中州的家族遭到牵连,已尽数下了诏狱,全家百十口人,无一例外。 但无论如何审问,都没有得到突破。 “莫小穷也审不出?那大概是真不知道……”齐平暗想,摇头叹息。 虽是敌人,却也觉得夏侯家族挺冤的,一大家子人,被远在西北的族人坑死了,但反过来说,享受的荣华,也是对方带来的,倒也算“公平”了。 许是觉得话题沉重,长公主笑了下,说: “你回来的消息,安平还不知道吧。” 齐平点头。 长公主犹豫了下,说: “你有空闲的话,可以去王府探望她一下。这段时日……她情绪有些低落。” 这样吗? 没心没肺,人菜瘾大的郡主还会心情低落?不会因为我吧……齐平自恋地想着,看了眼长公主,无奈道: “卑职无缘无故上门,不合适吧,” 长公主说道:“无妨,你可以拿着我的手令,便说替我送糕点给她。” 这么贴心……齐平从善如流,装出才想起什么般,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盒: “对了,在雪山中偶然从一位同道手中获得一物,名为星珠,卑职觉得,殿下智慧学识,恰如星海浩瀚,倒是极为般配,斗胆呈上。” 永宁一怔,看到递到自己面前的小盒,烟波柔和地看了他一眼,轻咬嘴唇,大方收下: “齐校尉有心了。” 好感度+1 齐平又寒暄两句,才拎着长公主准备好的糕点盒与手令,出了宫苑,那刀客夫妻送的“星珠”一共两枚。 此去其一。 华清宫内,长公主站在廊下,静静望着少年离去,良久,才低头看向手中木盒,缓缓打开。 灿烂迷蒙,宛若宇宙星辰的冷光,满是书卷气的容颜,交相辉映。 远处,一名小宫女低声羡慕: “殿下笑得真好看。” “是啊,今日笑得次数,比这一个月加起来都多呢。”另一名宫女说。 …… 景王府内,某座庭院中。 成熟美艳,妆容华贵的王妃一袭长裙,身后跟着端着托盘的侍女,走进院子。 问道:“安平吃东西了么。” 院内丫鬟站成一排,惶恐摇头: “郡主说吃不下,怎么劝都不肯。” 美艳王妃有些蕴怒,但看到丫鬟们模样,便也只是轻轻叹息,挥手驱散,面带忧色地走到一间房外。 咬着唇瓣,轻轻敲门: “安平,吃些吧,母妃叫厨子烧了你最喜欢的饭菜。” 房间里,传出郡主闷闷的声音:“没胃口,不吃了。” 王妃苦劝:“多少吃一点,这般坏了身子怎么好。” 可惜,任她如何劝说,女儿都不松口。 到后来,更是捂住耳朵不吭声了。 王妃无奈,在院中石凳坐下等待,脸上满是忧愁。 身旁大丫鬟说:“许是郡主在宅子里觉得闷了,出去走走也许便好了。” 王妃叹息哀婉,泫然欲泣: “平素她总吵着出去玩,府里都拦着,如今倒是希望她出去透透气,可……唉。” 记得,打那天从宫里回来,安平便垂着脑袋,有些闷闷的,起初,府里也没人觉得有事。 只以为,是自家郡主又打牌输了,膨胀的自信心受挫,类似的情况,并不少见。 往往睡一觉,第二天就精神抖擞,重新斗志昂扬起来。 可不知怎的,这次却是一蹶不振,非但整日情绪低迷,连屋子都不愿出,也不再拉着人玩闹取乐,更连胃口都大为减低。 每日强逼着,才吃些东西。 王妃急坏了,找了太医来看,却也瞧不出问题,只说是心气郁结,问她,也不说。 “这般下去,怎么得了。”王妃心急如焚。 这时候,忽而,一名侍卫跑来: “报!府外有人求见,持长公主手令,说是给郡主送糕点来了。” 王妃感动道:“永宁有心了,将糕点取来,赏十两银子。” 侍卫不动,小心翼翼道:“那人说,要当面转交,还说,与郡主是旧识。” 王妃一怔:“旧识?” “是,那人穿着锦衣,自称齐平,是镇抚司百户。”侍卫说。 王妃觉得这名字耳熟,似乎是女儿多次挂在嘴边的,但又不大确定,心想不是校尉吗,怎的成了百户。 下一秒。 “彭!”紧闭的房门突然撞开,只穿着丝绸小衣,脸色晦暗的郡主推开门,瞪大了眼睛: “你说谁来访?” …… …… 齐平给人领着,穿过迷宫般的宅邸,来到一座院落外的时候,便听那大丫鬟说: “这便是郡主宅邸了。” “多谢小姐姐领路。”齐平衡量了下双方年纪,说道。 大丫鬟觉得新鲜,没听过“小姐姐”这般称呼,看了他一眼,走开了。 齐平深吸口气,迈步进院,入眼处,是一座颇为雅致绚烂的院落。 墙角种着爬山虎,数架葫芦藤,这时候,坠着青涩的小葫芦。 雕梁画栋是彩色的,门扇对面,青草庭院中,摆着一架秋千,此刻,一道穿着粉色裙子的娇小身影,便坐在秋千上。 故作矜持地轻轻摆动。 庭院中没有丫鬟,只有鸟笼里的画眉叽叽喳喳的叫。 齐平驻足,躬身:“卑职见过郡主,长公主命我给您送糕点来了。” 秋千停了,脸庞精致,眸如星子的安平郡主晃荡着脚丫,扬起雪白下颌,哼了一声: “放下吧,去府里领赏。” 啊这……齐平闹不懂,无奈将食盒放在脚边,转身要走。 “回来!”安平气恼地喊了声。 齐平转身,无辜道:“郡主还有吩咐?” 安平腾地一下跳下秋千,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如一只羽毛黯淡的小孔雀般,支棱着: “我让你走了嘛?” “您不是说,让卑职去领赏。”齐平无辜极了。 “你还敢还口。”安平大怒,一巴掌甩过来,却是软软的,没有半点力气,加上身材娇小,只打在齐平胸口。 齐平“脸色大变”,身体“腾”的一声倒飞出去,捂住胸口,如遭重创的模样: “啊……你竟……” 安平郡主慌了,一下跑过去,跪在重伤的少年身旁,用力去推他,慌张道: “你怎么了?我……我没用力的,别吓我……来人……” 听她要呼救,齐平瞬间“复活”,一把攥住郡主小手: “别喊呐!开玩笑,闹着玩的。” 好家伙,你这一喊,事就大了…… 安平噎住,瞪大眼睛看着他,才意识到,被戏耍了,眉头倒竖: “好你个小捕快,还敢戏耍本郡主!” 她还是习惯叫他最初的职位。 说完,才后知后觉,发现小手给人抓着,脸腾地红了,一下跳起来,抽回手,咬牙切齿,一副你怎么敢的样子。 妈耶,好滑,好嫩……恩,比长公主的手还嫩一点,但没有长公主的手匀称温热……齐平本能进行数据对比。 然后,洗髓果残余的效果激发,小腹燥热,齐平脸色微变,忙保持坐姿,弯下了腰,低眉顺眼:“卑职不敢。” 安平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便气消了。 有些慌张地看了眼院门,见紧闭着,丫鬟侍女又都提前赶走了,这才松了口气,哼道: “起来吧。” “……卑职坐着就挺好。” 安平纳闷地看他,浅粉色的罗裙下,蓓蕾起伏,板起脸来:“那你就坐着吧。” 齐平:“多谢郡主体谅!” “……”安平觉得今天的齐平有点怪,但觉得这般“居高临下”地俯瞰他,很符合自己的身份,便也不在意了。 重新坐回了秋千上,笑吟吟道: “本郡主前些天,听闻你失踪了,还稍稍有些惋惜,你鼓捣的那些个玩具,很有趣,尤其是麻将,眼下在本郡主的安利…… 是这个词吧,我记得你说的,对,就是安利下,已经风靡京都。 皇宫里的妃子,乃至皇后都在玩,本郡主最近牌技大长,有空让你见识下。” 齐平心悦诚服: “郡主大才,小小麻将,定难不住您,想必,已经是此道高手,卑职不敢与您争锋。” 安平脸红了下,但很快掩饰了下去:“算你知趣。” 说完,才想起追问,齐平这段时间的经历。 对于这套说辞,齐平经过反复打磨,已经掌握纯熟,当即将破案经过绘声绘色讲了一遍。 许是说的次数多了,竟然颇有种行云流水般的感觉。 只可惜,是坐着说的,多少有些怪异。 “竟是这般离奇。”在河宴的时候,安平就是喜欢听故事的,到现在,还记得福尔摩斯与齐平父亲的传奇经历…… 这次,又是齐平这个亲历者讲述,当真是惊心动魄,精彩至极。 等齐平讲完,安平都没注意,自己攥着秋千绳的小手,都捏红了。 “这般说来,那个救了你的道士人还不错,以后遇上了,就说本郡主很欣赏他,可以来王府做客卿。”安平说。 ……你知道你在点评谁吗,让道门首座给你家做客卿,郡主你还真是没逼……呃,这个有。 真是没点自知之明啊。 齐平吐槽。 “那位前辈的确……还好……对了,我在雪山中偶然从一位同道手中获得一物,名为星珠,卑职觉得,郡主天姿国色,眸如星子,倒是极为般配,斗胆呈上。” 说着,他取出木盒,终于成功压下燥热,站了起来。 安平很开心,刚接过来,便打开,只见一颗珠子宛若宇宙星辰,映衬着她精致粉白的脸庞,烨烨生辉。 “好漂亮。”安平有些惊喜,虽是郡主,但也极少能获得修行领域的物品。 她捏着珠子,突然想到什么,问道: “你送了永宁没有?” 齐平给她姣好的面容盯着,气血冲头,脱口道: “没有。” 安平喜笑颜开,认真将珠子收起来,欣赏地瞅了他一眼,说: “算你懂事。” 卧槽……我说了啥?我为什么会说“没有”?……齐平笑容僵住,意识到自己口误。 想改口,但事已至此,又如何说得出,憋了下,他委婉道: “郡主啊,这珠子的事,便不要和长公主殿下说了,以免……” “我知道,不会卖了你的。”安平心情大好,一口答应。 呼……还好,应该问题不大,呸,该死的洗髓果,影响我智商……齐平心中嘀咕。 两人又聊了几句,齐平看了眼天色,已经快到中午,不好多留,便告辞离开。 …… 王府主院里。 美艳端庄,风韵犹存的王妃焦急等待,看到大丫鬟回来,忙问道: “如何了?” 第205章 截止日,暴怒的君王 大丫鬟闻言,表情复杂道: “回王妃,郡主将我等赶了出来,单独与那锦衣见面,具体说了什么,奴婢们不知。 只晓得,他离开后,郡主气色好了很多,似乎打开了心结,已经可以正常进食了。” “吃饭就好,吃饭就好。”美艳王妃先是拍着胸脯,松了口气,旋即,眉眼凝重起来。 “那少年如何?”她问。 大丫鬟想了想,说:“还算规矩,气度不凡。” 她说的是实话。 王妃沉默,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担忧,想着,稍晚些时候,得和王爷说下。 怎么感觉,比刚才还发愁了呢。 …… 离开王府,已经临近正午,齐平快马加鞭,返回了衙门,等进入院子,就看到院中架起铁锅,屋内的桌案也搬了出来。 一名名锦衣撸起袖子,正在忙活着。 有人烧火,有人站在桌前,手上还沾着雪白的面粉。 “都忙着呢?饺子下锅了吗?”齐平笑呵呵走过来。 众人:“……” 眼神都极为复杂。 上午时候,大家拿到锦囊离开时,还很兴奋,以为要搞大动作。 结果等到了地点,打开锦囊,看到上面的指示,整个人都破防了。 东市买白面、西市买菜篮……等返回衙门,揉面剁馅,一群人啥事不干在院子里包饺子。 “你确定这和查案有关系?”裴少卿眼神幽幽的。 站在菜板前的女锦衣提起了菜刀。 齐平讪讪一笑,打了个哈哈: “吃饱了才有力气破案嘛,哪有空着肚子干活的道理,再者说,不还有六七天呢吗。” 说着,他掀开铁锅,看了眼沸水里滚动的白胖白胖的饺子,说: “有点丑啊,这锅谁包的?” 洪娇娇:“……我。” 齐平:“……挺好看的。” 中午,开饭的时候,衙门里其余堂口锦衣之间,流传开一个消息。 “庆”字堂口,一群人包了一上午饺子,不来饭堂吃了。 锦衣们大为震惊,心想摸鱼都不装了吗? 余庆没回来,这帮人是真放开了啊,不由大为羡慕。 也有人表示疑惑,知道齐平接了官船的案子,心想,怎么一点不急,莫非已经胸有成竹? 与此同时。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衙门的主办官,也纷纷收到了消息。 其实,在上午时候,众锦衣轰轰烈烈离开时,他们便注意到了,并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刑部中年人面露得色,心说果然给我猜中了吧。 这个齐平,定是要独吞功劳。 可等下面人回报,说一群锦衣跑遍了全城,买肉菜包饺子后,三司官员集体沉默了。 “大人,您看这……”刑部,一名衙役小心翼翼看着中年主办官的脸色。 后者沉默了一阵,突然说:“欲擒故纵!” “啊?” 中年人自信一笑,笃定道: “此法,定是在迷惑我等,去通知其余二司,要他们莫要放松,继续盯紧了,本官料定,此人定有后手!” 衙役精神一震:“是!” 没人知道齐平要干嘛,但无疑,这一通折腾,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官船案乃是近期朝堂上最大的案子,整个官场,都或多或少,关注着。 而在人们看来,屡破大案的齐平,定然不会单纯吃个饭。 一时间,无数人揣测、分析,猜测齐平此举深意。 而作为暴风中心的齐平,却美滋滋吃了一顿午饭后,小睡下,这才慢悠悠,骑马出城,朝书院赶去。 …… 书院。 与离开前并无不同,山下竹林,风吹如浪。 青坪之上,校舍之中,穿着“校服”的学子们规律地生活学习。 当齐平一袭青衫,走在青石板路上,顿时吸引了许多学子的目光。 “是齐平!” “他回来了?” 议论阵阵,雀斑女孩与名叫元周的青年,更都是好奇望来,惹得前方教习挥舞教鞭,吹胡子瞪眼:“专心!” 齐平回以微笑,朝师兄师姐们挥手,脑海中回荡声音:“来讲堂。” 是大先生的声音。 齐平不敢耽搁,忙快步小跑,终于在大讲堂内,看到了盘膝静坐,头戴高冠,严肃古板的大先生。 “学生见过先生。”齐平恭敬拱手,真心实意地恭敬。 虽然很坑……但说到底,那道保命符的确救了他一命。 大先生原本闭着眼,闻言,古板方正的脸庞上,双眸睁开,闪过一丝神光,似乎在观察。 继而,微微一怔:“二境了?” 齐平躬身:“侥幸。此番磨练,有了些长进,学生能回来,还多亏先生赐予的保命符。” 大先生摆手,浑不在意: “是你自己的福缘,不必在意,修行一道,总是要经受些磨难,才可精进,留在京都,安稳则安稳些,于修行,却未必是好事。” 齐平认真聆听:“学生谨遵教诲。” 大先生满意颔首:“此来是为案情?去后山客舍,人在那里。” 他似乎已知晓了齐平此来目的。 是杜元春说的?……齐平想着,恭敬退下: “是。学生告退。” 转身离开讲堂,齐平吐了口气,打起精神,朝后山走去。 外人只道,他这次对案子似乎不很上心,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表象。 客舍,是书院后山的一片单独的建筑,相对清雅,当齐平走进院子,远远的,便嗅到了草药味道。 隔着院落,可以看到一间房屋门扇敞开,有人守候。 齐平未贸然闯入,而是站定,高声道:“镇抚司校尉齐平,奉命查案。” 短暂的沉默后,房间里传来一个平淡的声音:“进。” 咦,有些耳熟。 齐平想着,迈步跨越庭院,踩着石板路进入房间,与守在门口的“校工”点头微笑,这才看到了房间中的一道浅白色的身影。 禾笙仍穿着月白色的束腰儒袍,秀发束在脑后,随意垂落下来。 禁欲系的高颜值面庞上,没什么表情,鼻梁上,水晶磨片眼镜反射着午后的阳光。 齐平微微出神,露出笑容:“学生见过三先生。” 禾笙“恩”了一声,神情清淡,倒也不是疏远,而是性格如此。 墙角,一只圆凳上,橘猫盘成一团,正时候也睁开了眼睛,跃下地,在他脚边蹭了蹭。 受宠若惊。 与上次不同,齐平知道这只橘猫颇为不凡,强忍住当众开撸的冲动,目光越过女先生,看向床榻上昏睡的“把总”,神情认真了几分: “这便是逃回的那个冯步安?” 冯步安,二境洗髓修士,出身书院,皇城禁军统领之一,此次押运赈灾粮款,临时担任“把总”之职,武力修为已算不俗。 这是他在卷宗里看过的信息。 此刻,三十余岁年纪的冯步安一动不动,身上盔甲早已褪去,躺在床上,脸色红润,看不出任何伤势。 禾笙点头,平静道:“是。我用术法与药物治愈了他的身体,但这里有些麻烦。” 她用青葱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头。 动作有些呆。 “识海?”齐平凝重问。 识海,即人的大脑意识所在,与气海对应,也是修行者最重要的两个关键。 禾笙点头: “他的识海曾遭受攻击,气海也有破损,应该是遭遇了强敌,落败从而逃窜,凭借一股意志,撑着跑了回来。 看到山门后,一口气泄了,便昏睡过去,幸而教习发现了他,否则,再晚些,就彻底救不活了。” 齐平皱眉道:“识海受创,很难治疗吗?” 他不大了解这方面,以往虽也遭受过神识袭击,但都给沙漏挡住了,缺乏真实体会。 禾笙用看傻瓜一样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解释说: “识海那是神魂所在,极为要紧,故而,在诸多的术法中,也尤其以涉及神魂的术法最为难防……神通之下,引气境只能依靠修为硬抗。 洗髓境稍好些,罡气也可对神神识攻击稍作阻隔,且洗髓修士真元渗透骨髓,也会滋养神魂……但终究,还是薄弱的。只有晋级神通后,神魂才会得到蜕变。” 齐平想起了肉体被锤烂,但神魂跑掉的夏侯元庆,点了点头,突然跑了个题: “神魂强大有什么好处?比如说……头脑会更清醒?记忆力更强?思考更敏捷?” 禾笙肯定道:“这些的确会强大许多。” 齐平沉默了下,问: “那神通之下,有什么方法增强吗。恩,我之前在西北,曾机缘巧合,去了雪山一趟,见识过一些奇珍异宝,那些可以吗?” 禾笙说道: “的确有一些天地孕育的灵物可以做到,但也极少,西南雪山的话……最出名的要数雪山灵鱼,极为罕见,且寻常神通,即便目睹,也无法捉住,早些年…… 唔,说远了。你想了解这些,可以去故纸楼寻藏书去看。” 她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但学子提问时除外。 雪山灵鱼……卧槽,不会是我吃的那些个吧,但压根没觉得稀有啊,每顿饭都能看到,很好找…… 神通都抓不住? 我当时都成废人了,手里拿个树枝一戳一个准,那傻鱼呆的很…… 齐平心中吐槽,旋即想起道门首座,若是这位五境强者暗中出手了呢? 而自己没发现? 摇摇头,将杂念抛除,齐平回到正题,看着昏迷的冯步安,说: “也就是说,先生也没把握将他救醒?” 禾笙点头,想了想,说: “我尽力而为,但需要一些时间,也许过几日就能醒,也许永远都醒不过来,至于醒来后,神魂是否完整,会不会变傻,也不好说。” ……难办了啊,这样一来,就不能太指望这人,恩,想来三司衙门也都来问过,了解过难度,故而没抱太大希望…… 齐平沉吟了几秒,吐气道:“我知道了。” 顿了顿,他忽然说: “近些天,希望先生能帮忙照看些,尽量不要让无关人等接近他。如果有人尝试见他,我希望能知道是哪些人。” 禾笙深深看了他一眼,说:“好。” …… 齐平返回衙门时,表情很沉重,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齐平与三司开了几次碰头会,但彼此都没什么进展。 只是每天,都会往书院跑一次,冯步安始终昏迷,在强大的书院的照拂下,并未遭受任何危险。 三司衙门始终盯着齐平,一次次脑补,但最后,也都没看出什么。 且愈发觉得,他在糊弄事情,并没有认真破案,或者说……是自暴自弃。 转眼,便过了七日。 时间,来到了皇帝命令的截止日这天。 …… 黎明,午门外,群臣聚集,照例等待开早朝,只是这次,不少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四司衙门身上。 或窃窃私语,或幸灾乐祸。 官船劫案,震惊朝野,四司衙门督办,很多人都等着看笑话,要不怎么说政客莫得感情呢。 各大山头,党派,彼此都没少摩擦,看到人栽跟头,只要不涉及自身,都是吃瓜心态。 “杜镇抚,今日乃是截止之日,可想好如何应对?” 吏部尚书张谏之走到杜元春身旁,两人并肩而立,关切问道。 终于是否真的“关切”,就见仁见智了。 杜元春面容平静,与往日似乎并无不同,只是仔细看,眉眼间有些黯淡,闻言道: “张尚书有何指教?” 张谏之笑道: “杜镇抚说笑了,满朝文武,谁敢说指教。镇抚司得陛下信任,想必此劫,定能安然度过。” 杜元春一言不发,只是神情更沉重了几分。 张谏之有些诧异,心想莫非案子当真没有进展?摇摇头,走开了。 不远处,老首辅黄镛平静地看着这一幕,旋即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 不多时,群臣入殿。 果不其然,皇帝开口第一句,便询问起案件: “十日之期已到,官船劫案进展如何?” 刷—— 大臣们的目光同时看向四人。 镇抚使、刑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四人成为焦点。 其中,后三者似乎早已通过气,同时出列,深深拜倒,惭愧道: “臣下无能!十日来虽在镇抚司带领下殚精竭虑,多方查探,但尚未寻到官银下落,请陛下降罪!” 呸……无耻。 不少人嗤之以鼻,心说这般生硬的甩锅,亏得你们几个说得出口。 果不其然,龙椅上,皇帝一拍扶手,显然心情极差,目光冷幽幽地望向杜元春: “你来说!” 杜元春躬身:“回禀陛下,此案颇为棘手,还请陛下宽限些时日。” 皇帝脸色一沉。 一名御史见状,精神了,迈步走出,高声道: “启禀陛下,臣闻听,镇抚司这几日并未出力,那主办官更是日日带人吃喝宴饮,全然未曾尽心,杜元春有意贻误案情,请陛下治罪!” 一石激起千层浪,接下来,刑部一名给事中也跳出来附和,大理寺也有人掺和了一脚。 这几日,三司衙门的暗中观察并非全无意义,起码,抓住了齐平摸鱼的证据,故而,暗中串联,于此刻群起而攻。 第一是为了甩锅。 第二,则是镇抚司倒霉,群臣乐见其成。 果然,满朝文武,无人替其辩驳,杜元春也是一声不吭,只是沉默低头。 龙椅上,皇帝脸色愈发难看,大怒拍案,怒骂道: “先是江湖修士打到京郊来,命你部查,也没个结果。这两月,江湖上修士又作乱,西北更出大事,密谍都给人渗透了,如今更消极办案,镇抚司监管天下修士,本就是你司职责,杜元春,你就是这么给朕做事的?!” 杜元春身子一颤,跪倒,不敢抬头: “臣,惶恐!” “啪!”皇帝将手边折子一丢,打在杜元春身上,吓了不少官员一跳,心知陛下是真怒了。 但想想,倒也正常。 这两个月,连续几件大事,因涉及修士,其实都算在镇抚司职责范围内。 西北的事,好歹是破案了,稍微挽回了一些,但反过来想,若镇抚司提早发现,何至于让夏侯元庆藏到现在? 如今,消极办案,众臣围攻,饶是皇帝对其偏爱,但也总有个限度,发怒再正常不过。 或者说,未必是针对此案,更是连续累积的怒火的集中爆发。 登时,整个金銮殿上,都是皇帝的怒骂,杜元春战战兢兢,群臣退避,或痛快,或怜悯地看过去。 心想,耀武扬威的镇抚使,也有今天。 呵,以往办事还算利落,皇帝肯用你,可若是事情都办不好,想到倒台也不远了,到时候,得罪了朝堂衮衮诸公,且看你如何安身? 怕不是,最后落得个孤臣惨死的下场。 一番雷霆骤雨后,皇帝撂下狠话:“再给你三天,若是还无进展……你知道后果!” 说完,皇帝拂袖而去。 杜元春脸色惨白。 …… 早朝,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大臣们远远瞧着杜元春浑噩离去,这才露出笑容。 纷纷离开,将朝会上的事,传扬了出去。 很快的,京都各大衙门,都得到消息,镇抚使因消极办案,惹怒了陛下,早朝上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被镇抚司压制许久的百官们弹冠相庆。 之后,新消息传来,杜元春回到衙门后,将各堂口的手下传唤去了后衙,大发雷霆,就连刚在西北立下大功的齐平,也给大骂了一通。 一时间,衙门里气氛紧绷,锦衣们人心惶惶。 第206章 齐平江郎才尽了 今日,镇抚司内,气氛格外凝重。 “听说了么。” “什么?” “早朝上的事啊,因为官船劫案,陛下震怒,司首也跟着吃了挂落,回来后,把几个堂口也都给骂了一通。说是限期三天,若是还无进展,还不知会如何,但总归不会是好事。” “啊,齐校尉不是接手了么,这些天过去,莫非都没线索?”有锦衣诧异。 那人摇头: “齐校尉……你也莫要将他神话了,过往虽说破了许多大案,但不意味着就不会失手,我看啊,他这次是不成了。 而且,我听闻,朝上有人弹劾,说消极办案,恐怕是真的。 这几日,庆字堂口都成什么样子了? 怕是年少成名,立下大功,有些飘飘然了。” 类似的交谈,发生在衙门内各个角落。 起先谈论早朝,后面,便不可避免地牵扯到齐平。 而这些天,齐平率领下的堂口也的确很“不务正业”,大部分时候,都无所事事。 起初,人们还以为,他是胸有成竹,但如今看来,却不然。 一时间,两个说法流传开。 其一,声称是齐平即将升职,故而心态飘然,未尽心办事。 这还是好的。 第二个说法,则较为诛心,大抵是“江郎才尽”的言论。 衙门广大,锦衣众多,当然不可能所有人都对他心悦诚服。 尤其,刚进了不到半年,便要升百户,本就令一些人羡慕嫉妒,如今,自然惹来非议。 …… “彭!这帮人就是嫉妒!嫉妒他的才能!” 值房内,洪娇娇怒拍桌案,英气的脸庞上,满是怒容: “这般大的案子,四个衙门一起调查,大家都没线索,凭什么咱们就要惹人议论?说得好像他们立功了似得!” 桌旁,裴少卿劝道:“消消气,小声点,只是些流言蜚语,不理会就是了。” 大嗓门校尉也点头: “对,不理就好。要我说,这案子根本就没法查,都不在京都,而且齐平接手时,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上哪找去?这不是难为人吗?” 众锦衣义愤填膺模样,都为齐平鸣不平。 不过,说是这般,他们心中,其实也不是全不在意,对于齐平的断案才能,他们是不怀疑的,但是否“尽力”,的确要打上个问号。 这七天来,齐平的表现,的确不太上心的模样。 无论是第一天的吃饺子,还是后面几日。 的确消极怠工,或者说,是自觉无望破案,准备混过去……这类行为,他们并不陌生,以往有搞不定的案子,也大都如此。 可齐平过往竖立的形象,是极有智慧的,对比如今,说没有失望,是假的。 “可能,他的确是有些飘飘然了?”一些人心头生出念头,叹息。 年少成名,被功劳冲昏了头脑,的确容易让人迷失。 要不要,找机会劝他?不过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在三日内找出突破口。 否则,惹怒了皇帝,底下人也不好过。 “都聚在这里做什么?”忽然,齐平迈步,走入庭院,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似乎,对于气氛的变化,并无察觉。 众人欲言又止。 终于还是裴少卿率先开口: “陛下只许了三日,你准备怎么做?要不,大家一起商量下。” 齐平目光扫过,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反问道: “你们有思路?” 众人沉默。 齐平叹道: “这起案子与以往不同,这么些天过去,贼人早将东西转移走了,莫说十日、三日,就算给一个月,我们去宛州找,也未必有结果。” 说完,他脸色有些黯淡,摇头,自嘲一笑: “三司在地方势力深重,都没办法,我又能如何?” 气氛沉重。 众人一听,也萎靡下来,一名校尉用力锤了下桌子: “陛下就是难为人,要我看,就是找由头拿咱们衙门撒气。” “慎言!”有人提醒。 但大家,都不免心情低落起来。 齐平摇头,转身往外走。 “你去哪?”裴少卿问。 齐平没有回头,叹气说道:“去书院,眼下只能期盼那名幸存者醒来,或许还能有个交代。” 说完,他径直出了衙门,命人牵马过来,沿途,遇到的一些锦衣,都眼神复杂地望过来。 看到了齐平失魂落魄的模样。 “齐校尉,莫要太焦急了。”守卫牵马过来,低声劝道。 齐平勉强一笑:“我知道。” 翻身上马,眼神飘向南方,心想: 哥们这次可把脸都豁出去了,你们可千万别掉链子。 …… …… 越州。 居于中州以南,宛州以东,乃是帝国南部州府中,极大的一个。 曾经,也是“江南大族”势力最为强盛之地,当初凉国太祖起兵,越州大族、江湖,皆有助力。 虽在后来,一代代皇帝的削弱下,门阀势力衰弱,逐渐退出中央朝政,但大小宗族,仍底蕴深厚。 越州与宛州临界之地,有一城,名栾。 栾城内,今日多云,城中某座三进大宅外,门楣皆白,灯笼也换成了白色,一派凄婉。 此处,乃当朝御史吴合族中宅邸,数日前,京都传信,御史吴合押送官船赈灾,中途遭劫,满船之人几乎屠尽。 吴御史身首异处,只寻到官印袍服,闻听噩耗,吴家举悲,这几日,便在筹备白事。 “老大,咱就这么盯着?这吴家能有什么问题?” 宅子附近,一座凉棚内,胖乎乎的摊主擦着汗,压低了声音,说道。 一张小桌旁,一男一女坐在长条凳上,扮江湖人打扮。 代号“红叶”的女密谍淡淡道: “叫你守着,这么多话?肯定是有大事,否则,上头能来人?” 那名男密谍抿了口茶,斗笠下,隐晦地瞥了眼吴家大宅,说: “恐怕是涉及官船的案子。” 江湖中消息传递,总是容易些。 他们虽在越州,也对此案有所耳闻。 “可人都死了……难道,还有内情?”摊主说。 身为江湖密谍,他们主要监察地方官府,以及江湖上的风吹草动,对京中的事,知晓不多。 “嘘,有情况。”红叶突然说。 余光中,只见大宅门开,走出一辆马车来,牵马的竟不是下人,而是吴家大房的人,有些警惕地四下张望。 三人收回目光,没有任何异常,等马车驶离,红叶对两人道: “你们一个留下,继续盯着,一个去通知千户大人。” “好。” 三人分头行动,红叶结了茶钱,尾随马车而去,一路上,极好地利用建筑、人群隐藏自身。 马车一路出城,抵达城郊的某片树林中。 车厢内,一名中年人神情焦躁,坐立不安,手中死死攥着一封书信,作为吴家大房的“老大”,他也是如今栾城这一支吴家人的\b“家主”。 凭借本地宗族,以及朝中二弟的关系,吴家在栾城的日子可谓顺风顺水。 可这一切,却发生了转折。 前几日,京中发来噩耗,在都察院任职的吴合死在了押运途中,朝廷正式的讣告还要些日子,才会下来。 家中一片悲戚,死气沉沉。 吴老大强打精神,筹备后事,却也是整夜失眠,担忧家族一蹶不振,可就在昨夜,他意外收到一封信。 信中只说邀他出城秘会,那字迹,分明是熟悉的。 “到了地方没有?”吴老大坐卧不安,第无数次掀开车帘。 驾车的长子抿着嘴唇,握着缰绳,说: “爹,就在前头了。” 顿了顿,问:“您到底要来见谁?” 吴老大摇头,眼神中,有些不确定,也有些期待,以及……一份不安惶恐: “到了就知道了。” 说话的功夫,马车穿过树影斑驳的树林,碾过地上草木,终于抵达了预定地点。 却没看到任何人。 吴家父子正疑惑着,突然,就看到前方光线扭曲了下,空荡的林地间,竟然突兀出现了几人。 为首的一个,是江湖客打扮,裹着灰袍,手中却捏着一个法诀,此刻,元气徐徐淡去。 术法! 吴家父子大惊,不知为何会有修行者出现在这里。 正惶恐不安,突然,江湖客身后,走出一人。 穿着素色长衫,五十余岁,蓄着文人胡须,正一脸复杂地看过来: “大哥,你们来了。” “二弟!”吴老大又惊又喜,颤抖着,瞪大眼睛: “你没死?可京中发来消息,说……” 吴合叹息,神情复杂,走上前,攥住大哥的手,沉声道: “此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这次来,只有一事,大哥尽快回去安顿家宅,等候消息,做好带家人离开的准备。” “什么?离开?”中年人大惊失色,仿佛想到了什么,脸色骤变: “你,莫非……” 就在这时候,那名江湖客打扮的修士突然耳廓一动,猛然间,看向树林外某处,怒喝: “谁躲在那!” 说话间,手腕一转,一枚包裹着元气的毒镖闪电般甩出。 在树林间划过一道电光,朝某处树丛袭去。 发出“呜呜”的啸声。 躲藏在暗中的“红叶”只觉危险,闪电般将短刀横在身前。 “叮!” 金属铿锵声中,准确挡住飞镖,却也暴露了身形。 “杀了她!” 江湖客暴吼,与身后几人,拔刀奔来,靴子掠过地面,扬起丛丛枯叶。 红叶变色,心知不敌,就在这一刻,一杆斑驳长枪炸开气浪,自林外远处,破风袭来。 “啊!”惨叫声中,江湖客瞬间被穿透,身体在长枪劲力下向后倒飞,继而被活活“钉”在了一株大树上。 身如标枪,人狠话不多的李桐,李千户拉起残影,踏入战场,屈指一弹,几枚法器钢钉,将余下几名武师也钉在树上。 这才于吴家兄弟惊恐的目光中,缓缓走近:“你是吴合?” 本该死去的吴御史面无血色:“你怎会知晓……” 李桐想了想,佩服道:“齐平说的。” 第207章 消失的御史 齐平……这一刻,御史吴合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他不是失踪了?” 若是寻常人,或许对这个名字尚不熟悉,可作为京都御史,他岂会齐平一无所知? 李桐是个惜字如金的,懒得回答,抬手虚抓,吴合瞬间被无形力量拉入铁手: “官银在哪?” “我……”吴合试图挣扎。 李桐一指弹出,真元如劲弩。 不远处,那搀扶着朝远处逃窜的大房父子中,年轻的那个右腿瞬间断裂,凄惨哀鸣。 吴合恐惧大喊:“我说!” …… …… 京都,书院。 齐平迈步走过山坡石板路,已经没太多学子看他,主要是这几日,几乎每天都来跑一趟,也失去了新鲜感。 熟门熟路,径直去了后山客舍,却并未看到禾笙的身影。 “三先生不在?”齐平朝守在这里的“校工”问。 后者正要回答,突然看向他身后,露出笑容: “来了。” 齐平转身,果然看到一道素雅飘逸的身影走来。 长发随意竖在脑后,颜值超高的三先生气质娴静,眸光从鼻梁上的水晶磨片眼镜后投来,平静道:“你又来了。” 为什么要说“又”……齐平默默接梗,笑道:“情况如何?” “一如既往。”禾笙回答。 意思就是,还没醒,但也没遇到危险……这让齐平有些失望。 禾笙看了他一眼,忽然说:“一起走走吧。” 这是邀请? 齐平愣了下,恭敬点头:“好。” 禾笙在前,齐平在后,两人便沿着书院里小径,散步起来。 绿树成荫,清泉流响,后山景物淡雅优美,还有一片花田,阳光下,蜂蝶起舞。 安静地走了一阵,禾笙说:“早朝的事,我听说了。” 齐平诧异,转念一想,书院虽在郊外,但只要留心,得知朝中事情想必易如反掌,便也不意外了,点头叹息: “陛下大发雷霆,命镇抚司三日内破案,呵,结果又给司首压在了我身上,的确有些麻烦。” 禾笙没什么表情,像是一只精致的人偶,语气也没太多起伏: “所以,你将破案的希望放在冯步安身上?期翼他苏醒?还是……说要以他为引子?想引出一些人?” 齐平扭头,看了禁欲系女教授一眼,笑道: “冯步安能否醒来,或者何时醒,的确是个未知数,或者说,即便醒了,他也未必能提供什么线索……这个道理,三司衙门也都懂,所以他们并未将太多希望寄托在此人身上。” 禾笙说道:“你同样没有。” 她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齐平淡笑道:“的确。我不喜欢将希望寄托在偶然上,所以,我更想拿他来钓鱼。” 禾笙认真指出: “书院乃是帝国最安全的所在之一,你若要钓鱼,便不该将他留在书院。这样,即便有人要来灭口,也会打消心思。” 齐平点头: “有道理,可我若将他带出去,意图未免太过明显,况且……追查案子很重要,但也不意味着,可以随意牺牲掉一位拼死回来的功臣。” 禾笙停下脚步,静静看了他几秒,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学子。 齐平安静对视。 清风卷过花田,香气袭人,良久,禾笙收回目光,说道: “你就那般确认,官船一事,存在内鬼?” 齐平摊手,说:“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这一刻,若是有人在旁边,定会觉得匪夷所思,听不懂两人间的对话。 而在远处,书院内,那些偶尔路过的人们只是惊讶于,性格冷淡的三先生,竟会主动邀学子同行。 这当真是比猫镇守甘心被撸还匪夷所思的事。 就在这时候,突然,一名留守的“校工”急匆匆奔来,声音激动: “冯步安醒了!” 齐平与禾笙同时扭头,神情惊讶。 …… 冯步安醒了。 不得不说,这着实出乎了齐平的预料,虽说,理论上,他这几日随时都可能苏醒,但原本的确未曾抱有期待。 当两人走入客舍,看到这位禁军军官,船队把总虚弱地靠在床上,身体分明无碍,精神却萎靡不振。 昏昏欲睡的样子。 见两人进来,他有些紧张,等看到禾笙身上的袍服,以及标志性的眼镜,才松缓下来,试图起身: “学生见过先生……” 禾笙淡漠的表情:“恩。” 齐平瞥瞥她,突然生出个奇怪念头,这冯步安的年纪,都这般恭敬,禾笙到底有多少岁? 厉害的修行者应该驻颜有术吧……还有道院的鱼长老也是……我特么都在想些什么……齐平压下杂念,眼神凌厉: “冯师兄。” 对方出身书院,叫一声师兄没错。 冯步安愣了下,并不认识齐平,等他自我介绍完,才恍然大悟: “是你……我听过你……” 齐平说道:“先不说这个,冯师兄,我眼下奉命办理官船案子,你可还记得那一夜发生了什么?” 他发现冯步安精神状态不稳,忙抓紧时间询问。 冯步安闻言,虚弱的脸上,涌起一阵血色,他一把抓住齐平的手,急声道: “吴合!吴合是内奸!他勾结了不老林!” 禾笙眼神茫然,不知此人是哪个。 齐平心中一动,隐晦地吐了口气,半蹲在床边: “师兄仔细说说!” …… 青坪上,一群学子正在上课,突然看到齐平从后山快步奔出,几乎是跑着,下了山。 不禁疑惑。 “怎么回事?” “今日这般急?” 元周想了想,说道:“莫不是案子有了突破?” 雀斑少女兴奋道:“若是真的,便好了。” 一名学子看她:“好什么好,让他吃点苦头才好,都怪他,害的我们抄了那么多篇文章。” “就是,就是。”学子们同仇敌忾。 …… 镇抚司。 身材敦实,爱面子的周方走进院子,便听到手底下锦衣在嘀嘀咕咕,议论齐平的事,不禁脸色一沉: “手里的事都做完了吗?在这说闲话?” 众锦衣讪讪,一人说:“咱们这也是关心案子。” 周方瞪眼:“挂心案子就去查,自己没本事在背后嚼舌根,算什么本事?” 一人委屈道:“头儿,我们也没说什么啊。” “那就去干活!”周方拍案。 旋即,轻轻叹了口气,想了想,起身朝外走,准备去庆字堂口看看,作为与齐平战斗过的“战友”,他觉得,有必要去一趟。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就看到外面传来喧闹声。 众人疑惑,一窝蜂凑过去,就看到一群锦衣校尉杀气腾腾,朝大门赶去,为首的,正是齐平。 “怎么回事?”附近有不少人围观,周方拉了一个相熟的问。 那人说: “好像是,逃回来的那个把总醒了,提供了什么情报,反正齐校尉刚才回来,就带人出去了。” 醒了? 周方一怔,摩挲着满是胡茬的下巴,笑道: “还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附近,另外一名百户酸道: “他运气的确不错,不过,有了线索,不意味案子就有进展,许是白跑一趟呢?再说,陛下要的是找回官银。三天,呵,最快也就能赶到事发地吧。” 周方大怒:“不会说话就闭嘴。” 心中,却知此言有理,喜悦被冲散,重新担忧起来。 …… 都察院。 作为地位不逊于六部的存在,都察院架构与其余衙门大体相仿,又有不同。 最高长官,乃正二品的“左、右都御史”。 虽然名义上同级,实则不然。 左都御史坐镇京都,统管全国事务,而右都御史,则是外派地方。 此刻,清晨时候还在朝堂上大呼无能,请皇帝降罪的左都御史正坐在大椅中,静静听着属下汇报。 “所以,那个齐平,又去了书院?”左都御史问。 室内,垂手而立的都察院主办官笑道: “是。听闻杜元春大发雷霆,想来,那齐平也是急了,可又有何意义?大概只能祈求那禁军醒来了。” 左都御史是个典型的老派文官模样,坐在椅子上,也是四平八稳的,闻言浅笑道: “如此看来,那齐平,也不如传说中的那般厉害。” 主办官笑道: “卑职往日便觉得,那传言太过夸大,什么临城案功劳在他,大概也是吹嘘出来的,倒是那刑部的人,给那校尉吓破了胆,竟还说什么必有深意。 我等此前听得险些信了,还着实紧张了一把,结果眼见才为实。 此番,那少年的名声,大概也该破灭了。” 左都御史端着茶杯,评点道: “年少成名,不是好事,摔几个跟头也好。” “大人说的是。” 都察院与镇抚司职能类似,故而,对于杜元春被罚,倒也没什么幸灾乐祸,说不得,还有点兔死狐悲。 当然,前提是,大家别抢功劳。 这时候,忽然,院中有吏员匆匆跑来,站在门口,禀告道: “大人,镇抚司的人求见!” 左都御史一愣,反问:“杜元春来了?” 吏员摇头,说道:“是那齐平,还带了一些校尉。说……要见您。” 左都御史笑着看了眼身旁御史:“看来是来找咱们商讨案情的,还是太年轻,这是急了啊。” 略一沉吟,他道:“带过来吧。” 从品级上,以他的身份,没必要亲自接见,派个人也就行了,但考虑到齐平与寻常校尉不同,略一犹豫,还是见了。 正好,还没见过真人,就当满足好奇心了。 不多时,阳光底下,数名锦衣大步穿过庭院,左都御史没有起身,眯着眼睛,看向为首一人,暗暗感慨,当真是颇为年少。 这般年纪,便令衮衮诸公皆记下了名字,更据说,诗才绝艳,的确不凡。 “镇抚校尉齐平,见过大人!”一行人止步门前,齐平拱手高声道。 左都御史颔首,示意几人落座,问道: “齐校尉可是为案件而来?可有进展?” 齐平点头:“有。此番,便是为案情而来。” 左都御史愣了,他本就是随口一问,听到回答,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这帮校尉的眼神……怪怪的。 他不禁正身,皱眉问道:“哦?有何发现?” 齐平不卑不亢,淡淡道:“方才,官船劫案唯一的幸存者冯步安苏醒,并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不巧的是,恰好与都察院有关。” 左都御史突然生出不安,沉声问道:“是何线索?” 齐平一字一顿:“吴合,暗通反贼,密谋此案!” “咣当!”左都御史惊得站起身,打翻了手边茶杯,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齐平语气平淡,解释道: “赈灾官船运粮主官,御使吴合,与江湖势力不老林密谋,发动劫案,冯步安证词,说那一夜,船队行经关峡,船上卫兵得到命令,减少巡夜。 而后,官船遇袭,他亲眼目睹吴御史走出甲板,却未动官印,而是与贼人混入一道……冯步安意识到大势已去,拼死突围,重伤遁走。 一路逃回京都,便是为了送回此信!” 不可能! 房间内,几名文官大惊失色,脸色巨变。 左都御史厉喝道:“齐平,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他有些急了,不是怒,而是怕,若当真如此,叛徒就在都察院,呵呵……也别看戏了,下次朝会,倒霉的就是他了。 齐平抹了把脸上吐沫星子,淡淡道: “大人注意,莫要失态了。” 左都御史恍然回神,强压惊怒,忽而正色道: “此话尚待查证,兹事体大,齐校尉可不能偏听一人,那冯步安所言,也未必真实!” 齐平赞同点头: “大人说的是,我也不相信堂堂都察院,会出这种事,所以,卑职此来,便是想请大人配合调查。” 左都御史只觉这话刺耳:“你要查什么?” “人。”齐平认真说道: “我看过卷宗,吴合并无太大官身,只是寻常御史,此番押运官银,为何偏生是他担任了运粮官?倘若此人有问题,那我要知道,是谁……推举他担任此职。” 左都御史冷静下来,略一回想,看向下属,确认般道: “若本官没记错,押运之事,可是由左佥都御史陈万安负责?” 左佥都御史,四品官。 “大人没记错,是陈大人安排的。” “来人,速去将陈万安唤来!”穿着绯红官袍的都察院一把手吩咐。 不多时,吏员去而复返: “禀,陈大人偶感风寒,告病在家,今日不在衙门。” 不在……房间内,众人心头一沉。 第208章 左都御史:我不是内鬼 “驾!驾!” 内城街道上,一行锦衣缇骑,呼啸过市,可若仔细看去,会发现,队伍中竟还有数名文官。 沿途百姓惊讶,纷纷闪避,不知发生了何事。 调查目标恰好在这个时间点“生病”,众人立即意识到不对。 身为二品大员的左都御史也坐不住了,连马车都没坐,骑马与众锦衣一同前往。 过程中,无人说话,气氛沉重。 陈万安虽为四品,但御史素来以清廉着称,宅子也是普通的三进院子,众人抵达的时候,大门紧闭。 “敲门。”齐平看了眼蠢蠢欲动,准备抽刀的同僚,说道。 一名锦衣上前叩门,另有两人朝后门赶去,防止出现意外。 “谁啊。”门房的声音传来,继而,大门吱呀打开一条缝。 左都御史越众而出,抢在齐平前开口: “本官听闻陈御史染了风寒,恰好路过,来看看他。” 说着,随行的另外一名御史介绍了他的身份。 门房是认识这名御史的,听闻都察院一把手来访,吓了一跳,忙一边开门,一边喊人来。 齐平看了这位二品大员一眼,没吭声。 不多时,一名妇人在仆人簇拥下赶来,福了一身,受宠若惊: “妾身见过大人。” 左都御史没心思寒暄,说道:“陈御史可在府中?” 妇人忙点头:“在的,大人进府稍坐,妾身去唤老爷出来。” “不必了,本官有话与他说,这便过去,前头带路。”左都御史发号施令道。 “这……是。”妇人有些惊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齐平等人的制服,有些怕。 她显然也不是个很有主见的,当即前头领路。 “齐校尉,稍后本官来主审如何?”左都御史忽然低声说。 齐平扬眉,笑了笑,说:“先\b看看吧。” 二品大员皱眉,却也未说什么。 …… 一行人穿过前院,绕过影壁,很快进了内院。 妇人解释道:“老爷今早便说不舒服,在书房休息,不让下人们在这边打扰,这会许是还没听到动静。” 她在委婉解释丈夫未能及时出迎。 齐平眼神一动,忽然开口:“陈大人什么时候驱逐的下人?” 妇人愣了下,说:“午后,用过饭便说了。” 齐平:“陈大人胃口如何?” 妇人:“……早饭没吃,午饭吃了些。” 齐平想了想,说:“这位夫人,我等要与陈大人商谈要务,请你们去前院等候如何。” 妇人看看他,又看看二品大员,这才恭敬地带着下人离开。 等人走了,左都御史看了他一眼,齐平面无表情: “这么大动静,都没人出来……” 说着,他一马当先,一脚朝书房踹去。 门没锁,双扇门轰然敞开,阳光洒入,只见一道身影正安静地趴在书桌上,似乎在打盹。 一名锦衣上前,伸手去推,察觉异常,抓住后脖领往后一拉。 “咣当”声里,陈万安面色铁青,睁大双眼,软软靠在椅子上,双手垂下,一只小玉瓶“啪嗒”一声,从手中滑落。 众人面色大变。 “死了!”那锦衣探了下鼻息,说道。 齐平轻轻叹了口气。 都察院的几名文官大骇,一帮言官,哪里见过这个,尤其死者还是同僚,当即有人惊的朝后退去,就要大叫,但忍住了。 左都御史脸色极为难看:“齐校尉……这……” 眼前的变故,让他有些思维混乱。 “都让开,我看看。”齐平沉声命令,旋即,在一道道目光中,开始检查尸体,以及房间布局、细节。 没人打扰。 好一阵,齐平才蹲下,最后捡起了地上的小瓶,在鼻端嗅了嗅,有一股奇异的芳香。 “这东西,有人认识吗?”他将其递给其余锦衣。 裴少卿也嗅了下,说: “好像是无忧香,一种毒药,服用下,可以让人进入睡眠,短时间内,无声无息死去,不会感受到痛苦。” 齐平问道:“哪里出产?或者说,从哪里能搞到?” 一名校尉回答:“这东西不见光,买不到,只在暗中流转售卖,想要追查源头,不大可能。” 也就是说……找不到毒药的来源……齐平点头,环视众人: “你们什么看法,都说说。” 众人迟疑,一时无人开口。 终于还是洪娇娇胆大:“看起来像是自杀。” “我也这么觉得。”裴少卿赞同道: “房间里并无打斗痕迹,外头那些人也没有听到呼救声……服用的又是无忧香这种毒药……” “你是说,畏罪自杀?”齐平问。 众人点头,觉得很可能如此。 这是符合逻辑的推断。 左都御史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显然,“畏罪自杀”这个行为,一定程度上,佐证了前头的指正。 然而,齐平却说:“未必。” “哦?”众人好奇望来。 齐平目光幽深且平静: “现场的确没有挣扎痕迹,但未必就是自杀,别的不说,我就能做到让一个文人无从挣扎地喝下毒药,其他人当然也可以。” “你是说他杀?”洪娇娇反问。 齐平点头,严肃道: “很有可能,呵,记得方才我问过陈夫人的那个问题吗。 午饭是吃了东西的,陈万年今早便告假在家,如果是畏罪,且有了自杀的想法,如何还能有胃口? 当然,这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如何能预知到冯步安苏醒?早早告假?又如何,能这么巧,就偏偏在我们过来前死了?” 这……众人陷入沉思。 齐平眼眸深邃,道: “或许,我们可以反过来设想下,另外一种可能,陈万安今早告假,是因为今日正是十日截止,要开早朝,而他出于畏惧,从而托病躲避上朝,清晨食欲不振,便是这个道理。 而中午时,已经得知四司衙门毫无线索,故而精神松缓,才有胃口用饭,再然后,他驱逐了下人,有可能是要见什么人…… 对方,是他极敬畏的,或者,是熟悉的,故而并无戒心。 而按照时间点反推,那个时候,大概正是我从书院返回,带你们出来时。” 裴少卿恍然道: “所以,有人得到了风声,来找到他,用毒药杀死了陈万安,并伪造了自杀现场?” “没错!”齐平打了个响指,说道: “而这个人,极有可能是掌握术法的修士,才能在光天化日下,避开府内眼线!当然,如果是府内亲近之人,也有可能。” 是……这样吗…… 众人精神一震,齐平猜测的版本,明显更符合逻辑。 可是…… “如果真的存在这样一个人,他是谁?”洪娇娇脱口问。 齐平却没有回答。 这时候,旁边充当背景板的都察院文官终于回神,面露惊愕,心想这便是齐平的能力? 只是三言两句,便找出了逻辑漏洞,并给出合理猜测? 不,更恐怖之处在于,他似乎在开门前,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而那时候,他们尚未想到这些。 左都御史神情复杂,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何齐平能屡破大案,又为何,得到杜元春重用。 高下立判。 不过,短暂的惊愕后,这位朝堂大员还是很快冷静下来,意识到齐平这个猜测隐含的意思…… 他是在说,陈万安身后,可能还有人…… 而且,这个人在众人抵达前,就派高手来进行灭口…… 从时间点、能力、以及作案动机上反推……最大嫌疑的凶手是…… 左都御史打了个寒战。 他突然意识到,最大的嫌疑人是……自己! 想到这点,他脸都绿了,扭头看向齐平,就见少年校尉似笑非笑望来。 这一刻,左都御史没来由心颤,咬牙道: “齐校尉!本官可一直与你在一块的!” 齐平笑了笑:“是啊,卑职已经忘记了,您让人去传唤陈万安那段。” 左都御史:“……” 齐平打了个哈哈,笑道: “大人不必紧张,卑职方才所说,也只是猜测,做不得准的。” 左都御史却难以保持冷静,只觉自己踏入了一个陷阱……想到这,他突然灵光一闪,说道: “不对。齐校尉,本官承认,你的猜测有一定的道理,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陈万安真的参与了此案,是那幸存的禁军,所说话语为真……倘若,是假的呢?” 他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思路明朗起来: “整艘官船覆灭,只那禁军逃了回来? 哼,本官倒觉得,那军官问题更大,也许,是他故意污蔑吴合,又命同伙杀了陈万安,从而嫁祸都察院! 此事,本官会写进折子,相信陛下自有明断!” 齐平笑容和煦,安抚道: “卑职说过,在真相到来前,一切的猜测都有可能,或许,您猜的才是真的,亦或者,我们眼下的推理都是错的…… 依卑职看来,大人最好先等一等,还有两日,才是最后的期限,也许,到时候会有转机,您说呢?” 左都御史沉默地与齐平对视。 这一刻,宦海沉浮多年的他,竟有些看不透这少年: “你到底想说什么?” 齐平轻轻叹了口气: “大人想多了。来人,先将这陈大人的尸首带回衙门,我要禀告司首。一名四品大员在家中被杀……呵,多事之秋啊。” 镇抚校尉呼啸而来,呼啸而走。 只是离开时,多了一具尸首,以及陈府上下所有人,要拘走审问。 都察院的官员们并未阻拦。 陈夫人嚎啕大哭,不知发生了什么,府内仆人慌张恐惧。 在锦衣缇骑们的马后,浑浑噩噩,招摇过市。 齐平骑在黄骠马上,眯着眼睛,没有笑容。 秋日午后,阳光灿烂,他却仿佛看到黑暗,遮住了太阳。 第209章 三日期满,归来的船队 一位四品官的身亡,令齐平的心弦绷紧,阳光普照,他却感觉到,这偌大京都,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 在黑暗中,窥伺着他。 呵,自己的猜测果然是对的,这起案子并非表面那样简单。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前几日,与永宁公主的那场对话。 当初,在西北,他便曾推断出,夏侯元庆在京都肯定有“同伙”,才能知晓“钦差”的存在。 而搞风搞雨的不老林……也许便是那暗中棋手,推出台前的一枚棋子。 神符笔案、林武复仇案、皇陵案、以及这次官船大劫案,都有不老林与蛮族的参与,但真正的“棋手”,还安全地潜藏着。 而陈御史的死亡,再次彰显了对方眼线之强大。 “究竟是从哪里泄露的消息?没办法准确反推,书院、镇抚司、都察院都有可能走漏风声。” 齐平头疼,他没办法一一查过去。 涉及的人员众多,势力复杂,甚至于,暗中之人未必需要渗透进这些地方。 只要藏在暗处,发现自己,从书院返回,立马带人去了都察院,就有理由出手。 甚至,并未预料到冯步安苏醒,只是单纯灭口……也不是没可能。 “呼,我的任务是追查官银下落,没必要搅合太深。”齐平吐气,在心中提醒自己。 京都水深,深究下去,未必是好事。 …… 当一行人浩浩荡荡返回,已经临近散值。 镇抚司各个堂口的锦衣都密切关注着此事,很快,齐平带人回返,以及都察院官员死亡的消息,在人群中传开。 这种事,瞒不住,也没必要隐瞒。 一时间,人们心惊不已。 没料到,一案未平,又生一案。 同时,也得知线索中断,案件愈发复杂,而丢失的赈灾银,仍不知所踪。 听到消息的周方等熟人皆为齐平捏了把汗,而有些心存嫉妒的,则乐得看笑话。 此刻的齐平全然未在意流言蜚语,而是去了后衙,将事情原原本本,汇报给了杜元春。 后者全程静默,待听完叙述,这位镇抚使露出凝重的神情: “你有什么想法?” 周遭无人,齐平并未掩饰什么,说道: “我会尝试对陈万安进行调查,但并不抱期望,这件事……本就是计划之外的。” 杜元春说道:“所以,你的想法是一切照旧?” 齐平问道:“那得看密谍那边情况如何了。” 杜元春露出笑容,从袖口取出一张纸卷,递给他: “李桐传回的密信。” 李桐……是衙门里的李千户……齐平对此人不熟,没想到,师兄把一位千户派了出去。 扫了眼纸上文字,眉宇间的沉郁之色舒展,旋即又想起什么,说道: “两天内能安然返京吗?” 杜元春说:“可以。” 齐平担忧道:“会不会发生意外?” 杜元春端起茶杯,说道:“李桐携令牌,可敌神通。” 齐平心说稳妥,只觉浑身轻松:“那就好,时辰不早,我回去了。” 杜元春点头,等他走了几步,忽然叫住他,斟酌道: “衙门里近来的一些流言……” “没关系的。”齐平浑不在意。 杜元春心想,你当然不在意,可等那些人知道真相,不知道,是否会觉得脸疼? …… …… 南城小院,当天边染上红霞,云老从屋子里走出,看了眼坐在庭院中的考试两人。 云青儿斜着眼睛,用自以为高明的方法抄卷子。 齐姝腰杆端正地坐着,目不斜视,用不算好看,但异常干净整齐的小楷,将文章经典默写了出来。 当写完最后一句,她放下小毛笔,轻轻吐了口气,扬起一张白净、细嫩了许多的小脸。 阳光下,温润如暖玉。 “先生,我写完了。” 云老满意点头,心中赞叹,虽然已经看了好几天,但老人还是有些惊讶于齐姝的变化。 原本的少女模样一般,只能说是清秀,但因为过往日子苦,有点发育不良,皮肤也粗糙。 此前因齐平失踪,又连续失眠,眼瞅着消瘦下去,可前几日,突然就好看了起来。 以往,与云青儿在一起,多少有一点丑小鸭的感觉,眼下,却成了两只大白鹅。 从一个乡下的野丫头,蜕变成大户人家小姐,连带的,整个人都自信了很多……虽然还是很抠门。 “很好。”鬓角斑白,神情和蔼的云老捋着胡须,笑眯眯说,扭头又看向云青儿,后者忙不迭地也划拉完最后两笔,说: “我也写完了!” “拿来我看。”云老走过去,先是拿起齐姝的,迅速浏览一翻,恩,完全正确,心中满意。 又拿起青儿的,单论字迹,却是比齐姝漂亮许多,毕竟书法要花功夫和钱来练习,不意外。 卷子竟也是一字不错,只是看到最后,云老脸一黑,迎着孙女闪烁的目光,幽幽道: “很好,就是记得下次抄,走心些,连名字都抄就过分了。” 云青儿尴尬极了。 这时候,院门吱呀敞开。 换了便服的齐平左手拎着一坛花酿,右手是用细绳捆着的纸包,渗出油花,显然是肉菜。 笑呵呵道:“吃了没,回来时候看到有卖的烤鸭,买了几只。” 云青儿欢呼一声,跑过去拎了鸭子,拽着齐姝就往屋里跑: “我们去切开!” “别偷吃……”云老无奈道。 “不会的!”青儿不走心的承诺。 阳光,桃树,老叟与欢腾的少女……远处有笔直的炊烟升起来,齐平顿觉惬意,自顾自,拿了酒碗倒上,说: “桂花酿,来点?” 云老洒然一笑,坐下抿了一口,赞叹道:“好酒。” 说着,他看了眼齐平,好奇道: “今日怎么想起买酒喝?案子有进展?” 齐平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摇头,说道: “进了,又没完全进。” 说着,他大概将事情说了下,反正不算啥秘密,权当闲聊,云老也知道他最近在处理劫案。 闻言感慨道:“如此说来,此事颇为复杂。” 齐平叹道:“是啊,嘿,不过与我无关,我只要追查银子就好了,都察院有没有问题,让皇帝老子头疼去。” 云老莞尔,突然说:“陛下也不容易。” 齐平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吐槽道: “您这政治觉悟还挺高,都退休了,还跟这替领导着想呢,说得好像和皇帝很熟一样。” “……”云老哈哈一笑:“是老朽说差了。” “喝酒喝酒。” …… 接下来两日,京都暗流涌动,都察院御史死在家中的消息传开,有说自杀,有说他杀。 齐平尝试从各方面追查了下,没有收获。 并不意外,一旦涉及超凡手段,很多案子的确没法查。 比如一个“传送”,就足以令人无法寻找到凶手踪迹。 左都御史如何与皇帝说的,齐平不知道,也不关心,而在这条线索断掉后,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皇帝下达的最后期限逼近,而冯步安的证词,显然对追查丢失的官银并无用处。 至于衙门内,对齐平能力的质疑,也愈发多了。 起初,周方等相熟的,接受过齐平帮助的人,还会辩驳,但渐渐的,也无力起来。 “这次啊,他是栽了。吹了那么久的断案如神,不过如此。要我看,前面几次也是运气好,吹得太过了,这次才是真实水平。” 黄昏,散值的时候,齐平一行人往外走时,听到不远处,不知谁人低声说。 似乎也没怎么压低声音。 洪娇娇柳眉倒竖,冷眼扫过去,便要提刀过去理论,裴少卿等人也脸色不好。 “算了。”齐平伸手,拦住女锦衣,淡淡道:“何必呢。” “可他们……”洪娇娇不甘心。 齐平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可以理解,毕竟我进衙门时间短,资历不够嘛,人之常情……再者说,不遭人妒是庸才。” 裴少卿看了他一眼,叹息道: “你倒是看的开,说来,明天早朝,也不知司首如何挨过去,朝中百官素来与咱们不对付,这次逮住机会,怕是要落井下石。 到时候,衙门所有人怕是都不好过,保不齐,就有人迁怒于你。 有些人就是这样,你立功的时候,他们不说话,偶尔失手,便会跑过来把责任都推给你,头儿如今也不在,若是有人抓着此事攻击你,恐怕会影响升迁。 齐平眼神复杂地笑了笑,说: “没关系的,西北那么凶险我都撑过来了,还在乎这些?而且……时间还没结束呢,陛下给了三日,要到明天早朝才真正截止。” 大嗓门校尉苦着脸,只当他在安慰,说道: “剩下几个时辰有啥用,就算现在知道银子位置,都来不及取。” “那可未必,”齐平说了句大家听不懂的,“明早,大家辛苦一点,寅时去东城门一趟。” 众人一愣,不明白齐平要做什么。 可是无论如何问,齐平只是笑而不语,众人一头雾水,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 一夜无话。 翌日,丑时,天还没亮,齐平便从床上醒来,换上锦衣,推门牵马,哒哒哒地,头顶着漫天繁星,抵达了外城东门。 这时候,城门紧闭着,有京都守备军的士兵把守,望见黑暗中一骑奔来,忙举枪拔刀: “来人止步!” “唏律律。”齐平扯动缰绳,出示腰牌:“执行公务。” 一名军官看了,恭敬道:“大人要出城?” 齐平点头:“等下再出。” 不多时,其余校尉也纷纷抵达,都一头雾水的模样,在齐平的带领下,出城朝码头方向狂奔。 等到了岸边,方停下。 此刻,天色青冥,天边翻起些许亮光,河面上,湿润的冷风吹卷过来,驱散众人倦意。 “这下可以说了吧,咱们到底来干嘛?”洪娇娇马尾抖动,直接发问。 齐平笑了笑,忽然指向河上:“等人,喏,来了。” 众人望去,便见运河之上,一艘船只破水而来,灯火摇曳,甲板上,一道人影伫立,如标枪般笔直。 第210章 轰动的小朝会 九月中旬,临近黎明,京都的空气已经有了些微的凉意。 今日,各大衙门四品以上的官员们,抵达皇宫的时间格外的早。 就连往日喜欢“踩点”的一些老油条,也提早到来。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今早会有一场好戏。 距离官船大劫案发生,已经过去半个月,而前两日都察院的事,又为此事添了一把火。 整个案子,从一起简单的劫案,一下复杂起来,而令大多数官员发笑的是,卷入事件中央的两个衙门,恰好都是“监察体系”。 镇抚司且不必说,办事不力,消极怠工,三日前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都察院的言官喷子们,更是人憎鬼厌,而眼下,一文一武,两个监察衙门都出了问题,心中痛快是一方面。 另外,如此一来,皇帝是否还会信任这两把刀? 若是不信了,那其余官员头顶的紧箍咒,也会大大松缓下来。 这也是众臣真正所关心的。 …… “来了,来了。” 广场上,翘首以盼的大臣们忽然骚乱起来,齐刷刷望向南边方向。 许是忐忑不安,今日杜元春与左都御史竟都是最后才姗姗来迟。 前者面无表情,黑红锦袍由远及近,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 后者脸色阴郁,并未掩饰疲倦与焦虑,眼珠都是血红的,似乎没怎么睡好。 没有人与这两位打招呼,广场上安静的有些诡异,只是那人群中投来的目光,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也站在里头,表情复杂。 三日前,大家还一起挨骂,整齐甩锅,如今……恩,有了这二位背锅,他们两个衙门算是安全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人间快事。 两人强忍笑意,胡子不由自主翘了起来,所以说,这帮人的心剖开都是黑的。 寂静中,钟声响起,一名宦官捏着拂尘,用尖细的嗓音宣道: “群臣入殿!” 不多时,众人于金銮殿站定。 龙椅上,皇帝身披明黄龙袍,没什么表情,威严的声音于大殿传开。 却没有先问杜元春,而是望向左都御史: “朕听闻,禁军冯步安苏醒,指认御史吴合勾结江湖匪徒,截杀官船,推举他为运粮官的陈万安于家中服毒死亡,可有此事?” 左都御史迈步走出,躬身拜下,颤声道: “启禀圣上,冯步安所言未必属实,其独自逃回,恐有蹊跷,佥都御史陈万安恐为他杀,臣以为,此案恐乃奸贼故布疑阵,构陷忠良! 诬陷都察院声誉!望陛下明察!” 他思来想去,还是选择咬死不松口。 眼下,局面对他太过不利,若采信冯步安证词。 一来,他自己会有很大嫌疑。 二来,即便能澄清,可他作为一把手,也要受牵连,是跑不掉的。 反过来,咬死不承认,可能反而没事。 话落,一名给事中跳了出来,奏道: “陛下,冯步安证言单薄,且乃镇抚司一面之词,依臣看来,的确不足轻信。” “附议,”一名御史走出,转移矛盾道: “陛下,您要杜镇抚三日内破案,而恰好,就在那天,冯步安就醒了,镇抚校尉齐平便声称其供出吴合,此事……未免太过巧合!” “哦?”龙椅上,皇帝似乎有些感兴趣:“依你看来,是如何?” 那御史精神一震,道: “只怕是那齐平恐惧责罚,故而伪造证词,诬陷吴御史,至于陈大人之死……呵,镇抚司修行者众多,想来,也精通谋杀之道。” 好喷! 这一刻,大殿中,不少大臣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说你们都察院为了撇清关系,连同伙都咬啊。 要说狠,还是你们言官狠。 皇帝闻言,终于将目光投向杜元春,饶有兴趣道:“你有何话说?” 霎时间,一道道目光聚集。 身穿黑红锦袍的杜元春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让不少人颇为意外,要知道,三日前,他可是惶恐无比的。 不只是他,还有皇帝的语气,也很怪异。 这一刻,一些心思机敏的官员,已经察觉到不对。 杜元春淡淡道:“臣,无话可说。” 什么? 听到这句回答,就连跪地的左都御史都有了片刻的茫然,那名跳出来发难的御史,更是愣在原地。 没人想到,杜元春竟如此回答。 是破罐子破摔了? 有人想笑,心说镇抚司的阎王竟也有如此昏头的时候,还以为朝堂是江湖? 耍什么性子? 皇帝道:“如此说来,你是承认证词乃伪造?” 杜元春摇头道: “臣只是觉得,空口白牙争论这些,实在无趣。既然冯步安指认吴合沟通匪徒,那审问吴合便知真假。” 跪地的左都御史匪夷所思:“杜元春,你疯了?吴合已经死了!” 杜元春拱手,高声道: “启禀陛下,三日之期已到,十万两赈灾官银已然找回,现由宛州卫所都指挥使押送灾区!犯人吴合已押送回京,此刻正在皇宫殿外!” 哗—— 金銮殿沸腾,百官惊愕议论,六部尚书侧目,都察院众人呆立。 太监挥鞭:“肃静!” 皇帝高声道:“宣吴合入殿!” …… …… 午门广场,东方破晓,白玉围栏与深红的宫墙构建出一幅巍峨庄重的大画。 当齐平一行人跟随宦官入了宫城,抵达这座足以容纳数万人的广场时。 除他与李桐外,其余锦衣都兀自未从震撼迷惘中完全回过神来。 裴少卿、洪娇娇等人至今,都还未从码头那一幕中拔出精神来。 他们亲眼看到李千户拎着捆成粽子的吴合返回,用惜字如金的沟通方式,表达一切顺利,之后,一行人乘着黑暗,抵达皇宫。 仿佛梦幻。 “啪!”大嗓门校尉突然甩了自己一耳光,旋即扭头看向李桐: “大人,官银真的找回来了?” 李桐:“恩。” 另一名锦衣问:“他就是吴合?” “恩。” 第三人确认般道:“这一切,都是齐平的安排?早在十日前,就埋下的手段?” “……恩。” 李桐不耐烦极了,这些个问题,这帮人反复问了好几次了,他连“恩”都懒得回了。 锦衣们面面相觑,犹自难以置信。 不是束手无策、毫无线索、江郎才尽了吗? 为何会是这般? 齐平到底做了什么? 这十天,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他们不由望向前方,齐平站在风里,朝阳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 “你……”洪娇娇咬着嘴唇,终于按耐不住,要将满肚子疑问吐出,却听齐平道: “安静。” 继而,便见一名宦官领着一队禁军走来: “陛下宣吴合入殿。李千户,随咱家走吧。” 李桐提起惊恐万状,被塞住嘴巴的御史:“好。” 齐平等人只是校尉,没资格入殿。 …… 大殿上。 当李桐将吴合丢下,取下口球,整个金銮殿几乎成了菜市场,议论纷纷,都察院一群人更是变色。 “吴合,你可知罪!”皇帝威严开口。 被折腾了三日,已然认命的吴合涕泪横流,跪在大殿上,高呼道: “陛下,这一切,都是陈万安要我做的,他手里有臣的把柄,微臣不敢不从,他才是主谋啊!” 群臣哗然。 左都御史跳起来,气抖冷: “你们,竟敢背着我犯下此等恶行!该杀!该杀!\b” 扭头悲鸣:“陛下,此事臣等不知啊。” 皇帝懒得理他,看向李桐: “你从何处抓他归案?又如何找到银两?速速说来。” 惜字如金的李桐面露难色,从怀中取出一份写好的折子: “不是我,是齐平,他……” 齐平?怎么又与那校尉有关? 百官疑惑。 杜元春叹了口气,将其接过,环视百官,朗声道: “便由臣讲述吧,此案,还要从十日前说起,那天……” …… …… 午门广场上,清风徐来,众锦衣望着李桐随太监离去,这才重新急不可耐地将齐平围住。 七嘴八舌问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平无奈地清咳一声,说道:“你们想听?” 众人:“恩!” 他们好奇死了,只觉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如果说以往的几起案子,齐平的侦破方法,还有迹可循,起码大家都能理解,能看懂。 那这次,从草原“进修”回来,他们连看,都看不懂了。 齐平望着同僚们求知若渴的眼神,笑了笑,眼神带着些回忆: “事情,还要从十天前说起,恩,也就是我刚回衙门的那个下午,接手此案,然后碰巧三司来人,咱们一起看了卷宗。” 洪娇娇诧异道: “对啊,当时你说,有调查思路,但故作神秘,也不说,后来……” 大家想起一伙人捧着锦囊买肉买面的事,仍有些无语,现在看来,完全是给齐平骗了。 齐平笑道: “我当时的确有了思路,只是一来,不想告诉三司,二来,这个思路需要保密,所以,才只好瞒着不说。” 裴少卿问:“那天,你到底从卷宗里看出了什么?” “问题。”齐平解释道,“那份卷宗里,藏着几个让我觉得怪异的问题。” 第211章 解谜 问题? 午门广场上,锦衣们期待地竖起耳朵,并闭上了嘴巴,生怕听不清齐平接下来的话语。 齐平神态中,也有些感慨: “恩,先说第一个,你们可还记得,当时我要过地图,着重看了案发处的地势,也就是关峡所在。” 众人点头。 只过了十天罢了,大家都还不至于忘记。 齐平考校般的语气:“那谁还记得,当时刑部主办官如何说的?” 这…… 裴少卿记忆力很好,回忆了下,说: “他说贼人选的地点很毒辣的,地势险峻,少有人烟。” 齐平点头,说道: “没错,就是这个,而他没说的是,在那片区域,类似的地点并不多,其关峡乃是最适合埋伏的一个……近几月,九州山匪作乱,宛州因灾情,尤其猖獗。 如此状况下,船队却似乎没有任何防备,深夜行船,即便解释为为防耽搁,冒险夜行,但岂会毫无防备? 被人袭杀了? 而且,卷宗里有船队沿途各地的记录,我简单计算了下,发现按照正常航速,不该是在那天夜间抵达此处,应该更晚才对。 最大的可能,便是船只加速了。 呵,夜间,又是经过这等要地,却反而加速,岂不是透着古怪?” 在这个时代,因为缺乏有效的照明手段,会避免夜间行船,起码,也会降低航速。 齐平指出的,便是速度过快的问题。 “这个……”众锦衣面面相觑,他们也看过卷宗,但都没去注意航速的问题。 毕竟大略上,差的不多。 一名锦衣道: “也许是风大,所以快了些,这不能说明什么吧。况且,这可是官船,有修行者坐镇,大批禁军押送,任谁也难想,会有人敢于袭击,许是大意了。” 齐平笑道: “的确,只这一点,并不能证明什么。但是……卷宗里关于尸体记载,却提供了另外一个信息,那就是尸体!还记得,地方官府是如何发现此案的吗?” 一人道:“是渔夫,第二天,下游的渔民发现了尸体。” 齐平忍住打响指的冲动,道: “就是这个,呵,卷宗里曾提及了渔民发现尸体的数目,多达十余人,后面打捞,发现更多。” 洪娇娇疑惑,皱眉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齐平叹息: “当然有,而且问题很大,卷宗上记载了打捞地点,我在地图上,也格外注意了,发现尸体漂流地,距关峡颇远,且数目众多。 后来,在关峡附近,也发现了少量尸体,这看起来正常,可问题来了,为何尸体会相隔这般远?” 众人一怔。 这次,没等人问,齐平自顾自回答道: “在察觉这点后,我翻阅到了仵作的验尸格目,对比发现,最大的区别在于,有相当数量的军卒,没有穿甲! 所以尸体更轻,被水流冲刷的更远,而穿戴甲胄的,更沉重,故而沉在附近。 这说明,在袭杀发生时,大部分军卒处于卸甲状态。” 他冷笑一声: “这就有趣了,行船大意也便罢了,但按军中规矩换班,也不该有这么多军士处于‘休息’,从而无法形成有效的抵抗,很快被屠戮光了,这莫非也是‘大意’? 呵,要知道船上官员来自不同衙门,彼此监督,这般放松警惕,就没人质疑?” 众校尉一惊,都是竖起了眉头。 的确,若是单拎出一点来,可以解释。 但几个点叠加,再说疏忽大意,便牵强了。 而最令他们咋舌的,是齐平竟从尸体漂流的位置,推理出当夜军卒的状态……这个思路,是他们没想到的。 或者说,不是寻常人,会第一时间注意的。 倒是洪娇娇,反而没太大惊奇了。 毕竟,当初在临城,齐平解开画卷的思路,比这跳脱多了…… “是了,虽是夜间,可既然在正常行船,便断无休息的道理。 我此前还纳闷,为何屠戮一边倒,尸体里都没几个贼人,还想着,许是这帮江湖人强横,加之军卒为陆战之卒,不擅水战,方会这般…… 却未想到,还有这一遭。” 大嗓门校尉右手握拳,兴奋地锤在左手掌心,恍然大悟般。 其实,这个疑点并不难发现。 若是大家在现场,看过尸体,很容易察觉。 但问题是,他们只能凭借卷宗上的文字分析。 所以,很多东西,就必须依赖纯粹的纸面推理。 “可恶,地方呈上的卷宗怎么也没写明白?莫非那帮人在现场都没注意到?或者觉得,这并不重要?”一人幽怨道。 齐平冷笑:“还真未必是地方衙门疏忽了。” “哦?”大家看来,裴少卿道:“你的意思莫非是……” 齐平笑了笑,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自顾自道: “上面说的是第一个疑点,还有第二个,便是官员的,卷宗上写明了打捞出的数目,并比对腰牌,确定了身份,但只有一部分。 巧合的是,官船上的三名文官,其中有两个,尸首都不见了。 其中,便包括运粮主官吴合,只找到部分破碎的官袍,以及遗留河底的印玺…” 船队的组成很“复杂”。 主官一人,由都察院派人担任,便是吴合。 还有两名副官,分别来自户部与工部,三方彼此监督。 至于军卒,也是京军与禁军混搭的。 这点众人都知晓。 齐平叹道: “敌人突袭,官员来不及反应,或者战败被杀,尸体被冲走,难以寻觅,这听起来合乎逻辑,但我还是那句话,至于如此疏忽大意吗? 同样是外派的巡抚,李琦,李巡抚出驶时,官印都是从不离身的。 这吴合,当夜理应在船舱内,身边也该有护卫,莫非是睡死了? 那般大的动静,连激发官印,护持自身都做不到? 即便无法反击,可连护持自身都不行?这是其二。” 同为御史,齐平知道,李琦可是把官印拴在裤腰带上的,睡觉都搂着…… 虽然他也好奇过,老李嫖的时候把印章放哪……但起码,谨慎的态度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一对比,差距太大。 顿了顿,留给众人消化的时间,齐平继续道: “至于第三点,便是那逃回的禁军军官,冯步安。 卷宗上倒是没有异常,但是,我看过后,便觉得好奇,他既然逃回了京都,为何不入城,而是去了书院?” 洪娇娇翻了个白眼,挺起胸脯: “这个多简单,第一,书院在郊外,距离城门还有不少距离,他肯定选近的啊。 第二,人都重伤成那样了,眼瞅着撑不住了,去书院有人救治。 第三,他本身就出身书院。这不是再明朗不过?” 齐平似笑非笑: “可以啊,还学着我,说上一二三了。\u001d” 女锦衣得意地扬眉。 下一秒,齐平轻轻叹了口气: “你说的没错,单纯这个行为,并不问题,可是……他为什么要拼死往京都逃呢,为什么不去最近的官府?” 一名锦衣愣了下,道:“许是觉得官府太弱。” 齐平摇头: “他一路逃回,耗费了接近三天,如此状态下都未被敌人截杀,说明起码后面一段路,并无追兵,而这么长的路,他有大把的机会与人接触。 甚至不需要求援,只要表明身份,送出情报即可,但他没有这样做。” 裴少卿道: “也许,是他意识模糊,难以思考,你不是说过,他识海受创吗,也许,当时他已经神智浑噩,只想着活命,本能地朝书院赶,想要请人救治。” 齐平点头道: “也许是,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便是,他信不过地方官府!” 裴少卿一愣。 齐平语速飞快道: “他可能由于某种顾虑,对官府心生提防,甚至于,对进入京都,都有所顾忌,所以,无奈之下,只好逃回书院! 要知道,书院的位置,虽然也在南边,但与通往宛州的官道、河道皆有距离,他前往书院,甚至要比去码头更远一些……” “同时,还有一点,你们想到没有,他拼命逃回来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活命? 不,两地太远了! 若是养伤为主,没道理偏要回来,更大的可能,是要报信。 那问题就来了,若只是被劫杀,并没有拼死报信的必要。 除非,他有一定要上报的情报!” “此外,还有第四个问题,从结果看,那货匪徒显然是有预谋的,才能如此干脆利落完成劫杀,那么问题来了。 他们如何确保,船队在那一晚,会经过关峡? 呵,记得吗,我前面说过,若是正常船速,大概要天亮后才能抵达。” 齐平冷静分析道: “当然,这些只是我当时的猜测,不过,只是猜测,就已经够了,结合这几个疑点,我推断出一种可能,那就是,船队中,很可能存在内鬼!” 内鬼! 锦衣校尉们精神一震。 齐平淡淡道: “这样,上面的一切疑惑,就都有了解释。船为何加速?恰好撞入匪徒埋伏?军卒为何大量卸甲,防御不足? 很可能,是船上有鬼,而且,其地位很高,可以下达命令。 而符合条件的人里,一个尸体找到了,可以排除,冯步安重伤逃回,也可以暂时忽略。 余下两个失踪的,嫌疑最大,而其中,更以运粮主官,携带官印的吴合为最!” “倘若吴合是内鬼,那冯步安的行为,就有了解释,他一定发现了这点,所以才拼死逃回,而之所以不联络沿途官府,是因为信不过。 毕竟,就连运粮官都有问题,那沿途的衙门,谁能确保安全?” 裴少卿恍然:“所以,那时候你就怀疑上了吴合?” 齐平点头: “是。在意识到这点后,我大胆猜测,吴合假死脱身,此刻也许还活着,而且极有可能,与那伙匪徒,以及丢失的官银在一起。 那么,逻辑就很清晰了,只要找到吴合即可。” 洪娇娇疑惑: “可是人都失踪了,又过去了好几天,如何找?” 齐平笑道: “原本,是很难的,但冯步安的存在,让我意识到了机会,还记得吗,在西北路上,我们遇到过一伙劫匪,当时,我怀疑江湖动乱与不老林有关。 而司首命我接手此案时,也说过怀疑是不老林出手。 再结合皇陵案里,不老林与徐士升的勾结,我意识到,如果说,这背后是他们,那么,京都里肯定还有这伙人的眼线。” “而当时,事情闹得那么大,幕后之人,肯定知道了冯步安昏迷,换位思考,若我是幕后主导者,定然会深感不安,觉得这是个隐患,那会如何做?” 一名锦衣道:“灭口!” 另一人也接话道: “可冯步安在书院,不好杀吧,所以应该……将线索切断。” 齐平赞许点头,说道: “没错,最好的法子,是杀死冯步安,或者,他救不活,也可以,最怕的就是他苏醒…… 所以,就必须早做准备……从逻辑分析,倘若冯步安醒来,供出吴合,那朝廷定会下令抓捕,吴合虽不见了,可他的家人还在!” “吴合既然金蝉脱壳逃了,没道理眼睁睁目睹家人被朝廷抓捕,灭门。 得知消息后,定会试图转移家人,当然,未必会很急,若是冯步安死了,那便也没必要了,但肯定会做准备。” 裴少卿恍然大悟: “所以,你派人去盯着吴家?” 齐平颔首: “推理到这一步,我便知道事情紧急,好在两地距离远,传信不畅,还有时间安排……故而,我找到司首,请他调集江湖密谍,监视越州吴家。 恩,准确来说,另外一名失踪的官员,也一并监视着……李千户回去,倒不是我的意思了。” 洪娇娇好奇道: “那你后面带着我们不干正事……” 齐平瞥了她一眼,无奈道: “虽然做了安排,但也不是万无一失,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我回来了…… 我担心,暗中之人得知我接手此案后,反应过激,放弃吴家,或者提前转移,那就完蛋了,所以……没办法啊,我只好演了一出戏。 故意让人们误以为,我因为立功即将升官,消极办案,这样,才好放松敌人的警惕心。” 他没说,自己请皇帝配合演戏的事。 本质上,也是为了放松警惕。 试想,但皇帝将杜元春骂了个狗血淋头,谁会以为,齐平已经暗中布置了后手? “至于冯步安的苏醒,的确是个意料之外的事。 在我原本的计划中,没指望过他,结果意外醒了,而他的证词,也完美印证了我的猜测…… 呵,如果说之前七天,我是在赌运气,那冯步安醒后,我才确定,自己的推理是正确的。” 齐平脸色复杂道: “好在,只剩下三天了,考虑到信息传递,也不影响大局,而吴合果然如预料中一般,于城郊密会吴家人。 江湖密谍尾随,李千户抵达,击败敌人,擒拿住了吴合。 撬开了他的口,得知官印藏在越州的一个秘密据点内,这才带人一锅端了。” “我唯一没想到的,是幕后之人会杀了陈万安……唔,话也不能说的太绝对,也许那位陈御史的确是畏罪自杀,这也是有可能的。” 齐平仿佛笑了笑,只是,这笑容中没太多欢喜。 当确认陈万安死去时,他就知道,这起案子,线索便要中断在此了。 至于吴合?他不觉得,这枚棋子会知道更多。 …… 静。 话落,这一刻,锦衣校尉们,才终于明白了一切,而心中,除了震撼,竟莫名多了一丝敬畏。 看向齐平的眼神,也复杂了许多。 不知何时起,这位比他们还小的同僚,已然成长到这个地步。 用十日布下一个局,将满朝文武,诓入其中? 第212章 轰动的镇抚司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我在镇抚司探案那些年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13章 升官发财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我在镇抚司探案那些年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14章 皇帝又来了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我在镇抚司探案那些年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15章 问策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我在镇抚司探案那些年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16章 青儿:让我尝尝你大哥 一语惊醒梦中人! 小院里,皇帝感慨莫名,只觉愁绪如天上云,消散无踪,眼神复杂起来,短短一日,竟是连续承了齐平两次情。 恩,早朝上的不算,但眼下这个,无疑是君臣之外的功劳。 他突然有点无奈,上午时候,下令赏赐,想着还掉工赈的情,结果扭头又欠下一个…… 云老亦心生感慨,没想到,竟是这样简单的答案…… 恩,其实想想,若是真召集群臣论政,或者,给两人足够的时间,也能想到,如今,倒是“便宜”了齐平。 当然,连续两次给出良方,也着实意外了。 这一刻,就连他都有点怀疑,这邻家的小子,是否真有治国之才。 …… 房间内。 两个小丫头靠在窗边,齐姝还好,比较乖巧地跪坐着,云青儿几乎整个人贴在窗子上了,努力偷听。 “外头在说啥……”齐姝问。 云青儿忙摆手:“嘘……” 然后,等模糊听到皇帝那句感慨,她愣住了,诧异地看了好友一眼,心说你哥又蒙对了? 她一直觉得,齐平上回是蒙上的。 毕竟,满朝文武都没法子,他凭啥可以。 “金先生客气了,我也只是随便一说,若是不成……”齐平笑着说。 皇帝打断他,说:“此法虽简,却颇为实用……想来,陛下定会采纳。” 齐平突然有点好奇了,心想这位到底是何身份,有把握上达天听? 不过对方这般说了,大体是有自信的,说来,齐平其实还有一个法子,便是“评定分离”。 改由考官挑选出合格的卷子,然后由皇帝亲自挑选录用。 也可以解决问题,其实就是变相地把“改名次”这事合法化,但他没说。 …… 皇帝振奋之下,也不坐了。 毕竟放榜之事,不能再拖延下去,否则,也是麻烦,便拱手告辞,急匆匆带着护卫离开了。 “慢走。” 齐平与云老送其出门,心中腹诽: 你这也不说给点实际的好处……当然,也不在意就是。 一老一少回转桌旁,云老笑道:“在想什么?” 齐平坐在藤椅中,眼神闪烁了下: “有点好奇,您这位学生的身份,上次是工部的事,这次是礼部?他家长辈,是内阁里的大人物?” 云老神秘一笑:“差不多吧。” 差不多是啥意思……齐平迷糊,觉得这老头不老实。 他方才想了想,并未记起,内阁里哪位大臣是“金”姓。 当然,也未必入阁,或者,是哪位大人物的妻子一脉的后辈,也有可能。 当然,也没啥心思去查就是。 刚吃完晚饭,这年头也缺乏夜间娱乐活动,齐平便没急着走,正寻思着和班主任聊下妹子的学习情况,云老突然开口了: “没想到,你竟在科举一道上,也有思考。” 齐平笑了: “我都没正经读过圣人书,不怕您消化,就我妹子读的儒学经典,我都没看全过,算什么思考。” 云老摇头: “治理天下靠的又不只是儒学,还得是经世致用的学问。且不说地方政务之要,便是这朝代更迭,天下兴衰,诸如此类泛泛之说,又哪里是读一些书便能懂得……” 顿了顿,他说: “当然,不读经典,视野难免狭窄,你若要读书,也为时不晚,令妹便颇为聪慧,料想齐小友也不差,若有兴趣,也可以听老夫讲书。” 齐平一脑门子问号,警惕看他,心说你是不是要骗我束修?干脆拒绝: “我还得修行呢,读书什么的,还是算了。” 云老噎住,眼神幽幽。 以往都是旁人求着他授课,这会倒好,自己一时兴起,上赶着给人教书,还被嫌弃了。 人生头一遭遇到。 …… …… 皇宫。 御书房,皇帝回宫后,立即派人召集会试主副考官议事。 何尚书年迈,本已回了宅邸,硬生生给叫了起来,至于翰林院的几个,来的更要晚了些许。 路上。 年近古稀,须发皆白的宋九龄面无表情行走,高昂的头颅,象征着他不屈的精神。 身旁,跟着的副考官之一犹豫了下,说道: “太师,陛下这深夜召集我等前往,怕是那会试排名一事,已有了决断,稍后……” 脾气刚硬,自诩风骨的宋九龄淡淡道:“本官绝不妥协!” 副考官苦笑: “您要不再想想,此事陛下恐会强行推行,此事闹大了也不好,或许,可以各退一步。” 宋九龄傲然:“本官寸步不退!” 副考官:…… 绝了,他就知道。 翰林院素来以清流自居,定不愿同流合污,可不代表所有人都有与皇帝硬钢的底气和骨气。 心下叹息,有种走进深坑的感觉。 若是宋太师真惹怒了皇帝…… 想到这,他双腿都沉甸甸的,恨不得当场大病一场,逃过此劫。 压抑的气氛中,一行人给引入御书房。 仍旧是下午时分的模样,宋九龄还在门外,便抖擞精神,傲然跨入,大声道: “陛下莫要白费口舌,科举秉承公平公正,便不会为任何事更改,老臣身为主考官,翰林掌院,当为天下读书人表率,绝不会做出此等有违规矩之事! 若陛下一意孤行,老臣只好死谏于此,宁粉骨碎身,亦无惧哉!” 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 虽已年迈,却竟令身旁的副考官都有那么一丝丝的壮怀激荡。 宋九龄傲然昂首,做好了承受天子震怒的心理准备。 然而…… 他预想中的一幕并未如约发生。 御书房内,皇帝平静地坐在桌案后,脸上也并不见此前怒容,似乎正与何尚书等礼部考官交谈。 突然给这一嗓子吼住,皇帝、何尚书等人,扭头看来,都是愣了下,旋即……众人表情忽然有些微妙。 宋九龄疑惑,察觉出气氛的些许异样,但没想明白。 一名礼部官员垂头,死死抿住嘴唇,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皇帝清咳一声,淡笑道:“来人呐,给太师看座。” 一名太监忙搬椅子。 宋九龄拂袖而立,昂然冷笑: “陛下便不要绕弯子了,老夫心意,绝无更改。” 硬的不行,所以想来软的? 宋太师心底冷笑,这等拙劣的方法,还妄想说动他?笑话。 “咳。”何尚书见状,只好开口: “宋太师想差了,陛下方才与我等交代过,不会强行以北方举子挤下南方,而是换了个与南北而言,皆更为公平的法子。” 宋九龄愣住,懵住。 皇帝嘴角扬起,道:“何尚书说给太师听听吧。” …… 不多时,一群考官结伴离去,御书房内,等人走了,皇帝开怀大笑。 宋九龄这次,终于没再坚持。 他虽秉承公正,却好歹不算食古不化,主要,也因此法与乡试类似,“自古已有”,终于还是通过了。 这让皇帝松了口气,尤其看到对方憋闷的表情,更是心情愉悦。 解决一桩大事,皇帝决定偷懒一波,吩咐道: “摆驾坤宁宫。” …… 坤宁宫。 当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将皇帝接进屋子,宫女奉上吃喝,皇后方略显诧异: “陛下可是有了喜事?莫非与早朝有关?” 她有点纳闷,作为后宫之主,早朝上的事,她是知道的,但这都一个白天过去了,不至于还笑着。 皇帝喝了口酒,道:“于此无关,是科举之事。” 他简单解释了下,听的皇后也是颇觉惊讶。 “是陛下想出的法子?”她试探问道。 皇帝笑而不语,却是忽然换了个话题:“太子近来课业如何?” 体态雍容,气质高贵的皇后听到这个,便忘了方才话题,喜滋滋道: “詹事府的先生说,太子很用功。” 接着,她又连珠炮一般,分享了一堆太子读书的趣事,这一刻,倒如寻常人家娘亲一般。 只是……说完,她停顿了下,仿佛想到什么,脸色忽然黯淡了下,有些紧张地说: “不过……” “不过?” 皇后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皇帝沉默下来,倒也没什么意外的情绪,笑了笑,抓着皇后的手,安慰道: “无妨。” 心中却想着,太子长大了,也该提早为其培植些班底才是……这一刻,他想起了南城小院,齐平坐在藤椅中谈笑的画面。 “他……可以吗?” …… …… “金先生”走后,齐平又与云老扯了一顿闲篇。 大抵是天南海北闲聊,只是这老头大概受刺激了,总是将话题扯向历史啊,治国啊什么的。 让齐平很无语。 心说你个退休人员,大谈朝政,是闲的无聊了吗?要不要谈谈国际局势? 他只好也跟着胡侃了几句,反正是键盘学者,胡诌一点,只要不深聊,还是没问题的。 结果等他领着齐姝回家时,老头眼神都不对了。 有种发现了璞玉的感觉。 齐平对这些事毫无兴趣,他只想着修行。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他便跑到院中,搭建了个灶台,然后将家里最大的浴桶抱出来,放在灶台上。 手腕微转,青玉法笔浮现,笔走龙蛇在浴桶上烙印了个“封”字。 旋即,点燃木柴,开始烧水。 同时,从箱子里取出几颗天材地宝,用菜刀切菜一样,丢进浴桶里,开始熬煮。 按照一张“说明书”上的剂量,调制淬体药液。 这是求杜元春给写的,能将药力发挥到最佳,减少浪费,且适合吸收的方法。 齐平又对其加以改善,用科学的思维,准备进行实验,对比数据,找到一个最适合自己的嗑药方式。 “你要干嘛?”清晨,太阳尚未升起,还有些黑,齐姝穿上衣服走出门,打了下哈欠,一脸懵逼地看着这一幕。 齐平瞥了妹子一眼,说:“捂住眼睛。” “哦。”下意识遵从。 然后就听到“噗通”一声,再睁开,齐平已经脱下衣服,泡在了浴桶中,底下,火焰燃烧,水温迅速升高。 但在“封”字符的作用下,浴桶没有被烧穿的危险。 “帮我烧柴,别让火灭了。” 齐平盘膝坐在浴桶中,水面上,只露出小半胸膛,周围是各种切碎的灵药。 齐姝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忽然,院墙隔壁,竖起的梯子震动了下,穿着荷叶边罗裙,额头垂下一缕刘海,白净秀丽的云青儿惊讶道: “你要煮了自己吗?” 说着,还瞪大眼睛看,丝毫不见羞涩。 “修行懂不懂?”齐平鄙夷,没搭理两个丫头片子,开始吐纳,水温升起,袅袅蒸汽让他的皮肤缓缓泛红。 这时候,东方太阳升起,阳光洒落,太阳离火之气,在药浴的牵引下,席卷天地元气,开始淬炼体魄。 “若说引气境是赋予凡人一股超绝的气,那洗髓,便是真正意义上,对躯体的锤炼,也只有将肉体淬炼到极致,才有晋升神通的资格。”杜元春如是道。 齐平听说过,神通修士有断肢重生的能力,这需要躯体褪去凡胎。 他目前只是洗髓一重。 距离神通还很远,但已经开始着手打基础。 见识过了雪山里,道门首座与巫王的交手,齐平心气一下高了起来。 对在修行路走得更远,也愈发憧憬。 …… “咕噜咕噜。” 浴桶中不断冒泡,天色已然大亮,天空明媚,万里无云,院子里,两个小丫头守在旁边。 照看火,偶尔往里加水。 “啪嗒。” 云青儿坐在小马扎上,将一根木柴丢进火里,仰头看了眼一动不动的齐平,突然咽了下口水,小声说: “你哥咋不动了,不会已经煮熟了吧,要不我先尝尝。” 齐姝托腮,坐在另一张板凳上,闻言细细的眉尖蹙起,认真道: “不行。” “嘁,不仗义,那我喝口汤总行吧。” 云青儿眼珠转动,跃跃欲试的样子。 因为放了好多天材地宝,整个院子都飘着一股奇异的香气,弄得她不停咽口水。 作为一名吃货,她有点难以抗拒。 齐平坐在锅里,双目紧闭,忽然说道:“你愿意喝洗澡水我没意见。” 青儿沉默了下,有些挣扎。 齐平补充道:“还有洗脚水。” 青儿气坏了,一拳锤在“锅”上:“恶心!” 齐平心中笑出了声。 而就在这时候,忽然,他感受到一股玄妙的气息,睁开双目,朝天空望去。 只见,万里无云,碧空如洗的天穹上,一个黑点凭空出现,旋即,迅速放大。 …… 有点卡文 第217章 请公子教我 南城小院里,齐平盘膝坐在水汽蒸腾的浴桶中,霍然抬头。 当那黑点疾速放大,他的身体本能绷紧,真元流转,线条流畅的肌肉隆起,呈现出一股野性的爆发力。 然而,下一秒,一股无形力量笼罩了整个小院。 齐平瞳孔中,一只巨大的葫芦如山岳般降临。 青色的葫芦很大,投下一片阴影,倏然于这早秋的上午,自天空降临,悬停于天井上。 却是炸开一团白雾。 旋即,白雾散去。 齐平先看到了一双雪白玉足,向上,是一双白蟒般的长腿,只是那缺斤少两的道袍,虽于风中猎猎,却偏生好死不死,遮住了关键位置。 再往上,是鼓胀的曲线,宽阔的胸襟,白皙秀颀的脖颈,以及醉酒酡红的面庞。 剑眉星目,仙姿绝颜。 鱼璇机! 齐平瞪大眼睛,心说这位怎么来了,而且是以这种天神降临的方式? 旁边,浴桶周围,坐在小凳子上的两个小丫头懵了,仰起头,傻傻地望着这位“女仙人”。 齐姝哪见过这个,眼珠瞪的浑圆。 青儿是见过世面的,意识到可能是某位强大女修士。 她想喊,然而很快的,却惊愕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仿佛被无形力量禁锢住了。 …… “嗝!” 下一秒,鱼璇机毫不掩饰地打了个酒嗝,把仙子降世的美好画面毁的是一干二净…… 身子虚踩在空气里,摇晃了下,仿佛还没酒醒,迷蒙的眼眸盯着浴桶里一脸懵逼的少年,看了两眼,突然恼火道: “你别乱晃,都重影了。” 齐平:“……” 到底是谁在乱晃啊喂。 饶是见多识广,这一刻,他还是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情绪。 然而,却只吸了一口鱼璇机吐出的酒气……二手酒了属于是。 热血冲头。 “大姐头……啊不,鱼长老,您怎么来了?”齐平回过神,恭敬说道。 只是姿势有些尴尬,没法起身行礼,只好极别扭地坐在浴桶里,甚至还缩了缩,尽量只把一个头露在水面上: “恕弟子身子不便,无法起身行礼。要不,您先去屋里坐坐?” 这一幕太尴尬了,齐平突然有点理解被牛郎偷看的七仙女们了。 “嗝。”鱼璇机又打了个酒嗝,这才舒服些。 手腕上缩小版葫芦摇晃了下,居高临下俯瞰,似乎直到这时候,才看清楚齐平的窘态。 也是愣了下,表情古怪道:“你在干嘛?” “弟子……” “哦,淬体啊,你洗髓了?还不赖。”鱼璇机自问自答,浑然不很在意的模样。 齐平咽下后半截,再次问道: “长老突然造访,蓬荜生辉,不知有何指教?” 鱼璇机皱起眉头,费力地回忆了下,然后才说: “没什么,路过,想起来一个事,经历部姓涂的,求我给你捎个信,问劳什子《数理统计》写好没有,他们一帮人等着看。” 姓涂的……是涂长老吧……齐平脑子里浮现那个瘦巴巴的道人。 然后才想起这茬,妈蛋,他都快给忘了…… 当初离开京城前,答应的对方,结果谁知道,意外\b在西北耽搁了这么久,回来这几天又忙着破案,经由提醒,才记起这个。 “这个嘛,已经写完了,只是尚未定稿,还需斟酌一二。”齐平张口说瞎话。 实际一个字没写。 鱼璇机好像也不很在意的样子,淡淡道: “行,你知道就好,对了,明天典藏部长老讲道,对洗髓修士是个难得的机会。 你最好明天下午前送过去,可以跟姓涂的要个听讲的名额,本座不一定起得来,照看不到你。好了,就这样吧。” 抛下这句话,鱼璇机脚掌于空气一踏,齐平面前,水波瞬间凹陷出一个秀气脚掌的形状。 继而,女道人宛若炮弹,呼啸着朝天空奔去,眨眼间,化作黑点,朝城外奔去,消失不见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仿佛……当真只是路过,想起这茬,过来提醒。 而奇妙的是,整个过程中,也只有这小院中三个人看到,周围邻居,毫无察觉。 “哼。”也直到此刻,两个小丫头才从“禁锢”中脱离,跌坐在地上,眼神惊悚。 “妈耶,这是找你的?”云青儿惊吓道。 齐姝小口地吐出一口气,很紧张的样子,也看向浴桶中的大哥。 “……”齐平只好点头:“恩,是道院中的一位实力不俗的前辈,有些交情。” 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就是。 云青儿憧憬道: “好厉害,可惜我没有天赋,不然也拜入道院了。” 齐姝瞅瞅大哥,又瞅瞅闺蜜,默默比较了下,心想倒是蛮好看的。 只是看上去是个女酒鬼,打扮也不似良家女子,配不上大哥。 …… …… 清晨的小插曲,并未引起周围邻居的注意。 由此可见,鱼璇机虽是个烂酒鬼,但从始至终,应该还保留着一丝清明。 施展了某种手段,掩盖了普罗大众对她的感知。 齐平不知道这是何种手段,但亲身感受到了这位鱼长老的强大,御空飞行,起码也是与杜元春同层次的高手。 甚至……更高? 他不确定。 至于对方最后丢下来那句话,更是稀里糊涂,不明不白的。 讲道?对自己有好处? 听不懂,但可以去,反正有假期。 齐平打定主意,专心修行,到下午的时候,第一次淬体终于完成,短时间没法再继续,要有间隔。 下午时分,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开始用神符笔抄写数学教材…… 数理统计,是整个数学中的一节,单独拿出来讲,不好理解,还需要进行前置知识的普及…… 好在,这个世界的数学基础是有的。 而道门修士,又是一群精英人才,齐平只要进行适当的本地化即可。 一个下午,加上小半个晚上,终于搞定了数理统计第一册。 齐平安详入眠。 …… 翌日,吃过早饭,齐平骑上马儿,朝道院赶。 内城、皇城……畅通无阻。 当再次抵达独立小镇般的道院大门外,出示玉牌,很快,齐平再次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 “齐兄,我们又见面了!” 穿胸口绣太极图道袍,样貌平平无奇的东方流云笑容满面,一个箭步冲上来,攥住他的手: “三月未见,为兄甚是想念,此前听闻齐兄在西北失去音信,为兄茶饭不思,想着吉人自有天相,如今看来,果不其然,非但安然返京,更晋级洗髓,不愧是我看重的人呐!” 身后,青衣道童一本正经: “大师兄说的是。” ……为啥感觉你这病情越发严重了……齐平嘴角抽搐,抽回手,礼貌道: “师兄太客气了。” “不客气,是寻涂长老吧,跟我来。”东方流云热情领路。 转身瞬间,眸中精光闪烁,兴奋地攥了下拳头,猜对了! 呵呵,天选之子岂会夭折? 所谓的凶险,必是奇遇的开始,在所有人都以为死亡时,重现人间……此等经历,果然只有气运之子才能有。 东方流云心中冷笑,天下人庸碌,不知真龙,唯独我一人,早已看破真相。 想想,还有些寂寞。 旁边,小师弟瞥瞥他那神秘自信的微笑,心中轻叹: “大师兄脑子越来越怪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大都是东方流云在询问经历,齐平不走心地回答,这位大师兄却始终噙着笑意,不知在想什么。 “东方师兄,今日道远中,可有讲道一事?”齐平问道。 东方流云愣了下,点头:“确有此事,下午才正式开启,怎么,齐兄有兴趣?” 齐平道:“只是随便问问。” 说话的功夫,已经抵达经历部所在。 院门口,有道士闻讯等待,看到齐平,眼睛一亮,朝大殿呼喊了一声,不多时,一群年轻道士蜂拥而出。 其中,有几人乃内门弟子,更多的是外门。 但无一例外,都怀着激动的心情,翘首以盼。 一名瘦削的道人从远处飞掠过来,正是涂长老: “齐公子,盼星星盼月亮,你可算来了,那数理之法……” 他搓了搓手,直勾勾盯过来,仿佛要抢夺一般。 齐平微笑着,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册: “此乃第一卷,长老请看。” 涂长老呼吸急促,忙夺过来,双手颤抖。 此前,临城之战,已经证实了齐平给出的方法的可行性。 故而,这段时间,整个经历部都铆足了劲,整理三百年来,积攒的庞大数据,可却无从下手,昨日,听闻齐平破了案,才知晓其已然回返。 此刻,感受着书中重量,涂长老小心翼翼翻开一页,又一页…… 表情,从期待,到疑惑,到茫然,再到呼吸急促……这书中所写,部分是知晓的,部分名词,却是闻所未闻。 “齐公子,这书中词汇,似颇为深奥,可否为我等解惑?”涂长老揪着胡须问。 身后,一众道门弟子皆拱手行礼:“请公子解惑!” 齐平微微一笑,说:“好。” …… 道院南区,枫叶别苑。 妖族公主居所。 穿着软甲,耳朵细长,布满硬朗白毛的狼将军推开棕色院门,走到温泉池旁: “公主殿下!您找我。” 温泉池中,白毛萝莉坐在水里,只露出个头在水面,银白色的长发湿漉漉,披散着,只有一撮,在头顶支棱起来。 白理理收回盯着一片枫叶的目光,沉静的小脸望向贴身狼族女护卫: “今天讲道,你陪我去。” 第218章 水泄不通的课堂 你陪我去……别苑中,白狼将军愣了下,点头说:“好。” 心中有些喜悦。 要知道,白理理是极少与外人接触的,作为妖族送来凉国的“留学生”,她的身份极为特殊。 名义上,是内门弟子,却并不专属于任何一位长老门下,而是有着极高的自由度。 这看似违背了道门恪守的师徒传承,但实际上,因为人、妖两族的差异,白理理几乎没法修行人类术法。 当然,也不需要。 妖族……本就有天赋神通,会随着年龄成长,逐渐觉醒。 所以,妖族其实是很希望,白理理与道门弟子熟络起来,建立一个比较友好的关系的。 可白理理的性格,却有点孤僻,只有上一些“理论课程”,了解人类修行知识时,才会与人接触,但也是沉默寡言的,不怎么搭理道门弟子。 早期,内门弟子们还会主动来攀谈、结交,但给她几次忽视后,渐渐的,也便很少了。 【社恐】 今日,殿下能主动参会,倒也算难得了。 “天气正好,那现在便去看看吧。” 狼将军鼓动说:“总在别苑里闷着,也不好。” 白理理板着脸,犹豫了下,点头。 然后平静地站起身来。 “哗啦”声里,一具萝莉身子破水而出。 她迈开步子,踩着温泉中的石头走上岸边。 脚掌“吧唧”、“吧唧”踩在白石上,发出轻响。 那石头滚烫,原本是干燥的,踩上去个印子,会很快蒸发成一缕缕水汽。 岸边,规规矩矩,摆放着沐巾、袜子、鞋子、白色为底,绣着红色枫叶图样的道袍……都叠的极为整齐。 狼将军抖开白色的沐巾,将白理理裹在里头揉搓,然后换上一整套衣服。 动作就很粗犷,颇有“北方狼族”的风格…… 白毛萝莉安静地站着,任凭她摆弄,然后突然用力开始摇头,银白色的长发膨胀抖动起来,丝丝水滴飞快溅开。 祖传抖毛大法。 等收拾完毕,两妖这才出门去——道院中也无危险,并未带上其余护卫。 …… …… 讲道的地方,名为“道场”,实则,便是一处处容纳多人聚集的广场。 小镇般庞大的道院内,有数座道场,大小不一,本次讲道,乃是在“青叶道场”。 类似的“活动”,并不多见,道门传承遵循传统,讲究师徒缘法,每位长老单独收徒。 长老之下,乃是“执事”,也会收徒。 不同的门第,彼此隔阂,如果将书院比喻为大学,道院就类似硕博,导师带几名弟子的模式。 类似鱼璇机这种不靠谱的,座下更是一个徒弟都没,问就是懒得收…… 所以,真正的内门弟子,数量并不多。 平常,也各自随师父修行,极少上“大课”。 而讲道,便是这少数机会之一,且对外门弟子开放,算是道院内才有的福利。 正式讲道在下午开始,在此之前,也会有一些执事预热,为所有弟子解答问题,阐述修行。 既是任务,也是机会。 热心也好,扬名也罢,亦或者通过这个机会,从外门弟子中挑选长老们看不上的好苗子。 故而,虽是上午,但当二妖来到青叶道场时,仍是看到,人流涌动。 整个道场内,颇为热闹,穿着道袍的弟子们络绎不绝,大部分来自外门,也有部分内门听讲。 此刻,\b一名年轻的执事正口若悬河,一边掐诀施法,展示火行术法,引得不少弟子憧憬,惊呼,一边得意地讲解: “道门术法,以阴阳五行为基,我所修的,便是火行之术……” 底下,一些外门弟子兴奋鼓舞,满眼渴求。 “人……好多。” 白理理走进道场,沉静的小脸上,眉头蹙起。 放慢了脚步,藏在了狼将军身后,有些不情愿。 狼将军无奈,一边牵着殿下的手,一边苦口婆心劝解,希望公主能多见见人,别整日宅着。 而这时候,青叶道场上,一些人也注意到了二妖,纷纷露出惊讶的神情。 “是她。” “灵狐族的那位殿下……怎么来了。” “还真是难得。” 内门弟子们低声议论,却没有上前……被拒绝怕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妖族殿下性子孤僻而冷漠。 除了长老们,压根不会理会任何弟子。 台上。 正在讲解术法的年轻执事一怔,突然表现的愈发卖力起来,手中火龙狂舞。 至于那些外门弟子,更是愣愣地盯这两人的耳朵,好似,要惊呼出来。 他们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妖族。 白理理见状,更不情愿了,面无表情:“回去。” 白狼将军苦劝:“来都来了。” 白理理:“回去。” 就在这时候,忽然,一名弟子飞奔进道场,喊了声: “涂长老有令,经历部所有弟子立即回返,听齐公子授课讲学!” 继而,原本看戏的人群中,一部分弟子愕然抬头,目露光芒: “齐公子来了?” “莫非是讲授数理之法?” 霎时间,这群人呼啸而去,毫无迟疑。 一名区区执事的表演,哪里比得上齐公子的数理学问? 若是长老讲道,还要犹豫下,此刻,却是无需迟疑的。 齐公子?讲学?其他分部的内门弟子们,微微一愣,想到了什么,对视一眼,也好奇的跟了上去。 白理理扭头,眼睛眨巴了下,忽然仰头,拉着狼将军的手: “去看。” 狼将军愣了下,忙不迭:“好。” 于是,眨眼间,内门弟子们集体离去。 这般动静,也引得外门弟子们一脸懵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听到“讲学”、“授课”等词汇……恩,虽不清楚齐公子是哪位前辈,但一群内门的师兄都趋之若鹜,定然不凡。 一时间,许多外门弟子也跟风追了上去。 从众效应下,眨眼间,青叶道场一下空了大半。 台上。 卖力表演的年轻执事懵了,手中火焰“噗”地熄灭,僵在原地,突然觉得无比失败。 “前辈?前辈?我的问题您还没解答……” 底下,一名未曾离去的弟子呼唤了几声。 年轻执事才回过神来,沉着脸,忽地拂袖而去: “我疲乏了。” …… …… 经历部。 当白理理抵达时,便看到院中人山人海,经历部弟子原本不多,可架不住青叶道场的一群人跟风过来。 一时间,竟挤得水泄不通。 类似的事情,数月前曾发生过一次,那一次,恰好也是齐平引动的,并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成为院中热议的话题。 可……上次,也只引来少部分人,这次……规模却大了太多。 人头密集,尤其后头的,听不到声音,便愈发奋力前行,挤得水泄不通。 狼将军皱眉,正要吼一嗓子。 忽然,就看到面前几名弟子忽然让开了位置,双目迷茫,仿佛梦游般。 “殿下……”她扭头一看,只看到白理理眸子呈现出淡金色,心中恍然。 一名名弟子被幻术干扰,让开一条路。 二妖走进去,便看到殿内,一袭青衣站在一块巨大的黑板前,捏着自制的粉笔,一边画一些鬼画符,一边讲解着什么。 而经历部众弟子,则人手一个小本本,边听边记。 涂长老更捧着一本书,不断对照,兴奋地揪着胡须。 “……所以,我们可以建立一条坐标轴,划分区间,再将取好的‘值’填入其中……这样,便可以得到数据的离散分布曲线……” 齐平的声音,飘荡出来。 围观弟子们表情空洞而茫然,有来的早的,此刻已经有些疯魔,不断重复着“总体”、“样本”、“参数”、“变量”等等深奥的词汇。 而来的晚的,则已然听天书一般。 “怎么感觉,比上次所说,都更为深奥难解?”有弟子愁眉苦脸。 “是啊,是啊,上次齐公子讲大数据,好歹我等还能听懂思路,如今却……”有人附和。 修行者思维敏捷,但也各有侧重,在场众人,大多数学根基浅薄,与普通百姓,处于一个水平线上。 也只有经历部的人,因为专业对口,整日与天轨、计算打交道,才能听懂。 饶是如此,随着齐平的讲解,从基础,开始深入,殿中一些弟子都跟不上思路了。 只能咬着牙,疯狂记录,试图先抄写下来,回头再与师兄弟们研究。 而如涂长老这般的,则是越听,眸子越亮,只觉今日所闻,比之上次,更令他震撼。 毕竟,上一次,齐平说白了,只是提供一些思路。 而这次,则是人类顶尖智慧的结晶。 “……如此,便是数理统计之法的基本概略了。”不知过了多久,齐平丢掉粉笔头,只觉口干舌燥,却也是过足了瘾。 如果说,上次他讲大数据什么的,还有些顾虑,如今,确定道门首座盯上自己了,他反而放开了。 “时间所限,我也只是将基本方法讲述了一番,具体细节,都在这第一册书卷中。 各位课后,可回去仔细研读,分组讨论,书内还有一些例题,可以做一做,巩固知识。” 齐平说着,目光在殿外人群中一扫,微微一怔,看到了一簇熟悉的呆毛。 仿佛察觉到他的注视。 下一秒,那呆毛突然消失了,齐平只觉眼前有层雾,看不清晰,用力眨眼,却是看不见了。 二妖悄然消失。 “齐公子?”耳畔传来呼唤,齐平回神,看到涂长老激动的老脸贴了过来,他心中一紧,后退半步: “长老请自重。” 涂长老激动极了: “公子辛苦了,时间不早,齐公子可否在院中用餐?老夫正有些问题请教。” 齐平故作矜持:“可以。” 涂长老大喜。 忙指挥弟子们驱散人群,自己领着齐平去了经历部的客舍,并命人准备灵米,餐肉。 齐平想起鱼璇机的叮嘱,开口道: “长老,我听闻下午院中讲道?可有此事?” 第219章 最后的两人 讲道? 涂长老愣了下,点头说:“有的,好像是典藏部长老主持吧。” 齐平看了他一眼,见对方无辜地眨眼,好像很疑惑齐平为何发问一般,他只好清咳一声,明示道: “我听闻此番讲道对洗髓境有些好处,不知真假,晚辈晋级二境不久,正苦于未来修行,想去聆听一番,不知是否方便。” 他不想说的这般直白的,以为对方能听懂暗示。 结果发现,这帮搞“计算机”的理工道人,对于人情世故,似乎的确并不擅长。 只是醉心研究,也不知道给他点好处啥的……还得自己主动提。 涂长老愣了下,仿佛才明白过来,笑道: “这个啊,的确大有好处,老夫都没注意,你竟已破入二境。 此事无妨,虽说按规矩,讲道只有道门弟子才能参加,不过我做主了,许你一个名额。” 搞定……齐平露出笑容,旋即,好奇道: “敢问长老,这讲道好在哪方面?” 涂长老笼着袖子,边走边说: “恩,你既问前路,可是询问,晋升神通之境的方法?” 齐平点头:“我只知晓,晋级神通,需要将躯体淬炼到极限。” 涂长老点头又摇头: “淬炼体魄,的确是必要条件之一,然而,却非关键。” “哦?” 涂长老解释道: “欲入神通,须满足两个条件,其一,便是你说的淬体,吐纳修行多了,体魄便会逐步强健,可以耗时间完成,亦或者用天材地宝淬体,总归,是最容易的一项。 你应知晓,放眼天下,洗髓境修士数量众多,其中许多,躯体都淬炼到了极限,然,神通却很少,为何?” 是啊,为何? 你问我呢?齐平无语。 涂长老自问自答道: “只因,另一个条件难以达成,那便是神魂,亦或神识,即,人之精神的强大,体魄淬炼易,神魂强壮难,若要踏入三境,神魂也要达到‘神完气足’之境。” 齐平愣了下,说道: “我听闻,只有晋级神通后,神魂才会完成蜕变。” 这个知识点,是禾笙告诉他的。 涂长老点头: “的确。可你莫非以为,神魂的蜕变是瞬间的么? 不,在洗髓境,你便需要想办法令神魂强大起来,达到一个蜕变的临界点,之后,再得到一个契机,才有机会真正蜕变,完成晋级。” 齐平问道:“那如何壮大神魂?” 这问题,他问过禾笙,三先生让他自己看书去,齐平还没看…… 涂长老道: “第一,吐纳修行本就可以缓慢壮大,第二,天材地宝,第三,磨砺! 前两个无须解释,事实上,最有效的法子,还是磨砺,你可知,这世间有一些苦修之所,凡遭遇瓶颈者,皆前往苦修磨砺。 打磨战斗技艺是其次,真正目的,乃是磨砺意志,精神,壮大神魂。” 原来如此……齐平恍然。 也就是说,类似西南大雪山里,那些苦修者,都是奔着磨砺意志去的…… 唔,也不好说。 其中还有神通境,莫非三晋四,也要磨砺? 不知道,那个境界距离他太远了。 涂长老道: “除了这三种,还有一些特殊的法子,讲道便是其一,即,由擅长神魂之力的大修士,锤炼你等神魂,相当于对你们进行‘磨砺’…… 或者说,是一种相对柔和的神识攻击,你坚持的越久,神魂得到的锤炼便越多。” 齐平明悟,就是挨揍呗,挨揍就变强。 不过……神识攻击的话,自己的沙漏会不会防御……他有点担忧起来。 涂长老见他思索,补了句: “故而,讲道既是福利,也是考核,若能坚持到最后,按惯例,还有一样奖励。” 齐平心中一动:“啥奖励?” “老夫如何知道。” …… …… 下午。 讲道如约开始,作为所有弟子皆可参与的一场盛会,各个分部的修士,早早抵达。 抢占位置。 虽说,前后与否并没有太大差异,但那些靠前的位子,仍旧被各方抢占。 就如禾笙所说,一二境的神魂,其实差别不是很大,故而,在这场“考核”中,洗髓境,也未必能稳赢引气。 这便给了外门弟子们机会——若是表现突出,很可能被内门执事,甚至长老收入门内。 故而,趋之若鹜。 …… 当齐平吃饱喝足,慢悠悠抵达青叶道场时,给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吓了一大跳。 他都没想过,有这么多修士。 整个道场,好的地方几乎都占了人,硬是有种无从下脚的感觉。 不只是弟子,不少执事也在其中。 “齐兄,来这边!” 忽而,东方流云起身,朝他挥手,示意为他占了位置。 ……齐平挪开视线,不想与此人走得太近,他目光扫了一圈,忽而顿住。 只见,在道场一角,有一处格外醒目的“空地”。 相比于其余地方,格外空旷,似乎,是其余弟子有意地避开了哪里。 阳光下,一道披着红白道袍,银色长发披洒的身影,乖巧地坐着,周围一圈,无人敢于靠近。 齐平眉毛扬起,径直走过去。 这一幕,引起了许多弟子注视,既意外于齐平为何能来,又意外于他选择的地点。 不少人露出看笑话的神情,心说你是不懂啊,这位妖族殿下,孤僻冷傲的很,谁敢靠近,都会被驱赶走。 这是无数人都验证过的事情。 不然,你以为为何,无人敢靠近? 然而,下一秒,他们的表情僵住了,只见,青衫少年很自然地在她身旁坐下,打招呼道: “好久不见。” 白理理沉静的小脸上,眼珠动了动:“恩。” 然后,重新扭回头去。 却终究……没有驱赶他。 青叶道场之上,原本的喧闹忽然安静了一瞬。 没有人知道齐平如何做到的,只是觉得吃惊。 齐平感受着周围一道道或古怪,或愕然的目光,忽然低声笑道: “看来你人缘不大好啊。” 白理理低着头:“恩。” 齐平问道:“上午的时候,你是不是听我课了。” “没有。”灵狐公主否认道。 是吗……齐平疑惑,笑笑:“那许是我看错了吧。” …… 两人没再说话,很快,各个分部的长老们,也陆续抵达,站在侧方观看。 齐平看到了身材魁梧,脾气暴躁的鲁长老,以及捧着数学书翻看,走神的涂长老。 没有看到鱼璇机。 他扭头,望向镜湖危楼方向,心想那位首座不知道有没有在看向这里。 “肃静。” 忽然,有声音传来,远处,一道披着黑色道袍,满头银发,手持拂尘,宛若老学究般的道人抵达,落在道场台上。 “是典藏长老。” “来了。” 弟子们兴奋起来,典藏部乃是道院排在第一的殿宇,据说其中藏有天下术法,无数道藏。 典藏长老平静地扫过全场,道: “今日讲道,你等须竭力维持,磨砺神魂。” “是!”道场上,众弟子齐喝。 典藏长老颔首,端坐于蒲团上,拂尘一甩,闭目念诵: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 道藏诵念声落下,整座道场,鸦雀无声。 只有念诵声,回荡于众人耳畔。 齐平打听过,知晓神魂越强大者,理论上支撑的时间越久。 “我吃了那么多条雪山灵鱼,应该比一般的洗髓强吧……大概? 不知道能支撑多久,恩,刚好可以检验一番……说起来,我穿越后推理能力大增,是否说明神魂本就比普通人强? 两个灵魂叠加什么的……” 齐平想着,下一刻,只觉整个人如坠梦中,瞬间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他来到了意识深处,抬头,可以看到沙漏,以及神符笔与鹰击。 下一秒,一道柔和而刚硬的“风”吹来,没有攻击意图,但却挟着一股强大的压力。 齐平刻意没有用罡气阻拦……那样就起不到磨砺的作用,这时候,发现沙漏并无动静。 似乎,知晓这股神识大风无害。 “哼。”下一秒,齐平感受到了风压,他突然明悟,迈步,逆风前行。 …… 道场中央。 所有修士都闭上了双眼,呈现打坐姿态。 只有两旁的长老们,以及部分人,例如东方流云,清醒着,冷静观察。 “你说,此番谁会优胜?”鲁长老对身旁一名长老问。 后者淡淡道:“原本还不确定,但那位妖族公主参加了,自然是她的。” 另外一人道: “灵狐一族除了九命,天生幻术神通,神魂强悍,白理理虽年幼,神通孱弱,但也是相对它狐族而言,较之人类,却是强出许多,洗髓境中,难有人比肩。” 说话的功夫,场中各弟子的表情都有了变化。 修为较低,意志孱弱的,露出苦痛的神情。 好些的,也是眉头紧蹙。 再强些的,虽表情平静,但呼吸也逐渐粗重起来。 锤击神魂,虽有效,却也极难承受,典藏长老正在缓慢地加大力量,而在这个过程中,弟子们一旦承受不住,便会被长老踢出感悟。 果然,很快的,开始有一些弟子睁开双眼,大口喘息,精神萎靡。 旋即,才意识到,自己第一批承受不住,结束磨砺,神情黯淡。 “结束者,速去休养。”有长老说。 这时候,念诵道藏的声音加大了一丝,又有一批弟子出局。 时间流逝,道场上,原本密集人群,渐渐稀疏下来。 外门弟子最先退场,但也有一些,意志坚定的,还在支撑,再然后,内门弟子们,也陆续醒来。 摇头沮丧离去。 就如涂长老所说,虽然,接受磨砺本身,便已是巨大的好处,但彼此间,难免有个比较。 一名又一名退场。 当诵念声再次提升后,偌大的道场,还在坚持的已经不到十人。 醒来的弟子们,许多也未离开,而是站在外面围观。 这个时候,唯一没有穿道袍的齐平,便格外显眼起来。 “齐公子还在。”有经历部的人惊讶。 “齐公子已晋洗髓,据说又是经历过杀伐的,定然坚持的久些。”有人说。 “可好多外出历练过的二境师兄,也都起身了啊。” “你们看,他脸上好像没什么痛苦呢,那位妖族殿下也是。”有人注意到。 不少长老也注意到了这点,暗暗惊讶,心想不愧是近期声名大噪的天才,的确有些能耐。 而在又一轮提升后,原本苦苦支撑的几名弟子也无奈起身,脸色苍白,已到极限。 扭头看向了那位妖族公主,心中叹息,这种比较根本便不公平嘛。 等等……那个齐平? 他竟还在? 道门精英们吃惊不已。 外围,原本不甚在意的长老们,也都惊讶莫名: “这人,才刚晋级吧,神识怎会这般强悍?” 第220章 什么齐平勾结敌国,意图谋逆 就在青叶道场讲道终末之时。 道院,一座打理粗疏,墙角摆放酒坛的幽静小院内,正无聊地趴在菜地里的阿柴突然抬起狗头。 耳朵支棱起来,一跃而起。 兴奋地朝着楼上“汪汪”地叫,尾巴摇成了蒲扇。 “砰!” 一只酒坛破窗飞出,准确地砸中柴犬的狗头。 阿柴眼冒金星,四肢蹬地,身体抽搐,口歪眼斜,眼瞅着不活了。 宿醉方醒的鱼璇机从窗口探出一只脚,然后是另外一只,一跃而下,准确踩在死狗瘫成的肉垫上。 “呼。”狠狠吐了口酒气,身材下作的女道人大眼半眯,咕哝道: “那死狗哪去了?” 往日不该是猛扑过来吗?还有点不习惯,算了,不想了……鱼璇机素手按压昏沉的脑门,敲了两下,才记起什么: “对了,典藏讲道,不知道那小子来了没。” 鱼璇机心中一动,开开心心朝青叶道场赶去。 …… 偌大道场中央。 此刻,除了念诵道藏的黑袍长老,便只剩下齐平与白理理。 场间无声,可那无数的目光,却有如利剑,落在青衫少年身上。 充斥着不可思议。 “这是第几轮了?他怎么还能坚持?” 类似的念头,于众人心头升起。 距离最后一波人出局,又过了一阵。 典藏长老声音不断提高,此刻,俨如座钟。 虽已无法亲身感受,但料想,也知其于识海中掀起的动静,必是狂风骇浪。 妖族殿下能坚持,他们不意外,灵狐一族天赋神魂强悍,远超人类。 可那齐平,据说也只堪堪跨入洗髓,却也不落下风,便着实匪夷所思了。 “天赋异禀?还是有什么奇遇?”诸位长老交头接耳。 唯有鲁长老摩挲着下巴,心想,莫非这便是首座青睐此人的缘由? 就在这时候,坐在高台上,手持拂尘,老学究般的典藏长老微微睁开双目,诧异地扫了眼仅剩的两名修士。 口中吟诵声,再攀高峰。 “嘤。”小小一只,人类十岁幼童般,头顶一簇呆毛瞩目的白理理嘤咛一声,遭受不住,终于醒来。 小口地喘息,缓解神魂悸动。 旋即,她看向身旁少年,有些吃惊。 她可以看到,齐平表情同样很痛苦从,眉头拧的很紧,但终究,还在坚持着。 她又看向周遭,发现场外,无数道目光,含着无比复杂的情绪,投了过来。 这让重度社恐的灵狐公主有些遭受不住。 站起身,扭头走向了不远处的狼将军。 而人群的议论声,又大了一些,妖族的殿下竟然输了…… 是的,在这场比较中,本该力压人族的灵狐,竟就此退场,而真正支撑到最后的,并非道院弟子,而是一个“外人”。 “哼。” 这时候,齐平也痛呼一声,大口喘息,撑开有些血红的双目,额头汗水流淌下来。 “可恶,不知道有没有进前五十名,否则就太丢脸了……” 齐平想着,有些无奈。 那神识之风愈来愈大,饶是他死命坚持,到后来,也是寸步难行。 眼瞅着沙漏有震荡迹象,他只好主动退出。 该死,如果不担心沙漏反击,我可以坚持的更久一点……齐平想着,这才发觉,耳畔的诵念声消失了。 他有些疑惑地抬头,愕然发现,场中只余他一人。 静。 秋日的暖阳洒在他身上,温暖,炽热。 黑袍老学究般的典藏长老平静地凝视着他,眼神赞叹,袖中飞出一只木匣,落在齐平面前: “优胜者已出,今日讲道结束,尔等归去后,当休养精神,必有益处。” 仍是平淡的语气。 顿了顿,又补了句: “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莫要丢了道院颜面。” 人群中,不少内门弟子羞愧地垂下头。 都听出典藏长老话语中的意思。 都是神通之下,整个道院这么多人,竟然输给了外人,实在颜面无光。 更何况,齐平还是书院学子……典藏长老的话,已经是委婉了。 什么……我赢了……不是吧,道院这般多的天才,怎么轮得到我……齐平有点懵。 这是他没想到的,只能说,那些雪山灵鱼的作用远比他预想中更大,起码在神通之下,他的神魂已经很强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整个道院二境弟子都不如他。 毕竟,那些真正要破三的修士,大多在大陆各地历练,磨砺精神。 故而,还留在院中的,相对较弱。 可……要知道,齐平也才只是洗髓一重,而抛开学子,便连一些执事也没能胜他。 气氛有些诡异的安静。 典藏长老起身,便要腾空离去,诸多弟子也拱手作揖,恭送长老。 可就在这时候,忽然一道声音响起: “此人非我道院弟子,缘何参与讲道?” 典藏长老停下,扭头望去,人群散开,露出一个年轻执事的身影,正是上午时候,被齐平“截流”的那个。 此刻,年轻执事板着脸,一副质疑的口气。 涂长老将书册塞入袍袖,出声道: “齐公子于我经历部几多帮衬,老夫特允他前来,你觉得不妥?” 年轻执事拱手,恭敬道: “长老安排,自然可以。可听闻讲道,本已是好处,又取走奖励,未免不妥。” 涂长老皱眉:“优胜者,取走奖励,这是规矩。” 执事又望向典藏长老,道: “这奖励,乃是为激励我道门弟子所设,这同样是规矩,齐公子非我道门中人,如何能拿?” 这……众人面面相觑。 主要是这规矩并未定的详细,以往,大都是门内参与,获胜者,也皆乃道门中人。 齐平一个外人拿了首胜,尚属首例。 涂长老脸色一沉,正要说话,一旁,执法长老开口: “的确不合规矩。” 年轻执事大喜: “执法长老所言极是,故而,这奖励,还当收回才是。” 齐平看了这人一眼,心想我没得罪你吧,不过方才讲道,他收获颇大,对这奖励,也不很在意,见涂长老难做,他正要开口让一步。 忽而。 场外,一道清悦的骂声传来: “扯你妈的蛋!给出的奖励还能收回去?我看谁敢?” 众人一愣。 只见一道身影飘然而至,道袍猎猎,手腕上垂着一枚葫芦手串。 剑眉星目,仙姿绝颜。 鱼璇机强势登场,倏然落在齐平身旁,冷笑道: “拿着,我鱼璇机罩着的人,倒要看谁敢欺负!” 众长老皱眉,心说这女流氓怎么来了。 又如何与这齐平勾搭上了? 他们并不知晓。 年轻执事感受着鱼璇机凌厉目光,硬着头皮道: “长老,此人非我道门弟子,按门规……” 鱼璇机扬起下巴,借着一股醉意,骂道:“谁说他不是?” 她扭头,一巴掌按在齐平肩膀上,一副大姐头姿态: “告诉他们,我是你什么人?” ……齐平咽了口吐沫,眨眨眼,小声试探:“大姐?” “恩?”鱼璇机竖起小眉头。 齐平改口:“徒儿见过师尊!” “恩!”鱼璇机满意点头,一副小弟很上道的模样。 全场寂静。 这次,不要说那些弟子,便是各部长老,也是愕然,心说,鱼璇机何时收了徒弟? 整个道院内,只有两位大修士座下并无弟子。 一个是首座。 一个是鱼璇机。 关键,你不是书院六先生的学生吗?一人拜两门,合适吗? 年轻执事呆立,说不出话来。 典藏长老深深看了女酒鬼一眼,吐了口气,说道: “既是道门弟子,便这般吧。” 说完,身影原地消失。 执法长老闭上了嘴,至于众弟子,倒并无想法,主要那奖励不给齐平,也必然落在白理理手中。 无论如何,也与他们无缘,自然不至于嫉妒,只是诧异于这个插曲。 只有东方流云抚掌赞叹,小声嘟囔: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白理理躲在狼将军身后,侧头好奇望着,什么奖励,她毫不在意。 鱼璇机得意洋洋,朝齐平挤眉弄眼,嘚瑟道: “看到没,一帮人都不敢惹本座,跟姐混,亏不了你。” ……齐平欲哭无泪,心说大姐头你这认真的吗,总感觉在耍酒疯,脑子不很清醒的样子,等酒醒,会不会后悔? …… 镜湖,危楼之上。 身披阴阳鱼道袍,长发黑白间杂的首座手中捏着杯盏,徐徐饮酒,那酒液中,泡着一颗金色莲子。 目光,似洞穿距离,望着青叶道场上的一幕。 无奈地笑了笑。 旋即,他略想了想,抬手一抓,将一物摄入手中,再于空气一抹,瞬间,将齐平手中木盒中的物品完成替换。 这才慢悠悠,继续闭目养神起来。 …… 讲道结束了。 今日发生的事,必将在道院内传开。 神秘莫测的鱼长老破天荒收徒了,却竟是个书院弟子……唔,倒也不完全。 严格意义上,齐平还是个“散修”,在镇抚司任职,只是在书院学了神符一道,并未正式拜入。 这般算,倒也勉强可以接受。 这就体现出道门师徒传承的好处了,鱼璇机自己要收徒,别人谁都无法置喙。 齐平离开青叶道场时,是抱着木盒的。 鱼璇机没搭理他,一溜烟消失不见了。 齐平无奈,只好自行离开,途中,好奇地打开了木盒,发现其中竟是一只色彩斑斓的面具。 盒内,有一张“说明书”。 “物品名:‘百变魔君’……玄阶法器,乃前朝江湖修士所留,覆盖面部,可易容更貌……咦,这东西有点意思,\b以后查案,可能有奇效。” 齐平惊讶,竟是个易容法器。 看样子,用处不大,但考虑到他名气日渐增长,未来或许有用。 不错,这一遭,非但神魂愈发壮大,更得了件小玩具。 哦,还有个便宜师尊,道院好人真多,以后得常来。 他骑着马儿,幸福地想着。 …… …… 科举放榜了。 在拖延了数日后,当京都举子们再一次抵达贡院,惊喜地发现,墙上贴上了榜单。 只是,与往年不同的是,竟一分为二。 名为所谓“南北榜”,且皇帝御笔亲题,为鼓励向学之风,今科额外多取了些士子。 一时间,轰动整座京都。 在榜之人,便是贡士,接下来,再等一阵,便要参加殿试,然后摇身一变,成为“进士”中的一员。 未来一片坦途。 欢喜不提。 而落榜之人,则如丧考妣,气氛压抑低沉,年轻些的举子还好,大不了再等一轮。 可那些年老的,却是等不起,甚而有白头考生恸哭失声,令人叹息。 三年一轮,人生几个三年? 几家欢喜几家愁,一边春风得意,一边心如死灰,郁郁离京。 …… 内城,某座酒楼内。 几名上榜学子小聚,开怀畅饮,红光满面,气氛热络至极。 言谈之间,挥斥方遒,意气风发,彼此畅想未来一展抱负。 这时候,忽而,楼梯传来脚步声,一名年轻的书生走上楼来,那张英俊的脸庞上,却是灰暗低沉。 “呀,楮兄来了,快入席,”桌上,一名‘贡士’起身,招呼道:“小二,快添张椅子,拿一副碗筷来。” 其余中榜的学子,也纷纷看来,表情各异。 有意外,有嘲弄,有同情。 楮知行,京都年轻一代读书人里,名声甚大的才子,经义策略不甚突出,唯独诗词惊艳。 加之面貌英俊,性子风流,在读书人圈子里,声名不小,被列为京都四大才子之一。 无数人笃定,其必中进士,有争夺一甲之姿。 然而,世事无常,没人料想到,春风得意的楮才子竟突遭滑铁卢。 桃川诗会上,与天下书楼签了契约,剑指诗魁。 却不料,齐平横空出世,人未至,金风楼上百首诗篇现世,一手压服整座京都。 楮知行黯然失色,无人关注。 据说,当夜,楮才子在画舫楼船上喝了一夜的酒,甚至打骂花魁,从未有过的失态。 诗会后,当夜之事成为读书人争相讨论的话题。 而众所周知,一个故事里,总要有配角衬托主角的光辉。 楮知行为人高调,得罪了不少人,正合适做这个配角。 仿佛一夜之间,诗文才子跌落凡尘,无人追捧,反而成了那位齐公子的名声的衬托。 后,皇陵案发,徐家倒台,天下书楼被牵连,一并查封,作为书楼的牌面,楮知行再受打击,一蹶不振。 在会试中,发挥失常,名落孙山。 “楮兄竟真来了,难得,我还以为,不会过来。”席间,一名学子阴阳怪气道。 楮知行以往高高在上惯了,对同窗多有鄙夷,如今受到反噬。 另外一名学子温和些,说道: “以楮兄的才学,上榜还是有把握的,此番发挥失常,正可去其浮躁,磨砺心志,下一轮科考,再来便是。” “就是,无外乎再等三年罢了,唔,若是开了恩科,也许两年即可。” “唉,要我说,还是过往太顺了,遭受挫折,便干扰了心神,照齐公子那首诗来说,我辈读书人,应学那墨竹,千磨万击还须坚劲……” “咚!” 楮知行面无表情走过来,坐在椅中,听着这些同窗的话,沉默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突然将杯子重重落下,冷眼看众人: “齐平那诗,有什么好?” 众学子噎住。 楮知行冷笑一声:“区区一个贱籍小吏出身,连科举都考不得的,也配让你们这般崇拜?” 一名学子脸色微变:“楮兄,你醉了。” 楮知行摔杯: “我骂的就是他,什么百首诗篇,狗屁不通,就凭一个胥吏,也配称诗魁?还办什么报纸,可笑,可恶,可恨!” 席间学子都沉下脸来,意识到,楮知行大概是遭受打击,迁怒齐平了,这让他们颇为鄙夷。 人家从头至尾,都没找过你的事,反而是你联手天下书楼,先要污了六角书屋。 如今落第,竟还迁怒他人,实在…… “不可理喻!”一人道。 楮知行哈哈大笑,一副狂生模样,指天骂地: “不可理喻是你们,以为考中了进士,便能压在我头上?笑话!” 哈哈狂笑,他转身下楼。 一群学子怒目而视,一人起身撸起袖子,便要冲去,被身旁人拦下: “莫要与那疯子计较,不值得。这等心性,此生怕是都无望进士了,与他动手,凭白污了咱们身份。” 楼梯下,楮知行笑声愈发狂狼。 …… 酒楼外,楮知行提着酒壶,喝一口,笑一声,不时痛骂,引得路人侧目。 有人认出乃是京都四大才子之一,不由低声议论,指指点点起来,说的,大抵便是落榜之事。 楮知行一概不顾,只是走着,等他离开喧闹人群,走向家门,突然被一辆马车拦住。 车帘掀开,走出一名穿着平常的中年人,戴着商人小帽。 “楮公子,可还记得我?” 楮知行一愣,认出此人,乃是天下书楼掌柜,原本在徐名远手下做事,后来徐家满门抄斩。 他这个掌柜逃过一劫,却也是丢了生意。 “你也来嘲笑我?”楮知行笑了。 中年掌柜平静道:“不,我是来帮公子。” “帮我?” 中年掌柜道:“公子可想至那齐平于死地?可想立下大功,朝廷提拔?” 楮知行酒醒了,警惕道: “你想说什么?那齐平是官差,又立下大功,朝廷赏赐,我如何斗得倒他?” 中年掌柜笑着说道: “难吗?不难,我若有证据,证实那齐平勾结蛮人,陷害忠良……你觉得,他会如何?” 楮知行心脏狂跳。 第221章 三宗大罪,逮捕齐平 一刻钟后。 中年掌柜望着楮知行离开的背影,脸上笑容收敛,转身,掀开车帘,钻进车厢。 战战兢兢道:“按照您的吩咐,他已经答应了。” 车厢内,是一道穿着灰袍,戴着斗笠的人影,好似江湖侠客,却给人一种阴冷感。 “他可以?” 中年掌柜道:“小的了解此人,定然可为。” “办的不错。”斗笠人一掌打出,掌柜七窍流血,无声气绝。 马车很快离开。 …… 通政司,全称“通政使司”,掌受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 凡四方陈情建言、申诉冤滞、或告不法等事,呈状以闻。 通政司大门外,架着一只巨大的牛皮鼓,名为登闻鼓。 百姓凡要告状,可擂鼓,同时,为了避免刁民恶意诉讼,寻常百姓擂鼓,先打三十廷杖。 如所诉虚假,再打一百。 长此以往,便几乎成了摆设。 “咚咚……” 可这日,登闻鼓却响了起来,衙门内一名青袍官员闻声走出,只见一披头散发,浑身酒气之人正在擂鼓。 大皱眉头:“哪里来的醉汉击鼓?来呀,拖下去廷杖伺候!” 守门官差苦着脸:“大人,此人自称有举人功名。” 举人见官不跪,享豁免之权。 青袍官员皱眉,走过去仔细端详,大吃一惊: “楮知行?你擂鼓作甚?” 楮知行笑容狷狂,双手将鼓槌一丢,从怀中取出文书:“我要举报!” 不多时,衙门左、右通政被惊动,看过文书,大惊失色,当即下令: “备车!去都察院!” 按凉国程序,通政司受理案件后,须转呈都察院处理。 …… …… 翌日,天蒙蒙亮,午门广场钟声响起,又一日朝会召开。 因为近期并无大事,大臣们都有些没精打采的。 尤其,左都御史还在调查,故而,这几日,言官御史们都安分了许多。 在大臣们看来,这又是个无风无浪的早朝。 只有少数人注意到,都察院的人今日精神面貌一改,似乎有些不对劲。 金銮殿上,太监侧立一旁,尖细声音传开: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话落,众目睽睽下,一名御史迈步走出,高声道: “臣有奏!” 龙椅上,皇帝昨晚睡眠质量一般,这时候轻轻打着哈欠,闻声,好奇道: “所奏何事?” 御史禀道: “昨日,京都举子楮知行擂登闻鼓,举报镇抚司百户齐平包藏反心,妄议朝政,勾结蛮族,谋害忠良!汇成三大罪,都察院受理,认为此事关系甚大,奏请陛下严查此人!” 轰! 这番话,宛若深水炸弹,立刻引爆朝堂。 原本打瞌睡走神的百官,瞬间清醒,不困了,有些愕然地望过来。 齐平?刚破了大案,陛下赏赐的那个? 包藏反心?勾结异族?怎么可能? 杜元春一愣,霍然扭头望去,眼神中带着不可思议。 张谏之、黄镛等重臣,也纷纷望来,眼神古怪。 都察院这是要反击?因为前两日,齐平在官银劫案中牵扯出你们,所以,要打击报复? 可……这未免太过明显,就不怕陛下动怒?还是说,真有干货? 这一刻,非但朝臣,便是皇帝,都怔了下,眼神微眯: “仔细说来!” “是!”御史泰然自若,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展开大声诵念。 群臣安静聆听。 渐渐的,表情一点点有了变化。 这份奏折,例数齐平“三大罪”: 其一,称齐平诗词文章,有影射之嫌,证据为齐平在桃川诗会上曝出的百余首诗词中的部分句子。 加以阐述,解释,又引红楼书中内容,予以重击,认为齐平藐视朝廷,不敬皇权。 其二,称齐平从西北返京,疑有内情,非逃回,而是已暗中向蛮人效力,被释放回来,是打入朝廷的内奸。 其三,称御史陈万安之死,与齐平有关。 …… 洋洋洒洒,慷慨激昂,杜元春越听脸色越是难看。 这三条所谓“罪状”中,“反诗”之说,牵强附会,有泼脏水嫌疑,是文人的拿手好戏。 当然,这并不重要,更像是为了罗织罪名,强加的。 真正的核心指控,在第二条,即指控齐平乃蛮人细作。 “一派胡言!” 待其话落,一名刑部给事中怒道: “简直滑稽,齐百户屡破大案,于朝廷有功,岂容你污蔑?空口白牙,称其投效蛮族,有何证据?” 御史淡淡道: “证据不敢说,但嫌疑,却是极大。陛下可还记得,这齐平失踪时期?又是何时返京的?期间,有约莫一月消失不见,按李巡抚传回奏折,乃是于昔日大战中遁入草原方向,可有此事?” “而之后,齐百户自称,其遭受蛮族骑兵追杀,侥幸逃回帝国。” 给事中道:“有何不对?” 御史昂然道: “此事大为古怪!各位试想,齐平入草原时,只是引气境修为,力量孱弱,且奏折称,当日有神通巫师袭杀,后亦遁入草原,力量如此悬殊,齐平如何返回帝国?又如何突然晋入洗髓境?” 顿了顿,他继续道: “若只如此,也还好。可是……根据检举,齐平抵京之日,并未有他入城记录,非但如此,其究竟如何从西北返京? 一月之间,既要躲避蛮人追杀,又要翻越重山,又要赶赴京都,敢问诸位……如何能做到?” 这……殿上,百官一怔。 对于齐平返京细节,他们并不知晓,此刻听闻,登时察觉出不对劲来。 时间太短了! 即便全力赶路,先走车马,再乘船只,也不大够,这还没算上翻越边境的时间。 御史道: “思来想去,除非齐平落入草原后,很快便返回了,才有可能一月内抵达,可先不说他如何做到,即便可行,为何不与临城汇合?独自一人出现在京都?” “再结合他实力突飞猛进……诸位试想,可否存在这样一种可能,即,他落入草原后,立即被蛮人守军抓住,投靠了对方。 蛮族以帮他晋级洗髓,饶他性命为诱饵,命其返回京都,充当细作,而所谓的追捕,只是故意演的一场戏……如此,方才的疑点,便都有了解释。” 百官闻言,表情变化,陷入沉思。 不得不说,这个猜测,的确更为“合理”。 刑部给事中见状唱双簧道: “即便……你说的有些道理。可齐百户回京后,立即破了大案,寻回官银,若是细作,岂会如此?” 这御史似早有准备,回答道: “这便是另一个不合理之处,齐平虽擅长破案,可官银一案,手段未免太过奇诡。 归来第一日,只看了卷宗,便能推断出元凶,并派人去南方蹲守,结果,偏生真给他逮住了……这等手段,未免太过传奇,可若换个思路,假若,这原本便是一场戏呢?” 戏? 群臣疑惑。 御史朗声道: “诸位大人可还记得,税银丢失的时间?恰好在齐平返回前几日,而江湖修士,劫掠官船之举,更是颇为奇怪。 为何恰好在这个时间点?有无一种可能,此案的发生,便是蛮人故意为之?为了给他赚取功劳,从而走向高位?” \b“要知道,官银劫案,大概便是不老林所为,而该组织背后,极有可能,便是蛮族!” 这次,连张谏之、黄镛等人,都作出思索神情。 御史再接再厉: “而陈万安之死,更是怪异,为何齐平抵达时,便死了?是谁泄露了消息?是我都察院……还是……第一个知晓此事的齐百户?” 群臣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御史转身,朝龙椅拱手: “陛下,如此茫茫之多的疑点,再结合此人在诗词文章中透出的心意……呵,若不仔细调查一番,容许其在镇抚司任职,帝国危矣!” 沉默。 龙椅上的皇帝似乎也陷入了思考,片刻后,扭头看向杜元春: “杜卿,你如何说?” 杜元春脸色铁青: “反诗之罪,牵强附会,陈万安之死,与他何干,至于归来之法……齐平是于西北雪山,得到了一位帝国修士的救助。” 那御史嗤笑:“杜镇抚,这等说法,你也信?或者,你叫他将那修士寻来作证。” 杜元春沉默。 他知道,这说辞不太真实,若非他与大先生交谈过,猜到了些,他可能也会怀疑。 关键,齐平大概真的请不出“那位”作证。 这等情形下,虽此人所说,皆为猜测,可涉及蛮族,只是“嫌疑”,便已经足够了。 再次沉默,上方,皇帝似乎在想什么,那眯起的眸子,扫过群臣,令人看不出心绪: “诸卿如何看?” 刑部尚书开口:“臣请将其收押入刑部大牢,调查审问。” 杜元春神情微变,拱手道:“陛下,三思!” 皇帝略作沉吟,下令道:“百户齐平,确有嫌疑,暂停职务,便由……镇抚司收押诏狱自查!” 群臣表情各异。 皇帝又道:“朕乏了,散朝。杜卿,你留下。” “是。” 太监高喝,百官只好离场。 议论纷纷,迫不及待,将此事传扬开。 …… 殿内,不多时,只剩下二人。 杜元春抬首,沉声道:“陛下,齐平无辜,有人污蔑他。” 坐在龙椅上,做沉思状的皇帝回神,笑了笑:“朕知道。” 杜元春怔住。 他以为皇帝会怀疑,会震怒……可,似乎与料想中不同。 身披明黄龙袍,风仪翩翩的皇帝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站在空荡的大殿中,眯着眼,望向殿外阳光。 想着那少年的音容,表情渐渐严肃: “杜卿。” “臣在。” 皇帝悠然道:“那小子前几日,不是要朕陪他演一场戏吗?回去,告诉他,朕要他,也演上一场,你看如何?” 杜元春诧异。 …… …… 清晨,南城小院。 齐平从睡梦中醒来,推门出屋,迎着阳光舒展腰肢,“咔嚓咔嚓”,骨节一串爆响。 “我的躯体更强大了。”齐平暗自点评。 这两日,他没怎么去衙门,闷头修行,淬体了几轮,能清楚感受到气海充盈许多。 距离“洗髓一重巅峰”不断迈进。 “嗑药真爽,可惜,太贵了,就算有书铺的股份,也支撑不起我的消耗,还是破案白嫖资源划算。” 齐平暗忖。 “咦,你起来啦。”墙头,梳着齐刘海,脸庞白净的青儿踩着梯子,爬上墙头:“真懒。” 齐平翻了个白眼,心说你这学渣也好意思? 这两天,他凑热闹,也看了下妹子读书日常,发现这邻家丫头,上课全程摸鱼。 没书读的人家,求学无门,有书读的,反而不珍惜。 鄙夷。 青儿见他不搭理自己,没话找话道: “哎,听说你是个天才,有没有啥法子,让我也能舒舒服服,就把书念会了。” 齐平摇头:“哪里有什么天才,我只是把你睡觉的时间,拿来修行罢了。” 青儿愣了下,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一念书就犯困,觉得睡觉时间不够,原来给你偷去修行了。” “……” 齐平拱拱手,绝了。 就在这时候,忽然间,两人听到巷子里有脚步声传来,继而,院门敲响。 “齐百户在吗?” 齐平一愣,迈步走到前院,打开院门,看到外头,赫然是一群锦衣。 为首的,是老熟人洪庐。 卧槽……我跟你女儿真没别的,至于找家里来了吗?齐平惊了:“洪千户,你们这是……” 洪庐表情冷漠,看着他,一言不发。 齐平察觉到气氛异样,皱眉道:“有事?” 一名锦衣神情复杂道:“齐百户,有人检举你勾结蛮族,陛下命我等前来逮捕……对不住了。” 齐平笑容消失:“什么?” “都察院检举,早朝上的事,停职审查。”锦衣道。 齐平脑中一片混乱,深吸口气:“司首怎么说?” 洪庐看着他,道:“什么都没说,好了,跟我们走吧,趁着你妹子不在。” 齐平心思电闪,凝视着他:“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洪庐皱眉:“你现在是人犯。” 齐平盯着他。 洪庐叹息:“不要太过分。” …… 第222章 审讯 不多时,一队锦衣左右夹着齐平,离开胡同,很快上了一辆马车,朝内城赶去。 其中一人单独骑马,奔向城门。 周遭邻里略觉诧异,但也知晓此处住着一位官差,未曾多想。 当挎着竹篮,买菜回来的齐姝返回时,正看到马车消失,没来由心中一突,她细细的眉尖蹙起,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推开院门,呼唤了几声“大哥”,无果。 院中空空荡荡。 跑到饭厅,桌上用瓷碗倒扣着的早餐也未动。 齐姝心中一沉,忽而扭头飞奔去隔壁,正看到庭院中,云家祖孙正说着什么,见她过来,同时闭嘴。 “我哥呢?”齐姝有些急切地问。 云青儿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出了一点意外,你哥刚给人带走了……” “咣当。” 臂弯上,竹篮跌落,青菜鸡蛋摔了一地。 …… 华清宫。 长公主今日又起迟了,穿衣推门,才发现,风中已然有了几分秋日的飒爽。 院中草木尚未枯败,但已呈现颓势,细长的草叶上,滚动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天高云淡,萧萧风起。 宫裙抖动,发丝飘舞。 “殿下起了!”一名宫女喊着,上前,忙不迭递上一件缀花披肩,为其遮风挡寒。 引着她入了饭厅,在宫女伺候下用膳。 长公主是口味清淡的,早膳也相对简单,不禁想着,再过些日子,秋蟹便肥了,恩,上次拿了齐平的珍珠,可以送他一些。 捏着汤匙,一点点喝着贡米肉粥,永宁看了眼欲言又止的贴身女官,问道: “有什么话要说?” 女官嗫嚅了下,说:“殿下先用膳吧。” 长公主秋水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问道:“现在便说罢。” 顿了顿,补充道:“莫非是早朝又出了什么事?” 按照流程,这个时间点,女官应是取了早朝消息回来,等饭后供她阅读问询。 女官犹豫了下,点头: “是。今日早朝……都察院的人奏报了一事,涉及齐大人……” 接着,她便低着头,将情况转述了下。 全程,未被打断,只听到“当啷”一声,方抬头,发现长公主手中白玉汤匙掉在碗里。 整个人愣在当场,盯着她,确认般道: “齐大人,被打入诏狱了?” “是。” 长公主恍惚了下,沉默十数息,忽然起身:“备车,去乾清宫。” “殿下,早膳……”有宫女提醒。 紫色长裙飘舞,朝厅外走去:“不吃了。” 不多时,马车抵达皇帝所在的乾清宫。 侍女放下脚凳,长公主掀开帘子,踩着下车,朝太监打探了下皇帝在御书房,便迈步急匆匆,沿着回廊,朝那边走。 走了一半,却被冯公公拦住:“殿下有事?” 永宁平静道:“本宫要见陛下。” 穿着蟒袍的掌印太监低眉顺眼:“陛下说了,请您回去。” 永宁怔了怔。 …… \b书院。 今日是难得的休憩日,多数学子呼呼大睡,显得青坪有些空荡。 只有少数卷王起床,修行不辍。 六先生席帘背负双手,将折扇插在脖颈中,迈着四方步,悠然从竹石居走出,抵达故纸楼。 “三三,新出的报纸何在?”他问。 柜台内,侍弄花草的禾笙看也没看他,冷淡极了,趴在桌上的橘猫瞥了席帘一眼,一份报纸自动飘舞,朝六先生脸上糊去。 席帘抬手抓住,熟稔地翻到副刊,故作惊讶道:“我的文章又刊登了。” 说着,作势要当众朗诵。 故纸楼内,少数勤勉学子捂住耳朵。 就在这时候,忽而,外头有人奔来,赫然是一名锦衣:“六先生,齐百户要我给您带个话……” 席帘扬眉。 …… 道院。 鱼璇机今日醒的格外早些,心情很不错。 与柴犬亲切地打过招呼后,溜溜达达,朝饭堂走去。 路上,看到有道门弟子低声议论什么,并偷眼瞄过来。 鱼璇机懒得偷听,身子一晃,拦在那几人面前:“你们几个,背后说啥呢。” “参见长老!”几名年轻弟子惶恐,面面相觑。 见女道人要发飙,一人才大着胆子说: “方才听闻,您的那位弟子出事了,皇帝下令,给抓去诏狱核查。” 我的弟子?鱼璇机懵了下,我啥时候收过徒弟? “就是齐平,齐师弟……”那人提醒。 脑海中一些碎片画面,从记忆深处飞来,鱼璇机愕然,懊恼地一拍额头: “淦!鲁莽了!” 果然酒喝多了容易断片。 咋就当众宣布了?是了,都怪那小子顺杆爬……鱼璇机恼怒地想着,然后才醒悟,齐平给人抓了。 忙追问几句,几名弟子也不甚了了,一知半解,只说“勾结蛮族,丢进诏狱”。 鱼璇机一下紧张起来,意识到问题严重性,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尤其诏狱……似乎是个人间地狱: 徒儿要遭。 人生第一次做师尊的女道人大怒,心想这刚收的徒弟若是在眼皮底下出事,自己颜面何存? 以后如何在京城这片地界厮混? 脚下地板倏然龟裂,炸开蛛网般的裂痕,女道人冲天而起,朝诏狱方向遁去。 引得一片惊呼。 然而,刚飞到道院边界,她突然撞在一堵空气墙上,横眉立目,转身盯着镜湖危楼: “你拦我作甚?” 道门首座幽幽的声音传来:“你要去哪?” “我便宜徒弟出事了。” 首座平静道:“道门中人,不得干预朝政。” “我便宜徒弟出事了!” 首座沉默了下,无奈道:“本座知道。” 鱼璇机怒了,心说糟老头子那你还拦我,然后,并不很醉的女道人听出了弦外之音,“咻”的一下飞到危楼之顶,盯着老道,叉腰质问: “你早知道了?是不是有人要害他?是谁?” “不可说。”首座道。 …… 在这个秋日的清晨,当各堂口锦衣抵达衙门,被一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在当场。 “齐百户出事了!” 起初,是有人亲眼看到,齐平被洪千户带人押去了诏狱……没有穿官服,双手佩戴“禁制枷锁”。 这一幕,立即引发疯传,没人知道发生了何事。 再然后,早朝上的消息,才姗姗来迟,一时间,众人愕然,不敢置信。 可无论听闻,亦或事实,都在证明此事为真。 写反诗、勾结蛮族、构陷御史……虽说尚无实证,只是都察院提出的罪名,可被逮捕,便已说明了此事的严重性。 一时间,锦衣们心情各异。 “啪!” 平字堂口,值房内,大嗓门校尉猛击桌案: “报复!这绝对是都察院那帮孙子在打击报复!就因为官银的案子,这帮人嫉恨上了他!才这般诬陷!” 房间内,其余人也义愤填膺,完全不相信所谓的“投敌”传言。 毕竟,一起多次战斗过,信任充足。 裴少卿脸色难看: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那帮御史如何说,而是陛下疑心了,好在事情还没到最坏的程度,只要衙门自查,若是将他交给刑部,才真是没了转机。只要能洗脱嫌疑,问题应该不大。” 闻言,众人心情稍安。 只是,心头仍旧沉重,洗脱嫌疑?恐怕并非易事。 若是简单,早朝上司首定然会争取。 而眼下,却是停职入狱。 “我们不能干坐着,这样没有任何用处。”一人说。 “可我们能做什么?” 几人沮丧,以往遇到难题,他们只要听从齐平的指示就可以了,不用太动脑子,当个咸鱼打手,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可如今,齐平不见了。 众人一下发现,原来他们离了齐平,根本没有解决这等问题的能力。 “我们去见司首,”一直沉默的洪娇娇猛地起身,语气铿锵: “陛下疑心与否,我们左右不了,但起码要让司首相信他是无辜的。我们可以去表态!” 几人眼睛一亮。 是了,作为全程参与了临城案,以及官银案的他们,起码可以去表态,让司首信任齐平,否则,若是衙门老大都怀疑了,才是真麻烦。 一行人立即起身,朝后衙赶去,然而,却被守卫阻拦: “大人有命,任何人都不见。” 洪娇娇急了,气的想拔刀,给其余人拦住,一群人连门都没进去,沮丧返回,心中一沉。 暗想:莫非连司首都怀疑他了? 若真如此……众人面露绝望。 …… 诏狱。 “齐百户,委屈你在这边先坐。” 阴暗的地底,当齐平被押送着,走入一间“审讯室”,身后的锦衣说道,然后,眼神复杂地离开。 关上铁门。 “咣当!” 铁门隔绝内外,发出闷响,霎时间,小小的审讯室内,只余齐平一人。 房间很简陋,阴冷且灰暗。 灰色巨石磊成的厚墙隔绝了所有声音,房间里一桌两椅,是给官差准备的,犯人只能跪在地上。 此刻,木桌上一盏油灯,散发出昏黄的光。 齐平想了想,拉了一把椅子,放在桌子对面,朝着铁门的方向,安静坐下。 他仍旧穿着青衫,身上的物品却都在押入牢狱时被搜走了,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识海中的两样法器。 可浑身的真元,却流动的极为缓慢,那是手腕上“禁制枷锁”的压制力——这种玄机部制造的法器,可以阻隔真元流转。 “第二次进监牢了。”齐平自嘲一笑。 上次还是在上元县衙,被死去的县令陈年丢进牢狱,这次,却是进了天牢。 路上,他没有尝试询问情况。 作为百户,他清楚镇抚司的条例,洪庐身边的锦衣,来自不同的堂口,彼此监视,有些话,不能说。 故而,截止目前,他还不了解案件细节。 只能通过几位同僚粗略透露的“只言片语”,进行猜测。 坏消息是:终日查案,今日成了嫌疑人,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好消息是:衙门自查,没有把我丢去三司,说明还有转圜余地。 齐平闭目凝神,缺乏线索的情况下,任何推理都是盲目的,他只能等待“审讯”的到来。 ……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齐平默数心跳,计算时间,约莫半个时辰后,房间外传来声响。 铁门打开,一袭黑红锦袍显露出来。 齐平心头一松。 “本官单独审讯。”杜元春平静道:“任何人不得打扰。” 狱卒垂头:“遵命!” 铁门再次咣当合拢,桌上,油灯里的火苗扰动了下。 杜元春迈步,坐在余下的椅子上,露出笑容:“感觉如何?” 齐平抬了抬手:“这东西戴的好难受。” 杜元春屈指一弹,禁制枷锁“咔哒”一声,流转的光辉黯淡,化为凡铁,齐平手腕用力,便扯了下来。 “这是钳制洗髓境的枷锁,等你何时到了神通,便不怕了。”杜元春意有所指道。 齐平重获自由,松缓了下坐姿,摇头道: “到了神通,便有更厉害的枷锁了。” 说完,他正色了几分,认真道:“师兄,到底发生了什么?” 杜元春看着他,说出一个名字:“楮知行” “那是谁……”齐平茫然了下。 “……”杜元春一下噎住了,然后笑了起来,那楮知行大概还不清楚,他所攻讦之人,都没听过他。 “一个跳梁小丑罢了。”杜元春淡淡道,将这人身份简单说了下,才道: “此人昨日于通政司击鼓,递检举信函去都察院,今日早朝,御史发难,历数你之三宗大罪……” 他将早朝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齐平听完,差点爆粗口……所以,是那个姓楮的,觉得自己抢了他的文名,导致他落第,所以挑事? 而都察院还真受理了? 他感觉自己遭受了无妄之灾……齐平皱眉:“很麻烦吗?” 杜元春颔首: “很麻烦。这三宗罪,第一、第三都还好,多少有牵强附会嫌疑,真正致命的是第二条。毕竟,你的说法,的确存在疑点,满朝诸公有所质疑,也不意外。 那御史的猜测,虽亦无实证,但未必不是一个可能。 而涉及蛮族、通敌……不需要太多实证,只要有嫌疑,也便够了,就辟如左都御史,也只是有些许嫌疑,便停职调查。” 齐平沉默,片刻后,昏黄灯光中,他抬头凝视杜元春,一字一顿: “那师兄,也觉得我有嫌疑吗?” 第223章 与人斗,其乐无穷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我在镇抚司探案那些年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24章 添一把火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我在镇抚司探案那些年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25章 钓鱼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我在镇抚司探案那些年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26章 百变魔君 机会……江湖客点了点头,说道:“我会盯着诏狱,但你确定可以带人出来?” 那是诏狱,曾经的天牢。 还是说,禅宗之人,当真手段玄妙。 花臂僧人咧嘴笑道:“只凭洒家,自然不能。” 江湖客一怔。 便见后者手中多了一只卷轴:“但有这佛贴,便可以。” …… 六角书屋外的人群散去了。 对南城的百姓而言,那一幕,是足以在茶余饭后说一年都不腻的话题。 住在周围,平日里喜欢背着手,笑眯眯晃悠,很斯文的老先生,竟是当朝太傅。 而传闻中的京都四大才子之一,被大众打的嘴角溢血,灰溜溜逃走。 这简直是戏文里才会发生的事。 书屋关门歇业,众人齐聚小院,范贰恍恍惚惚,又仿佛抓到救命稻草,询问齐平的状况。 云老却只是摇头不语,叮嘱说,要他这几日多\b雇佣些人手,照看下其他店面,以防楮知行再作乱。 “要我说,就该把那姓楮的抓了去。”待无人了,云青儿恼怒道。 云老摇头:“还不是时候。” 青儿黑亮的眼珠转了转,突然问道:“爷爷,您是不是打探到什么了?” 她知道,爷爷上午去内城了。 云老揪着胡子,没好气道:“没有!” 是吗……云青儿狐疑。 …… 王府。 脸孔精致,眸如星子的安平郡主穿着丝绸裙子,闷不吭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双手烦躁地捂着耳朵。 “安平,吃些吧,你这样让母妃如何是好。” 房门外,传来美艳王妃心疼的声音。 安平绷着小脸,一声不吭。 屋外,王妃苦劝道: “那齐平是陛下亲口下令查的,眼下京都文武百官都盯着,你父王他也不好插手。” 这几日,安平找了景王数次,恳请父王帮齐平说说好话,什么投敌,安平是决然不信的。 在她看来,齐平定是太过优秀,被奸人所害。 然而景王也不好插手,数次推诿。 安平赌气不吃饭。 然而,她毕竟不是太过娇蛮的性子,心中也知道,此事麻烦,只是发泄情绪。 王妃无奈,劝了一阵,将吃食放在门口,离开了。 等人走了,安平才捂着干瘪的肚子,小心地拉开门,将糕点吃食端进来,一边吃,一边担心。 “你可要快点出来才好呀。” …… 皇宫。 御书房,身材修长,风仪翩翩的皇帝陛下处理完奏折,起身舒展腰肢。 “陛下,今日的探子汇报。” 身披蟒袍的冯公公叩门,在得到同意后,推门进来,递上密折。 皇帝扬眉,忙接过翻看。 密折来自不同的大内密探,分别盯着不同的人,为了钓鱼,皇帝也是煞费苦心了。 只可惜,这几日始终未有收获。 那藏在暗中的人,耐心出乎意料的好,让人抓不到半点踪迹。 在翻看到楮知行大闹六角书屋,被太傅赶走的部分,皇帝冷哼一声,有些动怒。 只是,此刻偏生还不好惩罚此人,容易打草惊蛇。 “传令,命大内密探暗中记下哪些人出手针对这书铺,此刻不好动手,待事了,一一清算。”皇帝道。 冯公公眼神略诧异,心想陛下竟还在意这些。 皇帝看了他一眼,似知他心中所想,轻叹一声,有些无奈道: “这小子是个人精,朕本来还安排人暗中护持他亲友,结果硬是给书院接了去,只好帮他扫一扫杂鱼了,不然,等下次见面,还真有些丢脸。” 冯公公道:“太傅如今暴露了身份,等齐大人出来,您的身份怕是瞒不住了。” 皇帝笑道:“朕本就没打算再隐瞒,这几日他在牢里辛苦了,等出来朕送他一份礼。” 冯公公想着官场中,近日来那些对齐平的贬低与嘲弄。 心想等一切揭晓,不知那些人,会是怎样的表情。 …… 镇抚司衙门。 当洪娇娇吃过午饭,朝“平”字堂口走,沿途,感受到一束束复杂的目光投来。 不只是对她,这几日,齐平手下的几名校尉,但凡出现,都会遭受异样目光审视。 有同情,有感慨,也有幸灾乐祸。 没人能预料到,世事变化如此无常,不久前,齐平才升迁百户,建了自己的堂口,声势一时无二。 洪娇娇等人,也是风光无限,被无数同僚羡慕。 那时候,所有人都知道,齐平被司首看重,前途无限,而作为他的核心班底,日后好处自然不会少。 在官场上,跟对人,比能力更重要。 可还没风光几天,便突遭大难,齐平停职调查,刚组建的堂口群龙无首。 起初,大家都还谨慎观望,觉得很快便会出来,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以及诏狱那边,不知怎的放出来的风声。 气氛一下变了。 \b那才崛起的星辰,如昙花,只是短暂绽放,便要枯萎……而最要命的是,涉及的罪名实在太大。 若是真的……平字堂口这些,与齐平关系亲密的,恐怕也难逃审查。 在这个节骨眼,本该被众人攀近的他们,便仿佛坐在一艘即将沉没的破船上。 而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连周方等人,都不大好开口说话。 “洪校尉。” 洪娇娇刚走到堂口院外,便被几人拦住。 为首的,是一名姓秦的百户,身材微胖,颌下有胡茬,略显油腻,身后跟着两名校尉,这时候笑呵呵开口。 洪娇娇站定,皱眉,压着心中厌恶:“秦百户有事?” 她还记得,此人在官银案中,也是贬低过齐平的锦衣之一。 只不过,还不算太跳,后来,杜元春在前庭开口,警告众人后,这人便也没再吭声。 秦百户笑道: “没什么,就是我手底下近来空出了个名额,便过来问问,洪校尉有没有兴趣过来,在我手底下做事。” 洪娇娇一愣,挖人……这种事在衙门里也并不少见,只是在这个关节……她摇头拒绝道: “我在这边很好,没有改换门庭的打算。” 说完,便要绕开,往院中走,却再次被秦百户拦住: “洪校尉莫要急着拒绝。 唉,我便打开天窗说亮话,齐平这次恐怕是要栽了,眼下虽然还未出结论,但明眼人都知道,他麻烦很大…… 若是等罪名坐实了,你们这些人,也不免受到牵连,所以啊,不如提早离开,良禽择木而栖,相信洪千户也希望如此。” 洪娇娇脸色一冷: “我的事,不劳你费心。让开,好狗不挡道。” 秦百户闻言,笑容消失,目露蕴怒。 他来挖人,一个是看中洪千户的关系。 另外,也对洪娇娇有些念想。 却不想这女人一点面子都不给,神情不由也冷了三分: “本官看在千户大人的份上,不与你计较。原本想着,那反贼死到临头,不忍见你们跟着他一起倒霉,好心来拉一把,你既然不领情,那边算了,走!” 说着,便要带人离开。 下一秒,却给洪娇娇拦住,女锦衣眼神中流露杀气,柳叶眉倒竖: “你说谁是反贼?!” 秦百户淡淡道:“不是齐平,还有谁?” 虽说,前些天司首警告过众人,可此一时彼一时。 这几日,衙门里流言四起,风言风语数不胜数,背地里难听的话也不少,但司首却都未理会。 这让习惯了见风使舵的秦百户觉得不用再忌惮。 “咔嚓。” 洪娇娇攥紧秀拳,骨节发出脆响,下一秒,女锦衣悍然抽刀。 “锵!” 背后,黑色的大斩刀震颤嗡鸣,划破空气,秦百户惊怒,侧身闪避。 巨刃斩在地上,青石龟裂,磅礴刀气延伸出一道笔直的细线。 “你……不可理喻!” 秦百户大怒,但又忌惮洪庐,闪身离开,抛下一句: “等齐平完了,看你如何自处!” “滚!”洪娇娇怒斥。 这时候,堂口中,裴少卿、大嗓门校尉等人听到动静,蜂拥而出,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 忙拦住暴怒的女锦衣,将她拉回院子。 “冷静,你若对他动手,便是袭杀上级,此乃大罪,到时候,便是洪千户求情,也免不了受罚。”裴少卿劝道。 洪娇娇红着眼睛,咬着银牙:“可难道就这么算了?” 她不甘心。 裴少卿平静道:“不会算了的,只是要一点时间。” “时间?” 裴少卿从腰间取出一个空白的册子,认真地将秦百户的名字写下,上面,已经写满了一个又一个人名。 都是这些天,诋毁齐平的锦衣。 “司首的警告还没作废,只要等他回来,这些人,一个都逃不掉。”裴少卿笃定道。 众人看向他,心中却缺乏希望: 齐平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或者说,他真的还能回来吗? 他们有些不确定了。 这时候,突然,小院外走进来一名衙役,递上文书: “明日秋宴,司首请百户以上官职赴宴,这是帖子。” 说完,衙役转身离开了。 显然也知道,齐平不在的情况下,“平”字堂口无人赴宴,但他又不能不送。 “秋宴?”众人一怔,这才想起,有这一茬。 …… “秋宴?那是啥?” 诏狱内,莫小穷的“办公室”里,齐平吃饱喝足,半靠半躺在大椅中,捏着对方的请柬打量。 气质阴柔,嘴角噙着笑意的莫小穷解释道: “秋宴是京都衙门普遍有的习俗,据说最早是为科举贡士们举办的,后来衍变成了各衙门的聚餐宴饮,时间不定,大概在九十月,由衙门自行安排。” 唔,懂了,公司聚餐嘛……不知道算不算年会的雏形? 齐平想着,有点郁闷,自己赶不上了啊。 莫小穷继续道: “明日秋宴,衙门千户、百户都要离开赴宴,也是镇抚司力量最薄弱的时候,也是诏狱最空虚的时候,更是你要的,合情合理的‘机会’,如果有人要劫狱,明日便是最好的选择。” 齐平振奋,将红色请柬丢给这阴人,笑道: “总算来了,我都快憋出病来了。” 莫小穷道:“你要怎么做?这下可以说了吧。” 齐平笑了笑,打开屋里的柜子,里面是他的私人物品,目光落在了一只色彩斑斓的面具上。 玄阶法器:百变魔君 第227章 越狱 黎明,大牢内,凄厉惨叫声回荡不绝。 当夏侯族人再次被脚步声惊醒,惊惧地发现,牢房外的狱卒开始点名: “夏侯文明,出来吧。” 那名未及弱冠的青年颤抖起来,恐惧地往后缩。 这几日,诏狱对他们的审讯还在继续,每天都要轮流点名用刑。 今天轮到了他。 “爹……爷爷……”青年惊恐地向长辈求助,五十多岁的夏侯元绍不忍地侧头,老侯爷则置若罔闻。 任凭他被狱卒拖走。 连日的折磨,已经让他们失去了反抗的勇气。 尤其在前两日,老侯爷“大义灭亲”后,这群溺水之人,失去了最后的希望。 开始躺平。 …… 狱卒拖着名叫夏侯文明的青年,一路穿过走廊,进入一间刑讯室,里面摆放布满尖刺的钢铁器具。 夏侯文明剧烈挣扎,下一秒,颈后遭重击,眼一翻,昏厥过去。 齐平收回手刀,淡淡道:“出去。” 两名狱卒恭敬垂首,小步离开,齐平蹲下,开始从头到尾,打量青年的每一处细节,在脑海中完成建模。 许久后,他捏起面具,在面上覆盖。 身形微微扭曲,他变成了夏侯文明的模样。 “神乎其技。” 身后,莫小穷赞叹: “不只是面部,连身形皮肤,乃至伤口都伪装了个七八分,很难想象,这只是玄阶法器,我过往也见过一些易容的术法,都做不到这么完美。” ‘夏侯文明’将扒下来的囚服穿在身上,好奇道: “易容术法很常见吗?” 他接触的不多。 莫小穷说道:“不算多,但江湖上也有一些流传,不过效果都一般。” 齐平忽然想起了鲁长老送的鹰击,心想这面具不会也与首座有关吧。 不……那就太变态了。 抛下杂念,他说道: “等一阵把我送过去,这样就可以保证对方不脱离掌控,若无鱼上钩,我就尝试用这个身份套话。” 莫小穷点头,手腕一抛,将鱼鳞大小的玉片丢过去: “带上这个,我们好确定位置。” 齐平一手攥住,将其塞进舌头下,扭头望向监牢的通风口。 外头,正透出第一缕晨曦。 …… 秋宴要召开了。 这个消息昨日放出,很快便在镇抚司传开。 各位千户、百户都要参加,席间回溯过往,展望未来,总归是正式场合。 平素日夜住在诏狱的莫小穷也会罕见地离开。 东城,小院里。 天气转凉,黎明时分起了白雾,荒草沾满露水,一派凄凉。 障眼法覆盖的区域内,一个环形阵法已然成型,庭院周遭,按照方位摆放金石草木,花臂僧人静坐其间,戒刀横于膝上: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咧嘴一笑,唇齿极为红润,仿佛染了血。 …… 城中某处。 一名轮班的狱卒打着哈欠,往外走,俨然是没睡醒的模样,给秋日的凉意一激,打了个哆嗦。 仿佛察觉到这有人注视过来,扭头朝一侧小巷望去。 下一秒,瞪圆眼睛,正要惊呼,却突然被一只手捂住口鼻,拖入巷中。 …… 诏狱深处。 铁门再次响了起来,夏侯族人惊醒,木然地望向门口,看到熟悉的狱卒,拖曳着‘夏侯文明’,折返回来。 血腥气弥漫,‘夏侯文明’衣服都是湿的,仿佛昏迷了,死了一般,显然遭遇了刑讯。 “滚进去!” 狱卒打开牢门,蛮横地将青年丢进去。 后者痛呼一声,却如尸体般,躺着不动。 没人在意,因为类似的一幕,每个人都经历过,也都习惯了。 在长久的折磨中,他们只盼着抽中的是别人,不是自己,侯爵府本就淡漠的亲情,消失殆尽。 人们紧张地等待着下一个是谁,然而,可恶的狱卒却竟没再念人名,冷笑道: “今儿秋宴,算你们运气。” 秋宴时,无法参加的普通校尉、衙役、狱卒也会各自聚餐,刑讯暂缓。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老侯爷眼眸微睁,秋宴? “文明,你如何了?” 夏侯元绍适当关心了下儿子,却只得到气若游丝的呼吸声。 他也没在意,上一个受刑的是他,如今没力气关心别人。 …… “今日秋宴,本官要晚些回来,你等尽心巡查,不得懈怠。” 诏狱门口,盛装打扮的莫小穷淡淡说道,旋即离开。 朝秋宴所在酒楼赶。 那边距离镇抚司不近,宴会开场还早,但这种事,总得在领导抵达前就位,他的离开并不突兀。 抵达酒楼时,不少锦衣已到,彼此打趣闲谈,只是却没谁来找他。 虽同属一处衙门,但所有堂口对于掌管诏狱的莫千户总是避而远之。 莫小穷也不在意,拿起茶壶,坐在窗边喝了起来,扭头望向外头,阳光普照,人流渐密。 “真的会有鱼上钩吗?如果有,你可未必安全啊。”莫小穷正想着。 忽然,一道浓眉大眼的身影在他面前坐下。 是洪庐。 “有事?”莫小穷扬眉。 洪庐板着脸,忽然隐晦地打量了下周围,见无人靠近,拿起茶壶,作势给自己倒了一杯,低声说: “齐平的事,衙门里传的是真的?” 莫小穷似笑非笑:“怎么想起来问这个,可有些违背规矩了。” 关于齐平的调查细节,整个衙门,只有杜元春与莫小穷清楚,几位千户一无所知。 洪庐无奈,心说你以为我想问,还不是昨晚自家女儿死缠烂打,要他打探。 要知道,涉及大案,彼此问询本就是大忌,是在给莫小穷送把柄。 “再等等吧,会有结果的。”莫小穷含糊地说了一句。 洪庐很不满意,正要再问。 忽而,酒楼里骚乱,两人朝窗外望去,看到一袭黑红锦袍,下了马车。 李桐跟在身旁,至此,诏狱的第二重保护伞也已离开。 …… 诏狱。 当晨光刺破薄雾,来到了清晨换班的时候,值夜的狱卒回家,新来的应卯。 将散未散的薄雾中,一个狱卒走了过来,持握腰牌,验过身份,就要往里走,忽然给守门的拦住: “老六,怎么没精打采的,没睡好?” 那名狱卒顿住脚步,嗯了声。 守卫道:“今儿秋宴,中午大家聚聚,你记得把手里的活忙完过来。” “恩。”狱卒点头,朝里走去。 守卫有点疑惑,心想今儿怎么这般不爱说话,摇摇头,没再多想,毕竟谁都有个烦心的时候。 另外一边,“老六”跟着其他狱卒,进了诏狱,却没有去应卯,而是辨认了下方向,扭头进入了‘乙’级牢房所在区域。 诏狱分甲乙丙丁。 甲级乃是关押厉害修士的,乙级看押高官贵胄……夏侯一家,虽老侯爷也是修行者,但修为已经被废,故而分在这边。 大抵是因为秋宴,以及莫小穷离开的缘故,诏狱今日的守卫格外松懈。 他有惊无险地过了几道关口,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捅开了铁锁,他终于看到了夏侯一家。 “可是夏侯爷?” 狱卒站定,目光在惊恐醒来的众人间扫过,落在头发花白,面无表情的侯爵身上。 众人一愣,老侯爷浑浊地眼眸看过来,借助走廊灯火,隐约可以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庞。 不认识。 “是老夫,你是何人?”老侯爷沙哑着声音问。 狱卒露出笑容,忙道:“回禀侯爷。我是二爷派来的,特来搭救你们。” 安静。 利用易容法门,将自己伪装成“老六”的江湖客脸上带着笑容,心想这些人大概会很惊喜吧。 只希望莫要欢喜的忘形,发出动静来,恩,自己得及时打断。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牢房内,听到这话语,夏侯氏族人先是一愣,旋即,眼神古怪起来。 没人说话。 没有激动和兴奋,也没有惊喜与急切……此刻,不要说几个男丁,即便是那些女眷,也都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 这一刻,就连躺在地上装尸体的齐平都无语了下。 他从打被丢进来后,为免暴露,一直没动弹,精神却高度紧绷。 对于自己的猜测是否属实。 外面,究竟是否有人会踩进来,他并无把握,就像他对莫小穷说的那样,这只是个试探。 若是成了,是意外之喜,不成,则可以反证老侯爷的清白,也不用在费力气审问。 故而,方才听到有人来,便竖起了耳朵。 等确认一切当真如自己预料般,有人上钩,他先是一喜,但旋即,便觉得对方的台词有些耳熟。 似乎有些失算了…… 安静的气氛中,五十余岁,神情枯槁的夏侯元绍终于第一个打破寂静: “我二弟已被朝廷诛杀……” 江湖客道: “夏侯大爷有所不知,当日临城之战,二爷肉身虽湮灭,但神魂被草原大巫师救走,此刻,正在金帐王庭做客。” 一样的台词。 对上了。 夏侯元绍吸了口气,心中了然。 大概是上一位奸细被老爹举报后,外头的人失去了联络,又派了一位过来。 倒也是锲而不舍了……可怜二弟派来的援军,一片忠心,却……唉。 他深深叹了口气,有些愧疚。 这时候,江湖客也察觉出不对了,对方的反应与他预想中大相径庭,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不禁问道:“大爷何故叹息?” 夏侯元绍怜悯地看了这狱卒一眼,惨笑着摆手道: “我等已然认命,无须救援,你……赶紧走吧,唉,罢了,你既已到来,恐怕是走不掉了,是我等对不住你了。” 隔壁的女眷们也是脸色晦暗,眼圈发红,叹息连连。 一副毫无求生欲的姿态。 卧槽……你们别这样啊,跟他走啊……躺尸状态的齐平急坏了。 眼瞅着大鱼上钩,若这般便走了,就麻烦了。 这一刻,他甚至有起身开口挽留的冲动……但又不符合人设。 走廊中。 江湖客心中一凛,警铃大作。 什么意思? 让我快走……我已然来了,便走不掉了……莫非,其中有诈? 我中了圈套? 这一瞬间,他想到许多,脸色变幻,手脚冰凉。 “临关依旧在?” 突然,就在这时候,始终面无表情,观察来人的老侯爷开口问。 却是一句古怪的话。 江湖客一怔,回答:“夏日照山河。” 听到这句暗语,老侯爷长长吐了口气,眸中刺出精光,起身沉声道: “你有法子带我们离开此地?” 见江湖客警惕,老侯爷脸颊抽搐了下,说道: “莫慌,发生了一点意外,但与你无关。” 江湖客松了口气,虽满腹疑问,但见侯爷镇定,便也放下心来,警惕地看了眼走廊尽头,急声道: “禀侯爷,我等已做好万全准备,现下便可带诸位离开。” 说着,他先用江湖“万能钥匙”将两间牢房打开,旋即袖口一抖,取出一张卷起来的佛贴。 渡入真元,默念咒语。 “祭!” 下一秒,佛贴凌空漂浮,燃烧成火,继而,那火焰中,竟撑开一道一人高的空间门。 对面,便是一座略显虚幻的小院。 隐约间,可以看到庭院中有一道模糊的身影,盘膝诵念,维持阵法。 传送法宝…… 这一刻,躺在地上的齐平眼瞳骤缩。 他想过对方可能有的救援方案,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直接,通过类似道门符箓的法宝,强行搭建一道传送门。 此等术法,绝非寻常。 恐怕,此物乃四境神隐层次大修士所留……神通层级,不至于有这般神异。 难不成对面是神隐? 不……不可能,那等强者在京都出手,道院和书院不会毫无所觉。 起码,首座那个心思深沉的老头子不会忽视。 据我所知,空间术法极为深奥,想带着这许多人离开,那对面小院距离诏狱绝对不会太远。 大概率就在京都某处。 这一个瞬间,齐平脑海中闪过许多个念头,耳畔,先是安静,然后才传出恸哭之声。 那是喜极而泣。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一刻,看到空间门打开,夏侯族人纵使无比虚弱,遍体鳞伤,却猛然间生出无穷的力气。 疯狂地爬起来,奔出牢房。 死死咬着嘴唇,压抑着本能的哭音,生怕惊动诏狱的狱卒们。 “文明,起来了,我们有救了!” 齐平正思量着,忽然看到夏侯元绍走过来,试图将他拉起,却哪里拉得动? 齐平洗髓境的身体,要比普通人沉重。 他忙借力起身,假装半扶半爬起来,好在惊喜中的夏侯元绍并未察觉异样,只当是自己太虚弱。 一时间,夏侯族人跌跌撞撞朝空间门钻去。 齐平一步跨入,但见阳光刺目,天高云淡。 第228章 我是你大圣爷爷 一步跨出,天地变幻。 齐平恍惚了下,发觉周遭已然不是阴冷的诏狱,而是一处破败庭院中。 原本模糊的景象清晰起来,四周布置着一道法阵,暗红色的光辉贯通一个个“节点”,整个阵法呈现出一个“卍”字。 一个纹着花臂,膝横戒刀,青色头皮的僧人盘坐院中。 双手并拢掐诀,念诵着玄奥低沉的咒语。 庭院周遭,弥漫着青色雾气,隐隐形成一个罩子。 “快些走!” 身后有人推他,齐平故作踉跄地走了几步,\b搀扶他的夏侯元绍气力不支跌倒,他也跟着跌坐下来。 扭头,正看到空间入口里,女眷们争相恐后,鱼跃而出。 当那名伪装狱卒的江湖客恢复本貌,最后一个跳出来,整个法阵崩解。 空间门收缩成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齐平心中一动,谨慎起见,并未立即激活舌下玉片。 “出来了!” “终于逃出来了!” 一大群人涌出,还是很壮观的,都是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伤痕累累。 然而此刻,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以几名小妾为首的女子本就已是身体孱弱,方才全凭一股子求生的意志力在逃,这下眼看着逃出生天,纷纷跌倒,嘤嘤哭泣起来。 非但是她们,便是男丁也是眼泛泪花。 “这是哪里?” 须发皆白的老侯爷也是虚弱的很。 虽是修行者,但先被废了气海,又是众人中,经受刑罚最多的,这时候出来,几乎无法站立,却仍保持着警惕,四下望去。 恢复本貌的江湖客说道: “侯爷请安心,此处乃是京都里一座偏僻住所,周围布置了障眼法阵,足够安全。” 京都? 跌坐在地上的众人本来喜极而泣,正想放肆大哭,突然听闻,还在京都,一下都慌了神。 意识到,危机尚未解除。 老侯爷倒不意外,知道传送法阵距离限制,目光投向那名僧人。 后者此刻已起身,正用一种令他颇为不舒服的目光望来。 “这位是负责主持阵法的同道。”江湖客简单介绍了句。 但并未提起身份姓名。 禅宗修士……看上去是个武僧……老侯爷眼神闪动了下,微微点头: “多谢大师了。” 花臂妖僧咧嘴一笑:“侯爷客气了。” 江湖客说道: “诏狱的事,瞒不了太久,我们得在镇抚司反应过来前逃走,护送各位离开京都,不过以各位的状况,恐怕经受不住旅途颠簸,还得先疗伤才行。”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拔掉木塞,将一枚淡青色的丹药倒在掌心。 继而走到院中一只准备好的瓦罐旁,将其丢入,眨眼间,融化为一罐药液: “这是疗伤的丹丸。” 说着,他给众人分碗。 听到疗伤跑路,众人打起精神,夏侯元绍踉跄走去,盛了一碗,递给老侯爷: “爹,给……” 老侯爷叹息:“你先喝吧。” 夏侯元绍也未推辞,实在是伤痛太重,忙灌入口中。 超凡领域的丹药效果神奇,肉眼可见的,他苍白枯槁的脸色红润起来,流血的伤口在愈合。 见状,一群女眷也争相恐后喝药,老侯爷等了等,才接过一碗,吞服下去。 花臂僧人挂着笑容,站在一旁,那双妖异的眸子带着冷意。 “多喝些,然后稍作等待,其余人正在赶来。” 面貌平凡的江湖客解释说。 扫过众人,突然发现少了一个。 扭头,端着一碗药汤,走向孤零零,被抛弃在不远处的“夏侯文明”。 许是伤重,对方竟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 此刻,正靠在台阶上,安静地看着这边。 “文明少爷……”江湖客走到近前,突然一怔。 不知为何,分明此人与其余囚徒一般伤重、虚弱,蓬头垢面,却给了他一种很强烈的不协调感。 就仿佛,与其余人泾渭分明。 这种感觉在阴暗的地牢中尚且察觉不到,但当置身于阳光下,便有些明显起来。 齐平虽然外表伪装上堪称完美,可有一个致命缺陷,那便是他没有真的重伤…… 再如何伪装,一个完好状态的洗髓修士,在气息上,与重伤憔悴的凡人,都是迥然。 而这种差异,在同为修行者的江湖客眼中,便格外突兀。 而这时候,那名花臂妖僧,同样察觉了什么,突然扭头朝他看来。 有些狐疑。 果然还是发现了吗……齐平抿着嘴唇,\b扯了扯嘴角,看向江湖客,伸手去接药: “谢……” 开口的同时,他压在舌根下玉片,呼吸般闪烁了下。 一缕淡淡的元气波动浮现,向无云的秋日天穹传递。 江湖客虽觉得有些怪异,但只有引气境修为的他,并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见齐平伸手来接,好似够不到般,还贴心地往前递去。 而那名花臂妖僧却陡然变色,声如炸雷: “闪开!他不对……” 然而,终归是晚了。 就在这一刻,齐平那伸出的手掌蓦然抓握。 继而,空气扭曲,一柄细长、黑沉、冰冷的狙击枪浮现出来。 真元灌入,枪身繁复花纹瞬间点亮。 江湖客整个人仿佛是主动撞向枪口,下一秒,瞳孔中倒映出一枚炽热的“元气弹”。 “轰!!” 秋日下,破败的庭院中,低沉的轰鸣声炸响。 江湖客腰间炸开一团血雾,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整个人在冲击波下,朝后方倒飞出去,身体穿过淡青色雾气,狠狠撞在院墙上。 “气海”位置,破开一个大洞,真元混杂鲜血与生命,不断流逝。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带笑容的“夏侯文明”,直到这一刻,都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围坐在瓦罐旁,正感受着伤口愈合的老侯爷等人,更是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你到底是谁!?” 下一秒,花臂妖僧愤怒的吼声传来。 …… …… 秋宴所在的酒楼内。 此刻,宴席尚未正式开始,但随着杜元春到来,气氛稍微正经了些。 众所周知,这种官场宴席重点不是吃饭,而是领导讲话。 而酒楼的伙计则热情地为这些大人们送上瓜果茶水,各个堂口分别占据一片区域,低声闲聊。 杜元春所在的桌子,自然是诸位千户作陪。 莫小穷捏着茶杯,偶尔抿一口,耳畔是同僚们的交谈声,他却全然没在听。 目光时不时投向窗外,似乎在欣赏街景。 实则,是望向诏狱所在的方向。 “莫小穷,今日不像你啊,往日不是很喜欢说话?”洪庐问。 外粗内细的洪千户觉得,莫小穷今天有点不大对劲。 出言试探。 莫小穷淡淡瞥了他一眼,讽刺道: “洪庐,你也与往日不同,怎么几次三番找我说话?” 洪庐哼了一声,心说你心知肚明,装什么,跟你打探点消息推三阻四,果然可恶。 李桐冷眼旁观,默默看戏,有点失望。 今年秋宴,余庆不在,齐平也不在,这搅动了衙门大半年风云的人物与堂口集体缺席,这秋宴便格外没意思了。\b 这时候,坐在上首,身穿黑红锦袍的杜元春突然眉头微皱,不露声色地放下茶杯,淡淡道: “本座去解手,莫小穷,你替我照顾下宴席。” 莫小穷眼神一亮,点头:“是。” 杜元春嗯了一声,起身离开了,一路走到酒楼后院,手指从腰带间捏出一枚闪烁的玉片。 没有犹豫,他右手一招。 “叮叮当当。” 宽大的袖口中,蓦然飞出无数银色剑片,呼吸间拼凑成一柄飞剑,杜元春御剑而行。 …… 镇抚司衙门。 “平”字堂口内。 今日秋宴,校尉阶层没有赴宴的机会,但也会关起门来庆祝。 裴少卿从饭堂订了一桌菜,也摆了一大桌子。 但大家围坐在一起,却都没什么胃口,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些。 桌子主位上,空着一把椅子,摆放一副碗筷,以及一张请柬。 \b那是属于齐平的位置。 “既然他去不了衙门的秋宴,那咱们带他一起过。”洪娇娇如是说。 但当真摆出来,众人看着,心中反而愈发没滋味起来。 “啪。”洪娇娇放下筷子,起身道:“我饱了。” “好歹再吃点啊,浪费了都。”大嗓门校尉朴素地劝道。 裴少卿叹了口气,也放下了筷子,心想,齐平在里头大概都吃不上什么好东西,也不知道,莫小穷会不会照顾熟人。 恩,那笑面虎骨子里是冷的,只求不要折磨齐平才好。 正想着,众人突然听到一声轻咦,纷纷望去,只见女锦衣驻足院中,仰头望着天空,高马尾垂着,有些疑惑的样子。 “怎么了?”一名校尉问。 洪娇娇摇头,扭头回答:“没什么,可能看错了。” 她刚才好似看到,天空划过一道金光,朝城东方向飞去,但再看,却不见了。 …… “你到底是谁?!” 东城庭院中。 花臂僧人声如雷霆,这一刻,他那本就凶恶的脸庞,没了半点笑意,死死盯着“夏侯文明”。 声音中,满是警惕。 高大的身躯绷紧,灰色僧袍下,纹着奇异图样的臂膀肌肉隆起,如岩石般,一块块,清晰分明,充斥着力量。 戒刀已握在手中。 那青色的头皮上,点点戒疤渗出殷红的血色。 齐平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他移动枪口,对准花臂妖僧,扣下“扳机”。 “我是你大圣爷爷。” 第229章 救人杀人! “砰!” 秋日的破败庭院内,当黑沉枪管上的花纹呼吸般亮起,枪口变得炽热。 旋即,一枚挟裹着洗髓境威力的“元气弹”跨越空间,瞬息及至。 然而这种远程袭杀武器,的确并不适合近距离战斗。 如果距离足够远,敌人缺乏反应时间,可太近了,便不同……在齐平挪动枪口的瞬间,花臂妖僧紧绷的肌肉舒张。 朝斜前方拉出幻影,身躯上泛起金属般的光泽。 极限中避开了这一枪,在惊呼声中,他身后的墙壁被轰开一个圆形大洞,烟尘四起。 巨大的响声震穿了云霄,那障眼法也瞬间破开。 “该死!” 花臂僧人心中恼怒,如猛兽朝齐平杀去,试图近身。 而齐平却在打出一枪后,瞬间收起了鹰击,脚尖点地,脚下台阶炸裂,整个人如大鸟,腾空而起,落在屋檐上。 似乎对于鹰击的落空早有准备,而他也没有试图“回档”。 因为这一刻,他通过气息,意识到,这僧人同样是一名二境洗髓。 即便击中,也未必可以打出足够的伤势。 “轰!!” 花臂僧人一拳打出,一缕缕真元沿着手臂缠绕,卷起白色的气流,刚猛的拳风下,房屋的红木漆柱“咔嚓”一声断裂。 拳风威力不减,洞穿窗棂,房倒屋塌。 好刚猛的拳! 齐平眼皮狂跳,意识到这是个棘手的对手。 如今,引气境的江湖客被废,夏侯氏族人可以忽略,他要做的,便是在衙门高手到来前拖住此人。 念及此,齐平突然有些兴奋起来。 刨除草原时,破境杀死的蛮族战巫,算起来,这妖僧才是他晋级二境后,真正意义上,面对的第一个同大境界的对手。 “斩!” 这时候,妖僧一拳落空,另外一只手,手腕微转,那柄笔直雪亮的戒刀宛若炮弹,朝齐平面门飚射。 危! 齐平侧身,却是晚了一步,戒刀擦着他的脸颊刺向天穹,精钢铸造的刀刃在脸上划出一串火星。 二境洗髓,真元化罡! 齐平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脆皮的小弱鸡。 只是一缕发丝,却被斩断,徐徐飘落下来。 齐平闪避瞬间,腰一拧,于半空旋转一圈,覆盖罡气的右手并拢成刀,朝下斩去。 妖僧双拳迎上。 “铛!!” 金铁撞击声中,狂猛的气浪以两人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扩散。 庭院中,荒草倒伏,墙角一只水缸剧烈震颤,水波荡漾,于中央处,绽放一朵银亮的水花。 “小心!” “啊!” “快走!” 不远处,夏侯氏族人如梦方醒,终于意识到什么,惊恐逃窜,可孱弱的身体,如何跑得过? 给气浪一撞,当即,如麦田秸秆般倒了一片。 女眷们尖叫着,趴在地上抱头,瑟瑟发抖。 “爹……”五十余岁,性子软糯的夏侯元绍大惊,拉着老侯爷往远处跑。 父子二人跑出没几步,也倒在墙角,气海被废的老侯爷嘴唇发青,死死盯着战斗双方,意识到,自己等人中计了…… 如今,战斗声浪传开,以他们的状态,根本无法自行逃窜,即便能趁乱走掉,也无处可藏,很快会被抓住。 唯一的生机,便是指望妖僧击毙‘夏侯文明’,或者其他同伙先一步抵达。 而这时候,战斗中的二人已然缠斗在一起,两名洗髓境皆体表覆盖真元,近身对拳。 发出雷鸣般的,连串的轰响。 在二境中,除非持握玄阶以上法器,否则,修士的身体,便是最强的武器。 “铛铛铛……” 齐平疯狂出拳,几乎拉出残影,只觉手骨发麻,脸色微变,这妖僧颇为擅长拳脚,而且…… 骨头好硬! 齐平有点不确定,是否洗髓境拳脚皆这般硬。 反正,这和尚拳头极为刚猛,呼吸间,两人对拳数十次,齐平感觉两条手臂都快没知觉了,而妖僧却是笑得愈发疯狂。 “不行,这货好像比我修为高……”齐平心思电转。 同大境中,也分不同小境。 虽说小境界分隔并不明显,并不能决定胜负,但有一点是确定的,拼消耗,齐平处于弱势。 “得来个狠的。”齐平心念一动,气力减弱几分,突然暴吼一声,借力朝后飞退。 瞬间拉开十几米。 “给佛爷留下吧!”妖僧大笑,悍然冲杀过去,嘴唇红的吓人。 齐平脸色大变,一脚用巧劲,将身旁水缸踢飞,旋转着朝妖僧砸去。 花臂僧人见视野被挡,不躲不避,一拳打出,大缸瞬间炸开,万千水花漫天飞溅,仿若下了一场秋雨。 “啊!” “老爷……” 女眷们惊恐尖叫,一道碎瓦片飚射,将一名小妾打晕,另外一枚,飞镖般钉在院门上。 将正要开门逃走的几人吓得跌坐在地,面如土色。 妖僧也是本能地眯眼,却见,炸开的水花中,齐平无声无息攻来,躯体内,发出金铁轰鸣声。 奔雷劲,开启! 气海内,真元疯狂燃烧,他气势猛然攀升,短暂地跨越了一个小境界。 齐平全力一击打出,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可以重伤对方。 然而,下一秒,花臂僧人突然双手合十,体表,蓦然有淡金色的光辉呈现,膨胀为一座大钟。 淡金色的虚幻座钟。 将妖僧笼罩其中。 座钟轮转,表面似篆刻佛文。 禅宗武僧招牌术法:金钟罩 老侯爷眼睛一亮。 “咚!!” 下一秒,虚幻金钟闪烁,齐平倒飞而出,一口鲜血涌出,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眼神惊悸。 这是什么?他清晰察觉到,这术法非但具有超出“真元化罡”的防御力,更自带反弹…… 他打出的一击,起码反弹回五成,猝不及防下,险些吐血。 “小心思不少。”花臂妖僧笑,双掌分开,金钟消散,高高跃起,右手高举,这瞬间,手掌染上金漆般的光。 大摔碑手! 齐平恍惚间,只觉一座巍峨石碑朝他砸来,忽然,他的瞳孔深处,神符笔虚影浮现。 这只天阶法器,似乎有些蠢蠢欲动。 然而下一秒,虚影消失,被齐平强行压了下去。 他没有施展“封”字神符。 在这场战斗中,齐平不想动用神符,因为青玉法笔不在身上。 若是勾勒神符,给人发现,可能暴露神符笔的存在。 同理,他也不能唤出神符笔,化为战矛。 脑海中,一条条战斗信息要素奔涌,用极短的时间,完成了战斗的模拟计算。 一场交手的胜负,输赢……不一定要真正地打完全程才知晓。 只要获取足够的信息,再加以强大的计算推演能力,理论上可以纯粹计算出胜率。 这是在西南雪山中,齐平目睹两位世间顶级强者对弈学到的经验。 如果战斗是一局棋,那么落子中局,便足以推算出结果。 这一刻,齐平大脑高速运转,识海中,浮现出了一座虚拟的庭院,以及两道人影。 然而他无论如何推演,即便是最高的胜率的选项,也仍旧无法令他满意。 而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却仿佛,齐平被打懵了,整个人傻傻地站在原地,仰着头,面对那拍向天灵的金漆大手,一动不动。 “杀死他!杀死他!” 远处,老侯爷等人眸光亮起,心中吼着,攥紧了拳头,只要杀了此人,立刻离开此地,还有逃离的机会。 毕竟整个战斗过程,其实只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 那些趴在地上的女眷们,也偷眼看来,目露喜色,心中生出快意。 那被齐平不讲武德的一枪,打破了气海,摔在墙角,尚未死去的江湖客眼睛猩红,牙齿咬碎,期盼少年被一掌轰杀。 只有花臂妖僧略感不安,他不知道,为何此人分明尚有一战之力,却仿佛丢了魂。 心中想着,大手却毫无停滞,披挂狂风,兜头朝齐平天灵盖按去。 而就在这个瞬间,齐平轻轻叹了口气。 有点难办啊,胜率实在不太高,如果能倒退一点就好了,就一点。 那就倒退吧,齐平轻声说: “重来。” …… 光影变幻,时间逆流。 花臂妖僧突然一格格倒退了回去,那炸开的瓦片,迸溅的水花,也在神秘力量下,倒退而回,拼凑成了凌空旋转的水缸。 定格。 时间长河重新流淌。 “给佛爷留下吧!” 狞笑声仍未落下,齐平发现自己双脚塌地,正在水缸的掩藏下,朝对方杀去,他恍惚了下,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但瞬间,他便抛下疑惑,专注地应付起眼前的战斗。 一如上次。 花臂妖僧不躲不避,瓦片水滴炸开,飞溅,仿佛一场秋雨。 奔雷劲开启,齐平躯体轰鸣,一拳打出。 花臂妖僧双手合十,虚幻金钟笼罩自身,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 仿佛预见到了此人被反震重伤的一幕。 然而,下一秒,齐平那悍勇非常的一拳,突然威力顿消,从石破天惊的一击,化为了清风般的抚弄。 齐平化拳为掌,轻轻按在虚幻金钟上,没有半点力气。 花臂妖僧眼神茫然,体内真元疯狂流淌,他本能地分开双手。 这门术法维持的越久,消耗的真元,便会几何倍数增长。 故而,极为考验释放的时机,以他的修为,再多维持几息,便会被抽干,介时,不战自溃。 而就在金钟消散的瞬间,齐平的手轻而易举按在了僧人胸口,积蓄了许久的真元,一朝倾泻。 “咔嚓!” 骨裂声响起,这一刻,花臂妖僧好似被火车头迎面撞飞,胸骨断裂,口喷鲜血,朝后方倒飞出去,眼神犹自骇然,不解。 似乎,不明白齐平为何能算计到自己的应对。 “轰!” 院墙震动,裂开蛛网般的痕迹,泥土簌簌落下。 妖僧重伤,突然奋起最后的力气,一光头撞塌了身后围墙,朝远处逃遁。 下一秒,只听天穹中传来一声冷呵: “真当我镇抚司无人,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师兄! 齐平驻足,惊讶抬头,果然看到一道银色匹炼自九天之上垂挂下来。 花臂妖僧惊骇大呼,瞬间被剑气击穿了四肢,气海崩塌,昏死过去。 一袭黑红锦袍飘然落下,手中长剑化为万千剑片,消失在宽大的袖口中。 好帅……齐平羡慕极了。 杜元春先看了他一眼,微微愣神,有些不确定,等看到那双眼睛,才意识到,是齐平。 “做的不错。”他说。 齐平笑了,说道:“一个引气武师,一个洗髓禅宗僧人,还有老侯爷。” 说着,他目光四下搜寻,落在了须发皆白的侯爷身上,此刻,这位心思深沉的侯爵,似乎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分明齐平落在下风,怎么一转眼,便逆转了局势? 而在看到杜元春后,他的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脸色发白。 “你们……你们……”他嘴唇翕动,神情惊恐。 杜元春迈步走来,神情冰冷:“看来对侯爷的招待还不周,我们回去慢慢谈。” “不……”老侯爷失态,瑟缩。 也就在这时候,他突然瞪大眼睛,猛地捂住了心口,张大嘴巴,仿佛突发疾病。 杜元春皱眉,不知此人又要耍什么花招。 然而紧接着,庭院中,所有的夏侯族人,全都捂住了心口,无声哀嚎,脸色飞快灰败下去。 “不好!”齐平霍然变色,想起了什么: “那颗丹药有问题……” 而就在这呼吸间,夏侯氏所有人,全部气绝,无一例外。 “哈哈哈……” 墙角,那名濒死的江湖客狂笑,见两人望来,笑声愈发快意。 杜元春瞬间出现在他面前,探手抓去。 江湖客仿佛知道他要捉活口,不知引动了什么秘法,身躯瞬间燃烧起来:“熊熊圣火,焚我残躯!” 火焰中,他留下最后一句话:“你们输了。” …… 与此同时。 京都某处,一座房间内,阴影笼罩。 一道人影,坐在桌旁,认真地写着一封信,当书写完毕,他将信件塞入竹筒。 抬手从桌角的鸟笼里,抓出一只蓝色小鸟,将竹筒绑在鸟腿上,轻轻一抛。 小鸟振翅飞起,蓦然消失在空气里。 第230章 平反 死了! 东城破败庭院中,在江湖客的躯体焚烧起来瞬间,杜元春便尝试用真元压制,但失败了。 那些“火焰”是从体内引燃的,烧穿脏腑,无药可救。 眨眼间,整个庭院中堆满了死尸,还活着的,只有两人,以及昏迷的妖僧。 杜元春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齐平愣在原地,只觉头脑一阵混乱。 死了…… 竟然死了…… 显而易见,夏侯族人是被此人所杀,而最大的嫌疑,便是那疗伤的药汤。 或许,是某种不会立即发作的毒药。 可……为什么? 废了这么大的力气救出来,结果人刚来,直接骗着喝下毒药,这不合逻辑……即便要灭口,干嘛多此一举? 齐平觉得脑子有些乱。 杜元春沉默地绕着庭院转了一圈,一一检查过所有的尸体,确认死亡无误,这才来到他身旁,沉声道: “发生了什么?” 齐平身形变幻,恢复了原本的样貌,还穿着囚服,闻言将整个经过,从自己伪装夏侯文明,进入牢狱,到现在讲述了一番。 说完,他分析道: “我全程跟过来,从这二人的神态、举止、反应上看,他们应当并未提前知晓我们设下陷阱,否则,完全可以有更好的应对,也不会葬送两名高手…… 也就是说,按照他们本来的计划,便是将人救出来,予以灭口…… 双方对上了暗号,说明我之前的推断是正确的,老侯爷的确知道夏侯元庆的背叛,也在等待救援……但他肯定没想到,会是这般。” 顿了顿,齐平继续道: “从动机上,倒是很好理解,倘若老侯爷知道部分隐秘,那藏在京都的那些人……我指的是夏侯元庆的同党,也许很担心他泄密。 呵,能对上暗号,说明夏侯元庆很可能向同党求助,希望帮忙救援。 但他是否会知道,所谓的救援是灭口? 不过这里最大的逻辑矛盾在于,既然要灭口,在诏狱中杀了不就好了,干嘛非要带回来。” 简直脱裤子放屁。 齐平不理解。 杜元春安静倾听,此刻沉吟了下,说: “也许是两手准备。” 见齐平望过来,这位剑客斟酌开口道: “按照你的说法,那颗丹药的确有疗愈的效力,但其中,也许还添了别的东西。 比如,隐而不发的毒,若是能顺利救走,便一切相安无事,若是逃走过程中被阻拦,便激活药力,予以灭口。” 齐平惊讶道:“还有这种毒药吗?” 听起来像是遥控炸弹……绑人身上,按一下就炸。 杜元春解释道: “超凡世界无奇不有,我昔年混迹江湖,便曾见过一种‘雌雄蛊虫’,分别吞在两个人肚子里,只要其中一人死了,另外一人也会暴毙…… 类似的法子,并不少见,还记得徐士升吗,当初他只是想开口吐露隐秘,便被隔空咒杀了,也许是类似的手法。” 齐平心中一动,这个解释倒是合理许多了。 杜元春又看向江湖客的尸体,说道: “也许,此人的死亡便是毒发的‘开关’,只要他死,夏侯族人也会一同死亡。” 这么恶心?齐平吸气。 他第一枪故意没打头,而是打了气海,目的便是活捉此人,但拦不住自杀。 “是我计划不周,没算到这点。”齐平沉默了下,说道: “如果没给他们机会,施加救援……也不会这样。” 他有点愧疚,关键,他的确没料到还有这么恶心人的手段。 杜元春摇头,目光温和道: “这不是你的错,以他们准备的手段,迟早都可以把人弄出来,毕竟没人可以永远保持警惕。 而如果没有你的安排,这群人恐怕真的逃掉了,眼下,虽然不是最好的结果,但起码,人没逃走,而且还抓了个活口。” 他指的是花臂僧人。 倘若再考虑到此人洗髓的修为……那幕后主使,虽然达到了“灭口”的目的,但却损失了一位二境强者。 要知道,洗髓境修士,已经算是小高手了,放在道院,都是中坚力量。 若在江湖,洗髓境修士甚至是可以开宗立派的,虽然是小门派就是了。 齐平道:“但总归人死了,陛下若知道了……” 他有点不满意,这一次与暗中之人的对决,未曾占据上风,当然,对方也没赢就是了。 算是打了个平手。 的确是个难缠的对手啊。 你这还不满意……杜元春无奈道:“放心。陛下是明事理的。” 顿了顿,他皱眉道: “不过今天这样一搞,恐怕是已打草惊蛇了,幕后的内鬼怕是短时间不会再出手了。” 皇帝原本打算,是将齐平做诱饵,钓大鱼。 但几天下来,幕后之人苟的一批,始终未露出马脚。 如今看来,是在暗中谋划救援,可如今,两名修士一死一擒,对方很快便会察觉危险。 只会藏的更深。 甚至猜到齐平出手,也未可知,这种状况下,继续关押齐平钓鱼,就没太大意义了。 “师兄的意思是……”齐平问。 杜元春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道: “也到了你‘平反’的时候了。” …… …… 秋宴酒楼。 气氛祥和,百户们彼此闲谈吃喝,只是不时有人好奇地望向主桌,咕哝: “司首咋还没回来。” 主桌上。 莫小穷抿着茶杯,还算气定神闲,而其余千户已经有点坐不住了。 杜元春说去解手,这么久没回来,总不会是掉茅坑了。 “大人到底干嘛去了,是不是有事?”洪庐看向莫小穷。 其余人也望来。 气质阴柔,笑里藏刀的莫千户不急不缓,悠然道: “各位想多了,许是大人吃坏了东西,这秋日天冷,身子不适。” 呸……你家神通境强者还会拉肚子?骗鬼呢?众人鄙夷。 正要再问,忽而,杜元春姗姗回迟,平静地坐下:“在聊什么?” 众人腰背挺直,目不斜视:“没。” 杜元春心中嗤笑一声。 …… 皇宫。 御书房,当皇帝收到杜元春派人送来的密折,当即抛下手头的事,展开阅读。 神情从惊讶,到振奋,到默然,最后成了沉思。 秋日阳光尚暖,风却已经有些冷了。 披着明黄龙袍的皇帝合上折子,负手站在门口,目光飘向悠远的南方。 “禅宗……” 整个奏折里,他最在意的,并非劫狱,也非老侯爷的死亡……这些,已然发生,无法更改。 有所得,是幸。 无所得,也便罢了。 真正让他提起十二分警惕的,倒是那名二境武僧。 作为帝王,他深知那京都民众并不很了解的禅宗,究竟是何等样的势力,那是丝毫不弱于巫师,不,乃至更强的古老传承。 尤其,禅宗还统辖着南方诸国。 “莫非禅宗也搅合了进来么……不,尚且无法做下定论。”皇帝暗忖。 并不是所有僧人,都代表着禅宗的意志。 就像在凉国内,各大州府的江湖中,也有许多修士,与道院、书院并不相干。 也许只是不老林招揽的散人妖僧。 “冯安。”皇帝忽然呼唤。 “奴婢在。”冯公公道。 “今年南方使团,也快到了吧。”皇帝问。 冯公公回想了下,说:“算日子,已不远了,前两日南边州府递来的折子,还说了这事。” 皇帝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忽而想起了杜元春折子里最后一段话,笑着说道: “吩咐人去一趟道院,说可以派人来了。” 冯公公眼神一动:“陛下是要……” 皇帝嘴角微微扬起:“藏了这么久,朕也该用真容见见那小子了。” …… 夏侯氏的失踪,并未引起外界的注意,南城的动静被杜元春压了下去。 也亏得这些人选的地方偏僻,倒也方便处理。 虽说“劫狱”并未完全成功,但此事若宣扬出去,也着实丢了朝廷脸面。 故而,杜元春的意思是,此事权当没发生过,夏侯一族,便当是奉皇命暗中处死了。 而那僧人,则被丢进了诏狱“甲”字号监牢。 齐平悄然又回到了牢里。 而到了下午时候,秋宴结束,各个堂口的头目返回,突然听到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关于齐平的调查结果,已经出炉,即将于明日早朝奏报皇帝。 一时间,整个衙门轰动,继而,向着整个京都官场传播,无数人投来关注的目光。 想知道,最后结果究竟如何。 只是考虑到近期的舆论与风声,大部分人持乐观态度,觉得那齐平,怕是不会有好结果。 若这位镇抚司天才若泯灭了,对百官政敌杜元春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 众人不禁翘首以盼。 而京都文坛,无数读书人,也同样对这最终的“宣判”报以极大的关注,“大凉诗魁”、“桃川诗仙”、“只手镇压京都诗坛”的男人,究竟是死是活?无人不在意。 而那楮知行,究竟是帝国的英雄,还是嫉贤妒能的小人,也终于要见个分晓。 在这种气氛中,时间仿佛都变得缓慢起来。 经过了漫长的一个秋夜,时间终于来到了第二天清晨。 早朝召开的时候。 第231章 金銮殿上,七步成诗 时隔多日,牵动了京都许多人心的“投敌案”终于到了见分晓的时候。 清晨,天光熹微,南城六角书屋总铺。 几乎一夜未眠的范贰洗了把脸,推开了书屋的门脸,却是拎出个“打烊”的木牌,悬在了外头。 这段时间,虽风起云涌,但他仍旧坚持着所有铺面照常营业,就像某种表态,然而到了这最后一天,他反而歇业了。 昨晚便提前告知了所有伙计,关门一日。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关,若是闯过了,开阔天空,若是不过,伙计们也便不用再来了。 “咚咚咚。”范贰迈步,绕到后头云家小院,开始叩门。 大懒虫云青儿今日也醒的很早,拉开门栓,将他迎进来。 “太傅,齐平他……”范贰恭敬行礼,欲言又止。 站在门口,捏着一只紫砂壶的云老先生神情平静: “吉人自有天相。” …… 国子监内。 因有早课,故而,学子们清晨便抵达,坐在学堂中闲聊,往日里,大抵都是三三两两,讨论不同的话题。 今日却颇为统一。 “可算有了结果,你们说,那齐平到底是不是间谍?”有学子问。 “还用问,这段时日的风声那般明显。”一人答。 “可也未必,都是些流言蜚语。” “唉,最好的结果,恐怕便是个‘查无实证’,齐诗魁纵使能活,恐怕也要被打到官场边缘,此生别想往上走了。”有人叹息。 角落里,何世安、小胖墩,以及瘦高个子的王晏三人沉默以对。 面露忧色。 虽然一直以来,三人都表现出了对齐平的信任,但如今揭晓答案,反而不自信起来。 …… 王府。 “去皇宫!” 脸庞精致,眸如星子的郡主今日早早起床,在丫鬟服侍下着了正装,连早膳也没吃,便匆匆忙忙,跳上了马车,吩咐说。 声音有些急切。 “是。”待车帘垂下,车夫挥鞭,侍卫跟随,一行华贵车辆碾碎了清晨的凉意,迎着秋风,朝皇宫赶去。 府内,美艳的王妃并未阻拦,只是轻轻叹息一声,忽而听到身后脚步声传来: “王爷……” 容貌俊朗,贵气逼人的景王打着哈欠,好奇道: “安平这么早便入宫了?去寻永宁?” 王妃咬了下唇瓣,小声提醒:“今日,说是那个齐平的调查结论出了。” 景王沉默了下,说:“恩。” 王妃看了夫君一眼,忽然说:“你不答应安平给那少年求情,不只是不方便插手吧。” 景王叹息一声,说道:“一个百户……身份太低了些。断了最好。” 王妃沉默。 …… 王府的马车一路前行,进了皇城,抵达华清宫。 车夫刚勒停马车,安平便提起裙摆,跳了下去。 \b在侍卫“哎呦”、“小心”的声音中,一溜烟奔入院内,正看到文雅大方,满身书卷气的长公主走出来。 “安平?”长公主怔了下。 安平郡主气喘吁吁,道:“我想去午门。” 朝政大事,皇家子女也无法擅入,但在附近等待结果,是可以的。 本就打算前往的长公主抿了下嘴唇,说: “好。” …… 午门外,足以容纳上万人的广场上。 秋风拂动百官袍服,当东方露出鱼肚白,衮衮诸公尽数抵达,彼此低声议论,目光投向都察院御史们。 知晓,时隔数日,这场由言官集团发起的攻击,终于要做个了结。 那名当日状告齐平,甘为排头兵的清瘦御史,双手陇在袖子里,梗着脖子,站在最前头。 至于案件的另外一方,镇抚司一行人,尚未出现。 大臣们正转着念头,忽而,有人低呼: “来了来了!” 百官望去,只见寂寥冷风中,一袭黑红锦袍踩着漫长的白玉台阶,缓缓走近。 在其身后,跟着一个穿素色青袍,戴着禁锢镣铐的年轻人。 亦步亦趋。 正是那齐平。 此刻,少年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神态萎靡、虚弱,衣服领子拉的很高,表面上看不到刑讯的伤口。 但一名洗髓境修士,如此虚弱,足见这些天,在牢里并不好过。 没人押送,倒也不意外,以杜元春三境的修为,别说用法器禁锢了双手,即便全盛状态,也翻不起浪花。 这时候,感受到群臣视线,齐平缓缓抬起头来,神情冷漠中透着愤怒,愤怒中带着倔强,倔强中藏着悲呛…… 那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杜元春用眼角余光瞥了眼,突然嘴唇微动,“传音入密”道:“差不多得了……” 齐平垂下头,心想你不说让我装得像一点吗……还不乐意。 好难伺候。 与皇帝联手钓鱼,这种事,终归不好拿到明面上说,所以,就必须走一次过场。 给百官个交代,也帮齐平洗刷掉身上的脏水。 即便最后很多人猜出了真相,该演的戏,也得演,此事关乎自己名誉,齐平还是很认真的。 百官表情各异,大都是吃瓜姿态。 视线不停在杜元春与那名青袍御史间横跳。 幸灾乐祸……按理说,都察院与镇抚司一文一武,都是监察百官的职位,理应处于同一阵营。 以往,也的确如此,每次弹劾杜元春,这帮言官都出奇的沉默,积极性不高。 可谁能想到,因为官银案,致使“兄弟阋墙”,这两个衙门彼此内斗起来,其余人拍手称快,恨不得打的两败俱伤才好。 这时候,城头钟响,众人收回目光,列队入殿。 齐平虽是当事人,但在皇帝传唤前,无法进入金銮殿,被交给皇城禁军看管。 …… 殿内。 群臣礼毕,身披明黄华服的皇帝从侧方登上龙椅,俯瞰众卿: “可有奏报?” 没人说话,一群人望向杜元春。 后者迈步走出,拱手高声道: “启禀陛下,关乎镇抚司百户齐平的案子,已有结论。” “哦?说来听听。”皇帝道。 杜元春略微停顿了下,等吸引了全场目光,才拱手高声道: “经臣反复调查,业已证实,齐平并无嫌疑,清白无罪,其行踪有迹可循,乃有前辈高人出手,送回京都……都察院偏信小人,对帝国功臣极尽诋毁之能事,恐为嫉贤妒能,报复之举!” 无罪! 群臣有些惊讶,要知道,这段时日流传的说法,可不是这般。 要么,是传言为假,要么,是缺乏实证,故而,杜元春保下此人。 青袍御史闻言,跨步走出,冷笑道: “杜大人说的轻巧,不知有何证据,说明此人并无嫌疑? 还是说,只是没查出线索,想要糊弄过去?陛下,微臣身为御史,一片公心,绝无歹意,只是杜镇抚这番说辞,却是无法令人信服!” 杜元春淡淡道: “你指控他时,可有证据?不还是仅凭一张嘴?所以,你都察院口说无凭,可以。我镇抚司的话便不可信了?” 针锋相对。 两大监察机构不复暧昧,也揭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青袍御史昂然道: “杜大人可莫要误会,我只是想,那齐平本就是你的爱将,陛下允许你等自查,可莫要辜负了陛下信任。” 阴阳怪气了属于是。 显然,话里话外,在质疑杜元春包庇。 皇帝等两人吵够了,方开口:“杜卿,有何证据,便呈上来吧。” 杜元春道:“请陛下传唤齐百户当面对峙。” “宣!” 皇帝一声令下,有太监小跑出去,不多时,两名禁军一左一右,压着齐平走入殿内。 齐平谨记规矩,并未抬头,眼睛盯着身前的地面,行大礼。 杜元春声音响起: “齐平,你且将消失那一月,及如何返京细细道来。” 齐平操着虚弱的声音开口: “是。卑职当日赶赴西北,调查走私案……” 他将打磨过的最终版本念了一遍,期间,无人打断,群臣虽对这番说辞已经不陌生,但亲历者讲来,额外多了许多细节。 待听到齐平被追杀,几次险象环生,饿了吃生肉,渴了饮露水,终于逃向雪山。 不少人惊讶触动,只觉全然不似编造,极为真实,而御座上的皇帝,更是动容,他也是第一次,听到细节。 “末了,卑职累倒在雪山中,本以为生还无望,却不料,苦尽甘来,再醒后,发现被一位道门高人搭救,也是他施展秘法,将我送回京都。” 齐平说道: “此番经过,草原上皆留有痕迹,恳请陛下明鉴!” 青袍御史质疑:“你说被道门高人搭救?姓甚名谁?” 齐平低着头,说道: “不知。那位前辈不愿透露姓名,我恳请他送我回返,那前辈只说此行雪山另有要事,无暇照顾于我,但相逢即缘,便施法将我掷回。” “荒唐!”青袍御史嗤笑:“都知晓齐诗魁文采飞扬,且有着书之能,今日一见,名不虚传,竟是杜撰的像模像样。” 他冷笑一声,朝前方拱手: “陛下,此人所谓经历,漏洞百出,怎么偏巧就给人搭救? 而且,雪山距离京都何其遥远,道院哪位高手有这等手段,将他‘掷回’? 可笑,实在可笑,这等说辞,杜镇抚竟也相信?还是说,杜大人你有本领,将人从此处丢去雪山?” 他想笑。 不少大臣也目露狐疑,觉得这说辞太过离奇。 一时间,不少目光暧昧起来,心想,杜元春若是铁了心包庇,倒是个可以拿来攻击的点。 而面对群臣注视,杜元春却不慌不忙,淡淡道: “齐平所言虚实,并不难验证,恳请陛下传唤人证!” 人证? 百官一怔。 “宣人证!”金銮殿旁,一名太监见皇帝轻轻颔首,扯开公鸡嗓子喊道。 话落,清风吹入大殿,一道人影飘然而至。 竟是一个身披道袍的青年,胸口绣着太极图,容貌平平无奇,看了跪地的齐平一眼,嘴角扬起神秘笑容,收回目光,环视群臣: “你们好,吾乃内门首席弟子,东方流云,也是道门当代大师兄。” 道院修士,入殿不拜。 “东方流云!” “是他……” 大殿骚乱,官员中,不少人竟也是听过这个名字的。 便是连黄镛、张谏之等权臣,也是眼神一动,道院来人了? 地上。 低头盯着地板的齐平竖起耳朵,听着周围动静,压制着抬头打量的冲动,这会听到声音,心中大呼卧槽。 怎么是这脑子有坑的货来了……好歹派个靠谱的人来啊。 他有点慌。 好在大师兄在正事上还是很靠谱的,见众人望来,背负双手,傲然道: “此番受师门嘱托,来此做个人证,齐公子的确乃我道门所救。” 顿了顿,他笑容深刻,补充道: “那位搭救于他的前辈,乃是我道门首座!” 安静。 这一刻,原本骚乱的金銮殿,一下无声,一名名官员惊愕望来,有些难以置信。 道门首座! 那位坐镇京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陆地神仙?开国太祖的好友? 救了这齐平的,竟是那位? 而且,还派来了人证明?不……不一定是首座派来的,也许是皇帝向道院求证,才给的回信。 杜元春高声道: “九月初时,道门首座曾前往西南雪山,与巫王论道,当日有诸多修士目睹,与齐平所说吻合。” 论道! 群臣惊讶,对于这些涉及修行界的事,不甚了了,但事情却是明朗起来。 首座前往雪山,以其通天修为,发现齐平,将其送回,便不再是难以理解的了。 那名青袍御史脸色变幻,意识到,此案再无悬念。 杜元春看向他,目露讥讽:“亦或者,你连首座也要质疑?” “不敢!”青袍御史忙道,神情苦涩,脸色发白,突然没了斗志,颓然跪倒: “陛下,是微臣……错判了。” 输了。 当道门出面,都察院的一切指控,便都没了意义。 猜疑?泼脏水?让皇帝怀疑?一切的算计,都敌不过道院一句话语。 “竟是首座出手,搭救帝国良才,回去替朕谢过他。”皇帝故作惊喜。 东方流云拱拱手,飘然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心中想的是:此人竟与首座结缘,果然是天命之子没错了! 此番又结了一个善缘。 不枉我争取来这个作证的机会,呵呵,可笑院内一众弟子,懵懂无知,错失机缘。 可笑可笑。 …… 殿内。 尘埃落定,皇帝扫了眼都察院众人,冷声道: “你们,还有何话说?” 都察院众御史,呼啦一声,齐齐跪倒,瑟瑟发抖: “我等听信小人谗言,险些错杀忠良,请陛下降罪!” 皇帝冷哼一声,讥讽道:“都察院先出叛徒,又攻讦忠良,是该降罪。” 御史们大恐:“陛下恕罪!” “……”群臣暗骂,心说这也太不要脸了些。 不过说归说,言官身份特殊,倒不会因为弹劾错了人,便如何。 否则,谁还敢上奏。 但这一遭,小惩大诫,是免不了的。 皇帝收敛怒意,忽而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竟是朝着下方的齐平行去。 群臣讶异,不知皇帝意欲如何。 按照流程,既然案子已水落石出,便该宣判无罪,揭过这茬才是。 大殿上。 齐平盯着地板,听到结果,也是松了口气,如此一来,自己这场劫难算是度过了。 有惊无险。 只是……为啥觉得,皇帝的声音有些耳熟?恩,仿佛在哪里听过,但他一时,又想不起。 毕竟,齐平很笃定,自己从未有机会见过这个帝国的统治者。 而这时候,听到脚步声接近,他忙收敛心神,有些茫然。 下一秒,却只觉得,一双温暖修长的手,扶在了他的肩膀上: “齐爱卿,受苦了,快些起来!” 大殿中,各衙门大臣一怔,表情愕然。 皇帝亲自搀扶? 这是什么待遇? 爱卿…… 一个六品小官,连上朝的门槛都摸不到的武将,竟被称呼为“爱卿”? 要知道,在这等场合,一个称呼,可以代表很多事。 一时间,内阁大臣,六部尚书等人,眼神都不对了,更有官员吸气,意识到,陛下恐是颇为看重此人,故而,施恩拉拢。 典型礼贤下士的手段。 可以理解,毕竟凭白糟了磨难,若不施恩,以后难免嫉恨…… 只是,在他们看来,赏赐褒奖便可,这般亲自搀扶,便太过隆重了。 张谏之抓着胡须,眼神微动,心想女儿参与的那书屋,倒是一步妙棋。 老首辅黄镛板着脸,没太多表情,只是眼皮垂下,掩饰着瞳孔里的光芒。 杜元春惊讶极了,心想剧本里也没这一出啊。 他知道,齐平并未遭受什么磨难,在诏狱里过的舒服极了,故而,也没太大收买人心的必要。 不理解,但大受震撼。 而作为当事人的齐平,脑海中突地闪现出一个人,心底生出荒谬感,他确认般起身,抬头。 看清了皇帝那张噙着笑意的脸。 与脑海中,南城小院里那个人完美重合。 “金……”齐平大脑一片空白,怔住了,下意识开口。 却给皇帝拦住:“爱卿何故失神?” 递来一个眼神:别乱说,场合不对。 齐平忙闭嘴,心乱如麻,脑海中一条条信息勾连,以往的线索链条闭合,他终于明白了,皇帝为何信任他。 以工代赈以及南北分榜的方案,又为何都能上达天听。 “金先生是皇帝……” “所以……云老头是帝师?堂堂帝师,住在外城小破宅子里?要不要这样戏剧性?” “哦对了,我还把妹妹塞给了他当学生,还有,我还在皇帝面前装逼……” 齐平感觉很淦。 脸上却不露分毫,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谢陛下隆恩!” 杜元春走过来,为他卸下镣铐。 在金銮殿上,一位位跺一跺脚,整个帝国震颤的权臣注视下,齐平扬眉吐气,望向了那些跪倒在地,不敢起身的御史们。 这群,本该与镇抚司站在一起的官员。 眼神冷淡。 皇帝轻笑一声:“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 眼神里的意思是:不爽就骂,平常朕见惯了这帮言官骂人,倒没怎么看到他们挨骂。 这也可以?齐平诧异,心中一动,忽然迈出一步,高声吟诵: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 皇帝一怔,这是……要作诗? 金銮殿上,现场赋诗? 他眼睛一亮,周围,其余大臣也是竖起耳朵,想起了此人“诗魁”之称,“诗仙”之名。 当日,桃川诗会力压京都文坛,这帮文臣,也是赞叹不绝的。 只是,自那以后,齐平便几乎再也没了诗作。 有人说,齐平是将毕生诗才,都耗在了那一夜,却不想,时隔数月,这位帝国第一诗人竟在此情此景,再度赋诗。 齐平缓缓行走,迈出三步: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张谏之揪着胡子的手一顿,礼部何尚书眼眸微眯。 众人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副画面: 烈火熊熊,豆杆在釜下燃烧,豆子在釜中哭泣。 这在喻指什么? 是了,都察院与镇抚司皆乃监察衙门,本该同气连枝,此刻,却自相残杀,他是将自身,喻作那锅中黄豆? 在场文臣,皆是绝顶聪明之辈,瞬间便领悟诗中含义。 地上跪伏的一众御史,亦是脸色变幻,有人动容,有人羞愧。 齐平最后迈出三步,走到一众御史面前,顿了顿,念出最后一句: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静! 金銮殿上,一片死寂。 第232章 皇帝的决定 午门广场上。 秋日艳阳高悬,远处巍峨的宫殿伫立,四方青砖无限延展开去。 衬的伫立于此的两位皇女格外渺小。 长公主与郡主是在朝臣入殿后抵达的,静默伫立,等待散朝时,能第一时间得到结果。 “阿嚏。” 冷风吹来,娇小玲珑,脸庞精致的安平轻轻打了个喷嚏,揉了下,鼻头便有些发红。 长公主瞥了她一眼,将身上的披肩给她披上。 安平裹在衣物里,扭头,看向“姑姑”,忍不住开口: “你说,他会不会有事?” 永宁那满是书卷气的脸庞上,精致如刻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并未给出回应,安平璀璨的眸子,灰暗下来。 会不会有事? 大概……不会好过吧,至于更深层的担忧,即,齐平是否真的投敌,更是想也不敢想的。 长公主视线飘远,藏在袖子里的纤手攥着,捏了把汗。 就在这时候,忽而,一道穿道袍,绣阴阳八卦的人影飘然走出。 两位皇女一愣,心说怎么有个道人出现,而且,都没看到他进入。 那道人好奇地看了她们一眼,身影一闪,离开了。 长公主心头一动,猜到此人可能是道院中人,可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她突然意识到,金銮殿内,可能发生了一点她预料之外的变化。 又等了一会,远处的建筑中,文武百官如潮水般涌出,朝这边蔓延过来。 散朝了! 永宁与安平对视一眼,都是精神一振。 目光朝人群望去,并未看见齐平,却发现,群臣神情复杂,尤其是都察院的御史们,更是低垂着头,很沮丧的模样。 穿黑红锦袍的杜元春,昂首挺胸,望见两女,轻轻颔首。 永宁口干舌燥,高耸的胸脯起伏,意识到了什么,忙唤来人群中的小太监: “本宫问你,朝堂上发生何事,为何群臣这般模样?” 她没有直接问齐平,而是拐弯抹角。 小太监低眉顺眼,不敢隐瞒,当即绘声绘色,将朝堂上的一切,给讲了一遍,竟也是酣畅淋漓的模样,似乎颇觉过瘾。 而两位皇室女子已经呆住了。 安平瞪圆了眼睛,仿佛听书般,脑补出了殿内刀光剑影,唇枪舌剑,那小捕快身陷绝境,陡然翻盘,被皇帝当庭扶起。 更豪迈而行,七步成诗,痛斥都察院。 若非亲耳听闻,八成以为,是市井说书先生编造的桥段。 “所以……他果然是冤枉的……非但洗刷了冤屈,更大骂了那帮人?”安平郡主眸子亮亮的。 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更是喜笑颜开,只觉天气都明朗了许多。 没事了! 长公主藏在袖子里的拳头舒展,手心满是滑腻的香汗,嘴角微微扬起,努力维持着矜持。 又想到,救下齐平的竟是首座,愈发惊奇震撼,突然想起什么: “那齐大人呢?为何没出来?” 安平小鸡啄米般点头:“对呀对呀,他人呢?” 小太监道: “陛下请齐大人去宫里歇着了,要说说话。” …… …… 道院。 当东方流云返回这座古镇般的建筑群中后,便听到犬吠声,金黄色的柴犬撒欢奔跑过来。 “弟子见过犬镇守。”东方流云不复在朝堂上的傲气,谦卑极了。 阿柴没搭理他,只是摇着尾巴,朝天空嗷嗷叫,很快,一道裹着道袍,长发用木棍扎在脑后的身影降临。 东方流云眼观鼻,鼻观心。躬身拜下: “弟子拜见鱼长老。” 鱼璇机今日没怎么醉,眼神是清明的,虚踩空气,悬浮在他头顶,问道: “此去如何?” 东方流云道:“齐师弟已然无恙。” “不错,滚吧。”鱼璇机摆摆手。 东方流云屁颠屁颠离去,不敢多呆,一溜烟跑出好远,才扶着膝盖,喘气休息。 “大师兄,你好像很怕鱼长老?”青衣道童走过来,不解地问。 东方流云直起腰身,轻轻叹了口气,负手而立,眼眸沧桑道: “小师弟,你还是太年轻,以师兄我纵观历史所得,凡是绝美的女子,身旁往往伴随危机,若是与天选之人有牵扯的女子,更是极为危险,贸然靠近,恐有灾殃……” 顿了顿,他一脸郑重,无比严肃道: “尤其切记,绝不要对这些女子生出别的念头,最好,连话都不要说,如若不然,轻则打脸,重则身陨道消!” 小师弟表情茫然,张了张嘴:“大师兄……” “懂了么?” “……懂了。” 镜湖危楼。 心情不错的鱼璇机轻飘飘落下,惊讶发现,首座竟未入睡,而是凝视南方。 “你在看什么?”鱼璇机问。 身披阴阳鱼道袍,长发黑白间杂的道门首座说道: “这一代禅子不日将抵达。” 鱼璇机一怔,眉眼间轻佻尽去,郑重问道:“禅宗想干嘛?” 首座道:“入世。” …… 国子监。 早课尚未开始,学堂内,读书人们交头接耳,议论阵阵,在等待着朝会的结果。 忽而,学堂外的晨光里,一名小厮疾跑而来,气喘吁吁地在学堂门口站定: “少爷,早朝……有结果了!” 何世安起身,紧张问道:“究竟如何?” 那名小厮跟着礼部尚书一同去的皇宫,散朝后立即跑来了这边,还是热气腾腾的消息。 其余读书人也都闭上了嘴巴,期待地望过来。 小厮也不打怵,不慌不忙,将听闻来的消息说了下。 因为不知道细节,故而,又脑补了些,但大体经过,是没错的。 当众人听到,道院来人证明,助齐平洗脱嫌疑,不少人露出吃惊的神情,心想这些天的传言里,不是说道院不曾开口吗? 果然,传言总是靠不住的。 “齐平没事了!” 卢安与王晏二人组也兴奋不已,这意味着,六角书屋不会倒。 一些先前诋毁过齐平的学子,则沉默不语,低调极了。 而等听闻,皇帝陛下亲自搀扶,齐平作诗这一节,整个学堂内,先是鸦雀无声。 旋即,有人拍案叫绝: “好一个七步成诗!果然不愧是我凉国诗仙!”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句子……”另外一名学子动容。 若纯以诗词水准看,这一首,相比于齐平过往的诗词,不算太好,但胜在有故事加成。 众所周知,有故事的内容,更易传播。 就像为何齐平诗仙名气大? 诗作量大质优是一点,更重要的,是桃川诗会上人未至,盖压京都的故事好。 而今日这一首,更是如此,许多人意识到,等这故事传开,与诗作相辅相成,日后恐会成为“典故”。 将自己的故事,融入诗句典故,为后人诉说……这便是名传千古。 而读书人,哪一个抗拒的了? “名垂青史……呵,那楮知行,衬了齐公子一次还不够,又衬一次,有趣,有趣。”一人拍手称快。 一人嗤笑:“跳梁小丑罢了。” …… 皇宫。 早朝散去后,齐平便被宦官领着,沿着宫殿侧门,朝深宫中走。 表面上的说辞,是功臣蒙难,陛下深感不安,单独安抚齐百户,但齐平怀疑,皇帝就是想私下嘲笑自己…… 妈蛋……骗的我好苦,我就说,怎么想不起京都有哪个金姓大户,原来是假名,你干嘛不叫“黄先生”?我没准就能猜出来了…… 齐平腹诽。 脸上是没显露半分的,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心中就一个字:大。 真特么大。 迷宫一般,饶是他记忆力惊人,但也是走的迷糊,搞不清身处何处。 说起来,会不会碰上妃子? 比如上次那个狐狸精……齐平好奇心旺盛。 不多时,给引入了一片花园中,领路的太监笑道: “齐大人且在御花园稍等,待陛下处理完事务,再来见你。” 御花园啊……齐平点头:“有劳公公领路了。” “齐大人客气了。”太监说,拎着拂尘,扭着屁股离开了。 时至秋季,御花园中草木寂寥,已有凋零之意,那灿烂的秋菊,也日渐衰败。 清晨时分,露珠滚过草叶,世界无比安静,齐平站在这古典园林中,只觉心灵都沉寂安稳了许多。 只是,未免太安静了,住的久了,大概会很寂寞吧。 “在想什么?”忽而,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齐平忙转身,但见身材修长,风仪翩翩的皇帝面带笑容走来。 这位帝国的统治者年岁不算大,与杜元春相仿,大概还没到四十,容貌相当英俊。 不意外,皇家嘛……一代代填充美貌后宫,基因改良下,就算太祖皇帝是个丑逼,三百年下来,后代也变成俊男美女了。 “微臣参见陛下。”齐平相当上道。 皇帝站定,双手合拢在身前,似笑非笑道: “这时候知道行礼了?前两次,可不是这样啊。” “……”齐平心头暗骂,果然拿这事调戏我。 “罢了罢了,你这样朕反而看不惯,便照往日相处一般即可。”皇帝摆手说。 呵呵,我信你我是狗……齐平想着,抬起头来,装出一副少年青涩拘谨的模样来: “是。” 皇帝抬手示意:“一起走走吧。” 说着,两人一前一后,便在这御花园中散起步来。 阳光洒下,这片天地都仿佛明媚着。 皇帝感慨道: “大河府灭门案、林氏后人复仇案、皇陵案、走私案、官银劫案……再到如今,若是在此前,有人给朕说,有人可以在区区半年里做到这些。 从一介胥吏,走到六品,将一家书铺,从籍籍无名,做到京都无人不知,跨入洗髓之境,更同时拜入书院与道院两大修行圣地……朕准保治他个欺君之罪,可眼下,这一切却真切地发生了。” 齐平谦虚道: “其实也不全是我的功劳……” 恩,比如书铺的经营,齐平虽把控了大的方针和策略,但主要经营的还是大孝子。 而能做到这些,又大多依赖于“站在前人的肩膀上”…… 皇帝摇头: “莫要自谦,你做的那些事,朕都知晓,大到对天轨的改良,小到白糖、麻将……都极有意思,有时候,朕都会感觉庆幸,若非永宁慧眼识人,将你捞了过来,帝国岂不是要失去一名英才?” 顿了顿,他又摇头,说道: “应该也不会,你这种人,是不会甘于寂寞的,总能抓到机会,逆天改命,从这一点上看,朕不如你。” 朕不如你! 听到这话,齐平诧异地看了皇帝一眼。 “很吃惊?觉得朕不会说出这般话语?” 皇帝扭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语气平淡且随意: “昔年,我凉国太祖皇帝之所以能推翻旧朝,驱散妖族,缔造九州人境一统,所依赖的,也非一人,而是知人善用,做不好的,无妨,去寻有能力者辅佐就是。 如此,才有今日之道、书两院,才有十二护国神将……天生地养,人虽乃万物灵长,却皆有不足,帝王概莫能外,先祖皇帝便曾坦然承认过这点,朕自认无法与太祖皇帝相比,却也有效仿之意。” 皇帝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朕生来便在深宫,后立太子,更只在先皇之下,此后登基,便成了帝王,虽亦恪守祖训,勤勉治国,但若说才能,倒也并不出奇,若是将朕丢去红尘,大概是不如你的。” 齐平沉默了下,有些意外于这位帝国统治者的坦诚,说道: “陛下人中龙凤,臣不如远甚。” 商业互吹。 皇帝摇头失笑,缓步前行,继续道: “此番事件,倒是辛苦你了,永宁前几天还来寻朕,但不好泄露,只好挡了回去,如今‘真相大白’,倒是该论功行赏,你想要些什么赏赐?” 这个也可以商量的吗?齐平眼睛亮了,正要开口。 便听皇帝自顾自沉吟道: “恩,若是赏赐金银田亩,宅院书画……太傅说你不很在意这些俗物,也不缺。” 齐平:“呃,臣其实……” 皇帝继续道:“若是赏赐修行之物,倒是于你更有用处,只是不久前便赏赐了一回,总不好重复。” 齐平:“那个,重复也没……” 皇帝打断道: “至于升官晋爵,你资历还是太浅,功劳虽多,可你要知晓,走得太快,未必是好事,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齐平不说话了,幽怨地看他,心说我不说了行吧,啥都给你说完了,要不你直接赏赐个公主、郡主吧…… 好吧,他就随便想想…… 皇帝忽然想起什么,说道: “对了,说起来,东宫还缺个讲读官,不如加一个官衔吧,有此身份,日后你入宫也方便些。” 讲读官?齐平一怔。 到这时候,他哪里还听不出,这蔫坏的皇帝早就有想法了,故意逗自己玩呢。 至于东宫讲读,他倒是知道,东宫是太子的居所,故而,所谓“讲读官”,便是太子的老师。 恩,真正传道受业那种,不是“三师”、“三少”那种虚衔。 齐平为难道:“陛下,我在镇抚司衙门挺好的,而且,我能教太子什么?” 皇帝说道: “无妨,这讲读之职,只是兼任,你平素还是在镇抚司,每个月记得去东宫几次,给太子授课便可,不费力,至于讲授何物……你既擅长诗才,又听闻精通数术,玄机部长老都向你请教……讲这些即可。” 啊这……这么随便的吗,齐平诧异,皇帝却一锤定音: “就这么定了。齐爱卿,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很淦。 你都定了,还问我?齐平疯狂吐槽,脸上不露分毫: “全凭陛下做主。” “哈哈。”皇帝笑了起来。 …… 华清宫。 一辆马车停下,长公主与安平先后从车厢里下来。 不同于去时的匆忙,两人回来时,步伐姿态都轻松了许多。 虽然没能见到齐平,但得知并无大事,便不用担心了。 因为不知道齐平啥时候出来,两人一合计,也没继续等,乘车回宫。 “啊呀,站了那么久,可累死我了。”安平郡主进了房间,轻巧地踢掉鞋子,踩在了那雪白如云团般铺陈于地的羊绒地毯上。 一屁股坐下,觉得很热,扯开领口用白嫩小手扇风。 永宁抿嘴直笑,正要说什么,忽而瞥见,安平领口中一条项链露出,其上,嵌着一枚散发迷蒙光辉的珠子。 ?? 长公主笑容一滞,状若好奇道:“你这项上珠子有些新鲜。” “哦,这个啊,”安平郡主随口道:“唤作星珠,是齐平上次送我的,给你看看?很好看的。” 长公主淡淡一笑,袖中松弛的素手再次攥紧: “不了。” …… 齐平并未在宫中逗留多久,很快从御花园离开,给太监领着,出了皇宫。 等到了宫门口,正看到一辆马车停在这。 深色的车帘掀起,露出杜元春的脸庞:“上车。” “哦。”齐平点头,钻进宽敞的车厢,开始汇报自己与皇帝的见面细节。 “师兄,太子讲读是个好差事吗?”齐平虚心请教。 杜元春思考了一阵,缓缓吐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第233章 归来 师兄别这样,你这话说的好似我是个负心汉……马车内,齐平诧异道: “师兄何出此言?” 杜元春认真说道: “东宫讲读虽不是多大的官,但朝中规矩,只有科举出身的读书人才能担任,当然,这里指的是文科,武科另算,而你教授诗词、算术,乃文科,于礼不合。 且这两门学问……于太子而言,着实鸡肋,更何况,还是如此宽松的‘兼任’,陛下此举,明显不是真的要你教什么,而是给你个讲读的身份,或者说,亲近太子的机会。” 齐平说道: “师兄的意思是,陛下想让我进入太子麾下?恩,培养班底什么的?” 杜元春点头: “大概是了,太子如今虽年幼,但若无意外,未来要执掌帝国,总要有自己的势力,陛下显然看中了你。 若你年轻几岁,也许会安排陪太子读书,但你眼下的年纪大了些,所以才给了个讲读官的官衔。” 齐平点头,这与他的猜测吻合。 杜元春说道: “但你这半年来,虽屡立大功,但就这般被破格选入,总还是突兀了些。” 所以你才问,我隐瞒了啥……齐平明白了。 想了想,将自己与皇帝的前两次“邂逅”简单讲了下。 待得知,宛州工赈之法,以及南北分榜,都是齐平的主意。 太傅竟与其毗邻而居,与皇帝更早有交集。 这位镇抚使愣了好半晌,才神情复杂地吐了口气: “这般……倒是说得通了。” 他有点走神,心想到底还有什么,是这少年不会的? 齐平忽然问道:“您刚才说,太子年幼?有多幼?” 他想起皇帝的年纪……恩,放在上辈子的确不算大,但在这古代背景,皇子生育应该比较早吧。 杜元春说:“若没记错,是十二岁。” 顿了顿,又补充道: “当今圣上只有这一个子嗣,故而你也不用担心旁的,若是有心混迹官场,多与太子亲近些,日后登基,于你是好处一桩,这便是陛下说的赏赐了。” 齐平关注点不在官场,他惊讶道: “就一个?” 皇帝那么大个后宫,就生了一个?不可思议。 杜元春解释道: “帝国皇室血脉稀薄,越是距离皇位近的,便愈发难诞下子嗣,这与王朝国运有关,具体缘由我亦不知。” 这样啊,知识点加一。 齐平表示学到了。 杜元春略过这个话题,说道: “今日之后,你被首座搭救的消息会传开,那暗中的内鬼,想来会更加忌惮,但你还是要谨慎些,尽快提升修为是第一要务。 外人……再如何,都不如自己掌握力量更稳妥。” 齐平认真点头,深以为然。 而且,他自己是一方面,如何给齐姝也加一点保障,也是个问题。 不过在去书院接小妹之前,他得先回衙门一趟。 …… …… 镇抚司。 今日的气氛格外凝重,齐平的案子终于要落下帷幕,有人喜,有人忧。 杜元春还没返回,衙门里也尚不知晓早朝上发生的一切。 此刻,仍旧沉浸在一股诡异的气氛中,期待着最终的结果。 “都喝杯茶吧。” 平字堂口内,裴少卿拎着煮热的茶壶进入值房,对坐在屋内的同僚们说。 今日,大家来的都很早,只是却没心思工作,只是静默地等着。 气氛沉重而压抑。 没人知道最终会是如何,甚至不敢去门口等,去问,就有种高考分数出来,不敢去看的意思…… “我不渴。”一名锦衣摇头。 “我也是。” “喝不下。” 裴少卿一一递过去,众人都摇头。 等到了洪娇娇,长腿细腰高马尾,身后倚靠着黑色大斩刀的洪娇娇却接了过来,一口饮尽,“哚”的一声放下杯子,突然站起身,咬牙道: “不等了,这个时候,早朝应该结束了,我去迎一下。” 她实在坐不住了。 这种气氛,太过难捱。 “我也去。” “带上我。” 一时间,一名名锦衣都起身,大嗓门校尉骂道: “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是生是死,给个准话。” 裴少卿见状,放下茶壶,说:“那一起。” 众人起身,朝衙门外走去,然而刚走出院门,就看到了一行人迎面走来。 为首的,正是此前,曾来挖墙脚的那位秦百户,这次,显然有了准备,腰间挎着刀。 洪娇娇脸色一冷。 其余校尉也是板着脸,一言不发。 “呦呵,各位这是要去哪?莫不是树倒猢狲散,等不及想要逃了?” 身材微胖,颌下有胡茬,略显油腻的秦百户阴阳怪气道。 洪娇娇想要拔刀,但伸手抓了个空,才想起,并未携带武器,冷着脸道: “你又来作甚?还是说,贼心不死?” 话语也不客气。 秦百户站定,嘲弄地笑了笑,摇头道: “洪校尉莫要误会,本官只是过来看看,至于挖人,呵,前两日,本官请你你不来,今日过后,却是再没机会了,只怕,便是你们想走,也没人愿意收留。你说,这又是何必呢?” 几名校尉眼眸喷火。 意识到,这人分明是来看热闹的,显然是此前双方结仇,尤其是洪娇娇大庭广众下的一刀,落了此人颜面,故而才来奚落。 毕竟已经结仇,不用再掩饰什么。 偏生对方乃是百户,比他们都高了一级,又发作不得。 裴少卿面色冰寒:“你莫非就不怕么?” 秦百户笑道:“本官要怕什么?” 裴少卿盯着他,说道: “你就这般笃定,齐平会出事?就笃信,他不会安然回来?你就没有想过,若是他回来了,你会如何?” 秦百户笑容微微一滞,却是摇头笑道: “果然是一群没了头领的两脚羊,只会这种毫无意义的威胁吗?还是说,当真如此天真?若是他当真清白,会毫无风声?司首会连见你们,都不肯?” 顿了顿,他突然扬起下巴,似笑非笑: “还是说,你这小白脸这般维护他,是那齐平有什么龙阳癖好?” 话落,身旁的两名锦衣也发出肆无忌惮的哄笑。 “咔嚓。”裴少卿攥紧拳头,俊俏的脸气血上涌,青筋直跳。 其余同僚也是大怒,恨不得一拳打过去。 可他们又都清楚知晓,若真如此,反而成全了对方的心意,衙门内挑衅上级,是大罪。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众人只听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而低沉的声音: “你是在说我?” 裴少卿抬头望去。 洪娇娇豁然扭头。 大嗓门校尉等人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惊喜地望向前方。 背对着众人的秦百户正极力讥笑,试图引诱对方出手……洪娇娇他惹不起,但其余校尉,拿来出气,还是没问题的。 可当听到身后传来的反问,他那张略显油腻的脸上,笑容瞬间僵住,心头蓦然升起一股强烈的警兆。 仿佛,背后有劲风袭来。 修行者的本能促使他试图跳跃闪避,腰身扭转,右手按住刀柄,出鞘三寸。 然而下一秒,他瞳孔中,只见一个淡金色的“封”字倏然放大。 笼罩他全身。 “封禁!” 刹那,体内奔涌的真元凝固,身体宛若石像,无法动弹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青衣少年,手持一杆青玉法笔,平静走来。 “齐平!” “你怎么会……” 另外两名随行的锦衣脸色大变,满是难以置信,本能想要逃走,齐平随手丢出两枚“封”字神符,将其禁锢。 旋即,他带着冷笑,躯体发力,瞬间抵达三人身前,右手一抓,秦百户的佩刀,连带刀鞘落入他手。 继而,齐平挥舞佩刀,轻描淡写地朝秦百户脸上抽打过去。 “彭!!” 瞬间,秦百户脸上血肉模糊,鲜血狂喷,一枚枚碎裂的牙齿混在鲜血中,落在地上。 封印效果结束。 痛觉直冲神经,秦百户惨叫一声,踉跄爬起,捂着脸庞,含混不清道:“衙门内袭杀同僚,乃大罪……” “彭!” 齐平抡起佩刀,又是一“棍”,将这位引气修士打的倒飞出去,当场晕厥。 “他说什么?你们听清了吗?”齐平好奇问。 裴少卿、洪娇娇、大嗓门校尉等人喜极而泣,闻言齐声回答: “没听清!” 齐平笑了。 另外两名锦衣亡魂大冒,挣脱封印要走。 齐平随手丢出刀鞘,那挟裹着洗髓境雄浑真元的武器,挂着风,瞬间打断一人左腿,气力不减,又打断第二人右腿。 当初,齐平在面临二境袭杀时,曾无比绝望,认识到了这个世界不同境界修士间的鸿沟。 而今天,当他登临二境,几名引气修士,当真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齐平,你……没事了?”洪娇娇捂着嘴,犹自不敢相信。 齐平点了点头,笑道: “没事了,非但无事,还额外赚了个官当,不过这个不急,先给我说说,这三个,是什么情况?” 一群锦衣当即七嘴八舌告状。 仿佛有了主心骨。 齐平安静听着,点头问道:“所以,这几天,有不少人诋毁咱们?” “恩。” “还记得有哪些吗?我好像记得,上次司首警告过他们。”齐平问。 裴少卿从怀中取出一个红皮的册子:“都在这。” “非常好。”齐平翻看了下,露出笑容,“恩,那就从第一页开始吧,跟我走。” 众锦衣茫然:“你要干嘛?” 齐平抖了抖刀上血珠,言简意赅:“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第234章 报仇不隔夜 齐平回来了。 非但如此,还当众打伤了三名锦衣,其中甚至包括一名百户。 当这个消息于衙门内传开,登时如静湖中投下一枚石子,荡起无数涟漪。 人们吃惊不已,在杜元春故意散播的舆论影响下,许多人都笃定这新近崛起的妖孽完了,然而结果却大大出乎众人预料。 非但全须全尾归来,没有受到任何处罚,还似是得了好处。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令所有人始料未及。 那位消失了数日的齐百户,竟领着一群手下,按照一本名册开始找人。 每抵达一个堂口,便当众念出人名。 旋即,一刀鞘朝脸上招呼,按照那位齐百户的说法,是“掌嘴”。 有人试图阻拦,可这些锦衣,如何能拦得住一位洗髓? 于是,齐平一处处走过去,也将名册上的人一个个打过去。 锦衣们从未见过这般冷厉的齐平。 在过往,这个新人总是笑呵呵的,脾气很温和的样子,其余人找他帮忙,也大多会帮,这也是一些人敢于非议的原因。 可直到今天,他们才意识到,这位新晋百户并不是个软糯的性格,过去未曾动怒,只是因为没有足够的理由,或者不在意。 …… 镇抚司后衙。 当杜元春得知这消息时,只是淡淡一笑。 “他这般行事,那些人恐怕会来闹。” 莫小穷站在春风亭边,嘿嘿笑着,一副看戏姿态。 杜元春拿起一碗鱼食,捏了一撮,朝湖中抛洒,一群鱼儿争相夺食,语气淡淡道: “上次才警告过他们,掌嘴是轻的,记下来,都有谁被打了,罚俸三月。” 莫小穷感慨道: “今日过后,衙门里应该再没有质疑声音了。说来,我现在才有点反应过来,齐平在牢里,让咱们散播对他不利的消息,是否便是为了筛出这些人,一举打服了? 以他的资历、年纪,升职肯定有人不忿,余庆又还没回来,所以他必须找个由头立威,好让所有人真的服他? 不然的话,我真想不通,为啥那个裴少卿会提早把人记在小本本上,齐平又为何一改常态,这般‘嚣张’……嘶,他不会在上次官银案的时候,就开始有这个想法了吧。” 杜元春缓缓道: “谁知道呢?这小子心思多的很,好了,不说他了,那个禅宗僧人,审讯的如何了?” 莫小穷摇头道: “他只说自己是散修,这次是上头有人许给他利益,要他来救人,至于背后是谁,他只说不知,卑职还在想法子撬开他的嘴,但这妖僧嘴巴很硬,还要些时间。” 杜元春并不意外。 能修成洗髓境,除了少数纯用天材地宝喂上来的,大多心神坚毅,寻常刑罚很难奏效。 更不排除,他的确不知具体的可能。 “继续审,我要知道,此事与禅宗是否有关。”杜元春说。 “是。” 这时候,外头有吏员快步赶来,拱手道: “大人,有多位百户求见,说是为齐百户的事而来。” 下属被人闯进来暴揍,甚至自己都被揍了……打不过,但还可以告状。 杜元春看都没看一眼: “不见。” …… “平”字堂口。 当齐平揍完了最后一批人,领着一行人回来,众人都是神清气爽,脸庞红润。 多日来积累的憋闷全消。 一口气,顺了。 “不过这样真的没问题吗?”裴少卿激动之余,忍不住担忧起来。 洪娇娇柳叶眉也皱起,咬着嘴唇望向齐平,认真分析道: “即便有司首前日的话,但你直接动手,也太鲁莽了,而且,那些下属被打的人,也被落了面子,恐怕会对你不利……你太冲动了。” 众人齐刷刷看她。 眼神复杂:咱一伙人里,救属你最冲动,还有脸说别人? 第一个拔刀砍人的不是你? 洪娇娇英武的脸庞上有些恼怒: “看什么看?再开眼珠子给你们挖出来!” 众人整齐撇开头去。 齐平笑了笑,说道: “放心,司首不会管的,至于得罪人……恩,总比以后无休止地找麻烦来得好。” 随着他名气渐大,地位越高,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与所有人打好关系,那不现实,也无必要。 就像是那楮知行,完全没有交集过,齐平甚至在此前都没听过这个名字,照样成了攻击他的马前卒…… 对了,那个楮知行不能放过了……齐平精神起来。 决定趁着手感不错,把最后一张脸也给打了。 而就在这时候,忽而,院外传来叩门声。 房间里,众人齐刷刷望去,手按刀柄,心想莫非是有人来报复,齐平一马当先,走到庭院中: “进。” 院门吱呀打开,一名打扮寻常,容貌寻常,丢进人堆里都找不到的男人走进来。 手里还拎着一个捆成粽子,堵住嘴巴的读书人。 “你是……”齐平愣神。 男人笑道:“大内侍卫,无名小卒罢了,奉陛下之命,将这楮知行擒拿归案,交由镇抚司处理。” 说着,他手一抛,披头散发的楮知行“咚”的一声,跪在地上,手脚不正常的弯折,呜咽惨叫。 齐平眼眸一动,拱手道:“有劳了。” “无妨。”男人点头,转身离去。 齐平转身,与一群校尉将楮知行围在中间,大嗓门校尉摩拳擦掌: “头儿,让我们也过过手瘾呗?” 齐平点头,然后补了句: “留一口气,然后丢诏狱去。” 楮知行如何决定检举的?这也个要审问的点,不过以内鬼的智商,想来一切线索早被斩断了。 “好勒。”众人怪笑。 楮知行瞪大眼睛,发出绝望哀嚎。 …… 书院。 秋日天高云淡,万里无云,一座座屋舍星罗棋布,穿着儒袍的年轻学子们或抱书本,或腰配法笔、宝剑,往来穿梭。 朝着山下牌楼的山坡上,齐姝安静地坐在这,望着京都的方向,好久都没动弹。 “小姑娘,喝一碗肉羹如何?这可是二先生我的拿手菜,不输王府大厨。” 心宽体胖,气质亲和的温小红捧着一碗香气四溢的肉羹,走过来问。 齐姝无动于衷。 “小丫头,这干坐着何其无聊?六先生我新作了一篇文章,我念你听……”手持折扇,风度翩翩的席帘出现。 齐姝捂住了耳朵。 席帘受伤地离开了。 “你……” 鼻梁上戴着水晶磨片的眼镜,衣袍素白如雪的禾笙走过来,想了想,发现自己的确不擅长劝人,沉默了下,将怀中抱着的橘猫丢了下去: “猫……” 橘猫原本睡得好好的,猝然一丢,醒了,有些炸毛。 “这是齐平的小妹。”禾笙传音入秘。 橘猫有些不情愿,心说管她是谁,睥睨地瞥了小脸黯淡的少女一眼,心说好烦,但还是趴下了。 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撸吧。 齐姝眼神终于灵动了些,探出手,朝橘猫摸去。 不远处,二先生与六先生同时松了口气。 虽然齐姝被困在这里,无法离开,但显然不是个长久之事。 “要不你今日再去城中打探下吧。”温小红低声说。 席帘轻轻叹了口气,有些忧虑,如果说,道院的地位是高出皇室的,那么书院却还在皇室之下。 尤其是在院长位置空悬了数十年的如今,齐平此次被皇帝下令调查,书院众人也不好插手。 “好,那我……” 席帘刚开口,突然,便听到橘猫发出清亮的叫声,从齐姝手下逃掉了。 众人一怔,心说猫镇守不是给摸了吗,这是又反悔了,不过很快的,他们意识到不对。 只见橘猫一溜烟跑到了山坡那头,发出欢快的“喵呜”。 旋即,青坪的轮廓之下,一个穿着青衣,抱着猫儿的少年,一点点露出头来。 “大哥!”齐姝猛地起身,颦起的眉尖舒展。 齐平看到众人,露出灿烂笑容: “我回来了。” …… 大讲堂内。 与众人寒暄过后的齐平,迈步走到门边,拱手道:“学生见过大先生。” 头戴高冠,古板严肃的的大先生颔首,眸光上下打量,说道: “看上去,这几日你过的不错。” 齐平讪笑:“还成。” 大先生说道:“如此说来,你这次灾劫,并不如外界传言的那般。\b” 齐平点头,正要开口,大先生指了指对面的蒲团:“坐下说吧。” 袖子挥动间,桌上多了一盏茶。 齐平不敢推辞,认真坐下,这才开始讲述:“事情是这样的……” 他没有进行隐瞒,从皇宫回来的马车上,他便问了杜元春,是否可以将这些事告知大先生,后者回答是可以。 作为书院目前的代理院长,这些事,只要对方想知道,便能知晓—— 这句话隐含的意思是,相比于神仙般的道门首座,皇帝与大先生的关系更亲近一些。 不意外,当初皇陵案那一晚,大先生战后也是第一时间进了宫。 “竟还有这些隐情。”大先生有些意外。 齐平说道:“学生此番过来,还有一事相求。” 大先生露出好奇的模样:“哦?何所求?” 齐平认真道:“学生想再求一枚保命符。” 大先生斟酌道:“你担心暗中之人,还会对你出手?” 第235章 余庆:我那么大个堂口哪去了 “不,学生如今晋级洗髓,还算有自保之力,我想的是我妹子,”齐平忧虑道:“若有人伤她,来报复我……我没法子一直保护。” 对于如何保障齐姝的安全,齐平有两个方案。 第一是想法子让她在书院或者道院求学,或者住下。但方才问了齐姝,小姑娘并不乐意,而且当初获得修行法后,齐平也曾让小妹尝试过,事实证明,的确没啥修行天赋。 所以,他想的第二个方法,便是求宝物护身。 至于他自己,倒无妨,除非暗中的敌人派出神通杀他,否则全无畏惧。 “恩,老夫可以再赠予你一枚,但你需要拿出足够的报酬来换取。”大先生平静说道。 齐平点头:“理所应当,只是学生眼下修为浅薄,身无长物,只有些钱财。” 大先生摇头:“黄白俗物便免了吧,你如今修为尚浅,那便先且欠着,等你修为有成,我要你一个承诺。” 齐平一怔:“承诺什么?” 大先生捋着胡须,道:“杀一个人。” 杀人? 齐平诧异,心想您一位神隐境大修士都杀不掉的敌人,我如何做到? 大先生见他迟疑,淡淡道:“放心,是该杀之人,日后你自会知晓。” 齐平想了想,咬牙道:“好。” 先答应再说,如果真不行,就拿压在书院的“无”字神符抵债,反正肯定比一枚保命符珍贵。 大先生手掌摊开,一枚熟悉的神符飘起,落在齐平手中。 他起身拱手拜谢,走出两步,突然想到一茬,转回身来,欲言又止: “先生……那个……” “还有何事?” 齐平试探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打听下哈,您这神符传送的地方,不会还是敌人老窝吧,我……” “……”大先生大袖一挥,将齐平扫出讲堂,两扇大门轰然关闭。 门外,齐平无奈,这老头,还生气了。 …… …… 草原,金帐王庭所在区域。 秋日阳光正好,辽阔大地上,白色的帐篷连绵如海。 牛羊成群。 王庭核心处,帐篷变成了金色,那便是蛮族王室居住之地。 忽而,一只浅蓝色的小鸟凭空出现在天空上,盘绕了两圈,忽而一头扎入其中一座金帐。 帐内。 地板上铺满了厚重,且绣着繁复花纹的地毯,一个披着长袍的白发巫师跪在地上,静默地望着桌上的神龛祈祷。 忽而,白发巫师老迈的脸上,紧闭的双眸睁开,只一抬手,便捉住蓝色小鸟,瞥了眼竹筒里藏着的密信,并未取出。 只是佝偻着身体起身,一手拄着桃木法杖,一手攥着鸟儿,出了金帐。 朝附近最巍峨巨大的,宛若宫殿般的帐篷走去。 沿途,所有人望见他,都横臂行礼:“大祭司。” 大祭司仿佛未看到诸人,佝偻着,慢慢走入了“王帐”,守在外头的侍卫并未阻拦。 “发生了什么事?” 当白发巫师穿过重叠的门帘,进入那巨大的宫殿内,看到了在地毯上赤身起舞的女子们,耳畔响起蛮王的声音。 歌舞暂停。 仿佛有人下达了命令,一名名蛮族女子起身列成两排去往偏帐,那坐在摆放酒樽烤肉的长桌后的蛮王站起身来。 仿佛一座山峰拔地而起。 这位蛮族的王者身材高大,超过两米。 浑身古铜色肌肤油亮,穿着“蛮夷”特有的服饰,头发乌黑,用七彩丝带编织的的绳子束起,似正值壮年。 此刻,威严冷峻的面庞上,目光落在那只蓝色的鸟上。 “他的信。”大祭司言简意赅地丢出密信。 蛮王展开,扫了眼,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转身打开了桌上的一只铜壶。 “啪”的一声,夏侯元庆的神魂钻了出来:“有回信了?” 蛮王笑道:“是啊我的朋友,你猜信中写了什么?” 夏侯元庆面无表情:“有话直说。” 蛮王大笑:“\b夏侯将军还是直性子,也好,告诉你个好消息与坏消息,你的家族被救了出来。” 夏侯元庆一喜,连日来的阴霾尽去。 然而,下一句却如一盆冷水泼下:“然后不幸被发现,只好杀了。” 夏侯元庆难以置信:“你说什么?他怎么可以……” 蛮王怜悯道:“另外,信中还说,你没了牵挂,定然会心生恨意,为了避免麻烦,便不用再想着回去了。” 夏侯元庆脸色骤变,踉跄后退:“不会的……” 旋即,化作青烟朝帐外遁逃,蛮王大口一吸,在绝望的咆哮中,将这位顶级神通的灵魂吃掉: “你早该想到今天的啊。” …… 从大讲堂离开,齐平心满意足地带着齐姝离开,叮嘱了贴身放置符纸,两人骑着马儿,哒哒哒回返京都。 路上,齐平给她说起皇帝的事,穷苦少女听得眼珠瞪的滚圆,结巴道: “那……那个金……先生,是皇皇……帝?” 她感觉自己如坠梦中。 突然用力拧了齐平大腿一下,后者猝不及防,疼的一哆嗦:“你要掐,掐马去。” 座下黄骠马突然不爽地打了个响鼻。 齐姝坐在大哥前头,恍恍惚惚,难以置信: “所以云老先生是皇帝的老师?” “是啊,我就说这老头谈吐不凡,敢情是大隐隐于市。”齐平抖缰绳。 齐姝想的是,这样的话,束修可就太值了。 然后又想着,云青儿是太傅的孙女,倒是配得上大哥了。 …… 回到南城六角巷的时候,齐平注意到,书屋已经开了,让齐姝牵马先回去,齐平当即找到范贰。 后者已经得到了消息,知晓齐平安然无恙,大喜过望,已经开始招呼伙计上工。 齐平找到他,只下达了一个指令,在下一期报纸的头版上,写个深度报道。 “这段时间京都流言蜚语不少,虽然朝堂上有了结果,但市井之人未必都知道,呵,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所以我需要报纸为我正名。”齐平说道。 范贰领命而去。 离开书铺,齐平又去了云家小院,熟稔地敲门:“咚咚咚。” “谁呀。”云青儿清脆如黄莺的声线。 齐平:“查水表。” 吱呀门开,穿着荷叶色罗裙,脸蛋素白,目光大胆的青儿姑娘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什么水婊……进来吧,爷爷等着你呢。” 齐平笑呵呵进门,就看到鬓角斑白的老干部坐在藤椅里看书,闻声放下书卷,笑道: “回来了?” “回来了。”齐平大大咧咧走过去,一屁股坐下,幽怨道: “您这可是瞒的我好苦啊。” 云老笑眯眯的:“这次见陛下都聊了什么?” 齐平给自己倒了杯茶,自顾自喝了口,说: “也没说什么,就是让我给太子当老师。恩,跟您一个工作。” 云老表情愕然。 …… 京都东城门外,码头区,秋日万里无云,运河之上千帆竞渡。 一艘从西北返航的官船上,穿锦袍,配长刀,肤色偏黑,不苟言笑的余庆驻足于甲板上。 疲惫的脸上,眼神复杂地望着前方雄伟的城池。 时隔数月,京都,他终于回来了。 因为夏侯元庆被杀,他不得不留下保护巡抚,稳定局势,在西北又耗了两个多月。 直到陛下派人接管,才得以抽身。 回来时,已是秋日。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是穿着绯红官袍的李琦。 老李也是疲惫不堪,这会看到熟悉的都城,长长吐了口气,感慨道: “可算回来了,这一遭,如梦幻一般。下次陛下再命我出访,说什么也不去了。” 余庆沉默了下,说道: “我们只是累了些,起码没有遭遇凶险。还有回来的机会。” 李琦沉默。 他知道余庆话里的意思。 整个西北队伍,其实大部分都还好,只在兵变中死伤了几名禁军,相比于事情的严重性,已经是极好的结果。 可……唯独少了一人。 齐平……想起那个以一己之力,破开临城局面的少年,李琦只有叹息。 这两月,他们仍旧没有放弃寻找,但仍旧毫无发现。 到后来,彻底放弃希望。 李琦还好,是都察院的人,与齐平隔着一层,而作为长官的余庆……该如何去见洪娇娇他们? 又如何,给齐平的家人朋友交代? 给看重他的司首交代? 好好的一个天纵之才,就这么丢了。 想到这,李琦伸手拍了拍余庆的肩膀,叹息道: “等本官回朝,觐见陛下,定要再次为他请功,便算作补偿吧。” 余庆摇头,心想人都没了,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大抵,只图个心安吧。 想着这些,那归家的欣喜,突然荡然无存了,只有沉重与羞愧。 在这气氛中,船只靠岸,两人一并入城,等到了内城,分道扬镳,李琦去皇宫复命。 余庆形单影只,朝镇抚司赶去。 “咦?是余百户!您回来啦!”衙门守卫望见走来的锦衣,先是一怔,旋即惊喜招呼。 他们都知道,余庆此番立下大功,很快便会晋升千户,故而客气极了。 当即热络迎接,嘘寒问暖。 余庆却只是摇头,摆摆手,谢绝了衙役好意,步履沉重地朝自己的“庆”字堂口行去。 在脑海中,一遍遍组织语言,想着稍后若属下们问起齐平下落,是否找回,他该如何作答。 路不远,他很快停在了一处院落外。 正要推门,突然意识到不对,看了眼牌匾上的“平”字,愣了下。 “走错了?呵,才离开几月,连门都忘了。”余庆自嘲一笑,转身要走。 忽而,院门开启,裴少卿、洪娇娇等人嘻嘻哈哈,结伴往外走: “哎呦,笑死我了,这报纸上笑话真有意思。” “不行了,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 等看到门口的黑脸锦衣,众人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惊喜道: “头儿!您回来啦!怎么不进院?这是要去哪?” 余庆张了张嘴,茫然且无助。 第236章 新官上任 这一日,早朝上发生的事从上至下,开始在京都上层圈子蔓延。 原本期待看好戏的人们失望不已,也有一些心思敏锐的,察觉到齐平被诬陷的背后,也许藏着隐秘,但随着楮知行被丢进诏狱,一切都画上了句号。 …… 第二天。 清晨,南城小院。 “果然不对劲!” 齐平坐在属于自己的房间内,脸色严肃地盯着一炷香。 此刻,晨光熹微,用毛笔画了许多个“格子”的黄香顶部红热,烫开黑夜。 “我就说,当时就觉得不对劲,时间果然提前了。”齐平吐了口气,眼神明亮的吓人。 他发现,自己“回档”的能力进化了。 事情还要追溯到“秋宴”那天,齐平在东城破败院落中,与花臂僧人交手,过程中,曾经回溯了一次时光。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那一次,并非回退到“一刻钟”前,而是短了许多。 这一度令他颇为紧张,但当时没心思研究。 等回了诏狱,试了一次,今天一早,又做了一次试验,齐平终于确定发生了什么。 “以往,我一旦开启回档,时间会拉回一刻钟,不多一分,不少一秒。 而现在,我可以回档到过去一刻钟内的任意时刻!” 是的,上限还是一刻钟,但可以自由选择中间的具体时刻了。 使用方法也很简单,便是在念出“重来”时,在心中回想,具体想要回溯的那一刻的场景。 举个例子,与妖僧那一战,齐平当时强烈地想过,想要回到借助水缸发起袭击的那一刻,结果就真的回去了。 这个发现让他有些兴奋。 “恩,虽然看似用处不大,但实际上,好了很多,尤其是涉及生死战斗的时候。 强制回档一刻钟,很多时候我必须完美复刻上一次的动作,而一旦有了差错,就会导致结果不同…… 而如果能直接回退到我想要的时间点,我的容错空间就会大很多。” 而更关键的是,这个变化证明,他的外挂是可以进化的。 “影响因素是什么?恩,难道是修为晋级?不,雪山里杀大巫师的时候,我已经是洗髓境了,并没有变化……一定是我身上近期的改变。” 齐平思忖。 很快有了两个目标,第一,是吸收天材地宝,淬炼躯体。 第二,是在道院接受神魂锤炼。 第一点相关性不大,他倾向于第二个可能。 “我的沙漏本就可以抵挡神识攻击,而且会消耗‘能量’,导致回档失效,所以说,沙漏可能与神魂有关。 雪山中我吃了不少灵鱼,不过在首座与巫王对弈那次,好像还没有这个变化。 恩,也许是因为尚未将灵鱼的药力消化,而前些天,在道院里,典藏长老讲道,让我的神魂达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齐平感觉自己抓住了关键。 呼吸急促: “也就是说,只要我神魂强大下去,也许我的外挂还能升级?” 不一定,但起码有了方向。 这一刻,齐平对于晋级神通,充斥着渴望。 “呼,不急,修行要沉得住气。”齐平压下兴奋,穿衣推开屋门。 今早有了些许的雾气,秋日的早晨,凉风袭人。 “起来了?” 忽而,旁边墙头又冒出青儿那张干净素白的脸蛋来,黑发编织成的小辫子在脑后绾成一个圈。 这时候,手里捏着一小块豆腐,小口小口吃着。 齐平无语道: “你好歹是太傅的孙女,也算大家闺秀吧,怎么成天爬墙?一点不淑女。” 云青儿“切”了一声,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充满了不在乎,说道: “这样方便嘛。” 齐平沉吟道: “要不我抽空在墙上给你扣个门,这样来回进出方便。” “好呀好呀,”云青儿点头,似乎对这个方案颇为意动,将剩下的一小快豆腐递过来: “请你吃豆腐。” 齐平表示拒绝,兔子不吃窝边草,才不吃你豆腐。 …… 昨日打了那么多脸,齐平担心会有后续麻烦,故而不准备在家咸鱼了,提前上班。 换上百户锦衣,腰配法器长刀,骑上马儿,哒哒哒朝内城赶去。 路上,他寻了个路边摊吃饭,听到小摊上有食客捧着新出炉的报纸,正在大声念着头版新闻。 “楮知行竟是诬告?已被打入天牢?呀,那位齐诗魁是冤枉的!” “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肯定有反转。” “啐,你前两天可不是这般说的。” 百姓们热烈交谈。 并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当事人,就在旁边啃着包子。 这个年代的摄像技术大都要借助超凡手段,齐平也没上过通缉令,所以大部分人只闻其名,不识其人。 …… “齐大人来了,您慢些,马匹交给我就行了。” 抵达镇抚司,站岗的守卫格外热情。 弄得齐平有点不适应。 走近大院内,沿途遇到的锦衣们也都点头行礼,唤一声“大人”。 这待遇是以前没有的,显然,昨日齐平的立威,效果立竿见影。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一味的柔和是不够的,适当表现出攻击性,反而才能获得尊重。 “看样子不会有人来找茬了。” 齐平有些失望地想着,跨门进了自己的平字堂口。 惊讶发现,值房内,一群校尉规规矩矩,坐在位置上认真工作。 发生了什么……齐平茫然,心说这不是我熟悉的同事。 “咳!” 突然,侧方清咳声响起,齐平扭头,望见了一张不苟言笑的黑脸。 齐平惊喜:“头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余庆背负双手,趾高气扬,仿佛在宣示主权,眼神中,却流露出暖意: “昨日刚返京。” 说着,他仔细地盯了这位下属一阵,感慨道:“没想到,你竟都已赶上我了。” “运气,运气。”齐平讪笑。 “进来说话。”余庆转身进了原本属于他,现在被鸠占鹊巢的房间。 齐平颠颠跟了进去。 关上房门。 一群假装正经的校尉瞬间松懈下来,彼此挑眉毛,好奇地望向关闭的房门。 …… 屋内。 两人落座,都没说话,余庆心中生出无限感慨。 昨日,他回来后先是惊讶发现自己的地盘没了,然后才得知,齐平竟已在他们之前返回。 非但如此,这段时日,更发生了许多事。 官银案中,齐平故布疑阵,将满朝文武都诓骗了进去,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抓捕了内鬼御史,寻回官银。 升职六品。 之后,又被都察院反咬,锒铛入狱,绝地反击,非但还了清白之身,更与金銮殿上七步成诗,痛斥一众御史,为京都读书人津津乐道。 事后,返回衙门一个个堂口打过去,扇肿了一群人的脸,更是衙门里从未有过的事。 这让余庆有些恍惚,感觉自己仿佛离开了一年…… “你的事,我听少卿他们说了。”余庆坐在椅中,身姿端正:“办的很不错。” 齐平含蓄道:“还行还行。” 余庆感慨道:“当日在河宴,我虽觉得你有些不凡,却也未能料到,短短半年,你竟能走到这一步。” 齐平笑笑,没说话。 心说这算啥,我上辈子看过的小说里,有的人几个月就从普通人修成无敌于世间…… 余庆继续说道:“只是,听闻你昨日似乎打了许多同僚。” 齐平认真解释道: “事出有因,我原本也没打算用这种激烈的手段,但总有些人跳的太迫不及待,所以……” 余庆摆手,拦住他,摇头道:“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 齐平一怔。 余庆平静道:“听闻昨日许多人去求见司首,被拒之门外,心中定然是记恨的,不过我已升任千户,以后再有人冒头,我来搞定。” 语气中,充斥着自信。 齐平露出笑容,由衷道:“头儿,恭喜。” 余庆嘴角微微翘起,认真说道:“所以,本官还是你的上司。” 齐平眨眨眼,试探道:“所以?” 余庆一副严肃的神情:“你今天迟到了,自己去考勤本记罚。” 齐平:“……” 黑哥,不愧是你。 这时候,门外传来呼唤声:“齐大人在吗?” 齐平起身,推门走出去,看到是一名宫中当差,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麦是任职的文书与身份牌。 “这是您的东宫讲读任免文书。”当差堆笑。 齐平扬眉,这效率,可以啊。 …… 衙门里无事,还有余庆这个严格的上司管着,齐平感觉摸鱼都不得劲了,刚好趁机去趟宫里。 先熟悉下工作,顺便探望下长公主。 “我入狱那几日,不知道公主她们有没有为我奔走。”齐平骑马走过内城的街道,心中想着。 应该有吧,上次都送礼了呢。 转着念头,他利用“东宫讲读”的牌子顺利进了宫城……终于不再需要长公主的女官来接人。 熟门熟路地抵达华清宫,门口的侍卫也早认识他了,露出友善笑容: “齐大人可是要求见殿下?” 齐平挺胸抬头,含蓄点头:“请帮忙通报。” “您稍等。”侍卫扭头,一溜烟进府。 不多时返回,说道: “殿下说了,不见。” 第237章 齐平: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什么?”朱红大门口,齐平怀疑自己听差了,他求证一般问道:“殿下让我进去?” 侍卫委婉道:“不让。” 齐平茫然,困惑不解,想了想,又问道:“是不方便?有客人?” 侍卫摇头:“没有,就是不见。” “……”齐平沉默,抓耳挠腮想不通道理,想追问,侍卫做出送客的动作,他只好一头雾水地离开。 女人心海底针……总不会是月事来了,所以心情不好吧……齐平想不通,无奈扭头朝东宫方向赶去。 …… 华清宫,书房内。 穿着素白宫裙,眸如秋水含烟的长公主坐在桌旁,翻看着一册书籍。 这时候,外头女官走到门口,轻声道:“齐大人走了。” “恩。”长公主淡淡道,仿佛并不在意,过了几息,才状若随意道:“出宫了?” 女官答:“没。朝东宫方向去了。” 长公主点头,知道对方领了新的差事,说道: “陛下敢给,他还真敢接,这般独自一人去东宫,免不了被那些大儒刁难。 东宫讲读官都是科举走出来的读书人,个顶个的高傲,知晓他一个没科举过的武官要给太子授课,大概要气死。” 女官笑了下,说:“殿下知道这一茬,怎么没提醒齐大人?” 长公主手捧书卷,淡淡道:“提醒他作甚。” 说着,挥了挥手,女官躬身退下,知道殿下专心看书时,不喜欢身边有人。 可是她想着,殿下捧了这么久的书,怎么也都没翻一页。 果然,等人走了,永宁丢下书卷,拉开抽屉,瞥见那一颗散发璀璨光芒的星珠,她捏起,随手朝院子里丢去。 然后继续捧起书卷看了起来。 却怎么都读不进去。 过了好一会,又起身捡了回来。 …… 所谓“东宫”,自然不是名字即是这个,而是一整片为太子配备的官署衙门。 齐平身为“东宫讲读”,隶属于“詹事府”下。 所谓詹事府,也即照顾太子一应生活所需的内务衙门,当他抵达詹事府,通报后。 很快的,有一名年轻官员迎出来,笑道: “齐大人,您来的倒是早。\b” 齐平笑道:“陛下有命,不敢怠慢,本官初次来这里,不知该如何授课?” 年轻官员道: “太子授课在文华堂那边,教授文学的先生也在附近,我带您先认认门,之后便是与那边先生商议,安排时间。” 齐平很客气:“有劳了。” 两人说着话,朝文华堂方向走去,路上,年轻官员为他简单讲解了下这边规矩。 齐平认真听着,全当长见识了。 在凉国,太子名义上的老师是“东宫三师”,即:太师、太傅、太保,从一品。 辅助官为少师、少傅、少保,正二品。 不过这些大多沦为虚衔了,属于荣誉称号,顶多偶尔来一次。 具体的教学任务还是压在讲读官身上。 而这些人,也几乎都是名儒,正统的读书人,相比之下,齐平就是个另类……奇葩,丢进去格格不入。 齐平觉得,这也是皇帝对他的授课要求格外宽松的原因之一。 …… 不多时,两人走入一座大院。 山石草木,亭台楼阁应有尽有,环境清幽,还有一泓清泉,颇为雅致。 院落中,有一排静室,秋风袭来,翠竹摇曳,隐约可见房屋中人影。 “这里头,便是讲读先生们所在了,您的事已提早告知过了,我便不送了。”年轻官员道。 这是让我自己问嘛,怎么感觉你要溜……齐平想着,微笑颔首: “多谢。” 等人走了,齐平才迈步沿着长廊向前,来到了门口位置,发现门半开着,他克制住敲门的冲动,一眼扫过去。 屋内有五名先生,最年轻的一个估计都奔着五六十岁去了……都是穿着文士袍服的老学究,胡子一把长,一人有一张桌子,散落摆放。 周围有些书架,书柜之类,墙上垂着字画。 倒是与上辈子学校里的老师办公室也没啥区别。 “咳,晚辈齐平,是陛下新任的讲读官,见过各位先生。”齐平姿态放的很低。 虽然大家都是讲读官,但他实在太年轻。 闻言,几位老先生抬头望来,脸上没什么笑容,其中四个只扫了一眼,便垂下头去。 只有一个看起来地位稍高一点讲读官淡淡道: “知道了。” 好冷淡啊……齐平想着,看向那开口的一人: “敢问先生,晚辈坐哪?何时能见太子?” 那人正低头书写什么,闻言抬手指了指屋中角落里一张桌,位置奇差,几乎处于房屋死角,上头还摆放着不少杂物,凌乱不堪: “坐那吧,太子在读书,你等着便是。” 齐平抿了下嘴唇,笑道:“多谢。” 说着,他便迈步走过去,撸起袖子,认真地将笔墨书卷等杂物一点点收拾好,放在架子上,又找来抹布,擦干净桌椅。 整个过程一丝不苟。 房间里五名先生低头忙碌,却也是偷眼看着他,见这少年一声不吭,闷头打扫,彼此对视一眼,神情微异。 对于齐平这位新讲读,他们无疑是不喜的,最大的原因自然是出身。 帝国规矩,太子讲读从来都是正统科举读书人,而且还要是优中选优,一甲进士打底,状元都不算什么,这里存在着明显的鄙视链。 而齐平这个新讲读,就太过分了,不要说进士了,甚至连个秀才都不是……而是个纯粹的武官,据说,还是胥吏出身。 更是年轻的过分。 这样的人,竟突然被提拔为讲读,与他们一样,为未来帝王授课。 这让一群老学究如何能忍? 至于齐平的所谓诗才,虽然不错,可追捧的,大都是年轻学子。 在这些老儒看来,诗词,小道尔,是文人游戏的玩意,与先圣着作天地之别,是连经义策论都比不上的东西。 可陛下的命令,又无从违抗,只好彼此商议,挤兑此人。 若能令其主动请辞最好,想来陛下自会撤走他。 此刻见齐平安之若素,竟一声不吭收拾起了桌子,几人交换了下眼神,准备实施下一步计划。 另外一边,齐平收拾好了座位,便也安然落座,开始打量收拾出来的书籍。 因为自家是开书铺的,齐平对帝国文坛的典籍种类如数家珍。 这年代的书,远不如上辈子多,像是学富五车,形容人知识渊博,也才五车书,这里指的还是竹简,可见书籍匮乏。 这几天齐平在监狱里闲极无聊,顺便把经典书都刷了一遍,这会一看,也都是市面上售卖的典籍。 “还以为会有什么不流传的珍品。”齐平嘀咕。 不过想想也是,教学嘛,课本能有啥稀缺的。 想着这些,他翻开一本讲算学的书,随意扫了起来,速度奇快。 神魂强大后,他看起书来速度也是远超常人,关键这一页也没几个字…… 几名先生见状,愈发鄙夷,果然是武夫,装模作样都不会。 “咳,桶里没水了,齐讲读,你去院中打些来。”一名讲读官颐指气使道。 齐平抬头,看了眼,笑笑:“好。” 旋即,起身拎起水桶,去了院中,不多时返回。 “地脏了,顺便扫了吧。”另一名讲读说。 齐平应了一声,拿起扫帚,开始打扫起来,等忙完。 刚回到座位坐下,第三名讲读老神在在道: “对了,那柜子上的书得收走,你搬去右边第三个屋子里。” 齐平再次起身,笑道:“是。” 起身搬书。 这些杂活事宫里都有下人做,但这群人却逮住齐平使。 只要他屁股刚坐下,便会立马下达命令,仿佛一刻不给他清闲。 当齐平送书回来,刚要坐下,忽而,那名讲读官故作醒悟,道: “拿错了,那一摞才是,去把刚才那些搬回来。” 齐平坐在自己的小桌旁,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然后,他再也没有了谦卑晚辈的乖巧模样,而是老神在在地往竹椅中一靠,翘起二郎腿,看起书来。 见状,五名讲读官都是脸色一沉,其中一人指着他怒道: “这可是在宫中,你这般坐态,成何体统?” 另外一人也拉长了脸:“不懂礼数!” 那名最早说话的讲读官摇头: “乡野胥吏,果然粗鄙,如这般之讲读,当真闻所未闻,传扬出去,不怕天下人耻笑?” 闻言,齐平却并不羞恼,只是合上了书册,认真说道: “我也未曾想到,太子讲读,竟也只是一群不学无术,欺世盗名之辈。” 话落,整个学堂一下安静了。 许是齐平的话语太平静,太认真,实在不像是嘲笑的样子,亦或者,是没料到这个新来的武夫敢这般与他们说话。 这一刻,学堂内的五名讲读官同时愣住,竟都是没有反应过来。 他说什么? 不学无术? 欺世盗名? 屋外秋风吹过,翠竹哗啦啦摇曳。 静室之内,在齐平的视线中,这几名头发花白,年纪加起来都要超过道门首座的腐儒脸庞肉眼可见地,因愤怒而红润起来。 第238章 当世算学第一人 “竖子敢尔!” 秋风自敞开的门扇吹入,惊醒了五名老讲读,终于意识到,这武夫说了什么。 一名腐儒大怒,须发皆张,起身指着齐平: “黄口小儿,安敢放肆!” 其余几人,也是气到不行,他们何等身份? 竟被孙子一辈的齐平如此羞辱,登时坐不住了。 但好在理智仍占据上风,没有试图动手。 主要是打不过。 齐平老神在在靠在竹椅中,膝盖上放着书,神态平静道: “只是说些实话罢了,我这人敬老,本来并不曾想说得这般直接,但既然你们得寸进尺,我身为东宫讲读,也没必要卑躬屈膝。 或者你们以为,我在出言辱骂讥讽?不,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这人素来不喜欢做这种无聊的事,还是那句,实话罢了。” 见他仍是这副态度,讲读们也不遮掩了,一人被气笑了: “荒唐!何其荒唐!我等做了一辈子学问,不想今日竟被一区区武夫质疑。” 另外一人也冷着脸: “好一个京都诗魁,老夫此前虽不满你教导太子,但原本想着,能做出那些诗篇的,好歹能有些鬼才,如今看来,不过一乡野狂生。 不学无术?欺世盗名?好一个不学无术,真不知晓你个没半点功名在身,不诵经典,不奉文章的白丁,如何有脸说出这等话语?” 这一刻,几名老讲读出离愤怒。 甚至想着,即便要面临皇帝责罚,也要去联名上奏,将此人驱逐出去。 而这时候,此处的动静也传了出去,吸引的附近的一些人都好奇地张望过来,心中讶异。 没想到新讲读刚进门,还没半个时辰,便吵起来了。 齐平将一切收入眼帘,却也是任凭这几人说话,也不在意,等这人说完,才缓缓道: “所以,在你们眼中,所谓的学问,便是将圣贤着作倒背如流?这才是学问?” 一人冷哼:“不然?” “好。”齐平也笑了,盯着这人:“你教授太子哪方面?” 那人蹙眉,傲然道:“礼记。” 齐平豁然起身,朝他走去,惊的老儒踉跄后退: “你要如何?你敢动手?此乃皇宫……” 瞧你吓得那样,齐平懒得解释,随手从桌上抽出一本书,丢过去,正是《礼记》: “随便挑一页。” “你……”那讲读不解其意,但给一位洗髓境修士盯着,心中发慌,又见外头有人朝这边看,强撑镇定,翻开道: “五十六页。” 齐平颔首,抬手从笔架上抽出一杆笔,铺纸蘸墨,一边写一边念道: “也免能不所之情人……” 众人一怔,只觉莫名其妙,旁边一人怒道:“你搞些什么?” 旋即,却见那攥着礼记的讲读突然愣住,脸色变幻,接着,其余几人也都反应过来,皆是愕然。 他们突然意识到齐平在干嘛了,他在默写原文,准确来说,是在倒着写…… 这时候,齐平还在笔走龙蛇,一边倒背,一边默写。 雪山灵鱼不是白吃的,前几天,在诏狱中看书解闷时,他顺便就背了几本,原本想的是回家辅导小妹功课方便……恰好,其中便有礼记\b。 而旁边的讲读,则不信邪般捧着书开始一个个字比对,脸色越来越难看。 齐平写完一页,又倒着写下一页,文字洋洋洒洒,竟是无一错漏。 “……静动于形,音声于发……也乐者乐夫。” 齐平写完最后一个字,随手丢掉毛笔,反问道: “倒背如流便是学问?那我这般,便是有学问了?” 那讲读官哑口无言,脸庞一阵红,一阵白。 门外,一些好事的旁观者也是啧啧称奇。 谁都没想到齐平竟会用这般简单粗暴的方式回击。 …… …… 就在齐平与大儒们发生冲突的同时。 另外一边,一辆马车驶入了\u001d皇城。 车内,年近古稀,须发皆白的宋九龄面无表情,靠着柔软的车厢。 距离科考放榜结束,已过数日,担任主考官的翰林院众人一下清闲了起来,宋九龄歇了几日,忽而于昨日听闻朝中发生一件大事。 镇抚司一名百户的案子惊动朝野,那百户官七步成诗,将都察院一群人骂了一通。 此事虽匪夷所思,但金銮殿上发生过的乱七八糟事着实不少。 更稀奇的都有,本也不在意。 只是后来,又惊闻,皇帝不知怎么想的,竟将委任那六品武官为东宫讲读,且非授武道,而是文课。 这个消息登时惊动了这位文坛泰斗,东宫太师。 性子耿直,或者说有些迂腐,食古不化的宋太师竖起眉头,意识到此事于礼不合。 “太子授课何其重大,岂能由一武夫指点?” 宋九龄坐不住了,一早起来,便乘车朝皇宫赶。 想着定要劝谏皇帝,收回成命。 只是进入皇城后,他又改了主意,拉开车帘,说道: “先去东宫。” 宋九龄是个严谨之人,决定先去核实情况,了解下那百户的深浅。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是有本事,还则罢了,若是当真如传言所说,老夫身为太师,定不能袖手旁观。”宋九龄暗忖。 “是,大人。”车夫闻言,调转了方向。 不多时,抵达詹事府,守卫见是太师车驾,赶忙通报,一名官员小跑着迎接出来: “宋太师,您怎么想着来了?” 宋九龄吹胡子瞪眼:“老夫乃是太师,为何不能来?” 官员苦笑,解释说并非此意,说道:“太子眼下正在读书……” 宋九龄摇头:“不见太子。老夫听闻,陛下新委派了一名文学讲读,是个镇抚司的百户?可有此事?” 官员一怔,点头说道:“有的。齐讲读方才过来,下官将他送去文华堂那边了。” 已经来了?宋九龄意外,扭头重新上车:“去看看!” 车轮滚滚,又离开了。 …… …… 秋风打叶。 房间内,当齐平似笑非笑,问出那句话来,原本气势汹汹的大儒们同时哑火。 感觉被打断了节奏…… 背诵一篇文章毫无难度,但看齐平方才的意思,礼记这本书,恐怕都是滚瓜烂熟。 其余经典,大概也差不多。 这是大大出乎他们预料的,要知道,在这些读书人的印象中,武夫的形象是根深蒂固的。 齐平身上,也的确没有读书人该有的气质。 故而,没人想到他竟能做到这一步。 不过,在最初的惊诧后,几人很快回过神来,意识到此人大概也知道以武人的身份进东宫会遭非议。 故而提早恶补过这些。 也许,提早便想过,用这一招堵住他们的口,可是,牛嚼牡丹,还是牛,不是人。 “为太子讲读,你莫非以为,只会死背书便可?读书不解,不如不读,你能教太子什么?写诗?还是如何倒着背书?简直可笑。” 短暂的安静后,另外一人打破局面。 齐平扭头看他,认真道:“算术。我比较擅长这个。” 角落里一名讲读官笑了,他恰好是教授算术的先生,摇头道: “算学浩瀚精深,老夫苦学一生,也才不过粗通门径,不敢妄称精通,你也敢班门弄斧,九宫格可解?绳测井可知?勾股积矩,证法几种?” 齐平淡淡道: “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七右三,戴九履一,乃九宫正解。井不知深几许,绳不知长几多,三折入井余四尺,四折入井余一尺,井深八尺,绳长三十六尺。” 顿了顿,又道: “折矩,以为勾广三,股修四,径隅五。既方之,外半其一矩,环而共盘,得成三四五。两矩共长二十有五,是谓积矩……而勾股证法,据我所知,不下五百之数!” 一番话说完,整个房间里安静了下来,那名太子算学讲读愣在原地,突然大声道: “不可能!已知证法不过数种,哪里有五百之巨?” 齐平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你不知,不代表没有。连道院经历部涂长老都知晓数十种证法,如此看来,你于算学一道,的确只是粗通,这般学问,不是‘不学无术,欺世盗名’是什么?” 算学讲读不信道:“你见过涂长老?” 在凉国,因为朝廷术法需要“天轨”作为中枢运转,故而,掌控天轨的那群人,才是这个时代算学领域的专家。 而涂长老,更是明面上的帝国算学第一人。 齐平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心说你们的消息也未免太过闭塞。 他正想着如何解释,门外忽而走进来一名讲读,胳膊还夹着书,似是刚授课回来,只是不知在外头看了多久。 见气氛紧张,叹息一声,出场解围,解释道: “这位齐讲读,先前几日,曾于道院授课,乃涂长老之师。” 涂长老……之师? 屋内,五人同时露出震惊的神情,这件事,他们的确不知。 第一个念头,便是不信,可说出这话的,乃是同为讲读的大儒,便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可……怎么可能? 而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这少年如此年纪,便在一学问领域走到这等地步…… 想到这,算学大儒踉跄着跌坐下去,面露苦涩。 不学无术?似乎……当真是一句实话了。 其余四人,亦失魂落魄。 门外看热闹的人们,也于此刻,陡然安静了下来。 第239章 太子的恐惧 在齐平到来前,这里的人们便猜到会有一场好戏,但无论如何,都没预想到眼下的版本。 在他们想来,从格格不入的少年踏入这间屋子的一刻起,冲突便不可避免。 而无论从资历、地位,还是数量上,大儒们都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然而真实的一幕是,双方的第一次交锋里,新来的讲读官便呈现出碾压态势。 而五名大儒兵败如山…… 这让人们惊叹之余,突然明白了,为何陛下会破格提拔此人。 不是昏招,这是妙手。 静室内,齐平没理会失魂落魄的大儒们,而是有些诧异地看了来人一眼。 对方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见他望来,笑了笑: “我家中子女在道院修行,有所耳闻。” 原来如此……齐平恍然,看了对方一眼,忽然问道: “先生可是授课回来?” 这名讲读听出他的意思,苦笑点头,上节课结束了,他是来换班的,只是……看了眼五名大儒失魂落魄的样子,恐怕一时半刻,缓不过来了。 齐平说道:“我初次来这里,还未见过太子殿下,不如下堂课交给我如何?” 这名讲读看了眼五位“同事”,见没人吭声,无奈点头: “自然可以,只是……” “只是?” 中年讲读道:“殿下这这几日心情似乎不大好,今日尤甚,读书时很是抗拒,齐讲读如今过去,未必是好时机。” 真的假的,我一来就这样,忽悠我的吧,见硬的不行,来软的?齐平一脸狐疑。 中年讲读官也是人精,知晓齐平不大信,只好道: “你若要去,也无妨。” 说着,他主动在人群中点了个人,说道: “你带齐讲读过去。” “是。” 齐平略作犹豫,还是跟上去了,反正他是个兼职教师,顾虑没这帮人多。 结果他前脚刚走,众人还没散去,院外便有马车停靠。 继而,宋九龄昂着头,迈步走了进来,远远地望见一群人围着,心中咯噔一下。 猜到可能与新讲读有关,身为翰林院掌院,他对这帮读书人的心思明镜一般,知晓定然会排斥那百户。 “糟了,可莫要闹出什么动静。”宋九龄快赶几步,直接冲入人群,一群人这才注意到竟是太师来到,大惊失色,慌忙行礼。 “太师……” “见过宋太师。” 宋九龄一概不理,直冲静室,一眼扫去,却是整个人愣了,眼前的场景与料想中截然不同。 没有什么少年人。 只有五个失魂落魄的读书人。 “发生何事?”宋九龄茫然发问。 房间内,五名大儒提起头,嗫嚅了下,却都只是叹气,好在围观者众,当即有人将事情经过讲了一番。 宋九龄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与他设想的截然不同。 所以,传言是真的,新讲读的确是个少年武夫,但同时,那也是个可以倒背圣人经典的算学大师。 这个结果让年近古稀的太师有些接受不能。 “此人眼下在哪?”宋九龄突然升起十二分好奇。 那名中年讲读说道:“去文华堂,给殿下讲课去了。” 宋九龄想了想,说:“老夫去看看。” 说完便往外走,见太师离开,五名大儒中的一个突然问道: “殿下今日当真不愿读书?” 中年讲读点头,然后皱眉道:“你问这个是何意?” 那名大儒重振旗鼓,眼睛发亮,有些不死心地说: “此子即便在算学上确有才学,可却未必适合授课,正如许多读书人,课业很好,但给人当先生,却是不成,若他第一堂课表现不佳,给太师看见,纵有才学,也照样留不下。” 闻言,其余几名大儒眼睛也振作了起来:“此言有理,那我等也该去看看。” “同去,同去。” …… …… 太子读书的校舍在文华堂,距离这边并不算远,隔着两个院子罢了,齐平跟随领路人前行。 心中有些好奇。 按照杜元春的说法,太子才十二岁,恩,按照他上辈子的习惯划分,正在上初中……妈蛋,这个年纪的学生两极分化,希望不是个叛逆学生…… 齐平心中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就见前方领路人停下,转身道: “前方便是了。” 齐平忙收敛杂念,看到走廊前方有一扇门,尽头是一丛绚烂的秋菊,屋舍较为朴素,猜测是为了让太子专心。 他的目光透过窗子,隐约看到堂内有数道身影。 “有劳了。”齐平说。 领路人躬身退下。 齐平整理了下仪容,最后看了眼手里的两本“教材”。 太子的课业也是有进度的,算学大概讲到哪里,诗词讲到什么水平,方才那领路人都叮嘱过他。 所以,齐平不会讲课也没关系,照本宣科即可,反正他只是兼职,偶尔来一趟,其实按照他的想法,是不照大纲随便讲点就行。 又不是真的当老师来了…… 推门进屋,当他踏入的瞬间,一道道目光投来。 太子读书,身旁自然有伴读,大都是同龄的孩子,但数目不多。 齐平原本还想着如何分辨,但当目光投过去第一眼,便顺理成章注意到了太子。 主要是衣服太显眼,十二岁的太子穿着金色的蟒袍,上头盘旋着一条条四爪金龙,安静地坐在矮桌后的凳子上。 身材有些瘦弱,但脸蛋是圆润的,还带着些许婴儿肥。 容貌与皇帝有几分相似,只是稚嫩了许多,眼眸透亮,嘴唇略有些薄,很清秀的一位小正太。 许是皇家气度熏陶,只是坐在那,便腰背挺直,气质温润如玉。 只是神情似乎不佳,眉头微微皱着,垂着头在发呆,看到陌生脸孔进来,怔了下,有些意外。 “见过殿下,我是陛下新委派的讲读,这节……这堂课由我来讲。” 齐平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给人上课,多少有些不适应。 而且年龄也缺乏威慑力,他还真有点担心太子发脾气,不好管教,好在这位太子似乎不是暴躁类型,闻言点了点头: “知道了。” 没有起立,没有执弟子礼……按照规矩,太子只给三师行礼,讲读官没那待遇。 齐平也不在意,走到“讲台”位置,说道: “陛下命我为殿下讲解诗词或算术,不知殿下要学哪一门?” 他这第一堂课,只打算混个脸熟,故而语气很轻松。 这时候,他突然注意到堂外似乎有人来,站在窗口外往里看,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气度不凡。 也不进来,也不打扰,就静静旁观。 齐平心说这又是哪个,没见过,好家伙,第一堂课就有领导旁听的吗,别闹,压力很大的。 而气质温润的太子这会也没了好奇,垂着头,没精打采地说: “随意。” 齐平皱眉。 意识到不对劲,那名中年讲读说的似乎是真的,太子情绪明显不佳,按理说,一个新老师到来,起码在最开始,肯定是有新鲜感的。 可太子的表现,却好似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虽然看似很配合,任凭齐平糊弄,但他已经意识到,若是自己照本宣科,\b虽然也能完成任务,但就浪费了这次与未来皇帝见面的机会。 当然,若只是这个,他也不怎么在意,可外头那个“旁听”……谁知道什么来路,齐平觉得,自己还是得认真点。 “学生没精打采注意力不集中怎么办?”齐平疯狂开动脑筋。 而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便是齐平闻言,似乎犯了难,坐在“讲台”上,犹豫了起来。 几名伴读奇怪地看他,不知道为何会有这么年轻的先生,实在古怪,好似也就比他们大几岁,与家里的哥哥年纪相仿。 但能送进来的,也都是家里千叮咛万嘱托的,普遍少年老成,也不敢喧闹,只是好奇地望过来。 外头。 宋九龄透过窗子往里看,微微皱眉。 他没有看到齐平方才在静室中做的事,如今才是第一次见面,惊讶于年轻的同时,对其的表现有些不满。 “竟这般便不会说话了?纵使有才学,可不会讲述又有何用?”宋九龄很不满。 至于太子的状态,他多少也看出来不对,大概是心情不佳,兴趣缺缺,的确有些难办。 若是他来讲,还可以依仗身份耳提面命,身为太师,他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而齐平,明显缺乏应对这种情况的经验。 宋九龄微微摇头,心中期待减低了许多,但也没急着走。 而就在这时候,堂内低头“犹豫”的齐平似乎终于有了决定。 只见他将两本书册放在面前矮桌上,笑道: “那便讲一堂算学吧。” 底下,几名伴读大失所望,小正太模样的太子没什么反应,好像在走神。 齐平笑了笑,说道: “怎么,觉得算学无趣?” 几名伴读面面相觑,想法都写在脸上了,谁特么喜欢上数学课啊…… 齐平却笑道: “可我倒是觉得,算术极为有用,尤其,于我等修行者而言,更是一项必修之术。” 修行? 这个词吐出的瞬间,几名伴读都是眼睛一亮,其中一人惊讶道: “先生是修行者?会术法的那种吗?” 齐平笑着颔首: “当然,而且我掌握的术法极为有用,可以透过遮挡,看到物品背后的一面。” 话落,太子忽然抬起了头,有些紧张地看过来。 第240章 叫一声先生来听(元宵节快乐) 新来的教习竟是个修士……饶是在场的皆家世不凡,但也不是谁都如太子一般,家底雄厚,可以将术法修士随意驱使的。 尤其齐平年少,态度亲和,几名伴读胆子不由大了起来,露出极为好奇的神情。 “恩,果然提起注意力了,我就知道,上课这种事照本宣科没人听,可只要扯淡,学生们一个比一个精神……” 齐平心想。 等看见清秀太子的反应,心中一动,感觉小正太的反应与其余人不同。 “这般神奇?” 伴读们惊讶,他们对术法并不很了解,但齐平所说,明显比火焰、冰霜等五行术法更有趣些。 齐平点头,认真道: “非但如此,我这一门术法,最厉害的地方在于,普通人也可以掌握。” 普通人也能学的术法? 这下子,一群十岁左右孩子坐不住了,表达质疑,这太挑战常识了。 包括太子,也诧异地看了过来。 窗外,宋九龄眉头越皱越深,只觉得简直胡闹。 为太子授课,便老老实实讲诗文算学罢了,说的差些,也只是能力不足,可眼下说的,与算学有何关系? 这时候,其余的大儒们,以及部分好事者,也都跟了过来,静默地站在学堂外。 听到了这番话语,面露诧异。 不知好好的课,怎么说起了修行。 五名被打击到大儒神情振奋,彼此对视一眼,心说果然。 你有本事又如何,第一堂课便在太师眼中落了下乘,回头请太师出面,寻陛下调走此人,最终获胜的还是他们。 …… 堂内。 齐平注意到了外头越聚越多的人,却没有去看,只当这帮偷窥狂不存在,盘膝坐在前方,将每个学生的神情收入眼底: “怎么,不信?” 一名胆子较大的伴读鼓起勇气,道: “父亲说,许多修士都无法习得术法,更何况凡人。” 其余人点头,觉得新讲读在忽悠他们。 齐平笑道:“既不信,我便给你们施展一番。” 说着,他突然抬手,从旁边的竹案上,取出笔墨纸砚,并将白纸用教鞭裁成九张扑克牌大小的纸片。 分别在每一张上,画上不同的图案。 整个过程中,所有学生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不明就里,心想这莫非是在书写符箓?可又不像……好似真的只是几张鬼画符一般。 “好了,”齐平放下笔,将九张“牌”吹干,叠在一起,递给气质温润的太子: “殿下,请将这些纸随即打乱顺序。” 齐平说完,转回身去,背对众人。 穿金黄蟒袍,脸蛋圆润,眼神透亮的太子想了想,认真将其打散。 齐平继续道:“随意抽取一张,你们记下图案,然后放回。” 太子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抽出一张画着梅花的,在伴读们好奇的注视下,重新放了回去: “好了。” 齐平转回身,微笑着收回纸牌,将其分成三组,询问在哪一组中,得到答案后,将其放入中间,再次分成三组,重复询问。 整个过程中,他都只能看到牌的背面。 而这一套莫名其妙的操作,落在宋九龄眼中,愈发觉得是胡闹了,甚至有种进去呵斥的冲动。 但忍住了。 “老夫倒要看看,你在搞什么鬼。”宋九龄想着。 其余人亦表情各异,彼此对视,迷惑不解,心想,莫非这位讲读是在玩什么游戏,来与太子拉近关系? 恩,这似乎是最可能的答案。 可带着太子玩物丧志,等陛下知晓,定会动怒,几名大儒嘴角扬起,觉得看透了齐平的想法。 “呵,若是指望用这般手段与太子交好,便是打错了算盘,陛下岂能容你?更何况,太师还在此处。” 几人想着,心中阴霾一扫而空。 而堂内的学生们却没有这么多想法,只是专注地瞪大眼睛。 这时候,齐平完成了新一轮询问,将九张“牌”放在案上,开始一张张地挪开,当按住第五张时,嘴角上扬: “殿下记下的,是否便是这一张?” 说话同时,将纸牌翻转过来。 白纸上,一朵墨梅,含苞待放。 一群伴读惊呼: “呀!猜对了!” “真的是梅花!” “先生真的能看见?” 他们很笃定,齐平全程都没看牌,更不该知道太子选了哪一张,可却准确地找了出来。 一时间,看向齐平的眼神都不对了,心想这位先生莫非真的使了什么术法? 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时候,看到了纸条的背后? 齐平露出神秘微笑,心想真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可爱,一个纸牌魔术就把你们唬住了。 真好玩。 他又看向太子,却见小正太正呆呆地望着那张梅花,似乎陷入了思考,忽然抬头,认真道: “这不是术法对不对。” 不是术法?怎么可能? 这下,其余伴读们不信了,这等匪夷所思的能力,若非是用了术法,如何能做到? 小正太还是聪明的嘛……齐平笑着颔首,认真道: “这的确不是术法,而是……算学的力量。” 算学! 伴读们一怔。 齐平解释道: “这个世界上,不只有超凡力量才能显出玄奇,知识同样可以,我方才并没有动用任何术法,只是用了些算学知识,便可以做到看似匪夷所思的事。 而算学,是每个人都可以掌握的,所以……你们想学吗?” 话落,一名伴读大声道: “想!” 齐平摇头,几个学生一愣,却见他嘴角扬起:“想学东西,要尊师重道,叫一声先生来听。” 那名伴读拱手高声道: “先生教我!” 接着,其余人也都眼放光芒,急不可耐: “先生教我!” 就连气质温润的太子,也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请先生教本宫。” 齐平一笑:“好,那我们这堂算学课,便从‘排列组合’说起。” …… 窗外。 秋风吹过,走廊尽头绚烂的菊花摇摆。 宋九龄愕然地望着学堂内,那求知若渴,兴奋听讲的太子与伴读们,老眼中一点点刺出光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将算学融入戏法中,引起学生兴趣,从而传授学识……竟还可以这般,还能这般!” 此刻,这位年近古稀,桃李满天下的泰山北斗心中赞叹不绝,哪里还有半点恼怒? 也直到这时候,才意识到方才齐平此前迟疑,大抵便是思考此法。 这个世界的教育还是秉承严师出高徒的,学生不听课?打板子体罚就是。 这也是几乎所有学堂在用的法门。 然而,当为太子授课,便难办了起来。 饶是他这个太师,也不好随意体罚,更遑论那些讲读官。 根本是不敢打的,所以才有那些伴读……太子若不听话,就拿戒尺打伴读……这是常用方法,杀鸡儆猴。 可这法子用多了,太子又不傻,如何还有威慑力? 也幸好当朝太子是个性格温润的,还不是……或者没到叛逆的时候,否则更无人敢治。 而齐平却反其道而行之,寓教于乐。 虽在宋九龄看来,此法也无法常用,念书毕竟是个苦差事,违逆天性,可好歹眼下是有用的。 若他与齐平更易位置,能否比这少年做得好? 宋九龄想了想,喟然长叹,心知是不如的。 扭头再看旁边的其余讲读官,愈发生气,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看看人家。 而这时,五名大儒也早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望着学堂内,一派专心听讲的模样。 小太子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这般求知若渴的神态,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为什么……他连如何授课都比我等精通……五名大儒晃了晃,心气崩塌,颓然失落。 “哼。”宋九龄瞪了几人一眼,拂袖而去。 这堂课还很长,他总不好一直打扰。 其余人见状,哪里还敢留?纷纷放轻脚步,远远地走开。 有人还拎不清状况:“太师怎么走了,对那齐平是什么态度?” 旁边有人无奈地看过来:“你说呢?” 继而喟然长叹,纳闷道: “陛下是从哪找来这么个妖孽?” …… …… 乾清宫,御书房。 今日没有早朝,皇帝睡了个懒觉,用过早膳后,方来到御书房,处理奏折。 忙了一会,便看到太阳即将升入中天,索性便丢了折子,想着出门歇息。 这时候,忽而,一名宦官捧着拂尘,小跑着穿过庭院,长廊,来到书房外: “启禀陛下,宋太师求见。” 宋九龄?那倔老头怎么来了……皇帝一怔,说道: “请。” 不多时,年近古稀,须发皆白的宋九龄在偏厅中,看到了正端坐饮茶的九五之尊。 “老臣参见陛下。” “太师不必多礼,看茶。” 等人坐下,皇帝才试探道:“太师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宋九龄梗着脖子,认真道: “老臣昨日听闻,陛下委派了一名无有功名的武官做东宫讲读,传授太子文学,故而,今早便来看看。” 要遭……皇帝心中一跳,有些发愁,对这位老臣,他也是颇为头疼。 上次科举榜单,可见一斑。 这是个宁肯冒着砍头的风险,也敢与他顶撞的硬骨头。 文人风骨什么的……听起来是好的,但若是来阻挠自己,也是很烦的一件事…… 他命齐平去东宫时,便担心过可能引发大儒们不满,故而,才破例让齐平兼任,便是为了避免发生冲突。 可该来的,还是躲不掉,宋九龄此来,毫无疑问,是劝谏他收回任命的。 念及此,皇帝放下青花茶盏,轻咳一声,认真道: “确有此事,那新讲读,便是京都盛名的小诗仙,凉国诗魁,书院六先生的弟子,更屡破大案,实乃帝国良才,非但如此,其于朝政亦有大功,故而朕才许了个讲读之职。” 宋九龄安静听着,起初没太在意,听到后头,却是愣了下: “此人,于朝政有何功劳?” 皇帝解释道: “实不相瞒,宛州水灾,那以工代赈之法,便是此子呈上。” “竟是他!”宋九龄难掩惊讶。 关于以工代赈的策略出于何人之口,朝野上并不清楚,皇帝遵守约定,也没外传,不过如今两人摊牌,也就没太大隐瞒的必要。 皇帝点头,抛出第二弹: “还有那分榜之策,亦是此人所出。” 宋九龄愣住了,分榜……也与他有关? 皇帝见状,趁热打铁道: “故而,此人虽无功名,但绝非庸碌,实乃出身胥吏,无法科考,否则,以其才学,考个状元也未必是难事……故而,朕意已决,太师还是免开尊口,莫要让朕为难。” 宋九龄有点迷糊,心说我何时要你为难,但很快反应过来,摇头苦笑: “陛下误会了,老臣此来,并非是要赶走那齐平。” 皇帝一怔,诧异道:“可太师方才……” 宋九龄叹道:“老臣原本,确是心怀不满,故而入宫,只是没料到……” 接着,他将自己去东宫,先得知齐平压服五名大儒,又目睹其教导太子的过程详细讲述了一番。 听得皇帝一愣一愣的:“竟有此事?” 这是他也没想到的。 宋九龄叹息:“老臣若非亲眼所见,也不敢信。” 皇帝试探道:“那太师的意思是……” 宋九龄道:“陛下慧眼识人,老臣并无异议。” …… 华清宫。 长公主看了一上午书,也没记得几个字,时间稀里糊涂便过去了,转眼到了午膳。 “殿下。” 永宁刚在圆桌旁坐下,便见贴身女官从外返回。 “有事?”长公主好奇问。 女官点头,解释说:“东宫发生了件新鲜事,与齐大人有关,您要听吗?” 齐平……长公主娥眉轻蹙,书卷气的脸上表情冷淡,说道: “不听。” 女官垂头,不再吭声,在一旁侍候,只见永宁夹了几口菜,吃了一阵,突然说: “东宫的事,与太子有关么,说说吧。” “……是。”女官不敢笑,只将探听到的事一五一十,讲述了一番。 倒背礼记,压服五老……授课太子,太师赞叹……长公主起初还不在意,但听到后来,筷子停在空气里,连饭菜都忘了吃了。 “无聊。”半晌,憋出一句。 …… …… 午膳前,文华堂上午的课程便结束了。 齐平断了个章,在太子幽怨的目光中,飘然离去。 第一堂课算是完美收官,他也没兴趣与詹事府的人应酬,赶在午饭前,朝皇宫外赶。 准备回衙门去。 可还没等出皇城,便忽地望见一架华丽的车辇,拦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 第241章 使团入京 蔚蓝的天空下,红色的宫墙在两侧拔起,将这条甬路夹成了一条缝。 一辆底座颇高,华贵异常的马车横在宫墙间,侍卫宫女陪衬。 齐平停下脚步,抬头望去,先是迷惘,旋即等看清了这马车的形制,突然警惕起来。 脑海中,猛然翻腾起一些残旧的记忆。 “胡贵妃!”齐平心神一凛,认出这拦路的马车,正是宫中那位狐妖娘娘的座驾。 当初,皇陵案时,他入宫查案,便与之有过一面之缘,后来上报杜元春,皇帝下达封口令。 也便没有再查下去。 而今日,对方毫无预兆地拦住了他的路。 饶是晋级二境,比之当初强大了许多,可这一刻,齐平还是绷紧了神经,沉默地没有说话。 “前方可是东宫齐讲读?”一名宫女问。 齐平故作镇定,垂首:“正是。” 宫女道:“走近些,贵妃娘娘要问话。” 果然是找我的……难道是皇陵案的后续?不至于啊,都这么久了……齐平心思电转,做出惊讶的神情。 小步走到马车边,垂着头,盯着地面。 华丽的车辇窗帘掀开,露出一张尖俏的瓜子脸,艳若桃李,勾魂摄魄。 胡贵妃坐在柔软的车厢里,穿着大红宫裙,朱钗金玉,宝光烨烨。 寻常人穿戴这般多的首饰,难免俗气,可这个女人却完美地驾驭住了。 很难让人想到,贵气与妖艳气可以如此和谐地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她打量着外头那垂下目光的少年,妖冶的眸子定定地,似要看破齐平虚实,旋即恢复如常,缓声道: “本宫虽在深宫,却久闻齐大人名声,今日途径这边,听闻齐讲读入宫,便想着瞧上一眼,果然是一表人才。” 这女人嗓音酥酥的,寻常男人,怕是只听声音,身子便酥了半边……齐平谦逊道: “娘娘过誉了。” 胡贵妃笑道: “可不是过誉,你的事,本宫可也是知道不少……呵,说远了,也没什么事。齐大人事务繁多,本宫便不打扰了,走吧。” 说着,她放下车帘,华丽车辇行驶远去,齐平弯腰拱手:“恭送娘娘。” 直到马车离开,他才抬起头,皱眉沉思。 就这? 还真的只是看我一眼? 齐平心中古怪,却也是摸不准这狐狸精想法,不过既然皇帝安心将她藏在宫里,想来问题不大。 “莫名其妙。”齐平摇摇头,迈步出宫去了。 …… …… 东宫。 穿着金色蟒袍,脸蛋有些婴儿肥,温润如玉的小太子吃过午膳,在侍卫的陪同下返回自己的居所。 准备午休。 “殿下。”一名身材高挑,气质干练的大宫女率先迎出,一边走,一边给其余宫女下达命令,为太子沐浴更衣。 贵为太子,一天穿的衣服都要换好几套。 上午、下午、晚上三套常服都不带重样的。 “不必太麻烦,本宫简单歇息下就好。”太子说。 大宫女应下,又减了几条命令,然后有些惊讶地发现,太子眉间神采飞扬,全然不似往日午休神态。 尤其,今日出门时,本是愁肠郁结的,怎的一转眼,便换了个人般。 “殿下心情似是很好呢。” “是啊是啊,莫非是上午文华堂的先生未授课?” 小宫女们低声议论,诧异不解。 殿内。 大宫女服侍太子脱下蟒袍,好奇地问道: “殿下是遇到了什么好事,这般开心。” “有吗?”小正太愣了下。 大宫女浅笑,说:“殿下的嘴角都是扬起的呢。” 太子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是笑着的,瘦削的身子坐在塌上,兴致勃勃道: “文华堂来了个新讲读,唤作齐平,好似很有名气,你听过他吗?” 齐平? 大宫女怔了下,试探问道:“可是那镇抚司的百户?” 年仅十二岁的太子想了想,说:“好像是的。” 久居深宫的他消息闭塞,好多事都不知道。 大宫女吃了一惊,旋即望见殿下渴求的目光,抿嘴一笑,解释说: “要说这位齐大人,奴婢还当真是知道一些,唔,他可是很不简单的呢。” 太子拍了拍软塌,激动道:“快讲给本宫听。” “遵命。”大宫女整理了下语言,开始讲述: “此人首次打出名气,还是在桃川诗会……” 脸蛋圆润,眼神透亮的小正太竖起耳朵,认真听着,大宫女许是习惯了给太子讲故事,也是绘声绘色。 从诗会力压文坛、破获皇陵案、赴西北破奸贼计谋、布局寻官银到遭受污蔑深陷牢狱,后证明清白,大骂都察院…… 太子越听越吃惊,嘴巴张着,眸子滚圆,没想到这位先生经历如此传奇,比他听过的故事都精彩。 而这一切,只用了半年…… “先生竟这般厉害。”太子有些崇拜,又很向往: “等本宫长大了,也要先生带本宫破案冒险去。” 大宫女抿嘴直笑,只当是孩子气的话。 突然,太子痛呼了一声,捂住了小肚子,颦起眉头,宫女大惊,连忙起身朝外头呼喊: “快拿热水囊来!” 太子摆手,稚嫩的脸庞上显出些许痛楚:“不用了,本宫没那般体弱。” 眼神却是黯然了些。 …… …… 皇城外。 齐平从禁军处牵回了自己的马儿,哒哒哒朝衙门返回。 内城大街上人流攒动,颇为热闹繁华,只是齐平有些惊讶地注意到,城内似乎多了些外地人。 且多时江湖侠客打扮,成群结队,明显比印象里更多。 “好像是近些日子才多起来的。”齐平想着,有些好奇。 回到镇抚司衙门,照例将马儿丢给衙役,他先去了饭堂,填饱了肚子,这才返回堂口。 余庆虽升了千户,但重新安排院落,人手,都还要时间,所以仍旧挤在齐平的地小院里。 迈步进门,一群摸鱼大师们正在值房内喝茶看报。 见他返回,一窝蜂涌过来,询问是否见过太子,齐平大马金刀落座,将事情讲了一遍,听得一群同僚大呼过瘾。 “那帮腐儒,看着就烦,早该这么教训他们了。” 长腿细腰高马尾,身负霸刀柳叶眉的洪娇娇觉得很解气。 余庆走过来,担忧道: “如此一来,你是将他们得罪死了。” 齐平满不在乎道: “反正我一个月去几趟就行,或者他们有本事,让陛下开了我。” 顿了顿,他略过这话题,问道: “对了,我回来时候发现,城里好像多了不少江湖人。” 裴少卿点头:“的确如此,应该与南方使团即将抵京有关吧。” “南方使团?”齐平茫然问道:“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众人意外看他,旋即,才想起他半年前还是个西北县城的土包子,很多事,不知道正常。 而且还刚从监狱里出来…… 余庆解释道: “南方使团,便是大陆南方诸国联合派来的使者团,大凡来讲,五年会抵达京都一次,商定接下来五年贸易相关。 而另外一个使命,便是遵循三百年来的传统,与凉国一起,参加于京都举办的问道大会,切磋文武道法。 而问道胜负,也将影响后续的谈判。 今年恰逢使团到来,也就在这几日了,而帝国与南方诸国的修行者公开问道,切磋比试,此乃修行界盛事,各州府的好事者都会前来观摩,眼下还不是人最多的时候。” 顿了顿,他叹道: “江湖鱼龙混杂,人来的越多,咱们的压力越大,接下来恐怕有的忙了。” 这样吗?齐平也有些好奇了。 …… …… 京都南方。 宽阔的运河之上,飒爽的秋风吹鼓船帆,一艘艘大船破浪疾行,船上,高悬着不同样的旗帜。 正是南方使团船队。 此刻,最大的一艘宝船甲板上,一名身披古韵长袍,打扮与凉国前朝风格类似的中年官员负手而立。 眯着眼睛,望着前方的山峦大地。 纱帽下,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深邃的目光定眺望前方,仿佛看到了京都城内一般。 身后,甲板上甲制与凉国迥异的卫队士兵们伫立。 “五年了,”中年官员道: “五年前,问道会上,我南方落败,如今重返中州,定要一雪前耻。” 身后,另外一名与之服装迥异的官员说: “唐兄,此番禅子亲临,且有剑圣、刀圣、棋圣门徒出手,这般阵容,击败凉国不在话下。” 名叫唐不苦的南国大使收回目光,扭头望向身后甲板,便见数道人影行来。 略过那名方才出言的玥国大使,他的目光落在其后三人身上。 一名宽衣大袖,古代剑客打扮的青年,腰间斜挂一柄剑鞘,表情冷漠淡然,望向滚滚江水,恍惚间,此人气息似与下方运河融为一体。 一名年约二十的短发女子,穿着红底黑纹的衣裙,身后背负双刀,女孩的眼神有些呆,或者说专注,仿佛根本没听到他们的话语。 一名儒生打扮,少白头的俊朗青年,下颌昂起,眼神中有着目空一切的傲气,似乎这天下间,无人可令他正眼瞧上一眼。 唐不苦看着这三人,豪气顿生,但想起那传说中的道门首座,又忍不住问道: “禅子呢?” …… 第242章 破境 “禅子在舱内休憩,外人莫要打扰。” 忽而,船舱中走出一人,是个身披玉色僧衣的老僧,慈眉善目,手中捉着一条珠串。 “空寂大师。”唐不苦忙行礼,“您怎么出来了。” 其余几人也都望向这位大修士,知道此乃禅宗队伍的“首领”,也是禅子之外,禅宗内有数的强者。 空寂禅师双手合十,望向前方,笑道:“各位不也出来了么。” 唐不苦说道:“前方便是京都,看来各位也都等之不及。” 冷漠淡然的年轻剑客开口: “我还是第一次来中州,倒是想领教下凉国修士如何。” 目空一切,少白头的长衫青年傲然道: “武斗在后头,这第一场,我来赢。” 背负双刀的短发少女呆呆地望着空气,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于所谓的比试,也很没兴趣的模样。 唐不苦见状露出笑容,问道大会,既关乎名声,也关乎利益,只是他清楚,此番过来,与往次大为不同。 既因为此次南方使团阵营空前强大,更因为,这一代的禅子出现了。 …… 京都城门口。 来自九州各地的人排成长龙,沿着官道抵达,在守门军卒的呼喝声中,排队入城。 “师父,这就是京都吗,听说是大陆第一雄城,果然好厉害,城墙这般高呢,人也多,听说城内有上百万人? 不知道修行者多不多,厉害不厉害,呀,来的好多的江湖人呢,只是没看到禅宗的师兄们……” 队伍内,一名年轻僧人欢快兴奋地说着。 旁边,身形瘦削的老僧叹息一声,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旋即,年轻僧人阿巴阿巴,竟是发不出声音来,顿时沮丧地垂下头去。 “可算安静了。”一名穿着古韵剑袍,黑发飘舞,眉目冷峻的中年男人冷哼一声,瞥着老僧: “你早该让这小和尚把嘴闭上,这么啰嗦,烦的要死。” 旁边,一对肤色偏黑,佩刀的夫妻赞同道: “确实。” 年轻僧人撇开头去,难受极了。 老僧没接这茬,望着前方城门,说道: “算日子,使团抵达也就在这一两日了,今年怕是有好戏看。” 中年剑修遗憾道:“若非年岁过了,我也要再参加一次。” 他曾经参加过一届问道大会,结果并不美好。 刀客夫妻羡慕地看着他,以他们二人的资质,只能做台下观众。 “出示文牒!” 这时候,轮到了他们,守城军卒喊道。 几人取出文书递过去,军卒扫了一眼,有些紧张,原本跋扈的神情转为柔和,恭敬递回: “请。” …… 晚上,散值后齐平等人没有走,而是拱卫着余庆出门庆贺。 余庆晋升千户的任命下来了,此等大事,是有专门的升迁宴的,就在这两天。 不过在正式的宴会前,齐平决定一伙人小聚,私下吃一顿。 算作为余庆接风洗尘。 因为不算升迁宴,故而在充分发挥了民主意见后,一行人照旧选定了金风馆。 齐平掏腰包请客,一群人浩浩荡荡,杀向了桃川河畔。 砸钱包场。 夜晚。 金风阁馆内,花灯将建筑点缀的漂亮非凡,院中秋菊烂漫。 歌女声里,暖阁内锦衣们吃喝谈笑,好不快活。 “齐大人,馆子里命人送来的陈酿,请慢用。” 穿着轻薄衣裙,涂脂抹粉的丫鬟打开了一坛陈年雨露酒,香浓气息弥漫。 众人眼睛一亮,知道这是馆主在示好。 烟花之地,消息总是最灵通的,齐平在朝会上的举动传开后,名声又涨了许多。 待遇明显提高。 “好酒!”齐平端起喝了一口,也是赞叹不绝,不禁道: “比本官上次在楼船上喝的那杯,强出许多。” 说起这个,他不禁又想起了林妙妙,随口问道: “妙妙姑娘近来可好?” 娇俏丫鬟犹豫了下,说道:“姑娘这段时日没怎么开席。” 齐平愣了下,皱起眉头:“发生了何事?” 前些日子,他返回京都那天,也来吃过一顿,林妙妙便未曾出现,这次同样。 好歹是个熟人,他不禁问了句。 娇俏丫鬟支吾了下,才说: “好似是姑娘与馆子里发生了些争吵,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 这样啊,商业纠纷?明星和经纪人闹别扭?……齐平点头,挥挥手让丫鬟走了,别人的私事,他也没准备插手。 “你好像对那个花魁很关心。” 旁边,女锦衣咬着筷子头,柳叶眉宛若小刀子。 齐平干咳一声:“没有,纯好奇。” 他转移话题,望向端坐主位的余庆: “头儿,关于问道大会的事,你给我仔细说说呗。” 余庆盘膝坐着,抿了口玉露酒,看看他: “感兴趣?” 不,我就是随便找了个严肃话题转移火力……齐平认真道: “感兴趣!” 余庆放下酒杯,说道: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问道大会,追溯起来还是在三百年前,立国时,便有了。 大陆南方,原本只有几个附属小国,不成气候,只是昔年太祖推翻前朝,一统天下,一些前朝余孽,以及在争霸中败了的势力,逃去了南方,融入,或者控制了那几个小国,这才发展成了如今的南方诸国。” 齐平惊讶道: “还有这事,太祖当年没斩草除根?” 余庆道: “原本是要的,但据说,昔年太祖领兵抵达南州时,大兵压境之迹,禅宗出面,与太祖讲和,庇护了那些人。 禅宗强者不少,当时还有五境修士,太祖虽强,但彼时北驱妖族,西御蛮巫,已经颇为吃力,为了避免禅宗下场,延续战火,只好退兵。” 关于这些旧事,其他锦衣也不甚了了,此刻闻言,也都看了过来。 裴少卿好奇道: “说起来,禅宗当年为何出手?我读过史书,但记载很少,而且,三百年前,禅宗好像并不怎么有名。” 余庆解释道: “禅宗当年……的确很少在世人面前出现,甚至这个修行传承的来历,也很神秘,据说第一代僧人,自南海而来,故而,最早出现,便是在南方小国。 甚至,可以说,在太祖皇帝攻打南州前,都没人知晓禅宗竟也有五境修士……不过,在本朝以前,各大修行传承其实都很少露面。 便如道门,也是藏在深山之中,最多会派一些弟子下山历练除妖,却也不似如今,与帝国走的这样近。” 涨知识了……齐平竖起耳朵,专心听讲。 余庆继续道: “至于为何出手庇护,可能与传教有关,在那次走入台前后,禅宗便一改隐世不出的风气,开始布道,吸纳信徒,建立佛寺。 只是帝国秉承道门为国教,对禅宗一直很警惕,故而各大州府,很少有佛寺建立,只在靠近南州的一些地方,有一些。” 这样啊……齐平问道: “可这与问道大会有何关系?” 余庆解释道: “据我所知,昔年太祖皇帝虽因种种顾虑,未与禅宗开战,但道门首座与当时的禅宗之祖私下里可能交手过,而后,便有了问道大会,起初是约定两宗弟子每隔一些年,彼此切磋,讨论修行,这也是‘问道’的来源。 那时,也并非五年一次,而是动辄十年起。 但后来……随着两宗与俗世王朝愈发贴近,加之,帝国与南方诸国也有利益摩擦……渐渐的,便从两宗弟子间的切磋,衍变成了凉国与南方诸国间的博弈。” 原来是这样……齐平恍然大悟。 所以说,最早的问道大会很简单,就是道门与禅宗的大佬打了一架,没过瘾,战斗延续到了小辈身上。 讨教修行,彼此进步也好,或者单纯把暗中的争斗,摆在明面上,加强各自凝聚力也好…… 总之,是修行界的事。 但三百年来,道门与凉国捆绑,禅宗与南方诸国捆绑,这争斗就变了模样。 “那具体会比斗些什么?”齐平问道。 余庆解释说: “问道大会分棋战、武战、道战三场。限制各不相同,前两个较为简单,台上分胜负,至于道战……每次规则不定,禅、道两宗商讨布置,今年不知如何比,但到时候便知道了。” 齐平好奇道:“那上次谁赢了?” 洪娇娇腰背挺直,骄傲地插话道: “自然是咱们,大获全胜。” 余庆说道: “的确如此,不过……按照规律,南方诸国上次派出的人较弱,这次……恐怕不会那般容易对付了。” 齐平想了想,说:“这些比斗,和我们没关系吧。” 余庆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你想什么呢,你若是神通境,还有一些可能。只是个洗髓一重,到时候安心台下看着吧。” 是我想多了……齐平尴尬一笑,举杯: “喝酒喝酒。” …… …… 晚宴结束。 挥手目送几名同僚抱着青楼姑娘摇床去,齐平叹了口气,骑上马儿,顶着月亮回家。 南城小院,齐平回来时,齐姝还没睡,见他一身酒气,细细的眉尖蹙起: “又喝酒。” “应酬嘛……”齐平刚要解释。 就听披着小衣的妹子嘀咕:“浪费钱。” “……” 行吧,我就该知道的……齐平闷头回屋,点亮灯烛,抬手朝床底下的箱子一点。 “封”字神符溃散。 他将大箱子拖出来,打开,看着里头消耗了一大半的修行物资,叹了口气。 穷文富武,这个道理在修行世界照样生效。 进入二境后,想要晋升需要消耗的资源十倍以上增加。 一大箱子物资,前不久还觉得挺多的,眼下却有点怀疑,能不能支撑自己破二重境界了。 “呵呵,也就小妹不知道这些修炼物资的价值,否则看我拿来泡澡会不会心疼死……” “唔,云青儿那学渣大概知道一些,怪不得想喝我洗澡水……” 齐平嘀咕着,手脚麻利地取出物资,切片备用。 然后在院子里架起浴桶,准备好木柴,等烧热了,脱光了衣服,噗通一声跳进去。 开始淬体修行。 感受到水温下降,便自己添点柴进来,倒也自得其乐。 秋日的夜晚,空气是冷的,院子里虫鸣阵阵。 庭院上空,星汉灿烂,那无垠的星空,是修行者向往的终极。 齐平盘膝坐在浴桶中,运转天地参神契,每一次呼吸,口鼻间都有白色的湍流吐出,再吸收。 极为神异。 体内,药力从毛孔渗透进肉体,经脉,流转孕养骨髓,气海之中,液态真元仿佛被煮沸。 月光笼罩下,齐平的肌肉蒙上一层星辉,这次,他吸收的是月华之力。 …… 天穹上空。 一道碧色的流光倏然从城外飞来,划过天空,脸蛋酡红,衣衫褴褛,身材下作的鱼璇机宛若咸鱼,骑在青碧色的大葫芦上。 夜风掀起她的衣角,长发飘舞。 突然,大葫芦宛若踩了刹车,突兀地停在了天穹上。 鱼璇机醉眼朝下方望去,漆黑的都城中,她仿佛看到少年与漫天星河结成了一道绚烂的桥梁。 “啧,大晚上还在修行啊,还蛮勤奋的。” 鱼璇机笑了笑,沉吟了下,突然直起腰身来,骑着大葫芦,抬起素手,朝身下拍了拍。 “咚咚咚。” 继而,一丝晶莹的液体坠落,混在星辉中,无声无息,融入浴桶中。 鱼璇机拍了拍手,满意地骑着葫芦飞走了。 夜色浓郁。 转眼,到了天明。 东方露出鱼肚白,庭院中,草木成霜,浴桶底下的木柴早已燃尽,变成了灰色的草木灰,原本炽热浑浊的水,变得清澈见底。 “咯咯哒。”鸡鸣破晓。 齐平蓦然睁开双目,眸子深处,划过一道雪亮的电光。 周遭方圆,无数原本无法察觉的声音宛若信息要素,奔入脑海。 风声、水声、对面街道百姓的开门声、说话声,树枝上鸟儿振翅,草丛里虫子爬过的窸窸窣窣,露珠从草叶上滚落的滴答声响…… 一切的一切,这世界,从未如此生动。 二境二重,耳聪目明,目力与听力得到史诗级加强,这是此境的特征。 “好……吵。” 齐平皱眉,有些烦躁地捂住了耳朵,然后感受着体内那要爆炸的力量,试探地朝前方挥拳。 “轰隆!!” 真元凝成的虚幻拳影飞出,两座庭院间的围墙瞬间崩塌,炸出一个拳头模样的缺口。 烟尘四起。 砖石飞溅。 大窟窿对面,准备起床撒尿的云青儿披着小衣,瞠目结舌地望着窟窿对面的齐平,险些吓尿,跌坐在地,颤声道: “这就是你说的,给我在墙上扣个门?” 她吓坏了! …… ps:没状态,今天就这四千字,立个g,明天中午一定要更新。 第243章 审问妖僧 秋日的清晨从院墙垮塌开始。 当齐姝一脸懵逼推门走出时,看到的就是这刺激的一幕。 “回去!”浴桶中,齐平黑着脸大声说,见两个小丫头呆立不动,补充道:“我要穿衣服。” “喔。”齐姝扭头回屋了。 “呀。”脸蛋素白,清秀可人的云青儿爬起来,双腿用力夹着,扭着臀儿惊呼地跑开了。 几秒后,又突然从院墙窟窿里探出头来,正对上齐平面无表情的脸,讪讪地跑去茅厕了。 “哗啦。” 齐平一跃而出。 阳光下,年轻的肉体,流畅的肌肉线条,抖落开的水珠反射着阳光。 飞快套上衣服,齐平吐了口气,有些惊讶: “这就二重了?” 速度比他预想中快了一些,按照他的预估,可能还有再淬炼一次才能破境。 “可惜,修炼资源有限,剩下的一些肯定不够突破到三重了,还是得立功啊,也没个大案给我表现下。”齐平有些失望地想着。 然而若是给人知道,他只用了半个多月,就从洗髓一重跨入二重,竟还不满足,恐怕要破口大骂。 …… 打穿院墙是个意外,但昨日便说过,准备在两个院子间开个门,索性将错就错。 早饭是在云家院子里吃的。 “等会让范贰找个泥瓦匠,把这墙安个栅栏,我瞧着位置不错!” 齐平穿着六品锦袍,大口嚼着油条,大声吼道。 给其余三人吓了一大跳。 “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青儿解决了膀胱问题,素白的脸蛋气愤地瞪他。 她白花花的肉包包都吓掉了。 鬓角斑白,气质和蔼的太傅担忧地望来:“你还好吧。” “你们说啥?听不清,太吵!”齐平吼道。 见三人迷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大声解释: “破境后我耳朵灵敏的很,声音太多太杂了,需要适应!” 这的确是个小弊端,骤然破境,周遭无数的噪音宛若魔音灌耳,齐平现在整个人耳朵都是轰轰的。 需要时间适应。 “喔。”闷头端着碗吸溜白粥的齐姝确认大哥没事,便继续专门吃了起来,认真对待每一粒粮食。 云青儿眼睛一亮,确认般道:“所以你现在听不清我们说啥?” 齐平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摆摆手。 小丫头一下就抖擞精神了,她眨巴眨巴眼睛,面带笑容地说: “那我骂你你也听不见吧?” 齐平见她微笑着,便也回以微笑,继续低头猛吃。 太傅与齐姝愣愣地看着青儿。 云青儿黑白分明的眸子转了转,突然夹起一颗茶叶蛋,笑意盈盈地递到齐平面前,一副“你修行辛苦多吃点”的表情,嘴巴里说着: “让你吓唬我,活该听不见,真能吃,撑不死你,你是猪吧。” 齐平微笑着接过。 太傅:…… 齐姝:…… 云青儿快乐极了,笑着说了一堆垃圾话,只觉浑身畅快,大仇得报,齐平填饱了肚子,笑呵呵说: “这么能说,就先别说了。” 然后看似随意地拍了拍云青儿肩膀,转身离开了。 “?” 云青儿笑容一僵,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她呆住了,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巴,求助地看向爷爷与闺蜜,她哑掉了。 太傅没搭理她,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对孙女太过溺爱了,找个人管教她也不错。 齐姝用大碗埋住笑脸。 …… 呵呵,小丫头还和我斗……齐平神清气爽地骑马出门,在晋级后,他对“封”字神符的掌握进一步细化。 从封禁整个人,到可以封禁某一项能力。 “如果封禁一个人的膀胱,是不是能把人憋死?”齐平骑在马上,迎着朝阳,感觉这能力挖掘潜力极大。 半个时辰后,抵达衙门。 踩着应卯时间进门。 耳朵也基本适应了新的状态。 “算你运气好。”余庆一手捏着考勤薄,一手握笔,看了他一眼,说道: “其实你可以在内城买座宅子的。” 齐平笑呵呵从桌上拿了个苹果,咬了一口:“再说。” 以前不晓得,如今邻居就是当朝太傅,那自家宅子算不算学区房?才不换。 余庆摇摇头,突然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迟疑道: “你身上气息好像……” 刚突破的修士气息波动明显,余庆如今处于三重,眼光毒辣。 齐平点头:“哦,早上破了个境,我二重了。” 余庆:“……” 众人:“……” 突然就觉得好酸怎么回事,虽然都知道齐平吞了不少天材地宝,但这么短的时间便再次晋级。 还是让他们有些难以接受。 “头儿,没事的话,我去修炼了。”裴少卿突然说。 “我也去。”洪娇娇不甘人后地说,心中升起空前的焦虑,感觉再不努力,就给越甩越远了。 一时间,众校尉如同被打了鸡血,跑了个干净。 余庆哭笑不得,心想平常督促你们,都不听,这会倒是勤奋起来了……他摇摇头,合上本子,说道: “对了,有个事,方才莫小穷派人来递了话,要你来衙门后,去诏狱一趟。” “找我干嘛?”齐平诧异。 余庆摇头:“不知道。” “行吧。”齐平靠在桌旁,几口啃掉了苹果,拍拍手出门去了。 因为被关押的事,他现在去诏狱,跟回家似的。 …… 不多时,齐平在地牢中见到了气质阴柔的莫千户。 “所以,你找我来,是为了帮你审犯人?那个花臂妖僧?” 齐平大大咧咧坐在椅子里,旁边狱卒恭敬地双手递上热茶,他接过道了一声谢。 莫小穷坐在对面点头道:“是。” 齐平摇头:“别闹,你要说查案找我,还可以。但审讯这件事我不在行的,你们才是专业的啊。” 莫小穷笑道:“齐大人太谦逊了,我可还记得,你当初第一次来这边,便帮了我一个大忙。” 他指的是,齐平下套诓骗小贵族那次。 齐平头摇成拨浪鼓: “那能一样吗,这妖僧如你所说,诏狱的刑罚都不怕,没准被老侯爷还难啃,您另找他人吧,我走了。” 莫小穷无奈地拦住他,叹道:“其实找你来,也是那妖僧的要求。” 齐平起身的动作顿住,重新坐了下来:“什么意思?” 莫小穷解释道: “那妖僧性情不似常人,受刑非但不痛,反而好似乐在其中,问他什么,也不说,昨日好不容易开口,却是一句,不屑与我等交谈,想要他说话,除非是那击败了他的人才行。” 还是个抖m和尚……齐平想了想,说: “好吧。” …… 再次踏入阴暗地牢,齐平不再是犯人的形象,而是狱卒开道,威风八面。 妖僧关押在甲字牢房区域,当齐平抵达牢门外时,发现对方四肢被锁链禁锢着。 一条条粗大铁索固定在牢房的四角,其中有一条,竟洞穿了此人气海,从身体中穿过。 饶是对这个世界的酷刑有所“适应”,但齐平仍难免皱眉。 “和尚!醒醒!你要见的人来了!”狱卒吼道。 阴暗的地牢内,只有一束阳光斜着照下,光线中尘糜浮动。 花臂妖僧披着囚服,血迹斑斑,青色的头皮上满是鞭痕与烙铁痕迹。 盘膝打坐的姿态。 闻言,蓦然睁开双眸,凶厉的目光朝齐平刺来,看到是个年轻的锦衣,微微怔了下,旋即咧嘴一笑: “是你!” 齐平负手站在走廊中,挥了挥手,狱卒离去。 这才眼神淡漠道:“你能认出本官?” 妖僧表情狰狞:“你虽有易容之能,但洒家亦能勘破。” 齐平嗤笑:“那当日你怎么没立马看出?” 妖僧表情一滞。 齐平懒得与这人废话,问道:“听说,你要见我才肯开口?” 妖僧恢复平静,傲然道: “洒家不屑与庸人交谈,倒是你,能正面破我金钟,才有资格。” 的确是个性格古怪的和尚……齐平想着,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以你的修为战力,做什么不好,偏要与朝廷作对? 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一身辛苦修为被废,何苦来哉,不过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若肯配合,我可以做主减轻你的罪名。”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妖僧咀嚼着这句话,眼神复杂道: “你这话从哪听的,倒是比洒家更像个出家人了。” 从另外一个世界抄的,你肯定没听过,类似的佛语我多的是……齐平想着,没接话茬,问道: “你觉得如何?” 妖僧大笑: “洒家一生,杀人无数,仇敌满江湖,即便能活着离开,也不过是换个人杀我罢了,你以为洒家怕死?不过一轮回罢了。” 齐平皱眉,说道:“这般说来,你是不愿配合?那又为何要见我?” 妖僧摇头: “我要说,为什么不说?既然要死,那干甚要给那些人保守秘密?你要问什么,尽管问就是。” 这么配合?齐平一怔。 所以这和尚的意思是,反正他都已经废了,被朝廷杀,还是丢出去给仇家杀,都是一样的结果。 所以想要拉个垫背的,愿意配合,但又不屑与狱卒交谈,偏要等到自己来说。 这不就是有病吗……你但凡一开始就说,也能免掉许多痛苦了……齐平觉得理解不能。 “好。”他笑了起来,“那我要知道,你是奉何人命令做事。” 这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妖僧说道:“不知道。” “……”齐平深吸口气,心说你在逗我? 妖僧解释道: “谁人要劫狱,另一人大概知道,便是当日院中那引气武师,不过此人具体身份,洒家也不清楚,只知道来自不老林。” 果然是这个组织,齐平追问:“那你呢,也在不老林?” 妖僧道:“是,也不是。不老林极为神秘,但也会收拢一些江湖散人,接触不到核心。” 意思就是,他属于不老林的外围成员……齐平皱眉,问道: “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为何要参与?” 妖僧道:“对方许诺洒家,事成后,予一颗舍利子,于我修行大有裨益。” 齐平头疼,按照这和尚的说法,线索又断了,两个参与者,一个果断自杀,一个纯属拿钱干活的杀手。 他语气低沉:“你就要说这些?” 妖僧摇头,说道:“还有一个,那不老林,或者要求劫狱的买主,很可能与禅宗有关联。” 齐平心中一动:“你是说……” 妖僧道: “我只是二境,如何能撕破空间?全仰仗对方送来的一张佛贴罢了,那贴……呵,不老林大概以为,洒家一个武僧,看不出来历,他们太小瞧了我。 禅宗佛贴与道门符箓类似,不同传承,不同修士,手法气息皆有差别,倘若洒家没看错,此物出自禅宗金光寺主持之手,乃是四境法宝。” 齐平心中一沉,眸光锐利:“金光寺主持,是谁?” 妖僧冷漠道:“法号空寂。” 不认识……齐平记下这个名字,意识到,这是一条重要线索。 佛贴乃是器物,并不能证明禅宗一定参与了此事,毕竟佛贴、符箓这种东西,可以转赠,流通。 书院的大先生写下的神符,任何人都能用。 又比如道院鲁长老造了一把刀,卖出去,刀杀了人,与道院并无关系一样。 但倘若,此事背后的确有禅宗的身影……齐平一颗心陡然沉重,感觉事情愈发复杂。 “好,这件事我会上报朝廷。”齐平吐了口气,说道。 妖僧闭上双眼,表示自己的话说完了。 似乎,他找齐平来,就只是为了说出这个名字。 真的只是为了拖一个垫背的?还是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齐平想了想,问道: “你与禅宗什么关系?为何脱离,来了凉国江湖?” 妖僧仿佛没听见。 齐平想了想,轻轻叹了口气,问道: “那你叫什么?说起来,你我打生打死,却还不知道彼此的姓名,我叫齐平。” 妖僧还是不答。 齐平沉默了下,没再追问,扭头离开,而就在他即将跨步走出牢房时,耳中捕捉到一个很轻的声音: “智嵬。” …… 齐平脚步微顿,旋即大步流星离开甲字号牢房,与莫小穷打了个招呼,朝镇抚司后衙赶去。 出大事了,他要去禀告师兄。 第244章 齐平的偈语 齐平抵达镇抚司后衙时,守门侍卫拦住他:“齐大人,请留步。” “干嘛?”齐平扬起眉头,看了两个熟人一眼,道:“司首说过,我来了可以直接进的。” 你俩忘了? 一名守卫苦笑道:“现在不方便,您稍等下。” 齐平探寻地看向他,后者小声说:“宫里来人了,正在与镇抚大人交谈。” 宫里……齐平眼观鼻,鼻观心,在门外耐心等待,心说莫非是皇帝老儿又摊派什么任务了。 没多一会,后院门开,一名宦官走了出来。 竟然还是熟人,是前几日,给齐平传旨送赏赐的那名公公。 二人相视一笑,点头之交。 等人走了,齐平才狐疑地迈步进了后衙。 秋日上午,这环境清雅的院落也多了几分侘寂之感。 池中的荷花枯萎泛黄,草木衰败,金黄色的银杏树叶飘落下来,缀入湖面,荡起涟漪。 院中并无他人,杜元春一袭黑红锦袍,腰悬玉带,站在春风亭中,负手望着池水,竟还有点潇洒。 “有事?”杜元春没回头,仍旧望着池水,问道。 齐平驻足,也没问那太监来做啥,开门见山道: “早上莫千户寻我去了诏狱,审问那花臂妖僧,有了一些收获。” 杜元春怔了下,猛地转身,目光灼灼:“他开口了?” 师兄你反应这么大干嘛,虽然案子很重大,但结果恐怕并不太令你满意……齐平斟酌用词: “开了,但没全开。” 杜元春:? 齐平尴尬地清咳一声,说道: “这人自称属于不老林的外围成员,对方许了他一颗舍利子作为报酬,来帮忙劫狱,其余事情一概不知。” 杜元春有些失望:就这? 齐平咽了口吐沫,补充道: “不过他倒也提供了一条线索,对方给他的那撕开空间缺口的发帖,可能出自禅宗金光寺主持空寂之手……” 接着,他将两人的对话原原本本,转述了一番。 杜元春原本还挺失望,但当听到“空寂”这个名字,整个人表情便严肃了起来。 等齐平叙述完毕,这位曾经的杀剑,如今的三品大员陷入沉思。 齐平不敢打扰,安心等待。 过了好一阵,杜元春才深深吐了口气,认真道: “很好,这条线索很有价值。算你的功劳……恩,你有什么想法?” 在见识过了齐平的推理能力后,杜元春愿意倾听他的看法。 齐平想了想,说: “不好讲。首先,我并不能确定这妖僧话语的真假,这个人的性格异于常人,我总觉得他可能还有些话没说,所以,这条线索不能确保是真实的。” 杜元春道:“你觉得,他在故意欺骗我们?目的呢?” 齐平说道: “栽赃。您还记得皇陵案吗,也是不老林与蛮族联手做的,当时,便故意布置了东苑的案子,误导朝廷的调查方向,险些认定妖族为凶手。 所以,不能排除这次也是在故意栽赃,让我们因为佛贴的存在,怀疑禅宗…… 我虽不大了解朝局,但也知道,帝国与南方诸国眼下还是和平的,若能离间,于蛮族而言,总归是有好处的。” 杜元春眼睛一亮:“继续说!” 齐平沉吟了下,道: “不过反过来讲,这妖僧好歹是二境强者,不该是随意牺牲的角色,而且,劫狱一事,幕后之人没道理知晓我设下计谋,提前布置。 要知道,越是复杂的计划,越容易失败,而假若那妖僧所说为真……就要担心下,禅宗是否参与此事了,我希望没有,否则麻烦就大了。” 不老林且不说,即便有神秘四境强者,也终究只是个见不得光的江湖组织,无法与帝国对抗。 可倘若巫师与禅宗暗中结盟……呜呼,齐平也得为凉国捏把汗了。 杜元春表情凝重:“说的没错,此事的确关乎甚大。” 齐平试探道:“要不要禀告陛下?” 杜元春轻轻叹了口气,摇头:“不必了。方才宫中来人……你看到了?” “难道是……”齐平想到什么。 杜元春点头: “南方使团已于昨夜抵京,陛下传令,要镇抚司调查,确认禅宗是否参与了劫狱一事。” 他怎么怀疑的……是了,那妖僧……齐平恍然。 皇帝虽不知佛帖来历,但知晓有武僧参与后,想来便开始担心禅宗涉足了,这种事不需要证据,怀疑就对了。 杜元春道:“我方才还在想,如何着手调查,如今你送来消息,倒是明确了。” “您有计划了?”齐平投去探问的眼神。 杜元春忽然道:“你可知,那空寂为何人?” 齐平摇头,坦诚自己是个小白,对于修行界的大人物所知不多。 杜元春解释道: “空寂禅师,乃禅宗公开的几位神隐境之一,也恰好在本次南方使团中,是使团中修为最强者。” 不是吧,这么巧……不,未必是巧合,齐平大脑高速运转。 假定佛贴当真乃空寂所赠,那在凉国境内的他,的确存在与不老林接触,短时间将法器送到京都的可能…… 杜元春看了他一眼,说道:“此案你最为了解,这调查禅宗的任务,便交给你了。” “师兄……”齐平张了张嘴,案子来的太突然,没有一点点防备! 杜元春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就这么定了,我相信你的能力。” 齐平欲哭无泪,正要表示拒绝,便听后者补充道:“若有进展,好处少不了你的”。 齐平一挺胸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杜元春沉默了下,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他以为,便宜师弟会思考一阵子,或者与他探讨,却只听齐平好似都没思考般,便说道: “那个空寂就在京都?那直接上门问就好了。” 杜元春头顶缓缓飘出一个问号。 直接找嫌疑人当面问,这样真的好吗? 齐平笑道: “这件事无非两种可能,第一,空寂参与了劫狱,那智嵬被捕,陛下疑心,便都是他早知晓的,我们没必要隐瞒,上门问,对方没准反而会露出马脚,左右都不亏什么。 第二,空寂不知劫狱一事,未参与其中,那起码会提供一些线索,比如佛贴去向,如此,没准可以找到不老林的尾巴。” 杜元春一怔,思量了下,心中赞叹,这方法的确不错,点头道: “好。禅宗的人眼下住在京都净觉寺中,恩,毕竟是来使,不好贸然上门,这样,你先回去休息,我会联络鸿胪寺,稍后安排人带你过去。” 鸿胪寺乃是礼部下的衙门,专门负责“外交”接待,有对方牵线,的确更好。 齐平点头离去。 …… …… 下午,齐平终于等来了鸿胪寺官员,四品官,直接来了衙门。 齐平收到通报后,招呼了一声,点了几名同僚一同前往。 他一个人本来也够,但几个校尉闹腾,说也想凑热闹,索性便带上了。 几人于镇抚司门口,与鸿胪寺官员汇合,对方很客气,满脸堆笑,近乎谦卑: “齐大人,久仰大名。” 齐平受宠若惊,虽说官职属性相克,但一位四品对他一个六品武官这般谦卑,也是稀罕了。 双方寒暄了几句,乘坐马车前往目的地。 “净觉寺就在城内,只是位置稍显僻静些,齐大人休憩片刻便到。”鸿胪寺官员说。 净觉寺,是京都唯一的寺庙,但并不对外开放,京都百姓亦无从进入,说是寺庙,更像是“大使馆”的角色。 齐平问道:“南方使团都在那边吗?” 鸿胪寺官员摇头:“只有禅宗之人,住在净觉寺,南方诸国的官员、修行者,皆在驿馆中。” 唔,这样啊,齐平有点失望,他还想着瞧瞧呢。 …… 大半个时辰后,众人终于抵达净觉寺所在。 的确是一片偏僻之地,只是那寺庙规模却是不小,气势不凡,黄墙青瓦,颇为壮观。 马车停在石阶下,众人陆续下车,由鸿胪寺官员领头,朝大门走去。 “本官乃鸿胪寺少卿,此来有事拜访。”官员道。 守门的僧人不敢怠慢,说了声稍等,匆匆奔入院中,不多时返回: “请各位施主入寺。” 一行人进门,穿过前院,踏入中院,是一座清雅的院子,有穿着衲衣的僧人打扫行走。 净觉寺常驻僧人不多,但眼下使团进驻,人才多了起来。 此刻,好奇望来,窃窃私语,不知一群锦衣缘何到来。 “阿弥陀佛,”净觉寺住持迎面走来,疑惑地看向众人: “不知大人们所来何事。” 鸿胪寺官员介绍道:“这是镇抚司齐大人,此番有些事,想拜访空寂大师。” 住持摇头道:“各位请回吧,空寂禅师不见客。” “这……”鸿胪寺官员有些急。 齐平抬手拦住他,迈步上前,取出腰牌晃了下,道: “本官奉命而来,劳烦主持去通报下。” 住持双手合十,坚持道:“空寂禅师有命,任何人皆不见。” 其余锦衣校尉们愣了下,有些生气,四境很了不起吗?见一面都不成? 齐平也是皱眉,沉吟道:“敢问何故?” 住持道:“空寂在坐禅。若施主坚持要见,也可以在寺中等待。” 女锦衣竖起柳叶眉:“要等多久?” 住持道:“少则一二个时辰,多则入夜。” 齐平心中一沉,其余人也都变了脸色,这么久?他们又不是求着对方,而是奉皇命来查案,不可能等到天黑。 而且,坐禅……实在不算大事,身在京都,东道主连见一面都难…… 齐平沉默了下,说:“我们有急事,恐怕等不了这么久。如果我偏要见呢?” “呼啦。”住持尚未开口,院中走来数名武僧,皆身披素色衲衣,手持棍棒。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鸿胪寺官员变色,额头冷汗沁出。 锦衣校尉们大怒,也纷纷单手按刀,没想到,这帮人竟如此表现。 只是见一面而已,难道就要动手? “齐平……”裴少卿低声问,朝他看过来,其余校尉也等待着他的命令。 众目睽睽之下,齐平面无表情,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俄顷,只见他突然开口,口含真元,滚滚声浪回荡庭院: “生来坐不卧,死去卧不坐,一具臭骨头,何为立功课?” 话落。 住持愕然看他,那些手持棍棒的武僧,也愣在原地。 第245章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净觉寺内,当齐平用真元裹着声音,吼出这句偈语,原本剑拔弩张的肃杀气氛,突然凝滞了。 声浪滚滚,震动的院中大树落叶簌簌,如暴雨倾盆。 便是古寺中悬挂的座钟,都发出轻微的轰鸣。 然而,这一切的动静,都不如齐平这句话来的令僧人们惊讶。 偈语,或者称之为“禅语”,听起来有些类似诗句,但又大为不同。 乃是禅宗修士对自身修行感悟的一种总结。 而齐平说出的,便是他上辈子听过的颇为知名的一句,放在眼下的情景里,翻译过来,大概便是说: 人的身体不过是一具会腐烂的枯骨,若执着于坐禅的动作,只关心这外相修行,而非专于本心,这不是修行的正确方法。 禅不该以坐卧之相计较,既然如此,空寂大师何必要执着于坐禅的姿态呢?这样去做,又如何求取功德? 可以说,齐平是在隔空喊话。 用一种很深刻地方式质问,而这句话语中透出的玄机,则令庭院中众僧皆是瞠目。 “你……你……” 那方才还在一个劲摇头的净觉寺主持愣在原地,这等直指本质的偈语,绝非寻常人能说出来。 那一名名禅宗武僧也是无措,他们并非净觉寺僧人,而是随使团来到中州的,对京都风土了解很少,更不知道齐平这一号人。 只以为是官差。 此刻,既吃惊于这句偈语,又惊讶于,齐平透出的修为。 “二境!而且不是初入的那种,神魂也不凡。” 庭院角落,一名闻讯走出的魁梧僧人心中一动,略感惊讶。 没想到,京都竟有这般年纪的二境修士,看样子,还并非道院、书院,而是官府中人? 而鸿胪寺官员,裴少卿等校尉,也是惊讶地看向他,前者紧张忐忑,期盼这位可不要动手才好。 众校尉精神一震,虽然听不大懂,但好像是齐平做了一首诗,便给这帮人震住了? “他说的什么意思?”洪娇娇大眼睛投向同僚们,大大的眼睛会说话。 其余人目不斜视,心说我们哪知道。 而这时候,前方一座禅门户蓦然打开。 一道身披衲衣,手持珠串,宝相庄严的老僧正盘膝坐在蒲团上,面朝庭院众人,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空寂大事。”老住持大惊失色,没想到只这一句话,竟真的将这位神隐境的高僧惊动了。 院中,一众提枪弄棒的武僧也都恭敬行礼。 “施主……懂禅?” 空寂端坐蒲团,平静地看向齐平,脸上并无怒色,也无慈悲,只是寻常。 这大和尚卖相不错嘛,这就是禅宗的神隐?不知道和书院大先生比孰强孰弱……齐平默默在心中比较战力。 脸上云淡风轻: “不敢说懂,只是我想着,这天下修行,总是差不多的道理,晚辈修为虽远不及大师,但也知道,这修行一事,只闷在房子里打坐是不成的。” 他的语气不卑不亢,只是落在其余人眼中,多少显得有些张狂。 要说品级,鸿胪寺官员都比他高,但面对空寂等人,也是客客气气,却不似齐平这般敢强行喊人。 若说修行,齐平只是二境,而对方是四境神隐。 如今却在大庭广众之下,暗指空寂的修行方法不对,一众僧人眼神顿时不善起来。 “施主所言差矣。”空寂平静摇头。 齐平“哦”了一声,好奇道:“大师觉得我说的错了?” 空寂手持珠串,灰褐色的眸子凝视他,说: “禅不在坐,然人生来懒惰,便要以坐禅之法定心凝神,时时苦修,方可成道。” 话中的意思是:坐禅不是目的,但修行太苦,若不用打坐的规矩约束身心,便易懈怠,而只有勤奋苦修,才能成道。 闻言,庭院中众僧人皆是颔首,深以为然。 老住持赞同道: “大师所言极是,修禅如修学,学堂中,先生教授学子,也要戒尺惩罚,方可成材,这打坐,便是修禅求佛的方法。” “没错。” “就是这个道理。” “你个官差懂什么修禅?” 顿时,一个个僧人皆表达态度,倒不是吹捧,而是这个世界的禅宗,秉承的思想便是如此。 听到这些人吵闹,锦衣校尉们大怒,却也知道,在一位神隐大修士面前,他们不动手还好,一旦出手,反而自取其辱。 角落里,那名魁梧似金刚的僧人也默默点头,心说这下,那少年锦衣大概哑口无言了。 然而下一秒,齐平却是突然笑了起来,就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 “你笑什么?”净觉寺住持问。 空寂僧人也疑惑望来。 齐平伫立庭院中央,淡笑开口: “住持方才说修禅如修学,很不巧,我恰好也是个教书的先生,昨日上了一堂课,全然未动戒尺,学子们却听得兴趣盎然。” 顿了顿,他继续道: “至于修行,我的确境界远不如空寂前辈,但我修行半年,从一介凡躯到洗髓之境,除却冥想吐纳,却也从未用什么无聊的‘坐禅’来约束自身。” 半年?从凡躯晋入洗髓? 听到这话,庭院中一群僧人先是一惊,旋即露出不信的神情,只以为此人在说大话,只有裴少卿等人,才知道这是真的。 “胡言乱语!”一名僧人大怒,指着他问道:“如你所说,我辈该如何修禅?依仗何种方法?” 方法? 齐平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好!”话落,大嗓门校尉突然第一个叫起好来。 洪娇娇疑惑看他,心说你听懂了? 然后,就听裴少卿等人也纷纷叫好。 “说得好!” “就是这个道理!” 同时回以眼神:甭管听没听懂,反正气场上不能输。 禅房内,盘膝于蒲团上的空寂禅师微微怔神,手中拨弄念珠的动作都停顿了一瞬。 从起初的浑不在意,第一次开始真正地打量这个少年。 净觉寺老住持也愣在原地,如遭棒喝,不可思议地看过来。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有僧人低声念诵,若有所思。 又是一句偈语! 这一句出自齐平上辈子的金刚经,大概意思是: 一切依靠因缘而生的世间法,都如梦幻,如泡沫中的影子,如雾霭一样的不可琢磨,无常变幻。 同时又如同闪电一样的快速变化。我们要无时不刻地这样看待这个世间的一切,不要执着它而被它束缚我们本来解脱自在的体性。 不过放在这里,意思与原文就不一样了,在众僧听来,齐平的意思是,一切的方法都是虚幻,修禅礼佛,应追求本心,他们越是在乎方法,越是偏离了修行的真谛。 “这……” 一时间,一部分僧人面面相觑,对这说法有些抵触,这与禅宗秉承的苦修不同,但似乎,又有一些歪理。 空寂灰褐色的眼眸凝视齐平,开口问道: “如你所言,既无方法,如何求佛?” 是啊,如果说一切方法皆是梦幻,那该如何做? 一位位僧人将目光投向齐平,他们自己都没注意到,已经从原本对齐平俯视,改为了平视。 而空寂禅师的话语,倒像是……与对方论禅问道一般! 不可思议,这一刻,站在角落里的魁梧武僧恍惚了下,心想一个凉国官差,怎竟能与空寂论道? 自己果然是想多了吧,可他的目光,也同样投向了齐平,想要从此人口中,听到一个答案,想知道,此人究竟有无答案。 这一刻,他甚至都没注意到,身后的禅房,悄然拉开了一条缝隙。 一道身影,站在屋舍中,同样朝庭院中望去。 如何求佛?齐平笑了笑,竟仿佛丝毫没有被刁难住一般,他突然问道: “敢问空寂大师,你认为,佛在何处?” 空寂沉吟了下,没有立即开口。 然而下一秒,齐平却也没有等他,而是望向了寺院中秋日衰败的花草,于艳阳下,绽放最后的光彩。 他抬手,用手指拈起了一片风中飘落的落叶,看似平静淡然,却一字一顿,将又一首偈语砸入众人心头。 “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 “一木一浮生,一叶一如来。” “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 “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 当念出第一句,场中便没了半点声音,就仿佛风也停了下来。 当念到最后一句,女锦衣等人只觉的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脊椎骨,仿佛有一股电流窜上头顶,麻麻的。 净觉寺老住持如遭棒喝,眼神恍惚,仿佛听懂了,又仿佛没懂。 那名方才出言呵斥的僧人屏住呼吸,望着那风中落叶,有些出神。 庭院中,一众僧人表情茫然。 远处角落,魁梧金刚般的武僧愕然望着那边,在他身后,禅房门缝中,发出一声惊讶的赞叹。 齐平拈花一笑,环视众人,叹息般,吐出最后一句: “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大师以为如何?” 禅房中,空寂沉默。 整个寺院,鸦雀无声。 第246章 第二个拜访者 寂静。 这一刻,偌大的净觉寺,安静的落针可闻。 包括空寂禅师在内的众人,都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中,咀嚼着齐平这番话语。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手持念珠,宝相庄严的空寂心头回荡着这一串言语,若有所思。 这位神隐境界都如此,遑论其他。 齐平丢出的这段,乃是上一世禅宗追求的高妙境界: 佛在灵山,众人问法。佛不说话,只随手拿起一朵金婆罗花,示之。众弟子不解,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只有他悟出道来了。 宇宙间的奥秘,不过在一朵寻常的花中。 这是“拈花一笑”的典故。 齐平将这句话用在这里,意思是佛无处不在,且就在修行者身边的日常中,在寻常的事物里。 至于最后“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一句,同样出自金刚经,乃是要人看破诸相,便能见佛。 与上一句结合,放在这里便是要修行者体悟红尘,在凡尘中修行悟道的意思。 这个说法对他而言,并不新鲜,然而落在这个世界的禅宗修士耳中,却是大为不同。 那是与之秉承修行理念截然不同的思想。 故而,遭受的冲击之大,可以想见。 “当!” 秋风入寺,钟声轰鸣。 这一刻,净觉寺内的青铜座钟突兀震鸣,也将所有人惊醒。 此钟名“静心”,乃为古刹清心静气的法器。 此刻,钟声自鸣,意味着,整个寺院中群僧的心乱了。 “阿弥陀佛!” 空寂禅师猛然惊醒,双手合十,低沉念了一声,无形力量卷过净觉寺。 钟声消失,所有僧人动荡的禅心重新安稳,身后沁出冷汗,再望向齐平,皆是目露骇然。 老住持既惭愧,又恼怒,自己清修数十年,今日竟被一俗世官吏扰乱禅心。 可被齐平一言动念的,岂止于他? …… “这帮人反应怎么这般大。” 女锦衣瞪圆了眼睛,偷偷拉了下齐平的衣袖,小声问。 齐平的偈语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太大影响,一来是修道的,二来,校尉们也听不懂…… 但感觉,就很厉害。 裴少卿心惊肉跳,低声说:“齐平方才的话,好像差点破了这帮人的道心。” 这么厉害?大嗓门校尉瞪大牛眼,疯狂使眼色,想要齐平再多嘴炮几句,万一能把这帮人废了,那这次问道大会,凉国就稳了。 这一刻,就连鸿胪寺官员,都贼溜溜看了过来。 齐平哭笑不得,心说你们想啥呢,真几句嘴炮就能干废一个神隐,那我也不用修炼了。 “不过……不同修行理念的碰撞,在这个真实存在超凡的世界里,效果似乎远超预料……”齐平心中暗忖。 而这时候,随着空寂插手,强行稳定了众人动荡的心神,这位神隐境界的大修士,终于站起身来,离开了蒲团。 走到庭院中,黑褐色的眼珠深深地凝视着齐平,说道: “施主如此年少,却不想于禅修一道有如此见地,倒是老衲轻慢了。” “大师……” “这……” 旁边,净觉寺住持以及一众僧人吃惊不已,心道空寂禅师是要做什么? 难不成也被对方说服了?他们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空寂仿佛知晓他们心中担忧,神情平静道: “老衲起身,并非是认同你的道,也并非认为,你所说正确。修行路何其多也,你提出的,也只是一种可能,却尚未被验证过,而我禅宗打坐苦修,是已成的路。” 众人登时安心,是这个道理。 齐平好奇道:“那大师的意思是……” 空寂眉目平静,说道: “施主乃有慧根之人,老衲虽不认同你之理念,但可以破例接待各位一次。” 说的还挺含蓄,不就是担心坚持不见我,怕我继续嘴炮,把你这帮手下门徒都给忽悠瘸了么……装什么,还破例一次……齐平心中吐槽。 但他的目的就是查案,也没指望真三言两语,把人道心搞崩了,不现实。 就算可以,万一惹得这大和尚发飙,就麻烦了。 齐平笑容如春风扑面:“那便打扰了。” “施主请随我来。”空寂转身,朝禅房走去。 齐平扭头,对其他人道:“你们在门外等我。” 众人点头,脸上都很激动的神情,觉得这一遭是来对了,谁能想到,齐平几句“诗”,能有这般效力。 “各位施主请在这边稍坐。”净觉寺住持朝校尉们道,招呼小和尚奉茶。 再也没了不久前的冷淡。 远处角落,魁梧如金刚的武僧收回目光,轻轻吐气,有些忌惮,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感慨: “中州人杰,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 …… 禅房内。 摆设极为简朴,地上铺着席子,放着一方深色檀木茶几,有僧人碰上净觉寺自己种的菊花茶,清香淡雅,沁人心脾。 年岁不小的空寂已恢复平静,安然落座,递了个“请”的手势: “不知施主此来为何?” 齐平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坐下,开门见山道: “本官乃镇抚司百户,前不久,经手了一件案子,恩,具体细节不方便透露,只能说,有禅修参与其中……” 他停顿了下,见空寂表情如常,才继续说: “当然,本官也知道,修行禅法的未必便是禅宗弟子,即便是,也未必代表禅宗……但,这案子里,却牵扯到了一件神隐境界的佛帖。” “哦?”空寂禅师花白的,宛若卧蚕的眉毛抖动了下,意外道:“四境佛帖?” 齐平颔首: “没错,那佛帖承载的术法,有撕裂空间,传送物品之能,绝非神通境所能为之,而不巧的是,据我们调查,这件佛帖,极有可能出自金光寺住持,也就是大师您的手笔。” 说完,齐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僧,试图捕捉对方任何一点表情变化。 空寂吃了一惊,皱眉道:“竟有此事?” 齐平道:“大师不知?” 空寂摇头:“老衲久居南州,鲜少踏入凉国,此番北上,始终与使团在一处,不知什么案件。” 齐平问道:“大师不用回答的这般急,可以仔细想想。” 空寂双手合十,神情真挚:“施主怀疑老衲参与了此案?” 齐平忙摆手: “不敢,本官只是想着,许是有贼人不知从何处得到了大师佛帖,做下此案,凭白污了大师名声,况且,若无法查清,恐也会惹人非议,故而,大师可以回想下,是否赠予他人过?” 空寂迟疑道:“不确定。” “不确定?” 空寂点头: “依照施主所说,传送之法亦非我禅宗独有,佛帖亦可伪造,即便是真的,老衲一生送出的,也有许多,一时半刻,也难以核实。” 这样啊……齐平有些失望,说道: “此案关系甚大,希望大师这些日子,查探一番,以免误会。” 空寂颔首:“贫僧自会尽力而为。” 齐平起身:“那便不打扰了,哦对了。” 他仿佛想起来什么般,随口问道:“与您打听个人,有个唤作‘智嵬’的和尚,可知晓?” 空寂摇头:“禅宗弟子众多,未曾听过。” “那没问题了。”齐平起身告辞,推门走出禅房,招呼道:“走了。” “你这么快就完事了……”女锦衣屁股还没坐热。 齐平摇摇头,不想说话,就在众人准备出门的时候,他突然感受到一束目光投来,扭头望去。 只见,在庭院角落,一间禅房门口,站着一个少年僧人。 也许比他年岁还稍小一点,头上留着浅浅一层黑发,深红色的僧衣半敞着,显得很是随意。 他的眼睛明亮澄净,踩着一双布鞋,身上没有多余的饰品。 见齐平望来,少年僧人微笑着点头。 只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竟然有种和谐自然之感,仿佛他站在庭院中,本就是庭院的一部分。 齐平微微一怔,也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心想这僧人,气质倒是与其余的和尚迥异。 应该是个厉害人物。 “那老秃驴说了什么?” 几人坐上马车,女锦衣急不可耐问道。 “……”齐平无语,心说还在人家门口呢,四境修士,只要想听,准保能听见。 “还能说什么,一问三不知呗。”齐平叹了口气,这个结果在他预想中:“先回衙门再说。” 马车行驶,迅速离开。 鸿胪寺官员并未与之同行,而是单独骑马,朝衙门飞奔,准备将这边发生的事,汇报上去。 这也是来之前,鸿胪寺卿交代的任务,可以料想,用不了多久,这件事便会送到皇帝,乃至朝廷大臣们手中。 在这个时间点,南方使团是所有人关注的中心,这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有无数人盯着。 …… 也就在马车离开后,街道附近的某条巷子中,两道人影晃了出来。 并肩望着远处的马车。 “师父,那个穿官差衣服的,怎么有点像是雪山里那个人?还有,您为啥捂住我的嘴,还施法藏了起来?我还想着过去确认下呢。”年轻僧人碎碎念道。 清瘦老僧眉目深刻,幽幽道:“不是像,就是他。” “啊?他是官差啊?”年轻僧人张大嘴巴,有些怀疑。 当初,他们师徒二人,以及南国剑修,玥国刀客夫妻一同与火堆旁与那一老一少交谈。 发现了灵鱼骨头。 后来,更目睹惊世大战余波,猜测到那老少身份,只是没想到,却于今日巧遇。 “走吧,记得稍后闭上你的嘴。”老僧收回目光,叮嘱。 年轻僧人沮丧地垂下头。 两人迈步,走到净觉寺大门外,老僧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智善’,求见空寂大师。” 第247章 空寂:道门欺人太甚! 净觉寺门口,两名守门僧人看了这师徒一眼,心说怎么接二连三的求见,不过看在同为僧人的份上,一人点头:“稍等。” 扭头奔入寺院中,而另外一个僧人感慨道: “二位来的巧了,若是晚一些,空寂大师未必会见。” 老僧智善诧异:“为何?” 守门僧人解释道:“大师午后便在坐禅,不见任何人。” 顿了顿,他语气复杂道:“但方才破了例。” 老僧与弟子对视一眼,心中吃惊,意识到,大概与那些官差有关,可若只是官差,如何能令一位神隐破例? 莫非…… 师徒正胡思乱想,看门僧去而复返,双手合十: “空寂大师有请。” …… 不多时,老僧智善踏入禅房,看到了盘膝坐于蒲团,宝相庄严,手持珠串的空寂。 “阿弥陀佛,智善见过师叔。”老僧行礼。 分明从年纪上,二人外表相仿,却不想,隔了一辈。 空寂花白的眉毛下,黑褐色的眼珠平静淡然,似乎在打量这位师侄,片刻后颔首: “看来你于西域雪山苦修有成,佛法又有精进。” 老僧智善道:“弟子愚笨,不敢称有所成。” 空寂示意他落座:“佛法无涯,你我皆苦海舟中人耳,此来为问道之会?” 智善点头:“算来问道会将开,便带我那蠢徒儿来见见世面,昨日入京都,听闻使团进城,便想着前来拜访。” 以他师徒二人的修为,前者不符合参会条件,后者修为太低,的确也只是开个眼界。 当然,也有在雪山里呆了太久,被吵的烦了的缘故…… 两人闲谈了几句,大都没什么营养,智善犹豫了下,还是问出心头疑惑: “方才我在门外,见一群朝廷之人离去,敢问师叔,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空寂沉默了下,说道:“小事一桩。怎么?你认识那些人?” 大和尚敏锐捕捉到了智善的表情细节。 智善迟疑了下,在四境大和尚的凝视中坦诚道:“那领头的官差,曾与我师徒二人,有一面之缘。” “哦?”空寂花白的卧蚕眉抖动。 接着,便听智善将在雪山中的经历简单叙述了一番,末了道: “当时,我师徒并未察觉异样,只以为是道门中人携弟子历练,只是却发现了火堆旁有雪山灵鱼……再然后,雪山深处强者交手,我怀疑,也许与那道人有关。” 他说的很含蓄,也不很确定。 然而空寂却是眼神陡然凌厉起来: “如你说来,当时所见,也许便是道门首座,而跟在他身旁的弟子……” 智善道:“便是方才那领头的官差。” 沉默。 禅房内安静了一瞬,空寂恍然:“原来如此!” 他懂了。 怪不得,那少年锦衣竟于佛法一道,或者说修行一道有如此见解,口中佛偈之精妙,令他都为之肃然起敬。 他便奇怪,这般思想,如何能是一个区区洗髓修士说出,如今看来,一切都清晰明了了。 那少年,并非什么官差,而是道门首座弟子,而对方此来,说是查案,恐怕真正目的是威慑,或者说,是代替道门,给禅宗一个下马威! 那几句偈语,也许便是道门首座授意。 “好一个道门,竟欲坏我禅心!”空寂恼怒。 老僧智善愣了下,心说以“坐禅功”闻名,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师叔,为何这般。 “师叔……” 空寂察觉失态,暗暗自省,挥手道:“去吧。” 智善虽不解,但只好起身出门,待入了庭院,便见蠢徒弟兴奋地小跑过来: “师父,我问了庙里的师兄,方才发生了一桩大事。” 接着,他将齐平也空寂论禅的事说了一遍,只听的老僧心惊肉跳,突然明白了什么,双手合十,后怕道: “道门之心可诛!” 年轻僧人:?? 这与道门有啥关系。 …… …… 皇宫,御花园内。 这里种着一排银杏树,到了秋日,叶片呈现金黄色,淅淅沥沥落下,便成了一道靓丽的景观。 花园各处,一条条青石路纵横交错,宫娥与太监分散恭敬地站在各处,目光不时投向了院中漫步的皇帝与皇后。 是的,今日陛下得了闲,午后在皇后宫里用的膳,之后,便携手散起步来。 远远的,还能听到雍容华贵,裹着马甲,环佩叮当的皇后笑着说着什么。 不少宫女露出艳羡的神情,幻想能得陛下临幸,诞下一子,逆天改命。 可再想到皇室血脉稀薄,嫔妃如此多,也只有一个皇子,便又没什么信心了。 “……陛下寻得那讲读当真厉害,皇儿竟也是念念不忘的。” 林间,天姿国色的皇后感慨着。 两人虽是夫妻,但共同话题着实也不多,说来说去,还是落在了太子身上。 关于昨日东宫里的事,皇后亦有所耳闻 身材修长,风仪翩翩的皇帝微笑:“太师也说他不错。” 只是虽说着话,却多少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皇后美眸瞥了他一眼,抿着红唇,忽而问道: “陛下愁着什么?莫非,是那南方使团?” 虽在深宫,但皇后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何况是这等大事,在她想来,如今京里最大的事儿,就是这个了。 “是啊,”皇帝叹息一声,踩着银杏树叶,缓缓走着: “今日,南方使团上朝,虽只是见礼,但看得出,此番来势汹汹,我凉国若应对不好,在家门口丢了颜面,可就要给天下人耻笑了。” 问道会的胜负一来会影响后续的,关于接下来五年诸国贸易的谈判,二来,则是荣誉之争。 大凉一国对诸国,若是胜了,还则罢了,若是败了,他这个帝王的声望也会受到影响。 他登基十年,这是第二次问道会。 百姓是只看结果的,赢了,便是扬我国威,输了,便是国耻了。 皇后温润的眸子眨巴了下:“上次朝廷不是大胜?这次想来也是稳妥的。” 她试图安慰。 皇帝摇头,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越过金黄色的银杏林,望向净觉寺方向: “上次诸国派出之人,皆差了一筹,而这次,据悉皆乃不世出的天才,所谓刀剑圣人,棋道圣人门徒俱在,禅宗更派出这一世禅子……而我凉国……” 他摇了摇头。 问道会不是比拼整体战力,而是对参加者有年龄、境界要求,凉国五年前获胜的年轻一代强者,无法再参加。 新一代,有些青黄不接。 此消彼长,他如何能不忧虑? 皇后对修行一道了解不多,见状,也紧张起来,想了想,说道: “起码第一门棋道想来不虞有失。” 棋道……皇帝闻言,也是稍稍放下心来,问道大会三门比斗,唯独棋战对年龄并无限制。 京都大国手尚在。 想来拿个开门红,并无问题。 “至于禅宗……首座坐镇京都,想来也不敢放肆。”皇后说。 皇帝冷哼一声,有些蕴怒:“那帮秃驴,胆子可是大的很,还真未必将朕放在眼里。” 今日早朝,南方大使皆至,唯独禅宗无一人到访,这让这位九五之尊有些生气。 但又不好发作,此刻提起,顿时心生不快。 恰在这时,有风起,金黄色树叶如大雨倾盆。 “雨幕”中,一个小宦官飞奔而来,高喊着: “陛下,鸿胪寺有奏!” “哦?”皇帝压下蕴怒,忙问道:“发生何事?” 小宦官气喘吁吁,脸上却带着喜色,细声细气道: “陛下请看。” 递上一张折子。 使团入京,特事特办,折子不入内阁,直接递到了宫里。 皇帝忙展开细读,表情先是一怔,旋即,目光发亮,片刻后,爽朗大笑: “好!齐讲读不愧是京都诗魁,替朕出了一口恶气!” 端庄美艳的皇后好奇道:“齐讲读?是给皇儿授课的那个?他又做了何事?” “你看。”皇帝递来奏折。 皇后纤手展开细读,难掩讶色。 …… 道院。 镜湖,危楼之上。 身披阴阳鱼道袍,长发黑白间杂的道门首座正如雕像般打坐,忽而,他睁开双眼,微微皱眉。 右手朝空气一抓,半块古朴银镜浮现。 镜中,水波般抖动,旋即,显出空寂禅师一张驴脸: “道门高招老衲领教了,此事,我禅宗记下。” 说完,水波荡漾,人影消失。 ?? 道门首座略感茫然地望着银镜,心想这和尚发什么疯,莫名其妙。 “嗖——” 忽然,一只青碧色大葫芦坠下,白烟中,脸蛋酡红,剑眉星目的鱼璇机瞪大眼睛,打了个酒嗝: “呵呵,你都多大年纪了,还偷偷照镜子,不知羞……羞……” 噗通。 整个人醉倒在地上,发出轻轻的鼾声。 道门首座:“……” …… …… 镇抚司衙门,齐平乘车返回,快步抵达了后衙,于春风亭中,见到了正在喂鱼的杜元春。 “这么快就回来了?”杜元春坐在池塘边,诧异问道。 齐平擦了下额头汗水,拎起个马扎,坐在后者旁边,顺势接过递来的鱼食青花瓷碗,说道: “不算快吧。” 杜元春笑道:“来回赶路不提,那空寂和尚,可不是那般好见的。” 齐平将一撮鱼食丢入池塘,引得鱼群争抢,扭头面无表情看他: “您早知道大和尚不好见?” 消息传递的不可能这么快,所以坑弟师兄绝对预料到了。 杜元春笑呵呵道: “禅宗与道门虽不算势同水火,但三百年来,互相争斗,关系如何能好?连带的,对朝廷也缺乏敬意,早朝上,连皇帝都没觐见,何况你这官差。” 齐平无语:“那您不提醒我。” 杜元春一脸认真:“因为我知道,以你的能力,肯定可以破局。” 我谢谢你啊……齐平想喷他一脸,但忍住了。 “说说,对方出了什么难题?怎么搞定的?”杜元春有些八卦地问。 这一刻,许是四下没人,他一点都没个三品大员的样子,倒更像是原本的江湖人气质。 齐平淡淡道:“也没什么,就是说要坐禅,让我等着,结果给我骂了一通,就请我进屋了。” “……”杜元春缓缓道:“我认真地在问。” 齐平扭头看他:“我也在认真回答。” 好吧,感觉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这便宜师弟不会真把空寂骂了吧……不,这小子聪明的很,不会这样留人把柄,他到底做了什么? ……杜元春好奇死了,但又拉不下脸来直接问,默默想着,等会找人打听一番。 “所以,结果呢?他如何回答的?”杜元春问。 齐平轻轻叹了口气:“说不知道,佛帖送过很多,没法追溯。” 杜元春皱眉:“你觉得这话真假?” 齐平摇头。 “假的?!” “……不知道。”齐平无奈道: “师兄你不会真觉得我见一面,就能洞察一位神隐的想法吧,反正,从神态上,我看不出端倪,但态度上,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太平静了,”齐平斟酌道: “在我说出佛帖的时候,他表现出了适度的惊讶,恩,不太夸张,但符合人设,毕竟是禅宗高人嘛,养气功夫不俗。 但在我后头隐晦点明,此案关系甚大,有可能影响帝国与禅宗,乃至南方诸国的关系时,他表现的并不很在意。” 顿了顿,他说道: “再结合早朝不觐见的事,呵,虽然不确定对方参与与否,但起码,这帮人并不很在意这个。” 杜元春陷入沉思。 片刻后,皱眉道:“这样么……” 坦白讲,齐平带回来的这个信号很不好,皇帝要调查此事,便是担心禅宗,乃至南方诸国与蛮族达成了一些利益交换。 倘若空寂表现的非常重视,那无论是真的,还是伪装的,起码都说明,南方诸国明面上并不愿意与凉国发生冲突。 而现在的态度,则表明,南方诸国对凉国失去了敬畏……当然,不能这般武断地推断,空寂不能代表南方诸国,最多代表禅宗而已…… “此事,还是要继续查。”杜元春想了想,说。 齐平喂着金鱼,说道: “有点难,空寂可是神隐境,这种等级的高手,完全可以用超凡手段掩藏掉一切痕迹,我甚至都没法用逻辑去推理,除非从其他人身上尝试下手……我是说,如果其余人知道的话。在您看来,还有谁可能知道?” 杜元春想了想,说: “诸国方面不好说,禅宗队伍里,其实空寂还不是地位最高的。最尊崇的,该是那位禅子,也许会知道,但对方被保护的很好,你也不用想着接近了,根本也不会见你。道战前,恐怕都未必会露面。” “禅子?”齐平诧异道:“那是什么?” 圣子圣女一类的角色?他在心中进行着合理推断。 杜元春解释道:“你可知,禅宗的五境?” 齐平点头道: “昨天晚上喝酒的时候听余千户简单说过,好似在三百年前,曾与太祖皇帝乃至道门首座交手过,但具体我就不知道了,应该还活着吧?” 杜元春摇头,说道:“那位早已死去,禅宗如今并无五境。” 死了?齐平吃惊道:“没有神圣领域,他们还敢与我们叫板?” 谁给这帮和尚的勇气? 杜元春神情复杂道: “虽无五境,但传说中,每一代的禅子都是禅祖的转世,是修行的天才,寻常人难过的瓶颈,于他而言全不存在……只要觉醒,找回前世的记忆,便会立地晋升神圣领域,而道门并未否认这个传闻。” 卧槽……转世? 所以,那劳什子禅子,是当年那五境的转世身?没觉醒那种? 齐平吃了一惊,将瓷碗递给对方:“师兄具体说说?” 杜元春没接,摇头道:“此乃修行界极高层次的隐秘,我哪里知道具体。” 行吧……齐平有点失望,心想以后有空的话,可以找人打探下这方便情报,去书院找禾笙?去道院找鱼璇机? “禅子多大?长啥样?”齐平好奇地问。 杜元春说道:“我没见过,但听礼部官员说,比你小一些,少年模样,穿红色僧衣,头顶有些短发,恩……气质很特殊。” 齐平听着这描述,脸色有些古怪,他很想说一句,这人他见到了,而且还跟自己打了招呼…… 想了想,算了,他也不确定呢。 两人又聊了几句,齐平准备告辞,这案子短时间内无从下手,好在也不急,先观察着,有机会再说。 “对了,师兄你记得帮忙查一下那个妖僧,叫‘智嵬’的那个。”齐平补了句。 杜元春点头:“已经让江湖密谍查了。” 齐平点头,迈步离开。 …… …… 回到“平”字堂口,就看到一大群锦衣正挤在门口。 不少人都是其他部门的,听着大嗓门校尉吹牛。 “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哎,当时齐平说完,那帮大和尚都傻了,寺庙的铜钟隆隆响,跟打雷似得……” 一群锦衣惊叹: “这么厉害。” “这说的什么意思?谁给翻译下?” “那四境的空寂,都被说懵了?真的假的,感觉跟听书一样。” 乱糟糟,跟茶馆一样。 齐平脸一黑:“都干嘛呢!?散了!都散了!” 众人如潮水般散开,意犹未尽地被齐平赶走了。 “大家喜欢听……”大嗓门校尉讪讪解释,裴少卿撇开头去,洪娇娇仰头望天,装没参与。 齐平头疼地按着眉心,瞪了他一眼: “都没事了?跟我巡街去。” 作为百户,他身上也有衙门摊派的任务,近来京都城内九州修士汇聚,镇抚司多了项巡查的活儿。 完不成扣绩效,齐平还是挺在意的,当即领着众人,朝外走去。 第248章 故人重逢 午后,艳阳高照,城内也热闹的很。 齐平穿锦衣,悬令牌,佩长刀,领着一群小弟走在大街上,宛若尖刀插入,沿途百姓纷纷侧目,逛街的姑娘们鹌鹑般缩成一团,惊呼连连。 “有点衙内横行街里那味儿了……怪不得电视剧里纨绔喜欢领着仆人炸街,动不动调戏小娘子什么的,这种人见人怕的感觉确实挺爽的……” 齐平心中胡思乱想着。 怎么说呢,人类最大的乐趣可能就是在同类身上寻找快感,权力如此,开车也是如此。 现代那么多娱乐方式,也还是替代不了对权力的追寻,齐平以前不大理解,但现在当官了,体会尤其深。 齐平一行人抵达巡查城区后,转了会儿,也没啥发现。 几个摸鱼大师一合计,觉得在街上乱晃太蠢了。 “我们可以找个热闹地方休息,如果周边有乱子,肯定能察觉。”裴少卿理智建议。 大嗓门校尉补充说:“我知道附近有个路口最热闹,那边有个酒楼。” 齐平拍板:“带路!” …… 酒楼距离此处不远,位于一个十字路口附近,乃京都主干道交汇之地,直通城门,人流车马密集。 一行人耀武扬威进楼,伙计满脸堆笑迎上来,将众人领上二楼最好的位置。 “有什么招牌酒菜,都端上来,不差钱。”齐平豪横道。 心中感慨: 上辈子别说下馆子,点个外卖都得来回挑,想办法凑满减……好不容易凑好了最划算的,付款时候一看配送费,骂骂咧咧换别家…… 哪像现在,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啊。 “好勒!您各位稍等。” 伙计吆喝一声,命人送上茶水,一溜烟去后厨了。 众人围坐,周围有一些客人看过来,等校尉们看过去,便会又移开目光。 酒楼嘈杂,食客们谈论的竟然都是问道大会的事。 “南方人昨儿入京了,这问道会也快开了吧。你们说,谁赢面大?” “还用说,自然是咱大凉国,一群弹丸小国,数量多有何用?必杀他个丢盔弃甲!”一人豪迈道。 引得一阵赞同:“就是,上次问道会,咱就是大胜。” 有人忧虑道:“可这次比斗,都换人了吧,听闻那南人派出的人很厉害,这圣那圣的,还有禅宗和尚……” 一人嗤笑:“我凉国修士都未称圣,这帮人一个个倒是吹的响亮,待过几日棋战开,教南人知晓大国手的厉害!” 桌边。 齐平大马金刀坐在红漆椅上,端着茶盏,好奇道: “第一场是棋战?具体怎么比?” 余庆说过大概,但没提细节。 裴少卿坐姿乖巧: “棋斗乃是文斗的一部分,完整来说,乃是琴棋书画,只是其余三项不好分胜负,故而,书画两项衍化成了双方互赠的礼物,而琴斗,则不分胜负,只在开场时助兴,故而,棋力较量,便成了文斗的核心。” 长腿细腰,青丝垂至腰际的洪娇娇点头,一副很懂的样子: “帝国与南方各派出一人对弈,不限年龄,但限制修为境界,双方必须在神通境之下。” “还有这规矩?”齐平好奇。 洪娇娇“恩”了一声,认真解释说: “因为最早时,是各国的文人对弈,许多人并未修行,只是凡人,而神通修士神魂蜕变,一来计算本领更强,二来,也可以用神魂干扰对手,所以才沿袭了这个规矩。” 这样啊……齐平好奇道: “所以,棋战并不完全属于修行者的比斗?” “恩。”女锦衣点头。 裴少卿补充道: “若无意外,这次代表凉国出战的,肯定还是程积薪,京都大国手,虽只是凡人,却是帝国围棋第一人。 五年前,便是程先生赢了下南人,至于对面,据说派来的是南国棋圣的弟子,很年轻,但此前并未来过中州,不清楚虚实。” 齐平喝着茶,不由想起了雪山里首座与巫王的那一局棋,心中对所谓棋战便兴趣缺缺起来。 众人说着话,就在这时,忽而外头传来骚乱声。 乃是远处道路上,发生了什么事,周围百姓聚集。 齐平扭头望去,嘿了一声,起身提刀: “来业绩了,哥几个走着。” …… …… 下午的时候,一道风尘仆仆的商队穿过城门,进了京都。 商队规模不小,有十几辆大车,载着货物,有精壮汉子护送。 只是若细看,便会发现,这些汉子情绪低沉,有人身上,还有未愈合的伤口。 一辆大车上。 小麦色皮肤,活泼动人的向小园靠在雨布上,小身板与身后的货物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抱着膝盖,感受着车子的颠簸,知道进了城,周围的人也多了起来,可却没有往回来京都的欢喜。 这一路,真的很不容易。 三个月前,向家商队从这里离开,去了西北临城,路上有惊无险,却没想到,临城却发生了大事。 先是大城戒严,西北走廊收紧,说是在通缉逃犯。 后来,在那个夜晚,城内爆发超凡之战,当时,浮屠神将与夏侯元庆的战斗的一幕,清晰烙印在她眼中。 第二天,又是戒严,全程搜捕,军卒杀气腾腾。 后来才知道,临城被朝廷巡抚接管,换了天,而西北走廊也彻底封闭。 向家人虽有些小关系,可值此大变故,也无可奈何,货物低价脱手,一家人又熬了一阵子,戒严才渐渐放松。 父亲向隆当机立断,放弃入草原,原地采购了一批货,离开临城,原本想着,少赚一些,也总比停下来数十张嘴消耗来得好。 却不想,这一路上,霉运不断,再次遇到了剪径的强人,向隆与之交手,重伤,货物丢了一部分,保下来一些。 商队只好就近养伤,无奈之下,从附近州府采购了一些当地土货,这才终于抵达京都。 可刨除伤药钱,这次也是赔了一大笔。 更要命的是,向隆受伤严重,更是令大家忧心忡忡。 “小妹,想什么呢,” 忽而,耳畔响起呼唤声,向小园从发呆中回过神,看到走在车旁的青年: “二哥。” 向家二郎笑了笑,说: “进城了不开心?不像你啊,一路累了吧,等进了客栈,就好了。” 向小园低着头,没吭声,想了想,低声问: “阿爹他的伤……这趟以后,咱家不跑商了好不好。” 总之笑呵呵,喜欢打趣妹子的向家二郎沉默了下,说: “我与你大哥都劝过了,只是……不跑商,这么多人吃啥?” 向小园沉默。 商队上下这么多人,看起来威风,但实际上,压力也极大,以往生意好时自然无碍,这次连逢大难,已是举步维艰。 解散商队?说着简单,可这么多人咋安排? 都管向隆叫着师父,与那花钱雇佣的不同,都是向家庄里沾亲带故的,向隆得负责,为他们谋营生。 向小园没想那么多,她就想家人好好的,大不了少赚些,日子过得去就行了,但身为女子,她在家里说不上话。 只好生闷气,突然说:“如果当时他在就好了。” 二郎没吭声,他知道,小妹说的是赶来京都路上,遭到修士剪径那时。 而所谓的“他”,指的自然是当初那两名前往西北历练的男女之一。 去的时候,齐平与洪娇娇出手,救了他们。 但回来之时,他俩不在了。 二郎知道,小妹始终恋恋不舍的,可世界之大,江湖之远,如何能再相遇? “没准那两人已经回京都了呢,还能遇见。”二郎试图让妹子开心一点。 向小园果然抬起头,却是很泄气:“哪有那么巧。” 她又不蠢,听得出是安慰话。 就在这时,突然间,车队停了下来,两人诧异往前望去,只隐约看到官差拦路。 “我去看看。”二郎拔腿。 向小园也灵巧地跳下车,跟了过去。 挤到前头,就只见几名穿巡检差服的公人拦住车队,神情不善。 商队首领,武师向隆站在前头,有些虚弱地抱拳: “各位差爷,不知有何贵干。” 为首巡检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神情倨傲,淡淡道: “有人检举,你们违抗朝廷政令,私自佩刀,跟我们去衙门一趟吧。” 身材魁梧,神情萎靡的向隆一怔,解释道: “差爷想必是误会了,我等是朝廷登记过的商队,有官府凭票,在外城允许携带武器。” 白面巡检瞥了他一眼:“哦?拿来我看。” “在这。” 向隆从怀中取出凭票,双手递上,同时在凭票下藏了一小锭银。 到底是经验丰富了,他猜到,大概是官差找茬要钱,故而也不慌乱,知道按照“规矩”,给了钱就没事了。 然而这次却不同,白面巡检将银子收进袖中,装模作样看了眼凭票,突然脸色一变,吼道: “好大的胆子,已经过了期限的票子也敢拿来糊弄人?给我连人带货拘走!” 商队众人脸色大变,向隆心头一沉,意识到对方恐怕是奔着他来的。 脑中念头急转,片刻后有了猜测。 恐怕,是他受伤的消息已经传开,一些老对手落井下石,不用做太多,只要找个由头,把货扣了,他的商队溃散,生意便能给抢走。 眼见几名巡检要抓人,一众青壮怒了,纷纷抓起武器迎上来。 白面巡检笑了,眼神阴沉。 “都住手!”向隆大声吼道,拦住弟子们:“你们不想活了?!” 当街袭杀官差,到时候就真完了。 “阿爹……”向小园大急,眼泪在眸中打转。 连日来的委屈让她几乎要哭出来,为什么好不容易到了京都,还是这样。 一次次遭劫,上天都不给他们活路。 “差爷,这是个误会……”向隆忍气吞声,伸手去掏钱,想着消灾。 却被性格沉稳的大郎拦住,叹息道:“爹,没用的。” 是的,对方敢这样做,便肯定出了足够的价钱,而他们现在已经没什么钱了。 这一瞬,向隆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先是重伤,修为几乎散去,眼下又遭官差诬陷盘剥。 一连串的打击,老武师最后的心气几乎殆尽。 这时候,周围有许多人围拢过来,看热闹。 有百姓,也有江湖人,前者唉声叹气,已经习惯了胥吏嘴脸。 后者恼怒,却也是不敢说什么。 路见不平一声吼?那也得看在哪吼,对谁。 这里可是京都,尤其是问道大会将开,官府管制格外严格,谁敢在这时候闹出乱子? 官府可不管你占不占理,先打一顿杀威棒再说。 “唉,可惜了向老大。”有人认出向隆,摇头叹息。 “走吧,别被牵累了。”有人低声说。 白面巡检笑了:“敢在天子脚下动手?我倒要看看,谁敢行凶?抓人!” “是!”其余几名巡检冷笑着上前。 向隆等人雕像般站着,敢怒不敢言,一众强壮怒不可遏,却只能死死攥着拳头,闷不吭声。 “你们要干嘛?这是我家的货!” 向小园小母鸡一样张开双手,护住货车,带着哭腔喊着,泪水模糊了双眼。 白面巡检上下看了她一眼,意味难明地笑了笑,伸手朝她抓去: “目无王法,带走!” 众人大惊。 就在这时候,人群突然骚乱,一道清朗浑厚的声音从后方压来,蕴含真元,每个字,都砸在众人心头: “哪个目无王法?” 众人皆一怔,扭头望去。 便见人群如潮水般分开,几道身披锦衣,腰挎绣冬的身影走来,为首的齐平笑眯眯道: “发生何事?” 说完,他目光扫去,微微一怔。 这帮人好眼熟……向家商队? 他意外极了。 与此同时,向家男人们也愣住了,有些不太确定地望着齐平的脸。 而小母鸡一样,护着马车的向小园因为泪眼模糊,反而还没认出,只是觉得那声音有点耳熟,仿佛听过。 锦衣缇骑! 怎么把这帮阎王惊动了……白面巡检一惊,忙转回身,待看清齐平制服、腰牌形制后,呼吸一紧,卑躬屈膝,满脸堆笑道: “小的见过大人。” 大人? 向家众人听过镇抚司的名字,但没见过。 齐平似笑非笑,眼神闪烁了下,幽幽道:“怎么回事?” 第249章 招揽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我在镇抚司探案那些年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50章 踢馆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我在镇抚司探案那些年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51章 观棋谏语少君子,投子认负老丈夫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我在镇抚司探案那些年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52章 看出破绽的那个人 输了。 当这句话说出口,围观的棋手们都将目光从齐平,重新挪到宋九龄身上,仿佛没有听清。 “太师……您……”一名棋手颤声。 宋九龄摇头,擦了擦额头上汗水,忌惮地凝视着对面的南国棋手,精气神如潮水般消退,整个人显出一股强烈至极的疲倦来。 看到这一幕,一些人才意识到,原来老太师一直在强撑。 在方才的对局中,这名老人已经严重压榨,甚至透支了自己的精力,只是全部心神注意在棋局上的他们并没有意识到。 只有齐平看了出来,知道若是再强撑下去,可能会心神枯竭倒下,这才开口劝说…… 毕竟,下棋是一件耗费脑力与体力的事。 没人觉得是齐平看懂了棋局,判断出了胜负输赢。 只以为他作为镇抚司的修行者,对人的气息感应更敏锐,看出了宋九龄的虚弱。 这比较符合逻辑。 意识到这点,对齐平的愤怒便消散了几分,当然情绪上仍旧说不上友好就是……而清瘦的院长更是扼腕叹息: “就差一点。” 他觉得,若是太师再年轻一些,精力充沛,是有机会取胜的。 “便宜此子了。” “可惜可惜。” 人们叹惋。 然而宋九龄却在长长吐了口气后,认真道: “棋圣弟子,果真名不虚传,是老夫小瞧你了。” 范天星神情平静道:“他们还以为,是你体力不支。” “难道不是?”有棋手说。 宋九龄看了眼围观众人,摇头叹息: “并非体力缘故,实乃棋力不如人,老夫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以你棋力,便是我年轻巅峰时,也不及。可你莫要以为,可欺我凉国无人,程国手棋力远超于我。” 范天星神情倨傲: “京都棋院让我很是失望,希望程积薪能给我一点惊喜。” 周遭,一群棋手在听到宋九龄话语后,有些错愕,也有些震撼。 他们都知道老太师的性格,故而,并未质疑话语真假。 所以,真相是,宋九龄的确不如,即便能支撑下去,也还是会输。 这个结果让他们难以接受,而范天星赤裸裸的贬低,更令他们情绪激动: “狂妄!” “竟敢直呼程先生名讳……” 范天星见状嗤笑,站起身,扫视众人: “至于连棋局都看不懂的,还妄称棋手,实乃贻笑大方。” 有人涨红了脸,有人攥紧双拳。 却无力反驳,因为很多人的确看不懂,闹出了笑话。 更有人心中生出强烈的忌惮,有些担忧起来: 程先生,真的能赢吗? “棋战还未开始,范公子话不要说得太满,不然等输了会脸疼。”忽然,站在一旁的齐平开口,平静地说道。 范天星背负双手,细长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忽然说: “昨日有一锦衣官差去了净觉寺。” 齐平淡然道:“是我。” 范天星并不太意外,颇感兴趣地看着他,说:“听闻,你与空寂禅师论道。” 齐平说道:“只是简单说了几句话。” 范天星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棋盘:“看得懂吗?” 齐平视线随之移动过去,没吭声。 范天星嗤笑一声,有些失望。 看来此人方才的确不懂,只是看出了宋九龄的虚弱才出言提醒。 想必,在净觉寺中所谓的论禅,也是夸大过的故事。 周围众人不知道这少白头的南国棋手为何与这锦衣说话,又在谈论些什么事,他们都还沉浸在失败的气氛中。 齐平忽然抬手,将棋盘右下角的两枚棋子——代表认负的白子捡起,重新放在了棋罐里。 然后转身说:“我们走。” 裴少卿与洪娇娇一头雾水,忙跟上。 一行三人挤出人群,离开了棋院。 清瘦院长叹息,心想到底是少年意气,将棋子捡出去又有什么意义? 想表达不服输的精神? 可方才劝人人认输的不也是你。 “到底是武夫。”有人咕哝,觉得这种幼稚的抗议太过丢脸。 不过倒也没人苛责,毕竟,他们这些下了一辈子棋的都输的无颜见人,又有什么资格去嘲笑一名锦衣? 只有范天星脸上的笑容僵住,目光死死地定在棋局上…… 齐平捡子的时候,隐晦地点了下棋盘某处。 他的笑容消失,露出凝重的神情。 宋九龄注意到了他的变化,于是重新看向棋局。 片刻后,范天星说:“走。” 接着,也带着身旁的护卫离开。 等人走了,清瘦院长才回神,想要去请宋九龄去隔壁休息:“太师?太师?” 须发皆白的宋九龄回神,脸上犹带着不可思议: “是巧合,还是……” 院长疑惑:“您说什么?” 宋九龄摇头,压抑着心头的震撼,忽而想起什么,起身大声道: “来人,速将二十一盘棋局记下,送给程国手!” …… …… 内城街道上,三人骑马哒哒哒行走着。 从后面看,洪娇娇的头发与黄骠马的尾巴同频甩动,让人忍不住想揪一把。 “这个白头发的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女锦衣说。 齐平点头:“棋力的确不凡。” 女锦衣鄙视:“说的好像你看的懂一样,还‘棋力’……” 齐平不乐意了:“我就不能看懂?” 裴少卿揭过这个话题,说: “这种事咱们插不上手,反正有程先生对付他,接下来咱们去哪?” 也对……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呢……齐平吐了口气,抛下此事: “回去,喝茶看报。” …… 南方使团入京不到两日,便发生两起冲突,而相比于消息只局限于少部分人的净觉寺论禅。 发生在京都棋院的一幕,却迅速地扩散开。 皇宫,御书房。 “什么?南国棋手横扫棋院,连宋太师都中盘认负?” 皇帝正忙里偷闲,看着杂书,突闻此事,惊诧莫名: “仔细说来!” 前来禀告的小太监忙点头:“是这样的……” 等小宦官将这不知道几手的消息转达过来,皇帝陷入了深深的焦虑。 原本,他便对于这次问道信心不足,好歹第一场是有信心的,可如今,却有些坐不住了。 “那范天星,究竟如何?朕此前全然未曾听过。”皇帝问道。 侍立一旁的冯公公缓声解释: “禀陛下,此人只道是南国棋圣关门弟子,据说从无败绩,只是露面极少,几乎没有棋谱流传出来,即便在南方诸国,也不是很有名,此番突然派出,想来,便是为了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 皇帝气恼地一拍椅子扶手:“程先生知道了么?” 小宦官道:“宋太师已去告知了。” 冯公公也劝道:“陛下莫要担忧,大国手定能取胜。” 皇帝缓缓点头,目光望向秋日萧条的花园,心中渐渐安定下来。 …… 国子监。 作为凉国的“最高学府”,京都官宦人家子女,许多都聚集于此。 同时,这里也是许多文豪墨客聚集之地。 穿着浅粉精致长裙,身材娇小,脸孔粉白精致的安平郡主今日随父王过来国子监闲逛。 景王去寻老祭酒袁梅,她闲极无聊,朝学子们聚集的学堂走去,想着寻相熟的“子弟”们耍耍。 也打听下问道会的事…… 这种大热闹,喜欢凑热闹的安平郡主定是不会错过的。 “恩,还有几天就有热闹看了,真好。”安平花蝴蝶般于回廊中飞舞,心想,齐平不知会不会去看,恩,到时候叫上他。 好几天没见了,怪想的。 溜达到了学堂外,突然听到里面一群学子聚集在一起,热烈地议论着什么。 嘴巴里,说着诸如:“棋战”、“南人”、“狂妄”之类的字眼。 安平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好奇,踮起脚,悄悄凑到人群外围。 辨认了下一堆屁股,突然一脚踢了出去。 “哎呦。”小胖墩卢安扭头,看到是安平,吃了一惊:“郡主,你怎么来了。” 安平摆摆手:“发生什么事了?” 小胖墩解释道: “上午南国人去京都棋院踢馆了,把整个棋院横扫了一遍,还大放厥词,视咱凉国无人。” 安平大怒,叉着腰,气坏了: “可恶!早知道本郡主上午也去棋院一趟,定要会会此贼,好教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小胖墩噎了下,心说你要是去,估计人家嘲笑的更狠了,委婉道: “那人很强的,宋太师都输了。” 啊这……安平气势不禁弱了三分,她是知道太师棋力的,但输人不输阵,咬着银牙: “那本郡主也不惧他,我有护卫的,教齐平打他。” 当初,她去校场射箭,也是比不过旁人,就找了齐平去助拳。 众监生无语,心说打人可还行,一人忍不住说: “若是比较诗文,齐诗魁自然可以,可这是对弈。” 安平面露不快,瞪眼道:“齐平也会下棋的。” 有人惊讶:“是吗?” 安平骄傲点头:“他跳棋下的很厉害的,我都下不过他。” …… 后院。 敞开的内堂中,气氛沉重。 国子监祭酒袁梅、华服俊朗的景王爷,以及神情疲惫,却还是强打精神过来的宋九龄皆围坐堂内。 视线投向约莫五十岁,气质儒雅,头戴方巾的程积薪。 程积薪,供职于翰林院,乃清贵之一,然而他最大头衔却非翰林,而是帝国大国手,围棋第一人。 而此刻,这位大国手却正低头凝视手中一张张棋谱。 那是京都棋院抄录来的,包括范天星最早下的二十盘,以及最后与宋九龄的那一局。 皆抄录于此,标记序号。 任何棋手下棋都有自己的风格与路数,优势与缺陷,而想要了解这些,除了与之对弈,另外一种方式,便是分析对局。 程积薪作为成名数十年的棋手,流传出去的棋谱无数,棋路风格也早被天下人所熟知。 而范天星这个此前“籍籍无名”的棋手,于京都人而言,却是全然陌生的。 当然,若是棋力相差较大,这点信息差并不会影响局面。 可若实力相仿,研究棋路便能左右胜负了。 这也是宋九龄第一时间,命人抄录棋局的缘由。 此刻,堂内静谧,众人屏息凝神,只见程积薪依次翻阅。 前面十几张棋谱,都是看了几眼,便跳过,到了棋院院长那张,多停留了一阵,才抬头,感慨道: “好凶的打法。” 是的,看过前二十局,这位大国手给出的评价是一个“凶”字。 只因这棋谱上,范天星皆是一副进攻姿态,更是由于棋力差距,呈现碾压态势。 而倘若下棋双方实力差距过大,其实是很难看出胜者水准的。 就像两张卷子,都是满分,但可能一个是竭尽全力,一个是试卷最高才只有这些分…… 老祭酒袁梅道: “传言此人极度倨傲,目中无人,尝言非天才不入他眼,便是在南国中,也是眼高于顶的性格,凡与之对弈者,几乎皆遭受羞辱。 如此看来,打法凶悍倒不意外了。” 显然,这位国子监最高官员,也很关注棋战,并做足了功课。 身披华服,威仪俊朗的景王也点头,问道:“程先生以为如何?” 气质儒雅,头戴方巾的大国手摇头:“不好说。” 他没好意思说的太直接……棋院的人水准不够,没试出人家水平。 宋九龄疲惫地说道:“最后一张,是老夫与他对局。” 顿了顿,补充道:“此人……算力极强。” 程积薪闻言神情一肃,摊开最后一张棋谱,开始认真观摩,表情也逐渐从平静,变成了凝重。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几人虽心急,却也都这强行按耐,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程积薪才抬起头,揉了揉眉心,缓解疲倦。 只是看了一遍棋谱,他心神便损耗不少: “极于算计,精于布局……宋太师输的不冤,后生可畏啊,南国棋圣倒是寻到了个天才。” 好高的评价! 堂内几人皆是一惊,袁梅问道:“若是对上你呢?” 程积薪沉默了下来,没说话,只是又看了棋谱一眼,缓缓说: “他未出全力,不好判断。” 未出全力……景王诧异道:“此言何意?” 程积薪将棋谱摊在桌案上,说道: “白棋看似已是穷途末路,然黑棋却在五十八手前故意留了一条生路……此子,是在考校我的眼力啊。” 宋九龄口干舌燥,突然说:“你是说……这棋,可活?” 程积薪点头:“可活。” 宋九龄咽了口吐沫,突然抬手指了指其中一处:“破局之法,可在此处?” 程积薪面露惊讶,赞叹道: “老太师棋力不减当年,竟能看出破绽,若是当时再思量一阵,不提早认负,有机会胜他。” 宋九龄苦涩摇头,叹息道:“不是老夫看出来的。” 三人疑惑:“那是谁看出的?” 宋九龄有些不确定道:“也许……是一个武夫?” …… …… “阿嚏!” 傍晚,南城小院,齐平牵马正要进门,突然打了个喷嚏: “谁在念叨我?” 第253章 装病 “唏律律。”齐平揉了下鼻子,身旁的马儿好似被传染了,也打了个痛快的响鼻。 秋意渐浓,傍晚一轮夕阳坠落,天空好似油画一般。 齐平抬手推门,喊了声:“我回来了!” 然后将马儿牵入马厩,马槽中倒满从衙门带回来的精饲料,然后才听到两个院子中间的栅栏门推开,系着小围裙,双手淋着水的齐姝招呼道: “来吃饭了。” “知道了。”齐平换下锦衣,直接进了隔壁。 因为人少,以及打通了墙壁的缘故,现在吃饭都在一块了。 齐平走过去的时候,就看到院子里圆桌上摆满了菜,灶房中热气腾腾,碧色罗裙,系着同色小围裙的云青儿探出头来,指挥道: “你把凳子搬过去。” “……好。”齐平无奈,这邻家丫头没大没小的,别拿六品不当命官。 不多时,几人坐在桌旁,两个姑娘不客气地开吃,鬓角斑白的太傅看了齐平一眼,问道: “有心事?” 齐平笑了笑:“也不算心事吧,就是白天遇到一个人,有点担心。” “说说,”太傅靠坐在藤椅中,有些稀奇: “能让你担心的事,怕是不小,又遇上案子了?” 两个小姑娘捧着饭碗,同时抬起头,整齐划一。 齐平摇头说:“倒不全是,而是有关棋战的事。” 接着,他将白天遇到的事说了下,听得三人惊讶不已——这件事还没流传到外城。 齐平说道:“虽然这事跟我关系不大,但给人打上门来群嘲,万一输了,也挺丢脸的。” 太傅听完,也是有些吃惊,没想到南人竟横扫京都棋院: “看来南国棋圣找到了个好苗子。” 齐平好奇道:“那个棋圣,到底什么情况,好像还有剑圣、刀圣什么的。” 太傅解释道: “本朝道门第一,前朝剑修较多,南国剑圣便是前朝宫廷大剑师一脉,纯以剑道论,可能还比书院更强。使团此番来的,乃是剑圣弟子,名为卫无忌…… 刀圣乃前朝江湖风刀教传人,后归入玥国,使团中派出的,是一名女弟子,唤作红豆…… 至于棋圣,源头不可考,以棋入道,先帝时期,也曾抵达京都参加过问道大会,说起来,倒也是个极为骄傲的性格。 只是最后落败,后来回到南州后,便立下誓言,此生再不入凉国,而是潜心培养其弟子来。 这次,这范天星横扫棋院,恐怕也是想替师父找回场子。” 齐平听的津津有味: “厉害了,您这足不出户,竟然知道的这么详细?” 太傅得意地捋着胡子,叹道: “人老了,有一点好处,便是经历的事较你们年轻人多些。” 齐平好奇道:“那当年,是谁击败了棋圣?是那位程国手?” 太傅摇头: “棋圣来京都的时候,程积薪还只是个娃娃,当年击败他的另有其人,你应该也认识,乃是书院大先生,真正的棋道第一人。” 大先生?齐平惊讶。 不过却想着,要说下棋,这个帝国里,谁能比得上镜湖危楼上的那个? …… 驿馆。 一间屋舍中。 穿儒生长袍,头发雪白的范天星盘膝在地,面前是一张棋盘,上面却没有半个子。 他专注地凝视着空气,眼瞳中,却仿佛有无数棋子如瀑布落下。 这是他十数年如一日的功课,风雨无阻。 忽然,屋门被拉开,一道身影打破了安静。 范天星被惊醒,脸上闪过一丝戾气,盯着门口遮住阳光的古朴袍服: “我说过,不许打扰我。” 唐不苦平静道:“你今天太冲动了,不该去棋院。” 范天星扬眉:“你在教我做事?” 唐不苦摇头,叹了口气,说道: “凉国人对你不了解,不清楚你的棋路风格、特点,这是巨大的优势,而你今日过去,却暴露了这点。” 范天星神情桀骜:“我故意的。” 唐不苦怔了下,有些不解,有些愤怒:“为什么?” 范天星淡淡道:“我要的是堂堂正正的赢,而不是借助这些无聊的小心思。” 唐不苦沉声道:“你知不知道,问道会的胜负将影响我们后续与凉国的谈判?” 范天星嗤笑一声:“与我何干。” “你……” “滚。”范天星说,扭头重新看向棋盘。 唐不苦指着他,颤抖地说不出话,片刻后,拂袖而去。 …… 黄昏。 一辆马车从国子监离开,迎着夕阳前行。 车轮碾过地面,内城宽阔的青石路面于阳光下泛着金色。 车厢内,程积薪双眸紧闭,在脑海中一遍遍复现那一局棋,越想越是赞叹,心中不由涌起危机感。 刨除那几位超出凡人领域的大修士,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这样的对手。 能赢吗? 作为大国手,他有着强大的自信,但谨慎的习惯让他保持着足够的清醒。 “恩。看来需要提起精神了。”他想着。 忽而只听到马匹受惊般发出嘶鸣,整个车厢剧烈摇晃了下,车帘抖动,五十余岁的大国手慌忙抓住扶手,稳住身体,问道: “怎么了?” 车夫喊道:“老爷莫慌,这畜生不知怎的突然发脾气。” 说话的时候,抽出几鞭,很快的,马车重新平稳下来。 程积薪松了口气,却没有注意到,一股淡淡的黑雾,从车窗涌进来,悄无声息,渗入口鼻。 \b不多时,马车停在“程府”外。 程积薪下车进门,在仆人服侍下换了常服,照常与家人吃了晚饭。 席间,长子担忧地问起了白天棋院的事。 发妻也显得有些担忧。 程积薪笑着安抚,只是饭后,却一个人躲入了书房,点开灯烛,将怀中棋谱铺平,开始分析推算。 又搬来棋盘,一个人落子,反复模拟,尝试体会摸清对手棋路。 为过两日的棋战,进行准备。 不知不觉,夜色已深,程积薪突然打了个喷嚏,抱着肩膀,感觉有些冷意,呼喊道: “来人啊。” 老仆披着外衣,推开门:“老爷。” 程积薪说:“深秋了,有些冷,点个火盆来。” 老仆担忧道:“老爷,这么晚了,要不还是睡下吧。” 程积薪摇头:“让你去便去。” “是。” 老仆转回身,走向柴房,看了眼月光下的庭院,嘟囔道: “今晚也不算冷吧,怎么就要点火盆了。” 当夜,程积薪踩着火盆,看棋谱到后半夜,方回屋睡下。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 发妻醒来,看了眼身旁侧身背对,正酣睡的夫君,没敢打扰,蹑手蹑脚,准备下床,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探出手掌,摸了下程积薪的脸颊,惊呼一声: “这么烫!” 她忙将丈夫翻过来,吓了一大跳,只见程积薪脸庞通红,宛若煮熟的大虾,额头沁满了细密的汗珠,嘴唇发白。 俨然是染了风寒的模样。 “来人啊!快请大夫!”老妻慌张喊道。 …… …… 接下来两天,相安无事。 齐平照常上下班,借助衙门的眼线,监视禅宗与使团的动向。 但并没有什么新的收获。 与此同时,问道大会的筹备工作轰轰烈烈开启,地点选在内城中轴线上一座宽阔的大广场上。 理论上,京都民众都可前往观看,但实际上,考虑到安全,以及庞大的人口,真正能观看现场的,大都是京都权贵。 再往外,才是凑热闹的民众,大概也就只能听个声。 可饶是如此,这件事关荣辱的大事,仍旧吸引了无数人前来,只为了能最快得到消息。 齐平下令六角书屋的报纸为此开了个专栏,邀请文坛名人分析胜败,直接将报纸销量拉高了三成。 而与此同时,范天星横扫棋院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引发了巨大关注,并掀起了一大波热议。 茶楼酒肆中,民众拍案怒骂南人,脏话之丰富令齐平叹为观止。 无数人期待问道会开启,程积薪狠狠踩灭南人气焰,好出一口恶心。 是的,在民众们看来,南人的顶尖棋手横扫棋院虽然让人窝火,但凉国一边大国手并未下场,便不算什么,反而拉高了期待。 而与之对应的,万众期待的大国手却低调的吓人,始终没有露面。 转眼。 到了问道会开启前一日。 “感觉有点不对劲啊。” 清晨,齐平骑着马儿走过大街,洗髓二重的超凡听力让他将周边的议论声尽数收入耳中。 “上辈子的经验告诉我,期待越大,失望越大,舆论情绪顶的越高,就像是火药桶,炸起来时候就越响。” 齐平心中嘀咕,心中隐隐不安。 尤其是昨日,范贰跟自己说,报社通过股东权贵的路子,想要“采访”程积薪,但连门都没进去。 “有问题,有大问题!”齐平的直觉告诉他要出事。 果不其然,当他照常进了镇抚司,还没进堂口,迎面就看到有锦衣嘀嘀咕咕,聚集在一起说着什么。 “说什么呢?我也听听?”齐平问道。 那几名锦衣吓了一大跳,看到是齐平,忙恭敬行礼: “大人,我们没说什么。” 齐平故意脸色一沉:“说不说?” 锦衣们吓得想捂脸,忙鬼鬼祟祟道: “有个小道消息,不知真假,好像是说,程积薪,程翰林病倒了,明日无法出战,有人说……是程先生是听了棋院的事,怕了,所以故意装病!” 齐平扬眉,职业本能让他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第254章 举荐一人 棋战开启的前一天,程积薪病倒的消息不胫而走,于京都疯传,而值此关键时刻,这个消息一经发出,便引发了无数人关注、揣测。 “是真的?真的病了?” 平字堂口内,齐平坐在主位上,放下茶杯,望着齐聚一堂的校尉们,觉得茶叶都不香了。 洪娇娇肩膀垮着,坐在红漆大椅上,点了点头: “我爹说是真的,昨晚御医去了程府,好像都惊动了陛下。” 洪庐到底是千户,消息渠道多些,齐平皱眉,一名校尉颓然道: “怎么突然就生病了?还偏生就在今天?” 太巧了,早不生病,晚不生,明日便要上阵了,突然病倒……无怪乎一些人恶意揣测。 是否当真是程积薪怕了,畏惧落败,故而“病遁”…… “好像不是突然的,说是那个白头发的挑战棋院那天,都还好好的,只是当晚回到府里后,好似便染了风寒,只是未曾公开,隐瞒了下去,但病情并未转好。”洪娇娇说道。 啊这…… 众人面面相觑,心说,这听起来更像是托病避战了。 白天范天星横扫棋院,晚上就偶染风寒,时间卡的堪称完美。 “以程先生的性格,不该如此吧。”裴少卿辩解道。 没人吭声,情感上他们无法接受,但逻辑上……的确有这个可能。 “头儿,你怎么看?”一名校尉看向齐平。 狄大人问得好,可我不是元芳……齐平心中吐着落伍的老槽,摩挲了会下巴,谨慎摇头: “不好说。” 见众人望来,他缓缓道: “倘若消息为真,病肯定是真的,否则太容易戳破,但具体如何生的,不好判断。” 其实,他心中有些猜测,最简单的一个逻辑,倘若程积薪当真是要避战,可染病有用吗? 宫中莫非还能缺少治病的丹药? 同理,即便是真的意外染上了风寒……同样不会影响什么,这可是个存在超凡的世界。 “让子弹飞一会吧。”齐平做壁上观。 …… …… 程府。 此刻的大宅,气氛压抑紧绷,宅邸大门外有禁军封锁。 内院中,身披明黄龙袍,身材修长的皇帝站在廊下。 焦急等待。 在他身旁,是手持拂尘的老太监,几名御医垂头站在一侧,不敢吭声,而程府的人,则战战兢兢,等在稍远一些的位置。 没人想到,当朝天子竟亲自来访。 若在以往,这是荣宠加身的大喜事,可如今,却无人笑得出来。 “陛下,三先生治疗恐怕还要一阵子,去旁边屋内等吧。”老太监劝道。 皇帝摇头:“朕不累。” 说着,目光朝虚掩的房间望去。 透过门缝,可以看到床榻边站着的,穿着白色儒生衣袍的,弱柳扶风般的身影。 侧面望去,只能看到禾笙的侧颜,以及她手掌中溢出的浅绿色的光晕。 这时候,光晕散去,一枚“医”字神符飞回,被禾笙素白的手掌攥住,收入体内。 床上,病入膏肓的大国手呼吸平稳下来。 禾笙认真看了几息,转身走出庭院。 身后房门自动关闭。 “出来了!” 远处,焦急等待的程家人眸光亮起。 “三先生,程先生病情如何?”皇帝急声问道。 禾笙用手推了下鼻梁上的水晶磨片眼镜,认真说道:“已无大碍。” 众人一喜。 禾笙下一句道:“只是身体孱弱,疲倦嗜睡,最少静心休养半月。” 一盆冷水泼下。 体弱,意味着精力不足,体力不支。 疲倦,意味着头脑昏沉,思维迟缓。 这对一名棋手而言,实力必将大受影响。 皇帝急声道:“以你的能力,也无法缩减时间?” 明日棋战便要开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等半个月。 禾笙面无表情,面对帝王也没什么太大的尊敬,平静道:“不行。” 顿了顿,可能觉得这样的回答太生硬,不太给面子,补了句: “陛下,术法不是万能的。” 皇帝焦躁不已:“术法不行,那丹药呢?朕可以赐予程先生疗伤丹药。” 禾笙有点生气了,认真地说: “病人肉体凡胎,年岁不小,此番邪风入体,本源亏空,生机衰败,此乃自然万物至理,陛下丹药虽好,可他并非修士,体魄孱弱,贸然服药,虚不受补,最多只能撑一会,之后便会要了他的命!” 皇帝愣了下,沮丧道: “为何会如此?一场风寒,竟会这般病重?” 他不理解。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闹不明白,按照程家人的说法,是那一夜程积薪熬夜研究棋谱,可能因为深秋天寒,早上便发起烧来。 找了大夫看,确认只是寻常风寒,但一来,这个时代普通的医疗手段不高,对很多人来说,风寒便已是大病。 二来,过两日便是棋战,担心难以调养,故而,当即便寻了御医来,服了丹药。 而后药到病除,果然明显退烧。 程积薪也没觉得是大事,便没有宣扬,只是闭门研究棋谱。 结果,昨夜突然间,病情恶化,御医看了也无用,皇帝得知后,忙命人传书,请了“医”道神通三先生来。 才有了当下的这一幕。 禾笙沉默了下,忽然说:“\b病人的风寒,有些怪。” “先生何意?”旁边,程家长子忍不住问。 禾笙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若只是一般的寒风入体,不该这般猛烈。” 皇帝眼眸陡然锐利:“你是说……程先生的病是……” 禾笙摇头:“不确定。” 皇帝脸色阴晴不定,片刻后,长长吐出一口气,无论是否有人下黑手,眼下都不重要。 关键在于,程积薪病重,明日棋战该如何是好? “吱呀。”忽而,房门被推开,气息虚弱,神情萎靡的程积薪走出来: “陛下,请赐臣丹药,明日上台,生死不论。” 程家人大惊失色。 皇帝动容:“程先生速去休憩,明日棋战,朕可另寻他人。” 程积薪摇头:“范天星棋力之强,世所罕见,京都恐无人是他对手。” “先生莫要说这些了。”皇帝沉声,命人将其搀回,却是心乱如麻。 大凉国……真的找不到第二个人,可上阵了么? 伫立良久,皇帝一咬牙:“摆驾!去道院!” 老太监侧目。 “朕要去见首座!” …… …… 中午。 齐平没吃午饭,带着校尉们再次出门巡街,这次,换了个酒楼。 二楼。 等待上菜的功夫,他放开听力,果然发现,周遭民众几乎都在谈论程积薪的病。 争论不休。 “彭!”一名壮汉拍了下桌子,怒道: “我就说那些个文人靠不住,没点胆气,连上场都不敢,给人家踢馆了还嫌不够丢人,竟怯战至此,呸!” 众人侧目,心知是说程积薪。 邻桌,一名文人拍案而起: “程国手何等身份,何等骄傲,岂会如此?以小人之心度人,诬蔑国手,其心可诛!” 壮汉笑了:“是我诬蔑?好,他不是怕了,如何偏巧今天病了?莫非你要说是巧合?” 文人气势不由一弱,虽仍嘴硬,辩护的力度,却是不如了。 桌边。 齐平安静地听着这些,突然有点没胃口了。 “你说明天程先生能上台吗?”洪娇娇也在注意那边,忽然问道。 齐平无语:“我哪知道。” “唉,要是最后没法子,大概只能换人上,万一输了……唉,我本想去看来着,都有点不敢去了。”女锦衣嘟囔着,愁眉苦脸的样子。 这时候酒菜端了上来,齐平拿起筷子,说道: “反正不是你我操心的事,吃饭。” …… 道院。 阳光下,镜湖当真如一面椭圆的镜子一般,倒映着天上云,没有半点波澜。 危楼之上,鱼璇机从天而降,撞的坚固的楼板都吱呀作响。 盘膝打坐的首座无奈道:“你轻点……禁不住你折腾的。” 邋遢豪爽的女道人没有半点逼数,对自己的车技相当自信,不觉得降落姿势有啥问题。 她摆摆手,不甚在意道:“不要注意这些细节。” 同时默默移动双腿,用缺斤少两的袍子挡住地板上被撞烂的坑…… “听说那个程积薪病了,明儿没法上场。”女道人快人快语道。 首座好奇:“你在意这些?” 鱼璇机气恼地瞪了这位神圣领域强者一眼,说道: “虽然棋战是朝廷的事,但说到底,既然是问道大会,输了也丢道门的脸啊,本座好歹是道门长老,道门丢脸没关系,可我岂不是也跟着没面子?以后在九州这片,还怎么混?” “……” 首座自动忽略了她后面的胡言乱语,平静道: “不会输的。” 鱼璇机愣了下,突然认真顶着他,狐疑道:“你又知道了什么?” 首座没吭声。 忽然,这位五境强者看向了道院大门的方向,笑道:“皇帝来了,想必是急了。” “你见不见?”鱼璇机一脸吃瓜表情。 首座挥一挥衣袖,一只纸鹤振翅飞走,鎏光四溢。 …… 道院外。 一辆华贵的车辇在禁军护卫下行驶着,忽而,云霄中,纸鹤落下,然而明里暗里的高手,却竟无一人察觉。 “扑棱……” 车厢内,皇帝原本闭目养身,忽而睁开双眼,看到纸鹤悬浮于面前,自动展成一张信纸。 上面只有一行小字。 皇帝脸上呈现惊讶的神情,若有所思,片刻后,沉声道: “回宫!” 华丽车辇,在距离道院数百米外,原地转向,返回皇宫。 …… …… “齐百户,宫里有人来了衙门,说有要事,请你过去!” 酒楼内,齐平一行人吃饱喝足,正无聊地侃大山。 忽而,只听楼梯口“蹬蹬蹬”脚步声,继而,一名吏员找过来,看到他,松了口气,汇报道。 宫里来人?找我? 齐平一愣,问道:“说没说啥事。” 吏员摇头:“没,反正挺急的,要您立马回去。” 洪娇娇看了他一眼:“宫里出案子了?” 齐平翻了个白眼:“在你们看来,凡是找我的都是为了案子?就不能因为别的?” 校尉们异口同声:“不能。” 屁……齐平脸一黑,却还是起身道:“回去看看。” 不多时,一行人返回镇抚司衙门,看到了焦急等待的宦官,还是老熟人,颁旨的那位。 看到齐平,中年太监松了口气,迎上来:“齐大人可算回来了,要咱家好等。” “公公辛苦了,”齐平道了个歉,好奇道:“敢问是有什么事?” 宦官抿了下嘴唇,扫了眼其余人,说:“大人跟咱家进宫就知道了。” 口风还挺严……齐平想着,点头: “好。” …… 再次进入皇宫,齐平给太监领着,穿过迷宫般的建筑,终于抵达了御书房。 并见到了焦急等待的皇帝。 “下官齐平,参见陛下。”齐平很上道,没有因为上次两人逛御花园的经历,而举止轻浮。 “不必多礼,来人看座。”皇帝见他到来,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多谢陛下。”齐平也没矫情,踏实地坐下了,只是门外侍候的小太监们,皆惊讶极了。 要知道,在御书房里有个座位,本身便意味着圣眷极浓。 “你可知朕寻你来为何事?”皇帝方才很急,可眼下却淡定了起来。 齐平想了想,摇头:“不知。” 皇帝摇头:“说实话,别学那些油滑大臣。” 齐平只好道: “是。陛下方才焦虑,见我后眉眼舒展,说明事件紧急,且臣有能力应对。命公公寻去镇抚司,却未通报杜镇抚,而是等待我,说明不是案子,且与衙门公事无关。 这样说,就定是因私事,不好公开说,意味着此事干系甚大,十万火急,且并非定局,大概是悬而未决之事……而今日城内最大的,只有程国手染病一事。 莫非是程先生之病症另有蹊跷,可能是南人暗害?想要臣调查?可这件事由杜镇抚传达即可……臣实在想不出了。” 皇帝噎了下,愣愣地看着他,心说我让你说,没让你说这么多…… 只是,听着齐平这番话中的分析,他也不由目露赞叹。 心说不愧是探案奇才。 “朕寻你来,的确与此事有关,但不是查案,而是想要你替代程积薪,明日上台。” 齐平心中轻叹,果然来了。 第255章 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围棋套路 对于皇帝究竟为何召唤自己,齐平心中其实是有猜测的。 逻辑并不难想,程积薪肯定出了事,可明日便是棋战。 皇帝只有两个选项,第一,治好他。第二,寻到替代的棋手。 以齐平所知信息,京都内,大概是找不到棋力比肩程积薪,且符合“参赛条件”的选手了。 而若要救人,大概会求助道门……而这整个事件中,都不该有用到自己的地方。 除非,是道门首座又坑人了……是的,眼下的局面没法让他不想起,当初发生在西南雪山中的事。 而整个世界,知道他会下棋的,大概只有那位陆地神仙。 当然,以上原本只是猜测,可当皇帝说出要求,猜测便得到了证实。 “是顺水推舟,让我替帝国出面,还是说……这一切都早在你的算计中?” 齐平一颗心沉甸甸的。 恍惚间,仿佛看到道门首座笑眯眯坐在自己身旁,欣赏自己的窘态。 …… 御书房内。 在身材修长,风仪翩翩的皇帝陛下眼中,当他说出那句话,齐平整个人便呆住了,表情有些茫然。 好似十分意外。 皇帝自顾自说道: “朕知道,这个决定很突兀,但朕也不瞒你,这是首座的决定,虽然不清楚首座为何认为你可以肩负此大任,但想来定有道理。” 齐平回神,苦笑拱手:“陛下,这个我真不行……” 他想了想,解释道:“我学棋的时间很短,也很少和人下过,棋力有限,不可能比得过大国手。” 他尝试挣扎下。 皇帝认真道:“朕意已决,你莫要再推辞。” 齐平无奈道:“程先生……真的病重?没法上台?如果服用些丹药……” 皇帝闻言,说道: “上午时,朕前往程宅探望,大国手请命吞服丹药为帝国参战,可书院的三先生说,若强动药力,程先生恐怕活不过明日。你要知道,是药三分毒,而凡人之躯,难以承受。” 齐平愣了下,这是他不知道的。 沉默了下,他硬着头皮说:“我只能说尽力而为,若是输了……” 皇帝露出笑容:“无论输赢,都记你一功!” 别光说功,倒是说赏赐些啥啊……齐平腹诽,然后也焦虑起来,留给他的准备时间太少。 而说起来,他虽然跟着首座在雪山中学过下棋,在棋院中观摩过范天星与宋九龄的棋局,多少也意识到,自己的水平不算低。 可事实上,作为一名“棋手”,他与人对弈的次数也实在少得可怜。 而明日,他要代表整个凉国,与范天星比斗,这听着就荒唐且刺激。 “该准备些啥?” 从皇宫出来时,站在宫门口愣了好几秒,愣是没有头绪。 毕竟……他真的只是个棋坛新人。 “遇事不决问师兄!”齐平思忖了下,跨上马儿,朝衙门飞奔。 …… 镇抚司后衙,春风亭内。 身披黑红锦袍,腰围玉制腰带的杜元春保持着举起茶杯的姿势,整个人不可思议地看向便宜师弟: “你再说一遍?” 齐平无奈道:“陛下要我代替程先生参加明日棋战。” 杜元春深吸一口气,突然说:“说笑要有限度。” 齐平哭笑不得:“是真的,没开玩笑。” 接着,他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番。 杜元春听得发愣,眼神变幻,语气复杂道:“你会围棋?” 齐平想了想:“算会吧,当初在西南雪山里,恩,首座可能觉得无聊,教我下过几局……” “……”杜元春沉默了下,他突然觉得,关于西南雪山里的事,这小子可能没完全告诉自己全部。 不过他也不会主动问就是,作为一名神通修士,他很清楚道门首座的神秘与强大,那不是他这个段位能推测的: “所以,你想问,该做哪些准备?” 齐平点头:“我有点没底。” 杜元春想了想,说: “我不懂棋,但我知道,有一个人能给你建议,去书院吧,找大先生。” 齐平眼睛一亮。 是了,太傅说过,大先生曾经击败过南国棋圣,而范天星作为棋圣弟子,一脉相承,大先生也许可以给他一点建议。 …… 当齐平抵达书院时,已经快到傍晚。 青坪上,只有零星的学子,看到齐平到来,有人打招呼,齐平匆匆点头,速度不减,朝大讲堂赶去。 很快,看到了堂内,盘膝打坐的大先生。 此刻,这位头戴高冠,面容古板的大修士身前,竟摆放着一只棋盘,似乎在观瞧。 “你来了?”大先生没看他,平静说道。 齐平愣了下,声音低沉:“我来了。” 大先生捏着棋子的手微顿,扭头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事,说。” 啊这……原来你不知道我来做啥……那你这一副智珠在握的高人风范是闹哪样? 齐平疯狂腹诽。 表面上一脸憨厚忠良:“是这样的……” 他将皇帝委任的事说了下,大先生听完,陷入沉思。 片刻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吐气道: “所以,你想问我,范天星有什么弱点?” 齐平眨巴眼睛:“如果有,当然最好了。” 大先生摇头,将手中棋子丢下,唤他过去,齐平这才发现,那棋盘上的,赫然正是棋院中那一局。 大先生没有问齐平是否懂棋这种废话,开门见山道: “此子的确是罕见的棋道天才,尤其擅长计算,在这点上,还要胜过当年的棋圣,所以,可以说,他几乎没有弱点。” “没有弱点?”齐平惊讶了。 大先生点头:“在你看来?围棋是什么?” 齐平试探说:“道?” 大先生嗤笑: “什么道,围棋说到底,不过是游戏罢了,世人所谓的‘棋道’,更多是在棋盘之外,而你要的是获胜,那便与任何修行,大道皆无关系,只需要足够的计算。” 齐平略感惊讶,其实他也是这样认为的。 毕竟,在他上辈子,亲眼见到了电脑横扫人类棋手,这同样证明了这一点。 他只是讶异于,当年的帝国第一棋手,对于围棋竟然是这样的态度。 游戏而已。 这种话说出去,大概会激怒很多棋手吧。 “所以,您的意思是,我想要胜过他,必须在计算力上超过他?”齐平试探问道。 大先生说: “若无猜测不错,范天星的计算力,已经达到了凡人神魂的顶点,再往上,便是神魂蜕变,不过那就是神通境了,老夫不清楚你的神魂是否能与他相比…… 恩,我看得出,你是神魂不俗,但你只要还在洗髓境,就不可能在算力上超出他。” 齐平心一沉,推演计算的能力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 可大先生却说,他的计算能力未必及的上范天星。 大先生看了他一眼,语气缓和了些: “不过,算力只是一方面,真正对局时,棋局走势千变万化,算力并不能完全决定胜负……比如,你替代程积薪,便有一个最大的好处,便是对方不了解你。” 齐平心中一动:“先生详细说说。” 大先生点头,指了指棋盘: “若是我没看错,范天星此人,应当是研究过凉国各大棋手风格,习惯……从而针对不同的棋手,采取不同策略,程积薪的习惯,早被人摸透了,而我凉国棋手,却不知此人路数,而现在,换成了他不了解你。” 齐平若有所思,道: “所以,您是说,我可以利用这一点,用一些他没见过的套路?” 不,其实我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大先生张了张嘴,他说这个,只是给齐平一点信心。 可对方却似乎想到了别处。 齐平摩挲下巴,自顾自说道: “所谓的套路,在围棋中,便是各种定式,熟练的棋手必然是熟知各种定式,不同棋手,也有各自擅长的,而这种路径依赖,便成了风格……可如果我能拿出一些对手没见过的定式,他便缺乏应对的经验,可能导致失败,是吗?” “呃,话倒是没错,”大先生犹豫了下,说: “可这天下的定式,本就是公开的。” 言外之意,你能拿出新的定式,的确可以打对手个措手不及,可问题是你拿不出。 然而,齐平此刻却只觉口干舌燥。 因为他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个世界的围棋定式只有那些,所有人都知道,所以不是秘密。 可……如果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定式呢? 他突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学生明白了,多谢先生指点!”齐平拱手,兴奋地转身朝山下狂奔。 他要去做一件事,而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必须争分夺秒。 讲堂内,大先生茫然地看向夕阳中跑远的少年,表情古怪: “我……指点他什么了?” …… …… 黑夜降临后,京都棋院门口的灯笼点亮。 被拆下的牌匾重新挂了上去,只是,棋院中却没了往日的恬淡,只有焦虑与慌张。 此刻,庭院中。 一群棋手齐聚一堂,神情沉重,空气中充斥着焦躁的气息。 程积薪病重,恐无法应战的消息已被证实,棋手们只觉仿佛天塌下来。 “明日棋战便开了,该当如何?”一名棋手面如土色,神情悲戚。 仿佛预见了明日无人应战,帝国颜面扫地的惨状。 若在以前,即便程积薪不在,他们也会争相登台,可经过那一日后…… “明日若无人应战,老夫再会他一次。”须发皆白的宋九龄忽然说,旋即惨笑: “大不了再输一盘,有何惧哉?” 众人动容,知道,若众目睽睽下落败,宋太师一生清名,恐有污点。 “太师,不可……”院长开口。 宋九龄一拍桌案,怒道:“难道真要让天下人看着,我凉国竟无一人敢迎战么?” 一名棋手苦劝:“再想想,还有谁可以试试。” 众人摇头,这几日,京中所有大棋手皆研究过当日那局棋,结果,真正看出那一手“破绽”的,只有程积薪一人。 宋九龄闻言,脑海中闪过一人,犹豫道:“也许……有一个人。” 是谁? 众人疑惑望来。 下一秒,便听院外马蹄声响起,继而,有人闯入棋院。 “何人喧哗?”棋院院长起身。 却见一群人手持火把冲了进来,为首的,赫然是一锦衣少年。 “是你!”院长一怔。 齐平扫过全场,目光清亮而凛冽,笑道: “人这么多,正好,我要你们帮我一个忙,立刻,马上!” 第256章 登台 什么? 庭院中,棋手们认出来人正是前两日那名锦衣,只是,却对齐平的话语深感迷惑。 毕竟,齐平出现在这里,本就是很奇怪的事。 而最惊人的是,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名禁军,以及一位气喘吁吁,拎着拂尘的宦官。 “你们……”院长张了张嘴,试探询问。 那名宦官“哎呦”一声,急道: “全都听齐大人的,陛下已委任齐大人明日代程国手出战,咱家领了陛下的旨意,任何人皆须全力配合。” 什么? 这官差,替代程国手?棋院众人只觉匪夷所思,荒诞不经。 若非出言的是宫中宦官,怕是立马要喷回去。 有人想到前两日,齐平来棋院那一遭,心想,莫非这是一位隐藏的高手?可他们为何全然未曾听过? “这……敢问这位……公子名讳,师从哪位棋道大家?”一名棋手试探地问。 齐平名气虽大,见过他的朝中文武也不少,但这些棋手,大多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中年宦官道:“这位是镇抚司百户,东宫讲读,镇抚司齐平,齐诗魁。” 是他! 棋手们先是一愣,眼神郑重了几分,可心中疑惑仍未解开。 院长斟酌道:“原来是齐诗魁,失敬,只是……齐诗魁会下棋?” 齐平想了想,诚实道:“还行。学过几天。” 院长确认般道:“几天?” 齐平算了算:“大概,七天?” 七天……听到这话,一群棋手眼前一黑,只觉天都塌了,更有人瞪圆了眼睛,想要看出玩笑成分,然而得到的,却只有一脸认真。 齐平不习惯说谎,而且也觉得没有必要。 “万万不可!”一名棋手大惊:“事关大凉荣辱,岂能如此儿戏?” 他们感觉皇帝疯了,或这眼前这人,给皇帝灌了迷魂汤,心中一万个不愿。 “大胆!”中年宦官嗓音尖细,准备表现下。 齐平抬手拦住他,正要开口,却见人群后方,宋九龄跨步上前,呼吸略显急促,盯着他:“有几分把握?” 齐平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 宋九龄陷入沉思,只有一成么?不过要是让他上场,怕是一成都没。 “一晚。”齐平认真道:“没有比,如何能知道?但倘若各位帮我忙一个晚上,大概能加几成胜算。” 宋九龄拳头紧握,咬了咬牙:“你要什么?” “棋谱。”齐平说道:“你们能找到的,这个世界所有顶级对局的棋谱,越多越好。” 宋九龄一怔,说:“好!” “太师,这……”身后,一群棋手大惊失色,不明白两人对话的意思,莫非,太师还真以为,这只学过七天棋的武夫,有能力代表帝国出战? 宋九龄转身,一扫颓势,大声道: “不要多问,还信老夫的,听齐公子的命令,立即去找!” 众棋手茫然,但此刻威信起到了作用。 “我去找!” “我也去!” 呼啦一声,人群各自分散,奔向棋舍,京都棋院乃是这个世界棋谱藏品最全的地方。 “多谢。”齐平笑了笑,迈步朝内堂走去:“东西送来我看!” “太师,此子真的可以?”清瘦院长忍不住问。 宋九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还记得我当日下的那盘棋吗,他当时便看出了制胜之法。” 说完,老太师也急匆匆奔入屋舍,寻找棋谱。 只剩下院长愣在原地。 …… 很快的,一张张棋谱送到了齐平面前,他坐在红木大椅上,借助灯光,开始飞快翻阅。 一张、两张、三张……五张……十张…… 也有人将一些记载定式的书籍搬来,齐平来者不拒,飞快翻阅,看一阵子,便会闭上双眼,在脑海中进行记忆。 既是学习,也是比对,更是“排除”。 就如他所说的那般,他学棋的时间太短了,而这项游戏又太复杂。 即便在那段简短的旅途中,首座将他领上了路,可齐平对这个世界的棋道技法仍旧知之甚少。 所以,他需要学习,需要掌握,更需要,通过与上辈子看过的围棋知识两相对照。 这是个庞大的工作,而留给他的时间,已经无多。 而这一幕,落在所有人眼中,便是蜻蜓点水地翻阅。 有人皱眉:“他到底要做什么?这么快地翻看,能记住多少?还是说,他在找什么?” 无人理解,没人明白齐平在做什么,给人的感觉,就仿佛是考试前的突击学习。 再结合他自称只学了七天的说辞,愈发让人担忧。 “别愣着了,快,拿我的腰牌,按照这个名单,去上门要棋谱!” 突然,清瘦院长走来,将腰牌与一张匆匆写成的名单塞过去。 后者一看,瞪大双眼,纸上赫然是京都各大知名棋手的名字。 “我知道这帮人私底下都藏了珍本,平日里藏着掩着,让他们都拿过来,谁不乐意,就说是陛下的旨意!快去!”院长红着眼睛说。 棋手给吓了一跳,愣愣道:“可是……” “没有可是!快!马上!”院长吼道,后者吓了一跳,忙点头飞奔出去。 清瘦院长深深吸了口秋日夜晚的凉气,扭头,望向灯火通明的内堂中如机器一般吞咽棋谱的少年,暗暗攥紧了拳。 不多时,棋院外,一辆辆马车抵达,京都范围内,几乎所有棋道大家,皆闻讯而来。 在得知具体情况后,惊愕、不解。 有人痛斥胡闹,有人报以期待,而无论他们如何想,皇命之下,无人敢于违抗。 而处于漩涡中心的齐平,全部心神都放在面前堆积如山的棋谱、书籍上。 若是有镇抚司的人在此,定会想起,他曾经翻阅卷宗的模样。 …… …… 沙沙沙。 后半夜的时候,京都有冷风起,天穹中,密云堆叠,有细细的秋雨飘落下来,但不大,到了清晨时分,便停了。 绚烂的朝阳撕裂云层,光耀大地。 南城小院中,当齐姝穿好衣裳,推开屋门时,正看到院中一片枯黄的树叶飘落在庭院里,被雨水打湿的台阶上。 冷风灌入领口,齐姝缩了下脖子,默默回屋换了套厚些的衣裳,然后想着,不知道大哥会不会冷。 唔,修行者寒暑不侵,大概是不会的。 ——昨晚有人来送信,说齐平在衙门值班。 “吱呀。” 院墙上的栅栏门被推开,内里荷叶罗裙,外头裹着件嫩黄色袄子的云青儿兴奋地招手:“快来,填下肚子,等会一起去内城!” 今天,是问道大会开启的日子。 太傅寻人要了个位子,今儿,带着她们一起去看热闹。 匆匆吃过早点,鬓角斑白的云老先生领着两个丫头出了门,巷子口,一辆马车已经等在这。 头戴小帽,圆脸小眼睛的范贰充当车夫,笑的眼睛快看不见了:“上车。” 三人钻进车厢,云青儿好奇道:“大掌柜的不忙生意了?” 范贰理所当然道:“这般大的热闹,岂能错过?” 挥舞马鞭,车轮滚滚,朝着内城赶。 沿途,就看到街边的书屋分铺,皆早早开张,且在门外支起了一快大板子,上头画着棋盘。 引得许多人围观。 “这是什么?”车厢内,脸蛋素白,头发绾起的青儿扒着车窗,好奇地问。 范贰解释说: “哦,这个啊,是齐平安排的,今天所有商铺会‘同步转播’棋局,毕竟能去现场的,只有那么一小撮人,大部分百姓想看而不得,就可以聚集在咱们的铺子,还专门请了人讲解。” 云老先生惊讶道:“这不赚钱吧。” 范贰说:“不赚,但齐平说,这是品牌建设,长远看大有好处。” 云老捋着胡须,赞叹道:“他若去经商,恐怕也能成帝国第一商人。” 范贰嘿嘿笑道:“那肯定的。” 一行车马继续前行,很快,抵达目的地,问道会所在广场,搭建了一个台子,名为“鹿台”。 此刻,时间还早,鹿台周遭,却已是人山人海。 禁军如林,京都权贵、富户,但凡有些能耐的,都早早锁定了位子,此刻成千上万人汇集一处,嘈杂声浪如海。 马车无法前行,一行人下车步行,很快有禁军官员跑了过来:“请您各位随我来。” 主持问道会的是礼部,人也是礼部叫来的。 四人从侧方一条小路进入内围,眼前豁然开朗,只见鹿台周遭,是环形的桌案。 最显眼的一处,乃是正北明黄正席,皇室所在,附近竖着旌旗。 今日皇帝驾临,观摩此战,明里暗里,不知多少高手潜藏。 齐姝好奇地睁大了眼睛,踮起脚,望啊望。 看到了一些锦衣的身影,镇抚司今日负责会场“治安”,校尉们分散各处,齐姝找了半天,也没瞅见齐平。 “走了,先找个地方坐下。” 云青儿伸出白嫩小手,拉着好友,大大方方往前走,一点不怕人。 …… …… 此刻,皇室所在的区域,气氛庄严而热烈。 大凉皇室血脉稀薄,子嗣不旺,与之相对的是妃子众多,彼此争奇斗艳,花团锦簇,都来凑热闹。 皇帝身份尊贵,尚未抵达,皇后便成了此处焦点。 值得一提的是,胡贵妃因病未能前来。 “皇儿,天冷,披风穿上。”雍容华贵,端庄美艳的皇后娘娘从宫女手中接过一件火红的披风,朝坐在身旁的太子递过去。 年仅十二岁的小正太很乖巧,只是因为生的柔弱,坐在大椅中,显得有些不起眼。 这会好奇地打量对面一片区域,正是南方使团所在,听到声音,才回神: “谢母后。” 身旁大宫女为他披上。 旁边,一袭紫衣长裙,眸如秋水的长公主端坐,面前摆放着珍果糕点,目光同样望着对面。 大凉皇室与南方使团隔着鹿台,遥遥相望,彼此看似一团和气,但暗中的较量,却牵动无数人心。 此刻,南方使团中,那名为范天星的青年闭目养神,似乎对外界的喧嚣全无在意。 “程先生怎么还没来?莫非真染了风寒?” 忽而,一道穿粉红宫裙的娇小身影走来,正是安平。 她原本跟着景王坐在相邻的区域,这会觉得无聊,便流窜到了这边。 说着话,她粉白精致的脸孔四下望,不见己方棋手,有些担忧。 长公主收回视线,闻言也是蹙眉: “程先生的病症似乎有些重,据说太医束手无策,后来请了书院的三先生来,好似……也没法恢复完全。” 关于程积薪的病情消息,皇帝早下令封锁,但这种顶级贵胄,多少知道些。 安平一听,有点慌张起来:“那可如何是好?” 昨日在国子监,得知消息她还没怎么放在心上,今天临到上场了,才慌了神。 “应该会换人吧。”一名妃子小声说。 “大概是了,京都棋道大家那么多,没了程积薪,莫非还无人了?”另一名妃子补充。 养在深宫的她们,对这些事了解有限。 长公主叹了口气,有些担忧,她是知道情况的,以那范天星的棋力,恐怕还真找不出合适的人来对付。 最差的情况,便是派一名棋手上去,倒不至于无人应战,可大概率,会输的很难看。 安平郡主听着众人议论,愈发惴惴不安,绣拳攥着,扭头望向父王。 只见相邻的区域,华服蟒袍的景王爷正襟危坐,脸上满是凝重。 在他身旁,还留着一块空椅,倒不是给权贵的,而是留给京都大棋手们。 往年棋战,棋院都会派人前来,近距离为宗亲们讲解,否则……大家干坐着,连局势都看不懂,未免太过尴尬。 然而不知为何,直至此刻,京都大棋手们仍旧无一人到场,就仿佛……集体逃了般。 …… “人呢?为何都没有棋手到场?程国手不来便罢了,怎么其余人也无一抵达?” 鹿台周遭。 达官显贵们也都朝这边望来,注意到了那一片空荡的座椅,面露忧色,窃窃私语起来。 “莫非,我凉国棋手,竟胆怯至此?还是怕输了棋战,丢了颜面,一个个避之不及?”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皇帝也终于入座后,棋战终于即将开始。 南方使团中,闭目养神的范天星睁开双眼,起身迈步,于数千道目光中,一步步,走上鹿台。 此刻,鹿台中央摆放着一桌,两椅。 桌上,是一只棋盘。 范天星撩起衣袍,缓缓落座,目光投向对面空荡的区域。 周遭,人群中议论声陡然消失了,场间陷入了一种极度压抑的寂静。 道战开始了,可凉国棋手,却无人到来。 百官脸色都有些难看,负责主持的礼部官员面露焦急,不停地派出人去催。 南方使团中,诸国大使们纷纷露出笑容。 围观的人们茫然地张望着,然后想起了昨日京中传言,期待便成了巨大的失望。 “人呢?”皇室区域,安平郡主有些焦急地看向永宁。 长公主则望向皇兄。 皇帝眉眼间带着一股焦躁。 而就在这时候,鹿台外围,一骑飞奔而来,齐平一袭青衫,衣炔翻飞。 “止步!”外围禁军出声。 齐平丢出腰牌:“让开!耽误了事砍你脑袋!” 禁军一怔,忙将他放入预留的道路中。 余庆正好带人守在这边,望见齐平姗姗来迟,眉头紧皱,压低声音: “怎么来这么晚?找你都没寻见,衣服也没换?” 齐平身为百户,今日本该带队巡查,余庆以为他有事耽误了。 “神魂消耗太大,休息了一会,棋战还没开始吧?”齐平吐了口气问。 余庆摇头,面色有些沉重:“程国手没来。” “我知道。”齐平说,迈步就往前走,余庆皱眉,伸手拉住他: “干嘛去,前面不是我们巡防的区域,跟我留在这就好。” 齐平无奈道:“有急事。” 说着,挤开人群,周遭,手按刀柄,站岗巡逻的洪娇娇等人看到他,有些愣神: “你去哪?快回来,那是……” 下一秒,在女锦衣、裴少卿,以及分散在人群中的镇抚司锦衣们惊愕的目光中。 一袭青衫穿过人群,登上鹿台,于众目睽睽之下,坐在了那张空置的位子上。 短暂的安静。 旋即,死寂的广场,响起无数声欢呼。 第257章 开端 有人登台了! 这一刻,鹿台周遭的坐席中,原本死寂沉闷的气氛被打破。 仿佛冰河解冻,紧张忐忑的人们露出释然的神采。 在场的大部分人,并不知道登上鹿台的是何人,就像他们同样并不很清楚,京都究竟有多少位棋手。 然而这并不影响他们发出真挚的欢呼。 因为此刻出现的,定然是朝廷指派出的,与南人对决的棋手。 那一袭青衫,代表着大凉国。 代表着他们的脸面。 在他们想来,那或许是某位国手的弟子……看上去很年轻,但这并不重要。 就像棋圣的弟子同样年轻,而在围棋这个领域,年轻并不是缺点。 然而相比于茫然无知的看客们,鹿台近处,那些看清少年面孔的人们,则只有惊愕与茫然。 “齐平!他怎么上去了?” 角落,一处看台处。 穿着袄子的云青儿目瞪口呆,傻乎乎地,揉了揉眼睛,仿佛生怕自己看错了。 没错,就是他……少女脸色有些惊悚,扭头去看爷爷,鬓角斑白的老太傅同样露出惊愕的神情。 对此,一无所知。 而旁边的齐姝表情呆呆的,脑子一片空白。 大哥上去了,为什么?这时候不该是在周遭巡逻么,不,关键不是巡逻,而是……他为何坐在了那个白头发的对面? 戴着小帽的范掌柜圆润的脸上,小眼睛撑的大了一圈,仿佛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事。 …… 皇室区域。 覆盖明黄丝绸桌案后,长公主秋水般的明眸闪过一丝错愕。 旋即,她猛地扭头看向皇兄,只见皇帝陛下轻轻舒了口气,眉宇间的焦躁被抚平。 皇兄知道……是他安排的……长公主瞬间明悟,所以,程国手的确无法登台,而代替他的,竟是齐平…… 永宁恍惚了下,咬着唇瓣,她不知道皇兄为何这样选,但知道,肯定有一些她不了解的原因。 “是齐平!他代表帝国和那个白头发的下棋吗?我就说他棋力很厉害的!” 忽而,身旁的大椅上,穿着粉色宫裙,盛装打扮的安平郡主一拍扶手,很激动的样子。 宛若星子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台上,小手都拍红了。 这蠢姑娘压根没想那么深……不,或者说,她真心觉得齐平出现是顺理成章的事……简直盲目……长公主理智分析。 旁边,脸蛋圆润,披着红色披风的太子看了眼安平,又看向\b台上的齐平,低声说: “先生还会下棋么?” 与此同时,在场的朝中大臣们,也一个个神情复杂,不知道皇帝陛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因为几起事件,朝中大臣们多少都调查过齐平,然而从履历上看,对方即便学过棋,也不该有多高的造诣。 正想着,忽而,人群中再次骚乱,一群神情疲倦且亢奋的棋手姗姗来迟。 正是京都棋院众人,因为与齐平一起熬了一夜,此刻,不少人眼圈都是黑的。 可与之对应的,却是灼灼的目光。 “是棋院的人。” “宋太师来了。” “咦,那是……程国手怎么也来了?”一道道目光投去,继而,有人发出惊呼。 只见,在棋手之中,气质儒雅,头戴方巾的程积薪竟也在。 这位五十余岁的大国手脸色苍白,气息虚弱,被长子搀扶着走过来,登时引起了一阵小轰动。 “程先生,您怎么来了?”景王起身迎接。 程积薪面露惭愧,大病初愈的脸孔上,却带着一种坚定:“我要来看看。” 皇帝不许他登台,但他也起码要来亲自看一眼,见证这场棋局。 众人动容,这时候,终于意识到,为何棋院的人来晚了,想必,是去迎接这位本该躺在病榻之上的大国手。 “程先生……”有人张了张嘴。 程积薪却是摆手,将目光投向鹿台之上。 无数人,也将目光投向那对坐的二人。 …… …… “是你?” 鹿台是为武斗准备的,故而极为宽敞,对两名棋手而言,这距离足以隔绝场外的干扰。 此刻,一头白发,眼眸细长的范天星扬起眉头。 齐平坐在椅子上,凝视着自己的对手,神情很是平静:“很意外?” 范天星轻轻摇头:“我之前便想,程积薪若是不来,谁会替代他,如今看来,我的预测是对的。” 齐平感受着空气的凉意,说道:“那你有没有预测到,程先生会一病不起?” 范天星说道:“这件事与我无关。” 他的神情极为坦然,仿佛在说一个事实。 齐平凝视着他:“也许。但你不知情,不意味着使团其他人不知。” 范天星皱起眉头,好像想起了什么,有些恼怒,但很快的,他便抚平了情绪,说道: “这些事,稍后再说,先下棋。” 对棋手而言,最影响发挥的,便是情绪。 “好。”齐平看向面前纤尘不染的木质棋盘,又看向手边的棋罐,里面是黑子。 棋战没有猜先,因为按照规矩,每一次棋战,都会调换一次先手的顺序。 没有任何犹豫,他用堪称丑陋的指法,捏起一枚黑子,“啪嗒”一声,按在棋盘上。 星位。 是最寻常,也是最基础的开局位置。 齐平的动作并不标准,指法堪称丑陋,第一枚落子也没有任何石破天惊,甚至出彩的地方。 在任何人看来,都十足像是个野路子棋手,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代表整个帝国,坐在了这里。 而最诡异的是,面对齐平,范天星这位棋圣弟子,却表现出了无比的认真。 “啪嗒。”他夹起一枚白子,贴了上去。 就在两枚棋子落下后,那看似寻常的木制棋盘,突然轻轻抖动,朝天空投射出一片光影。 于是,一座巨大的棋盘浮现于所有人眼前。 原来,这棋盘,本就是一件法器。 鹿台一侧的“裁判”见状,将一枚巨大的沙漏倒置,棋战是有时间限制的,不能无限制地思考。 毕竟,这么多王公贵族,诸国大使在这里,总不能等两人下个三天三夜。 当然,道战时候除外。 而此刻,随着这场牵动人心,平常,又不寻常的棋局开始,整个鹿台都安静了下来。 人们耳畔,只不时回荡起清脆的落子声。 “啪嗒。” “啪嗒。” “啪嗒。” …… 一局棋,若非特殊起手,在最初的时候,总不会有太多的精彩。 就像是一部小说,若想堆积出足够有力量的高潮,传递出悠远而令人铭记的余韵,便要有足够长久的铺垫。 而铺垫往往是乏味的。 鹿台近处的人们大多是有身份的,也或多或少,懂些围棋,所以,并未对这场棋局的开头有太高的期待。 按照惯常的习惯,这个时候,双方还在布局,只有当棋局铺开,从布局转为全面交锋,才会有看头。 “先吃些东西吧,看来是平常开局,没意思的,等落子差不多了,再听棋手们讲解。” 长公主看了眼神态专注,一眼不眨盯着天空中棋盘虚影的安平,素手捉起一只香蕉,剥了皮,递了过去,心想你又看不懂。 安平郡主精致的琼鼻皱了皱,反驳道: “谁说开头没趣?你看那个大国手,不是看的很认真吗?” 她理直气壮地,用手指着不远处的程积薪。 长公主扭头望去,旋即微微一怔。 只见,此时此刻,这位大病初愈,气息虚浮的棋手仰着头,死死盯着天空上的棋盘虚影,眉头紧皱,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怎么会?为什么要这样?” “不该这样的……” “没道理啊,没道理。” 大国手无意识地说着,声音从起初的的呢喃,到后来的惊呼。 因为心神沉浸,完全没有注意其余人。 很快的,周遭的棋手,以及王公贵族,满朝文武们都注意到了这位大国手的异常。 有些疑惑。 以他们的眼力,尚不足以看出其中的特殊。 棋院众人起初也未察觉出异常,但很快的,随着两人落下的棋子越来越多,局势逐渐清晰,以宋九龄为首的几名国手突然接二连三地发出低呼。 “这两人……这两人……是要……” 宋九龄仰着头,失声道: “好强的算计!好狠的心!” 与此同时,鹿台边,一名名等候在四周的抄录人员也飞快将最新的棋谱写在纸上,朝人群外送去。 …… 书院。 青坪上,一群学子没精打采的样子,一个个走神,目光不时望向京都方向。 “打起精神!集中心神!”教习大声强调,有些生气: “看什么看,一局棋而已,就那么好看?你们是修行者,即便要关注,也是之后的武斗与道战才是。” 雀斑女孩嘀咕道:“可是就是想看嘛,那么大的热闹。” 元周:“就是就是。” 众学子一般无二的模样,棋战开启,却不被允许去看,简直折磨死人。 教习脸一黑,正要训斥,忽而,只见一抹流光自京都方向飞回,赫然是一柄巴掌大的飞剑。 剑身上,绑着一张纸。 倏而,飞剑落在一座亭内。 古朴严肃大先生、心宽体胖二先生、禁欲教师三先生,以及手持折扇的六先生围坐在一只棋盘周围。 上面,已经落了许多棋子。 “来新的了,哈哈,咱们赌一赌,看谁的预测准。”席帘哈哈一笑,抓住飞剑。 大先生嘴角微扬,心想老夫早已看穿这两个人的想法,你们还与我比。 呵,不自量力。 然而,下一秒,就见席帘笑容僵住,又看了一遍,捏起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盘上某处。 大先生瞳孔骤缩。 那是个他们所有人都未猜到的位置。 “齐平那小子,他……疯了?” 第258章 收官 凉亭中陷入了一阵安静,高空中,冷风卷起灰沉的密云,朝京都方向推移过去。 净觉寺。 这座京都城内唯一的古刹今日显得颇为热闹,第一轮棋战,禅宗的人并未前往观看。 而是留在了寺内,然而这并不代表,他们并不关心。 庭院中,摆放着一只棋盘,一名名僧人围拢周遭,不住地讨论着当前的局势。 “扑棱棱。”忽而,一只鸽子从天空飞来,老住持抬手捉住,解开绑在腿上的纸条,参照着,落下一枚黑子。 引起一串低呼。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有僧人激动地说。 另外一人道:“这是要与范天星正面厮杀?现在?胆子太大了。” 禅宗里,同样有着许多精通围棋的僧人。 当即露出惊讶的神情。 一名宛若金刚的武僧看了眼落子,迈步离开人群,走到了那座清幽雅致的禅房外,望向房间里,盘膝打坐,正捏着一枚棋子出神的少年僧人。 “如何?”禅子问。 武僧说道:“六、九。” 这是棋子落在的位置。 传言中,乃是五境神圣领域转世的少年僧人愣了下,捏着棋子的手指微顿,仿佛在思考什么: “是这样吗。” …… 道院。 偌大镜湖泛起波纹,倒映着天穹密云,道门首座的面前同样摆放着一具棋盘。 只是若仔细看去,会发现那赫然是虚幻的光影。 鱼璇机今日没有喝酒,难得的正经了几分,两条柔滑的长腿盘膝坐着,托腮望着这虚幻的棋盘。 下一秒,一缕黑气凝聚为棋子,落在了光影中。 原本还算平静的局面,陡然凶险起来。 “这小子要干嘛?不是在布局吗,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鱼璇机有些发愣,也有些生气: “苟着不好吗?找机会给对方一下阴的多好,人家要攻你就应战?蠢死了,一点都不知道变通。” 说着,她有担忧起来,抓耳挠腮,恨不得立马飞过去训斥一番。 等看到道门首座一副悠然的神情,气不打一处来: “你就不急?” “为何要急?” “万一输了呢?” “不会的。”首座语气轻松,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件需要担心的事。 …… “来了!来了!快让开!” 京都,六角书屋的某间铺子外,挤满了人群,将街道堵塞的水泄不通。 这都是无法前往鹿台,但心系胜败的百姓。 此刻,一个小厮高喊着飞奔过来,手中挥舞着最新的棋谱,人群呼啦一声让开一条缝。 等在里头的伙计赶忙接过来,参照棋谱,在那竖在门口的,巨大的棋盘上依次粘上一颗颗棋子。 “这是什么用意?” “谁占上风?快讲讲!” “是啊是啊,谁更厉害一点?” 围观百姓们许大抵是看不懂的,只是凑热闹,这会纷纷叫嚷起来。 坐在铺子里喝茶的棋手起身,捋着胡须望向棋盘,准备讲解步骤,可下一秒,却是愣住了。 “快讲!快讲了!愣着做什么?”一名大汉喊道。 讲棋先生咽了口吐沫,苦笑道:“让我再看看,再看看……” 局势突变,他有点看不懂了。 …… …… 鹿台之上,棋局还在继续。 齐平与范天星的落子速度,终于第一次慢了起来,不再如开局时那般快。 然而,棋局的走势却陡然大改。 “原来这一手是为了现在!好算计,好算计!” “咦,这一步为什么落在这?难道是失误?” “程先生,您快给说说。” 京都棋院的棋手们三两成群,桌上同样摆放着一张张棋盘,复刻着天空上的棋局。 同时,热烈地讨论,达成共识后,便会有人为王公贵族们传达、讲解。 程积薪被簇拥着,摇头道:“不是失误。” 他捏起一枚棋子,落在某处: “如果齐公子下在这里,范天星只要这样应对,小角处的局势就会改变……” “是个陷阱!”一名国手后背沁出冷汗,恍然大悟。 另外一人说:“可齐公子为何不选在这?岂不更好?” 大病初愈的程积薪沉默了下,摇头说:“我看不出用意。” “这……” 一群棋手惊愕,没想到连大国手都坦然承认,看不懂棋。 一时间,棋手们再一次朝鹿台上那道身影投去目光,心中原本的质疑已经烟消云散。 如果说,昨夜的时候,他们配合齐平忙碌,是迫于皇帝的命令,心中仍旧对由这名“武夫”出战而愤愤不平。 认为这是个无比错误的决定。 那么,当棋局进展到现在,所有人都已明白,真正愚蠢,不识真人的并非皇帝,而是他们。 尤其是一些当日,曾被范天星横扫的棋手,更是心情极度复杂。 因为他们突然意识到,当日范天星展露出的,并非他全部的棋力。 只论眼下这一局,棋面的复杂,算计之深远,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眼力。 若非还有程积薪在场,他们甚至跟不上台上那二人的思路。 “云泥之别!” 棋院院长心中跳出这个词,有些苦涩,可笑自己当日,竟有眼无珠。 但很快的,他将这些情绪压下,有些担忧地望向台上。 此刻,棋盘上再次添了几枚棋子。 而局势已然陷入胶着。 就在不久前,仿佛商量好一般,对局的双方同时在棋盘右下角爆发战斗,短兵相接。 交锋发生的无比突然,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当黑白双方阵势冲杀在一起,呈现出的,便只有那方寸间凶险的杀招、残酷而冰冷的算计、搏命一般的果决与狠辣。 你杀我,我杀你,一枚枚棋子被提起,一次次围杀被化解。 偏生对弈的两人脸上却是一片平静,然而只有他们这些浸淫了一辈子的棋手,才能感受到那方寸间的美感与肃杀。 “太凶险了!太冒险了!分明可以稳步推进的,以齐公子的棋力,若是稳扎稳打岂不是更好?此时卷入厮杀,一个不慎,劣势就大了。” 一名国手攥着拳头,额头上沁出汗珠。 在他看来,这场突如其来的厮杀,太莽撞了。 而越是这样凶险的厮杀,越充斥着不确定。 程积薪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望着虚幻棋盘,而旁边搀扶他的长子,却露出了吃痛的神情: 父亲攥着他的手,在无意识地用力。 …… “啪嗒。” “啪嗒。” 台上,齐平完全屏蔽掉了外界的声音,他只是平静地坐在案前,专注地凝视着棋盘。 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只有靠的极近,才隐约可以看到,他的瞳孔深处,一枚枚棋子,如同二进制的“零”和“一”,组成字符串,瀑布般倾泻而下。 识海深处,沙漏下方,齐平的神魂站在一只巨大的,天地般广阔的棋盘上,每一枚棋子,皆如一座大城。 攻城略地,步步为营?不,战场上只有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厮杀。 每一次动念,周边的棋局都衍生出一种新的变化。 第一次推演。 第二次推演。 第十次…… 第五十次…… 外人只看到,他思考一阵,便落下一子,却不知每一步棋都已在心中模拟了无数次。 而桌案那边的对手,同样给了他无比强大的压力。 恩,虽然不想承认,但正如大先生所说,范天星的计算力真的很强大,或许已经抵达了凡人神魂的巅峰。 越是搏杀,齐平越觉吃力,若是其他棋手,恐怕只是面对范天星恐怖的压迫力,便会心生胆怯。 可…… “我连首座与巫王的对局都扛过来了,又怎么会被你吓住呢?” 齐平想着,捏起一枚棋子,于棋盘上悬停了几息,忽然放弃了小角的争夺 “啪。”一声,落在了另一片区域。 范天星眉毛微扬。 …… “糟了!” 台下,当齐平落下这一手,京都一众棋手都变了脸色,有人忍不住出声。 齐平的抽身,意味着彻底放弃右下角的争夺。 新战场的开辟,代价是旧战场的失利。 有棋手飞快算了下,脸色难看,这一次交锋,终于还是齐平落败。 局势转入劣势。 “我就说了,该稳扎稳打才对,太冒险了。”一名棋手叹息。 程积薪摇头:“没分出结果前,没人知道如何,及时抽身,不做缠斗,是明智之举。” 棋盘很大,一地失利,并不意味着满盘皆输,然而当看到这个结果,周遭的数千名观众,仍旧不可避免地情绪低迷。 …… “齐平吃亏了呀,怎么办?” 明黄桌案后,安平郡主起初还没大看懂,等得知结果,眉眼一下耷拉下来,面露焦急。 长公主抿着嘴唇,说道: “一时的失利而已,还有追赶的机会,如今看来,范天星颇为擅长局部缠斗,齐平只要及时调整,扬长避短,或有可为。” “这样的吗,那就好。”安平吐了口气,拍着乏善可陈的胸脯,放心了。 并没有看到长公主眼眸中的忧虑。 …… 场中一角。 “哎呀,麻烦了呀。”碧色罗裙,穿着袄子的云青儿听到周遭议论,有点慌。 虽然上次齐平用术法给她禁言的仇还没算清。 但云青儿觉得面对外人,应该一致对外,有仇等回去关起门来再跟那可恶的家伙算。 所以,并不想齐平输。 鬓角斑白的云老先生摇头叹息:“棋圣弟子,果然不凡,此等棋力,即便是程积薪未曾染病,恐怕……也难胜之。” 齐姝闷不吭声,一直盯着台上看,不过也看不懂,这时候知道大哥吃亏了,细细的眉尖蹙起: “姓范的好可恶。” 旁边,揣着手的范贰一脸无辜。 …… 棋局还在继续,在第一轮短兵相接失利后,很多人认为齐平接下来会稳扎稳打。 然而,却事与愿违。 在双方看似平静地布局了一阵后,随着范天星的新一轮进攻,战斗再次打响。 而这时候,阳光敛去,天穹上灰云堆叠,飘飘摇摇,落下一场秋雨来。 看台上都搭建着棚子,王公贵族、文武百官们并没有受到影响。 只是秋雨寒冷,太子身上的衣裳又厚了一层,皇后想先送他走,小正太却坚持着不肯。 至于那些禁军、侍卫,大人物们的亲随等,只好站在冷雨中,静静等待。 鹿台上,棋盘被打湿,齐平与范天星的衣裳,也渐渐潮湿起来,然而两人却似乎全无在意。 对修行者来说,这一场冷雨,不算坏事,反而能让头脑更清醒。 秋雨飘摇,棋局终于不可避免地进行到中盘。 时间也到了午后,一些人离去,但更多但在等,就连皇帝,也是简单喝了碗粥。 而棋局于凉国而言,却是愈发糟糕,第二轮厮杀中,齐平再次小幅失利,断臂求生。 不得不转进棋盘中央。 劣势非但未曾被追赶,反而不断拉大。 随着局势愈发明朗,范天星脸上终于浮现出笑容,不再那般紧绷,而是轻松了些。 与之相对的,齐平则陷入苦战,每一次落子,都卡在沙漏即将耗尽时完成。 高下立判。 看台上,人们的情绪愈发低迷,原本气氛热烈的讨论,也渐渐消失,棋手们只偶尔低声交谈几句。 神情的低落,有目共睹。 …… 书院。 凉亭中,当席帘再一次抬手捉住飞剑,取下新的棋谱,沉默地将一枚枚棋子按照顺序摆出。 心宽体胖的温小红轻轻叹了口气。 穿白色学士袍,戴着水晶磨片眼镜的禾笙安静地抱着膝盖上的橘猫,镜片后的眸子有些黯淡。 “无力回天。”席帘长叹一声,棋谱震碎为无数纸屑: \b“终究还是太年轻,冲动了些,如果稳一些,应该还有机会的,应该还有机会的啊。” 他反复念叨着,似乎,想为齐平的失败找个理由。 只有大先生凝望着几乎成为死局的棋盘,一遍遍推演,总觉得,自己可能忽略了什么。 …… 净觉寺。 “扑棱棱。”一只肥硕的鸽子再次落在庭院中,一名僧人笑呵呵展开棋谱,看了眼,说道: “胜负已分,凉国人眼下也只是苦苦支撑罢了,呵,可撑着还有什么意义? 莫非以为,拖下去还有什么转机?除非范天星突然脑子坏掉了,连出昏招,否则,只不过是输的更难看。” 老住持感慨道: “能与范天星打成这般,的确厉害,可惜,若能稳妥一些,或许也不会这样。” 身材魁梧的武僧接过棋谱,扭头回了禅房,将其递给年轻僧人。 禅子看着棋谱,又看向困兽犹斗的黑棋,眉间有些困惑。 …… 道院。 “完了完了,这下完蛋了啊,”鱼璇机咋咋呼呼,没有一点大修士的逼格,陡然起身,叉着腰,洁净的赤足在地板上走来走去: “年轻,还是太年轻了,缺乏调教,人家一挑逗就冲了?就不能学学他师尊我?” 道门首座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糟老头子,这样你还说他能赢?”鱼璇机问。 首座说道:“还未终局,急什么。” 鱼璇机眨了眨眼,突然贼兮兮说:“要不你弄他一下,让那姓范的也病一场,最好直接在台上晕过去。” “……”道门首座不想说话。 他视线望向远处,仿佛看到城内的无数个角落。 书铺、茶楼、棋社……那些聚集在一起的百姓,一点点散去,似乎,不忍看到结局。 …… 鹿台。 细细的秋雨润湿了地面,空气中充斥着凉意。 原本聚集的数千人,渐渐开始流失,当局面衍变到如今,几乎再没有人心存幻想。 而在意识到“输棋”的结局后,便没了期待。 先是最外围的一些民众开始散去,然后,一些有坐席的看客也兴趣索然。 “陛下,天冷了,摆驾回宫吧。”端庄美艳的皇后牵着太子,望向皇帝。 年轻的皇帝坐在桌案后,轻轻摇了摇头,看了眼裹着厚厚衣裳的太子,说道: “你们先回宫吧。” 顿了顿,又看向长公主:“永宁,你也回去吧。” 长公主轻轻摇头,没说话,旁边,原本斗志昂扬的安平郡主蔫巴巴的,没吭声,装着没听见隔壁母后的呼唤。 不远处,棋院的众人失魂落魄坐成一排,棋局还在继续,但他们已经不再讨论。 只是机械地,在新的棋子落下后,会抬头看上一眼。 “爹,先回府吧。”程家长子低声劝道,虽然看棋对精神的消耗低了很多,但撑到现在,程积薪仍旧疲惫不堪。 “再等等。” 然而,大国手却摇头,仍旧专注地盯着那棋局,目光渐渐的,从正在交手的区域,挪到了他处,纵观全局,有些困惑。 观棋的人,往往会更清醒。 而随着他对整盘棋局的重新观察,一些此前被忽略的细节,突然一点点浮出水面。 程积薪眼中的迷雾一点点散去,越来越亮,他的呼吸一点点变得急促,疲惫的脸上,蓦然染上殷红。 仿佛枫叶,宛若桃花。 …… “啪嗒。” “啪嗒。” 鹿台上,范天星嘴角含笑,捏起白子,一点点封死齐平最后的生路。 这时候,秋雨停了,云层渐渐裂开,隐隐的,有鎏金般的阳光要洒落人间。 “还有必要继续吗?”范天星扯起嘴角,说出了下棋后,第一句话。 对面,齐平浑身湿透,发丝上,挂着蒙蒙的水滴。 他的表情很平静,脸上有些疲倦,但眼睛依旧很亮。 听到范天星的问话,齐平缓缓抬起头来,认真地想了想,说:“的确没必要了。” 不知为什么,范天星突然有些不安:“你……” 下一秒,只见齐平探出右手,在潮湿的棋罐中,捏起一粒明亮的黑子,径直按在了洒满雨水的棋盘上。 “啪。” 棋子落下,溅起一蓬细小的水花。 云层中,金色的阳光倾泄下来,照亮了少年的青衫,冷静的容颜。 范天星嘴角笑容蓦然僵住。 “收官。” 那颗棋子,落在了棋局开始的地方。 第259章 他一直在布局 收官不是技法,所以,当齐平吐出这两个字,指代的并不是这手棋,而是在宣布,棋局进入收尾阶段。 虽然在很多人看来,方才已经到了终局,可在齐平眼中,直到此刻,“收官”才真正开始。 昨夜,他在棋院中囫囵吞下无数的棋谱,也曾认真想过,究竟要用何种方法应对这局棋。 棋战只有一次,一局定胜负。 齐平没有充足的时间试验,所以只能在脑海中,一遍遍模拟。 最终,他选择了一种难度更高,但也更容易骗过范天星的方法。 当他落下第一枚棋子,便已经开始编织一张大网。 而此刻,到了收网的时候。 …… 鹿台一下安静了起来。 在齐平落下这手棋的最初,并没有引起太多关注,可很快的,人们注意到了范天星的异常。 “他怎么不动了?”南方使团位置,玥国大使忽然说。 “是在思考吧。” “已经是收官阶段,有什么需要长考的?” “不……不对,你们看那齐平的落子!” 原本,因为胜利在望,南方诸国官员们喜形于色,彼此低声闲聊,已经在商讨棋战结束后的安排。 可这一刻,却似乎出了点意外。 唐不苦愕然抬头,有些不解地看向那手棋,心脏突然漏跳了下。 而从始至终,在盘膝打坐的冷漠剑修与短发少女也都于此刻睁开双眼。 …… “发生了什么?” “啊,齐诗魁怎么下到了那边?莫非昏了头?” “你们看,范天星的神情。” 周遭的人们议论起来,原本沉闷安静的气氛,变得有些嘈杂。 皇帝精神一震,原本准备离开的皇后,也停下了脚步,安平郡主“刷”地一下抬起头,长公主蹙眉。 不明白为何齐平突然折返回了最初的战场,那里分明已经是一片死棋,难道是下错了? 她看不懂,于是,她扭头望向了场间唯一能看懂的人。 旋即,却是一怔。 只见,大病初愈的程国手此刻呼吸急促,脸颊通红,整个人仿佛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身体颤抖着,死死盯着天穹上的光影,喃喃道: “难道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程先生……”旁边,棋院众人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下一秒,只见程积薪突然起身,以近乎凶猛的姿态,扑到了最近的一张棋盘上,开始落子,推演。 因为精力损耗,他已经不大笃信心中推衍,故而求助于器具。 而随着他飞快在棋盘上摆了十几步,双眼中爆射出夺目的光,颤声道: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哈哈……我看懂了……” “程先生,您在说什么?”清瘦院长吓坏了。 几乎以为,程积薪是受不了失败的刺激,疯魔了。 宋九龄也走上前来:“什么懂了?” 程积薪哈哈大笑,这一刻,这位大病初愈的老人仿佛焕发新生: “布局!好大的一个局!” 他长出一口气,仿佛要吐尽胸中浊气,目光明亮地扫过众人,指着棋盘,飞快解释道: “你们来看,重新看这手棋,你们以为是昏招?不,接下来只要这样,再并,在这里提子,便可以与毗邻的区域贯通,范天星无论如何应对,都无计可施……” 他手指飞快点过几个位置,而伴随他的讲解,宋九龄与清瘦院长先后愣住。 然后,围观的国手们皆为之动容,原本的晦暗的脸庞一点点明亮: “这是……” “死中求活,置之死地而后生,”程积薪扭头,望向鹿台之上,望着那一袭青衫,声音带着颤抖:“瞒天过海……他一直在布局!” 仿佛在应和这位大国手的判断。 范天星在一番长考后,仿佛也意识到,自己跌入了一张大网。 他再没有半点笑意,身体前倾,冷汗如瀑,脸上露出了极为凝重的神情。 “叮。”翻转的沙漏的裁判轻轻摇晃铜铃,催促落子。 范天星无奈,只好捏起一粒白子落下。 齐平没有思考,瞬间并上。 范天星顶。 齐平冲。 范天星回挡。 齐平打吃。 一颗白子提起。 原本的死局泛出生机。 两人交替落子,只是,这一次,形势逆转,从容不迫的换成了齐平,而陷入苦战的,成了范天星。 “啪嗒。” “啪嗒。” “啪嗒。” 清脆的落子声中,沉闷的现场气氛突然紧绷了起来,棋院众人激动地重新讨论着,验证着“盘活”的可能。 多数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彼此焦急询问。 但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似乎……可能……大概……胜负的天平,正逐渐朝凉国倾斜。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两人又交替了几手棋,当齐平再次落下一颗黑子后,空气突然诡异地安静了。 “活了?”不知是谁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呼喊。 有棋手不确定地看向程积薪,便见这位大国手激动地眼圈发红,深深吸了口气,大声说: “活了!” 哗——棋院众人哗然。 活了! 原本的死局,竟于此刻,绝处逢生。 皇帝直起腰杆,双手下意识攥紧,雍容华贵的皇后重新坐下,面露期待。 “什么活了?”人群中,云青儿茫然问。 云老先生动容:“这一角棋,被他盘活了。” 当这个消息传来,整个看台,京中贵胄、官员皆精神一振,一扫颓势,有人开始命人去唤人,原本散开的人群也开始回流。 那些记录棋谱的人奋笔疾书,很快的,最新的棋谱传向各处。 …… 书院,亭内。 “征子,盘活……这……”席帘吓的手里扇子都掉了,犹自难以置信。 温小红呼吸微紧,禾笙与膝上打盹的橘猫眼中同时掠过诧异。 大先生徐徐吐出一口气,嘴角扬起笑容,想起了昨日齐平说过的那番话。 新的定式……他竟真的拿出来了。 …… \b净觉寺内,僧人们的笑容消失了,脸色难看地看着桌上的棋局,老住持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此子……此子……” 他竟找不到词语来表达情绪。 禅房内,少年僧人却笑了起来:“有趣,世间竟还有这般新鲜的下法,范天星输得不冤。” …… 道院。 “翻盘了!”鱼璇机瞪圆了大眼睛,脸上满是诧异:“怎么回事?一个没留神就翻盘了?” 说着,她突然怀疑地看向首座:“你真作弊了?” 首座:“……” 他选择不说话。 …… 京都内,一间书铺外。 围拢的百姓散去了许多,一名书生摇头叹息,挤出人群往附近的酒馆走去。 不忍目睹输棋的惨状,准备借酒消愁。 身旁,其余人也都情绪低落,失望至极。 然而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飞奔着追赶上来,一把按住书生肩膀: “别走了,跟我回去看棋,新的谱子送来了。” 书生扭头,见是同窗,沮丧摇头: “不看了,都输定了,还看什么?走吧,与我一同去散散心,唉。” 那同窗红着脖子:“还没输!翻盘了!最新的谱子,咱们翻盘了!” “你说什么?”书生怔住。 周遭,其余几名百姓也停步望来。 “哎呀,三言两语说不清,跟我回去看就知道了,快些,等下人都回来,就抢不到位子了。” “……好。” 书生恍恍惚惚,原路返回。 而类似的一幕,发生在京都城的各个角落。 …… “啪嗒。” “啪嗒。” 鹿台上,棋局还在继续。 在盘活第一块区域后,齐平再次悍然杀入第二块死棋,并完成了盘活,此刻,局面也从绝境,扳回成势均力敌。 然而他布下这样一个大局,当然不只满足于此。 齐平捏起黑子,刺入棋盘中央区。 没有一点点犹豫,范天星竭尽全力阻截,然而,一方是处心积虑,从开局便布局,一方却是图穷匕见时才醒悟,奋力抵抗,结果可想而知。 这一刻,即便范天星的算力仍旧极强,可面对着滚滚大势,却越来越吃力。 他额头上沁出大颗汗珠,混杂着雨水,落在棋盘上,炸开。 落子愈发焦躁,甚至于,因为情绪不稳,犯了几个低级错误,被齐平抓住,狂追猛打。 虚影棋盘上,黑棋奋起直追,渐成燎原之势。 南方使团已经变了脸色,有人直接站起身来。 凉国人一扫颓气,皇室明黄桌案后,一袭粉白宫裙起身,安平郡主激动道: “追啊!” 她看不大懂,但知道,齐平在追赶,试图从劣势,转为优势。 “安平!”邻桌,华服蟒袍的景王爷皱眉。 身为郡主,在这种场合下,如此作态,有损皇家颜面。 “追!”下一秒,却听长公主竟也忍不住开口。 “追啊!还差一点!”人群里,女锦衣忽然喊了一声。 裴少卿,大嗓门校尉等人也低声喊了起来。 很快,又有人跟着附和。 他们都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小,但当人多了以后,便汇成了潮水般的声浪。 “追啊!” “快追上了!” 渐渐,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而天穹上,棋局也不断变幻。 终于,满头白发的范天星再次捏起了一枚白子,悬在棋盘上,却久久没有落下。 “还有必要继续吗?”齐平轻声开口。 原话奉还。 …… 最终,那枚白子也没有落下,而是轻轻放回了棋罐中。 “我输了。”范天星说道。 一片安静。 雨水从鹿台边缘滑落,汇聚成溪流,汩汩流入地下,声音清脆悦耳。 嗡的一声,人群炸了开来。 第260章 巨人的肩膀 赢了! 倘若说,齐平此前的奋起直追,还让这局棋留有悬念,那么,当范天星弃子认输,围观的人们,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 这万众瞩目的棋战,终于以凉国的获胜画上了句号。 轰。 鹿台周遭,先是一群达官显贵振奋大笑,然后,以此为中心,获胜的消息朝四面八方蔓延。 民众中,响起欢呼声。 赢了! 这场代表着帝国颜面,问道开端的比斗,实在太过曲折、精彩,饶是许多看不懂围棋的人,都被牢牢牵动了心神。 而此刻,当尘埃落地,心中的紧张与忐忑,悉数化为强烈的喜悦。 “凉国大胜!” “齐诗魁大胜!” 有人呼喊,雨后湿冷的广场气氛燥热起来。 “齐诗魁!” “齐国手!” “齐国手大胜!” 喊声渐渐统一,在此前,齐平最广为人知的头衔,还是局限于文坛的诗文魁首,而近日,他再添了一个“棋道国手”的称呼。 “啊啊啊,赢了!他赢了!” 明黄桌案后,安平郡主站起来,攥紧了秀拳,脸都红了。 裹着厚厚衣裳的小太子面露崇拜:“先生好厉害。” 身材修长,风仪翩翩的皇帝陛下龙颜大悦,哈哈大笑,眉间的阴霾一扫而空。 紫衣长裙的长公主满是书卷气的脸上,也扬起笑容,望着台上的背影有些恍惚。 这个自己昔日从西北荒僻小地发掘,送入镇抚司的家伙,实在给了她太多的惊喜与震撼。 破案、修行、诗文、经商、发明、棋道……念着齐平展露的种种,永宁不禁失神,身为皇帝御妹,她见过了太多优秀的年轻人。 但……相较之下,似乎一切的英才,皆黯然失色。 “啊呀,那饭桶竟然赢了!”角落里,穿荷叶色袄子的青儿笑嘻嘻的,突然觉得,这个给自己下禁言术的“饭桶”也不很可恶了。 云老捋着胡须,爽朗大笑。 齐姝得意地扬起小脸,望着全场兴奋的人群,觉得与有荣焉。 棋院众人更不必说,笑声最为肆意,更因为昨夜的参与,这些人颇有种眼下的胜利,有自己一份功劳的感觉。 那些昨晚一脸不情愿,被迫拿出珍藏棋谱的棋手们,不禁挺起胸膛,扬眉吐气地望向鹿台南端。 即:南方使团所在区域。 只觉前两日所受的屈辱,都于今日找补了回来。 凉国棋手不过如此?呵,大国手都没出场,只齐公子一人,便足矣。 与之相对的,南方使团众人气氛沉闷压抑。 一名名不久前还胜券在握的大使们错愕、失落。 唐不苦脸色铁青:“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他盯着台上的那白发青年,恨不得冲上去,质问对方,旁边的玥国大使叹道: “文斗败了,武斗不能再输了。” 众人闻言,不禁望向面容冷漠,古代剑客打扮的青年剑修。 …… 鹿台上,听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欢呼,与“齐国手”的呼喊,齐平没有太多表情。 对手的确太过强大,心神的疲倦冲淡了获胜的喜悦。 他此刻只想休息。 秋风掠过二人发丝,棋盘上,雨水荡开涟漪,就在齐平起身的刹那,范天星低垂的头抬了起来。 或许是心神消耗过于剧烈,他的眼睛有些红。 雨水从眼角滑落下来。 “这是什么?” 他指的是,棋盘后半段齐平施展出来的一系列手段。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齐平想了想,说:“巨人的肩膀。” 范天星有些茫然,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齐平没有解释,起身朝鹿台下方走去,在台阶下,余庆等人已经在等待。 \b明黄桌案后,皇帝站起身,面带笑容望向南方使团,说了几句符合帝国人骄傲的寒暄。 诸国大使勉强笑着。 齐平没有去听那些废话,一步步走入人群,不苟言笑的余庆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干的不错。” 裴少卿,女锦衣等人,也纷纷激动地围拢过来,就听齐平低声说:“先回去。” 几人:?? 齐平语气无奈,神情萎靡下来:“虚了啊。” …… 棋战结束了,鹿台四周的人群开始有序离场,而这场万众瞩目的比斗的余波,还在扩散。 京都城内,一间书铺外。 讲棋先生口若悬河,不断马后炮地复盘棋局: “……你们看,在开局时候,齐诗魁便已开始下套,而那范天星,则全无察觉,这几步棋,最为关键,当时我便看出,有些端倪,果真不出我之所料……” “呸,你净胡扯,我记着呢,这几手棋你当时说是齐诗魁失误了。”有人予以拆穿。 讲棋先生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 “那是我担心提早说出,让那南人警醒了……” 接着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棋道”、“兵法”之类的,引得众人哄笑起来。 书铺外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大师兄,城里到处都在议论呢,齐师兄竟还有这桩本事,真厉害。” 雨后的街道上。 穿着道袍的小师弟望向书铺里、茶楼中……无数聚集听棋的百姓,羡慕地说。 前方,一袭道袍在秋风中抖动,东方流云神情低沉,沮丧极了,整个人仿佛丢了一个亿般萧瑟。 不是仿佛,就是。 棋战开始时,他原本在睡觉,并未准备去看那劳什子文人间下棋。 中午出来吃饭,才意外得知,齐平上阵,东方流云一拍大腿,立即带着全部身家冲向京都城内的赌坊,准备下注: “虽然京都是主场,人们喊着支持,但赌徒们现实的一批,范天星横扫棋院,压的无人吭声,程积薪染病……这场棋战的赔率,绝对可观……只要押齐平胜,定能大赚一笔。” 这是他当时的原话。 小师弟表示不理解:“齐师兄确定能赢?” 东方流云神秘一笑,一切皆在不言中,然而让他崩溃的是,跑了一大圈,几乎所有的赌场都封盘了,禁止下注。 “可恶!可恶啊!我若早知道这消息,岂会错过?”东方流云悔恨不已。 小师弟劝道:“大师兄,这不是你的错。” “不!”东方流云摇头,一脸正色: “我早该想到的,在那使团进京时,我便该想到他定会上场的,这般完美的扬名机会,岂非正为这种上天宠儿所设?失算,失算啊!” 小师弟欲言又止,轻轻叹了口气。 两人一前一后,返回道院,而方抵达,一名道人便迎了上来: “东方师兄,长老们正在寻你,明日武斗,你代替帝国出战。” 神情沮丧的东方流云一怔,指了指自己:“我?” 道人微笑:“是。大师兄赶快去准备吧。” 东方流云恍惚了下,旁边,小师弟激动地拍马屁: “大师兄,其实你才是这一代年轻修士第一。” 东方流云置若罔闻,思考了下,犹豫道:“要不,我也生个病?” 小师弟:?? …… …… 镇抚司衙门,某个房间中,当齐平悠悠醒来,发现太阳已然西斜,头脑仍旧有些胀痛,那是心神消耗过于剧烈的代价。 身体里,是浓浓的疲倦。 “我睡了多久……”齐平有点摸不准时间。 今日之前,他从未想过,一局棋竟然会这般累,这是与首座下棋也没有过的体验。 唔,倒也正常,(被)碾压局不累,双方旗鼓相当打起来才耗心神。 下了鹿台后,他推掉了后续的寒暄,回了衙门,并吞服了一粒皇帝命人送来的养神丹。 如今终于恢复了过来。 “早知道这么累,就跟皇帝多提一点要求了。”齐平想着。 起身,推开屋门,红暖的阳光混合着湿润的冷风扑面,他一个激灵,精神了。 “醒了!醒了!” 隔壁,值房内,一众校尉咋咋呼呼跑过来,脸上都带着笑。 “可算醒了,快跟我们说说,怎么上台了?” “是啊是啊,棋力那么厉害。” 七嘴八舌地八卦起来,齐平哭笑不得,跟着解释了一番,也借此知晓,城中此时相关议论的热烈。 “你都没看见,那帮南方人离开时,灰溜溜的样子。”洪娇娇笑着说。 她经历过那日棋院的事,也跟着同仇敌忾。 这时候,院外有吏员赶来:“齐大人,司首请您过去。” …… 后衙,春风亭内。 秋雨后,整个院子都呈现出一股鲜亮的色泽,天穹中,云絮散成一块块,阳光下,宛若镶着金边。 齐平抵达后衙时,就看到穿黑红锦袍的“杀剑”在喂鱼: “师兄。” 杜元春怕了拍身边的凳子:“坐。身体如何?” 齐平笑嘻嘻道:“还成,就是有点疲倦,再睡一觉就差不多了。” 杜元春点头,赞叹地看着他,说: “那局棋很厉害,虽然我不是很擅长,但你离开后,棋院将整盘棋封存了起来,程积薪说,此棋局堪称千古,其中变化与新的路数,将为棋道再开先河,日后任何人学棋,都避不开这一局。你这国手的名号,算是坐实了。” 齐平苦笑:“太夸张了,不至于。哪有只公开下过一局的国手?” 杜元春笑道: “棋道在先不在多,更不在老……总之,这次你名气大涨,原本诗魁的名号,多少还有些局限,多数百姓并不太了解,如今才算人尽皆知。” 我又不是要当明星,要出名做啥……齐平无奈: “有没有实际点的好处?” 杜元春无语,心说你就不能委婉点?天底下,哪有下属这般直接朝上司要奖赏的? 但还是说道:“此番你为帝国争光,陛下定是有赏的,不要急。” 我不急……齐平点头:“那还行。” 杜元春接着道:“今天南方使团第一场失利,明日恐怕会拼命要赢下一场。” 齐平好奇道:“武斗谁出战?” 杜元春说:“若无意外,南人派出的会是剑圣弟子。” “卫无忌?”齐平记得这个名字,太傅说过。 杜元春点头: “此人应该是神通修士,剑圣一脉参加过不少次,胜败皆有,卫无忌的师兄五年前登台,输了。这一次来势汹汹。” 齐平突然想起了雪山中,曾见过的那名南国剑修。 杜元春说:“我们派出的,是东方流云。” 齐平吃惊道:“他也是神通?” 杜元春好奇道:“难道不像?” 齐平静静看他:“难道很像?” 两人相视无言。 \b…… 散值后,齐平骑上马儿,哒哒哒朝南城走。 一路上,引起了小范围骚乱,一些百姓认出他,引得周围人观瞧。 “这就是明星待遇?”齐平认真思考,是否要弄个大墨镜戴上。 好在,出了内城后,情况好转许多。 等回到南城小院时,受到了热烈接待。 范贰领了几名厨娘过来,杀鸡宰牛,要为他庆贺,齐姝与云家祖孙,也欢天喜地的。 此外,他惊讶看到,向家人也在这边。 “贺喜东家,力挽狂澜,扬我国威!”身材魁梧的老武师精气神明显好转,不再颓废,身后跟着沉稳的大郎,与面带笑意的二郎。 以及小麦肤色,怯生生,站在父亲与哥哥身后,咬着嘴唇崇拜望来的向小园。 今日的棋战,他们没能到现场,但也得知了经过。 当知晓,竟是齐平与南方人比斗后,向小园惊得合不拢嘴,这两日,她已逐渐了解了齐平的身份与事迹。 知道的越多,少年的形象便越高大。 镇抚司、朝廷、书院、道院、文坛……棋坛,都是些于她而言,高不可攀的存在。 可却于一人身上汇聚。 这让她恍惚之下,愈发自卑起来。 “向庄主过誉了。”齐平笑道,然后有些疑惑地看向范贰。 后者解释道:“商队总不能一直在客栈,我把隔壁的院子买下来了,给他们落脚。” 齐平恍然,有些感慨,感觉再这么发展下去,周边一条街都成自己人了…… 不过的确是好事,有向家人在,家人、铺子安全也更有保障,若再遇上泼皮帮派堵门的事,也用不到太傅出面。 就是……他看了眼咬着嘴唇看自己的向小园,感觉为啥家里姑娘也越来越多了啊…… 就在这时候,忽而,院门被敲响: “齐师弟在吗?” 齐平愣了下,迈步拉开院门,便见一名中年道人面带笑容,站在门口: “鱼长老请你去道院一趟。” 第261章 一代院长的遗产 鱼璇机找自己干嘛?齐平不知道,但突然就有点惴惴的,主要是这位便宜师尊太不靠谱。 不过师尊召唤,无法推辞,好在也不急,道人只递了个话,便离开了。 齐平也没急着过去,而是先与大家吃完了“庆功宴”,这才骑上马儿,朝内城赶。 …… 因为有了道门弟子的身份,这次,没用通报。 在守门道人处刷了个脸,便成功进入道院。 夜幕下,道院中灯火辉煌,建筑鳞次栉比,沿途碰上了几名道门弟子,皆主动向他打招呼。 弄得齐平有些受宠若惊,要知道,第一次来的时候,可没有这待遇。 不多时,齐平循着记忆来到了鱼璇机的小楼外。 推开大门,便见院中的草木竟如盛夏,毫无衰败迹象,一丛丛如灯笼般的花朵,散发出柔和的光,轻轻摇曳。 “汪汪!” 金黄色皮毛的柴犬耳朵支棱起来,忠诚地狂吠。 “闭嘴!吵死老娘了!”灯火通明的二楼,传来女道人熟悉的声音。 “嗷呜。”阿柴委屈极了,齐平清咳一声,俯身摸了摸它的狗头,这才高声道: “师尊,弟子来了。” 楼内,突然传来收拾东西的声音,滴里当啷一阵,才传出符合一位神隐强者逼格的声音: “进。” …… 当齐平第二次进入这间宽敞的大房间,发现格局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仍旧是简单朴素的摆设。 垂挂的纱帐将房间分成内外,一盏明亮的法器“吊灯”提供稳定光源。 夜风从窗外吹进来,薄纱后,鱼璇机盘膝坐在蒲团上。 面前的桌案空空如也,但隐约可以看到,因为匆忙没有擦拭干净的液体。 果然还是在喝酒了是吧,结果为了面子藏了起来?有必要吗,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是个女酒鬼……齐平心中疯狂腹诽。 等青纱帐缓缓拉开,显露出女道人那张素雅绝美的脸庞,齐平愣了下,今日的鱼璇机竟不似以往,呈现出醉态,而是“正经”了许多。 目光清澈,正襟危坐,就连缺斤少两的道袍,都规矩了许多……就很…… 严肃! “弟子见过师尊!”齐平察觉到气氛变化,也认真了起来。 “恩,”剑眉星目,仙姿绝颜的女道人嗯了一声,平静道: “坐吧。” 齐平恭敬上前,在留给他的蒲团坐下。 这样,师徒二人便成了面对面。 鱼璇机清咳一声,率先开口:“今日你的表现,很不错,为师很满意。” 她指的是棋战的事。 齐平一副乖巧模样:“幸不辱命,没给师尊丢人。” 鱼璇机心怀大畅,莫名觉得这话就很舒服,眼珠转了转,突然低声问: “你咋赢的,是不是首座那糟老头子帮你作弊了。” “……” 齐平茫然地抬起头,心说你这画风垮的也太快了,正经不过三秒。 “咳咳,说正事,”鱼璇机给他看的,老脸一红,也知道有点跑题,压下好奇心,装腔作势道: “问道会要比三场,如今,你拿下第一局,还有两场,今日唤你过来,便是为了这个事。” 齐平大惊失色:“不是说好让东方师兄上了吗?他难道也病了?” 他有点慌,棋战已经把他累的够呛了,武斗对面可是神通,他一个洗髓二重的弱鸡,被秒的货。 鱼璇机鄙夷道:“你想啥呢,明天的武斗,与你无关。” 她觉得这蠢徒弟有些不自量力,不同大境界的差距多大,心里没点逼数吗? 帝国那么多人,用的着你? 吓我一跳……齐平松了口气,但转念一想,明白了什么: “您是说……道战?” 三轮比试,若是东方流云第二场,那也只剩下第三场。 鱼璇机满意点头:“算你聪明,没错,道院有意给你个机会,代表道门参加‘道战’。” 我能不要这机会吗……齐平故作惶恐: “弟子恐难担此大任!” 说起来,问道三轮,前两轮本质是凉国与南方诸国的比斗,只有第三场道战,才是最早的版本。 即:道门与禅宗的比斗。 齐平不觉得,自己这个脚踩两条船的渣男,有资格代表道门。 鱼璇机瞥了他一眼,嗤笑道: “别装了,你又不蠢,装成这副胆战心惊的样子作甚。” 齐平小小尴尬了下,脸不红,心不跳,正色道: “请师尊明示,为何会选我?莫非……也是首座的意思?” 鱼璇机“恩”了声,语气含混道: “算是吧,一来,道战与前两轮不同,按照当年的约定,道门与禅宗会各派出三人参加,恩,要求三十岁以下,与武斗的限制类似。” 棋战不限年龄,但限境界。 武斗相反,不限境界,但出战者,必须在三十岁以下,毕竟道战起初是双方小辈弟子切磋。 搞成师长下场,就背离初衷了。 齐平恍然:“所以,我是道门三人之一?可为什么选我?” 言外之意,莫非道门连三个符合年龄限制的神通,或者洗髓三重都凑不齐? 鱼璇机叹了口气,说道:“你以为想选你?还不是这次有些难办?你知道禅子吧?” 齐平点头:“听说,是禅宗五境的转世身?” 鱼璇机点头: “没错。这一代禅子,虽尚未‘觉醒’,找回前世记忆,但其天赋极为恐怖,实力也不俗,而历来,道战的形式,比法虽多变,但比较的,主要便还是天赋、悟性、道心这几项,你觉得……有人能胜的过禅子吗?” 啊这……齐平语塞,一位五境神圣领域,这个世界战力天花板级别的强者转世,恐怕除了修为,没有任何短板。 鱼璇机叹息:“所以你明白了吧?不是找不出人,而是……无论找谁,都几乎是必输的结局。” 齐平想了想,说:“也不一定吧,不是有三人吗?” 鱼璇机无语:“如果是三打一,的确有希望,但你当使团一方都是废物?” 齐平讪笑。 鱼璇机说道: “当然,禅子毕竟还不是那位五境,所以,虽然形势严峻,但也不是全无希望,还是可以试试的,尤其这次道战……修为高低,几乎没有差别,你的天赋还是很不错的,所以选你参加,的确可以增加一点胜算。” 这样的吗……感觉可以划水……齐平正想着,就听鱼璇机笑道: “此外,每次道战对参与的修士,也都大有好处,呵,别以为这是个苦差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无论输赢,参加本身,便是不小的奖赏。” 卧槽,你不早说……齐平正色道: “什么时候开始?我可以的。” 鱼璇机愣愣地看着他,暗啐一口,心说好不要脸: “不急,起码等武斗结束。” 那也行,齐平有点跃跃欲试:“师尊,那这次道战具体怎么比?” 据他所知,道战每次的比法都不同,余庆说,五年前那次是登山,这次大概是不同的。 提起这个,鱼璇机神情也正色了几分: “这次……格外不同。将会启动九州鉴,恩,那是一件古老年代的法器,据说是当年书院的一代院长,从未知之地获得,来历神秘,后来,三百年前,道门与禅宗战于南海,恩,也就是定下‘问道大会’那次,法器破碎,一分为二,一半留在了禅宗,另外半块,一代死前送回了道门……” 齐平愣住。 “啪”地竖起耳朵,感觉历史知识增加了。 书院一代院长也参与了昔年佛道的争斗? 是了,书院乃是道门分化出的,一代原本便是道门中人。 不过,他以前并不知道一代活跃的具体年代……这些知识,不会记录在公开的书籍中。 所以,一代院长与道门首座是同时代的人物? 鱼璇机继续道: “唔,有些扯远了。反正,当九州鉴合并,可以开启太虚幻境,介时,你们将进入幻境中,失去记忆,重新降生,从凡人开始修行,等到一定时间,再唤醒你们,彼此分出个胜负,呵……所以,这次道战与真实的修为无关,会将你们所有人拉到一个同样的起点。” 齐平听得晕乎,诧异道:“失去记忆?经历人生?” 鱼璇机似看出他所想,说道: “不是真的人生,是假的,当你们醒来,只会觉得做了一场梦。所谓的‘失忆’,其实是封禁了你们现在的记忆。” 然而齐平想的是,这法器封禁的,究竟是自己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真正的“齐平”的记忆,还是…… 自己的? 他有点不确定。 “没法保持记忆吗?”齐平问。 鱼璇机摇头: “除非你是神隐境。四境之下,都会失忆。不过,毕竟只是封禁,所以,介时,你们还会保留一些真实的性格,可能偶尔也会记起一些真实,但大概会以为是做梦。” 齐平若有所思。 鱼璇机看了他一眼,觉得应该尽一下为人师尊的本分,叮嘱道: “经历第二次人生,这对任何修行者而言,都是极为珍贵的体验,也许结束后,未必能立即提升修为,但对未来悟道,帮助极大。” 齐平想的是,可我正在经历的,就是第二次人生啊。 “哦对了,那幻境是昔年一代院长将三百年前的九州烙印入镜中形成的,所以,你可以理解为,那是一段被封存的历史。 呵,据说一代甚至将曾经的自己也烙印了一个,封存在镜中,只是没人找到过。” 鱼璇机聊八卦一般说。 什么?将自己烙印了一个? 齐平愣了下,脸色有些古怪,这算什么?人生数据备份吗? 鱼璇机看他脸色沉凝,忽而笑了笑,拍了下他的肩膀,说道: “好了,不要有压力,这些稍后我与你详说,我先给你个好处……恩,作为棋战获胜的奖励。” 齐平回神,好奇道:“啥奖励?” 鱼璇机神秘一笑:“和我双修。” …… …… 同一个夜晚,京都,南方使团驿馆中。 气氛沉重而压抑。 诸国大使,皆沉浸在白天的失败中,无心寻欢作乐。 “啪嗒。”房间里,范天星捏着黑子,一点点复现着白日的那局棋。 忽而,房门被推开,一道人影遮住了月光。 范天星顿住:“你来了。” 第262章 双修! 许是因为白日秋雨的缘故,今夜月光格外清冷。 范天星说出这句话时,没有扭头,仍旧盯着棋盘。 南国大使唐不苦面无表情,幽幽地看着他:“你不该输的。” 范天星扭回头,冷淡地与之对视,嗤笑一声:“不然你上?” 唐不苦声音低沉:“若是你不去棋院,下那些棋,暴露了自己的棋路,也许会赢。” 范天星摇头,不屑于解释,忽然问道:“程积薪的病,是你搞的鬼吧。” 唐不苦沉默了下,没有回答,而是语气柔和了一些,说: “那个齐平的棋力比不上你,这次能赢,一个是你的大意,二来,也是他用的新下法,五年后,我们希望你能吸取今日的教训,赢回来。” 范天星将手中棋子丢下,说道:“此番回去,我此生不会再入中州。” 唐不苦愣住。 驿馆的另外一处,房屋顶端。 古代剑客打扮的卫无忌盘膝坐在屋脊上,双眸紧闭。 明日将要代表南方出战,他在进行最后的修炼。 没有人去打扰他,只是那一道道从四周屋舍投来的目光,承载着巨大的期许。 忽而,卫无忌陡然睁开双眸,望向夜空,赫然看到,青冥的夜色下,一道青光飞掠过来。 很快引发了驿馆中人的注意。 “是谁?” “来人止步!” 嘈杂声中,卫无忌站起身,抬手朝下压了压。 于是,人们闭上了嘴巴,眼睁睁望见那一缕青光飞入驿馆,落在湿冷屋脊的另外一头。 青光散去,一名冷漠的剑修显出身影。 若齐平在这里,定然会一眼认出,是当初在西南大雪山里见过的那个。 “师兄,你来京都了。”卫无忌扬眉。 中年剑修背负长剑,手中提着一壶酒,一包用麻绳捆着,油纸包裹的牛肉,一副酷酷的模样: “不要把自己逼的太紧,愈是临战,保持一个轻松的心态会更重要些,这是过来人的经验。” 说着,将酒坛和牛肉丢来。 卫无忌抬手接过,抿了抿嘴唇,说道:“可你上次输了。” “……”中年剑修面无表情盯着他,一声不吭,气温迅速下降,隐约好似有冰晶凝聚。 卫无忌低下头:“当我没说。” “哼。”中年剑修古朴剑袍停止抖动,冰冷的目光扫了眼驿馆中好奇望来的诸国大使。 使者们默契地挪开头去,各自回屋: “今夜月色真好。” “是啊是啊。” 中年剑修收回视线,忽而将身后背负的长剑丢给同门师弟: “此剑中凝聚我于雪山积攒的寒流剑意,你我剑道同源,明日若不敌……此剑,可斩神通。” 卫无忌微微变色,双手捧剑: “多谢师兄。但我觉得用不上,听闻凉国派出的乃是那东方流云……不足为惧。” 中年剑修看了他一眼,提醒道: “你真以为,一个脑子有病的家伙,能坐上道门当代大师兄的位子?好自为之。” 说完,化作青光离去。 留下卫无忌陷入沉思。 …… 道院,玄机部大殿,灯火通明。 作为炼器总部,此处的锻兵池火焰四季不熄,弟子们轮班看护,更因为火焰锻兵缘故,周遭气温格外高。 此刻,小师弟打着哈欠,蹲在玄机部大院门口,脑袋一垂一垂的。 突然,院内传来脚步声,他一个激灵,揉着眼睛起身,惊喜道: “大师兄,你出来啦!” 东方流云的装病计划终究没能实施,在确定明日出战后,他唉声叹息了好一阵,不得不进行准备。 但没有去修行,而是直奔玄机部。 按照他的说法:“明天就打了,这时候修炼有屁用,当然是多准备点底牌。” 此刻,东方流云背着双手,挺胸抬头走出来,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恩,走吧。” 小师弟点头,忙跟上去,突然发现大师兄走路姿势有些许怪异。 “大……”他刚想问。 便听“当啷”一声,一把短柄火枪从袍子里掉在地上,东方流云笑容平和,低头俯身捡起: “明日上阵,带一把武器是很正常的事对吧。” “啊……对。”小师弟点头。 东方流云迈步。 “咣当。”一柄闪烁火行灼气的锤子掉在地上。 “……”小师弟沉默了下,狗腿子一般帮着捡起,朝东方流云腰间塞去:“我懂。” “孺子可教。”东方流云微笑,旋即变色:“别碰我。” “叮当咣当……乒乓……” 一件件闪烁光华的法器从那件绣着太极图的袍子里掉下来,眨眼间,堆成了一座小山。 两人相视沉默。 …… …… “双修?!” 二楼内,齐平惊呼一声,整个人都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心说还有这好事? 不会吧不会吧…… 房间内,轻纱帐飘舞,法器吊灯的光辉洒下,鱼璇机暴露在外的肌肤白如瓷器。 虽然女道人打扮的确是疏懒,或者说邋遢,但天生丽质难自弃。 齐平扪心自问,鱼璇机的颜值放在他认识的一众女子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好吧,如果能稍微打扮一下,可以把“二”去掉。 齐平觉得有点不真实,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设定,双手遮掩住胸口,警惕道: “师尊……咱道门不会有啥拿人做炉鼎的法门吧。” 鱼璇机愣了一秒,怒了:“你还不乐意?” “不是……”齐平心说,我只是感觉太假了。 鱼璇机看他模样,噗嗤一声乐了,肆意张扬地笑了几声,挥了挥手,嗔道: “瞧你这熊样,一点不经逗。” 呼……你吓死了我了……齐平有点失望: “所以真正的奖励是什么?” 鱼璇机大大咧咧,盘膝坐在蒲团上,许是聊完了正经事,终于不再维持正襟危坐的模样,而是恢复“大姐头”派头。 一条柔滑嫩白的大长腿曲起,手肘撑着下巴,另外一只手掌摊开,手心是一枚青色的丹丸: “喏,这是皇帝老子给你的,名为青丹。棋战后派人来道院,讨了一粒,说要喂给你,我想着,干脆叫你过来拿。” 齐平好奇道:“这丹药很好吗?” 鱼璇机点头: “废话。这可是洗髓境的极品丹药,道门几十年才能炼一炉,恩,炼制手法难是其一,主要是主材料稀少……总之,这东西吞了,应该可以帮你短期晋级三重,残余药力甚至足够你晋升神通前的消耗。起码胜了你几年,甚至十几年的苦功。” 齐平咽了口吐沫,根本难以抵抗诱惑。 他立功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图朝廷的资源吗? 如果没有资源辅助,就算他修行天赋高,半年时间,恐怕也还在引气境一重打转呢。 “多谢师尊!”齐平伸出狗爪。 “啪。”鱼璇机反手给他爪子拍了回去:“猴急什么?” 齐平捂着手,有些委屈:“不是给我的吗?” 鱼璇机叹道:“青丹药力强悍,但极难消化,若是你直接吞,没个一年都消化不了。” 齐平大惊失色,眼珠一转:“师尊会帮我?” 鱼璇机一副算你小子聪明的样子,颔首道: “为师可以帮你消化药力,运用的,便是‘双修’的法门,呵,小子把眼睛收回去,脑子里别想没用的,此双修,乃是手足相抵,引气吐纳之法,收起你大胆的想法。” ……这样的吗……齐平笑了笑,眼神干净: “全凭师尊做主。” 鱼璇机看了他一眼,满意道: “行,你先去一楼,给你准备了药浴,先洗干净,舒张筋骨,然后再过来。” “好。” 为了提升境界,齐平干劲十足,当即朝楼下走去。 女道人托着雪白下颌,望着少年离去,眼神飘忽了下,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她从蒲团底下翻出一本道经,翻看复习起来: “第一步……第二步……唉,好烦。” …… …… 不多时,当齐平洗刷干净,重新返回二楼,赫然看到,轻纱账后,小桌与蒲团都不见了。 清冷的月光洒在木制地板上,泛着银色的亮光。 剑眉星目的女道人盘膝打坐,沐浴与月华之中,掌心朝天,黑发披洒在脑后,于风中飘舞,道袍袖管亦随之鼓胀,还真有点大修士的风范。 “师尊,怎么修行?”齐平问。 “脱鞋,坐下,双腿双手前伸。”鱼璇机睁开双眸,眼神中古井无波。 齐平依言坐下,就见女道人摆出同样的姿态。 “曲腿。” “哦。” 齐平只觉这姿势好生怪异,旋即,便见女道人竟摆出同样的姿态来。 两条白蟒般的长腿自灰扑扑的道袍下摆探出,曲起,赤裸的双足与齐平的脚掌贴合在一起。 与此同时,二人双手彼此握住。 手足相抵。 齐平一愣,以往,鱼璇机要么醉醺醺的,要么,是一副混不吝的大姐派头,虽然与想象中的大修行者不同,但给他的感觉,还是敬畏居多。 而眼下,当两名修为差距悬殊的修行者靠在一起,他突然觉得,正经严肃起来的女道人反而更生动活泼了。 原来,大修士的脚丫比自己的脚掌小了一圈,手也是一样。 没有了醉醺醺的酒气,严肃起来的鱼璇机像是揭下了面纱。 齐平正想着,突然,只觉手脚贴在了冰块上,针扎一般疼痛: “啊!好疼。” 鱼璇机恼怒道:“叫什么?都还没开始呢!” 第263章 道战开启 齐平顿时就很委屈:“师尊,你脚好冷。” 不是冷,是冰寒刺骨,分明外表还是寻常的脚丫,且柔软,但那股子寒冷,却仿佛要将人冻结。 手的话,相较好一些,但也有些凉。 鱼璇机板着脸,有些烦躁:“你个大男人还怕冷?” 齐平就不吭声了,默默运转真元,抗衡着那针扎般的寒意,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既然没有“开始”,那鱼璇机莫非平素身体都这般冷? 可此前几次,也有过身体接触,为何没有……是了,今天她没喝酒。 齐平本能进入探案分析状态,有了一个猜测: 他以往便好奇过,鱼璇机好歹是道院一方长老,堂堂大修士,怎么偏生是个酒鬼。 是否有一种可能?她的醉酒,是在压制身躯的森寒? 齐平没有证据,想了想,也没问,毕竟说到底,两人只是名义上的师徒,实际上并不熟悉。 “张嘴。”忽而,女道人命令。 齐平依言开口,只见一颗青丹旋转着飞入口中,很快的,丹药入腹,体内的真元开始沸腾。 鱼璇机道:“屏息凝神,不要抵抗,为师稍后会用真元带你消化药力,最开始可能有点疼,忍着点,很快就爽了。” 这虎狼之词……齐平无言以对,没错了,这压根就是个女流氓。 鱼璇机说完,自己开始尝试运转,结果齐平只感觉掌心、脚心气流喷吐,磨磨蹭蹭,就是不进来,疑惑道: “还要多久?” 女道人烦躁道:“急什么,我在试。” 齐平愣了下:“那个,您不会第一次用这法门吧。” 女道人嗤笑一声:“我?第一次?呵,你可真逗,早都无数次了好吧。” “可是我记得,我是您第一个弟子,那您以往和谁‘双修’过?”齐平理智地指出话语漏洞。 鱼璇机给噎了下,找补道:“为师也有师尊的啊,恩,当年你师祖教过我的。” “师祖?”齐平好奇问:“是首座吗?” “不是。你想啥呢,首座那个糟……这辈子都没收过徒弟的,恩,起码……公开的没有。”鱼璇机说起这个,露出追忆的神情来: “你师祖乃是水月真人,曾是道门第一女修,毕生也只收了我这一个弟子,不过当年晋级四境后,迟迟寻不到晋入神圣领域的机会,便离开凉国,去了世外寻道……如今,也不知道是否还活着,大概是不在了。” “世外?”齐平好奇。 “就是凡人已知世界之外,比如四方海洋尽头,比如,北方红河以北,等等……哎,我给你说这些干嘛,那距离你太远了,咦,找到了。” 突然,鱼璇机哼了一声,一股股精纯的真元自二人接触的手脚穴位喷涌出来。 齐平只觉体内发出山呼海啸声,两人形成了一个大循环,鱼璇机开始带着他吐纳。 这是一种对他而言,颇为新鲜的修炼方法。 啥都不用干,躺着就行。 渐渐的,两人进入冥想状态,物我两忘。 窗外,小院里,蝉鸣声阵阵,灯笼花散发迷蒙光晕。 金黄色的柴犬趴在花丛中,打了个喷嚏,仰头望着亮着灯的二楼,轻轻叹了口气。 虐狗啊。 …… 同一时间,镜湖南段,苑中。 披着绣枫叶道袍,银白色长发随意披洒的狐族公主坐在温泉池旁,双脚浸泡在水中,脚趾蜷缩了下,水中的月亮便破碎开。 “……于是啊,那个齐平的棋就活了,奋起直追,翻盘获胜,整个京都城都在议论这件事,属下感觉,跟过节了似的,” 穿软甲,耳朵细长的白狼将军站在旁边,用蹩脚的叙事能力,讲述着白日的棋战: “不就是下个棋么,有什么可高兴的,要我说,还是武斗、道战有意义。” 白理理沉静的小脸上,满是专注的神情,尖尖的耳朵竖起,头顶呆毛醒目: “围棋……想下好,也不容易的,很考验神魂。” 狼将军愣了下,心说这样的吗,那怪不得那官差能赢。 上回道院里讲道,证明了此人神魂强大。 她不喜欢齐平,甚至有点讨厌,但认可那人类少年的实力。 “殿下,明日武斗,你要不要去看?”狼将军问道。 有点跃跃欲试的模样。 白理理摇了摇头,严重社恐的她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 “我要准备下,参与道战。” 她这位妖国公主,同样以道门弟子的身份,作为道战“三人组”之一。 狼将军想着:“不知另外两人是谁。” …… …… 一夜无话,转眼天明。 齐平仍旧没有结束“双修”,沉浸在冥想中的他,对时间的感知无比迟钝。 只感觉到,体内的真元越来越强,渐渐朝着三重逼近。 也就在他沉浸于双修的同时,第二轮,武斗于鹿台开始。 相比于棋斗的持续了数个时辰,武斗就要迅捷许多了。 中午时候,当齐平恍惚间,从冥想中退出,睁开双眼,被窗外刺目的阳光险些闪瞎了眼。 “啊。”齐平眯着眼睛,只觉浑身酸疼、僵硬,整个人四肢都不属于自己了。 鱼璇机张开双眸,吐了口气,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嘲笑道: “好歹是洗髓境修士,至于吗?” 你个四境站着说话不腰疼……齐平慢慢缓解酸疼,适应光线,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一口气,修行到了中午。 很累,但收获也很大,他甚至能感受到,小腹处气海中真元的饱满。 “感觉如何?”女道人问。 齐平感受了下,说: “就差一点,好像,随时都能破境。师尊,要不咱再修炼一会,我感觉丹药的力量还在。” 鱼璇机一指头戳在他脑门上,气恼道: “想什么呢?修行欲速则不达,吞丹药虽快,但也要劳逸结合,先适应下,等稳定了再说。” 行吧……齐平有点遗憾,但也知道,这一夜,不知为他节省了多少时间。 “咕噜。”肚子打起鼓来,齐平尴尬了下,却见女道人一脸揶揄: “饿了?” “恩。” “走,吃饭去。”鱼璇机一把抓住他,纵身一跃,踏空朝道院饭堂飞去,却正好看到,大群弟子从外头返回。 激烈议论。 师徒二人落地,鱼璇机问道:“武斗结束了?谁赢了?” 齐平也好奇望去。 …… 问道大会第二场,武斗,以平局收尾。 这是齐平没有想到的。 而起,最为人称道的,还是这场武斗的过程。 根据道门弟子的描述,开战后,剑圣弟子卫无忌便疯狂进攻,而与之对应的,东方流云的打法堪称“眼花缭乱”。 “当是时,大师兄挥手间,祭出数百件法器,封死所有方位,任凭那卫无忌如何进攻,连大师兄衣角都没碰到。 后来,那卫无忌许是太过激愤,竟拔出了一道足以斩杀寻常神通的剑气,整个鹿台的防御阵法都险些破开,然而……大师兄何许人也? 以九十八道纸人分身,消解了那剑气,那卫无忌一剑后力竭倒下,大师兄见状,顾全大局,不想那南人太过难堪,便也未乘胜追击……” 饭堂内,小师弟口若悬河,为诸多未能目睹武斗的弟子讲解过程。 角落里,齐平一边吃,一边听,脸色古怪。 所以,东方流云整场比斗,全在防守,硬生生把敌人耗的力竭了? 至于最后,大抵也是消耗过巨,这般结果,自然没法如齐平那般,赢得民众喝彩。 甚至于,市井中,连议论声都极少,民众们似乎觉得这种打法未免太过苟且,羞与人提,唯一的好处在于,起码也没输…… 唯一的插曲,便是据说,在武斗开始前,京都几大赌坊中,有数名不同面貌的人士,押了“平局”的选项,大赚一笔,没人见过这些赌徒的模样,只以为,是外地人。 如此,武斗第二场结束。 无论是南方诸国,还是凉国人,都默契地掠过了这一场,没有进行讨论,仿佛只当不存在般。 集体将视线,投向了最后一场,道战。 也就在万众瞩目下,又过了一日,终于到了“道战”开启的时候。 …… …… 清晨,净觉寺内,当空寂禅师结束坐禅,起身推开禅房的门。 便见冷淡的天光迎面而来。 京都上空,光线阴沉,惨白的阳光下,肃杀的秋风卷起一片片落叶。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眉毛花白,宝相庄严的空寂捏着一串佛珠,呢喃低语。 寺内,一名名禅宗僧人走出,神情凝重。 “金刚风,禅子如何?”空寂望向人群边缘,那魁梧的武僧。 后者望向角落里,那间最为安静的禅房。 “吱呀。” 禅房门开,少年僧人走出,他头上留着浅浅一层黑发,深红色的僧衣半敞着,显得很是随意。 他的眼睛明亮澄净,踩着一双布鞋,身上没有多余的饰品。 只是站在屋檐下,便仿佛是世界的中心。 “阿弥陀佛。” 古刹内,众僧双手合十,朝少年僧人躬身拜下,神情恭敬至极。 便是身为神隐境的空寂,也是一脸虔诚,近乎卑微: “请禅子赴会。” 禅子干净的眸子倒映着众人,又仿佛,没有看到任何存在。 “好。”他微笑着说。 第264章 出场 问道大会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场比斗,终于在这个冰冷的秋日召开了。 与棋战和武斗不同,历次道战,消耗时日都不短,甚而长达数日,故而,皇帝、百官并不会前往观看,只是会派出鸿胪寺盯着。 抽空也会来,但不会长驻。 取而代之的,则是禅宗、道门、书院,乃至九州风云汇聚,前来观看的江湖人士。 如果说前两场,还是诸国的比拼居多,那么道战,便是修行者的盛会。 …… 书院。 一大早,学子们便起床,收拾妥当,兴奋地聚集在青坪上。 昨日武斗,他们便被准许观摩,虽然武斗过程有些难以启齿,但两位神通的交手,仍旧让他们获益良多。 而道战……书院学子同样有观摩的资格。 “不知今年道战会如何比斗,五年前那次,我都没机会看,这次可要认真瞧。”一名学子兴奋地说。 脸上带着雀斑的女孩站在人群中,手里还捏着一只巴掌大的修行笔记,准备观战期间,抽空复习。 这会好奇道:“我倒是更好奇,禅宗与道门各自会派出谁应战。” 曾与齐平交手过的,腰间悬着宝剑的元周斟酌道: “禅宗肯定会派出禅子。道门这次危险了。” 禅子……听到这个名字,年轻学子们都是露出凝重的神情。 作为书院修士,他们当然知道禅子的来历。 “五境禅祖的转世……只怕一人便足以赢下这次道战。”一名学子担忧道。 雀斑女孩打气道: “也说不准吧,毕竟又不是真的五境,像是棋战的时候,大家也都觉得完蛋了,但最后,齐师弟还不是力挽狂澜。” 有人摇头道: “不一样的,我听大先生说,棋战赢的很惊险,再来一次,未必能赢,道战可不同。” 一名女弟子忽然叹了口气: “如果齐师弟修为更高一些就好了,没准也能参加道战。” 众人摇头,棋战后,齐平名气大涨,不少人对其盲目崇拜。 可道战哪里是棋战可比,道门那么多优秀弟子,怎么排,都轮不到他。 “肃静。”这时候,王教习走来:“准备出发。” 学子们精神一震,忽而抬目望去,便见头戴高冠的大先生从讲堂走来,身后,跟着温小红、禾笙与席帘。 这场盛会,他们也会前往。 …… 与此同时,京都城中。 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人,也都混在人流里,朝鹿台赶去。 大部分是武夫,少数是修士,三五成群,有人甚至背着背囊,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驾!驾!” 小麦色肌肤,灵动活泼的向小园握着鞭子,熟稔地驾车,身后的车厢里,坐着云青儿与齐姝。 前者一脸惊叹:“小园,你车驾的这么好,真厉害。” 穿着新衣服的齐姝,也认真点头,她会骑马,但车子赶的不好,就觉得很佩服。 因为住得近了,三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顺理成章厮混在一起,只是江湖儿女出身的向小园还有点不适应,放不开。 今日道战,云青儿吵着要来看,太傅对此不大感兴趣,向小园得知,自告奋勇,担任起了车夫。 除此之外,后头的另外一辆马车上,也跟着向家男人。 一个是充当保镖,二来,走江湖的汉子,如何能抗拒观摩佛道两宗的大比? “……没,没什么啦。”向小园被夸得耳朵有些红,羡慕道: “青儿姐姐书香门第,识文断字,才厉害。” 云青儿讪笑了下,心说我可不爱读书,齐姝看了向小园一眼,说: “以后离得近了,我们教你读书。” 向小园受宠若惊:“真的可以吗?” 齐姝看了眼后者圆溜溜的屁股,想着前街大婶评价向小园“好生养”的话,用力点了点头。 然后又说: “我大哥叮嘱过,大家要互相照顾,恩,他这人工作很好的,还顾家,能力也强……” 向小园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话题为啥拐到了这。 旁边的云青儿随手捏起一只糕点,堵住齐姝碎碎念的嘴,见怪不怪地说道: “说起来,那个饭桶去哪了?给人叫走后,就不见人了。” 齐平那日走后,便未归来。 但因为往日也动辄衙门加班,倒也习惯了。 向小园回答不上来,想着齐平的音容,有些走神,马车偏离了下,险些撞到行人,忙拉回来,歉意道:“抱歉……” “无妨,女施主小心一些。” 老僧智善双手合十,回以微笑,车上几人愣了下,没想到竟是禅宗僧人。 老僧身后,还跟着个神情兴奋,嘴唇动啊动,却发不出声音的年强僧人,以及一名神情冷漠的中年男人,一双佩刀的夫妻。 正是雪山小分队。 这会,一行人抬头,只见前方人头攒动,如百川归海。 远处,鹿台的轮廓已清晰可辨。 …… 鹿台周遭,虽撤走了许多桌案,但为免闲人扰乱秩序,仍有大批禁军环绕,将人群区隔开。 随着时间临近,使团、乃至书院众人陆续抵达,周遭气氛已然热烈。 镇抚司所在区域。 杜元春一身黑红锦袍,玉带束腰,端坐在桌案后,头顶,是玄黑色的雨棚。 身为镇抚使,他名义上负责这片区域治安,可要知道……今日道战,到来的四境大修士都不止一位。 哪里用得到镇抚司维持? 故而,他坐在这里,主要还是以修行者的身份观摩,左右的长桌后,洪庐、李桐、莫小穷等千户、百户,皆列席。 或彼此交头接耳,或望向对面使团方向。 “大人,齐平还没到。”忽而,余庆走了过来,低声说。 杜元春皱眉:“他又跑哪里去了。” 余庆不确定地说:“大概还在道院吧,听说,前天晚上,有道人叫走了他,说是鱼长老寻他。” 杜元春眉头舒展,笑了笑: “如此看来,是在修行。陛下棋战后,似说了要赏赐,恐怕便落在道院,呵,连昨日武斗都未来看,看来,此番进步不小。” 说着,他目光扫向几名千户:“小心日后,齐平比你们更早入神通。” 几人心头一凛,皆生出紧迫感来,洪庐闷闷道: “神通可不比前两境,是要看机缘悟性的,可不是吞服丹药便能跨入。” 因为自家女儿的事,他看齐平始终不顺眼。 杜元春笑而不语,但也未反驳,的确,对修行者而言,前两个境界,都可以用资源堆上去。 从神通开始,越往后,越依赖悟性、天赋、道心……乃至机缘。 但他从未担心,那小子无法入神通。 “说起悟性,以往道战,大多考校这个吧,只是此番,禅宗有禅子出战,道门恐怕很危险。”莫小穷突然开口。 禅子……杜元春笑容敛去:“的确艰难。” 余庆犹豫了下,说:“卑职方才去四周走了一圈,有关禅子的消息,似乎已散播开了,百姓们很紧张。” 洪庐恼怒道: “恐怕是禅宗散播的,因为前两场没占到便宜,想找回气势。若是真给这帮秃驴赢了,民众们愚昧无知,恐怕会觉得禅宗胜于道门,于我凉国,也是个打击。” 杜元春叹息一声,端起茶杯:“看道门如何应对吧。” 说话的功夫,广场上人群越聚越多,而本次比斗的双方却尚未出场,就在众人等的心焦的时候。 突然间,一阵异香弥漫开,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继而,远远的,有诵经声由远及近。 人群一下安静了,那诵经声,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仿佛能拂去一切烦恼\u001d忧愁。 一些心智软弱的民众,面露向往,竟升起叩拜的冲动。 无数道目光望向南方,便见一轮大日升起,红热的光线映照四方,将天地照亮。 湿冷的长街,反射出金色的光,仿佛黄金大道。 虚幻大日中,一道道身披衲衣的僧人出现,迎着全场视线,眨眼间,抵达鹿台边缘。 空寂禅师宝相庄严,身后,仿佛有一尊佛陀隐现,最前方,身披红色僧衣的禅子,于梵音与金光中,踏步,落于鹿台南端。 “神迹!” “这便是禅宗?” “那是传言中的禅子么?” 轰,这一刻,人群喧哗,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此等场面,的确堪称神仙手段。 就连人群中的齐姝等人,也是仰起小脸,有些恍惚。 朝廷一方,有官员冷哼一声:“故弄玄虚!” 书院所在区域,大群学子排排坐,神情凛然,前方,头戴高冠的大先生与二先生微微眯眼。 禾笙怀里的橘猫抬起头,看了眼。 手持折扇的席帘嗤笑一声:“呵呵,禅宗在蛊惑人心这方面,的确远超道门。” 书院乃道门分支,虽然平时双方弟子关系不算融洽,但此刻一致对外,六先生深切鄙夷之。 相应的,南方使团气势大振,前两场,一败一和,这便是决胜局。 “你们也去吧。”唐不苦望向身旁两人。 冷漠剑客卫无忌,以及名叫红豆的短发少女迈步,登台,分别站在了禅子左右两侧。 …… “禅宗出场,都是这般么?” 天空中,一片阴云上方,齐平踩在一只巨大的由光线编织的羽毛上,俯瞰大地,忍不住扭头问道。 在他身后,站着道院诸人。 为首的,是一名披着黑色道袍,满头银发,手持拂尘,宛若老学究般的道人。 正是典藏长老。 此外,清瘦的涂长老、身材敦实的鲁长老等人,也都在列,鱼璇机说是去喝酒了,等会再过来。 此外,便是胸口绣着太极图,容貌平平无奇的东方流云,以及枫叶道袍,小小一只,躲在人群边缘的白理理。 这也是齐平此番的另外两名“队友”。 “哼,禅宗于南州传教,广收信徒,最喜此等花里胡哨的手段,令人不齿。”涂长老捏着胡须,不屑道。 鲁长老摇头:“虽不耻,但的确有用,那些无知之人望见,还真以为我道门不如禅宗了。” 另外一名长老说:“咦,禅宗只派出禅子?另外两人,不是和尚?” 典藏长老平静开口:“南州修士,皆入禅宗,这两人名义上,乃是俗家弟子。” 还能这样吗?这算不是卡bug……齐平无语,但想想自己,再瞅瞅小脸沉静的妖族公主……也没再说啥了。 好家伙,佛道之争,弄一堆外援进场,也是够可以的。 不过,这也说明,双方的确对这场比斗极为看重。 典藏长老道:“稍后开启幻境,你等进入后,将遗忘记忆,待镜中三十年后,方觉醒,届时,彼此联手,可与之分出胜负。” 齐平好奇道:“敢问长老,镜中三十年,外界多久?” “最多三日。” “那幻境中的修为……” “假的。” “外界人能看到我们的经历?” “浮光掠影观摩罢了。” 行吧……齐平想了想,用缜密的思维查漏补缺,又问道: “那我们在最终决斗前,会不会被杀死?比如意外夭折了怎么算?” 典藏长老看了他一眼:“……不会,你等进入,皆受眷顾。” “那我们彼此提前互相杀呢?”齐平继续挑bug。 典藏长老静静地看他,无奈道:“我们会出手阻拦,所以不会发生……好了,道战没那么多空子给你钻。” 啊这……被看破小心思的齐平讪笑了下,旋即正色起来: “弟子定尽心竭力!” 众人满意颔首,虽然胜算渺茫,但齐平的态度还是很好的。 “那我等这便下去吧。”典藏长老说。 齐平抬手:“等等!” 道院众人望来,都很无语,心说你还想问啥。 却见齐平露出笑容:“我有个想法。” …… …… 鹿台周遭,大广场上,禅宗三人上台后,异象消失,数千名观众敬畏地望着禅宗所在。 四下望去,却不见道门。 “道院的修士呢?还没来吗?” “急什么,还没到时间。” “唉,都说那禅子乃仙人转世,此番,我凉国道门怕不是无人可上。可惜,道门没有个齐国手般的人物,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一名大汉垂头丧气道。 众人心有戚戚,先是禅子的传言,再是禅宗神仙般的出场,京都民众不免情绪低落。 “听闻齐国手也是修行者,你们说,他会不会出场?”有人憧憬道。 旁边一名江湖修士摇头: “据说齐公子入洗髓不久,棋道虽强,然若论修行手段,还是差些,远无法与道门天才相提并论。” 这样啊,群众们一阵失望。 然而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喊道:“你们看,天上!” 一时间,无数人仰头,望向灰沉沉的天穹。 第265章 忍看禅宗欺我辈,使我不得开心颜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我在镇抚司探案那些年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266章 神童的诞生 当道战开启,九州鉴合一,镜中尘封的时间,开始流动,而对镜中人而言,这只是无数寻常日子的一天。 当然,青瓦镇除外。 这一日清晨,当太阳升起,镇子里有六名新生儿同时降生,四男两女,这种巧合,在这个小镇中,是足以被津津乐道好久的事。 …… 一座三进的大宅里,接生婆推开门,脸上洋溢着笑容: “恭贺白老爷,喜得千金。” 守在门外,穿着绸缎衣衫的男人笑着塞过去一个鼓囊囊的红包: “婆婆且去偏厅休息。” 旋即,快步撞入门去,看到脸色苍白的妻子靠在床榻上,虚弱至极,怀中抱着一个女童:“老爷……” “夫人辛苦了。” 男人伸手,抱起女儿,有些惊讶地发现,女婴头顶一缕胎毛,倔强地戳出襁褓。 …… 另外一处宅院中。 “哈哈,我陈家终于有后了!”一名中年人抱着男婴,喜极而泣。 身后,家中老母亲眼泛泪花,忽而双手合十,攥着一串佛珠: “佛祖保佑,果真给我陈家添了男丁,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襁褓中酣睡的禅子,耳朵动了动,似乎试图睁开双眼,但失败了。 …… 鹿台之上,道佛双方六人盘膝打坐,皆紧闭双眼,仿佛沉睡了,而在他们头顶,巨大的九州鉴悬浮在空。 镜面水波般抖动,投下的巨大光影中,也不断闪烁,呈现出六名新生儿所在的场景。 “此等法宝,果然玄奇,”书院区域,席帘一脸赞叹,啧啧称奇: “这幻境世界,当真栩栩如生,好似真实存在一般。” 抱着橘猫的禁欲系女先生平静道: “此宝据说超越天阶,昔年一代院长偶然得来,应当是古修士祭炼。” 温小红闻言颔首: “只可惜,当年一战毁掉了,一分为二,用处便不大了,否则,留在我书院,也该是与‘符典’同等的镇院之宝。” 一名学子听见,惊讶道:“先生,这法器,原本是我书院的么?” 这件事,很多人都不知晓。 温小红点了点头,简单将九州鉴的来历,与为何损毁讲述了一番,末了才道: “一代院长惊才绝艳,只是昔年实力还未达五境,这才折损了,若非如此,岂能被禅宗夺走半块?” 禾笙纤手抚摸着猫儿,忽然说: “一代院长昔年,当真将自己也烙印了一个进去么?” 头戴高冠,古朴刻板的大先生摇头:“不知道,只是传说。” …… 镇抚司区域,众锦衣们瞪大双眼,望着光幕中切换的景象,惊讶又好奇: “齐百户他们真成婴儿了?这次道战,感觉比上一次厉害多了。” “嘁,你能看出哪个更难?”有人鄙夷。 长腿细腰,身旁放着黑色大斩刀的洪娇娇努力盯着光幕,烦躁道: “怎么这些孩子都长一个样,哪个才是齐平?” 裴少卿无奈道: “刚出生,只是婴儿,哪里看得出,不过按典藏长老的说法,幻境中时光极快,等他们长大,应该就能辨认出了。” “大人,这画面是谁在操控?”余庆看了会,突然好奇问。 杜元春坐在长桌后,面前摆满了瓜果糖茶,此刻显得很淡然: “若无意外,应当是九州鉴自行操控,道门与禅宗也可以干预。” 这样吗……锦衣们恍然。 纷纷打起精神,专注地望向光幕,发现镜中时光,的确在飞快变化,每一次切换,仿佛都过去许多日子。 …… …… 青瓦镇,是个很小的镇子,小到镇上的人彼此大都认识。 不大确定方位,但从镇民的口音上猜,应该地处偏南。 这是齐平对所处之地,最初的认知。 当然,还有一些琐碎的,不大重要的知识。 比如他这辈子的父亲,是个木匠,手艺不错,人缘很好,母亲勤快温婉,身子骨很结实,生下他当天,就能下地活动。 比如他的名字,仍旧是“齐平”,恩,大概是某种冥冥中的安排,他猜测,其余几人,大概同样继承了本名。 又比如,在自己出生那天,镇子里还诞下了五个娃娃……这是从大人闲谈中得知的,身份显而易见。 除此之外,他最大的发现,还是自己保留了记忆。 “因为我是穿越者?还是因为沙漏?” 躺在襁褓中的齐平不知道,也很难进行复杂的思考。 他发现,婴儿状态的自己,脑子总是昏沉沉的,绝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 这让他有点烦躁,好在,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似乎的确很快,恍惚间,便过去了半年。 这六个月里,他成功学会了爬行……也偷偷试着走路,但走的不好,婴儿的骨头太软,平衡能力也未发育完全,这让他有点沮丧。 好在,获得的信息多了不少。 当前的朝代是“乾”,读过史书的齐平知道,这是凉国之前,大陆上最强大的王朝。 战争似乎未曾开启,起码,镇子上的生活平静喜乐。 同时,他也弄清楚了另外五人的情况。 正如他所猜测的那般,五人也保留了自己的名字。 白理理不愧是公主,投的胎最好,乃是镇上白员外府上千金,妖族投胎成了人类,头发似乎没能维持银白,但据说,头顶的呆毛留了下来。 这让齐平有点无语,心想这是什么执念…… 东方流云的家里卖布匹的,算是商贾之家。 剑圣弟子卫无忌家中开着铁匠铺……倒是与自己家室相仿了。 名叫红豆的少女家中开着茶楼,售卖的红豆糕很好吃。 至于禅子……姓陈,名字唤作陈流儿……大概是俗家姓名,齐平觉得这名字还挺可爱的。 除此之外,五人尚未表露出任何异常。 这很好理解,虽说都是修行上的天才,但终归还是人,小时候与寻常孩童并无区别,更何况,还都遗忘了记忆。 “恩,稳妥起见,还是找机会试探下。” 齐平躺在房间里,沐浴着午后的阳光,轻轻叹了口气,喃喃低语: “可惜外面人照看着,不然我直接在孩童时期将他们扼杀掉,不就直接能获胜了?” 进入前,典藏长老觉得他很烦,但对方不知道的是,齐平的每一个问题,都有用意。 而此时此刻,也幸亏周遭没有人,否则若是看到一个半岁的孩子,用如此成熟的语调,说出这番话来,大概会吓个半死。 …… 时间继续流逝,齐平终于还是显出了与众不同。 或者说,这一切从降生后,便显出端倪。 附近的邻里都知道,齐木匠家的孩子极为听话,不吵不嚷,很让大人省心。 小齐平的床头有一个小铃铛,无论困了、饿了,或者想要撒尿,他都会摇动铃铛,除此之外,便是睡觉,或者安静地听着大人说话。 这一度为他博得了“神童”的美誉。 是的,在青瓦镇的百姓口中,这般小的孩子,能做到这些,的确算是天才。 这一切都在齐平的计划中。 在躺在小床上发呆的无数个日夜里,齐平认真地想过该如何拿下这一场道战的胜利。 “青瓦镇没有修行者,但既然比斗的内容是修行,那么,后续肯定会有一个契机,让我们接触到修行者。而无论哪个朝代,想要迅速地提升修为,资源都是最重要的。” “道战最大的威胁是禅子,可只有三十年的期限,他悟性再强,天赋再好,没有足够的资源,没有足够的努力,也必然成就有限。” “而资源又是有限的,如果我能在‘契机’到来前,展露出远超同龄人的天才和优秀,那么,定然可以争取进入最好的宗门,拜下最强的师父,而这一切,都将积累成我的优势。” “当然,这种‘天才’要适度,不能表现的太过妖孽,比如路还不会走,就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口诵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且不说外头那帮人会如何想,只怕我的便宜父母第一个吓晕过去。” 齐平思考着: “恩,先定下一个小目标,成为镇上最靓的崽。” 至于自我修炼,他尝试过运转天地参神契,但因为太过年幼,没有成功。 当初进入京都时,他便知晓,修行并不是越早越好,一般而言,只有十几岁,才真正具备修行的条件。 这让他觉得很浪费时间。 …… 转眼间,一年过去。 齐平估摸着寻常婴儿的发育程度,决定开始走路,开始说话。 许是他走得太四平八稳,全然没有跌倒的风险。 许是他的吐字太过标准,说话的条理过于清晰。 这一世的父母兴奋的忘乎所以,逢人便炫耀,于是,齐平的名字开始频繁出现于青瓦镇民口中。 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只是,这一切在齐平看来,都显得太过幼稚,他急切地盼望着长大。 在这种盼望中,他迎来了自己的周岁。 某日,踏实肯干的父亲,与娴静温和的母亲一同推开房门,看向了正站在窗口,安静地望着窗外世界的齐平。 “二狗,爹娘带你抓周去。”齐木匠笑着伸出手,唤出儿子的乳名。 齐平木然地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很想说自己真的不喜欢这个名字。 “抓周?”他疑惑发问。 母亲抱起他,又吧唧亲了一口,乐滋滋说:“私塾先生给你们一起抓,你们六个。” 齐平短促的小眉毛扬起,终于要见面了么。 第267章 耳光响亮 青瓦镇很小,小到只有一个私塾。 所以,年老的私塾先生顺理成章,成为镇上最有威望的人之一。 一次为六个孩子主持抓周,这在镇子里还是头一遭。 镇民们结伴前往观礼,齐木匠一家自然喜不自胜,当即为年幼的齐平打扮起来。 崭新鲜亮的虎头鞋、虎头帽、虎头衣……洗漱完后,被母亲悉心地穿戴好,脖子上挂了一条细细的银链,作为装饰。 脸上甚至被涂了胭脂水粉…… 齐平审视着镜子中,花枝招展的自己,眼皮耷拉着,心想这一幕给外面那帮人混蛋看了,可怎么办。 尤其是自己堂口下的校尉们,回去后威严都没得了。 “唉。” 然而幼小的他根本无力反抗,只好眼睛一闭,被父母抱着,迎着春日的阳光出门,走过古镇的街巷。 …… 私塾位于镇子南边,是一座很宽敞,整洁的大院。 砖头垒成的墙很厚实,校舍的瓦片格外湛蓝透亮。 私塾先生年近六十,是一名很严肃的老者,只是今日,脸上挂着难得的笑容。 齐平被抱着抵达时,发现院中已经来了不少人。 六个家庭,以及镇上有名望的宿老,来看热闹的百姓,本来宽敞的院子,竟也塞的满满当当。 新生儿代表着希望,所以,即便是在大乾朝廷的国都,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儒,同样乐于为孩童启蒙。 这个习惯一直保留到了三百年后的凉国。 齐平想着这些,忽然察觉到有目光朝自己望来,他扭头看去,发现是一个冰雕玉琢的小姑娘…… 好吧,一周岁的年纪,其实很难看出性别,齐平是从衣服风格判断的。 小姑娘粉嫩可爱,胸口挂着一枚金锁,被一名同样穿金戴银的女子抱在怀里。 家世很好,再结合即便戴了帽子,但还是倔强从边角钻出的一缕头发,齐平心中有了判断。 “白理理……队友啊。” 齐平想着,朝妖族公主挤了下眼睛。 白理理吓了一跳,社恐地将小脸埋在美艳妇人鼓涨的胸口。 真的记不得了啊……齐平叹息,扭头又在院中搜寻起来。 很快通过衣着、周围喧嚣的交谈,锁定了几个娃娃的身份。 大师兄东方流云不愧是卖布的,身上的绸缎小衣仅次于妖族公主,样貌平平无奇,许是冻着了,脸上挂着一串晶亮的鼻涕,朝齐平傻笑。 “完蛋……看着就不大聪明的样子啊,怪不得长大后脑子也不正常……”齐平撇嘴。 卫无忌家境最差,戴不起金银。 但敦实的父亲给他打了一把小小的铁剑,挂在胸口,脸色很冷漠的样子。 名叫红豆的玥国少女、名不见经传的刀圣弟子看着眉眼呆呆的。 小手攥着一只红豆糕,在尝试啃着,但因为牙齿细嫩,糕点上涂了一层口水,也没啃下来多少。 “恩,这两个也是劲敌,红豆很低调啊,存在感不高,但不能轻敌,南方使团宁愿派她上场,也没有从禅宗中选个和尚进来,已经说明了问题,没准属于秘密武器类型……至于卫无忌,更不能等闲视之。”齐平冷静分析。 四处张望,却不见禅子。 等了一会,私塾院外陈家才姗姗来迟。 开米店的人家,吃的也好,一家人身材匀称,抱着禅子的竟不是母亲,而是手腕上盘着佛珠的奶奶。 禅子躺在奶奶怀里,正用短粗的手指摆弄胸口的青玉佛牌,并不很怕人的样子。 嘻嘻笑着,看着便很慈悲。 感受到齐平的注视,小禅子嘴巴吐出一个口水泡泡,有点好奇。 “大乾朝的禅宗已经渗透到民间了吗?恩,记得书上说,三百年前,道佛两宗大体还是避世修行的,但因为妖族与人类共存,所以会有修行者游历天下,斩妖除魔……” 齐平突然有些明悟,也许,他们的契机,就在那些游历的修士身上。 …… “吉时已到,祭拜祖先!” 私塾先生见人齐了,朗声宣布。 原本嘈杂喧闹的院子一下安静下来。 六户人家请出牌位,有人敲响吉祥锣,旋即,六家人抱着婴儿完成了一串仪式。 仪式大抵是都是有寓意的,嘴粘鸡腿,吃穿不愁;嘴沾苹果,平平安安……抱葱芹菜,聪明勤劳……最后一步举高高,步步高升…… 等做完这些,私塾先生扯开大桌上的红布。 桌上铺着红艳的绒布,上头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小物件。 六名孩童被放在大桌上,周围大人们紧张地瞪圆了眼睛,希望能讨个好彩头。 齐平坐在角落,垂着头,认真思考着什么,没有急着动,而是看向其他五人。 “咿咿呀呀……” 这个年纪的娃娃大多只能简单吐几个字,没法流畅地说话,被围观着,表情茫然,浑然不知情况。 本能地被花花绿绿的物件吸引,伸手去抓。 板着小脸的铁匠儿子率先出手,一把攥住一只桃木剑。 “好,卫家二郎尚武,日后做个大将军,护佑我大乾王朝。”私塾先生笑呵呵,朗声称赞。 身材敦实的卫铁匠笑得合不拢嘴。 眉眼呆呆的红豆还捧着糕点,看到卫无忌的举动,愣了几秒,突然抬手,抓起一把银漆小刀。 “哈哈,杨家姑娘也要做女侠呢。”有人打趣。 红豆是名,姓氏为“杨”,按理说,女子抓周,周围大都是些针线刀铲一类,只是因为六人一起,便混杂了。 私塾先生斟酌了下,道:“杨家女娃日后想必厨艺了得。” 红豆父母露出欣慰笑容。 这时,吸溜着鼻涕的东方流云忽然在桌上爬起来,径直捧起一只乌龟壳,宝贝一样,不撒手。 啊这……齐平心中无语,有扶额的冲动。 看人家剑圣、刀圣的弟子,虽失去记忆,但心中执念仍旧选择了前世的修行路。 再看你……所以,你的执念就是“苟”么? 私塾先生笑道:“小流云日后长寿,无灾无难。” 东方父母笑逐颜开。 白理理很怕生,一直低着头,这会突然悄咪咪,捡起了一只动物布偶,引发一阵笑声,私塾先生的评语是:有仁爱之心。 白员外笑容开怀。 在所有人看来,女孩子选布偶,是很正常的事,只有齐平知道,她大概只是与“妖”更亲近。 于是,终于只剩下两人。 齐平望向禅子,却见后者爬了一圈,抓起一条玉石的珠串。 “大富大贵,陈家娃娃倒是会挑。”私塾先生笑。 禅子回以微笑,只是手中的珠串,却分明是和尚握念珠的姿态。 终于,一道道视线落在了齐平身上,生出无限期待。 镇子里人都或多或少,听过齐平“神童”的事迹,木匠夫妻更是紧张忐忑,期望孩子抓笔墨纸砚。 齐平却没急着动,而是抬起头,稚嫩的小脸,望着天空上烈日,心想,外头那帮人有没有在看? “不管了。”片刻后,他心中有了决定。 随手,抓起了身旁的几颗糖果。 小院中一下安静了,小孩子贪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这一刻,齐木匠仍旧难掩失落。 围观的人群没吭声,心想孩子早慧,也算不得神童,传言终究只是传言。 私塾先生迟疑了下,说道:“这孩子日后有口福了。” 周围响起善意的笑声,抓周祈福,总要拣着好听的话说。 然而,就在下一秒,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小小的齐平忽然站了起来。 脸庞严肃而认真,四平八稳地走到了禅子面前,递出一颗糖,旋即去抢他手里的珠串: “换。” 人群目瞪口呆。 禅子也惊呆了,一手攥着糖,一手攥着珠串,两个都不撒手。 齐平扬起短粗的眉毛,说:“给我。” 禅子表情茫然,似乎傻掉了。 齐平见状,有些生气,突然抬起手,轻轻一个耳光打过去: “啪。” 禅子愣了几秒,突然嚎啕大哭: “嗷嗷嗷……” …… …… 外界,镜中的一年,在真实世界里只过去一个时辰,鹿台边,人们仍旧望着光幕。 只是多少觉得乏味。 直到抓周开始,许是六人第一次齐聚,亦或者,道禅两宗故意放慢了时间。 总之,光幕上时光缓慢下来,所有人清楚看到发生的一切。 空寂禅师,似乎觉得胜券在握,更开口,一一点出六人身份,好教围观人群知晓。 前面五人时,虽也引发了一些讨论,但都还好,直到齐平打出那一巴掌,禅子嚎啕大哭,现场陡然炸开。 一片哗然。 “天啊,我看到了什么?” “是齐诗魁?他抢了禅子的念珠?” “不,关键不在于念珠好吧,齐诗魁打了禅子的脸啊。”一名江湖人兴奋地说。 镇抚司区域。 “噗!”杜元春本来正喝着茶,想着齐平那小子会抓个什么,是代表书院传承的“笔”,还是代表诗文的书本,亦或棋子。 旁边,几名锦衣更暗暗开启竞猜。 结果,当看到齐平一巴掌抡过去,杜元春一口茶水喷出,见鬼一般。 洪庐、李桐、莫小穷等人也目瞪口呆。 “齐平他……”裴少卿张了张嘴,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洪娇娇先是愣了下,旋即振奋:“打得好!” 角落里,正大口嚼着糕点的云青儿也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扭头看向身旁的齐姝: “你哥小时候这么霸道的么?” 才一岁啊。 齐姝噎住,认真想了想,突然反应过来,没好气道: “那时候我还没生出来,哪会知道?” “噗嗤。”向小园抿嘴一笑,给逗乐了,人也放松了许多。 这时候,禁军把手的通道里,一辆马车终于姗姗来迟,安平郡主探出头来,只听到前方喧哗,不明其意: “发生了什么?这么吵?哎呀,我就说快点来嘛。” 长公主永宁迈步下车,踮起脚,姿态优雅地望向那暗沉天空下,宏大的光幕。 画面中,站着一个眉目英俊,表情无奈的孩童,似乎是因为那哭声而心烦。 “莫非……是他?” …… 禅宗一方,原本一群僧人气定神闲,可当看到光幕中呈现的景象,纷纷变色。 “齐平,你敢!”一名武僧起身,指着光幕大骂。 其余僧人也义愤填膺,禅子乃禅宗五境转世,身份尊贵至极,结果却被当众打脸。 他们如何能不怒? “诸位稍安,幻境中两小儿嬉闹罢了,何必动怒?”披玄黑道袍,满头银发,老学究打扮的典藏长老淡淡开口。 两小儿嬉闹? 你管这叫嬉闹? 禅宗众人怒目圆睁,道门众人神情坦然,努力压制笑容,虽说最终要输,但起码当下是快乐的…… “肃静。”空寂禅师面无表情,呵斥众僧,又望向那出言的武僧:“你着相了。” 那武僧一愣,面露惭愧。 空寂禅师淡淡道:“一切诸相,皆为梦幻。” 话音低沉,盖过全场,瞬间,禅宗与南方使团的怒意消失,场中,无数京都民众,江湖人士恍惚了下,有些惭愧。 心中同时生出一个念头:只是梦幻而已,何必激动。 书院方向,席帘扬眉,冷哼一声: “禅宗嘴上说着不着相,结果还不是很在意?” “喵。”趴在禾笙双腿上的橘猫赞同地叫了下。 作为修行者,他们并没有受到影响。 “果然,入幻境中者,虽失去记忆,但仍存执念,只是……”心宽体胖的二先生疑惑道:“齐平这般,未免过于聪慧了。” 席帘轻轻摔打折扇,淡淡道:“我的弟子,聪慧些不正常?” 呸……六先生又不要脸了……众书院学子心中腹诽。 头戴高冠的大先生想了想,说: “齐平虽有天赋,但孩童时,倒也不该如此,想来,还是执念顽固所致。” 执念? 众人想起了不久前,齐平踏入幻境前,那句“忍看禅宗欺我辈,使我不得开心颜”…… 所以,是打脸禅宗的执念继承了过去,影响了镜中齐平的举动? “可他看上去还是比其他人更早慧些。”禾笙忽然说。 大先生沉吟了下,突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太虚幻境,终究是我书院创造。” …… “嗷嗷嗷。” 青瓦镇春日的天光里,禅子的哭声嘹亮而清脆。 事情转折太突然,以至于观礼众人愣是都没反应过来。 齐平抓着念珠,撇撇嘴,心说就我这点力气,打人一点都不疼,至于哭成这样吗? 好娇气。 想着,他迈开步子,趁着其他人没回神,又来到了旁边,名为红豆的小姑娘面前,充满威胁地递出一颗糖: “换。” “咣当。”红豆手里的刀子掉在桌上,嘴巴一瘪,豆大的泪珠掉了下来。 堂堂刀圣弟子,竟被吓哭了…… 第268章 我是大哥大 哭了…… 红布铺垫的大桌上,红豆小屁股坐着,清秀的脸蛋上,眼珠大颗大颗落下。 齐平很无奈,这样显得我好像个坏人……叹了口气,他递过去一颗糖,于是红豆就不哭了。 只是红着眼圈看着他。 看着齐平拿起小刀,威胁着卫无忌丢下木剑。 然后,齐平看向了东方流云,后者甫一触及他的目光,便是一哆嗦,讨好地将龟壳双手奉上,还用力吸了下鼻涕,露出纯真笑容。 “……” 齐平木然地接过,心说不愧是你,可我压根没打算抢你的啊。 不过事已至此,他只好一视同仁,走过去,在白理理委屈巴巴的目光中,抢走了布偶。 然后,忽然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呆毛。 “早想摸了呢。”齐平想着。 白理理感受着那摸头的手,突然习惯性地歪头蹭了蹭。 就像是一只小狐狸。 直到这时候,庭院中的人们才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陈家老奶奶“哎呦”了一声,扑了上来,疼爱地安抚禅子。 白员外的妻子忙抱起白理理,生怕女儿被打,然后,庭院被喧哗声填满。 …… 抓周最终以戏剧性的结尾收场,在那位吃斋念佛的老人发作前,齐平又将抢来的物件,一一原物奉还。 并不是认错,而是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无论是表现出自己远超同龄人的特殊,还是对五人的试探。 至于可能引发的争端,则在私塾先生的调解中未曾发生。 “他只是个孩子。” 齐平充分地享受到了这个身份的红利与优待。 没有谁会指责一个仅仅一周岁的孩子,更何况,他还把东西还了回去。 而后,抓周会上发生的事,按照齐平的预想,借由围观者的口,开始流传开来。 一时间,整个青瓦镇都知道,齐木匠家的儿子天赋异禀。 接下来几天,开始有闻讯而来的人上门看稀奇。 齐平适度表现出了一个“神童”该有的样子。 同时也确定了禅子等人的确遗忘了记忆。 此外,还有一个意外收获。 “按照鱼璇机的说法,进入幻境的我们会残存一些执念,这点从抓周上已经得到了证实,五个人潜意识中都还保留了上辈子的一些东西…… 但性格是可以后天培养的,要不要尝试一下?比如引导他们去追求功名利禄,远离修行?毕竟兴趣这种东西……得从小开始培养。” 齐平盘膝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托着腮帮子,很认真地谋划着。 …… 计划的再多,都要等长大才能实施。 转眼间,齐平到了五岁。 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开始记事,也可以独自在外头疯跑。 齐平用了一些手段,很自然地成为了同龄人中的孩子王,并在展现出了识字上的超绝天赋后,不经意间,做出了一首“咏鹅”。 将私塾先生惊的合不拢嘴。 一时间,齐平五岁作诗的名声打响,愈发坐实了神童的名声。 而其余五人,虽要逊色一些。 但毕竟有上辈子打底,也逐渐显出与同龄人的差距。 尤其是禅子,显得格外聪颖,是六人里,真正意义上第一个识字的孩子。 这让齐平颇为重视,花费了一番心思,将其收入麾下,开始潜移默化地改造对方思想。 如此,又过了两年,齐平到了七岁。 六人被一起送入镇上私塾,开始读书。 \b大乾已经有了科举,只是录取人数很少。 可即便无法高中,多读书,于日后谋生也大有裨益,故而,读书这件事,颇受重视,齐平这个五岁作诗的神童,自然被寄予厚望。 可没人知道,齐平在意的从不是这些。 让他痛苦的是,这么多年过去,青瓦镇上,还是没有任何修行者的踪迹。 …… “先生好!” 又一个清晨,当已古稀之年的私塾先生走进学堂,迎来的,是学生们整齐行礼。 “坐。”老先生说,旋即拿起批改后的“作业”,开始点名。 被叫上前头的学生,或接受表扬,或被先生点出错处,用那只令人心悸的戒尺打板子。 这是个体罚盛行的时代,孩子被打了,父母不会来责难,反而会来向先生道歉,说打得好。 竹板折了,会有家长主动帮着做一根新的。 所以,那根戒尺几乎成了私塾内从六七岁,到十几岁孩子共同的梦魇。 只有一人除外。 “昨日的考试里,齐平又是甲上,第一名,尤其是这首静夜思,文字朴实,却意蕴悠长,” 严肃刻板的老先生捧起最后一份卷子,难得的露出笑容,称赞了一番,旋即还是稍加批评了句: “唯一的缺陷,便是立意,你分明从未离开过镇子,诗句末句,却是‘低头思故乡’……如何想的?” 一时间,学堂内,一道道目光投向靠窗的一张小桌。 窗子是敞开的。 上午的朝阳斜斜将那道正依着桌案,望着窗外出神的俊俏孩童照亮。 七八岁年纪的齐平收回视线。 他的容貌很稚嫩,但气质却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年纪。 迎着同窗们的目光,他平静说道: “因为我做了个梦,在梦里,我不属于这个地方,我的故乡在那里。” 他伸手指了指天上。 同窗们露出或羡慕,或嫉妒的神情。 老先生捋着胡须,微笑点头: “不愧是咱青瓦镇的文曲星,回答的很好。” 成绩优秀的学生,总是更容易受到偏爱。 翻开书本,老先生开始教授圣人经典。 齐平没有听,而是将胳膊拄在桌上,托着腮,继续望向窗外大树的枝杈,却失望地发现,那两只黄鹂飞走了。 作为优等生,他获得了上课走神的权限。 “八年了啊,虽然感知中,时间流速的确比外界快,但终究也是过了好久,契机还不出现吗?真要等到我们的年龄达到适合修行的年纪?十岁?还是十五?好无聊。” 齐平发着呆。 唯一庆幸的是,这么久过去,他仍旧清晰地记得自己是谁,以及为何来到这里。 一个上午的课很快过去。 中午时候,老先生离开了,学生们纷纷拿出父母准备好的饭盒,享受午间的闲暇。 齐平终于收回了目光,轻轻敲了敲桌子。 一名名孩童仿佛聆听圣训,纷纷起身,捧着自己的饭盒,摆放在齐平的桌子上,满满的一排。 “老大,吃我的,我娘今天做的菜团子。” “菜团子也拿出来?不嫌寒酸,看我娘做了腊肉拌饭。” “老大,吃我的,新鲜的冬笋。” 一个个孩子凑上来,叽叽喳喳献宝一般,其中自然也有禅子等人。 齐平目光扫了一圈,右手抬起,旁边,小东方流云忙躬身,递上竹筷: “大哥,筷子。” “恩。”齐平在一个个饭盒里,挑拣着夹了几样,每个都吃的不多,即便是他很喜欢吃的,也最多只夹两次。 这样,对单个人没啥影响,但齐平的食谱就很丰富。 “今天的糕点凉了。”齐平放下筷子,看向短发女童,后者目光有些涣散,看着就呆呆的,闻言委屈地说: “我上午肚子饿,打开吃了几个,热气散掉了。” “不要有下次。”齐平说。 红豆点头,一副逆来顺受的受气包模样。 孩子们并不意外,知道老大很喜欢欺负红豆,哦,还有卫无忌,不过那个打铁的憨憨脾气倔的很,不招人喜欢。 至于每次考试,都排在第二位的陈流儿…… “小陈,清场。”齐平懒洋洋地说。 模样俊秋,头发剃的很短的禅子“恩”了一声,指着人群: “你、你、还有你……留下,其余人去外头。” 一阵安排下,距离齐平最近的,是他的亲信们,比如白理理,东方流云,禅子。 稍微靠后一点的,是齐平夹了菜的,比如红豆。 再往外,是普通小弟,比如卫无忌,至于那些不服的,直接被赶了出去。 “咳咳,那我们书接上回,却说那韦小宝被皇帝封了爵位,下令护送公主朝南边去……” 齐平清了清嗓子,继续讲魔改版鹿鼎记的故事…… 一个是为了拉拢小弟,毕竟只靠拳头的老大做不长久,而对于这群娱乐极度匮乏的孩子而言,随便一个故事,都足够吸引人。 二来,也是为了持续性洗脑,为了杜绝禅子等人修行的念想。 什么西游记,封神榜什么的是万万不能讲的,也只好讲讲韦爵爷的风流生活,才能维持得了生活…… 感觉讲的字数差不多了,齐平断了个章,孩子们意犹未尽地离开。 禅子好奇道:“公主就那般好么。” 齐平亲切地搂住他的肩膀,老气横秋道: “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之一,权力也是,财富更是……所以,我们都要努力读书,去朝廷做官,成为一个韦爵爷一样的人物。” 东方流云眨巴眼睛:“成为太监么?” “……”齐平指了指大门。 大师兄垂头丧气滚了出去。 …… 私塾的课约莫下午两点便结束了。 散学后,孩子们兴奋地回家。 齐平独自一人穿街过巷,来到了青瓦镇连通外界的那条路旁,爬上了一间荒废的屋子,孤独地坐在那湛蓝的屋顶上。 静静望着那条官道。 开始发呆。 镇子上的生活枯燥而单调,身体又还没发育到适合修行的年纪。 齐平除了日常给禅子三人洗脑,希望掰弯他们的人生目标,也实在没有其他事好做。 只能日复一日,等待“契机”的到来。 “吱呀。” 忽而,梯子摇曳起来,一个小小的,安静的身影爬上屋顶,踩着湛蓝的琉璃瓦片,坐在了齐平的身旁。 小脸沉静,头顶一簇呆毛竖起,五官已呈现出美人胚子的白理理望向齐平,说: “你为什么要给大家讲韦小宝,可却告诉我和东方流云,要修仙?” 齐平躺在斜斜的屋顶上,双手枕在脑后,闭着眼睛,晒着太阳,没有什么表情地说: “因为那是难而正确的事。” 他睁开双眼,认真地与女童对视: “我梦到了,那是我们的使命。” 白理理张了张嘴,有些困惑,正要说什么,却听“扑通”一声,然后是嘤嘤的哭泣。 两人对视一眼,爬到房檐边。 就看到年久失修的梯子倒下,梳着短发,眉眼呆呆的红豆呜呜地掉眼泪,身旁是摔开的饭盒: “糕点,新出锅,热的。” 齐平沉默,突然有点不忍心欺负她了。 …… 春去秋来,时间又过去两年。 转眼,齐平十岁了。 而就在十岁的某一天,当他再次爬上镇子的屋顶,抬起头,望见湛蓝的天空尽头,掠过无数剑光。 “契机”,来了。 第269章 禅宗搞鬼道门作弊 齐平进入幻境第十年,终于望见了无数飞剑划过天空。 与此同时,外界,京都也早进入了深夜。 鹿台周边,禁军支起了火盆、火把,用以照明。 道战要持续两三日,期间,禅道两宗会全程观看,但其余人却需要休息。 广场上围观的人群已经换了几茬,很多百姓返回家中,也有一些人吃过饭后,重新回来,不愿错过这场大戏。 朝廷为此,放开了夜间管制,可饶是如此,深夜后,围观的人群也少了许多。 “哈欠。” 明黄桌案后,安平郡主第不知道多少次打哈欠,眼皮耷拉着,脑袋一坠一坠的。 “郡主,回府吧,夜深了,您都这般困倦……”王府的仆从苦劝。 安平闻言,强行打起精神,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谁说我困了?本郡主精神的很!” 说着,扭头望向身旁的永宁:“是吧?哈欠……” 长公主无奈,捏起一颗小柿子,塞在安平口中,旋即命令宫女为其添了层衣裳: “你要睡过去,我可不管。” 安平撇撇嘴,又望了眼夜间愈发清晰的光幕,赞叹道: “他真厉害,那么小就这般出挑,你看看,那帮和尚的脸色,哈哈哈,好有意思。” 从打齐平将禅子收为小弟,一群僧人就再没有过笑容。 诸国大使更是骂骂咧咧,愤而提起上诉,要求道门插手干预,警告齐平,这个无理诉求当然没有得到满足。 “我道门弟子凭本事收的小弟,凭啥要干预?”道院众人想着。 “呼呼。”突然,天空中一颗幽碧色大星亮起,一道流光坠入道院所在区域,白雾弥漫,鱼璇机迈步走出。 到底还是要维持脸面的,女道人是等酒醒了,才来的。 “见过鱼长老。”一种道门弟子齐声道。 几名长老也微微点头。 剑眉星目,长发飘摇的鱼璇机问道:“如何了?” 典藏长老回答:“差不多了。” 鱼璇机扭头,望向光幕,其间恰好浮现出齐平眺望飞剑的那一幕。 “仙人来了!”夜幕笼罩的广场上,不知是谁吼了一嗓子,于是,所有人皆打起精神。 嘈杂声四起,激动地朝鹿台望去。 不枉他们熬夜等,不就是为了看到关键剧情,然后回去与人吹嘘? 一时间,无数目光投向光幕。 …… …… 仙人来了。 这个消息宛若龙卷,迅速传遍了整个青瓦镇,引发地震海啸般的动静。 在那些飞剑掠空后不久,镇外来了三名传说中的“仙师”。 一僧一道一女修。 望见的镇民哪里见过这个,当即匍匐跪倒。 三人下令,说感应到此处有修行天才,要求立即将十五岁以下,八岁以上孩童聚集在小镇中心,要挑选收徒。 “仙师收徒,大造化啊,大造化。”一时间,镇上有适龄孩子的父母们振奋不已。 欢天喜地。 在他们朴素的认知中,修行者,那是超脱凡人阶级的存在。 传说,大乾王都中,便有许多修行者,皆身居高位,大乾皇帝,更是一名强大修士。 当然,也不是所有父母都对此心存盼望,但却也不敢违抗仙师的命令。 “快,把二狗过年做的那套好衣裳拿出来,没准就能给仙师看上。” 小院里,齐木匠得到消息,急匆匆寻到妻子。 女人一脸不愿,眼含担忧地说: “修行……会不会有危险。还是读书好,以后万一能得个功名,不好吗?” 齐木匠叹息道: “你以为科举那么好考?听说想考上,不是书读得好就行,还得有门路……要是成了修士,就不一样了。” 女人不乐意道:“那来的三个人里,还有个和尚呢,万一给咱孩子带去当小和尚咋办。” 齐木匠道:“二狗脑子好,肯定被争抢,到时候选另外两位不就行了。” 说是这般说,但终究不敢违抗。 很快的,齐平换上了新衣,梳洗打扮,被领着前往镇子中心。 “僧对应着禅宗,道对应着道门,还有个女人是哪一方?” 齐平转着念头,胡思乱想。 …… 镇子中央,是一大片空地。 此刻,镇子中的有名望的宿老们远远地站着,敬畏地望向那三人。 中年僧人体态宽大,耳朵极长,穿着灰色衲衣,腰间拴着木鱼,倒是慈眉善目。 老道眉目威严,目蕴雷电,一身紫色道袍,手持拂尘,闭目休憩。 相比之下,那名年轻女子则显得美艳许多。 她披着一件红色大袄,腰间系着真丝腰带,一双眸子宛若秋天的湖泊,嘴角含笑,风情万种,却无人敢于亵渎。 “知姬静,你身为妖族,却跟在本尊身后,究竟意欲何为?” 老道一言不发,却有一丝声音响在女人耳畔。 中年云游僧也看了过来,加入群聊:“贫僧也好奇的紧。” 名为“知姬静”的女人抿嘴一笑,传音二人道: “大法师莫要误会,我可不是刻意跟着二位,而是我家主上,特命我前来。” 老道说道:“你若敢乱出手,休怪本尊不留情面。” 知姬静笑道:“法师说笑了,九州妖族众多,的确有些不守规矩的,但我红河一脉,却非如此。相较下,倒是禅宗更值得警惕呢。” 云游僧表情无辜: “阿弥陀佛,女施主莫要说怪话。说来,你我三家竟同时聚集于此,也是一桩奇事,方才问询此处百姓,十年前有六人同时降生,聪慧过人,莫非是天赐的修佛种子。” 老道与女人静静看着他,心中骂骂咧咧。 什么叫“修佛种子”? 呸,无耻。 老道说道:“听闻六人中,尤以一人最佳,一岁开智,五岁作诗。” 云游僧道:“许是读书的天才,但未必适合修行。” 这倒是实话,否则,各大传承直接从状元里招人就好了,不过他们仍旧抱有期待。 不多时,空地上站满了孩童,周遭则是无数镇民围观。 三名修士目光一扫,当落在齐平身上时,都是目光发亮,心中赞叹,年仅十岁的孩子,气质的确出挑。 “此番我等途径此地,见钟灵俊秀,欲遴选弟子,拜入我门……”老道开口,道明来意。 继而,取出一颗珠子,看向二人:“本尊测试如何?” “请便。” 老道只将一颗珠子丢出,悬在数十名孩童头顶,天地元气疯狂凝聚,朝孩童们天灵灌入。 这是最简单粗暴的测试方法,天赋越好的,身体留下的元气越多,没有天赋的,则如破洞的瓷瓶,留不住水。 当然,施展此法消耗同样惊人。 “嗡~” 人群中,齐平眯了眯眼,有些期待,十年了,道战终于“真正”开始,他有些迫不及待。 甚至,连进入宗门后一系列计划,都已筹划完毕。 “呼呼呼……” 元气卷起风声,他的衣袍猎猎,空地周遭鸦雀无声,孩童们茫然地站着,大部分人,都没有异常。 几个呼吸后,禅子身上亮起光辉。 旋即,东方流云、白理理、卫无忌与红豆,也都惊讶地发现,身上透出光芒来。 禅子若有所思,红豆吓哭了出来。 围观镇民发出惊呼声,有人跪地叩拜,对术法有着本能的畏惧。 三名“仙师”大喜过望,竟真有这般大的收获,这五人里,每一个,都是百年难遇的好苗子。 忽然,他们想起来什么,同时朝人群最前方,那起初最被看好的“神童”望去。 齐平仰着头,微微闭目,感受着熟悉的天地元气贯通全身,如同冷风吹过破屋,未曾留下丝毫。 旋即,他颦起眉头,有些错愕地睁开眼睛,望向双手,心中猛然一沉! 他的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光辉。 …… …… “怎么回事?!” 夜幕下的鹿台边,脸庞精致的安平郡主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突然有些慌张: “为什么他身上没有反应?其他五个有?” 她求助般望向“姑姑”,却见身旁的长公主同样表情茫然。 “啪!”书院方向,席帘手中折扇猛地合拢,六先生站起身来,错愕道: “不应该啊,不应该。” 禾笙眼镜片后,眸子刺出疑惑的光:“发生了什么?” 她望向两名四境,却见温小红抓着头发,大先生愣在当场,似乎,同样极不理解。 道院位置,鱼璇机本来乐滋滋地靠坐在大椅中,吃着瓜果。 当看到光幕中的变故,笑容消失,整个人坐直,愣了几秒,猛地看向典藏长老: “这破镜子坏了?还是禅宗搞什么小动作了?” 执掌经历部的涂长老揪着胡子,也急切问道: “莫非是太久没用,法器出了故障?” 典藏长老脸色难看,死死盯着九州鉴,掐诀感应,片刻后摇头: “没有问题,禅宗也未出手,否则我定能发现。” “那这是怎么一回事?!”鱼璇机出离愤怒,起身质问: “九州鉴可烙印真实,所以,身体虽是假的,但也是参照他们的真实躯体凝聚而成,齐平的修行天赋有目共睹,怎么可能在幻境中成了无法修行的废人?肯定出错了!立即停下,我进去看看!” 说着,急脾气的女道人便要朝这鹿台飞去。 “阿弥陀佛!” 忽而,一声佛号响起,盘膝打坐的空寂禅师花白的眉毛抖动,平静说道: “九州鉴既运转如常,岂能施加外力干预?道门是要公然违反道战规矩么?” 他身后,一名名僧人气势大振,纷纷起身,大声质问。 虽不知究竟何故,但从打道战开始,便憋了一肚子火气,此刻见齐平如此,不禁大喜过望,如何会听鱼璇机的要求。 “空寂大师所言极是!”南方使团中,唐不苦起身,望向礼部官员:“凉国是要违约么?” 鸿胪寺官员脸色难看。 “鱼长老!”典藏长老拂尘蓦然生长,化作一条绳索,缠绕住鱼璇机手臂: “不可。” 鱼璇机气急,却也知晓轻重,纷纷而回,想了想,突然一跺脚,化作流光,朝道院方向飞去。 道战出了这么大的bug,她只能去找首座。 而随着双方喊话,周围茫然无知的民众与江湖人,也终于弄懂了情况,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齐诗魁竟然没法修行?怎么可能?” “那镜子坏了吧。” “没听那和尚说么,镜子运转无碍。” “他说无碍就无碍?!那怎么其他五个人都可以,偏偏齐公子不行?莫不是那帮和尚暗中出手捣鬼!”有人阴谋论。 并迅速得到响应。 “黑幕!黑幕!” “秃驴无耻!” “不公平!” 齐平先是棋战,又经过白日极为拉风的出场,已经吸粉无数,更何况还是主场,一时间,四周一片嘈杂,骂声不绝。 “黑幕!”云青儿右臂高举头顶,攥成拳头,黄莺般的声音混在人群中,很有气势。 按理说,这么晚了,她们应该回去,但既然齐平入场,自然不舍得走,坚决留下应援。 此刻,也是激愤不已,齐姝颦起眉尖,很生气的样子。 旁边,向小园响应号召,举起拳头,跟着大喊,想了想,又把另外一只手也举起,增强气势。 “莫非真是你们禅宗搞鬼了?” 人群中,中年剑修望向智善僧,瘦削的老和尚双手合十:“有禅子出场,胜券在握。” 隐含意思是压根没必要。 旁边,在修“闭口禅”的年轻僧人疯狂点头。 玥国夫妻心想,看禅子被欺负成那样,可一点没有“胜券在握”的模样。 不过再想想自己国家,刀圣弟子被欺负的惨状,也就不好意思说了。 …… 夜色中,一处处火把将大广场点缀的仿佛地上星河,而此刻,星河躁动起来。 听着那山呼海啸的骂声,净觉寺住持望向空寂: “大师,这……” 空寂禅师双手合十,气沉丹田,声传全场: “此番道战,禅子入场,本是必胜的局面,我禅宗岂会授人以柄?倒是道门……莫不是故意如此,好倒打一耙,赖掉此战?” 道院众人变色。 虽不愿承认,但空寂的说辞,的确诛心。 谁都知道,有禅子在场,禅宗胜率极大,而道门想要赢,却机会渺茫。 这时候,若是故意让齐平无法修行,以此,博得同情,最后即便禅宗胜了,也会落得个“不讲武德”的名声。 而空寂说话时,故意再次运用了禅宗秘法,让话语显得极为可信。 加上的确有几分道理,一时间,原本嘈杂混乱的广场安静了。 一名名京都人士面露茫然,突然有些心虚,纷纷望向道门方向。 第270章 二十年后,希望你们想起我 是道门在作弊吗? 这个念头,于无数人心头升起。 涂长老与鲁长老心中一沉,有些恼怒,却没有贸然开口,而是望向典藏长老。 下一刻,老学究般的道人平静开口:“九州鉴并无异常,道战继续,无关胜负。” 声音宏大,覆盖全场。 这句话的意思是,禅宗并未捣鬼,若是输了,也不会拿齐平的情况当理由。 当众宣布,无异于表达道门态度。 空寂禅师微笑:“善哉。” 众僧人也重新坐下,脸上浮现笑容,倒不是因为胜算增加,在他们看来,这场道战的结果早已注定。 加上一个齐平,或者少一个,无伤大雅。 关键是出了一口恶气,即便是幻境,可齐平对禅子呼来喝去,无异于对禅宗的羞辱。 如今,齐平不知何故,无法修行,他们自然开怀。 而对于围观的民众而言,却是情绪一下低沉下去。 他们的心情堪称一波三折。 起初,闻听禅子厉害,无比担忧,后来,齐平一番操作,强势出场,一扫颓势,而后在幻境中的表现,更令京都民众无比骄傲。 信心膨胀。 感觉区区禅宗,弹指可灭。 可如今,梦碎当场,齐平意外废掉,局势一下变成了二打三,虽说,时间还有“二十年”,可…… “这还怎么赢?”有人颓丧开口。 无人回答。 部分人继续朝光幕望去,期待“反转”,部分人心灰意冷,叹息离去。 他们期待了一整天,等来的,却是这个结果。 …… 道院,危楼之上。 当鱼璇机“彭”的一声降落,二话不说,来到首座面前: “齐平到底怎么回事?” 后者正盘膝打坐,闻言方醒来,问道:“发生何事?如此慌张。” 仿佛,对道战全然未关注。 鱼璇机叉腰骂道:“少装蒜,我就不信你没关注,齐平为什么无法修行?” 首座无奈地叹了口气,大袖一挥,一只酒樽飘去: “稍安勿躁,先喝杯酒如何?” 鱼璇机没接,瞪着他。 首座想了想,忽然说:“你不觉得,他在环境中,过于早慧了么?” 鱼璇机愣了下:“你是说……” 首座拈起酒樽,抿了一口,说道: “进入幻境的人,记忆并未丧失,只是封存,而不同的人,封存的程度不一。” 鱼璇机脸色凝重起来:“你是说,他残留的记忆可能较多?可他连神通都不是。” 首座叹息道:“谁说一定要修为够高,才能做到?这世上总有一些特例,而你要知道,在幻境之中,一切皆虚。” …… …… 青瓦镇的这个中午,必将在日后被人们久久铭记。 在仙师施法后,共有五个孩子被选中。 经过一番争夺,许是佛道妖三位强者实力差别不大,最后,将选择权交给了五个孩子。 东方流云、卫无忌、红豆被实力最强的道门大法师带走。 禅子跟了云游僧。 白理理选择了名叫“知姬静”的妖族强者。 齐平没有被选中,不死心的三人各自动用秘法,仔细检查了一次,得出的结论统一: 在所有孩子中,齐平的修行天赋,都是最差的一个。 “你的身体就像一间破屋,你无论吐纳多少元气,都无法炼化半分,听说你是神童?好好读书吧,修行与你无缘。” 许是看出了齐平小脸上的不甘心,老道如此对他说。 齐平没说话,在镇民们复杂的目光中,被父母牵走。 仙师会在镇子里停留一晚,让禅子等人与家人告别,五家人情绪不一,有喜有忧。 但那都是与齐平无关的事。 他回到了家里,然后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发呆,单薄的门扇隔音并不好,可以听到父母的声音。 齐木匠有些失望,母亲心满意足,并不觉得读书比修行差到哪里去。 “那么小,就给人带走了,都还不知道一年能不能回家一趟,咋舍得?”女人如是说。 “二狗也想去呢。”齐木匠的声音响起。 “小孩子,过两日就忘了。” “也是。” 许是因为齐平太“懂事”,年轻的父母并没多想,说了几句话,照常干活。 齐平推开后窗,翻了出去,一路穿街过巷,却不知去哪里,漫无目的地走,最后习惯性地来到了镇口废屋前,爬上屋顶。 他躺在湛清的瓦片上,初冬的太阳散发出有限的光热。 冷风将漫天的云絮吹得半点不剩。 齐平眯着眼睛,他不知道此刻外头有多少人看着自己,但他相信,应该不会少。 “哪里出了问题?” 冬日的冷风吹过脸颊,让他的大脑清醒了起来。 “按照鱼璇机的说法,我这具身体应该与外界的几乎相同,这点从容貌上也得以体现。所以,我怎么会没有天赋?留不住元气?” “冷静,仔细想想,难道说,我外头的身体也没有天赋?过往表现出的,是沙漏的作用?” 他第一个想到了这点。 可很快,齐平又否决了这个猜测。 且不说按照他掌握的修行知识,单纯的吐纳修行天赋,主要取决于躯体。 退一万步,即便与沙漏有关,可沙漏也存在于他的神魂里。 当他尝试观想的时候,仍旧可以看到意识深处的沙漏、神符笔与鹰击。 只不过,应该是因为身处幻境,脱离真实的缘故,三样物品都呈现灰色,没有反应。 因为被“封存”了,所以连修行都不行? 齐平无法确定,但他感觉不是。 “换一个思路,想想我与另外五个人的区别,”齐平坐起身,疯狂思考,片刻后,他抬起头,突然愣住。 如果说最大的区别,那便是他保留了记忆,而其他人没有。 “与这个有关吗?难道说,封印记忆与否,会决定了能否修行?”齐平仍旧不确定。 他对九州鉴的运行机制,了解的太少,所以,一切的猜测,都无法验证。 而最大的问题在于,无论因为两个原因中的哪一个,他都没法解决。 想到这,他有些痛苦地抱住了头。 ……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暗了下来。 齐平听到一串脚步声,他站起来,一点点走到了房檐边,朝下看去。 五个孩子站成一排,仰着头,静静望着他。 “老大……”东方流云的脸被冻得有些红,他吸了下鼻涕,开口说。 “有事?”齐平问。 白理理的呆毛在寒风中抖动,她有些难过地说:“我不想走,但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告诉我要跟那个女人走。”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其他人也点了点头。 齐平笑了,他站在屋顶,俯瞰着几人,目光落在了清秀的禅子身上:“你呢?想去当和尚?” 禅子沉默了下,认真说道:“老大,你适合做韦小宝,我不喜欢。” 腰间挎着一柄木剑,酷酷的卫无忌点头: “我不想当官,我想当大侠,就像天地会总舵主那样。” 终究……是白洗脑了啊……齐平心中叹息,笑容有些苦涩,目光落在红豆身上: “你呢?” 梳着西瓜头,用棉袄将自己裹得圆溜溜的红豆垂着头,眼圈有些发红: “我……我不知道。” 齐平笑了笑,突然有些心灰意冷地挥了挥手:“去吧。” “老大……我们……” 齐平转身,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其实我早该知道会这样的,去吧,好好修行,我们会再见面的,希望到时候,你们能想起我。” 他的声音飘荡在寒风中,有些疲倦。 …… 第二天,天空中飘起鹅毛大雪,没人知道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为何这般大。 只知道,没用多久,就将大地覆盖的一片银白。 五个孩子被带走了,据说,离开时,父母痛哭流涕。 “走吧,待回了山里,便为你们分派师父。当你们见识过真正的天空,才会知晓,这方天地何等狭小,那所谓的‘神童’,终究只是凡人,而我等追求的乃是仙道。” 老道手持拂尘,平静说道。 在这个时代,修行者的地位至高无上,再优秀的凡人,终究也只是凡人。 禅子与卫无忌没有回头。 其余三人,扭头望了小镇许久,并没有在人群中看见那个身影,失望地离开了。 等他们消失在茫茫的风雪中。 等小镇送别的人纷纷散去。 齐平从烟囱后走出,站在皑皑的屋顶上,望着苍茫的天地,突然涌起无尽的孤独。 他们已踏上仙道。 只有自己被遗落下来。 二十年后,决战到来,他连插手的资格都不会有。 “这就是最终的结果吗?”齐平喃喃,“可我不想接受呢。” …… 时间一天天过去,青瓦镇恢复了平静。 五人离开的事渐渐淡去,对于小镇上的人们而言,日子与往常一般无二。 只有私塾的老先生时常唉声叹息,对失去了五个好学生而遗憾不已。 与此同时,还有一件事,引发了人们的议论。 许是当日受到了打击,齐平性情大改,突然变得颓废起来。 他开始经常地逃课缺席,对读书失去了兴趣。 鹿鼎记的故事不再讲。 考试从第一掉到了倒数第一。 整日或坐在墙根底,望着太阳发呆,一次便是一整天。 或是拿着一支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说些让人难以理解的词,偶尔还会拉住路人,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昔日的神童,仿佛一蹶不振,跌落尘埃。 渐渐的,镇上开始流转一个说法: “齐平那孩子,可能疯了。” 第271章 齐平梦蝶,京都齐喑 齐平疯了。 这个说法最早不知从何处起,但很快传的有鼻子有眼。 关于他的一系列异常表现,开始频繁地出现于青瓦镇居民的闲谈中,有人担忧,有人惋惜,有人叹息。 “好好的孩子,咋就疯了?”有人表示不解。 “许是给打击了吧,他那么聪明,结果却没给选上,几个不如他的,成了修士,谁受得了?”有人分析。 给出了看似合理的解答。 往日的“小弟”,以后却成了仰望的大人物。 风光了好些年的天才,突然发现,纵使读书科举,奋发一生,终点也及不上同龄人的起点。 心态失衡,一蹶不振,似乎也并非难以理解的事。 …… 学堂内,又是一日清晨。 当严肃的老先生夹着书本,走近燃着火盆的屋内,大大小小的学生起身:“先生好。” “恩。”私塾先生应了一声,朝下方望去,原本坐满的屋子,缺了一块,他看向靠窗的一处,空空荡荡。 “齐平还没来?”他问了句。 一名孩童举手:“镇上人说他疯了。” “胡说!”私塾先生怒了,捏起戒尺,学生们噤若寒蝉。 一个上午的课在压抑的气氛中度过,中午时,老先生裹上厚厚的棉布袍子,夹起书本,走了出去。 穿街过巷,按照打听到的信息,找到了齐平。 他正靠在镇子里一处阳光很好的院墙边,坐在一个木墩子上,身后是灰色整齐的院墙,脚下是未融化的积雪。 身旁竖着一根树枝,雪上写了一些零散不成含义的字句。 \b十岁的齐平靠在墙壁上,晒着太阳,闭着双眼,脸上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光芒。 “先生?”感受着温暖的阳光被遮挡,齐平睁开双眼,有些意外。 私塾先生说:“怎么没去学堂?” 齐平想了想,露出笑容:“我昨夜做了个梦。” 老先生愣了下,皱眉问道:“什么梦?” 齐平认真地回答说: “我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在空中翩然起舞,四处游荡,快乐的忘记了我本来的样子,也忘了自己是由人类所化,梦醒后,我看了看自己,又回想了下梦中的事,心生迷惘,一时不知,自己是齐平,还是蝴蝶,究竟是齐平在梦中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在梦中变成了齐平?” 老先生脸上显出担忧的情绪,似乎觉得他在说胡话,不禁劝道: “修行未必是好事,每个人的路,也全然不同,以你的才能,认真读书,将来未必没有封侯拜相的机会。” 他显然也是觉得,齐平是受到打击了,不忍这个天纵之才,就此堕落。 故而,前来劝解。 齐平笑容很平静: “先生,您也觉得我疯了?不,并不是这样的,虽然没能进入修行界,的确很麻烦,但我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击倒的,恩,我这几天在思考一些事。” “什么事?” “计算。” “计算什么?” “未来二十年。” 老先生面色复杂,心想你还说你没疯?都说这般胡话了。 齐平愁眉苦脸道: “可是我推演了几条路,都觉得希望渺茫,时间太短了……所以,我改变了思路,有了一些想法。” 顿了顿,他语气认真道:“先生,我能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老先生犹豫了下,好奇道:“什么问题?” 他还记得,齐平当初入学时,特别喜欢缠着他提问,问的都是镇子外头的事。 但在将他的见识挖空后,两年了,这个孩子再没有问过任何问题。 齐平问道:“猫坐在毯子上,因为它很温暖。什么很温暖?” “什么?”老先生一呆。 齐平又道:“猫坐在毯子上,因为它很冷。什么很冷?” 私塾先生摇头叹息:“你……唉。可惜了,可惜。” 说着,恨铁不成钢地离开了,似乎,彻底放弃了这个得意弟子。 齐平望着对方离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过了一会,冬日的街道上,一双中年夫妻走来,正是他这一世的父母。 齐木匠神情晦暗,母亲臂弯里挎着一只竹篮,用棉被盖着,前来送饭,女人眼圈有些发红,看到齐平,哭了起来: “回家吧,跟娘回家好不好?” 齐平回神,眼神中一片平静。 他知道,因为自己的事,这个可怜的女人终日以泪洗面,齐木匠生愁的生了白头发。 “画匠想画一副几个羊倌与羊群在一起的的画,但是他们看起来却像是房梁下的柱子,”齐平问道:“像柱子的是谁?” 中年夫妻表情茫然:“我……我们听不懂。” 齐平叹了口气,重新闭上了眼睛。 父母失望离去,只留下了竹篮。 这一幕落在远处一些好事者的眼中,有人惋惜,有人发笑。 齐平听到了那些幸灾乐祸的笑声,但并没有在意,他在认真思考一些事: “面对语义含混,需要更复杂理解能力的问题,我的‘父母’给出的答案是听不懂,呵……这让我想起了上辈子我手机里智障的siri…… 而类似的问题,私塾先生选择了巧妙地避而不答,很聪明的应对,比其他人的智能高出一个水准,唔,高级npc?分配的算力不同? 呵,看样子这个世界比我想象中漏洞百出的多。” 没有人知道,齐平方才提出的问题,有个共同的名字,叫做“图灵测试”。 他在测试镇民的智能。 就如同他说的那般,没法修行,的确是个大麻烦,但并不意味着就此放弃。 “道战最后比较的是力量,我自己没有,但可以借力,可惜时间太短,我没有充足的时间,去封侯拜相,执掌权力,然后借助大乾朝廷的力,况且,还要考虑到历史的进程……” 齐平曾认真思考过科举入仕的可能,但他觉得难度太高,不切实际。 所以,他转换了思路,想起了一个人。 “鱼璇机说,九州鉴属于一代院长,那位书院的创始者,甚至将彼时的自己烙印到了这个世界……而当时,对方应该是四境神隐…… 再基于神隐境可以保留记忆的规则……我有理由认定,一代院长应该是这方世界最强的修行者,关键在于,对方留有记忆……” “那么,如果能找到他,或许,还有转机。” 在想到这个思路后,齐平重新振奋了起来,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个崭新,且严峻的问题: 如何寻找? 如果这个世界当真与外界一般大,有无数生灵,齐平到哪去寻找一代? “找寻不切实际,唯一的可能是闹出动静来,将对方吸引过来,可我只是个十岁的孩子,缺乏力量……” “除非,我能想法子昭告世界,公布我的身份,可这同样不是眼下的我能做到的,需要时间。” 齐平冷静地想着。 他需要时间长大,再大上一些,然后前往大乾王都,写书也好,抄诗也罢,打出名气,吸引对方出现。 不过,在他发育到能够自食其力,前往京都前,齐平准备做点什么。 “如果说,一代真的藏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那青瓦镇作为道战的起始点,会不会是一个关键的地方?” 他不确定。 但为什么不试试呢? 保留记忆的一代肯定拥有远超其余npc的智能,若是其他人,也许难以分辨,但齐平觉得自己可以。 “人类与人工智能最显着的区别,在于复杂语义的理解。” 他拿起木棍,在面前的雪地上画了一条笔直的线: “先定个小目标,将整个镇子测一遍。” …… …… 外界,夜色越来越深。 广场上的人群又少了许多,原本等待“转机”的百姓们失望离去—— 当六人分开,光幕上的画面开始在他们间反复切换,大部分时候,都停留在禅子等人身上。 人们看到这他们开始修行,步入道战的正轨。 至于齐平,偶尔闪过的画面里,不是在发呆,就是在镇子中游逛,仿佛已经彻底放弃,准备混过这余下的二十年。 “本宫乏了。” 明黄桌案后,披着厚重披风的长公主起身,叹了口气,说道。 “摆驾!”旁边,贴身女官忙大声吩咐起来。 “你要走了吗?”安平郡主望向她。 长公主目光黯淡:“天冷,回府吧。” 安平没吭声,垂下了头,像一只失去了斗志的母鸡,她原本是没打算来的……起码,在决战到来前,没想来。 之所以前来,一直守到后半夜,只是因为齐平在其中。 而如今,齐平已经失去了竞逐的资格,那么……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回府。”她小声吩咐。 守在旁边的丫鬟大喜过望,忙安排备车,不多时,两位皇女离去。 与之一同离开的,还有齐姝她们。 “看样子要持续两三天,你想看的话,回去补个觉再来,不然撑不住的。” 云青儿没精打采的样子,但还是鼓起精神,劝道。 齐姝垂着头,“恩”了一声。 然后,她们也离开了。 而随着人们离去,齐平失去资格的消息,也朝着整座京都传开。 ……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 云老先生醒来,没有去打扰“呼呼”睡得正香的孙女,悄悄出了小院,朝往日常去的早点铺子走。 太阳升起,整座城市醒来,街上的人群密集起来。 街头巷尾,却弥漫着一股低落的气氛。 “老板,老样子。”云老先生迈步走进铺子,朝老板说。 后者忙“哎”了一声,恭敬地递上热腾腾的白粥和鸡蛋: “您请用。” 自从云老暴露身份后,周围的人们都知道了,六角巷住着位曾经的“帝师”,加上六角书屋和报社的火爆,周遭房价都翻了好几倍。 不过这些老住户们也知道,太傅不喜欢卑躬屈膝那套,加上的确已经很熟了,便就还好。 “多谢。”云老道谢,却见铺子老板欲言又止。 “怎么了?”太傅问。 “听说齐大人也进了那什么幻境,不知怎的没法修行?是真的假的?”老板试探问道。 云老沉默了下,点了点头。 店老板叹息一声:“那这道战,咱大凉是不是输定了?” 云老说道:“还未可知。” 然而话虽这般说,他心中,同样没有信心。 吃过饭,云老背着双手,在南城闲逛,沿途所过,几乎都能听到百姓在议论道战的变故。 昨晚的事,今早终于开始发酵。 “齐公子怎么就不行了?”无数人发出疑问。 “完了,这次秃驴赢定了。”京都百姓们满心绝望,感觉精神支柱崩塌了。 …… 皇宫。 今早没有朝会,皇帝起的迟了一些,醒来时,天已大亮。 因为宿在了皇后宫里,端庄美艳的皇后娘娘贴心地命人备好了早膳,一直在火上热着。 听得皇帝醒来,当即命人呈膳。 餐桌旁。 皇帝穿着常服,先是喝了口汤,润了下喉咙,这才唤道:“来人。” 守在外头的一名宦官忙走进来:“陛下。” 皇帝坐在餐桌上,捏着汤匙,问道:“昨夜鹿台那边,可有进展?” 历次道战,真正的看点都是在“决战”阶段,前面的两天,一般不会有什么事,无非是八卦关注下参赛者的进度。 故而,皇帝还不知消息。 “禀陛下,昨日还真出了些变故。” “哦?仔细说来。” “是。”宦官低眉顺眼,显然是做足了功课的,当即仔仔细细,开始从头叙述。 听到齐平打了禅子的脸,后续,又收服其余五人,皇帝表情无比精彩,美艳绝伦的皇后娘娘,同样面露讶色,听得入神。 “那齐讲读竟有这等本领,陛下,禅宗声势想必大受折损。”皇后面露喜色。 “那是自然。”皇帝眸子发亮,嘴角扬起,只觉心怀大畅,催促: “继续说,后来如何?” 宦官忽而躬身,埋下表情,极尽卑微:“回陛下……后来……后来……” 他硬着头皮讲述了一番。 却没等到反应,房间里安静的吓人。 “出去吧。”好一阵,皇帝疲惫的声音响起。 “是!”后者如蒙大赦,提着衣角离开了。 “当啷。”皇帝将汤匙一丢,长叹一声:“莫不是老天都要那禅宗逞威?” 他心灰意冷。 二打三,若是说此前还有一丝希望,眼下,却已是输定了。 …… 延禧宫。 有着一张瓜子脸,容貌动人摄魄,披着大红宫裙的胡贵妃同样坐在桌旁,用着早膳。 听着贴身宫女的汇报: “……齐大人浑浑噩噩的,已是放弃了,眼下鹿台那边,咱们的人都快没了希望,城内也都在议论呢。” “哦?那齐平竟没能修行?”胡贵妃略感诧异,眼眸转动,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她放下碗筷,接过宫女递来的手帕,擦了擦精致的嘴角,声音娇柔道: “备车,本宫出门一趟。” 宫女惊讶道:“娘娘要去鹿台么?” 胡贵妃螓首轻摇:“不去那边。” 顿了顿,她忽然古怪地笑了笑: “本宫要去见一位故人。” 第272章 他自雪中来,带着猫镇守 秋日的阳光照在深红色的宫墙上,却照不进深深的门洞,在这个清晨,一辆华贵的车辇穿过宫城。 越过皇城。 在内城中转了一大圈,最终停在了一座茶楼外,披坚执锐的禁军呼啸而出,片刻后将茶楼清场。 “娘娘,请。” 绣着花团锦簇的车帘掀起,先是探出一只鞋子,径直踩在侍从搬来的小凳上。 不像是踩上去的,更像是凳子在迎合。 继而,穿着大红宫裙,朱钗玉器,妖艳动人的胡贵妃下了马车,一步步走入茶楼。 “蹬蹬蹬”上了二层,望见了那名坐在窗边,唯一的客人。 “好妹妹,你可来了。”胡贵妃抿嘴笑道。 桌边那人,披着一袭黑色纱衣,直垂到脚踝。 嫩白的脚掌上方,挂坠一串金色的铃铛,脸上蒙着同色面纱,露出的半张脸,带着些许异域风情。 若是齐平在此,定然能一眼认出,正是西北临城的胡姬“瑶光”。 “见过姐姐,”瑶光施施然放下杯子,起身拜下,笑意盈盈: “妹妹初到京都,冒昧拜访,未料到姐姐如此‘兴师动众’。” 胡贵妃走过去,攥着瑶光的手,坐在桌旁,叹息道: “养在深宫,身不由己,未免让那位误会,便只好大大方方的。” 瑶光顾影自怜:“姐姐在京都还是好的,不像我……” 轻轻叹了口气,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 “算了,不说了。好在此番终于调离了那个鬼地方,来京都投奔姐姐。” 胡贵妃笑意盈盈:“这般自是极好的,倒是白尊大人,竟舍得放你离开。” 瑶光说道:“是知姬静大人帮忙。” 知姬静……胡贵妃听到这个名字,恍惚了下:“原来如此。” 瑶光问道:“先不说这个,听闻城内佛道比斗,似乎道门形势危急?我只听到这边人类说什么‘齐公子’的……” 胡贵妃点头,说道: “此人名为齐平,此番代道门出战,妹妹想必是听过的。” 齐平?是他?瑶光愣了下,诧异道: “他还活着?” …… …… 新的一天到来,道战还在继续。 青瓦镇内,又过去一年。 齐平到了十一岁。 虽然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逝的很快,但一年时间,仍旧让他完成了对镇子里,所有民众的排查。 结果令人沮丧。 没有一个人通过图灵测试,这意味着,一代并不在这里。 “我的判断出错了?这个道战的起始点,并不值得重视?这样就麻烦了啊。” 齐平躺在屋顶上,太阳晃的他眼晕。 仍旧稚嫩的脸上,难掩失望。 按照他的估算,起码要成长到十五岁,才能有能力外出闯荡。 于是,齐平的日子再度变的悠闲了起来,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饿了回家吃饭,醒来闲逛,或者冥想发呆。 他仍旧在尝试着运转天地参神契,反正也无事可做,万一哪天突然可以修行了呢? 除此之外,图灵测试也仍旧在做。 只不过,换成了偶尔从镇子经过的外地人,倒已经不再抱有希望,更像是打发无聊时光的一种游戏。 镇上的人们渐渐不再讨论他。 就像遗忘了他。 齐木匠夫妻不再哭泣,似乎接受了这个事实。 私塾里的老先生也没再来找过齐平,好似彻底对他不再抱有期待。 齐平并不在意。 如果清楚知道这个世界是虚假的,这些人是一种并不高级的智能。 知道日月与人妖皆是水中泡影,自然不会寄托情感。 如此,又过去一年。 又是一个冬天,大雪纷飞的日子,齐平沿着小巷走到镇子口,踩着那架他亲手做的梯子,爬上了屋顶。 扫开了一小片雪,坐在湛蓝的瓦片上,望着镇外的官道发呆。 禅子他们离开两年了,期间从未回来过,仿佛消失了一般,如果没有意外,在很多年后,会成为镇上传说中的人物。 齐平漫无边际地想着,不知道他们五个修炼到哪一步了。 人在风雪中,很容易长久地走神,恍惚间,齐平的身上也落满了雪,却兀自不觉。 忽而,风中仿佛传来一声幽咽,将齐平飘远的思绪拉回。 然后,他惊讶看到,漫天风雨中,一个旅人孤独地走在官道上,已经来到了镇外。 “这种天气也有人出来?”齐平想着,突然生出好奇,踩着梯子回到了地上,走到了不远处那棵枯萎的大柳树下。 终于,那名旅人走到了他的近前。 对方似乎是个书生,穿着一件靛青色棉布的长袍,戴着棕色的貂帽,身后背着一个棕黄色的书箱,身上满是积雪。 约莫三十岁,容貌并不出奇,身上有一股读书人的儒雅气质,从远处走来,轻飘飘的,仿佛走在云端。 尤其,那双眼睛格外的亮,瞬间吸引了齐平的注意。 中年书生也在好奇地打量这个少年,似乎觉得有些奇怪: “小孩,大雪天在外头疯跑什么,你家大人呢?” 看似呵斥的话语,但不知为何,听在耳中,仿佛在笑。 齐平没回答,只是认真看了这人几眼,突然问: “猫坐在毯子上,因为它很冷。什么很冷?” 中年书生愣了下。 他身后,那只沉甸甸的大书箱里,突然钻出一只肥硕的橘猫,两只爪子扒着箱子边缘,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奇怪地看他: “喵。” 齐平看着这只有些熟悉,又略感陌生的橘猫,冻得通红的小脸上,浮现一丝错愕。 中年书生笑道: “猫很冷。所以我才要赶紧进镇子,你知道哪里可以借宿吗?” …… 日子仍旧平淡无奇,但青瓦镇上发生了一点新变化。 首先,镇子外来了个中年书生,带着一只橘猫,租了个小院,说是要专心读书,准备科考。 人们觉得有点怪,要科考一不在家里,二不去王都,来这个小镇作甚。 其次,第二个变化,则是跌落的神童,不知怎的与这书生厮混在一起了。 也许是因为那只猫吧。 但最奇怪的是,对于齐平那些在镇民们看来属于“胡言乱语”的问题,那名书生竟在认真回答。 一大一小两个人,有时候甚至会为一个怪问题吵上一整天。 这让镇民们觉得,那书生也是个疯子。 “一艘在海上航行许多年的船,只要一块木板坏了,就会拿新的板子替换掉,然后问,有朝一日,所有的板子都被替换掉了,还是不是原来的船,如果不是,它是从啥时候开始不是的……” 小镇的茶馆内,一名镇民重重将酒杯落下,嗤笑道: “大家伙说,这是啥怪问题,他们竟然能聊一天。” “是啊,莫名其妙的。” “不懂,听不懂。” …… 茶馆外。 齐平拎着一坛酒,一包腌肉,望了茶馆一眼,毫不迟疑地走开,踩着地上的残雪,来到一座小院外。 “你要的酒肉,买回来了。”他说。 院内,一只橘猫推开屋门,然后是屋里的中年人:“这么快。” 齐平熟稔地拉开木栅栏,走进小院,进了烧的暖烘烘的屋子,将肉摊开,放在桌子中央,拿出三个碗,倒满。 “喵呜。”橘猫一跃而上,蹲坐在属于自己的凳子上,舔舐黄酒。 中年书生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又扯了一条肉吃了,笑道: “今日你想问什么?船?奶牛?还是盒子里生死不知的猫?真奇怪你这颗小脑瓜,从哪里想出这么多怪问题。” 齐平在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抬手去拿酒杯。 “啪。”一只戒尺轻飘飘打在他手腕上,手一下红了,齐平恼火道: “干嘛?” 中年书生一手捧着酒碗,一手握着那只变戏法般,突然出现的戒尺,悠然道: “小孩子不许喝酒。” “……”齐平看向橘猫:“猫都能喝。” “你才几岁,它可比你大呢。” “喵呜。”橘猫睥睨地看他。 行吧……齐平叹了口气,捏了一条腌肉吃了,平静说道: “今天换个问题如何?” “换呗。”中年书生满不在乎。 齐平用袖子擦了擦嘴上的油花,认真说道: “几年前,我做了个梦,梦中我变成了蝴蝶……” 这是他第二次说出“庄周梦蝶”的故事,第一次,说给私塾那位老先生,第二次,说给眼前的书生。 起初,中年书生并没怎么在意,笑吟吟听着,渐渐的,他的笑容消失了,橘猫也抬起了头。 “先生,你说,到底是谁梦到了谁?”齐平说道。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灶坑里的木柴燃烧,发出“噼啪”声。 两人一猫坐在桌旁,气氛有些沉默。 片刻后,中年书生叹息一声,道:“我不知道。” 齐平摇头,认真道:“你知道的……院长。” 他终于还是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就像他猜想的那样,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一个“人”,可以通过图灵测试,甚至与他进行思想实验,那只可能是传说中,已经死了快二百年的“一代”。 书院的创始人,齐平已知的,道门走出的第二位神圣领域。 更何况,他还带着猫。 中年书生迎着少年的目光,两人长久地对视着,这一刻,这位曾经世界上最强大的人类之一,终于笃定了什么: “你还记得。” “是的。”齐平不躲不避,认真开口,每一句话,都仿佛砸在这个世界上: “我记得我们从何而来,要做些什么,我知道这是座镜中世界,一切皆是幻象,我知道如果我在这里还能找到谁帮我,只有院长您,对了,我其实是书院学子来着,还摸过您的猫。” 猫镇守看了他一眼,有些炸毛。 “真是难办啊,”良久,一代院长苦恼地喝了口酒,说道: “干嘛要说破呢?道战这种事,既然是比斗,还是要公平一点才好,我当年教书时,就特别烦你这种学生,净会给先生出难题。” 齐平笑了,然后露出无辜的神情: “可若说公平,我在这里没办法修行,岂不就是最大的不公平?” 他赌对了,一代院长的确关注着道战,并不意外,作为这方世界里唯一的“人”,他岂会一无所知? 这时候想想,也许对方从他们进入这里开始,便在关注。 只是始终没有出现。 后来,也许是注意到了齐平的举动,或者察觉到了什么,才踏着风雪而来。 以一种,全然不符合一名神圣领域强者的姿态。 “虽然你是在狡辩,但的确有一些道理,”一代院长有些无奈,那双明亮夺目的眸子,真正意义上,好奇地看向这少年: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能保留下记忆。” 齐平摇头:“院长不知么?” 试探一手……齐平想看下,这个一代烙印,在这方世界里,究竟能否如道门首座一般,看出他的特殊。 一代院长凝视了他几秒,摇摇头,喝了口酒,道: “我不是真正的我,只是这件法器烙印的一段记忆。不要想着试探了,心思太多,容易变老的。” 齐平尴尬极了。 一代院长突然笑道: “其实,我也有一些猜测,就像神隐境修士进入这里,可以保持记忆一般,你能做到,想来是你的身上,有着与天道规则相关的东西。” 说着,他表情突然古怪了些,闷闷道: “不会是首座那个老东西特意做的手脚吧……呵,其实也不重要,相比之下,我更好奇的是,你的那套用来找出我的方法,很有意思。 你如何,确定一个人,是否真实存在?” 齐平沉默了下,平静开口,每一个字,都仿佛砸在一代院长心头: “我思故我在。” 第273章 世界的权柄 我思故我在……这是笛卡尔的哲学命题,意思是: 从我在思考这一点上就能推导出我的存在。 齐平对哲学了解不多,只在上辈子无聊时翻过些网上的文章,记下了几个思想实验,以及这句话。 所以,面对一代的询问,他想了想,给出了这个回答。 其实更准确的答案是“图灵测试”,但齐平很难解释人工智能、自然语义、逻辑推理等一大串东西,所以,他选了个更贴近本质的回答。 “就像我做的那个梦一样,如果这个世界、我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就连我的身体,都非真实,那么……‘我’的意识,莫非就不存在了吗?” 他自问自答般道: “答案是否定的,这里涉及到一个很简单的逻辑,假如说……我说服了自己,我不存在,那么肯定就存在一个说服者,而这个说服者,就是‘我’。 同样的,即便我的眼,我的耳,都被幻境欺骗了,那么,我也必须存在,才可以被欺骗。” 房间里,火焰噼啪燃烧着,穿着靛青色长袍的书生恍惚了下,陷入沉思。 就连猫镇守,也停下了舔舐,仿佛在思考什么。 “所以,你是说,只要思考,就意味着人是真实的?”良久,一代院长问道。 齐平点头: “当然。虚假的人,即便模样再像,行为言语再‘正常’,可是他们不会真正的思考,或者说,能力存在局限。 我这个身份的父母,甚至无法思考比较复杂的问题,恩,准确来说,是来自我这个真人的提问,而私塾先生要聪明一些,但并无本质区别,可您有。” 一代院长沉默着,仿佛在细细体味这番话语。 这一刻,没人知道,这段被烙印在镜中的记忆,发生了一点微小的变化。 “我大概明白了。” 良久,一代结束思考,眼神复杂地看着十二岁的齐平。 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将话题拉回正轨: “所以,你现在找到了我,有什么要求?” 齐平看了这个“数据备份”一眼,说:“我要赢下道战。” 一代摇头:“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但我没办法出手帮你。” 他指了指天空: “按照规矩,当决战来临时,你们要分出胜负,而若我出手,道战便没了意义。” 不是吧,这么讲原则?齐平无奈,继而,又听一代淡淡道: “此外,这个世界虽在我掌控下,可外头那两个神隐,又不是瞎子。” 行吧,我误会你了……所以,是打假赛会被看到……齐平退而求其次: “那就让我可以修行,虽然晚了两年,但应该还没拉开差距。” 一代继续摇头:“我做不到。” 他端起酒坛,给自己倒了一碗,说道: “既然这个世界都是假的,所谓的修为,自然也是假的,你已经看破了幻象,虚幻如何加持你身?” 齐平一怔,有些急:“那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这一刻,他终于感受到了绝望。 如果说,连一代都没法帮到自己,那意味着,最后的希望断绝。 沉默中,一代院长吃完了肉,喝光了酒,起身擦了擦嘴,忽然说道: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齐平猛然抬头。 书生却未回答,而是拍了拍肥硕的橘猫,后者不情愿地跳到了那只书箱里,一代笑了笑: “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一场比试罢了,难道道院的人没与你说?进入这里,走一段人生,才是最珍贵的。走吧,一直蹲在这个破镇子不嫌无聊?带你出去走走。” 齐平心中一动,起身将书箱背起,只见一代推开屋门,外面不再是小院而是湛蓝的天穹。 对方扭曲了空间,将大地连通至高空上。 齐平咽了口吐沫,狂风吹乱他的头发:“院长,我们这样出去,会不会被外头看到?” 他指的是京都。 书生一步跨出,声音带着自信:“放心,没人看得到的。” 你特么刚才还在说,外头两个神隐不瞎……齐平心中疯狂吐槽,怀疑地看着书生背影,觉得对方就是在糊弄自己。 “喵喵!”身后,箱子里的橘猫拍打着他的后背,似在催促。 齐平叹了口气,一跃而出。 …… 一步跨出,天地不同。 齐平一脚踩在下方厚实的云絮中,太阳光辉迎面而来,晃得他撇开头,这才看到全貌。 两人一猫,竟然站在一片巨大的白云上,仿佛船只,飞行在天空上,扭头往后看,那间镇子上租住的屋子仿佛一幅画,被擦掉了。 “看看吧,站在这般高的地方俯瞰大地,是一种别样的体会。”穿着靛青色长袍的书生笑呵呵地说。 齐平撇撇嘴,心说这算啥,我曾经还在直播里通过卫星的视角看过星球呢。 说起来,这个世界的超凡者虽强,但好像还没能飞出大气层过,就连所生存的世界,都未必完全探索过。 想着这些,齐平还是走到了“云舟”边缘,朝下方望去。 云絮飞掠,青瓦镇已经小的快看不见了,广袤无边的大地上,是一片冬日的黄褐与银白。 一座座城市里,大宅如同火柴盒,云舟疾速飞行着,离开了青瓦镇,朝着北方飞去。 而当齐平看向视线尽头,突然愣了下。 只见,大地的边缘竟是一片虚无,随着“云舟”靠近,不断有景物从虚无中显现。 这一刻,就像是上辈子在“我的世界”游戏里飞行一般,随着前行,大地、山川才一点点“渲染”出来。 而不是,本来就存在。 “看到了吧,这就是世界的真相。”一代来到他的身旁,与少年并肩而立。 背负双手,那张满是儒雅气息的脸庞上,明亮的眸子带着些叹息: “九州鉴虽然烙印了真实的世界,但这毕竟只是一件法器,虚假的世界,终究是假的,世界的运转需要消耗庞大的真元,法器中铭刻的法阵也有算力极限。 正如你说的,青瓦镇中,不同的人的智慧不同,这便是一种节省算力的方法,眼前的同样如此。” 说着,他看向身旁少年,期待从他脸上看出惊愕与震撼。 毕竟,这种大地一点点渲染出来的景象,还是挺唬人的。 可他失望了,齐平的脸上满是平静,一代顿时有点难受。 想了想,云舟开始朝大地拉近,很快的,下方出现了一座庞大的城市: “这是大乾王都,呵,这个世界上人最多的地方。” 齐平望去,只见整个王都,都是静止的。 是的,街上的人,风中飘扬的旌旗,天空上的飞鸟,都仿佛被定格住,随着他望去,才陡然“活”了起来。 齐平眼皮一跳,这让他想起了上辈子看过的一个段子,说地球ol为了节省资源,会在人行走时,将他背后的世界暂停。 所以,只要你回头的速度够快,就可以看到静止的世界。 “大乾,看上去比京都寒酸了许多。”他说。 他想起了当初,自己抱着首座的大腿,从天空俯瞰京都的时候,两相对比,差距极大。 大乾王都的部分建筑修建的极为恢弘,奢华,但更多的百姓,却显得颇为贫乏。 一代点头,笑了笑,说: “在大乾统治的六百年里,人间的确很寒酸,所以真武才推翻了它。” 真武……凉国太祖皇帝的名号……齐平想着,说道: “大乾竟然统治了六百年?因为超凡吗?我听镇子里的人说,大乾皇帝很强大,也是一位修行者。” 一代院长摇头道: “大乾皇室一脉的确修行,但本身并不强,皇帝俗务缠身,哪里会有精力专心修道?更何况,并不是说帝王家一定有天赋。他们真正倚靠的,是笼络。” “笼络?”齐平问。 一代点头: “这个时代,道门散乱,禅宗不显,巫族不兴,人妖混居,各大修行宗门皆主张避世不出,派弟子下山历练,也不是为了这天下苍生,而是为了磨砺修行术法…… 但总有一些修士,是贪图荣华富贵的,大乾王朝笼络了他们,拜为国师,搅得天下生灵涂炭,百姓便是反抗,又如何敌得过修士?” 说话间,云舟飞过王都,速度极快地掠过一道道城镇。 冰天雪地,路上不少人冻饿而死,倒是那一座座门阀,朱红酒臭。 虽是幻境,可这何尝不是昔年真实发生过的。 “后来呢?”齐平问。 “后来……”一代嘴角微微翘起,“后来,我们出现了。 真武,我,还有后来的首座,还有很多其他人,觉得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恰好,大乾王朝气数尽了,皇室内乱,天下动荡,于是,就随手建了个凉国……” 他的语气很轻描淡写,但翘起的嘴角出卖了他。 齐平双手抓着书箱的背带,扭头认真看着书生,仿佛看到了一个峥嵘岁月。 关于改朝换代的这段历史,齐平在外头也了解过,但官方史书省略了很多细节,自然不如亲历者讲述。 在一代的叙述中,当年并没有统一的道门,他们各自还属于不同的门派。 后来,因缘际会彼此结识,恰逢乱世,一群惊才绝艳的年轻人,便一同创造了一个大世。 “真武是个极有魅力的人,所以有一群人追溯他,他的理想也最宏大,更擅长妥协,当年为了拉拢一些门阀大族,甚至娶了越州大族的女人,所以最后坐了皇帝。 呵,不过他死的最早,富贵日子也没享受几天,为了不重蹈大乾覆辙,动了天下灵脉,造了天轨,倒是把他皇室一脉弄得血脉凋零……” “首座就要自私的多了,所以他修为在我们之中最高,但他好就好在,一心求道,对权力没有半点兴趣,所以,真武才放心将天轨交给他。 但真的放心吗?我觉得也未必,否则也不会鼓动我自立门户。” “我呢,性子散漫,志向不如真武,坚忍不如首座,这一生也没什么丰功伟绩,临死前,也只写了本书,对了,你看过我那本书吧。” 一代絮絮叨叨说着,突然问。 齐平正听着入神,有种窥探大佬八卦的快感,闻言想了想,摇头说: “没看过原本,但看过拓本。” 他知道,一代写的那本书,便是书院的符典。 “有机会可以看看,里面藏着好东西,我当年画了一幅画进去,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一代笑呵呵说。 齐平一怔,仰头望着他,总感觉对方在隐晦地提点什么。 但书生似乎有意吊胃口,丢出这句话,便不再看他,斯斯文文的脸上,写满了“就不告诉你”…… 一点都没个大佬的样子……齐平心中吐槽,忍不住回怼: “不会是画了一只乌龟吧。” 一代笑容消失,静静看着他。 齐平木然回望。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就在这时候,云层下方,一道道剑气光耀长空,仿佛要刺破天穹,却在下一秒,又蓦然销声匿迹。 “怎么回事?”齐平扯开了话题。 一代院长朝下方瞥了一眼: “没什么,几个小家伙罢了。” …… 下方,一片峰峦间,散落着一座座古典楼阁。 正是中州第一大门派所在。 此刻,护山大阵启动,宛若一只倒扣的琉璃碗,隔绝内外。 “长老,发生了什么事?” 穿着道袍,已经十二岁的东方流云跑出来,惊讶地看到整个门派风声鹤唳。 就连宗主都出现在广场上,敬畏垂首,仿佛在向某个存在行礼。 卫无忌与红豆也跑出来,仰头,正望见一片壮观的“云舟”飞过头顶,眼神震撼。 顿生羡慕。 “低头!莫要失礼!”两年前,曾出现于青瓦镇的老道呵斥他们,眼神敬畏: “那是世间最强大的存在。” 握着铁剑的卫无忌憧憬道:“我也想成为那样强大的人。” 红豆一脸崇拜。 老道摇头,不忍打击他,等云层飘远,才抬起头,深深皱眉。 他方才好奇看到,那位身旁站着个少年,只是没敢窥探。 心想莫非那位收了弟子? 到底是如何惊才绝艳,才能被其收下? 这一刻,老道看着卫无忌等人,突然感觉没那么喜欢了。 …… 不多时,一座悬空寺庙中,云游僧蓦然惊醒,望向空中飘过的云团,低下头颅: “阿弥陀佛!这位怎么出现了。” 身旁,披着衲衣的禅子好奇地望着天空。 不知为何,心……突然有些乱了。 …… 一座城中,恢复了一头银发的白理理怔怔望着城池上空,一片云团飘过,在地上投下覆盖全程的阴影。 “低头!”披着大氅的知姬静提醒,微微躬身,生怕触怒那人。 白理理咬着嘴唇,银色的瞳孔中,光芒一点点散去,沉静的小脸上有些狐疑。 为什么……那道身影,那么像“老大”。 …… 云舟越过千山,很快飞出大乾王朝疆域,进入极西,因为速度太快,齐平几乎看不清下方景象。 “我们到底去哪?” 他终于忍不住问。 一代院长背负双手,一脸淡然,指向前方:“到了。” 齐平朝前方望去,只见,一轮橙红的夕阳,一点点坠入海面。 大海上,阳光破碎开,荡开碎金般的波光。 太阳仿佛近在眼前。 齐平愣了下,突然瞪大了眼睛,只见,那哪里是什么太阳,分明是一面古朴的圆镜。 “这就是九州鉴,进入这个世界的钥匙,也是此界的权柄。”一代院长走到他身边,抬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微笑道: “我的确不方便出手,但你可以。” 齐平仰起头,夕阳的红光将他的脸映照的红扑扑的: “这样……好吗?” …… …… 对青瓦镇的百姓而言,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下午的时候,又下起雪来,纷纷扬扬的大雪,几乎遮住了天空,也遮住了一切窥探的可能。 翌日清晨。 大雪停了,阳光将小镇映照的金灿灿的。 当一名名孩童,穿上厚厚的棉衣,成群结队,推开私塾的院门时,看到了倒在雪地里,披着外套,已经没了生息的老先生。 古稀之年的私塾先生,终于没能撑过这个冬天。 青瓦镇一片悲戚,镇民们将其风光大葬。 然后,不得不面对,去哪里请一位新先生的严峻问题。 为此,镇子里宿有名望的老人们爆发了一场争吵,但所能想到的人,要么不回来,要么请不起。 最后,有人想起什么:“可以请那个书生。” 人们面面相觑,并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一来对方自称要科举,二来……那人也不很正常。 但最终,想着对方起码可以代课一段时间,或者,有认识的读书人推荐,一群人还是结伴前往了书生租住的小院。 “书生,书生在吗?”人们七嘴八舌喊道。 喧闹声中,房门被推开,穿着靛青色小长袍的齐平走出,神情平静道: “他已经走了。” “走了?”人们一片哗然。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齐平说出第二句话,整个院子里,都安静了下来。 “私塾的课,我来教。” …… ps:这章写的特别卡,坐在电脑前头九个小时……就整出来五千字,明天写决战。。我滚去吃晚饭了。。 第274章 醒来 齐平的病好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青瓦镇的人们惊讶发现,那个曾经的“神童”似乎回来了。 在那个风雪后的艳阳天,年仅十二岁的齐平走进了私塾,拿起了那只竹子教鞭,开始了第一堂课。 人们起初报以怀疑,守在外面旁听。 旋即惊讶发现,齐平的课讲的比原本的先生,都要更好些。 他重新排了课程表,发明了小红花,创造性地引入了月考与榜单,用各种新鲜的方法,让原本枯燥的经文变得有趣起来。 至于学生不听话的问题……曾经的老大余威足以解决。 当冬日过去,暖春来临。 一名名孩童骄傲地将考卷上交,父母们喜极而泣。 于是,再招先生的计划被无限期搁置。 镇上少了个会说疯话的少年,多了个威严智慧的小先生。 齐木匠头上的白头发变少了,妻子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春去秋来,齐平又涨了一岁,却仿佛忘记了这是个虚假的世界,开始为了学生的蠢笨苦恼,为了成绩的上涨喜悦。 书生与橘猫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他开始渐渐融入这个世界。 像一个“土着”一样生活,不再以冰冷的目光审视他人,而是当他们当做活生生的人。 转眼,十年过去。 期间,离开的五人没有回来过,仿佛消失了。 开米店的陈家老婆婆寿终正寝,死去的时候丢了佛牌,是含着泪走的,最后一句话念着“陈流儿”的名字。 做布匹生意的东方家生了第二胎。 卫铁匠身子不好,收了几个学徒,说老了指望学徒送终。 红豆家的茶馆没什么变化,红豆糕还是那个味道,齐平偶尔会买一份当午饭。 白员外一家搬走了,有人注意到,这家人似乎不会变老。 镇民们不再以出过“修行者”而骄傲。 齐平到了二十三岁,他教出的学生陆续走出镇子,取了秀才身份,再去府城参加科考。 某日,当齐平在私塾中批改“作业”,忽而听到外头锣鼓喧天,整个镇子仿佛被惊动,他疑惑地放下毛笔,站起身,朝外打量。 只见一群人敲锣打鼓在院外停下,后头跟着无数兴高采烈的镇民。 有衙役推开了院门,想要喊什么,却给骑在马上的年轻人呵斥。 继而,那披着大红花的青年下马,一步步走入院中,跪下叩头: “学生见过先生。” 齐平愣了下,露出笑容,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学生,考中了举人。 …… 一夜之间,齐平声名大噪。 周遭的城镇,乃至于府城中,开始流传有关他的传说。 远方的人们开始知道,青瓦镇里有个年轻的私塾先生,教书本领一流。 手底下走出了州府第一的举人老爷,以及一大批秀才。 而最奇怪的是,这位先生却从未参加过科考,也未走出过青瓦镇一步。 可他教出的所有学生却都言之凿凿,称“只要先生去考,状元手到擒来”。 在人们看来,这当然是夸大的话,但当一个新的消息传来,人们动摇了。 据说,府君听闻此事,大为好奇,亲自前往了青瓦镇,拜访那位先生,回来时只说了一句话: “先生大才,我不及也。” 消息传出,四方轰动,无数封拜帖雪片般飞入了原本并不起眼的小镇。 却都被齐平扫进了灶坑,他拒绝了那些邀请,闭门谢客,安心做他的教书匠。 “还有七年。” 某一日,他穿着靛青色的袍子,站在屋檐下望着天空上的太阳。 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 …… 京都。 当黑夜散去,时间来到了道战的第三天,也是决战到来的时候。 清晨,南城小院里,齐姝穿上了衣裳,在食盒中放了几样菜,推开了房门。 “吱呀。” 隔壁的栅栏门打开,穿着绿色袄子,小家碧玉的云青儿走了过来,表情有些担忧: “走?” “恩。” 两个丫头没再说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携手走到大门外,拉开门栓,一辆马车已经停在了外头。 棕色的驽马黑色的尾巴甩着,无聊地跺着蹄子,棕色皮肤,换了身新衣裳的向小园圆润的屁股坐在车板上,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挥了挥: “上车。” 两个丫头跳上车厢。 “云老先生不去吗?”向小园问。 青儿摇头:“爷爷说不去了。” 向小园没吭声,抿了抿嘴唇: “驾。” …… 皇城,华清宫。 永宁醒来后,简单喝了几口汤,便挥手命宫女撤下早膳,脸上写满了食欲不佳。 莲步轻移,惯例去了书房,贴身女官侧立一旁,等待吩咐。 永宁公主在梨花大椅上坐了,望着桌上的手抄折子,没有动,忽然问道: “今天,道战有结果了吧。” 贴身女官说道:“听下人汇报,若无意外,上午便会结束。” “齐大人他……” “还在教书。” 顿了顿,她小心翼翼看了眼长公主:“奴婢去备车?” 永宁沉默了下,摆手道:“不用了。” 注定的结局,何必去看。 …… 王府,迷宫般的大宅中,大清早便热闹了起来。 今日道战结束,宫中传来消息,皇帝不会出席,景王这个王爷,便须代表勋贵走一遭。 不只是他,朝廷也会有许多官员到场,既是确定胜负,也是对问道大会收尾。 一座充满了童真的院落中,丫鬟小步来到门外,敲了敲门: “郡主,王爷要去鹿台了,您还要不要去?” 屋内,沉默了下,片刻后,传来闷闷的声音: “今日乏了,不去了。” 丫鬟只好退下,心想着,昨日郡主还叮嘱她,道战尾声时,要提醒她,今日却又改主意了。 房间里,安平郡主鸭子坐在床上,裹着一床丝被,只露出个头在外面。 头发散乱地披散着,竟然显得有些妩媚,只是精致的眉眼间却满是沮丧。 她同样一直在关注着鹿台的变化,想着结束后,那些南方人的耀武扬威,便不想去了。 …… 鹿台广场上。 因为是决战开启,所以从天蒙蒙亮,人群便开始朝此处汇聚。 乌泱泱,竟比当日棋战都好似更多一些。 毕竟前者还有“转播”,道战可没有,更不要说此等神仙手段,大修士术法,本就难得一见。 人群中,响着嗡嗡的议论。 书院方向,穿着儒衫的学子们陆续返回,他们修为有限,仍旧需要睡眠,故而也会中途离开。 元周走回坐席,望向光幕,只见其中交替闪烁着不同的场景。 画面主体,时而为禅子,时而为东方……这镜子似乎也有一定的“智能”,会捕捉“精彩瞬间”,大部分都是五人的画面,只是偶尔才会给齐平一个镜头。 没人看过到,齐平与一代相处的那些画面。 人们对他的关注也越来越少……可以理解,毕竟在大多数人眼中,齐平已经失去了资格。 只有部分人还心存期翼。 “齐师弟那边……有什么变化吗?”元周忍不住问。 昨晚留下的雀斑女孩摇头,没说什么。 也不需要说什么,相较于在九州各处修行的五人,齐平的画面单调而乏味。 “时间快到了吧。”温小红忽然开口。 禾笙与猫镇守抬起头。 严肃方正的大先生原本在闭目养神,闻言绽开双目,视野中,天穹尽头一道流光如彗星坠落。 鱼璇机第二次抵达鹿台,身上并无醉意。 她朝光幕上瞥了一眼,迈步走到道院区域,望向众人,投去探问的目光。 典藏长老摇了摇头,鱼璇机欲言又止,却终没说什么,只是轻轻一叹,坐在一旁。 身为道门长老,即便胜算渺茫,她也必须前来。 “约定之期已到。” 忽而,禅宗方向,老僧空寂蓦然从打坐中醒来,声如洪钟,盖过全场。 原本嘈杂的广场渐渐安静了。 来了。 这幻境摆下三日,终于到尾声。 一名名京都民众停止交谈。 一位位江湖人士抬目望去,攥紧了拳头。 镇抚司众人也停止交谈,朝那边投去目光,嘴唇不约而同,抿成一条线。 典藏长老眸中青光闪烁:“道战之期已到。” 顿了顿。 下一秒,典藏长老手中拂尘一挥,无数星光化作长河,朝鹿台上空,那巨大的古朴圆镜飞去。 与此同时,空寂禅师双手合十,默念佛号。 一个金色的“卍”字,旋转出现,亦朝九州鉴飞去。 两股力量汇入法器,镜面陡然爆发出璀璨光芒,光耀四方,映照的下方盘膝打坐的六人面色雪白。 继而,两位四境强者同时开口大喝:“醒来!” 醒来! 这一刻,九州鉴疯狂抖动,太虚幻境中,湛蓝的天空仿佛水面,荡起波纹。 那一轮玉石圆镜化成的太阳,光耀大地。 镜中世界,一道宏大而浩瀚的声音传遍四方,跨越山海,州府,传入六人耳中。 …… 大陆南方,一座绝壁上,建着一座悬空的寺庙。 庙宇中,一名身披红色僧衣,青色头皮的僧人正开坛讲法,下方,青砖铺就的广场上,一名名年轻僧人崇敬听训。 忽而,天风袭来,院中菩提树叶摇摆。 禅子霍然抬头,望向天穹,只见大片白云炸开,一道宏大声音响起: “醒来!” 禅子恍惚了下,眉心一枚“卍”字闪烁。 “咔嚓。” 脑海中,一条锁链崩解,无数记忆奔涌而来。 “师兄?师兄您怎么了?”下方,一名名僧人疑惑不解,他们并未听到任何声音。 禅子眸中迷茫散去,忽而起身,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旋即,天穹中,一道七彩神光落下,将他笼罩,禅子沐光飞起,仿若登天。 …… 大乾王都,一座酒楼中。 东方流云捏起酒杯,眯着醉眼,望着窗外城池。 \b桌上,放着一颗肥头大耳的妖道头颅,血液滴答滴答流淌下来,酒楼内雅雀无声。 街道上,都城官兵纵马而来,为首者纵马疾驰: “捉拿贼人,闲人退避!” 百姓们惊恐四散。 很快,官兵包围了这茶楼,为首军官望着东方流云: “国师大人即刻便至,你逃不掉!” “呸。”东方流云嗤笑一声,心说你以为我会犯蠢,让自己置身险地? 说着,他风骚地打了个响指,准备神魂跳跃离开,凭借事先安排好的一百零八道纸人分身,没人可以锁定他。 然而,就在此刻,突然,他有些痛苦地抱住头,脑海中,只有一声“醒来”。 “轰!”东方流云撞破酒楼,在官兵们惊惧的目光中飞起,望向天空。 只见云团中破开一个浑圆大洞,七彩光芒落下,如彩虹之桥,一头落在他身,一条跨越大陆,落在地平线尽头。 “我……想起来了……”东方流云喃喃,旋即,想到了某人: “糟糕。” …… 某处湖泽……某座山谷…… 这一刻,天地之间,横跨出数座彩虹桥梁,将分散于大陆各处的五人,接引向青瓦镇。 镇子上,民众推开家门,汇集在街道上,仰头望天,只见五条彩虹,以青瓦镇为起点,投向不同方向。 “这是什么?” “发生何事?” 惊恐议论声中,一群孩童发足狂奔,朝私塾奔跑。 “先生!先生!” 为首的孩子王推开木制院门,大口喘息,脸庞兴奋的发红,想要询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这群孩子,乃至整个青瓦镇所有人眼中,这个世界上,没有问题能难住那位齐先生。 然而,下一秒,孩子们惊愕地瞪圆了眼睛。 只见,私塾庭院中,一袭靛青色长袍伫立,齐平背负双手,手中随意攥着一条青竹教鞭。 他仰头望向天空,儒雅的脸庞无喜无悲,似乎眼前这一幕,只是寻常小事。 然而,一道粗大的光柱,却分明笼罩着他。 “先生……您……”为首的孩子张了张嘴。 齐平收回目光,平静地看了学生们一眼,笑了笑,眼中有着些许留恋: “是时候离开了。” “先生,您要离开镇子吗?”一名孩童紧张道。 齐平摇摇头,没有解释。 只是说道:“去吧。” 话落。 面前的孩童们仿佛被一块橡皮擦去了,凭空消失不见。 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镇上的所有人。 齐平走进屋子,用烧开的水,泡了一壶茶,放了几片珍藏的茶叶,然后在庭院中央摆下一张方桌,六个圆凳。 坐在桌旁,安静等待。 不多时,五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踏着彩虹,朝小院飞来。 …… 感谢书友:实验少年点打赏! 第275章 一条戒尺,一场胜负 虹光接道友,恰似故人来。 这一刻,当青瓦镇上只余齐平一人,横跨九州的虹光消失,五名论道者,时隔二十年,再次回到了出发的地方。 私塾庭院中,五人落地。 彼此观望,神情复杂。 齐平望向几人: 禅子身披红色僧衣,三十岁的容颜看不出半点老态,眸子清澈见底,令人望之心生好感。 只是那若有若无的威压,令人无法忽视他的强大。 卫无忌一袭白衣,腰间悬着一把剑,神情冷漠,一缕黑发垂在额前。 名为红豆的少女仍旧梳着齐耳短发,背负双刀,穿着红底黑纹的衣裙,双眼生的有些开,便显得人很呆。 望向齐平的目光,有些恼火与复杂。 东方流云脸色凝重,手中攥着一只锦囊,没有了往日的轻佻,如临大敌。 至于白理理……她竟恢复了本貌,银白色的长发垂至腰间,仿佛没有长大,仍旧停留在十岁的年纪。 “有朋自远方来,坐下喝杯茶吧。”紧绷的气氛中,齐平笑着开口。 于是,五人同时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有些错愕,有些了然。 “阿弥陀佛,”禅子平静说道:“这些年……你都在这里?” “是啊,”齐平笑了笑,拎起茶壶,为五人斟茶,语气中,带着回忆: “还记得这个院子吗?当年咱们一起读书的地方,老先生死了后,我便接了他的衣钵,这些年,倒也教出了一些栋梁……呵,当然与你们无法比,但还算充实。” 五人神情复杂。 他们都还记得当初的事,想着童年时候,簇拥着齐平喊着“老大”的羞耻画面,表情各异。 东方流云与白理理还好,其余三人则难免恼怒。 尤其想着这一切都给外面的人看着,愈发生气。 只是…… 看到齐平如今的状态,心中的火气突然便淡了。 在场几人能清楚地感觉到,眼前的齐平只是个凡人。 这二十年里,他们在九州各处成长修行的时候,这个在道战开始阶段遥遥领先他们的家伙,却在原地踏步。 “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东方流云试探地问。 他的眼神中,有些担忧,也有些别的什么,比如……期翼。 白理理沉静的小脸同样投来好奇的目光,她对于道战胜负并没太大在乎,倒是对这个人的状况更关注些。 齐平无奈地笑了笑,说道: “我起初也不知晓,但就在刚刚,我想明白了,还记得当初我在课堂上回答先生的那句话吗,很小的时候,我就做过一些梦,记起了一些零散的画面,怀疑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 几人陷入沉思。 事实上,类似的梦境他们同样有过。 就像鱼璇机当初说过的那样,进入幻境的修士,会残留一些记忆,以梦的形式呈现。 只是对他们而言,那也只是幻梦罢了。 但看上去,齐平的状况更严重一些。 禅子若有所悟:“所以,你无法修行,与提早察觉此界异常有关?” 齐平说道:“不确定,但我想大概是的。如果说,你从根本上,便怀疑一切皆为虚假,又如何能修行呢?” 卫无忌冷声说道:“照你的说法,我们如今也已觉悟,岂非修为便散了?” 他是个坏脾气的,想着小时候的事,便很生气。 齐平放下茶杯,认真地看着他: “不增长,不意味着退化,你可以尝试下,眼下还能否修行。” 众人一怔,纷纷闭目感应了下,卫无忌甚至摸出一粒丹药吃了,结果发现,往日起效的丹丸,毫无作用。 齐平叹息道:“这就是道战的规矩,当三十年期限截止,一切都将定格。” 这样吗…… 禅子恍然,旋即拾起一盏茶,一饮而尽,笑道: “你终究还是我们中看的最透的,厉害。” 卫无忌撇撇嘴,想着提早觉悟有何意义? 这时候,他终于明白了为何齐平那么早便能脱颖而出,可那不是优势,而是诅咒。 白理理歪着头,眼前闪过昔年的画面,心想怪不得你说,修行是我们的使命。 原来你一切都知道。 齐平感受到她的目光,平静看过来,笑了笑: “你果然变回了原来的样子,白员外一家,其实是妖族吧,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说着,推出一盏茶。 白理理点头,然后又想起对方小时候总喜欢揪自己的呆毛,便又撇开头去。 “东方师兄身上有杀气,很好,武斗时候很遗憾没有去观看,今天倒是补上了。”齐平再推一杯。 东方流云看了他一眼,率先坐了下来,饮下清茶。 “卫兄还是冷着脸,这不好,这些年也没想着回来看看,对了,卫铁匠去年抡锤,不小心跌倒,瘫了,如今给学徒伺候着。 我昨日还去探望了他,老头子脾气很差,我提起了你,他说只当没生过。”齐平递出第三杯。 卫无忌眯起了眼。 “红豆……”齐平看了眼这位刀圣弟子,想着对方小时候哭唧唧的样子,不禁莞尔,从桌下取出一盒红豆糕: “尝尝?” 眉眼有些呆的短发女子愣了下,想有骨气地拒绝,但犹豫了下,还是捏起一枚咬了一小口。 很甜。 “至于禅子……”齐平没有再奉茶,因为对方的一杯已经喝掉了: “陈家奶奶去世的时候,还在念着你的名字,那老太婆一直看我不顺眼,但人并不坏。” 禅子沉默了下。 卫无忌看着这一幕,心头无名火起。 突然抬手将茶杯扫落,浅色茶汤打湿了地面,冷声道: “你说这些觉得很有趣?幻境罢了,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你既说自己很早便看得明白,如今倒好似把这一切当做真实了。” 他有些生气,但不知道愤怒的来源。 卫无忌冷笑,将手中长剑取下,插在地上: “你以为如今还是小时候?你还是那个孩子王?还是教书教呆了,把我们当学生?在外面,我是神通,你只是洗髓,在这里,你更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用这种口气说话,你莫非觉得,今日道战,你还有插手的能力?” 他的语气中带着火气,不明白一个“凡人”,为何好似此地主人一般。 红豆与禅子略感诧异地看向他,都知道,这位剑圣弟子、南州的天才修士平素是个极为冷静的人,如这般作态,是极少见的。 齐平的那句看似平常的叙旧,终究还是刺痛了他。 “无忌,静心。”禅子忽然说道。 一阵清风拂过庭院,院中几株柳树枝条摇曳。 卫无忌惊醒,压下无名火,却还是冷酷地板着脸: “好了,要叙旧,也叙了。外头那么多人看着呢,开始吧。” 禅子平静颔首:“开始吧。” 红豆放下了糕点。 东方流云站起身。 白理理小脸上露出凝重的神情,对齐平说:“你先走吧,等下这里危险。” 齐平笑笑:“幻境。有什么关系?” 众人接纳了这个理由,不再看他,东方流云看了眼禅子: “我以为你会很强,但看上去,也只是神通。” 禅子不语。 他只是“禅子”,还没有记起前世记忆,这里毕竟不是真正的世界。 也不是真正地过了三十年。 卫无忌长剑在手,剑身嗡鸣震颤,一股浩荡的气息宛若气柱,贯通天地,头顶的阳光倏然淡去,阴云聚拢: “击败你们,绰绰有余。” 五人皆是神通,虽小境界上,东方流云与白理理全面压制他与红豆,但…… 他们还有禅子。 顶级神通的禅子。 三打二,还会有什么悬念? 齐平饮下杯中清茶,只见五人升空,悬浮在小镇之上。 阴云下,镇子建筑上连绵的,湛青色的屋顶,仿佛汇成了一片海。 东方流云深深吐了口气,嘴唇翕动,似乎在与白理理传音。 手中的锦囊打开,飘出一只只纸人,笼罩天空,每一个,都是一个东方。 白理理银色长发飘舞,沉静的小脸上无喜无悲,眸子化为纯粹的银色。 卫无忌长剑竖在身前,闭上双眼,仿佛与天地融在一处。 红豆有些惋惜地丢下糕点,朝前方踏去,身影消失在一片阴影中,四周有无形的刀意弥漫。 “阿弥陀佛。” 禅子看上去还是那么寻寻常常的,只是,当他念诵佛号,眉心一枚“卍”字亮起,真元汇聚。 他的身后喷吐出佛光,光中一尊面露慈悲的佛陀法相凝聚。 “好厉害呢。” 齐平坐在庭院中心,仰头望向五人。 …… 鹿台四周,此刻同样有无数道目光,望向那空中五人。 当“决战”开启,广场上便没了声音。 此后,齐平倒茶,与六人见面的图像便呈现了出来。 光幕原本是屏蔽了声音的,毕竟太多太杂,但当决战开启,便就有了声音。 自然也听到了卫无忌此前的话,京都民众们有些恼怒,但却无力反驳。 倒是关于齐平为何无法修行,似乎有了解释。 鱼璇机怔了怔,有些意外,难道是残留的记忆太多?封印不够严? “大人,这……” 余庆望向杜元春,却见后者抬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表情凝重地望向光幕,显然是要认真观摩这一战: “细心看,虽是幻境,也有收获。” 五名神通境群战,这在现实中,是极少会发生的事,即便有,也很少可以如此近距离,且安全地观摩。 闻言,余庆等人精神一震,不再多问,纷纷仰头。 至于齐平……已经消失在了画面内,不再是人们关注的重点。 …… 景王府。 雕梁画栋的宅邸内,安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如同一条虫子扭啊扭。 忽而,颓然地坐起来,凌乱的发梢下,是心烦意乱的眉眼。 莫名烦躁。 托着下巴,望着窗棂,眼睛放空,脑海中一个念头压下又泛起,纠结了一阵子,鬼使神差地喊了句: “蝶儿。” 外头,唤作“蝶儿”的丫鬟出现在门口:“郡主?” 安平说道:“备车。本郡主要出门一趟。” 蝶儿愣了下,不明就里,点头称是,扭头唤来其余侍女,推门为安平梳妆穿衣。 不多时,安平坐在了马车上,朝车夫说道: “去鹿台。” 随行的丫鬟有点委屈,心说郡主心思怎么一会一个样,前天说不去,又去了,昨天说今天要去,自己去唤,说不去,眼下没一会,又改了。 “是。” 车夫挥鞭,马车沿着宽阔的青石板路离开王府,走上主干道。 忽而,迎面却见一架金丝楠木车辇从皇宫方向赶来,两辆车减速并行。 安平听到动静,掀开车帘,正望着对面车厢里,长公主同样掀起了帘子。 “你……” “你也……” 两位皇女张了张嘴。 心说,你不是说不去的吗? 沉默中,两人默契地放下帘子,随着车辇前行,渐渐听到前方嘈杂的声浪。 二人疑惑,心想莫非是打起来了,所以才这般吵? 心下焦急,不由命令车夫加快速度。 …… 打起来了,天空上的五人甫一交手,便是风云变色。 神通境界是已知修行五境的第三个阶段。 放眼九州,总数目虽也不少,但分摊开,就显得不多见了。 随便一个,都是一方豪强。 若是再限定三十岁以下,还要更少许多。 更何况,五人皆是诸国天骄,登时,便是术法齐出,五行轮转,刀兵碰撞。 鹿台周遭,非但道佛两宗关注,那人群中的江湖人,更是看的眼睛发直,大呼过瘾。 “轰隆”声宛若暴雨,连绵不绝。 杜元春按在桌上的手下意识用力,神情凛然,暗暗比较着,若是自己在场,会是如何,能敌过他们几招。 “这就是妖族的天赋神通?好强的神识……”书院坐席上,一名名学子脸色发白。 “东方流云比昨日武斗更强了。”一人说。 “废话,里头他们都三十岁了。”有人反驳。 “不是那个意思……你看,他几乎是压着卫无忌,可昨日为何那般……” 场上局势,竟是意外的“势均力敌”。 东方流云展现出了比之昨日更为强大、诡异的力量。 而存在感很低的白理理,现实中虽还处于人类的洗髓阶段,可当晋级神通,妖族天赋便展现出格外强大的力量来。 一些原本对于选人颇有微词的修行者,闭上了嘴巴。 原本不抱期望的心,渐渐生出期待来。 好似……不是想象中那般被碾压的局面,道院二人稳稳压住了卫无忌与红豆,只是因为禅子的存在,战斗才胶着起来。 而在百姓眼中,那原本被说的神乎其神的禅子,虽的确强大,但似乎…… “没有想象中那般可怕啊。”雀斑女孩小声说。 是的,禅子比很多人预想中,要弱了一些。 “难道是因为没有觉醒?”元周忽而眼睛一亮,“禅子虽是转世身,但觉醒前后,肯定还是有差别的。” 这个猜测迅速得到了很多学子认同,心头振奋,心想若是这般,未必不能打。 有人不禁望向几位先生,想要寻求肯定,却是一怔。 只见,不同于学子们的激动,书院先生们的表情却愈发凝重。 “禅子没有全力出手。”大先生忽而说。 是的,相较于其余人,他对禅宗更了解,知道禅子从始至终,并未出全力——他身后的那尊法相,始终是一脸慈悲。 “大师,这……”净觉寺老住持望着光幕中战局,不禁看向空寂,这与他预想中不同。 “无须担心,”空寂神情淡然,手中念珠徐徐转动,不见丝毫慌乱,见众僧望来,笑道: “禅子法相一生二面,如今只以慈悲法相对敌,乃是留了手,不过那东方流云与妖族灵狐的确有些本事,但无法恢复之下,如此全力厮杀,能撑多久?” 仿佛在印证他的话语。 渐渐的,光幕中的东方流云与白理理显出疲态。 真元总是有限的,二人显然明白,人少的情况下,拖延下去对他们极为不利,故而全力爆发,试图斩敌。 这也是当下最合适的策略。 可禅子的存在,却屡次将卫无忌与红豆救下。 随着时间消耗,道门一方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气势跌落。 “怎么了?怎好似突然便不行了。”人群中,有人不解。 雪山剑修摇头,说道:“力竭了,这样拖下去,道门必败。” 在场很多人,虽实力不高,但好歹是摸爬滚打多年的,基本的局势判断能力是有的。 当即,有人解释起来,人群中,原本生出的一些士气迅速滑落。 画面中,东方流云与白理理最后鼓起全力,朝禅子杀去,后者摇了摇头,平静道: “你们输了。” 话落,他身后,佛光中的法相蓦然转为黑色,一尊高大、漆黑,神态凶恶,仿若魔神的法相浮现。 四只手臂挟裹着天地之威,朝二人砸去,角落里,卫无忌目光一亮,手中剑气凝聚。 \b东方流云与白理理脸色大变,联手撑开一道防御罩。 魔神法相四拳同时落下。 “咔嚓!!” 淡金色的防雨罩瞬间破碎,两人口喷鲜血,宛若炮弹,朝青瓦镇中坠落。 眼神晦暗。 输了。 终究,还是输了。 鹿台周遭,南方使团席位,古代袍服打扮的唐不苦起身,露出笑容,朝对面望去。 景王与朝廷派来此处的文官们脸色沉郁,摇头叹息。 道门、书院弟子们垂下目光,不忍再看。 虽早已有了准备,但当真正望见这一幕,仍旧难免沮丧。 广场上,乌泱泱的人群安静下来,无数百姓们望着那光幕中,朝下方跌落二人,心中有些难受。 还是输了啊。 在他们的主场,凉国京都,禅宗击败了道门,这让他们有些泄气。 心中不由想起三日前,开场时,那些从天而降的仙人,与那吟诗唱诵的身影。 “若是齐公子在,岂会让这秃驴逞威。”一名大汉愤愤道。 旁边,一名中年人摇头,说这些有什么用。 更有人想着,早知今日,就不该让齐平上场,换其他人,好歹还有机会。 “走吧,走吧。”一名老者转身,去拉孙儿,“回家去,没什么好看的了。” 然而,却没拉动。 只见,那裹着袄子,十来岁的男童眼睛亮亮的,左手给老者拽着,双腿却如钉子般,钉在地上,右臂忽然抬起,指着光幕,喊道: “祖父快看!” 老者疑惑回头,朝那光幕望去,旋即,微微一怔。 只见,随着二人跌向庭院,画面视角拉低,一角青衣,忽然从光幕角落出现。 那是一只读书人长袍绾起的袖管,袖中,是一只修长的手。 那手朝空气一托,原本即将坠入大地的二人便静止了。 仿佛羽毛,缓缓飘落。 东方流云与白理理一怔,同时扭头,便望见了一张熟悉的,挂着淡笑的侧脸。 “休息下吧,接下来,换我。”齐平轻声说着。 继而,在二人愕然的目光中,举起了一条青竹制成的戒尺。 不见烟火气地,朝天空打去。 就像,很多年前,私塾里老先生做的那样。 …… (昨天状态实在差,但今天肯定有第二章) 第276章 大胜 没有人预料到,道战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当东方流云与白理理败下阵来,那本已被人们忽视的身影,忽然起身,笔直地打出一条戒尺。 戒尺并非法器,只是寻常的新竹。 甚至,还带着原有的嫩绿与毛糙。 这样的一条戒尺,对神通修士而言,本来应该没有任何威胁。 然而,当齐平轻飘飘挥出时,因五名神通战斗,而动荡的青瓦镇突然安静了下来。 那狂猛的天风,积蓄的乌云,扬起的灰尘与飞溅的碎瓦,都消失了。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一条戒尺。 高空,自打开战至今,始终神情淡然的禅子终于第一次变了脸色,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情。 而一旁,磅礴剑意已凝聚完成的卫无忌却已来不及收手。 一道粗大剑气朝下方斩落,仿佛瀑布垂挂大地。 这一剑,乃是这位剑圣门徒最强大的杀伐手段,本想着一击斩杀二人,彻底终结道战。 却不想,情况突变! 来不及思考,卫无忌这一刻甚至没有时间去惊疑、询问,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斩斩落,浩荡如怒海。 然而,下一秒,一道淡淡的青光自齐平手中戒尺荡开。 那青光并不炽烈,也无凶猛,清澈的好似镇上的青瓦,柔和的好似春风。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道青光,却轻而易举消弭了所有剑气,仿佛橡皮擦,将杀机与元气擦去。 巨剑无声无息湮灭。 卫无忌瞪圆了眼睛,想要说什么,却瞬间被青光扫落。 “轰!!” 一股巨力震飞了他的长剑,衣衫破裂,肌肤溢血,整个人仿佛炮弹般,拉出残影,瞬间被拍入古镇。 身体撞塌了一堵堵墙,崩飞了无数瓦片。 身周罡气破了又聚,聚了又破,眨眼间,被轰飞出数百米。 直到撞入一间铁匠铺中,才终于停下。 烟尘弥漫,卫无忌浑身血肉模糊,“哇”地吐出一口血,身上最后一点真元散去。 静。 这一刻,不只是青瓦镇。 京都鹿台,那偌大的广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无数道目光,震惊地望向光幕。 很多人,怀疑地用力眨眼,感觉自己可能眼花了。 发生了什么? 刚才……发生了什么? 在二十年前便宣告出局,本该以凡人的身份,等待败局的齐平,为何能打出这样的一击? 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般,只用了一招,便将卫无忌打废?! “啪嚓!” 杜元春握着长桌边缘的手无意识用力,将大块实木掰碎,整个人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之大,掀翻了茶碗,褐色茶汤打湿了桌布,杯盘狼藉: “怎么可能?!” 余庆、洪庐、李桐等锦衣,反应同样不比司首好多少。 “头儿他!” 大嗓门校尉嗷一嗓子,屁股下仿佛安了弹簧,裴少卿与洪娇娇,也惊得站了起来。 道院方向,老学究般的典藏长老露出惊愕的神情,身旁的鱼璇机,胸脯起伏,绝美的脸上,眼珠子瞪的要掉出来: “这小子怎么回事?” “啊啊啊,是齐平!姝儿,你看到没有?你哥怎么回事啊?他不是没有修行吗?” 云青儿愣神之后,突然跳起来,大声叫嚷着。 同时双手死命地摇晃着旁边的齐姝。 而后者同样完全没回过神来,似乎还未能接受这个事实。 至于向小园,麦色皮肤的丫头崇拜地望着光幕,攒着衣角的手紧紧的,因为用力,指节发白。 “是齐公子!” “齐公子出手了!” “打得好,我们还没输!” 广场上,在短暂的惊愕后,一片轰然,京都民众与江湖人们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齐平为什么能做到这点。 毕竟道战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层次,然而,这重要吗? 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齐平只用一招,便击败了那不可一世的南国剑修,那在第二轮武斗上,与东方流云打成平局的天才。 这便已经足够,让沮丧的人们恢复希望,这一刻,许多人想起了第一轮棋战,虽与眼下不同,可齐平力挽狂澜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卫无忌的师兄,雪山小分队里的中年剑修恍惚了下,直勾勾望着光幕,喃喃自语。 他知道卫无忌那一剑有多强,故而,更无法理解这一幕。 玥国刀客夫妻亦是惊愕。 老僧智善突然有些慌张,对禅宗能否获胜有些怀疑了,他不禁望向鹿台南端。 与京都民众截然相反,此刻,使团众人皆无法维持淡然。 唐不苦起身,望向空寂,而这位神隐境禅师花白的眉毛剧烈抖动着,手中的珠串险些跌落。 “怎么回事?他不是该废掉了吗?难道是道门……” 一名名武僧心神动荡,空寂却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困惑之色。 他很确定,道门并未出手,但九州鉴可能的确发生了一点变化。 书院方向,元周与雀斑女孩们振奋起身,一扫颓势,兴奋地望着光幕,而几位先生,却是神情各异。 大先生与二先生对视一眼,皆看出彼此眼神中的惊悸与……震动。 “是他……?” 这一刻,两人想到了书院的开创者,二百年前便故去的一代院长。 并不只是因为那个只在道门高层中流传,外人不得而知的“烙印”的故事。 更因为……此刻的齐平,与书院故纸楼深处,珍藏的一代画像太过相似…… 同样是儒生长袍,同样的手持戒尺,同样的教书育人…… 虽然样貌不同,但种种线索汇合,令他们实在难以不去联想。 难道,一代的“烙印”真的存在,传说确有其事,而对方暗中帮助了齐平? 念头升起,两人仿佛同时想到了什么,默契地闭上了嘴。 …… …… 幻境中的六人并不清楚外界的变化。 此刻,青瓦镇上,惨白的光线从阴云的缝隙中渗透出来。 原本激烈的道战,突然暂停了。 庭院中,被救下的两人方站稳,便目睹了卫无忌被打废的一幕,皆是心中翻江倒海一般。 白理理沉静的小脸错愕地望向身前的青衫,微风吹起她的长发,银色的双瞳熄灭,恢复成黑白分明的模样: “你……怎么……做到的……” 旁边,面貌平平无奇,嘴角挂着鲜血的东方流云眼眸中刺出精光。 身体颤抖,脸庞被涨红,宛如煮熟的大虾。 嘴巴里用极低的声音,嘀咕着什么。 白理理站的近,细长的耳朵抖动了下,只听到“果然如此”、“我就知道”……之类的话语。 妖族公主惊了,突然意识到,这一切可能都在二人的谋划中,东方流云早就知道了什么,却都瞒着自己…… 天空中。 红豆身影近乎透明,手中双刀颤抖了下,本来蓄力的刀气,一下散了。 身披红色僧衣,眼神清澈见底的禅子凌空悬浮,露出如临大敌的凝重,他不知道齐平究竟如何做到这点。 事实上,直到眼下,在他的感知中,齐平仍旧只是个凡人。 没有犹豫,在回神的下一秒,禅子身后的佛光,突然大盛。 战斗还未结束,他怀疑齐平可能借助了某种手段,而他不可能给对方“恢复”的时间。 再多的疑惑,也要等分出胜负再说。 “唵嘛呢叭咪吽……” 佛光中,低沉、神秘的吟唱声响起,那原本愤怒的魔王法相,突然再次发生了变化。 “不好!” 下方,东方流云回过神来,急声道: “这是六字大明咒,他修成了观音法相!” 禅宗术法与道门不同,却又有相似,恰如凉国朝廷有十二神将护法,禅宗也有诸多法相。 观音法相虽非至强,但在神通境这个阶段,几乎是神隐下无敌法门。 “观音?” 齐平扬眉,似乎终于露出了一点感兴趣的神情。 在他眼中,禅子身后的罗刹褪去凶恶,再次显出大慈悲,那金色法相,似悲悯世人,眼角垂下泪滴。 仿佛不忍目睹苍生凄苦。 只是与禅子最初时呈现出的,有了本质的区别,同样的慈悲,前者是防御,后者是攻伐。 观音巨大的莲台旋转着,朝齐平砸落。 仿佛天倾,泰山压顶。 这便是顶级神通。 当初在西北临城,夏侯元庆一杆长枪横扫八方,炸开的气浪,便将周遭夷为平地。 此刻的禅子,比夏侯元庆更强。 外面,鹿台周遭的修行者们望见这一幕,心神震动。 除了几位神隐还能保持镇定,其余修士,都仿佛隔着光幕,感受到了那股庞大的威压。 心中生出一个念头: 若是自己,必败无疑。 齐平还能赢吗? 庭院中,齐平仰起头,望着那巨大莲台落下,冷风猎猎,掀起他的衣衫与长发。 柳树枝条狂舞,桌上杯中,茶水荡起层叠波纹,发出“哗哗”的响声,壶中热水沸腾,仿佛要炸开。 东方流云与白理理咬着牙,额头沁出汗珠。 意识到,若禅子最早便出全力,他们当时便败了。 二人不禁望向齐平,旋即怔住,只见书生打扮的齐平脸上只有淡然,以及一丝失望的情绪。 “只是这样么。” 他心中想着。 此前之所以没有立即出手,而是在下方观战,便是为了有机会近距离观摩一场神通乱战。 这对真实的他而言,同样是极为宝贵的经验。 故而,直到道门落败,无力支撑,他才站了出来,并对禅子抱有了相当大程度的认真。 然而…… “没有觉醒前世记忆的你,终究不是当年的神圣。” 齐平摇摇头,随意地抬起手,随意地挥起戒尺,随意地轻轻朝遮天蔽日的莲台一拍。 “咔嚓。” 一声轻响,继而,在所有人的视野中,那金灿灿的莲台上,倏然崩开一道粗大裂纹。 旋即,扩散为蛛网。 “咔嚓……咔嚓……” 只是一个呼吸,密集的裂纹延伸到了观音法相的每一处,旋即,崩解,炸裂为无数光点,朝天空飞去,宛若无数萤火。 禅子闷哼一声,眉心的“卍”字倏然裂开,黯淡、消失。 他眼神有些茫然,似乎,看了看双手,感受着这体内真元飞快消耗,直至干涸。 身体维持不住凌空,飘飘摇摇,落在了庭院中,就在他之前,站立的地方。 “还要打吗?”齐平收起戒尺,平静地问。 天空中,孤零零的红豆怔在当场,沉默无声,片刻后,两柄造型独特的刀“当啷”一声,从空中抛下。 弃权。 远处,烟尘逐渐散去,卫无忌咳血走出,看到这一幕,颓然地坐在地上,靠着冰冷的炉子。 禅子双手合十,深深叹了口气: “我们……输了。” …… …… “驾!驾!” 京都,宽阔的主干道上,两辆华丽的马车并行。 车夫抽动马鞭,车轮骨碌碌,滚过青石路面。 安平掀开车帘,有些焦急地朝前方望去,却只见旌旗如林,人头如海,前方鹿台隐约可见。 只是因为角度和距离的缘故,尚且无法看清光幕。 “怎么回事,前头为何喧哗?”她抓着马车扶手,急声问。 周遭的护卫们摇头:“禀郡主,卑职看不清。” 隔壁车厢,长公主秋水般的眸子露出一丝疑惑,感觉那喧哗声,有些不对劲。 果然,没多久,声音便消失了,前方鹿台安静的吓人。 有“轰隆”巨响,如雷霆般传开。 隔着很远,都能听见。 二人马匹受惊,车夫忙扯缰绳操控,堪堪将马车停在禁军隔离出的通道前。 两位皇女同时迈步,走下马车,在下人的护送下,朝鹿台走去。 她们都已猜到,恐怕即将分出胜负,道战也将落幕。 那个人……也该出来了。 这次,想来对他是个打击,二人心中想着,介时如何安慰。 这时候,却突然听到,一声浩大的声响,传荡而来,宛若闷雷,压过了本就不多的嘈杂: “我们……输了。” 安平神情一黯,虽然早有准备,可当亲耳听闻,身为皇族一员,终究不好受。 长公主永宁起先也是心中一沉,只是,很快的,她便蹙起了眉头,迟疑道: “这声音……” 下一秒,便听全场响起热烈的欢呼: “凉国,大胜!” “齐公子,大胜!” 二人怔住,彼此对视,美眸瞪圆。 凉国……胜了?! 第277章 我不同意 二位皇女未曾想到,这场牵动京都人心的比斗会这般曲折。 事实上,鹿台周遭的所有人,几乎都没想到这个结果。 甚至于,当听到禅子亲口说出“认输”前,还有为数不少的人们心怀忐忑。 毕竟,在他们看来,齐平能击败卫无忌,不意味着能战胜禅子,故而,当齐平轻描淡写,一击崩碎观音法相后。 许多人都还没回过神来。 这就败了? 仍旧只是一击? 好似,在那青竹戒尺面前,无论是卫无忌,还是禅子,都并没有任何差别。 这只能说明一点,那便是齐平的力量远超两者。 …… “赢了!” 不知是谁,爆发出第一声呼喊。 旋即,原本压抑紧绷到极致的广场上,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三天了,京都民众们压抑了三天的情绪,一朝爆开,喊声仿佛要将天空掀开。 “赢了……”杜元春靠坐在大椅中,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脸上露出笑容。 分明他从始至终,都未做什么,却好似消耗了极大的心力。 “禅宗输了,齐平击败了禅子。” 余庆脑子嗡嗡的,兀自不敢相信,他扭头看向其余锦衣。 却见一个个,也都是类似的表情。 这与棋战不同,毕竟范天星的名气并不大,而说到底,比斗也是锦衣们不大了解的围棋。 而这次,考验的是战力,属于锦衣们的老本行,他们可以不借助棋院众人的解说,便能一眼看懂,故而格外震撼。 尤其…… “那可是禅子啊。” 书院坐席上,有学子恍惚说道,传说中五境的转世身,几乎可以等同为五境年轻时的状态。 一位顶级神通。 却如此简单地败在了齐平手下,虽是幻境,可仍旧太过不可思议。 “呼噜呼噜。”有人注意到,原本趴在禾笙双腿上的橘猫死死瞪着光幕,大大的猫眼中倒映着那一袭青衣。 发出意味难明的呼噜声,毛茸茸的尾巴翘起,仿佛想要跃到那光幕中去。 好在,及时被三先生拦下。 禾笙疑惑地看着\b猫镇守,这般模样的橘猫,她还是第一次看见。 大先生与二先生默契对视,仿佛终于确定了什么。 “啊啊啊,你哥赢了!大饭桶这么厉害!” 云青儿咋咋呼呼的,一脸的不可思议。 写诗下棋那么厉害也就算了,权当他天赋异禀,暗中下过苦功夫。 可这次……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他到底如何做到的? 齐姝仰着小脸,笑了起来,脸颊上浮现两个梨涡,向家人也激动振奋,他们看不大懂,但就是觉得很提气。 这时候,长公主与安平郡主也终于来到鹿台内围,置身于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 望着那光幕上的身影,将原本准备好的,予以安慰的台词咽了回去。 二人恍惚失神,犹自带着恍惚茫然。 “这小子……怎么回事?”鱼璇机深深吸了口气,宽阔的胸襟起伏不定,眼中既有兴奋的贼光,又带着迷惑与忐忑。 身旁道院长老与弟子们,同样如此。 胜了! 可是,心中的疑惑不减反增,在他们看来,齐平那一击俨然已经不是神通等级的手段。 “难道他在幻境里修成了神隐?”鱼璇机心中生出这个念头,又觉得不像。 对面,南方诸国与禅宗僧人们呆若木鸡。 旋即,便是发出声声抗议,显然并不接受这个结果。 就连空寂禅师,也无法维持镇定,站起身来,直指道门: “我们需要一个理由!” 是的,理由! 胜负乃兵家常事,过去三百余年的比斗中,双方也都互有胜负,可如此令人迷惑的失败,还是首次。 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齐平以“凡人”之躯,击败禅子,这太过不符合常理。 随着空寂出言,广场上的欢呼声也渐渐落下,有人大骂秃驴输不起,但也有很多人,望向道门。 这同样是他们心中的疑惑。 而没等道门回答,光幕中,便传来了禅子的第二句话: “为什么?” …… …… “为什么?” 青瓦镇,私塾小院中,身披红色衲衣,失去真元的禅子认真发问: “你此前说,在童年时,便已察觉出这世界的虚假。” “而后,因这份虚假,你未能修行,留在这小镇中,教了二十年书。” “如果只是这样,你不该拥有这样的力量。” 禅子的脸上没有愤怒,亦或失落,而是颇为平静,他纵然还未觉醒,可毕竟是五境转世,岂会真的很在意一场输赢? 他的眼睛仍旧很清澈,宛若山间小溪,此刻,充满了好奇。 天空中,红豆融入阴影消失,这时候,提着骨断筋折的卫无忌返回小院。 一声不吭,但二人脸上同样有着疑惑,以及不服气。 他们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齐平笑了笑,掀起袍子,坐在桌旁,天风消失,杨柳垂落,方才的战斗仿佛从未发生过。 “在你们看来,修行是什么呢?恩,或者狭义地说,我辈修士,获得超凡脱俗力量的方法,路径。” 齐平突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几人一怔,卫无忌最为不服,故而,身残志坚地开口,冷冷道: “引气入腹,洗髓炼体,磨砺神魂,融合为一,便是神通。神通之上,则是初窥天道规则,也便是所谓‘悟道’。” 众人点头,这是各方共通的方法。 妖族虽有不同,但大体上,殊途同归。 ……原来你们都知道,所以,就我知道的最少……齐平维持着逼格,心中有些郁闷。 在遇到一代前,他只知道如何晋级神通,但并不知晓,往后的路如何走。 若将“神通”作为一个分界点,之前,其实只能算是“修炼”。 无论是吐纳,还是吞服资源,本质没区别。 之后,想要晋升,才需要“悟道”,即,逐步摸索天道规则,为己所用。 “回答的不错。”齐平拎起茶壶,再次给自己倒了一杯,习惯性地,用夸赞学生的语气道,旋即,却是话语一转: “却也是大错特错!” 卫无忌一愣。 其余几人,也是疑惑地望向他。 修行路径,这是世间历代修士,无数年逐步摸索,总结出的,是绝对正确的事。 而齐平,给出的答案却是“大错特错”。 “齐师弟……”东方流云张了张嘴。 他想说,你现在代表着道门,外头那么多人看着,这话不好乱说的。 却见齐平轻笑一声,道: “这套路径,在外界,在真实的世界里,自然是正确的,可这里……并非真实啊。” 禅子心中一动。 齐平继续道: “既然这世界都是虚假的,那神通之前的一切,便也都是虚假的才是,问道大会,有个‘道’字,道战也有个‘道’字,在外面,修道要以神通境为基,而在这里……神通……本就不存在啊。” 神通不存! 卫无忌等人脑海中,仿佛响起一道惊雷,愣在当场。 是了,如果说,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那获得力量的途径,本就与外界不同。 既然如此,齐平没法引元气入体,又算的了什么? “可是,若是照你的说法,一切都是假的,那么,难道我们在这里无法修行?那如何比?”卫无忌摇头。 他觉得不对。 齐平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你还是没听懂,谁说在幻境中无法修行?我只是说,神通之前的不用,但不代表无法悟道,幻境虽虚,可同样是一方世界,或者说,是一件法宝,它同样有着自己的一套规则,只要摸索领悟,便自然可以获得这个世界的力量。” 话落,在场五人,皆是醍醐灌顶,明白了齐平的意思。 竖着齐耳短发,眉眼有些呆的红豆突然说: “你……你是说,正确的修行方法,应是跳过神通,去悟道?摸索太虚幻境的规则?” “孺子可教。”齐平微笑颔首。 脑海中,却不由回想起一些记忆片段,那是当初,他被一代领着前往世界尽头,获取权柄的时候。 这个道理,便是当时一代点醒他的。 …… “院长,也就是说,我可以跳过前面三个境界,直接开始领悟这个幻境的规则,然后从凡人,跳到四境?” 十二岁的齐平,脚下踩着云海,小脸被阳光映照的红扑扑的。 一代院长淡淡道: “不然呢?若是其余几个没有被封存记忆,恐怕早想到这些了。” 齐平就很委屈,他压根不知道神通后面要“悟道”,当然没办法想到这些。 “只要你能进入神隐,就可以从这方世界借力,或者说,向我借力,如此可胜。”一代自信满满。 齐平苦着脸说:“可我在外头只是洗髓,怎么悟道,我不会啊。” “笨。”一代恨铁不成钢地用戒尺敲了下他的头: “你还真想在这里晋级神隐?你只需要想办法,在决战前,获得九州鉴的认可,就可以完成借力。” 齐平望了眼海上那轮夕阳:“怎么获得它的认可?” 一代院长背负双手,淡淡道: “你以为我当年将自己烙印一个进来,是在玩闹?你可以将我视作这件法器的器灵,我代表的,便是这方世界的规则,换言之,我即是天道,不过我没法子直接帮你,毕竟,这件法器才是‘主体’,但却有一个取巧的法子。” “什么法子?” “模仿我。”一代院长扭头看着他,一字一顿: “将这个世界当成真实存在的去看待,然后,模仿我,骗过这个东西。” 他指着那太阳中的古镜,语气很认真。 “喵呜。”橘猫从书箱中探出头,赞同地点了点头。 从此,青瓦镇多了个教书育人的小先生。 …… 外界。 光幕中的谈话原封不动地传了出来,回荡于广场之上。 也解开了人们的疑惑。 “悟道……悟道……”鱼璇机念叨着这个词,一拍大腿,忽而叉着腰,仰天长笑: “我徒儿果然是个天才。” 道院众弟子,皆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所以,齐平这二十年,虽是凡人之躯,却是始终在悟道……从而一跃成了四境,这在外面无法做到,但在幻境中,可以!” 清瘦的涂长老捋着胡须,赞叹不已,很大声地感慨。 鲁长老等人亦是恍然。 老学究模样的典藏长老虽有些狐疑,但这个时候,自然不会拆台,当即微笑颔首: “此法,确乃捷径。” 对面,禅宗僧人一时无言以对。 他们并未完全相信,毕竟……悟道绝没那么简单。 天下神通多少? 神隐又多少? 绝大部分神通,给他二十年,都不可能晋级。 但他们又不得不承认,这个说法有一定的可信度。 一来,齐平本身修行天赋极强,半年便从凡人入洗髓,未来有很大可能入神隐。 别人做不到,他未必不行。 二来,幻境终归只是幻境,九州鉴内部的“规则”,远远无法与真实的“天道规则”媲美。 只能算是个简化版……悟道的难度,也相应低了许多。 所以,若是不去浪费时间完成前三境的修行,直接悟道,的确能解释眼前这一幕。 “大师……这。”净觉寺住持望向空寂。 后者却也是沉吟不语,显然,未必全信,但也没证据反驳。 而周遭的其余人,则没有他们这般想法,见齐平侃侃而谈,另外五人醍醐灌顶的模样,便认定了齐平所言为真。 “原来是这般,齐公子当真智慧超绝,哈哈,可笑那秃驴,白白浪费了二十年。” “就是,如此说来,齐公子这才是因祸得福,怪不得能取胜。” “我早看出,齐公子定是在韬光养晦,果然,给我说中了。” 人群中,京都百姓与江湖人士恍然大悟,赞叹不绝,只觉一切都明白了。 虽然他们压根不懂何谓“悟道”,不少人压根一句都没听懂,但不影响他们做出“我懂”的姿态。 …… 光幕中,其余五人也不再说话,神情恍惚。 东方流云等人不禁苦笑,想着自己二十年来苦修,结果是在原地踏步,心情复杂。 卫无忌面色颓然,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彻底没了话说。 没人觉得齐平是占了便宜,第一,保留记忆本也是齐平的本事,第二,纵然他们也意识到这点,可“悟道”又真的比苦修容易么? 而对于齐平来说,扮演一代,这同样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前面十几年,都没有成功,直到大约一年前的某日,他才终于得到了“九州鉴”的认可,获得了“世界的权柄”。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道战至此结束时。 突然,始终沉默的禅子抬起了头,一字一顿: “我不同意。” 第278章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我不同意。 当这句话语自光幕中传出,广场上静了一瞬,禅宗僧人们精神一震,目露期待。 道门、书院等人皱眉。 心想,禅子要如何? “莫非这和尚要耍无赖?不承认输了?”人群中,有人猜测。 在许多人想来,禅子此刻开口,定然是觉得齐平的方法取巧,故而,不愿承认。 鱼璇机撸起袖子,一副准备吵架的态势。 这件事,严格意义上的确有撕逼的空间。 “先等等,看他说什么。”典藏长老拂尘一晃,拦住女道人,望向光幕,等待下文。 …… “你想说什么?刚才你自己承认输了,要反悔?” 庭院中,东方流云不干了。 虽然对面是五境转世,但佛道不相容,得罪什么的……也不怕,当即开口。 白理理呆毛也支棱起来。 禅子却是轻轻摇头,眉目平和说道: “输了便是输了,无论用了何种方法,并不重要,我禅宗也不惧一次胜负。” 几人疑惑,心想那你啥意思。 “禅子有什么话,直说便好。”齐平放下茶盏,看向他。 禅子语气淡然:“小僧所谓‘不同意’,并非指胜负,而是施主对道战的解读。” 齐平眉毛一挑。 禅子继续道: “齐施主方才说起问道、道战,引出悟道之说,的确合乎当下世界,然,小僧以为,跳过前三境,去悟道却并非道战真义,虽可取胜,却是浪费了一次机缘。” 齐平眼神微动,笑了笑:“禅子这话如何讲?” 禅子眉目平静: “道战胜负其次,最重要的,是此番历练的机会,于诸位日后修行皆有助益,前三境,乃夯实求道之基,我等虽在外界已是神通,入这幻境,重走一次修行,却是愈发夯实道基,这便是机缘所在,而如施主这般,虽是无奈之举,但终究浪费了机缘。” 道战……胜负重要么,当然重要。 但显然,在禅子这等人物看来,真正有意义的,是重走修行路的历程。 事实上,当初鱼璇机也说过类似的话,即: 参与道战,本身就是机缘。 而齐平直接悟道,虽赢了比试,却输了真谛。 “禅子这话说的,齐师弟悟道二十年,莫非便不是收获么?”东方流云反问。 外头那么多人瞧着,若是真给这和尚说服了,那道门的胜利便大打折扣了。 介时,外人只会说,道门执着胜负,却丢了道战的本真……妈蛋,这帮和尚不愧是喜欢打机锋的,说话有一套一套的…… 东方流云机智地察觉陷阱,予以反击。 禅子摇头: “悟道非经验累积,幻境终是幻境,于此处的领悟,带不回外界分毫。而前三境的苦修,磨砺的意志,求佛问道之心,却可带回,这便是区别。 想来昔年设置道战,也是此等用心,否则,为何要封印我等记忆?而非丢进来,比较悟道之能?” 东方流云一下噎住了。 因为他发现,禅子说的的确有道理。 关键,人家是五境转世,问道大会本就是人家与首座设立的。 拥有最终解释权。 外界。 听到这番话语,使团一行人眼睛一亮。 虽说禅子未在输赢上扯皮,让他们有些失望,但若能坐视道门“赢了道战,输了道心”,也不失为一剂扭转舆论的良方。 凉国一众官员则敛去笑容,心想好一个禅宗,三言两句,就要颠倒舆论。 而最要命的是,这话真的有道理……就连不少道门、书院弟子,都下意识点头,为齐平感到可惜。 民众们不大懂修行,他们分辨对错的方法极朴素,即,哪一方若是哑口无言,定是不占理的。 这时候,见东方流云闭嘴,不由动摇起来,心想原来是这般么。 …… “嗤。” 忽而,齐平发出一声轻笑,脸上丝毫没有错失机缘的沮丧。 禅子疑惑:“施主为何发笑?” 我想起了高兴的事情……齐平吐了个槽,脸上云淡风轻,叹息道: “我笑禅子看不透,一口一个苦修,终究还是空寂禅师秉持的那一套。” 空寂无语,心说怎么又提起我了? 禅子平静道:“施主是在说,昔日净觉寺与空寂论禅?” “没错,”齐平颔首,突然又想起,外头很多人大抵还都不知道这事,便笑道: “当日使团入京,我前往净觉寺拜访,却吃了个闭门羹,不得以之下,只好与空寂大师辩了几句佛偈,禅子当日也在场,当还记得。” 禅子颔首,念诵道: “生来坐不卧,死后卧不坐……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一花一世界……” 他将齐平当时所作佛偈一一念出,竟似要予众人听般。 外界,当初知晓净觉寺细节的,只有一小部分人,此刻场中之人,大都是第一次知晓,还有这一茬。 齐公子……竟曾与禅宗论禅。 当即大为震撼,尤其一些懂些禅机的,听到这些佛偈,心头震动,这每一首,皆非凡俗。 “这小子还懂禅?”鱼璇机惊了,美眸瞪圆,她这个师尊都不大清楚。 更遑论其他人。 “永宁永宁,”明黄桌案后,刚坐下不久的安平急吼吼去拉旁边的姑姑,“这些是诗吗,什么意思。” 长公主摇头,眼神恍惚: “这是极高深的佛法。无怪乎,他能在幻境中悟道。” 识货的人很多,听到那些佛偈,反而有些明白,为何齐平能悟道成功了。 …… 幻境内。 禅子念诵完毕,有些感慨道: “当日小僧闻听施主说法,心有触动,后静思许久,终还是不大认同,如施主所言,不该苦修,而是蹈红尘,于日常事物中见佛,然此等法门,太过玄妙空洞,依我之见,仍是苦修为宜,经此幻境,心中念头愈发圆融,前几日,于寺庙中做了一首佛偈,想要与施主讨教。” 齐平诧异。 不只是他,这一刻,鹿台周遭,整个广场一片哗然。 论禅? 这话语的意思……禅子做了一首佛偈,来回击齐平秉持之道? 二人,竟是要在此论道说佛?! 书院方向,席帘折扇一摆,诧异道:“禅子要与我徒儿论道?” 其余几人饱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默默移开目光,禾笙没说话,只是抱猫的手用力了些。 大先生与二先生竖起了耳朵。 须知,禅子虽未觉醒,但好歹是五境转世,所做佛偈,定然不俗。 这一刻,在场的修行者,无论佛道,皆投以关注,想知道,禅子会如何说。 也许,便会对他们有所启迪。 更有人感慨,问道大会……道战……说起来,相比于此前的战斗,眼下的一幕,才更像“道”的比较。 佛偈?这和尚要干啥……别闹,这么多人看着呢……齐平心中忐忑,没想到对方来了这一出。 只好硬着头皮,保持笑容:“不知所做佛偈为何?” 禅子双手合十,高声诵念: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说罢,他平静说道:“此为我道。” 轰。 东方几人,皆是若有所思。 外界,一名名修行者,听到此偈,皆受触动。 更有人心神恍惚,忍不住叫好出来,禅宗方向,魁梧的金刚风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一名名武僧精神大振:“阿弥陀佛。” 只觉此偈,乃是禅宗修行写照。 苦修,不正是“勤拂拭”,以免身心堕入凡俗? 这一刻,就连道院众人,也都有所触动。 鱼璇机烦躁地磨牙,心想完蛋了,这句佛偈一出,自己那便宜徒弟如何招架? 然而下一秒,她便愣住了,只见光幕之上,不同于其余几人的表现,齐平的脸色很古怪。 是的,古怪。 他没想到,这世上竟有如此大的巧合……禅子说出的,竟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几乎家喻户晓的佛偈。 不,并非巧合,一来,这个世界的禅宗,的确秉持着这般想法,鼓励苦修,而非顿悟。 二来,就像这个世界也有一些与前世相同,或近似的典故一般,两个世界出现相同的东西,本就不是首次。 “施主以为如何?”禅子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主动开口。 周围四人抬头望来。 光幕外,更有无数道视线投来,期待着他如何回应。 在众目睽睽下,齐平笑了起来,他先是微笑,然后轻笑,最后大笑出声,仿佛听到了一个大笑话般。 空寂等人脸色难看,心说有什么好笑的? 禅子也蹙起眉头。 旋即,却见齐平突然止住了笑声,嘴角却还挂着笑意,他摇头道: “我以为,禅子会有什么高见,没想到,只是这个。我倒想问禅子几个问题。” 禅子颔首:“请说。” 齐平笑容一敛,忽而高声问:“吾有一物,无头无尾,无名无字,无背无面,汝还识否?” 众人一愣,不解其意。 禅子眼神一眯,说道:“是诸佛之本源,神会之佛性。” 齐平哈哈大笑:“向汝道无名无字,汝便唤作本源佛性。汝向去有把茆盖头,也只成个知解宗徒!” 空寂等僧人大怒。 禅子颦眉。 齐平继续道:“无名可名,名于自性。无二之性,是名实性……汝作此偈,未见本性,只到门外,未入门内。凡自本性,不生不灭。” 禅子一怔:“何解?” 齐平说道:“凡自本性,不生不灭。于一切时中,念念自凡,万法无滞,一其勿一其,万境白如如。如如之心,印是其实,若如是见,即是无上菩提之自性也!” 外界,原本因齐平话语,而神情恼怒的空寂蓦然定住。 众僧,亦表情愕然。 而禅宗之外的人,则都是一脸茫然,不知道两人在说些什么,根本听不懂。 “你听得懂吗?”云青儿望向两个丫头。 齐姝与向小园摇头,听不懂,但大为震撼。 而一些厉害的修士,对禅宗法门有所了解的人,则是脸色微变。 此前听闻齐平与空寂论禅,还以为是夸大。 如今,亲眼目睹,再无疑虑。 …… 幻境内。 禅子被齐平劈头盖脸一番话说的陷入沉思,而齐平却没给他反应的时间,表情忽而浮现慈悲意,长叹一声,仿佛自问: “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 说完这句,他收敛一切表情,望着禅子,说道: “你说,于红尘见佛玄妙空洞,我要说,我在红尘教书二十年,领悟此界规则,便是最好的佐证。” 话落,他嗤笑一声,说道:“我有一偈,汝等静听。” 禅子抬头。 空寂等僧人瞩目。 无数道目光投来,只听齐平声如洪钟,一字一顿: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场中鸦雀无声,齐平笑问禅子:“何处惹尘埃?” 全场寂静。 第279章 解开昔日旧枷锁,今日方知我是我 没人想到,道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当禅子口诵四句佛偈,人们皆为之叹服,而接下来,二人的一番问答,则让许多人听得迷迷糊糊,不解其意。 直到齐平同样砸出佛偈,场内场外,无数人如遭棒喝。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眉毛花白的空寂禅师如遭雷击,愣在当场,脑海中只有这句话不断回荡。 昔日,他与齐平论禅,虽中途休止,心中却同样有所触动。 他明白,齐平所指,应是另外一条路,但却如雾里看花,始终不大明白。 直到此刻,禅子与齐平的佛偈彼此对照,心中的雾,突然散了。 他当然听得懂,二人所说,已经不只局限于道战。 而是讲“悟道”的方法。 时时勤拂拭,便是苦修,这是禅宗秉持的道,禅子说,修行一路,须苦修辍。 可齐平说,错了,悟道应是回归本心,是“顿悟”的过程。 他自己在幻境中的教书,便是例子。 “开悟……顿悟……身是菩提……心如明镜……”净觉寺老僧喃喃自语,重复着。 其余诸僧,亦为之失神。 这一刻,便是道门众人,也是陷入沉思,鱼璇机咬着银牙,眸光发亮,听到身旁涂长老等人呢喃: “顿悟么……” 鱼璇机撇嘴,低声说:“那小子忽悠大和尚呢,你们也信。” 哼,她自觉是对齐平了解的,一看这小子的模样,就感觉是在忽悠人。 典藏长老摇头,轻声说:“未必……” 正说着,忽而,响起惊呼声,几人收敛念头,忙抬头望去,尽皆变色。 只见,当齐平说出这番话,光幕中,禅子如遭棒喝,双眼恍惚,非但如此,他身周,开始有一枚枚金色的“卍”字飞出。 围绕着红衣僧人,盘旋飞舞。 “怎么回事?”庭院内,东方流云等人正品味佛偈意韵,突地看向他,愣了下。 意识到,禅子的状态有些不对。 “小心!” 突然,距离其最近的卫无忌脸色大变,拖着病体,朝后闪避。 一枚“卍”字划过他原本站立的位置,将空间割开一道漆黑的裂痕。 齐平一怔,心中大呼卧槽,因获取了部分“权柄”,他对幻境拥有了一定的掌控权限。 故而,感受尤为清晰。 此刻,禅子身周的幻境在崩塌。 他试图愈合,然而,却见裂口越发密集,禅子双眼迷茫,仿佛失神:“何处惹尘埃……何处惹尘埃……” 他身周,消失的佛光突兀燃起,宛若业火,烧灼空间。 众人暴退,惊疑不定。 齐平更是有点心慌,心说这是闹哪样,我就是嘴炮了几句…… “我好像……想起了什么……”禅子抱头,神情痛苦,面露挣扎。 外面。 空寂等人见状,先是一惊,继而,仿佛想到了什么:“难道说……” 道院、书院众人亦惊的起身,典藏长老拂尘中星光闪烁,随时准备出手。 “莫动!”空寂忽地大喝,苍老的脸盘上,满是激动:“禅子许是将要觉醒!” 传言中,禅子乃历代禅宗五境的转世身,会在恰当时候找回记忆,逐步恢复全盛力量。 空寂话音方落,仿佛印证他的话。 太虚幻境中的禅子双手抱头,似是极痛,一颗光头,忽而狠狠朝面前砸去。 “咔嚓!!” 碎裂声中,偌大光幕浮现裂纹,旋即崩解为无数碎片。 一道流光自天空坠落,没入鹿台之上,盘膝打坐的少年僧人眉心。 继而,天地之间,一股难以形容的玄妙弥漫开,天光中,有一枚枚虚幻的莲花飘落。 仿佛大雨。 在场修士,无论高深,亦或浅薄,皆察觉到一股窒息般的压力。 无人开口,这一刻,所有人仿佛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光雨中,禅子睁开双目,眼神中迷茫悉数散去,少年僧人起身,双手合十: “我观观音观自在,我见真武见真我,解开昔日旧枷锁,今日方知我是我。” 禅子声如天籁,传遍全城。 “今日,我为禅宗第六祖。” …… …… 道院。 今日虽有不少人前往鹿台,可古镇般的建筑群中,仍旧留下许多道人。 却大都心不在焉。 不时望向鹿台方向,焦急地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忽地,天空中传来声浪,道院各处,一名名道人惊愕出屋。 “禅宗第六祖……”一名道人喃喃,忽而变色,意识到了什么,扭头望向镜湖方向。 楼上,身披阴阳鱼道袍,黑白长发间杂的道门首座似在打盹,忽而惊醒,有些烦躁:“醒了便醒了,吵闹什么。” 竟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 皇城东门,伫立着一族恢弘庄严的建筑,那是太庙,即,历朝帝王牌位所在。 此刻,太庙黄色的琉璃瓦于阳光下反射着暖光。 附近的禁军照例轮岗,并未察觉任何异样,然而,就在换岗时候,太庙周遭忽有风起。 红艳树叶飞舞,披坚执锐的禁军们正诧异,便听城外,传来缥缈浩大的声音: “……我见真武见真我……” 话落,在禁军未反应过来时,太庙琉璃瓦顶,忽而明亮起来,瓦片嗡鸣震动。 太庙内,摆放着历代先帝排位的桌案震动。 其中,最高处的一只令牌中溢出清气,于太庙上空,凝聚为一道青烟一般,极淡,却真实存在的虚幻人影。 隐约可见,其身披龙袍,头戴帝冕,一手持玺,一手拄剑,伫立于皇城上空,有百丈之高,虚幻的眸子,凝视鹿台方向。 “太祖……太祖灵牌……” 禁军首领一个激灵,五体投地,其余军卒,亦随之跪倒,口呼“太祖”。 凉国太祖,真武皇帝。 乾清宫,御书房外,当禅子声浪传来,本就无心政务的皇帝当即起身,快步奔至门外,脸色变幻。 “陛下……” 一众宦官、侍卫、宫女蜂拥赶来,神情惊惶,不知发生何事。 旋即,更望见皇城以东清气冲霄,一尊青烟般的虚影屹立,大惊失色,愈发震恐。 “太祖爷……”皇帝错愕。 身为帝王,他知晓太庙令牌享受供奉香火,亦是拱卫皇城的一道保障,只是,太祖灵牌应激而出,他在位十年,还是首次望见。 再想起空中飘来话语,陡然明悟: “禅子觉醒了!” 皇帝恍惚了下,神情复杂,突然有些后悔,该去鹿台一趟的。 “陛下……”冯公公走来,试探呼唤。 皇帝回神,摆摆手,望着只存在了几个呼吸,便消失了的太祖虚影,说道: “想来是禅子经历道战,找回记忆,此事自有道门应对,传令宫中,不必惊慌。” 冯公公点头:“是。” 皇帝迟疑了下,又道:“派人去鹿台看看,朕要知道具体。禅子觉醒,看来此次果然是禅宗胜了,也罢。” 早有预料,如今只是确凿而已。 好在,三轮比斗,一胜一平一负,勉强还算过得去。 “是。”冯公公听令离开。 …… …… 鹿台。 阳光穿透云层,光线中,金色的莲花旋转飘落,禅子面容未改,只是眉心蓦然勾勒出一枚莲花印记。 “既见六祖,为何不拜?”短暂的沉寂后,老僧空寂高声呼喊。 身后,身材魁梧的武僧金刚风双手合十:“拜见六祖。” 净觉寺老僧浑身颤抖:“拜见六祖。” 一名名僧人,虔诚拜倒。 道院方向,典藏长老等人起身,亦是微微躬身,并非参拜,而是代表道门,对一位神圣领域应有的尊敬。 鱼璇机浑身不得劲,心中骂骂咧咧,心说怎么就觉醒了……因为齐平那几句话? 至于吗? 她觉得太浮夸了……等等。 女道人脑海中,突然回想到一副画面,那是很久前,她与首座的一次交谈,说起南方使团将要抵京。 她问禅子为何会来。 首座给出的答案是“入世”,当时,她满心以为,所谓的“入世”,是指参加问道大会。 可如今……她突然醒悟了。 如果说,禅宗以往秉持的苦修,是“出世”。 那齐平所主张的“蹈红尘”、“于平凡中见佛”、“顿悟”……岂非正对应着“入世”? 所以,这一代禅子,或者说……尚未觉醒的“禅祖”,本就有了“入世”的念头,而齐平的一番话,则恰好符合真意,加速了“禅祖”的复苏,故而,禅子才能觉醒? “绝对是这样!”鱼璇机感觉自己懂了。 所以,首座那个老头子早就知道了?不,他不会知道齐平的举动,但应该猜到禅子可能觉醒。 一时间,女道人想到了很多。 而这时候,在整个广场,各国官员,紧张忐忑的时候,一道缥缈的声音,自道院方向传来: “既已觉醒,便回你的南州去,记得,九州鉴物归原主。” 语气很不客气。 同样声传全城。 与此同时,异象消失,仿佛被抹去了。 禅子,或者说是六祖平静道:“本该如此。” 话落,天空中的古镜迅速缩小,重新恢复了一方巴掌大的法器,径直飞入典藏长老手中。 直到这时候,很多人才醒悟,原来,此次道战,禅宗是以另一半九州鉴为代价的。 破镜重圆……于道门而言,亦是多年期望。 典藏长老握着完整的镜子,有些失神。 旋即,少年僧人望向前方,盘膝坐在鹿台上,回到现实的齐平,眼神依旧澄净,只是其中,多了些沧桑意味,轻轻笑道: “传吾法旨,待回南州,开坛讲法。” 下方,空寂禅师诧异问道:“敢问六祖,欲讲何法?” 少年僧人一笑,转身朝南方走去,身影迅速淡去,转眼便消失无踪。 只留下一句话,飘荡在深秋的风里: “顿悟之法。” 第280章 皇帝的震惊 禅子走了。 在觉醒了前世记忆后,虽未恢复至巅峰状态,但无疑已经不适合留在京都。 然而他最后那句话,却在所有人心头掀起波澜。 禅宗僧人们自不必说,佛法的变化,直接影响到他们的修行。 在场其余修行者,也都品味着“顿悟”的含义。 不过,修行者总是少的,对于绝大部分围观者而言,并不会如鱼璇机那般,知晓前因后果。 在他们的视角下,就是那禅子原本坚持苦修,结果被齐平三言两句,“点化”了。 从而觉醒,并“大彻大悟”,要去学“顿悟”法门。 “齐公子真厉害。”一名女子咬着嘴唇,一脸崇拜。 “只是念了一首诗,就给那什么禅子点醒了,哈哈,如此说来,这什么禅宗也不过如此。”一名大汉笑了起来。 “就是,就是。” 很快的,齐平一诗点化禅子的说法,便口耳相传,流传开去。 可想而知,要不了多久,这个故事就将成为继“诗压文坛”、“棋镇天星”之后,第三个被京都人津津乐道的市井传说。 禅宗僧人听得火冒三丈,偏生不知如何反驳。 甚至部分僧人也被带了节奏,想着莫非六祖当真是被那齐平点醒的? 这般说开,禅宗岂不是还要领对方的情? 一时只觉无比憋屈。 而此刻的齐平,还没完全回过神来,一切发生的太突然。 禅子觉醒后,幻境破碎,他们也跟着回到了现实。 刚睁眼,就看到方才一幕。 “所以,道战这算结束了吧。”齐平摸了摸身体。 恩,他不再是三十岁的齐先生了,又成了当初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境界还是洗髓二重,脑海中,这三十年的记忆开始飞快淡去,仿佛一场梦。 唯独,期间与一代相处的部分,没有失色,仍旧记忆犹新。 “出来的太突然了,我都还没和一代告别……”齐平有点郁闷。 但很快收拾心情,看向左右。 东方流云与白理理也都醒来了,看上去有点懵的样子。 对面,卫无忌脸色冷漠,深深地看了齐平一眼,说道: “此番,我不是输给了你,而是时间。” 说完,这位剑圣弟子起身,潇洒离去。 啧啧……这是还不服啊……齐平笑了,也不在意,又看向红豆: “你呢?服不服?” 梳着短发,眼睛有些开,所以显得略呆的红豆绷着脸,忽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搭理他,起身也走了。 齐平有点遗憾,这姑娘小时候欺负起来挺好玩的,长大了不可爱了。 摇摇头,他与两名队友转身,在四方民众的欢呼声中,回到了道院席位,朝诸位长老拱手: “弟子不辱使命。” 典藏长老笑的快意:“做的很好。” 下一句是不是,道院为我们而骄傲?……齐平心想着,忽然看了那面古朴圆镜一眼,不知为何,仍觉得与之有些亲近。 不过这种等级的法器,自己也就只能看看了。 只不过……就在典藏长老将镜子收入袖子的刹那,齐平恍惚间,仿佛看到镜面亮了一瞬,但又不确定。 “好了,此处不适合说话,回去再说。” 鱼璇机上下打量便宜徒弟,笑吟吟地说。 …… 道战结束。 问道大会还有一些收尾的流程,但都无须齐平关心,有礼部官员处理。 至于使团,应该会再滞留一阵子,洽谈贸易条约后,也会离开。 “阿弥陀佛,没想到竟是这般。”雪山小队气氛沉闷,老僧智善叹息一声,摇头说:“我们也走吧。” 中年剑修与刀客夫妻点头,就连垃圾话很多的年轻僧人,也垂着脑袋。 “大人,这边结束了,我们也回去吧。” 洪庐望向杜元春,却见后者正静静望着人群某处:“随我来。” 人群渐渐散去,这场精彩绝伦,转折不断的盛会也开始朝整座京都,扩散余韵。 …… 南城,报社内部。 鬓角斑白的太傅坐在竹篾椅中,面前是一份摊开的报纸。 “您老的茶。”戴着小帽,圆脸小眼睛的范贰拎着紫砂茶壶过来,双手斟茶。 太傅这几日,经常往这边来。 一个是这边人多热闹,二来,也是方便得到最新的消息。 “报社在那边安排了人,等会第一时间就能传回消息来。”范贰坐在对面,解释说。 这三天,报社参照齐平定下的方案,在第一版面开了个“跟踪报道”,将幻境中六人动向,记录成文字刊登,卖得极好。 云老先生说道:“今晚准备几个好菜,齐平回来的话,给他个安慰。” 范贰点头:“已经派人在酒楼订了。” 在二人看来,齐平意外失去资格,心情可想而知。 他们也做不了别的什么,只能想法子准备一桌好菜,陪着喝点酒。 也就在这时候,屋外,一匹马飞奔而来,一个急刹,一名向家汉子一跃而下,脸上带着喜色,额头沁着汗珠,冲进报社: “道战结束了!出结果了! 齐公子力挽狂澜,一招击败卫无忌,又一招打败了禅子,然后与禅子论禅,说了一首诗,禅子觉醒,与道门首座隔空对话,宣布要开坛讲法,学习顿悟……” 他一口气连珠炮一般,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整个报社鸦雀无声。 忙碌的老秀才们停下工作,愣愣地看他。 范贰与云老先生也有点懵: “你说啥?!” …… 某座酒楼内,蒙着面纱,脚腕悬着金色铃铛的瑶光用完餐饭,看了眼天色,咕哝了一句“差不多了吧”。 旋即,飘然下楼,混在人群中,朝鹿台方向走。 沿途百姓,竟好似对她的打扮毫无兴趣般,亦或说,视若无睹。 作为妖族,瑶光是不大方便靠近鹿台的,便只好在外头等待二手消息。 此前天空中禅子声传京都,她也听到了,但仍不知细节。 忽而,一群人自前方涌来,彼此热议着道战过程。 说着什么“戒尺”、“悟道”、“二十年”、“偈语”、“六祖”什么的事,瑶光眼睛一亮,上前拦住一名书生,施展幻术。 “姑……姑娘有何贵干?”书生目眩神迷。 瑶光抿嘴一笑,开始询问,书生有问必答,不多时,将所闻所见和盘托出,听的瑶光一脸难以置信。 “那个家伙……与禅子论禅,还赢了?非但如此,更点醒了对方?” 瑶光心说,小说也不敢这么编啊。 …… 皇宫。 一名太监策马奔入宫城,又抵达乾清宫。 在进入院子前停下大口喘了好一阵。 等自己气息平稳些了,才迈着小碎步,穿过回廊,越过深秋凋零的花圃,抵达了御书房外,大声道: “启禀陛下,道战已尘埃落定。” 房间内,身材修长,风仪翩翩的皇帝陛下正心烦意乱地翻看一本杂书,闻言“恩”了一声,看也没看他,淡淡道: “禅宗赢了后可有提出什么过分要求?或者蛊惑民众?” 冯公公也好奇望去。 在他们看来,如此盛会,既然胜了,那禅宗定然不会错失良机,没准搞出什么幺蛾子。 那名太监闻言,忙摇头:“没。” “哦?”皇帝诧异抬头,将手中书本丢下,笑了: “这帮人这么安分么?看来还是知道分寸。或者,是首座出面了。” 恩,他认为自己已看透了一切。 太监见皇帝误会,大急,忙摆手: “陛下,奴才不是这个意思,那禅宗的确没有提出什么,但并非知晓分寸,而是……而是他们输了啊!” 静。 皇帝坐在金丝楠木大椅中,保持着方才的坐姿,头顶浮现出一串问号,旁边的冯公公也一副没听清的样子。 “你……再说一遍,谁赢了?”皇帝确认般问。 太监忙不迭声:“是道门赢了!齐大人赢了!禅宗那帮人输的一败涂地!” 哗啦! 皇帝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之大,将桌上书本打落,他整个人朝前紧走几步,恨不得拽住后者脖领: “究竟怎么一回事?速速禀来!” 禅宗输了?怎么可能?禅子都觉醒了,岂会输掉? 还有,什么“齐大人赢了”,这与齐平有何干系? 他不是早就失去资格了吗? 皇帝一头雾水,甚至怀疑这小太监在消遣自己,冯公公也愣住了。 “启禀陛下,事情经过是这般的……” 太监额头沁汗,忙仔仔细细,将自己了解到的经过完整叙述了一番。 从六人被唤醒,重聚青瓦镇,齐平待客……到二对三,最终落败,齐平出手,连续击败二人,奠定胜局,再到其解释缘由,原来教书二十年,乃是在悟道,直入四境。 之后,禅子与之辩论,牵扯出当日齐平与空寂的辩论……两首偈语先后砸出,禅子觉醒…… 整个过程,事无巨细。 说了好半天,才结束,而整个过程中,皇帝都未打断。 直到他说完,犹自愣了好一阵,脸上才涌起兴奋的红润。 “好……好好……” 皇帝重复着一个“好”字,不可思议之余,便是突如其来的欣喜。 胜了! 那个大半年前才一脚踏进京都的少年,再一次力挽狂澜。 “天佑凉国,赐朕一大将。他在哪?朕要见他。”皇帝大笑,说道。 …… “阿嚏。” 道院,一座房间内,齐平从浴桶中走出来,给凉风一吹,打了个喷嚏: “谁念叨我。” 这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洗干净了没有?给老娘滚出来。” …… 第281章 案件进展 “马上就来。” 齐平裹着宽大的浴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回答道。 盘膝打坐三天,身上积累了浓重的汗液与疲惫,饶是洗髓修士,醒来后也是疲惫不堪,饥肠辘辘。 齐平来道院后,第一时间洗了个药浴,缓解疲倦。 “吱呀。”话落,房门从外向内推开。 阳光洒入,打扮邋遢的女道人笑吟吟出现,吓得齐平“嗷”一嗓子,双手护住前胸。 愣了下,才想到不对劲,忙又改为护住下半身。 “鬼叫什么?”鱼璇机抱着胳膊,一脸鄙夷:“一个男的洗个澡磨磨唧唧。” “……” 齐平一脸气愤,心说男人咋了,男人就不能有隐私了吗?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好了好了,不看你就是,准备了饭菜,穿好衣服出来吃。”鱼璇机撂下一句话,扭头走了。 齐平吐了口气,这女流氓,绝了。 穿好衣服,走向厅堂,远远的嗅到香气,齐平不禁食指大动。 值得一提的是,道院的伙食很好。 尤其是内门弟子,吃的都是丹鼎部种的灵米,外面买不到的。 这时候,其余两名队友也在,东方流云见他走来,露出和善笑容:“齐师弟,此番道战,多亏了你。” 齐平商业互吹道:“师兄过誉了,东方师兄表现不俗。” “哪里哪里,还是师弟……” “师兄过谦……” 屋内。 穿着白色绣红枫图案道袍,小小一只的白理理沉静的小脸凝视二人几秒,扭开头去,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差不多得了。”鱼璇机黑着脸道。 二人这才各自落座,堂内摆放的是一条矮长的桌案,上面摆满了菜肴,香气扑鼻。 齐平再不客气,一番风卷残云后,揉着圆溜溜的肚子,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 “问道大会已然结束,那和尚虽然讨厌,但说的不错,相比于胜负,那段经历才是最重要的,齐平与白理理你俩修为还低,暂时感觉不深,等入神通后,便知道好处了,至于东方流云……” 鱼璇机看向大师兄。 后者一脸谄媚:“弟子在认真消化呢。” 鱼璇机淡淡道:“呵,你若是这次没法前进一个小境界,这个大师兄也就别坐了。” 东方流云讪笑。 齐平看了这货一眼,意识到,对方是十拿九稳了。 说起来,也不知道这家伙真实实力到底如何。 他总感觉,这货从未出过全力,即便在道战中,也是一样。 苟的一批…… 简单聊了几句,二人告辞离开,齐平被女道人单独扣押下来,坐在桌旁,疑问道: “师尊,您还有事?” 鱼璇机没吭声,只是起身,居高临下地来到他面前,旋即,俯下身来,一双眸子眯起,寒光烨烨地盯着他。 松垮垮的道袍垂着,露出大片白腻。 齐平正襟危坐,如坐针毡。 “你跟我说实话,在幻境里头,真是自己悟道的?”鱼璇机审问。 齐平一脸无辜,仰起头:“师尊此话何解。” 鱼璇机认真道:“就是说,你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或者,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齐平摇头,老实道:“不记得了,离开幻境后,很多记忆都模糊了。” 是了,差点忘了这茬……鱼璇机狐疑道:“这样吗?就没一点还记得的?” 齐平故作回想,片刻后突然一拍大腿: “您这一说,我想起一个,在悟道最后阶段,我好像看到太阳里站着个人影,但只是一瞬。” 鱼璇机眼睛一亮,嘀咕道:“果然……果然如此……” 她大概猜到,那人影大概便是一代烙印。 果然……就说这小子怎么能成,说晋升就晋升,肯定是一代放水了……鱼璇机机智地察觉真相。 “师尊?什么果然如此?”齐平故作茫然。 鱼璇机浑然不在意地摆摆手: “与你无关,那不是你这个阶段应该思考的,呵,小子别觉得自己很厉害,这次道战你能赢纯属运气,在真实世界中晋级神隐,难度之大远超你想象,你现在要琢磨的,是尽快消化体内青丹,晋级洗髓三重。” 齐平认真点头:“我会的。那师尊……我们继续双修吧。” 他干劲十足的样子。 鱼璇机烦躁道:“今天不行,明天再说,滚蛋吧。” 齐平失落地离开了。 …… 镜湖危楼。 道门首座望着齐平走出道院,眼神复杂。 就在刚刚,他也得知了道战过程,齐平所做的佛偈,点醒禅子等等,都是他没能想到的。 “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呢喃一声,首座收回目光,忽而抬起右手,大袖一卷,一面古朴沧桑的圆镜落入他手。 上古法器,九州鉴。 此刻,破碎了三百余年的古镜重归于好,只是镜面中央的裂纹,终究难以愈合。 这也直接导致此宝威能远不如当年。 此刻,失去了真元加持,整个法器处于封闭状态,内部的世界也凝固定格,等待下一次开启。 首座感慨地抚摸镜面,忽而,指尖一顿。 “咦?”他有些惊讶地认真审视,只见,漆黑无光的镜面中,隐隐的,有一缕微光,悄悄绽放。 光中,是一道模糊的人影。 “怎么可能?!”首座失神。 …… …… 齐平从道院的马厩里牵回坐骑时,发现自己的马儿圆润了许多,大抵是伙食真的不错,骑起来四平八稳。 午后时分,内城里热闹极了,所有人都在议论着刚刚结束的问道大会。 齐平的直观感受便是,一路上,沿途频繁有人指指点点,比之当初棋战后,关注度翻了好几倍。 “啊,快看,那是齐公子。” “齐公子这是从道院回来了?” “真厉害,这般身份的人物,竟然还亲自骑马。” 民众们兴奋地议论。 也就没有手机,加上京都百姓对身兼“修行者”与“锦衣缇骑”两个buff的齐平心存敬畏,否则,放在上辈子,整条街都得给堵上。 “人民群众太热情了,这就是明星的日常吗?”齐平又苦恼又幸福地感慨。 心中还是很舒坦的。 他记得看过一个说法,人类这个物种,需要通过其他人的目光来确定自己的“存在”,所以,骨子里向往获得更多的关注。 没有超凡脱俗的齐大人对此亦甘之如饴。 至于等以后烦了…… “大不了用‘百变魔君’换一张脸外出。”齐平心中盘算着。 …… 抵达镇抚司,在守卫崇敬的目光中进了衙门,溜达进堂口的时候,就看到几个同僚围坐在一起议论。 “咳咳,上班时间不干活扣工资啊。”齐平说道。 一群人这才注意到他,兴奋地蜂拥而来。 “头儿,你这次可是名声大噪了,我们在外头巡逻,街头巷尾都在说你。”一名校尉兴奋地说。 女锦衣马尾晃荡,咬着嘴唇,神情复杂:“恭喜。” 齐平看了她一眼,笑笑:“谢了。” 继而,环视众人: “道战能赢,运气占了很大缘故,也没什么好骄傲的,南方诸国那么点地盘,就能逼的朝廷如此艰难,险些在家门口落败,在\b身为修士,我们更应该以此鞭策自身,胜不骄败不馁,居安思危。” 校尉们认同地点头。 “说得好。”忽而,余庆从院外走来,不苟言笑的脸上,满是赞同:“司首之前还说,要我叮嘱你几句,如今看来,是不用了。” 齐平转身,露出腼腆笑容。 “大人!”校尉们齐声道。 余庆挥手,说道:“都去忙吧,齐平,你随我来一趟。” 齐平一怔,敏锐察觉出有事,点头跟随余庆出了院子,等四下无人,才问道: “怎么了?” 余庆平静说道:“前几天,司首命人调查了一个名叫‘智嵬’的僧人底细,说是你要求的,与一桩案子有关。” 齐平一愣,才想起这茬,是了,他身上还背着调查禅宗是否参与了“劫狱”的任务呢。 只不过,当初去净觉寺碰了钉子后,案情暂时搁置。 此后,齐平先是棋战,又参加道战,几乎没闲着,几乎都忘了这事。 “怎么样?调查到了什么?”齐平问道。 余庆说道:“智嵬僧在江湖中混迹多年,但来历却少有人知,经密谍调查,得知此人还有个师兄,名为智善。” 齐平皱眉,他没听过这名字。 余庆继续道: “智善僧在禅宗中,也算是一号人物,只是早年间,便消失在世人眼前,多行走于大陆历练地,带徒苦修,他不久前,还在西南大雪山中。” 齐平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了一对师徒。 余庆补充道: “恰好,对方此次也来了京都,你道战时,他便在鹿台下观看,散场时,司首在人群中注意到了一名老僧,与画像颇为相似,询问之下,果然是智善僧,如今已将其请来了衙门,现下带你去见,具体如何查,看你的了。” 啊这……齐平笑了,心说这么巧? 说话间,两人抵达了某座院落外,门口有锦衣把守,见二人前来,当即让开院门。 齐平想了想,请余庆留在外头,自己孤身一人,推开院门。 “吱呀。” 院门敞开,便见小院中央,两名僧人坐在一方石桌旁,老僧入定般,打坐不动,身旁的年轻僧人心烦意乱的样子。 闻声,年轻僧人起身,眼睛一亮,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看的齐平一脸莫名其妙。 老僧睁开双眸:“阿弥陀佛,齐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第282章 一封来自越州的密信 “齐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院中,老僧语气中带着感慨意味,看向齐平的目光也极为复杂。 二人首次见面是在雪山,当时,这个少年给他留下的印象算不上太美好,毕竟直接索要报酬,多少有点跌份…… 然而不久后,雪山深处的动静开始令他重新审视那对“师徒”,直到抵达京都,才确凿了身份。 而后的棋战、道战,他都在场,心中只有赞叹。 当齐平念出“本来无一物”那句,这位禅宗苦行僧禅心动荡,险些失守,只觉过往数十年的苦修,都没了意义般。 “大概,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被道门首座收下吧。”他曾不止一次想着。 而此刻,双方却在镇抚司中相见。 …… “智善大师有礼了。”齐平面露笑容,很客气,仿佛上午那个当众击败禅宗的人不是他: “雪山一别数月,未料想,竟有缘再见。” 语气唏嘘。 智善收回思绪,说道:“老衲也未想过,当日所见之少年,竟如此大放异彩。” “您捧了。”齐平笑了笑,寒暄过后,直入正题: “大师可知,为何将二位请来?” 智善平静道: “杜镇抚寻到我师徒二人,只言有一桩案子牵扯,却不知具体。我师徒在雪山修行已久,实在不知,哪里触犯了凉国律法。” 齐平点头,迈步也在桌旁坐了,这才神情认真了几分: “的确与一桩案子有关,不过倒并非二位犯下,否则,我们眼下也不会在这里说话,而是在那边了。” 他指了指诏狱方向。 智善愈发困惑:“那是所为何事?” “大师可识得‘智嵬’和尚?”齐平开门见山。 智善愣了下,有些触动: “那是老衲师弟之一,曾经一道修行,只是后来,以为一些变故,他离开了禅宗北上,此后,便不知所踪了,莫非,是他在凉国内犯了事?” 齐平点头,表情很严肃: “是的。恩,具体不方便细说,但智嵬和尚的确牵扯到了一件案子里,请二位过来,也是想询问下有关于智嵬的事。” 智善摇头:“师弟离开多年,贫僧不知他后面所生之事,恐无法帮到施主。” 齐平笑道:“可以理解,那大师起码可以说说知道的事。” 智善犹豫了下,点头: “也罢,其实也没什么好说,智嵬并无父母,乃是一弃婴,后被寺庙一位尼姑养大,自小性格孤僻,却展露出了过人天赋,故而被选入金光寺修行佛法,贫僧虚长几岁,智嵬入寺时,我已修行数年,故而代师教了他一阵,只是寺中生活,枯燥乏味,却也的确没什么可讲。” 金光寺! 齐平敏锐捕捉到这个词,压下心中悸动,故作惊讶: “原来大师出身金光寺,若我未记错,空寂禅师便是金光寺住持吧。” 智善点头:“是。” 齐平眯着眼睛:“那后来,智嵬为何离开了禅宗?” 闻言,智善叹息一声,摇头道: “此事……说来并不光彩,智嵬为人孤僻,性子偏激,在寺中多年,屡屡与人交恶,故而,虽其修行天赋颇佳,却始终无法更进一步,许是心中不平,当年曾偷偷潜入寺内盗读武技,\b被当年还是执法长老的空寂师叔发现,逐出师门。” 原来如此! 齐平脑海中,迷雾散去,终于解开了心头疑惑,当初在诏狱,审问妖僧时,他便很奇怪那和尚怎么确定佛贴气息源于空寂。 却不想,竟是还有这一遭背景故事。 唔,这么说,智嵬告诉我这一切的行为也有了解释。 一个是他性格如此,既然自己废了,便拖人下水,第二,则是他与空寂有过节……齐平恍然大悟。 旋即,又意识到第二个问题。 “所以,两人是相识的……可我去净觉寺查案时,曾当面问过空寂是否知晓‘智嵬’此人,回答是不知…… 忘了?不,一名神隐境记忆力不会这么差,而且,智嵬在金光寺修行那么多年,后被逐出,岂会忘记?” 齐平思绪闪烁,眸光陡然锐利: 空寂在说谎! “齐施主?”旁边,智善见他走神,呼唤了下。 齐平回神,面色如常,笑道: “不好意思,想起了一些事,恩,多谢大师解答,没有其他问题了,不过二位可能还要稍坐一阵,我得去禀告上级,才好放二位离开。” “阿弥陀佛,”智善并不异议,只是犹豫了下,问道: “敢问,我那师弟如今……” “死了。” 智善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 院外,齐平走出,守门锦衣忙关上大门。 余庆看了他一眼:“如何?” 齐平严肃道:“有些收获,我得去见下司首。” 余庆点头,并未跟随,二人虽是直属上下级,但齐平身份特殊,两人日常相处更像是平等的同事。 齐平一路抵达后衙,没用通报,直接进门,就看到杜元春坐在亭中,正与几名锦衣交谈。 见他来了,瞥了他一眼,也没说话,齐平自顾自在旁等着,望着那池水中枯萎凋零的荷花,无聊地欣赏金鱼。 不多时,杜元春处理完公务,命其余人离开,才问:“如何?” 似乎,他已知晓齐平去做了什么。 “空寂说谎了。”齐平走过去,认真道。 “哦?” 等齐平将智善的话转述一番,杜元春面露思索之色:“你怎么看?” 师兄你自己不会思考吗,不要把小弟往死里用啊……齐平吐槽,想了想,认真说: “智嵬的举动这下合理了,空寂故意说不认识,态度值得玩味,肯定不会是忘了,所以要么觉得我们查不到他身上,试图隐瞒自己的存在,要么,是想把我糊弄走,并不在乎我们的调查。” “有没有可能,是智嵬撒谎了?”杜元春问。 齐平说道:“不排除这个可能,但这若是如此,空寂说谎就更显得不合理了。” 杜元春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皇帝想知道的,本来就是禅宗的态度。 空寂的谎言本身已说明了问题,具体参与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关键,空寂毕竟是神隐,在双方未真正撕破脸前,很多东西就如窗户纸,再薄,也不能去捅破。 “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会通禀陛下,”杜元春看向他: “你这次辛苦了,之前陛下还派人来找,想亲自见你,听说你在道院,便没再强求,要你安心修行。” 就这样吗?口头表扬?都没点实际的?哦,是了,这次属于佛道两宗的事,朝廷属于气氛组角色……齐平胡思乱想。 任务结束,他也轻松了些。 接下来几天,便是找鱼璇机双修,继续消化“青丹”药力,争取破境。 他虽然天赋不错,但经过问道大会,已意识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天色不早了,回家去吧,别让家人等太久了。”杜元春叮嘱。 齐平“恩”了一声,拱手告辞。 等他走了,只剩下杜元春望着池水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忽而,院外一名侍卫快步奔来,手中捧着密信: “大人,越州密谍发来密报!” 杜元春恍惚回神,愣了下,越州?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快步上前,接过密信,先是检查了下封口,见玄机部特制的“印押”并未破坏,这才撕开信封,取出几张纸来。 一般来讲,九州密谍的情报大都简短,如这般长篇大论的,说明事情不简单。 果然,杜元春越看脸色越难看。 片刻后,手中真元化作细碎的剑气,将纸张切碎为无数纸屑。 手一抖。 纷纷扬扬,如大雪般,洒入池塘,引得一群金鱼争相聚拢。 “越州……吴家……”他呢喃着,眉头挤成个“川”字,沉声道:“备车,入宫。” 侍卫拱手:“是!” …… …… 黄昏前,齐平在沿途民众崇拜的目光中返回了南城小院。 守在店里的向家汉子甫一望见,便飞奔着去通知,等齐平下马进巷,就看到一群人喜气洋洋地涌过来。 “东家回来了!”向隆带着一双儿郎走来,抱拳恭敬道。 云青儿大大方方钻出来,嘻嘻笑着:“可回来了,我都说再不来,就找人叫你去。” 齐姝用力点头。 云老先生笑呵呵道:“进院吧,给你准备了凯旋宴。” 这顿饭原本是为了安慰齐平准备的,结果没人想到,决战大逆转,所以这顿饭也改了个名字。 “好勒。”齐平笑容满面,随众人进院。 果然看到一派热火朝天,庭院中摆了好几桌菜。 人刚进来,范贰领着打烊后的伙计、编辑们也前来贺喜。 整个院子,热闹非凡。 吃饭的时候,相熟的一群人坐在了一起,齐平喝着酒,开始给众人讲述道战过程。 虽然大家都知晓经过,但当事人“第一视角”还是很不一样的。 齐平虽然忘了不少,但凭借着记忆和瞎编,唬的一群人一愣一愣的。 向小园坐在父亲那一桌,咬着筷子,眼睛亮亮地望着齐平。 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模样,与身旁颜值飙升的妹子、身份不俗的云家祖孙、俨然一方富商的范贰相谈甚欢的模样,突然垂下了头,有些自卑起来。 靠的越近,越觉得光芒万丈,刺得人原形毕露,无所遁形。 宴席持续到天色彻底漆黑,方各自散去。 这时候,范贰突然叫住他:“我有点事给你说。” 齐平心中一动,他其实席间就察觉范贰情绪有些不对了,当即起身: “好。去屋里谈。” 第283章 突击查账 屋内,一灯如豆。 齐平拉了把椅子坐下,双手交叠,望向范贰:“出了什么事?” 范贰从怀里取出一本账册:“上月书屋的账目出来了。” 齐平没接,伸手从桌上果盘中取了一颗苹果,咬了口:“所以?赔钱了?” 范贰坐下来,摇头说:“赚了,但比预想中少了许多,底下的掌柜说,是因为当初你的事,导致铺子上个月生意不行。” 这里指的是,齐平被诬陷投敌,被投入诏狱的事,当时六角书屋受到了很大影响。 “听起来很合理。”齐平笑了笑。 范贰身体前倾,小眼睛很精明的样子:“可后来你出狱后,书铺的生意暴涨了一大截,不该跌这么多。” “你怀疑账目有问题?底下人浑水摸鱼了?”齐平直指问题核心。 范贰点头: “是。以前还好,但报社办起来后,我的主要精力都在这边,书铺生意这块,交给了底下人做,抓的没那么紧了。 但也留了一些眼线,听到了些风言风语,只是不确定真假。” 这样么……齐平陷入沉思,倒是并不意外。 以前小铺子还好,如今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内部出点问题,再正常不过。 这个时候,就要有足够强的手腕来管理,否则金山银海,也会被底下虫子蛀空。 坦白讲,范贰能一手将生意操办到如今,已经很出乎齐平预料了,大孝子经常说齐平是商业天才。 但齐平反而觉得,大孝子才是天才,不过他一个人,终归分身乏术,如今已然捉襟见肘。 “账目上看不出问题?”齐平问道。 范贰摇头,将账册放在桌上:“起码以我的眼力,看不出。” 看不出,有两种可能: 第一,范贰疑心病太重,实际上并无问题;第二,做账的手法高超。 齐平将手里的苹果吃完,端正了坐姿,翻开了账簿。 这本是总账,属于最后阶段的汇总。 翻了几页,齐平便蹙起了眉头,无它,主要是这记账方法在他看来,就不够严谨。 凉国如今运用的记账法为“龙门账”,即,将全部账目划分为“进、缴、存、该”四大类,在其下又分列若干项目。 通过“进-缴=存-该”进行分类试算平衡。 相比于前朝,已经进步了一大截,但仍旧存在漏洞,齐平借助灯光,一页页飞快翻阅。 同时在脑海中进行梳理分析。 范贰不敢打扰,屏息凝神,眼神中满是期待。 …… …… 秋月高悬,向小园坐在小院台阶上,抱着膝盖出神。 深秋的夜晚颇有些冷,院中草木衰败,发出阵阵虫鸣。 只有头顶的灯笼散发出暖光,照亮了这一方台阶,以及台阶下的姑娘。 向小园想着上午时候,道战的一幕幕,脑海中的青衫挥之不去。 因为跑商的缘故,她见过的男子也为数不少,大族的少侠,有功名的书生,却无一个,可与齐平相比。 原本以为,彼此相忘于江湖,却不想,因缘际会,非但在京都重逢,更是成了邻居。 这一度让她窃喜。 只是,随着了解的越发深刻,原本敢爱敢恨的江湖女子越发自卑起来,无论地位还是才情,都如鸿沟。 她望着夜晚星空,心想,他如星辰,自己如尘埃。 心头愈发落寞。 “小园?”忽而,脚步声走近,她抬起头,看见竟是齐姝:“呀,齐小姐。” 齐姝细细的眉尖颦起:“叫我名字就行,小姐什么的,好别扭。” 说着,她坐在了旁边的台阶上。 向小园摇头,有些自卑地说: “您是东家妹子,按照规矩,应该唤作小姐的,阿爹叮嘱过我,我们小地方人不能失了礼数。” 齐姝愣了下,忽然拉起她的手:“你咋了,感觉今晚有些不对劲。” 关系一下疏远了似的。 向小园摇头,没吭声,齐姝仿佛懂了什么,眸中流露出同情: “莫非是京都住不惯?那没关系的,适应一阵子就好了。” 她觉得,肯定是向小园不适应京都生活,因为她自己也有过类似的情绪。 “我当初和我哥从河宴来这里,开始也住的特别不习惯,尤其那时候还很穷,连住处都没,还是借住在范贰铺子里,京都东西都好贵,街上的女子穿的衣裳,用的胭脂也好看。 那时候,我感觉他们都是飘在天上的人,跟我很不一样,周围一个人也不认识, 白天大哥去衙门,范贰去跑生意,我就孤零零坐在屋子里发呆,晚上做梦就想着回去,还偷偷哭了好几次,但也回不去了,” 齐姝碎碎念着。 声音轻柔,混杂着虫鸣,有种让人心安的力量,说着嘴角又翘起: “不过后来一切都好啦,铺子开始挣钱,买了房子,街上那些贵的吓人的东西,也都买得起了,还认识了青儿和太傅。 我听说你家在雍州还有个庄子呢,那也是有钱人了,当初我和大哥啥也没有,所以,真的没关系的,一切都会变好的。” 向小园愣愣地听着,她是第一次知道这些: “你们……也是外地来的?河宴?是大河府那个县城吗?不是京都人?” 齐姝笑了: “当然不是。其实大半年前,我们才来京都的呢,再以前的时候,我哥在河宴县衙当做胥吏。所以,我真的不是啥小姐啊。” 向小园咬着嘴唇,突然觉得原本不可逾越的天堑消失了,重新振奋起来: “能和我说说你们的故事吗?” “好啊。” …… 皇宫,御书房。 “啪。”灯火通明的房间内,皇帝将那一封密信拍在桌案上,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杜元春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这消息……有多少可信度?”皇帝凝视他,问道。 杜元春犹豫了下,说道:“失踪的金牌密谍以往传回的情报无一错漏。” 皇帝沉默,片刻后,揉了揉眉心:“朕知道了。” “那陛下……” “查。”皇帝声音冷漠: “三百年了,该给的,我皇室已是仁至义尽,若只求荣华富贵,还能容他,若当真参与此事,哼,那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是。”杜元春垂首,转身离开。 等人走了,皇帝孤独地坐在金丝楠木大椅中,望向了太庙方向: “太祖……” …… 一页。 两页。 十页…… 房间内,时间无声流淌,齐平飞快将整本账册吃了进去。 “啪。”当他合上账册,眉头不禁蹙起。 没问题,又好像有问题。 通过用数学方法,以及逻辑推理核算,账册上的银两几乎没有什么出入,这与范贰的核验吻合。 看样子,只是他疑心太重了。 可……若是抛开数据,凭借感性判断,齐平在看过所有账目后,心中也觉得有些别扭。 账目很完美,但似乎…… “太完美了。” 每一笔账,都干净明白,逻辑严密,却透着一股子匠气。 “不能掉以轻心,总账没问题不代表就真没问题。”齐平摩挲着下巴,眼睛眯起。 比如在细节上做手脚,不查分类账本,根本看不出。 又比如,更直接的,账面的作假,这都是可以制造完美账簿的方法。 所以,历来查账除了核实全部账目,进行比对,还有“三查三找”的说法,找钱庄的票据核实、找上下游合作商核实、以及追踪钱款的完整去向等等。 “钱庄、刻印书坊以及城中分铺都核实过没有?”齐平问道。 范贰愣了下,说道:“命人问过了,都回答没问题。” 这样吗……齐平想了想,说道:“只看总账没用,这样吧,明天我去铺子里一趟,当面查查。” 范贰问道:“你会查账?” 看账本和查账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一些厉害的账房先生可以做到天衣无缝。 齐平笑道: “你忘了我教太子什么了?算术!正所谓无风不起浪,就算没大问题,我就不信这么大的生意,底下人都干净,正好,我手上的案子结束了,过去帮你敲打一下他们。” 范贰大喜,当即点头:“好。” …… …… 一夜无话,转眼天明。 今日清晨起了雾,六角巷的铺面却还是一如往常般,早早便热闹了起来。 街上,早点铺子的老板们率先开张,香气弥漫,街上行人渐多。 忽而,一名穿着绸缎衣裳,眉毛稀疏的中年人迈步走进一家: “老规矩。” “呦,李掌柜来了,快坐。”摊子老板堆起笑容,一边亲自拿了早点上来,一边笑着说: “恭喜李掌柜这个月又要发财了。” 李掌柜笑了笑,说道:“怎么说?” 摊贩道:“昨日道战,齐公子大发神威,击败了那禅宗,眼下整个京都都在议论,六角书屋书籍销量定然也会大涨,您替齐公子打理生意,分红水涨船高,岂不是要发财?” 作为老街坊,摊贩知道书屋的真正东家是齐平,而眼前这位,如今替范贰打理书屋,位高权重。 李掌柜淡淡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旋即,也不再说什么,低头吃喝,摊贩知道这位自恃身份,不愿与他多谈,便也梓梓离去,心中呸了句: 装什么? 当朝太傅和齐公子在我这吃饭,都笑呵呵的,你个帮人打理生意的反而抖擞起来了。 不过,虽鄙夷,但也不会说出来就是。 吃完东西,李掌柜起身,迈着方步朝六角书屋总店走去。 如今的“总店”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几乎扩大了两三倍。 范贰豪横地将周边铺子买了,打穿墙壁,又重新装修过,如今整个总店这气派的很。 生意也很好。 只是,令李掌柜有些意外的是,今天却有些不同,当他穿过薄雾,抵达铺子大门,发现门虽开着,外头却立着“打烊”的木牌。 宽敞的,被齐平按照后世“书店”模式改造过的店铺内,一名名穿着统一制服的伙计或坐或站。 气氛异样。 “怎么回事?店开了打什么烊?谁下的命令?”李掌柜背着手,走入店铺,微怒道。 一名伙计忙道:“掌柜的,是范总编方才派人来,说等会东家要来,暂停营业。” 东家要来?李掌柜心头咯噔一下。 他当然知道东家是谁,只是……据他所知,那位东家极少会来店里,只是偶尔会借由范贰,传达一些命令,比如上次棋战,下令各个店铺找人讲棋……便是一招妙手。 据说,六角书屋和报社那些层出不穷的点子,都是那位东家的手笔。 更因为问道大会的事,东家的形象在这些伙计眼中,无比高大。 “东家怎么突然要来?做什么?”李掌柜心头惴惴。 人的命树的影,直至今日,别的地方不敢说,起码京都这里,已经没有人会因为齐平年轻,从而小觑他。 怀着忐忑的心绪,等了一阵。 外头两道人影终于姗姗来迟。 齐平没穿锦衣,只是一袭青衫,配上样貌,粗看上去,仿佛是个来购书的公子哥。 范贰落后一步,面无表情,显得很有威严。 “见过东家!” “见过东家!” 一名名伙计精神一震,站的笔直,李掌柜更是全无在外的倨傲,微微躬身,满脸堆笑: “东家今儿怎么想着来店里,早通知下,我也好做准备。” 齐平打量着中年人,似笑非笑:“准备?不必了,要的就是没准备。” 李掌柜笑容一滞。 齐平笑呵呵走到铺子中央,看了眼光可鉴人的地板,以及一名名精神抖擞的伙计,范贰亲自拉了把椅子过来,他一点不客气地坐下,环视众人,笑道: “不错,我平素事情多,来得少,今日一见,李掌柜打理的果然井井有条。” 李掌柜堆笑:“东家过誉了,本分罢了。” “就是不知道,这账目上,是不是也专门打理过。” 齐平话锋一转,眉目低垂,笑容瞬间收敛。 身为官员,且为修士,当齐平沉下脸来,还是极有气势的,几乎瞬间,压得整个铺子气氛沉重。 喘不过气来一般。 李掌柜心头一跳,诧异道:“东家此话何解?” 第284章 齐平:滚! 齐平从怀中取出一本账簿,丢在地上: “这是上个月书屋的账册,为何收入锐减?” 李掌柜愣了下,眼神闪烁了下,忙叫苦道: “东家息怒,实在是因为楮知行闹了那一场,才致使如此。” 他没敢直接说齐平入狱,只委婉提了楮知行。 齐平闻言冷笑:“这么说,怪我咯?” “不敢!”李掌柜冷汗沁出,躬身道:“东家容禀,一应支出收入,皆入账册,笔笔分明,实在是……” “好了。”齐平打断他,淡淡道: “说起账册,这恰好是我此番来意。六角书屋,好歹也是我名下产业,平常来的不多,疏于打理,今日所幸无事,便看看账目,来人啊,把上个月所有铺子详细账册送来我看。” 无须遮掩,齐平这次的想法很简单。 如果有问题,就找出来,假如没太大问题,自己来这一趟,也能起到敲打作用。 李掌柜迟疑道:“东家……这细账极多,且颇为繁琐,您……” “那是我的事。”齐平冷漠道。 中年人当即闭嘴,朝几名账房先生看去:“没听到吗?还不去拿账本给东家过目?” “是!” 总店铺的账房先生有好几位,其余分铺的账册会送来统一核算,很快的,一摞摞的账本便被搬了进来,摆放在大桌上。 齐平起身,径直走了过去,在桌旁坐下,又命人取来纸笔,旋即拿起一本,开始翻阅。 店里的伙计们好奇地望着,不知东家到底要做什么。 这么多的账本,几名先生一起也要耗费很多时间才能核算完,齐平只一人,甚至连算盘都没要,这哪里有查账的意思? “应该只是做样子吧。”伙计们不禁浮起这个念头。 而紧接着,就看到了更为令人惊愕的一幕。 只见齐平翻阅账册的速度极快,每一页几乎只停留一息不到,便翻到下一页。 一本账册,几个眨眼的功夫,就翻了一半…… “掌柜的,这……” 有伙计不禁望向李掌柜,后者却是并未放松,不觉得这位名动京都的大人物,会无聊到这般消遣。 果然,当齐平看完第一本账册,闭目消化了几秒,便说出了几个数字,命旁边伺候的账房先生写在纸上。 而听到内容,几名账房不禁动容,因为那恰好是这本账册的“合计”数目。 当然,这个数字本就写在账册上,只是…… 他们分明看见,齐平压根没去看“合计”,手中的账本最后一页压根没翻开,也就是说,这个数字是齐平心算出来的。 作为专业技能过硬的账房,心算他们也会,可谁见过心算一整本账册的? 而且……速度那么快? “他是怎么做到的?” 那名高个子的大账房微微变色,见了鬼一般。 而就在他们愣神的功夫,齐平已经翻完了第二本,并再次报出了一个数字。 然后是第三本、第四本……全程没有用过算盘一次,甚至于,随着愈发熟练,核算的速度也再次飙升。 这一幕看的店里伙计惊愕不已,心想不愧是胜了禅宗的东家。 “太……太厉害了。”一名伙计喃喃。 几名账房先生更是震动,因为,随着账目审核推进,齐平偶尔会挑出一些小类目的数字,单独排列,并在纸上画出古怪符号,以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核算。 起初还看不懂,琢磨了下,才恍然大悟。 那是不同类目的“交叉比较”,相比于单纯的核对数字,若是账册中存在一些出入,这种交叉可以令问题无处遁形。 高瘦的大账房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再望向那脸色平静的东家,眼中充满了敬畏和忌惮。 忍不住看向了李掌柜,后者安静地站在一旁,垂着眼皮,嘴唇抿成一条线。 范贰坐在一旁,观察着众人表情,小眼睛里满是认真。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当齐平丢下最后一本账册,提起毛笔,在草稿纸上完成了最后的计算。 店铺里,一下安静起来,许多道目光投过去。 几名第一时间看到数字的账房先生有些紧张,高瘦的大账房垂在袖子里的手却是微微松缓了些。 “呵,有一百多两的出入,恩,比想象中少了很多。”齐平笑了笑,靠在梨花大椅中: “可以理解,毕竟底下店铺没准哪一环写错了,看来,倒是我想差了,冤枉李掌柜了。” 相对于整个书屋的利润,一百多两几乎可以忽略。 虽然仍旧是纰漏,但属于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范贰微微扬眉,心想是自己猜错了么? 一阵冷风吹来,李掌柜后背的汗水微凉,露出惭愧的神情: “一百两也非小数目,请东家责罚。” 齐平故作后悔:“掌柜的说哪里话,是我多疑了,还望李掌柜莫要介怀。” “自然不会。”中年人忙道,躲过一劫,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东家公事繁忙,虽照顾不到店里,但我等却也不会做那那中饱私囊之事。” “我是相信你的。”齐平起身。 李掌柜忙道:“我送东家。” 齐平诧异道:“我没说要走啊。呵,今天来查账是其一,另外也是顺便见一下合作的商铺老板,呦,来了。” 说着,他望向门外,众人亦随之望去,只见一名名商人结伴而来。 有存取书铺公款的钱庄老板,有刻印书坊的坊主、几大分铺的掌柜。 都是脸色忐忑,走进门来,拱手作揖:“我等见过齐大人。” 李掌柜脸色变幻,心中突然一沉,就听齐平笑呵呵道: “今日突然请各位来,唐突了,还望勿怪。” 一群商人忙摆手:“齐大人太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 说着,一名钱庄老板有些诧异地望着店铺里一堆账目:“齐大人这是……” 今天一大早,他们刚起来,便被报社的伙计送了消息去,说齐平邀请。 以他镇抚司百户的身份,加上如日中天的声势,一群商人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忙不迭地赶了过来。 一路上,有人迷惑,有人惴惴。 等看到这一幕,都多少意识到,是出事了。 齐平闻言笑道:“说来惭愧,上个月铺子里收入不大好,因为听了些风言风语,今早便过来查个账,险些冤枉了李掌柜。” 查账……一群商人脸色变幻。 能坐到这个位置,哪里有蠢人?齐平一大早将他们这些人找来,“恰逢其会”,意图太明确不过。 是的,账册上出入不大,可这就意味着没问题吗? 不。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录入账册的银钱,与实际不符,那样一来,就算你把账本翻来覆去算破天去,也查不出问题。 所以,才需要与其他“合作伙伴”的账目比对,齐平昨晚问过范贰,大孝子也做过这方面的询问。 可在齐平看来,范贰去问,对方未必会说实话,既然要查,那就查个透。 “东家是要我们配合查账?”一名分铺掌柜问。 齐平摇头道: “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请各位见个面,熟悉下,毕竟六角书屋还是我的产业,太久不出现,也不合适,底下人恐怕都忘了我这个人,就像上次我进了诏狱,甚至有铺子扣押了货款,还有钱庄拖着不给放钱……” 听到齐平说这些,一群商人脸色都变了,额头细密汗珠沁出。 商场如战场,当初齐平入狱,六角书屋风雨飘摇,人们都以为要完了。 虽然不大敢如楮知行一般,但一些小心思,小手段,在场这些人里,不少都用过。 后来,齐平官复原职后,这帮人也曾惴惴不安,担心报复,好在后面一切照旧,便都以为过去了。 直到如今,齐平虽未明指,但含沙射影一个个说出来,一群商人皆是脊背发凉,两股战战,汗如雨下。 心知,以面前少年的地位,灭了他们的生意,甚至找个由头把他们丢进大牢,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当然,我是个不大记仇的人,大家做生意,在合理范围内为自己争取一点好处无可厚非,” 齐平环视这些人表情,笑道: “像是后来,我还与范贰说过,不要太在意这些,做生意嘛,以和为贵,过往的一些矛盾,只要愿意合作,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但若是还有人偏要抱着侥幸的心思,与我作对……” 顿了下,他笑眯眯道:“我也不介意去和他好好谈谈。” 他的语气很平淡,可偏就这副样子,落在这群商人眼里,却都只觉恐惧到了骨子里。 几个问心无愧的还好,只是紧张,至于另外那些,心怀鬼胎的,当真是战栗不已。 而在齐平身后,铺子里的一群伙计们,也都神情各异。 他的这一番话,明面上听着,像是齐平在敲打对方,算是“楮知行”事件的延续。 但在有心人耳中,分明便带着几分威胁意味了。 “大账房,您怎么这么多汗?”忽而,一名伙计注意到高瘦的账房先生脸色苍白,身体摇晃。 一道道目光投去。 齐平没有回头,只是面带笑意望着几名商人。 令人窒息的压力中,突然,一名商人“噗通”跪倒,哭诉道: “大人我说,上个月李掌柜跟我走货的时候走了假账,那时候您在牢里,他说书铺要完了,鼓动我吞了一笔钱分给他。” 话落,另外一名钱庄老板也坦白,抽了自己一巴掌: “他在我这存了一笔三千两的银子,额外给了我一千两,帮着造假存单,我……鬼迷心窍了啊!” “我也是……” “齐大人您大人有大量……” 一时间,数名商人开口。 书铺内,一阵死寂。 高瘦的账房先生眼前一黑,直挺挺昏了过去,眉毛稀疏,穿着绸缎衣裳的李掌柜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指着这帮人: “你……你们……” 下一秒,仿佛被抽走了魂儿,“噗通”一声,颓然跪倒,痛哭流涕地朝齐平大腿抱去: “东家……我……” 齐平一抬腿,中年人倒飞而出: “滚。” 第285章 破境 清晨的薄雾渐渐散开,街道上的行人好奇地朝书屋张望,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 房间内,李掌柜被一脚踢开,转而又看向范贰,痛哭流涕:“范老板……” 范贰脸色平静,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可是我对不住你?” 李掌柜嘴唇翕动,说不出话。 齐平挥了挥手,门外两名壮硕的向家汉子冲进来,便听他用手点了点李掌柜与大账房: “送去附近官府。” “是!”二人应声,一脸凶悍地将两人拖走。 这种小事,还用不到镇抚司,交给南城区域的县衙即可。 齐平也不担心对方买通关系,之后只要录了口供,核实了证据,按照律法处理就是。 店内一时鸦雀无声,齐平看了眼一群担惊受怕的老板们,笑了笑,说道: “让各位见笑了,还请各位回去准备下供词,之后会有人去拿。” “是。” “多谢齐大人宽仁。” 几名商人松了口气,看出齐平不做追究,千恩万谢地离开了,生怕他反悔。 等人走了,齐平又看向店铺内其余伙计,众人悉数噤若寒蝉。 没人想到,今早会来这一遭,李掌柜与大账房一波进去,毫无预兆,给他们造成的心灵冲击极大。 一些人更是微微颤抖,恐惧地站不住了。 齐平笑了笑,环视众人表现,缓缓说: “我知道,私底下做小动作的不只他们两个,其余人,在场的,不在场的,或多或少都不干净。” “东家……”有人当即要出言辩解。 却被齐平抬手打断: “当然,有蛀虫,肯定也有手脚干净的,我与范老板平素照顾的不多,但不代表不知道。不过,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小铺子都有私心,何况这般多的店铺,这么多伙计…… 今天我既然来了,便索性说个明白,当初因为我入狱,店铺朝不保夕动了心思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过去的事,权当过去了,我做个主,不会再做追究。” 众人一愣,尤其是几名明显恐惧的伙计,也都愕然抬头。 想要看出真假,却见齐平认真道: “以我的身份,没必要诓骗你们什么。 但……过往的事可以一笔勾销,可从今以后,若是再出此类事情,李掌柜二人便是前车之鉴,呵,或者有人胆子大,可以试试我能否察觉。” 众人动容,想说“不敢”,但一想,又觉得不大适合,便闭上了嘴巴。 心中,却是一片凛然。 能在六角书屋总店做事,这些人大多都有过不少“从业经验”,见过的老板也不少,不乏大有身份,比齐平品级高的。 可他们却从未从他人身上,感受过如此强的压迫力。 回想齐平今日的手段,顿时许多小心思荡然无存。 范贰则惊讶于齐平的“既往不咎”。 按理说,李掌柜倒台,接下来审问下,肯定能牵扯出不少人,可齐平却选择了“大赦天下”…… 大孝子琢磨了下,才渐渐品出这手段的高明来。 尤其是那句“水至清则无鱼”,令他颇受触动。 “好了,去把账本搬回去吧,准备一下营业。”齐平笑了笑,吩咐一声,伙计们应声忙碌,手脚都勤快了许多。 “对了,账房跟我过来一趟。”齐平好似想起什么,招呼道。 说完,查店铺后院走去,几名账房先生闻言心头一紧,冷汗再次沁出,心道一声苦也。 此番账册出了问题,虽是大账房做的,可东家能放过那群伙计,还能放过他们吗? 一时间,步履沉重,一副奔赴刑场的模样,跟了上去。 …… 书铺后院,如今也装修过,比当初好了不少。 齐平在内堂坐了,回头望见一群账房先生如丧考妣的样子,愣了下,旋即明白了什么,笑道: “不必多想,此番唤你们来,是交代一件事。” “您说。” 齐平道:“我看过了店里的记账法子,不大满意,还是存在漏洞。” 为首一名账房先生迟疑道:“可东家,这龙门账已是最新式的法子,京都里各大商铺都用的这个。” 言外之意,您不满意有啥用。 齐平笑道:“我教给你们一套更新的,名为‘天地合账’,用以替换旧法。” “天地合账?这是啥?”账房们没听过这词。 齐平说道:“此法便是对每一笔账项既登记“来账”,又登记“去账”,以反映同一账项的来龙去脉……” 接着,他将其讲解了一番,又拿来纸笔,进行了示范,所谓的“天地合账”又叫“四脚账”。 在前世的历史上,明末清初时,随着手工业和商业的发展,记账法门也发生过几轮变化,这四脚账便是继“四柱清册”、“三脚账”、“龙门账”后的一种法门。 很接近所谓的“复式记账法”了,起码比当下用的好一些。 而当齐平讲解完毕,一群账房先生已经忘却了恐惧,只有满脸的惊讶与激动。 以他们的眼力,很容易便看出,此法更加严谨,不由惊为天人。 “这是东家您所创?”一名账房难以置信问。 这时,范贰笑呵呵从外头走进来:“你们东家可是给太子教算术的,记个账还不容易?” “原来如此!”一群账房恍然,当即兴奋地抱着那几张草稿纸离开了。 “伙计们如何?”等人走了,齐平问道。 范贰说道:“看样子都受到敲打了,给你这么一弄,起码短时间不会再出问题。” 齐平说道:“可威慑会逐渐淡去,记账法再好,也拦不住人的贪心。” 范贰深以为然: “朝廷那么大,刑罚那么狠,贪官不还如过江之鲫?其实小贪的话,倒也还能承受,怕的是李掌柜这种大贪。偏生此人还是很有能力的,如此没了,不知道还能从哪里找人打理。” 他面露愁色。 齐平开玩笑道:“要不你把你爹找过来。” 范贰苦笑道:“算了吧,我之前写信给老爹了,想让他来,都不来,河宴那么小,也不知为啥舍不得。” “故土难离,你还年轻,体会不深。”齐平老神在在道。 大孝子无语,说的好像你很老一样…… 开着玩笑,可齐平同样有点头疼,去哪里找人呢? 就在两人愁眉苦脸的时候,忽而,一名伙计快步跑了进来:“东家,掌柜,外头有人找。” 二人一愣:“谁?” 那伙计神情古怪,忽而,便听身后一个熟悉柔媚的声音传来:“是我。” 齐平望去,便见两道身影迈过门槛走来,当先一人披着黑色的兜帽,遮住了身形,只是从鞋子看出,是个女子。 身旁,还跟着个清秀的丫鬟:珠儿 “你是……”范贰吃惊开口。 便见为首女子掀开兜帽,露出清丽螓首:“奴家见过齐大人,范老板。” 金风楼,林妙妙! …… …… 房间内,伙计递上茶点:“慢用。” 旋即,低着头后退出去,并贴心地关上了门扇。 只剩下二人。 齐平好奇地打量这位久不见的花魁娘子,林妙妙不施粉黛,只描了眉毛。 穿了身包裹到鹅颈的袄子,娇柔气散去,只余几分硬朗。 恍惚间,令他想起当初武功伯爵案后,桃川河上,弹奏“定风波”的那个白衣身影。 “好些日子没见到妙妙姑娘了,上次与同僚聚会,听闻出了些私事,倒也没好打听,不想今日再见。”齐平笑道。 林妙妙笑容平和,眉眼间,没了做花魁时的风韵,却多了一份自由洒脱的神采: “奴家冒昧上门,让齐大人见笑了,妙妙也未想到,您竟代表凉国赢下两场,名动京都。” “运气。” 二人简单寒暄了下,倒是没太多生疏,许是因为曾见过这个女人真实的一面,所以当其褪下伪装,反而亲切了起来。 “据我所知,花魁一般不好随意行走,此番过来,是有事?”齐平好奇询问。 林妙妙沉默了下,展颜一笑:“我已经不是花魁了。” “什么意思?”齐平愣了下。 林妙妙说道:“这些年来,我也积攒了些银钱,如今已经正式赎身,今后,京都再没有陈妙妙,只有林妙妙。” 上岸了? 齐平吃了一惊,旋即又觉得理应如此。 眼前女子当初为复仇而入了烟花柳巷,后来大仇得报,想来便有了从良念头。 “以你的名气,没那么容易放人的吧。”齐平说。 “是啊,索性费了一番力气,重获自由身。”林妙妙笑道。 怪不得前头去了两次都没见到,想必,那时候便是在赎身,齐平明悟,由衷道: “恭喜。” 林妙妙笑容更盛。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离开金风楼,我主仆二人已是身无分文,故而才想着来这边讨一分营生,伙计也好,厨娘也罢,只望大人收留。”林妙妙直言不讳。 齐平玩味道:“姑娘精致惯了,这些粗活能做?” “能。” 齐平审视着神情坚定的花魁娘子,想了想,突然笑道:“说来也巧,我这边还恰好空出一个位子,不知能否胜任。” “是何位置?” 齐平抿了口茶:“林姑娘有没有兴趣,做个掌柜?” 花魁娘子一呆,以为自己听错了。 …… 让林妙妙管理书屋,听着匪夷所思,但齐平认真思考后,觉得还真可以试试。 如今书屋生意平稳,要的其实不是懂经营的人,而是管理人才,林妙妙八面玲珑,情商极高,在这个时代绝对属于高端人才。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个女人很聪明,也有足够的手腕。 齐平觉得以她的能力,只要学习一阵子,绝对能胜任一个“经理人”的职位。 不过问题也很多,女子做掌柜本就少见,更何况,还是名动京都的桃川花魁。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刚经历了一番杀猴儆鸡犬的书屋没人敢拒绝,而齐平有信心,凭自己的势力,镇压一切反对声音。 实在不行,到时候再换人。 而林妙妙显然对这个新的身份充满了兴趣,齐平也懒得管,将这项任命丢给范贰,自己溜之大吉。 …… 六角书屋的风波就此淡去,而问道大会的余韵还在扩散。 接下来几天,齐平的名声不断发酵,体现在书籍上,便是他的诗集卖脱销了。 南方使团与朝廷的谈判也在有条不紊进行,齐平没有参与,只是听说朝廷占了不少好处。 至于他自己,除了每天去衙门打个卡,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了道院。 鱼璇机若在,便缠着她双修,若不在,便与东方流云等人厮混。 如此,转眼又过了几日。 某个秋风送爽的上午,于道院小楼内双修的二人身旁炸开气浪。 “轰隆隆……” 逸散的元气卷起狂风,吹得帷幔翻动,小楼外,正趴在花丛里的阿柴一顿狂吠。 齐平蓦然睁开双目,某种一道璀璨亮光划过。 鱼璇机黑色长发散乱,徐徐吐出一口酒气,结束修行,满意地看过来: “不错,比我预想中快一些。” 洗髓三重! 齐平感受着气海中沸腾不息的真元,振奋地攥了下拳头,逸散的元气如同紫霞,迅速淡去。 浑身仿佛充斥着用不完的力气。 他不由恍惚,从三四月份接触修炼,到如今十月深秋,刚好半年,他距离神通也只差一步。 虽然,这一步外,拦住不知多少修士。 “师尊,我感觉药力还有一些,但消化的速度很慢了。”齐平压下喜悦,说道。 鱼璇机绝美的脸上眸子翻了下: “知足吧,也就是你天赋还不错,才只剩这些,欲速则不达,剩下的这些要你自己慢慢消化。” “这样啊。”齐平有点遗憾。 鱼璇机起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缺斤少两的道袍露出大片肌肤,身体绷起夸张弧线: “滚吧,给你折腾这么久,累死了都。” 说完,脚掌在空气一踏,便朝楼外飞去。 “等下,您还没说接下来我该如何……”齐平抬手在空气里虚抓了下,女道人却没留下半点云彩。 咻的一下,消失不见了。 “行吧,”齐平叹气,果然还是那么不靠谱,“回衙门问师兄去好了。” 齐平振奋起身,师兄知道自己破境肯定很高兴吧。 …… 镇抚司衙门。 当齐平纵马回归,刚到门口,就看到守门侍卫迎了上来:“齐大人,您可回来了。” “怎么了?”齐平一怔。 守卫说道:“司首正找你呢。” 第286章 皇帝的密令 师兄找我干嘛?齐平愣了下,有些意外,心想难道还是禅宗的事? 皇帝不满意,要继续查? 摇摇头,齐平不再乱想,将马儿丢给守卫,自己迈步朝后衙赶去。 并很顺利地进入后院,发现清静的湖畔中,只有杜元春一人,却竟不是在春风亭中,而是站在那一方池水上。 靴子踩着一道枯萎的荷叶,黑红锦袍微微飘舞,水面上,一道道白色的水痕以杜元春为中心,呈环状扩散。 发出“嗡嗡”的轻响。 齐平驻足观察,才发现水下飘着一枚枚薄如蝉翼的剑片,在无形力量的操控下,宛若游鱼,以极为恐怖的速度飞掠。 秋日的阳光下,迸溅开的水珠都宛若铁豆子一般,将其余残荷打得千疮百孔。 “好厉害……”齐平精神一凛,羡慕极了。 突然回想起了当初京都大街上,杜元春与不老林伪神通的那一场战斗。 当时,也是这些剑片,将对方切成了白骨。 “嗡!” 忽而,无数剑片沉入水中,消失不见,杜元春睁开双眼,一个纵身回到了凉亭,瞥了他一眼: “来了?” “来了。”齐平笑呵呵的:“师兄是在修炼?这是什么战技?不像是术法。” “神通。”杜元春拿起桌上的白毛巾,擦了擦汗水,平静说道: “可以视作一种术法,不过与后天学会的不同,乃是晋升神通时,修士自我觉醒的术法,我的神通乃是念力,所以,为了适合杀人,便请玄机部打造了这把特殊的剑。” 这样的吗?齐平一副学到了的表情。 杜元春继续道:“眼馋也没用,神通距离你还远,现在想的应该是尽快晋级三重。” 齐平喜滋滋地说:“正想和师兄报喜呢,我刚刚晋级三重了。” “……” 杜元春擦手的动作一顿,然后有些木然地扭头看他,仔细打量,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细微的元气波动。 洗髓三重……距离这家伙晋级洗髓才多久? 没记错的话,是九月才回来的……一个多月…… 杜元春沉默了好一阵,说道:“看来你在道院获得的好处不小。” 齐平笑笑: “还行。鱼长老说陛下赏赐的丹药还有一些残留,但没法帮我吸收了,必须慢慢磨,我正向请教您,接下来我是不是该为晋级神通做准备了?怎么做?” 杜元春走过来,先是摸了下他的骨头,感应片刻,吐气道: “全身骨髓淬炼完成,丹药的确对你用处不大了,不过想晋神通,还差的远,其一,肉身淬炼还未到巅峰,差一点,要么慢慢磨,要么如你在草原那次,生死之下突破极限。” 那我还是选择慢慢磨吧……齐平嘀咕。 杜元春继续道: “至于神魂……你能赢了棋战,说明神魂很强,但应该还没达到极限,与肉身一般,还差一点磨砺。” 齐平试探道:“还是慢慢磨?” 杜元春道: “……神魂增长不是靠时间能堆上去的,必须要得到真正的‘磨砺’,像是道院、书院很多卡在这个阶段的修士,便在各个险地搏杀,生死之间,神魂的成长才最快。” 齐平咋舌道:“所以还是要打架对吧。” 杜元春道:“不然呢?你以为为何神通少见?洗髓一堆?若是你不去与人搏杀,就算能成神通,也是个最废的三境。” 齐平好奇道:“那师兄您当初怎么晋级的?也是去各大禁地打怪?” ……杜元春忽略了他口中莫名其妙的新词,摇头道: “我当年在江湖中,一个个去挑战各大江湖门派,立下生死状,这才晋级。” 所以,你才得了个“杀剑”的称号? ……我想起来了,那个被你剔骨的不老林灰袍武师,便是说与你有杀师之仇,合着是你当年把人家当了垫脚石……齐平腹诽。 杜元春的前身是江湖人,后来才当了朝廷走狗,这个他是知道的。 不过以往齐平接触的,只是这位“杀剑”柔和的一面。 直到此刻,听闻其晋级过程,才多少窥见了其心狠手辣的另一面。 “好了,先不说这个,知道我这次找你来的目的吗?”杜元春拉回话题。 齐平摇头。 杜元春转身,在亭中坐下,随手捡起一封金色手书,丢给他:“你得出差一趟。” 有新案子了? 齐平下意识接过手书,翻开一看,只见里头是一份“秘令”。 大概意思是,手持此书者,越州官府驻军等皆要全力配合,文字上盖着一方红色大印,有“永和”二字。 这是皇帝的手书,与金牌类似,但指向更明确,限定范围也更小。 “越州?出什么事了?”齐平皱眉。 杜元春叹了口气,说道: “还记得皇陵案后,陛下曾下令镇抚司调查不老林吗?一直以来,各地江湖密谍都在全力调查,只是所获有限,前不久,越州终于有了突破,可很快的,那名金牌密谍便失踪了。” “被发现了?灭口?”齐平沉声问。 这是第一个反应。 杜元春脸色凝重:“有可能,所以,这次需要你去一趟,调查此事。” 齐平好奇道:“这样的话,应该不至于惊动陛下密令吧。” 恩,虽然皇帝在意此事,可亲自过问也便算了,还专门写了一封手书,就显得格外庄重。 杜元春叹了口气,说道: “若是寻常地方,倒也不用,只是……这次的案子,涉及到了越州的一个传承悠久的大家族,身份……很特殊。若是没这密令,只凭镇抚司的身份,越州知府未必配合。” “大家族?” “吴越,吴家。”杜元春吐出一个名字。 齐平愣了下,他对此不熟,但突地想起什么: “上次官印被劫的案子,那名押运的御史,也姓吴,家族也在越州。” 杜元春点头:“吴御史所在的家族,便是吴越大族的一个远房旁支,故而,官银案中并未牵扯到。” 顿了下,补充说: “至于这次你要调查的吴家,乃是一个真正的大宗族,传承三百余年,往前数,昔年太祖皇帝的正妻皇后,便是出自吴家。” 皇后的娘家? 等等……越州……大族……齐平脑海中划过亮光: 在道战中,一代院长与他讲述昔年旧事时,便曾提过一嘴,当年太祖皇帝为了争取南方宗族的支持,娶了越州大族的女儿…… 所以,就是这个吴家? 杜元春继续道: “因这一层关系,太祖帝昔年下旨,免了吴家上百年税收,更大开方便之门,着实走出过不少重臣,直到近百年来,朝廷削弱宗族,吴家才衰落下去。 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势力极大,此次疑似牵扯入不老林,陛下狠心要查,若无证据便罢了,若吴家真与之勾结,介时,你可持此书,调集朝廷镇压。” 这么狠……齐平眼皮一跳,下意识攥紧了金色手书:“我一个人去?” “你可以带人,看上谁直接带走,具体如何查,你全权决定。” 齐平眼神锐利,点头:“好。” 卡在京都无法晋级,他正愁去哪寻找对手,若能逮住不老林的人,既立功赚资源,又有机会磨砺自身,没道理不去。 “不过,还得准备下。” …… …… 书院,秋风萧瑟,青坪变成了黄色。 大讲堂二楼,头戴高冠,严肃刻板的大先生盘膝坐在露台上,双眸紧闭,感悟着风中无数信息。 他的身体,也时而清晰,时而虚幻,化为由无数信息洪流拼凑而成的集合。 忽而,他的身体陡然虚化,头部位置,信息洪流塌陷出两个黑黝黝的洞,好似眼睛。 与此同时,他面前的空间荡起波纹,一道简短的信息钻出,毫无阻碍地汇入他的身体。 整个过程只有一瞬,大先生便恢复如常,嘴唇翕动了下,利用传音入秘法门,发出消息。 不多时,心宽体胖的二先生、禁欲系三先生,不修边幅,躲在小楼成一统的五先生,以及六先生席帘悉数抵达。 “有事?”几人齐声问。 大先生颔首,说:“老四方才传回消息了。” 席帘惊讶道:“他还活着呢?” 众人静静看他。 席帘尴尬改口:“呵呵,开个玩笑,他跑哪去了?” 大先生平静道:“越州。” …… …… 日子在平静中,又过了几天。 十月的某个清晨。 当齐姝挣脱被子的封印,爬了起来,与云青儿和向小园一起吃了早餐,正打算给向小园补习识字的时候。 “咚咚咚。” 院门突然被敲响。 “谁呀?”三个丫头扭头望去。 “后街新搬来的邻居,过来认个门。”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三个丫头彼此对视,这才想起,后街好像的确换了一户人家,当即起身去开门。 这个年代,讲究远亲不如近邻,初来乍到,与邻居熟络下是很平常的事。 然而当齐姝拉开房门,三个小丫头都愣住了。 只见门外站着的赫然是个气质妖艳,披着黑纱的女人,脚踝上拴着精巧的铃铛,五官立体,不似中原人。 嘴角带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微笑:“这是齐公子府上吧,不知齐公子可在?” 三个丫头被迷的眼睛发直,齐姝摇头:“大哥出差去了,不在京都。” 瑶光一愣,那家伙……出差了? 第287章 真假齐平 越州在京都以南,宛州以东,在舆图上是个上粗下细的棒槌模样,占地颇广。 往东毗邻东海,往南,则与南州接壤,气候温暖潮湿,水系、商业发达…… 这是齐平出发前,获知的基本情况。 但总归还是没概念的,好在此番乘船,溯着南北运河走,大半个月,便也就抵达了越州境内。 分明是十月金秋,偏生越走,气候越温暖,两岸的山峦也从萧萧黄叶,转成了青黛色。 …… “哗啦。”某一日,船只行驶于河面上,风帆鼓胀,劈波斩浪。 齐平盘膝坐在甲板船头,听着水浪声,完成今日吐纳,睁开双眼时,多少有些无奈: “果然不怎么动了。” 这一路上修行不辍,但正如杜元春所说,进度极慢,这让他有些沮丧。 “半年时间抵达此境,已是罕见,莫要把自己逼的太急,修行越往高处,越是急不得。”忽而,身后脚步声传来。 齐平没回头,笑道:“头儿说的是,主要也是实在无聊,总不能整天憋在舱内打麻将不是?” 为了缓解枯燥乏味的差旅生活,齐平将麻将带上了船。 脸色黝黑的余庆走来,在他身旁坐下,二人都没有穿锦衣,只是寻常的青衫。 脚下的船只,同样未曾悬挂朝廷旗帜,看着倒只如一艘寻常商船罢了。 此番查案,他也没找什么精兵强将,只是照例将熟悉的“平\u001d”字堂口班底带了过来,再添了一个余庆。 明面上,以余庆为首,实则是他来做主。 “距离越州城码头不远了,若无意外,最晚傍晚前便可抵达。”余庆望着江面上远处一艘艘船只,说道。 越州城,乃是越州首府,也是帝国南方一等一的大城,繁花似锦,有小京都之称。 文风极盛,文人、商贾众多,连女子都比京都要软糯温婉数分,说话都是嗲嗲的……恩,后头这条知识齐平尚未验证。 太祖皇后的娘家便在此处,故而,越州城是此行目的地。 “我还是第一次见大宗族呢,老家西北因为当年战乱,即便有什么大家族也毁了,之后灾后重建,也没来得及诞生什么大的势力,尤其是这种能传承三百多年的,几乎没留下什么。” 齐平说着,语气中带着些好奇与赞叹。 按照上辈子的经验,古代王朝除了分“东西”、“南北”延续外,能维持三百年统治的王朝凤毛麟角。 相比下,传承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宗族倒是不缺…… 当然,传承不难,维持不家道中落才难。 余庆闻言颔首,也有些感慨: “如今凉国内,如吴家这般的世家,其实也很罕见的,若是只算开国时封的国公,吴家在其中更是最为显赫的。” 国公,这是越州吴家世袭罔替的爵位。 按照凉国的规矩,异姓贵族中,外戚家族封爵极难,莫说公爵,侯爵都极少,更遑论世袭? 只有开国功勋才可获封,不过吴家是个例外,盖因其资助太祖起兵,并非单纯的“外戚”,同时也是“功勋”。 故而得了一等公爵的头衔,唤作“越国公”,传承至今,这也是“吴越”的来由。 一个家族的姓氏能被安在地名前头,巅峰时势力可见一斑。 如今虽衰落了不少,可这也是相对的,齐平丝毫不敢大意。 余庆说道: “据我所知,如今吴家大房老爷承袭国公封号,育有二子一女,长子乃是未来的小国公,二子在京都,小女儿尚未出阁。 二房则为家族打理生意为多,越州临海,水产丰富,南部更与南方诸国接壤,问道大会后,诸国商定的贸易便大都是以越州为口岸……” 齐平好奇道:“吴家能插手朝廷生意么?” 余庆摇头: “以前可以,但如今不成了,当年……吴家子弟入仕,皆身居要职,如今却大都只是挂着地方将官的头衔,势力衰落很多,朝廷贸易的话…… 主导权还是在朝廷手中,不过吴家根深叶茂,也能分一口汤喝,只是这一点,便肥了他们三百年,否则,这群养废了的勋贵如何能维持荣华富贵?” 齐平恍然。 历来贵族的收入主要源于三种。 其一,便是俸禄,朝廷每年会给贵族们发钱;其二,则是封赏的土地的租子;再有的,便是生意产业。 可饶是如此,也禁不住挥霍无度,初代勋贵大都是在军中打出来的,有能力,人也少,能过的很舒服。 但往下传承几百年,家族人口疯狂扩张,后世子弟却没了祖辈的能力,家道中落者,比比皆是。 “不过这吴家能延续至今,也是有本事的,”余庆话锋一转,说道: “首要的一个便是听话,老老实实蹲在越州,作威作福虽说是免不了的,但在大事上,却一直未出纰漏。 加之有开国皇后一层关系,历代皇帝也都对其较为宽容,而且,近年来据说生意做的不错,尤其是纺织,京都里都还有吴家的铺子。” 这样吗……涨知识了……齐平一脸学到了的表情。 余庆忍不住问道:“马上到地方了,接下来要怎么查?” 这个问题他憋了一路了。 齐平正要说话,忽而,身后传来大嗓门校尉的声音: “开饭了!” “来了!”齐平精神一震,起身笑道:“不急,先吃饭再说。” …… …… 船上中午的菜是螃蟹。 这也是齐平猴急的原因,无论古今,在这种远航船只上的伙食一向单调,蔬菜保存不易。 吃的便多是河鱼。 可吃多了也会恶心,昨日碰上了一艘渔民船只,买了一堆螃蟹过来。 十月金秋,正是螃蟹肥美的时候。 当齐平急吼吼进了船舱,就看到裴少卿、洪娇娇等人都已列席。 面前摆放着小方桌、腰圆锤、长柄斧、长柄叉、圆头剪、镊子、钎子、小匙……都是精致澄亮,统称“蟹八件”。 乃是吃蟹的一套工具。 “来了!”蓄着大胡子,容貌粗犷的大嗓门校尉抱着个木盆,从灶房跑过来,将热气腾腾的螃蟹端上桌。 旋即,以大厨的姿态,用圆头剪刀逐一剪下二只大螯与八只蟹脚。 再用腰圆锤朝着蟹壳四周轻轻敲打一圈,旋即,以长柄斧劈开背壳、肚脐,之后钎、镊、叉、锤轮番上阵。 剔、夹、叉、敲,以眼花缭乱的手法,取出金黄的蟹黄与鲜嫩蟹肉,再逐一放在餐盘中。 手法行云流水,竟有种庖丁解牛的美感。 “老胡,可以啊,你还会这个?”齐平夹起一块蟹黄吃了,只觉满口鲜香,忍不住道。 “是啊老胡,你这套吃法从拿学的。”洪娇娇两指捏起一块蟹肉,惊讶不已。 名叫“胡来”的大嗓门校尉嘿嘿一乐,嘚瑟道: “我老胡会的多了去了。” 是是是……你不但会吃螃蟹,还会打架时候往人脸上吐真元吐沫……美其名曰出奇制胜……齐平疯狂腹诽,想起了这货教自己阴招的岁月。 一伙人当即大快朵颐。 等吃的差不多了,齐平用手绢擦了下手,旋即从怀中取出青玉法笔,手腕一转,写了一个“封”字。 神符扩散,化为一道光罩,隔绝船舱内外。 众人一愣,便听齐平说道:“吃也吃了,下午就到府城了,也该说说案子了。” 闻言,众锦衣当即敛去轻松,正襟危坐,洪娇娇眼珠发亮: “早等着呢,咱们这次到底怎么查?” 从京都离开后,齐平便说了此行目的,众人对案子已经有了个基本了解,但具体细节,只有齐平知道。 就连余庆掌握的信息都没他多。 至于如何下手,这些天,大家私下里也讨论了很多次,只是最后还是要齐平拍板。 “重申一次,此次我们的目标有三个,其一,是寻找失踪的金牌密谍,其二,是调查吴家是否与不老林有接触…… 其三,便是尝试找到不老林在越州的据点,抓捕核心成员,从而获得这个江湖组织更多的情报…… 呵,看似是三个,但实际上,也可以合并成一个。” 齐平语气凝重: “根据衙门情报,密谍传回的上一份情报中,便曾明确提及,他在跟踪一名疑似不老林成员时,发现其进入了国公府。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并未深入,而是暂时撤回,将这份情报发给了负责转送消息的同僚。” “再然后,他就突然失踪了。 从逻辑判断,要么是他跟踪的事被发现了,要么,是他在继续追查过程中,出了意外……也就是说,他的失踪,与调查吴家很可能有直接关联。” 几人听得专注,余庆开口道: “所以,我们还是要以调查吴家为主?” 齐平点头:“准确来说,是调查国公府为主,但问题在于,没有实际证据前,我们不好大张旗鼓针对越国公。” 这的确是个麻烦,好歹是帝国一等公爵,皇帝给的手书,也只是“密令”,是在关键时候用的牌。 况且,明面上针对国公府,也会导致调查难度增加。 “所以?咱们这次暗访?”洪娇娇问道,“像是在西北那次一样?” 西北之行后,女锦衣认真进行了总结学习,感觉自己的探案水平已不可同日而语。 齐平摇头:“不是。” 洪娇娇:“……” 裴少卿疑惑道:“不暗访吗?可你不是说,以对方身份,不好明着查?” 齐平清咳一声,迎着一双双困惑的眼睛,解释道: “京都里还藏着内鬼,或者说,不老林的眼线,这一点你们都知道,当初去西北,我钦差的身份就泄露了,这一次,若是我没猜错,越州的不老林成员恐怕也收到了消息…… 呵,不要觉得不可能,以我现在的名气,在京都里突然消失了,还带着你们一起,再调查下出入京都船只,很容易就能猜到目的。 所以,纯粹的暗访没有意义,也许从我们踏上码头的一刻起,就被很多人监视了。” 顿了顿,他说: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等之后进城,我们不做隐瞒,直接找到知府。 名义上便是调查不老林,但不要提国公府的事,然后暗中对其进行调查,这样一来,无论吴家有没有问题,都能避免正面冲突。” 余庆皱眉:“这样行吗?” 若国公府是干净的,自然无妨。 可倘若真有联系,这样容易引起对方警觉。 齐平无奈摊手: “可的确没办法,尤其我名气眼下这么大,虽然这边见过我的人没几个,但画像恐怕早传过来了,很难暗访。” 众人点头,觉得也只能如此了。 …… 饭后,众人各自离开,齐平单独将余庆拉到了一处船舱内,再度用“封”字符封锁内外。 旋即认真道:“头儿,我要拜托你件事。” 余庆愣了下,说道:“什么事?” 齐平表情严肃:“我准备离开队伍,一个人暗中调查。” 余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明白了什么: “所以,这才是你真正的计划?你要把我们丢在明处,吸引敌人的视线?类似西北那次?可这不行的,以你如今的名声,肯定被重点盯防,你突然消失掉,必然会被察觉。” 他觉得不成,类似的方法在西北成立,是因为他那时名气还小。 齐平笑道:“我知道。” “那你……” 齐平不再卖关子,忽而伸手从怀中取出一物,竟是一只巴掌大的纸人。 只见他灌注真元,同时默念咒语。 旋即,“啪”的一声,那纸人迎风见涨,转眼间,成了另外一个“齐平”,与他从上到下,一般无二。 齐平又取出一只面具,轻轻覆盖在脸上,倏然化为了另外一张陌生面孔。 “这……”余庆目瞪口呆。 旋即,眸光大亮:“所以,你要用这纸人替代真身?与我们在一起?你伪装成别的面貌离开?” “没错,”齐平打了个响指,笑道: “还是明暗并行,但西北那一次,是提前泄露了查案方法,敌人才能针对性布置,而这一次,我没有与任何人说,就连司首都不清楚我要如何查。 呵,甚至于,就连这个方案,也是我昨晚临时在几个备选方案中丢铜板选中的,敌人不可能提早安排。” 这就是他的计划之一。 为此,在离开京都前,他找到了东方流云,求了一枚特制的纸人。 其实,若不是纸人存在瑕疵,他甚至连余庆都不想说,毕竟知道的人越少,暴露的风险越低。 “当我‘不在’的时候,我需要你帮着遮掩一下。”齐平说道。 余庆没有犹豫:“好。” 二人商定完毕。 …… 送走余庆,齐平收起纸人,没再上甲板,而是躺在船舱中养精蓄锐,同时推敲细节。 虽然做了安排,可他并不会低估对手,也没指望这一手“偷天换日”能支撑太多时间。 “越州情况复杂,任何计划都赶不上变化,所以,我不能完全寄托对方不会发现,但多争取一天时间,都是好的……” “呼,我一直在将国公府当假想敌,如果对方没问题,那我眼下的安排完全就是与空气斗智斗勇……” 齐平自嘲地想着。 在颠簸中,船只赶在傍晚到来前抵达了越州城码头。 而就在这时候,计划之外的“意外”,发生了…… 第288章 投河的女子 下午时分,太阳移到西边,船只驶入港口。 齐平从小憩中醒来,走上甲板,就看到千帆聚集,码头上停泊的一艘艘商船堆挤。 卖苦力的民夫将宽大的木板一头搭在岸上,一头搭在船舷上,“嘿哈”声里,一派热闹景象。 江风袭来,水面泛起金色的波光。 抬眼望去,越州城就在前方,不如京都巍峨壮丽,却别有一番江南水乡气质。 “好热闹,这码头比之京都也不差什么了。”一名名锦衣兴奋观瞧,船工则操控船只缓缓朝岸边停靠。 “何止是不差,单论数量,比京都有过之无不及。”船老大笑呵呵地说。 作为大运河上的老船长,他对越州同样熟悉。 商贸发达的地方气质也会松缓一些……齐平屹立船头,感受着微凉秋风中的潮湿气息,连日来憋在船上的苦闷也消散大半。 其余人同样如此,恨不得立即上岸,好好休息一番。 然而偏就在这时候,齐平望见码头一边,忽地骚乱起来。 数名穿着青衣,戴着小帽,手持棍棒家丁模样的人,呼啸而至,大声叫嚷着“闪开”、“哪里跑”、“抓住她”之类的词。 沿途所过,码头工人们纷纷退避,无人敢惹。 “那是什么人?”众锦衣也注意到了,不禁疑惑。 船老大望了眼,心中一跳:“许是哪家府上的家丁。” 正说着,河边人群突然挤出一女子,似是正被追捕的,眼见无路,绝望之下“噗通”一声跳进了河里。 旋即奋力朝远处游。 “该死!” “这小娘皮……拦住她!” 一群恶奴站在岸边怒骂,将棍棒朝河中丢去,炸起水花,唬的那女子惊恐地转变了方向,竟朝齐平一行方向逃来。 只是许是气力不支,或者不怎么会水,游了没多久,便朝水下沉去。 “救命……” 两只手在水上绝望抓着,眼瞅着开始“咕嘟嘟”冒泡。 齐平眼皮一跳,旁边洪娇娇急了:“我去救人。” 齐平并未阻拦。 只见女锦衣将武器一丢,脚步一点,跳入河中,不多时,便拖着那投河女子,返回船上。 “咳咳……咳……”女子甫一上船,便跪着大口吐水,这时候众人才看清容貌。 竟是个二十出头的美貌姑娘。 骨架纤细,脸蛋素白,神情柔弱,楚楚可怜,是典型的越州女子,柔柔弱弱,望着便令人怜惜,身上有些许淤青。 穿着一件浅色的罗裙,长发微乱。 这时候浑身给冰冷的河水浸透了,那薄薄的衣裳贴在肌肤上,胴体若隐若现,看的血气方刚的锦衣们口干舌燥,血脉偾张,眼睛都直了。 就连齐平都忍不住瞥了眼,旋即感受到洪娇娇的目光,才清咳一声: “拿件衣裳给她。” “奥!”老胡应声,去拿衣裳了。 那貌美女子咳嗽完,怯怯地望了眼众人,害怕地叩头: “各位大爷救命!” 众人纷纷看向齐平,后者沉吟了下,说:“靠岸,问问情况。” “好。” 船只本就距离岸边很近,转眼间,便稳稳停泊,放下木板。 这时候,那伙凶神恶煞的家丁提着棍棒冲上来,为首的一个朝跪地女子一指: “抓回去!” “等等。”齐平上前一步,挡住对方,平静道: “你们是何人?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几名家丁止步,为首者扫了眼船上一群青壮,似乎也颇为警惕,不知来头,倨傲道: “我等乃是国公府上的,这小娘皮乃府上婢女,偷了主人东西,本该按规矩处理,谁想胆大,竟逃了。” 国公府……齐平眼神一眯。 船上众锦衣也是心头一凛,心说这么巧的吗? 一行人刚抵达,就撞上与吴家有关的人,多少透着几分诡异。 齐平神情不变,扭头望了女子一眼:“他们说的是真的?” 披着外衣,黑发湿哒哒垂在脸颊上,楚楚可怜的女子眼圈一下红了,哭泣道: “没有,我没有……” 说着,一边嘤嘤哭泣,一边将情况说了下。 大概意思就是,她本良家,名为“花娘”,父亲乃是个烂赌鬼,在赌场里输红了眼,将她输掉了,转卖给了吴家小国公做奴婢。 那小国公见她美色,欲要用强,花娘不从,伤了小公爷,便逃了出来。 一番话听得众人蕴怒不已。 这桥段为啥这么熟悉……是了,典型的纨绔子弟设套糟蹋良家戏码……这种故事我听过起码几十次……齐平心中嘀咕,面上却是一脸正色,望向家丁: “看来说法不一样呢。” 为首家丁沉下脸来,淡淡道: “这位公子是外地来的吧,但也该听过越国公老爷的名声,不论她偷盗与否,都是我们府上的私事,公子莫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齐平笑了,眼神闪烁,觉得有意思起来了。 洪娇娇目露愠色,身为女子,最见不得这种事,余庆等人颦眉,放在京都,谁敢与他们这般说话? 只有锦衣缇骑欺负人的份,从没有被欺负的时候。 当然,也有众人没穿锦衣,便服打扮的缘故…… 这时候,港口周遭许多人望来,没人敢出声,就连负责巡查码头的小吏,也躲的远远的。 “呸,也就只懂仗势欺人。”有汉子低声咒骂。 “唉,可惜了那姑娘。”一名老翁摇头。 竟似是对此司空见惯一般……更没人觉得,这帮外地人会敢出头,毕竟,这可是“吴越”。 宁肯得罪官老爷,也不敢招惹国公府的“吴越”! 甲板上,齐平将周遭民众表情尽收眼底,洗髓三重的听力让他得以捕捉到那些声音。 不禁皱眉。 未见时,只道吴家势大,如今却是窥见一角了。 这就是宗族吗? 几个恶奴罢了,连朝廷官吏都不敢上前,全当没看见。 “呵,怪不得皇帝要给我密令,看来也是对此心知肚明。”齐平心中冷笑。 三百年啊,一个与王朝同龄的大家族,在这个远离皇权的地方,会有多大的权势? 这还是衰落后……若是鼎盛时期呢? 齐平一瞬间想了许多,愈发意识到,查案的阻力之大。 心中电闪,看了看哭的梨花带雨的花娘,心中有了计较,面容冷淡道: “我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凉国律法大过什么家规家训,具体如何,还得朝廷决定。” 几名恶奴愣了下,继而嗤笑,为首一人双手拄着棍棒,轻蔑道:“所以?” 齐平认真道:“我会将她送去府衙,你们若有异议,可去府衙报官。” 几名恶奴一听,笑得前仰后合。 船老大变色,他是不大清楚齐平等人身份的,只知道在京都里应该有些背景,可这里不是京都啊…… “公子……” 附近,一些靠近的人听到,亦是惊讶,旋即摇头,心说果然是年轻气盛,见那女子可怜,亦或心生爱慕? 替她出头? 呵,可也不看看对面是谁。 即便你有些背景,家中有权势,可还能大过国公?更何况,还是在越州…… “强龙不压地头蛇,况且,还不是地头蛇,是地头龙。得罪了吴家,几个小伙子完了。”有人摇头,不再多看。 几名恶奴笑罢,眼神也愣了下来,为首一人毫无征兆,突然抡起棍棒,朝齐平面门砸去,脸色凶恶: “见你娘的官!” “啊!” 花娘惊呼,不敢去看。 这一棍,明显是奔着人命去的。 船老大等人亦是心胆巨震,旋即,却发现余庆等人,竟是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半点惊慌。 反而是一副看戏的姿态。 “砰!” 下一秒,船老大只见一道人影爆射出去,人在半空,骨断筋折,口喷鲜血,大声惨叫,却是那为首的恶奴。 一条木棍不知怎的落在齐平手中,他神情淡漠,忽而迈步,在其余家丁惊恐的目光中,轻飘飘,一棍棍点出。 每点中一人,后者便吐血倒飞,跌落回岸上。 眨眼间,几名家丁几乎全废,哀嚎声连成一片。 只剩下最后一个,脸色煞白,双股战战,呆立原地,眉心上方半寸,悬着一条长棍。 “留你一命,滚回去送信,想要报复,就来府衙找我。”齐平眼神淡漠地说。 “当啷!” 那家丁手中棍棒跌落,扑通跪地,连声称是,旋即连滚带爬,朝远处飞奔。 等跑远了,扭头恨恨地看了齐平一眼,回府上报信去了。 等人走了,码头哗然,船老大心说苦也,暗暗决定,等下便返航,先离开这是非之地。 “恩公……”花娘惊呆了,跪在甲板上,仰头痴痴地望。 这时候,远处几名胥吏赶来,看看地上被废的家丁们,又警惕地看向齐平等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们别走!”终于,一名胥吏大着胆子喊。 生怕几人逃了,不好给国公府交代。 齐平迈步上岸,冷冷扫了他一眼,说道:“带路。” “去哪?” “越州府衙!” …… …… 一群人离开,码头上的发生的事开始四下传开。 洪娇娇将花娘带上,一行人在岸上雇了马车,进了越州城。 进城后,方见繁华。 城中商铺林立,白墙黑瓦鳞次栉比,酒旗飘扬,热闹非凡。 更因地处南方,虽眼下已是深秋,气温稍低,却也还是如夏季一般,杨柳翠绿,花草遍地,令人心中不快很快淡去。 府衙坐落在城中偏北,一行人抵达时,太阳已然落山,门楣上写着府衙大字的灯笼亮起。 好在衙门还未关闭。 通报后,众人在衙门口等了不一会,便见朱红大门内,一群官员蜂拥而来。 为首的,是一名面白、发福的文官,头戴朱砂,穿圆领衫,束腰带,官袍胸口绣着的是“云雁”,代表品秩四品。 正是城中知府,姓张。 甫一出门,目光便落在为首的余庆与齐平身上,眼神一动,笑道: “本官张允,见过余千户,齐讲读。” 他选的称呼也很讲究,从属关系上,余庆最高,按照规矩要放在前头。 但齐平名气太大,且身份特殊,故而,唤作“百户”就多少不大合适,倒是东宫讲读一职,虽品级不高,但说出去好听。 余庆拱手:“下官见过知府大人。” 千户乃是正五品,更何况,知府乃地方大员,余庆还是很客气的,当然……也只是“客气”而已。 齐平笑道:“张知府认得我们?” 张允笑道: “越州城虽远离京都,但两地消息还是灵通的,虽未谋面,但二位的名字,本官也如雷贯耳,尤其齐讲读在问道大会上,力挫南方诸国,击败禅宗,更是扬我国威,本官只可惜未能目睹,却不想,今日却见到了真人。” “是啊是啊。” “齐讲读少年英杰啊。” 其余官员也纷纷吹捧。 显然,这帮官员对齐平的背景还是很了解的,知道其深受皇帝赏识,更身兼道门、书院弟子,脚踏两条船而不翻…… 眼下虽官职不高,但日后不可限量。 自然不敢怠慢。 齐平笑呵呵听着,随意商业互吹了两句。 而这时候,跟在队伍后头的码头胥吏,已经吓的面如土色。 他虽能猜出这群人恐怕是有些背景的,却也没料到,竟与知府大人平等相交……不,甚至是被舔的角色。 而在听到“问道大会”后,才陡然醒悟,终于猜到了这悍然出手的年轻人的身份。 不禁愈发恐惧,汗如雨下。 “各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快请进衙门休息下,可有了下榻之地?” 寒暄后,张知府盛情邀请,旋即,才注意到了那名胥吏,以及队伍中,一名女子: “这是……” 齐平笑容淡了几分,望向那胥吏:“你说吧。” 后者“噗通”跪地,先是叩头,旋即一五一十,将码头经过说了一遍,听得府衙一群文官皱眉,心中暗骂。 “竟有此事,”张知府沉下脸来,望向齐平,又换了一张歉疚模样: “本官驭下不严,让各位见笑了。” 齐平笑了笑: “知府大人不必自责,离京时,便听闻吴越之名,今日也算见识了。只希望大人秉公办理,莫要让几个恶奴,玷污了越国公的名声。” “那是自然,自然。”一群官员僵笑,假装没听出话中讽刺。 一行人当即朝后衙走,洪娇娇等人带着花娘离开,去偏厅休息,齐平和余庆则入了内堂。 众人落座,衙役看茶,张知府才问出心头疑惑: “不知两位此来越州,所为何事?” 第289章 试探 “不知两位此来越州,所为何事?” 内堂里,灯火通明,随着张知府开口,众文官纷纷望来,有些紧张。 镇抚司监察百官,可不只限于京都,各大州府的江湖密谍工作之一,便是盯着各地官员。 故而,当得知余庆上门,大家还是有点虚的。 齐平没说话,望向余庆,后者淡淡道: “衙门收到密报,在越州府发现不老林踪迹,我等此番,便是为此而来。” 不老林! 众官员先是松了口气,旋即,又紧张起来。 张知府担忧道:“竟有此事,本官并未收到消息。” 齐平观察着后者微表情,不似作伪。 余庆平静道:“自六月朝廷下令缉捕,我等便在寻觅,只是这江湖组织极为隐秘,难以追溯,知府大人不知也正常。” 话虽如此,但官员们仍难免愁眉苦脸起来, 知晓这个势力的厉害, 却不想藏匿在眼皮子底下。 虽说余庆话语中,并没有追责的意思, 可终归是不露脸的。 况且,这也是个巨大隐患。 几名官员当即表态,将全力配合调查,不过一路辛苦, 眼下还是先做休息为好。 几人商量了下, 便先行在府衙的客舍住下,晚上安排一顿接风洗尘,余庆并未拒绝。 如此,便是寒暄完毕。 而就在这时候, 堂外一名衙役走来:“知府大人……” 张知府面露不渝:“有话直说。” “是, ”衙役看了眼齐平二人,说:“国公府一名管事上门。” 众人一怔,齐平笑了, 说道:“看来是找我的,各位大人先走,我去处理下。” 张知府笑道:“齐讲读自便,我等在此等候。” …… 离开内堂,齐平优哉游哉,在那名衙役的引领下,去了一处小了许多的厅堂。 院中杨柳碧翠,夜风中, 悬在房檐下的灯笼将古色古香的建筑晕染成一幅画卷。 齐平刚走到厅外, 便瞅见了等在里头的一名留着八字胡,穿着得体的中年人。 后者正揣手等待, 见到人来, 忙起身,上下打量来人, 试探道: “敢问, 可是齐大人?” 齐平笑了, 没立即应声, 挥手将衙役打发走,自己慢悠悠在对面椅子坐下, 翘起二郎腿,右手拿起桌上橘子, 掂了掂,才笑道: “你认得我?” 中年管事不卑不亢,回答道: “久仰大名。方才底下人禀告,说出了一些小事,家里小公爷差遣我来处理,等到了,才知道齐大人来了越州,还发生了一些误会。” 齐平笑吟吟看他,眸中划过精光:“误会?我看未必吧……” 他剥开橘子, 吃了一瓣,只觉酸甜可口, 缓缓道: “那花娘的事,究竟如何本官尚不清楚,但国公府恶奴罔顾朝廷律法, 一言不合,便要袭杀本官,却是证据确凿的。 本官无奈之下, 只好自卫,小公爷想来是明事理的人,派你来,总不会是为了替手底下恶奴出气吧?” 中年管事僵笑道: “自然不会。此番事情,公爷并不知晓,想来是底下人管束不严,仗着国公府的名头为恶,齐大人帮忙处置,最好不过。” 齐平恍然:“我就说嘛,吴家世代功勋,岂会做下强抢民女之事, 必是下人作为。” 中年管事闻言,忙解释道: “非是强抢, 那花娘的确是府上奴婢,也的确丢了东西, 有些嫌疑。还望齐大人将她交给我,领会府上去。” 齐平正低头扒皮,闻言,双手停顿了下,缓缓抬起头来,脸上笑容一点点敛去,直至消失不见:“要带人走?” 中年人颔首:“希望行个方便。” 齐平眯着眼睛盯着他,冷笑道: “看来那个恶奴没有将我的话如实转交啊。 那好,本官再说一次,国法大于家规,国公府与花娘各执一词,若本官没碰上,也就罢了,可既然碰上了,便不能装作没看见……” “齐大人的意思是……” “当堂对峙。国公府丢了东西,那便来府衙递诉状,由官府审案,辨明真伪。”齐平淡淡道。 中年管事皱眉: “这等小事,岂能劳烦府衙?便是按照大凉律,奴仆有罪,主人家也可处罚。” 在这个时代,所谓奴婢,便是主人的私产。 在前朝时,便是打杀了,也只须领一百杖,恩,有权势的,打杀也不必付出代价。 本朝奴婢地位高一些,但也有限。 对于这种地方大族,很多时候,族规、家法,都是越过官府的。 中年管事似乎觉得齐平小题大做,亦或者,是因家丁冲撞了他,故而揪住这件事报复。 说话间,伸手入袖,取出一张银票,递了上来,是一百两的面额: “底下人冒犯了大人,且请各位吃酒。” 齐平眼皮耷拉,没吭声。 以他如今的身家,虽远比不上这种大家族,但一百两……还真不放在眼里。 管事皱眉,又递上一张。 齐平仍旧不吭声。 中年管事八字胡抖动了下,干脆一咬牙,将袖子里一卷银票都放在桌上,有些肉疼地说: “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齐平拿起银票,先是露出笑容,却是倏然转冷: “贿赂官员,无视律法,看来国公府行为不端的,不只几个恶奴啊。” 管事脸色一变。 便听齐平淡漠道: “钱呢,本官就收下了,就当赔礼了。但人……不放,主人惩罚奴婢,可以,但首先要证明,此女子的确是国公府的奴婢。好走,不送。” 中年管事脸色难看,却终究没有发作,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道: “我会转告小公爷的。” 说着,起身往外走出几步,又停了下,说道: “另外提点齐大人两句,这里不是京都,是‘吴越’。” “不,你错了,这里是凉国。”齐平淡淡道。 管事一顿,拂袖而去,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等人走了,齐平脸上的冷漠转为思索。 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嘀咕了一句: “有点意思。” …… 另外一边。 中年管事出了衙门,乘坐马车离开,沿着夜幕下热闹的街道朝国公府返回。 越州城比之京都,要宽松许多,夜晚很少巡逻的禁军,虽治安要差些,但也更显得热闹。 国公府坐落在城东,外头便是钱塘江,府邸极草木之盛,占地极大,几乎单独切开了一片城区。 管事没去大门,在侧门进府,没搭理沿途的家丁丫鬟,也并未朝“小公爷”的院子去,而是直奔主宅。 并在内堂门外停下,掸了掸衣服,说:“公爷,小公爷,小的打探回来了。” 装饰奢华气派,随便一样摆件都价值不菲的堂屋内,传出声音: “进来说话。” “是。” 管事这才推门,柔和灯光泼面而来,房间内,金丝楠木大椅上,坐着两道人影。 正朝着房门的主位上,是一名五十余岁,蓄须,面容方正威严的男人。 华服傍身,正在饮茶,大拇指上套着一枚极品白玉扳指。 正是当代越国公,吴氏族长,家主。 右手下方,三十岁左右,一副被酒色掏空身子模样的“小公爷”懒散地坐在椅中。 见管事踏进来,追问道:“如何了?” 管事垂首,规规矩矩地将事情经过详细叙述了一番。 包括他抵达府衙后,得知那伤人者乃是前段时间,于京都声名大噪的齐平。 以及之后与齐平的对话,皆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末了道: “临走时,小的气不过,便敲打了他一句,哪想到他只说这里是凉国……” “当。”小国公将茶盏放在红漆桌上,面露怒色: “好大的官威,一个小小的百户,不知道的以为是镇抚使来了呢。” 五十余岁,面容威严的越国公脸色平淡,似乎并未在意这些,眯着眼睛,忽然问道: “所以,他拿了钱,但拒绝放人?” 管事点头:“是。” 越国公摩挲着白玉扳指,似乎在思索什么,神情非但并无恼怒,反而……从原本的紧绷,舒缓了许多: “呵,如此年纪便闯出这般大的名声,张狂一些也理所应当。” “老公爷,那接下来……”管事试探问道。 越国公挥了挥手:“先不要招惹他。” “是。”管事有些憋闷。 心说一个百户,即便有些名气,便当真令国公如此忌惮么? 这般便算了? 倒好似怕了对方一般。 不过心中想法自不敢说,低眉顺眼离开了内堂,并贴心地关上门,转身沿着百廊回转、曲径千折的走廊前行。 走了没多远,忽地于转弯处,撞见一道人影。 “小姐。”管事一惊,待看清黑暗中人面貌,松了口气。 灯笼光辉暗处,红木回廊一角,一名年方二八的少女安静地坐在黑暗里,穿着一袭暗色长裙,身上笼罩着一层神秘气质。 闻言,缓缓转过头来,精致的瓜子脸,表情平淡,眼神高傲: “你去了府衙?” “是。” “那个花娘,抓回来了?”少女问。 “没有。”管事知道自家小姐脾气古怪,不等再问,便将事情经过简略叙述了一番。 齐平?听到这个名字,高傲的少女眼神波动了下,似乎提起了一丝兴趣: “是那个问道大会上,赢了棋圣弟子和禅子的人?” “是。” “没事了,去吧。”少女起身,托着黑色长裙,消失在回廊尽头。 …… 府衙。 管事离开后,齐平拍拍屁股回了内堂,旋即与余庆、张知府等人一起,叫上了众锦衣,一起朝城中酒楼赶去。 享受地方官府接风洗尘。 至于那可怜兮兮的花娘,洪娇娇找了自己的衣裳给她换了,暂时安顿在府衙客房里。 宴席的时候,女锦衣还跟齐平嘀咕,说花娘身世如何可怜,性子如何柔弱,若是送回去,便是进了火坑云云。 所以说,女孩的确更容易共情,不像其他锦衣校尉,脑子里只剩下白天里甲板上的湿身诱惑…… 因为是临时筹备,也没来得及安排的太复杂。 简单吃喝了一阵,齐平等人便以疲惫为由,散了酒席,返回府衙。 众人酒足饭饱,打着哈欠各自回屋,齐平朝余庆递了个眼神,两人单独进了一间屋子。 …… 屋内。 齐平照例施展“封”字符,旋即转身,望向桌旁的余庆,说出的第一句话,便令后者神情一凛: “那个花娘,可能有问题。” 第290章 接头 夜幕深沉,房间中极为安静,圆桌上一盏油灯将余庆的影子放大,随着齐平这句话说出,气氛不由诡谲起来。 “是因为太巧了?”余庆愣神后,轻声反问。 齐平颔首,迈步坐在圆凳上,平静说道: “抵达的第一天,偏就这么巧撞上这种事,说是巧合,未免太牵强,我怀疑我们抵达的消息,提早被吴家得知了,刻意导演了这一出。” 余庆并未太过吃惊。 事实上,他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此刻闻言,反问道: “目的呢?用这种方法将她留在我们身边?进行监视?我看过了,那个花娘是个普通人,而且……对方怎么就能确定,我们会将她留下?而不是袖手旁观。” 齐平摇头道: “这就是我为何说,她‘可能’有问题的原因……恩,说的更简单些吧,我觉得,花娘本人有无问题,并非关键, 重要的是, 白天的这一场冲突。” 余庆听得有些迷糊:“什么意思?” 齐平解释道: “我怀疑,这是国公府的一种试探, 即,通过这场冲突,试探我们的态度。 让我们进行个换位思考,假如, 你我是越国公, 并且心中有鬼,那么……当得知朝廷派‘齐平’来这里,第一个反应会是如何?” “紧张,”余庆道: “你的名气很大, 且破过多起大案, 越国公不会不知,那么,你突然造访, 定然要先确定目的。或者更准确来说,是否针对吴家而来。” “没错!”齐平打了个响指,笑道: “就是这样,所以,对方存在试探的动机,通过一个简单的冲突,即可以判断我们的性格,又能看出对吴家的态度。 而且, 发生冲突后, 对方还能顺理成章,进一步与我们接触……” 余庆惊讶道:“一石二鸟?” “是三鸟, ”齐平说道: “还有一个效果, 便是让我们无法隐藏……呵,你猜越国公更愿意看到一批上岸后, 便低调隐藏在市井中的锦衣, 还是被迫卷入案子, 身份公开的锦衣?” 余庆愣了下, 这个思路是他没想到的: “如此说来,当时我们不救那花娘, 可能更好?” 齐平摇头: “避不开的,如果我这个猜测为真, 那即便我们袖手旁观,对方也有办法将我们卷进来,还可能搭上一条人命。” 这一点,他当时便想到了,所以洪娇娇下水时,才未阻拦。 余庆恍然:“所以,你才说花娘未必有问题,因为在这件事中,她只是个工具。” 可旋即, 他便皱眉道: “可如果她有问题呢?留在身边,岂不是个麻烦?那管事要人时, 你为何不顺水推舟?答应放人?非但可以解决隐患,还能减少敌意。” 余庆并不觉得,齐平单纯只是因为正义。 果然, 齐平摇头道:“恰恰相反,正因为对方要人,我才不能放。” “哦? “其一, 码头上我救了人,棒打恶奴,扭头对方来个管事我便放人,转变太突兀,反而容易暴露出,我们对花娘的提防; 其二,从逻辑上推理,倘若我们此次当真只是奔不老林而来,而非国公府,那即便在码头撞上此事,也大概率只会以为是巧合,而非怀疑…… 若我表现出对花娘的防备, 恰恰暴露出,我们是针对国公府而来……” 余庆一凛:“所以, 这才是真正的试探?” “没错, ”齐平叹了口气, 无奈道: “这就是阳谋了,我们若急着将花娘丢开,说明对国公府不信任,若不丢开,将其留在身边,若她有问题,就能成为国公府的眼线。” 嘶……余庆听完这番分析,倒吸一口凉气,有些头疼。 他甚至怀疑,是齐平把事情想的太复杂了…… 一个跳河,竟然有这么多目的。 可倘若是真的……那就太让人头皮发麻了,如果不是齐平,让他来应对此事,很可能上套。 一石三鸟? 不……这已经是四五个鸟了。 齐平也是叹息一声,忽然笑道: “如果我猜测为真,一旦我们试图将花娘送走,这女人定会诉苦说无处可去,甚至于,直接来敲你我的门,请求收留……” “那怎么办?”余庆觉得棘手。 齐平却是笑道:“头儿,你难道忘了我托付你的事了吗?” 余庆心中一动,想起齐平要单独离队,暗中调查的计划。 也就是说,在他的计划中,余庆等人本来就是放在明面上吸引注意力的,那么……多个花娘,也没关系。 想到这,余庆忍不住看了这下属一眼。 心说,难道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吗…… “总之,还得麻烦您多盯着点,而且,留着花娘,也许还能起到奇效。”齐平敲击桌面,随口说了一句。 余庆疑惑,突然憋出一句: “你小子不会已经在谋划什么了吧,就像官银案那次一样。” 齐平无语:“头儿你真看得起我,才刚到,我啥都不知道呢。你别把我想的那么老谋深算好不好。” “呵呵。”余庆一脸不信,说道:“那你什么时候走?” 齐平说道: “今晚。等下我便留下纸人,再传授头儿你一套法门,可以一定程度操控我的替身,若是遇到复杂情况,也好应对。” “好。” 二人正说着,忽而,同时闭嘴,望向门外。 安静的夜色下,有脚步声传来——“封”字神符单层隔绝,可以听到外头声音。 烛光映照下,窗纸外头出现了一个女子的影子,细声细气,用越州女子特有的柔和声调开口: “齐大人,您睡了吗?” 二人对视一眼,齐平手腕一转,撤去神符,起身拉开房门。 便见门廊外,果然站着娇媚柔弱的花娘。 柔软的身子披着洪娇娇的衣裳,略有些大了,便显得松垮垮的,又因个子不高,齐平低头时,隐约可见胸襟里的山峦。 一缕黑发卷曲着垂在脸颊一侧,好似刚哭过,红暖的灯光下,令人生出无限的怜惜。 “花娘?”齐平故作惊讶。 女子款款福了一身:“花娘见过齐大人,余大人,冒昧打扰,还请恕罪。” 齐平故作贪婪地瞄了几眼,扮演一个被美色迷住的青年形象,怜惜道: “哪里的话,这么晚了,不去休息,可是有什么事?” 花娘怯生生道:“方才听洪姑娘说,国公府派管事找上门来,奴家实在怕的很。” 余庆沉声道: “姑娘莫要担心,我等秉公执法,国公府又如何。对了,你可还有亲人?明日本官命人送你回家。” 花娘闻言大恐,噗通跪下,捏着手绢嘤嘤哭泣: “大人莫要赶奴家走,这越州城里,吴家势大,花娘实在无处可去,若是没了大人照拂,定会被捉回去……” 余庆与齐平对视一眼,神情凛然。 …… …… 最终,花娘在二人一连串的保证下欢天喜地离开,接下来一段时日,都将与众人住在府衙客房中。 后半夜的时候,天空响起了几道雷鸣,然后淅淅沥沥,下起一场秋雨来。 清晨。 洪娇娇醒来时,便发现外头天光晦暗,一股冷气从门缝钻进来,下意识拉了下被子领口。 旋即坐起来,扭头看向床榻上,酣睡的花娘那鼓掌掌的胸脯与娇柔的气质,有点羡慕。 没有打扰,而是小心将大长腿探出来,踩着靴子,依次换上小衣,长裤、外套……又照着铜镜简单梳了下头发,推门走出。 “滴答滴答……” 古香古色的屋檐下,雨滴连成珠串,坠下来,打在台阶上,炸开水花。 府衙客房是单独的院子,院中草木新绿,天地一派迷蒙。 残余倦意一扫而空,英姿飒爽的女锦衣沿着走廊,先去简单洗漱,旋即,才来到了饭堂。 裴少卿等人已经吃上了。 “来了?尝尝这包子,真不错。”几人招呼。 洪娇娇扫了一圈:“齐平呢?今天咱们都做些啥?” 裴少卿喝了口紫菜蛋花汤,咬了口热腾腾的肉包,含糊说道: “齐平和余头儿吃完回屋修炼了,恩,说大家在路上累了大半个月,今天又下雨,先放一天假,养精蓄锐。” 这样吗? 洪娇娇愣了下。 …… …… 与此同时。 越州城内,一个披着蓑衣的青年,静静走在雨中,专注地欣赏着这座南方城市。 虽然接触时间尚短,但齐平能清楚察觉到这座城市有别于京都的好。 尤其是下雨的时候,那古香古色的南方建筑,街上撑着各色油纸伞的姑娘,堤岸上一排看不到尽头的柳树……都透着一股子轻松惬意。 没京都那般正经、严肃,据说连诗词都作的婉约。 这里的江湖侠客也是最多的。 当齐平的视线透过岸边杨柳,落在那条贯通全城的“钱塘江”上,一条条停泊的乌篷船时,会在脑海中幻想一些武侠片的画面。 是的,很巧的是,这条河的名字前世也有一个。 虽然位置不大相同。 “一场秋雨一场寒。” 齐平望着江水中,倒映出的,那张前世的脸庞,心想修行者不惧寒暑也未必是好事。 人的存在,与世界的联系,不就是来自于感官吗? 发了阵无聊的感慨,他收回视线,迈步登上雨中湿滑的街道,朝某个地方走去。 周遭的一切,都化为信息,从四面八方向他奔涌。 街旁医馆中,飘出草药的气味,胡子一把长的老大夫手持蒲扇,小心地照看着红泥小火炉。 攥着长袍,高高提起,腋下夹着书本的读书人小跑时,油纸伞微微旋转,溅起的雨滴。 街角,铁匠铺中,学徒绷着脸,挥舞的锤子砸出的如烟花般灿烂的火星。 巷子口,一条黑狗夹着尾巴逃出来,不慎踩翻了屋檐下,一只蓄了雨水的残缺破碗。 齐平努力地感受着这一切,虽然用处不大,但记忆本身,便是一种锻炼神魂的方法。 忽然,他停在了一间临街的,地段不错的商铺外。 抬起头,确认般审视了下“陈记”的牌匾。 这是一间布匹店铺,天气好的时候,会有许多漂亮姑娘来精挑细选,买了绸布,送去裁缝铺制成好看的衣裳。 不过今天许是天气不好,或者时间太早,店里没什么人。 齐平迈步走进门槛时,一名伙计忙迎了上来:“客人想买点什么布?” 齐平说道:“我要见你们老板。” …… “陈记”的老板自然便姓陈,唤作“陈富贵”,是个在齐平看来很土气的名字。 不只土气,而且油腻。 这倒不是因为名字,而是脸。 当齐平脱下蓑衣,坐在店铺后头的一间房门紧闭的屋中,看到陈富贵时,发现这位“镇抚司密谍”一点都不像是个探子。 一张中年人油腻的,带着恭维笑意的大脸,泛着油光。 富态的身材说明日子过的不错,客气地端上热茶的神态,像是在皇帝面前溜须拍马的贪官。 “大人驾临寒舍,不知有什么吩咐?卑职必鼎力相助。”陈富贵说道。 方才,齐平先是对过了暗号,又拿出了镇抚司系统中高级密谍的凭证,并未用“齐平”的身份。 齐平瞥了他一眼,没动那杯茶,示意对方落座,这才说道: “本官此来,乃是为了一桩要紧的任务,的确需要你配合。” 陈富贵一脸正色,静听下文。 齐平顿了顿,却没有直接说,而是道: “因这桩任务颇为紧要,故而,我需要先验证下你的忠诚,希望你能理解。” 陈富贵愣了下,忙拍着胸脯道:“大人您放心,我老陈绝对忠诚,您尽管验证。” “很好。”齐平满意点头,旋即先是拿出青玉法笔,勾勒“封”字,封锁屋子,旋即,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委婉道: “可能有点疼,但我暂时也没更好的办法。” 陈富贵表情茫然,有些紧张地看着那只匕首,脑海中想起了一些江湖帮派里的传说,三刀六洞,切指头什么的……不禁脸色发白: “那个……” 下一秒,却见齐平径直将匕首推入陈富贵胸口,脸上冷酷无比: “你的背叛,我已尽知,此番前来,便是收你的狗命。” 第291章 新的身份 “噗!” 匕首刺入心口,陈富贵难以置信地低头,感受着体内利器的冰冷,浑身的力气,仿佛这一瞬间被抽走了。 现实不是游戏,受伤只是掉一截血量那么简单,受伤的人更像是气球,破了个口子,感觉一切生机都在流逝。 “大人……”陈富贵张了张嘴:“我没有……” 他不明白,为何这名突然到来的长官口口声声说自己背叛,更一言不合,出手清理门户。 齐平脸色冰寒,噙着冷笑: “你以为可以瞒的过朝廷?未免太过天真。” “刷……” 说话的同时,匕首横切,鲜血喷洒出来,陈富贵“啊呀”一声惨叫,一个不稳,朝后跌去。 椅子轰隆翻倒,桌子歪斜,双眼外凸,双手本能去抓齐平的手臂,却没有力气。 显然,并不是个武夫,或者说,即便当年练过, 荒废了这么多年, 也早几近于无了。 “我没有,我没有背叛……误会, 误会……”陈富贵眼前发黑,绝望吼着。 齐平起身,匕首玩了个刀花,模仿莫小穷露出一副病态笑容: “你好歹归属镇抚司, 该知道诏狱里的玩法, 说吧,把知道的说出来,是谁指使的你,说出来, 我给你个痛快。” 陈富贵涕泪横流, 眼前发黑:“没有,我没有。” 齐平脸色一沉,说道:“既然如此, 那就死吧。” 说着,匕首裹着真元,朝他头颅落下。 陈富贵眼眸中匕首飞速放大,旋即察觉到脖颈一痛,死亡降临。 直到此刻,他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齐平望着眼眸蒙上灰白的密谍,轻轻吐了口气: “看来你没问题……重来。” …… 光影变幻,时间回到了十息前。 “大人驾临寒舍, 不知有什么吩咐?卑职必鼎力相助。” 密闭的房间内, 陈富贵堆笑说道。 齐平坐在他对面,蓑衣放在墙角, 雨水滴滴答答, 积了一滩。 匕首未曾出鞘。 中年商人模样密谍完好如初,方才的一切, 从未发生过。 齐平没吭声, 只是静静看着他, 直到盯得陈老板有些发毛, 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说道: “很好。” 陈富贵愣了下,不知怎么就被夸了, 怪突然的…… 他当然不知道,齐平指的是他没被渗透这一点。 没办法,实在是西北临城那次留下的阴影太深。 当初的“乌鸦”被渗透,险些出了大事,越州形势虽不如西北紧张,但鬼知道陈富贵有无问题。 接下来,齐平需要借助他的力量接触国公府,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本官此来, 乃是为了一桩要紧的任务,的确需要你配合。”齐平放下茶杯, 说道。 陈富贵一脸正色,静听下文。 齐平继续说:“你与国公府,可有往来?关系如何?” 陈富贵愣了下, 回答道: “禀大人,我陈记布行在越州城虽不算大商铺,但也算有些头脸, 与国公府自是有往来的,只是也不紧密就是,最多便是能说上几句话。” 足够了……齐平微微颔首,问道: “如果我想要正大光明,进入国公府,你有什么办法?” 陈富贵心中一动,思考了下,说道: “您这一说,还真有个机会,国公府上乃是越州商会头领,时常便举办些宴席, 邀请城中商贾,也是个攀附的机会。 过两日恰好有一场,我陈记可以想法子拿到请柬,届时,可以带您进去, 不过肯定需要一个名分。” 齐平满意点头:“可以。” 调查国公府,是他的目标之一,齐平当然可以尝试偷偷潜入,但弊端太大。 无论是伪装成府内下人,还是用离京时,从衙门领取的符箓术法,潜入普通人家都绰绰有余。 可如果是一位一等公爵府上……他不信堂堂国公府,没有修行者护卫。 更不要说,可能有的不老林高手。 所以,他思前想后,最好还是找个身份,光明正大混进去,先摸下底,再见机行事。 就算后续要潜入,起码也要先弄清楚布局。 离京时,杜元春给了他越州城的密谍名单,便是为了行事方便。 陈富贵见状,迟疑了下,试探地问道:“大人,敢问此去可有危险,卑职也好做准备。” 齐平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放心,我只是去看看,不会牵累你。”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 “昨日京都衙门余千户,与齐百户带人抵达越州城,如今正在府衙,我亦是听命行事。” “齐百户?”陈富贵吃惊道:“可是名震京都的齐平,齐公子?” 齐平点头:“正是。” 陈富贵心头一凛,意识到,衙门此来,恐怕是真有大事发生。 …… …… 想要堂而皇之进入国公府,齐平就必须要有个合理的身份,好在找个理由并不难。 于是在结束一番交谈后,陈老板命伙计看着铺子,脸上洋溢着笑容,领着同样面带微笑的齐平,回了自己的宅子。 陈家的宅院颇为不错,是一座典雅的建筑,白墙里,有大柳树探出枝条。 齐平绕过影壁,穿过前院,进入中庭后,终于看到陈富贵的妻儿。 然后被小小惊艳了下。 没想到陈富贵的妻子竟是个模样颇为不错的美妇人。 身材苗条,外表约莫三十多岁,穿着一袭墨绿色的绸缎衣裳,两只手腕上都戴着玉镯子,妇人发髻上,插着金钗,是个很会打扮的女子。 身旁的独子,与女人有几分相似,眉眼清秀,十三四岁的年纪,胖乎乎的,看着略有些憨直,正好奇地打量他。 “这是‘陈平’,我在雍州一位老兄弟的孩子,此番过来越州府读书,暂住在家里。” 陈富贵笑呵呵介绍道。 这是二人商定的身份,很符合人设,越州府科考水准是出了名的,一些其他州府的确有送儿郎来这边求学的例子。 不会惹人怀疑。 “陈平啊,这是你姨娘,这是弟弟,陈圆圆。”陈老板说道。 在越州,姨娘这个称呼与婶子类似,用的比较随便,而在京都,一般就特指二房太太了。 这属于地方风俗差异。 啥?陈圆圆?齐平看了眼白胖的少年,心说这名字给你瞎了心了……脸上腼腆地行礼: “平儿见过姨娘。” 赵姨娘满脸微笑,眼瞳中,却是闪过一丝狐疑,微笑道: “不必多礼,快进屋歇歇,怎么没带行李么?” 齐平一副羞涩后生的模样:“放在外头了,大叔让我直接住过来。” 几人说着寒暄的话,赵姨娘看似闲聊般旁敲侧击,齐平早有准备,随口应对,自然不至于出纰漏。 寒暄过后,陈富贵做主安排了厢房给“侄子”。 等齐平进了屋子休息,丰腴美艳的赵姨娘拽着他去了正屋,关上门,眼神狐疑道: “你又哪里冒出来的兄弟,突然就往家里领,也不提前跟我说?” 很不高兴的样子。 陈富贵苦笑:“是当年跑江湖的老兄弟,跟你说过的,人家孩子今天直接来的店里,投奔我。” 赵姨娘小脸一板:“上门你就收?哪天来十个八个,你是不是都往家领?” “你小声点。”老陈脸色不大挂得住,望了望屋门外。 “我偏要大声,”赵姨娘沉着脸,只是虽这般说,但其实还是压低了些: “反正我不管,他要住多久?你尽快让他搬出去。” 陈富贵嗯啊点头:“就几天,在府上落个脚,等过两天找到合适的书院,就搬去学堂里住了。” 好说歹说,安抚好了,陈富贵出门去了厢房。 望着丈夫背影,赵姨娘咬着唇瓣,疑神疑鬼,左右还是不放心,忽而招手。 “娘,啥事。” 白胖少年本来在庭院中挥舞着一柄竹剑,扮演大侠,这时候走来。 丰腴妇人叮嘱道: “等会你爹走了,你去试探下那个陈平。怎的就突然冒出一个侄儿,也姓陈,怕不是你死鬼老爹在外头和哪个野女人生的种,认祖归宗来了。” 她想象力向来很好。 唤作陈圆圆的白胖少年愣了下,一脸懵道: “娘,你想多了吧,他长的和爹也不像啊。” 赵姨娘一副精明样子:“说的好像你和你爹像一样。” “……”陈圆圆噎了下,又觉得很有道理,说道:“那怎么试探?” 赵姨娘一脸无奈:“旁敲侧击,问他啊。” 等看着儿子茫然不知所以的表情,妇人叹了口气,一根手指头戳他脑门: “我怎么生了个你这个蠢小子,实在不行,你就找他茬,你不是成天舞枪弄棒,说做什么大侠么。” “懂了。”白胖少年撸起袖子,有些跃跃欲试。 …… 厢房内。 齐平负手站在博物架旁,看着上头的摆件,方才威风凛凛的陈老板束手站立,卑躬屈膝: “大人,内人不知卑职身份,若是冲撞了大人……” “无妨。”齐平转身,微笑道。 “多谢大人体谅。”老陈道。 “去吧。”齐平挥手。 陈富贵离去,并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距离午饭还有一阵,齐平把玩着博物架上的一块砚台,有些走神,思考着接下来的步骤。 这时候,忽而,房门被猛地撞开。 白胖少年陈圆圆拎着一把木剑,悍然闯入:“陈平!我问你……” 齐平猛地回神,应激反应下,无意识一用力,手中砚台“咔嚓”一声碎了…… 他扭头望过来:“你说什么?” 白胖少年僵在原地,支吾了下,小声道:“我……我问你……饿不饿?” 第292章 书生的遗言 房间里,气氛有些尴尬起来……陈圆圆的狂猛气焰“啪”的一下,就熄灭了。 齐平静静看了他几眼,目光落在了小胖子手中的木剑上。 陈圆圆默默将剑藏在身后,背着手,活像是被先生发现了偷东西的学生。 “不饿。”齐平轻笑了下,问道:“你娘叫你来问的?” “恩。”白胖少年果断出卖了娘亲,没有一点点犹豫。 “挺好的,去吧。”齐平微笑着说,小胖子如蒙大赦,一溜烟跑掉了。 齐平摇头失笑,放下砚台,拉了椅子坐下,开始思索。 如今已有了进入国公府的身份,但具体实施,还要两日,他准备趁着这个空隙,查一下金牌密谍失踪的事。 “这起案子有两个突破口,其一,是国公府,其二,便是失踪的密谍,前者身份敏感,不好动,但后头一个是我眼下就可以尝试调查的。” 根据齐平从杜元春手中获取的资料, 失踪的密谍代号“书生”。 并非寻常密谍, 而是类似于临城的“乌鸦”,属于一座城市的“核心”人物。 “书生是一名成熟的密谍, 很可能留下了线索。”临走时,杜元春如是道。 想着案子,齐平开始走神。 为了保持与纸人分身的联系,以及某些术法的实现, 他其实分了部分神魂在纸人上, 导致有些不大适应。 …… 再次出门是在午饭的时候。 当齐平走进内厅,就看到丰腴美艳,穿着墨绿色绸布长裙的赵姨娘正吩咐丫鬟添碗筷,见他过来, 笑盈盈道: “快坐, 你这来的匆忙,府上也没准备,只好简单吃些了。” 齐平微笑:“多谢姨娘。” 一家人落座, 齐平旁边坐着陈圆圆,这时候一副乖巧少年模样,埋头吃饭,愣是连看下齐平都不敢。 只有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陈富贵有些疑惑,纳闷这蠢儿子怎么今天这般消停。 赵姨娘边吃边聊,更是叽叽喳喳,给齐平说起这边读书的规矩,看似关心, 只是话语中频频隐晦宣示主权, 展示出自己当家主母的威仪出来。 齐平觉得挺有意思的,也只是扮做乖巧后辈。 只有陈富贵听得满头大汗, 频频去瞪妻子。 更悄悄在桌下, 用腿碰她,示意消停点, 心说你可知这位是什么来历? 若是惹怒了, 吃不了兜着走。 赵姨娘全当没察觉, 用特有的吴越腔调说: “你若要科举, 来这边倒是对了,只是越州城的学堂课业压得紧, 圆圆如今读的书,都比你们雍州那边早的多, 不知你能否跟得上……恩,若是课业有不懂的,可以让你弟弟教你。” 陈富贵快憋不住了。 白胖少年忍不住抬头,说道: “我课业不好的,我想练武,以后考去京都书院,成为修行者,就像那个齐平一样。” 陈富贵突然呵斥:“人家可是大人物,是你能直接叫名字的?不懂礼数。” 赵姨娘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在家里私下说说怎么了?” 旋即, 看向陈圆圆,赞道:“我儿志向远大。” 虽是妇人, 可她也是听说过齐平力压棋圣弟子,点化禅宗的故事的。 恩,虽然也不大懂, 但的确是他们要仰望的大人物。 齐平眼神古怪,笑了笑,没说话。 …… 下午。 断断续续的秋雨照旧淅淅沥沥, 齐平拿了一把油纸伞,离开陈府,再次走进雨里。 行人匆匆,确认没人注意到,齐平钻进了一条小巷,等出来时,又换了一副面貌。 旋即,辨认了下方向,朝着目的地前行。 …… 菜市口往西,是一条绵长的街巷。 两侧商铺林立。 偶尔一些铺子封着门,外头便成了小摊贩们摆摊的地方。 一座茶摊坐落于此,依着灰色的石墙, 在头顶撑起一道雨棚。 雨水打落在黑色的棚顶, 或化作银色的水流,斜斜地流淌下来, 或集聚成一个洼地,形成沉甸甸的一个水坑。 “哗!”胖摊主握着一根棍子,朝头顶一捅,雨水便哗啦啦泼洒下来,溅的四下炸开。 坐在桌椅上喝茶的,江湖人打扮的一男一女同时皱眉。 “小心点。”女青年说。 胖摊主憨笑了下,说:“是,老大。” 只是表情,还是很轻松的,将木棍放在一边,他从炉子上拎起烧开的热水,换了一壶茶,扯过来条凳,也坐了上去: “这雨天,也没啥人,咱们还不收摊吗?” 代号“红叶”的女青年没好气道:“让你等着就等着。” 三人正是当初“官船血案”中,曾遵照齐平的命令,与千户李桐一起在峦城抓捕御史“吴合”的江湖密谍。 此刻,却出现在了越州城内。 江湖人打扮,神态精明的“红叶”扫了眼周遭,确认附近无人,吹了下滚烫茶杯,低声说: “余千户他们昨日已进城,定是为了调查不老林,以及书生失踪一事前来,随时可能来这边,我们这个时候,岂能离开?给上头的大人看了,会怎么想?” 坐在对面的高瘦青年深以为然: “尤其还下着雨,这才能显得出咱们的辛苦和尽职。” 红叶抿了口茶水,淡淡道: “也有这个考虑,不过,更重要的,还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这次来的可不只有余千户,还有那位齐大人,你们就不好奇?还记得上次的峦城吴御史的案子吗?忘了李千户如何说的了?” 二人闻言,解释神情凛然,回忆起了当初的事。 李桐抓了吴合,带人寻找丢失的官银,以及后来押人返京过程中,曾不止一次提及过。 真正主导整件事的,乃是“齐平”…… 这一度令他们觉得神乎其技,毕竟,整个案子尚未告破,只凭卷宗,便能准确预判,进行埋伏…… 相比于京都官员,三个密谍这种亲历者,受到的冲击才最大。 那之后,他们才开始搜集关于齐平的情报,逐渐得知其更多的事迹。 再到前不久,问道大会的消息传来,更是令几名密谍吃惊不已。 对那位传说中的“齐大人”,不禁生出无限的好奇。 “所以,咱们得好好守着,没准就能有机会见到那位的真容。”红叶一脸向往地说。 胖摊主点头,一副我懂了的样子,振奋起来,正要说话,忽而,望见远处长街,一个撑着油纸伞的陌生青年走来。 三人默契地分开。 胖摊主堆笑,提着铁水壶:“这位公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齐平颔首,走到雨棚下,径直在二人这一桌坐下,将油纸伞在身旁竖起,平静开口: “谁是红叶?” 胖摊主手一抖,滚烫热水烫了手,红叶与高瘦青年同时警惕地按住刀柄。 旋即,望见齐平慢条斯理摆下“茶阵”,一手捏起茶盏喝了,一手将一枚令牌轻轻扣在桌上。 三人精神一震,同时垂首: “卑职参见大人!” …… 金牌密谍人走了,但并不意味着没有任何东西留下。 既然要从这条线入手,齐平第一个想法,便是去“书生”的住处看看。 寻找可能存在的线索。 “你们负责看护现场?”对过暗号,齐平开门见山。 代号红叶的女青年点头: “我们最早发现‘书生’失踪,旋即向‘家里’进行了汇报,之后便暗中守在这边,\b一来是想着也许他会回来,二来,也是想看下是否有可疑之人出现。截至今日,并无发现。” 很专业嘛……齐平心中点了个赞,满意道: “很好。余千户抵达府衙的消息你们也该知道了,我领命前来了解情况,走吧,先带我去他住处看看。” “是。”红叶递了个眼神,与高瘦青年起身,带着齐平朝街道对面走去,留下茶摊老板在原地。 失踪的金牌密谍明面上的身份是一名书铺店主…… 店铺不大,或者说,很是寒酸,就坐落在菜市街角,一个不大起眼的角落,唤作“金石书铺”。 坐在茶摊处,可以将其收入眼底。 三人避开可能存在的视线,红叶走到紧闭的店门外,拿出钥匙,捅开了锁头。 “吱呀”一声,尘封的铺门打开。 雨天本就光线暗淡,齐平撑着伞站在门外,身后的冷风裹挟着水汽“呼”的一下灌入昏暗室内。 与之一同进入的,还有门外三人。 随着身后木门合拢,红叶熟稔地摸到了桌旁,点亮了一盏油灯。 昏黄的火光,逐渐蔓延开,勉强填满了这间小小的书铺。 齐平自家便是开书屋的,与六角书屋相比,这间铺子实在小的寒酸可怜。 入门左手边是一个结账的小柜台,油灯就摆在上头,桌上还散乱放着几本书,一只铜镜,笔架等日常物件。 往里,则是左右两排书架,上头摆放着一些市面上常见的平价书籍,中间是一个四方的矮木台,上头堆着一些书。 两侧墙壁上也没空着,密密麻麻,挂着一些廉价字画。 再往里,是个小隔间,里头摆放着睡觉的小床,脸盆,尿壶之类。 本就狭小的空间,给填的满满当当,三个人都活动不开。 “这就是‘书生’的住处?” 齐平将油纸伞收起,放在身后的木门旁,雨水在伞尖处积成一滩。 油灯的暖光里,容貌平平的女青年颔首: “就是这里了,在察觉他失踪后,我们便来过这里,想看下有没有发现,但什么有价值的都没找到。” 齐平打量着四周,随手拿起一本书,看到上头已经积了一层很浅的灰。 “你们何时发现的?平素与书生如何联系?还有,他如何发现的不老林踪迹?你可知道?”齐平问。 密信只传递关键讯息,而查案则需要细节。 红叶不敢隐瞒,认认真真道: “‘书生’比我们级别高一些,是常驻越州城的金牌密谍,我们三人并非他手下,而是在越州范围内,四处行走,为朝廷打探江湖中的情况。 之前衙门发来命令,要我等调查不老林踪迹,起初没有突破口,直到七八月份,各大州府山匪横行,背后疑似不老林操控。 我们便以此入手,追查那些行走的不老林成员,一路追到了越州城,而后断了线索,只好请求本地密谍帮助,如此,才与‘书生’有了联络。” 齐平竖起耳朵,安静倾听。 红叶继续道: “我们三人对这边不熟,故而寻找目标的事,便由书生在做,他具体如何查到的,我们并不知晓,只是约定了暗号,若需要我们,便在店门外摆上一盆花草,我们看到后,便会去约定的地点,取走他藏下的书信,避免直接接触。” 还挺谨慎的……齐平示意她继续。 红叶陷入回忆状态,说道: “起初一段时间,书生并未与我们联络,直到十月十一号,才发出暗号,给我们传了一封信,信中说,他已发现目标,对方进入了国公府……后续有待查证。 只有这么一句话,对了,信封中还有一把钥匙,便是这间书铺的。” 齐平心中一动: “你是说,他没有给你们任何指令,只是说了这个发现?就这一句?并给了你书铺钥匙?” 红叶点头,因为常年跑江湖,显得有些粗糙的脸庞上,表情很认真: “是。我们当时也觉得古怪,便多留了心,而后两天,一切如常。 ‘书生’白天偶尔会关一阵店门,但一直都在,直到十四号,整个白天门都是锁着,我们只以为他是外出做事,可十五号仍旧关门……” 说到这里,红叶神情凝重道: “我们有些不安,便扮做客人,朝周边邻居打探,得知‘书生’两日未归,又等了一日,终于忍不住,悄悄进了铺子,确认了他的失踪,想着他可能出了意外,想着兹事体大,便上报了京都,后面的事,您就知道了。” 齐平陷入沉思。 相比于字句简短的密报,直到此刻,听着红叶的讲述,整个失踪案才生动了起来。 而看到这位陌生的上级陷入思考,红叶与高瘦青年对视一眼,都没吭声。 两人原本的期待的是那位“齐百户”能到来,只不过,眼前这个明显不是,起码与画像不符…… 心中不免有些失望,毕竟,当初的官银案给他们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很想看一看,如果那位“齐百户”在场,会如何破案。 至于眼前这个……既然只是了解情况的,自然便不会寄托什么期许了。 二人正想着,忽而,便听面前青年缓缓开口: “这间屋子,肯定有猫腻。” …… 卡文,六个小时写了四千字,另外吐槽一句,果然每次换地图都会掉数据……我心态还是不够稳 第293章 藏在账簿中的密码 “什么?” 安静逼仄的小屋,挤满了书籍的货架。 木门外淅淅沥沥的秋雨声里,昏黄的灯光将气氛晕染的诡橘神秘。 而齐平突然说出的这句话,则令两名江湖密谍心中猛地一跳。 突然就浑身紧绷了起来。 齐平结束思考,环视周遭,眼神中带着莫名的情绪: “‘书生’是金牌密谍,在内部评价中是一位很谨慎、聪慧的人,所以,他将钥匙送给你们,绝不会是无缘无故。 再结合十一日那封情报,当时他也许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留下的钥匙几乎是明示了,是让后来者可以进入这里。 那么……他肯定留下了什么东西,一样你们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两名密谍对视一眼,红叶皱眉道: “我们也想过这个可能,但的确没有发现。” 齐平问:“你们都找了哪里?” 红叶略带着骄傲地说: “整个屋子都找过了,每一个角落都没放过,甚至于,我们将这里所有的书都翻了一遍,但也没有找到任何情报。” 身为江湖密谍,未必太聪明,但起码不蠢,齐平猜到的东西,他们同样想到过。 这样吗……齐平并未失望。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了西北那一次, 与洪娇娇夜探郑司库\b居所的时候, 便迈步朝墙上的画卷看去。 画卷很多,一幅幅挂成一排。 红叶有些奇怪地看着这位大人, 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想了想,说道: “其实我们还有个猜测。” “说说。”齐平背着手,一边仰头望着画, 一边随口问。 红叶认真分析道: “我们想, 假如书生真留下了东西,也许被人捷足先登了,甚至于……他压根就没来得及留下,就被不老林的人发现, 掳走了。” 这段时间以来, 三人除了勤恳地翻找,也进行了很多头脑风暴。 想来想去,书生的失踪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出门遭遇意外, 一种是因为调查国公府,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被人找到了住处,绑走了。 这样的话,肯定什么都不会留下。 齐平拿起一副山水画,捏捏瞧瞧,说道:“可以排除第二个,他不是被掳走的。” 红叶愣了下, 不服气道:“为什么?” 旁边的青年也不明白为何齐平语气这般笃定, 有种自己等人的智慧被否定的郁闷感。 齐平放下山水画,换了第二幅观察, 仍没有看两人: “现场有打斗痕迹吗?” 高瘦青年道: “没……但也可以被抹去, 况且,若是有厉害修行者来, 也有能力在不留痕迹的情况下掳走人。” 齐平捧着画卷, 仔细打量着, 就像是一个认真品鉴古董的学者, 笑了下: “痕迹可以抹除,可书铺呢?” “什么?”两个密谍茫然, 没听懂。 齐平朝画卷吹了口气,语气平淡道: “我们假定书生是被掳走的, 那么他肯定遭受了拷问,如果他没撑住,坦白了……假定是这样,你们还能活着看到我吗?那封情报,还能发到京都吗? 所以可以确定,书生无论死活,肯定没有出卖我们。” 红叶与高瘦青年点头,认可这个逻辑。 齐平捏着木杆,从墙上又挑起一幅侍女图, 说道: “在这个前提下,假定书生没有泄密, 而不老林的人又来到过这里……你们都能猜到要检查这间屋子,敌人会想不到? 如果是我,无论书生开口与否, 都会仔细搜查一番,或者更保险一些,将这里一把火烧了, 制造一场意外的火灾很难吗?为什么要留下可能存在的隐患?” 顿了顿,他继续道: “而且,还是那个问题,如果对方知道了这个地点,你们在这里徘徊这么久,敌人早发现了,还会留着你们? 还是说……你们已经背叛了?!” 两个密谍正专注听着,猛地发现齐平突然扭回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吓了一跳,忙道: “大人……我们……” 恩……人在面对突然情况时,会本能地暴露马脚, 这两个神态正常,不似有鬼……齐平心中想着。 如果不是今日的“回档”已经用掉了,他甚至想再来一次。 不过问题应该不大, 无它,若红叶小队有问题, 没道理将情报传回……除非是为了陷害“越国公”…… 这个可能性很小,不过,作为一名严谨的侦探,在没有弄清楚真相前,他不会武断地,仅凭“书生”的一份情报,就认定越国公有罪。 “呵,开个玩笑,”齐平微笑,重新转回头去,将画卷挂了回去,轻轻叹了口气: “所以啊,书生大概率是外出时遭遇了意外,而这里并未被追溯到,他如果留了东西,肯定还在这里。” 好像……有点道理……两名密谍想着,问道: “可还能在哪里?我们连地砖都敲过了,也没发现暗格什么的。” 他们不理解。 齐平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向了柜台: “留线索,未必就是放在暗处,也有可能是在明面上,谁都能看到,却察觉不出异常的地方,这才是高明的手段。” 红叶恍然道:“难道是这些画?” 齐平摇头:“应该不是。” “……”两名密谍无语,心说既不是,那您看了半天…… 齐平也很无奈,他又不是神灵,有没有问题,不也得察看才知道……起码目前看来,墙上的画没异常。 难道是书? 可红叶等人也早翻过了,经过短暂接触,齐平还是认可他们的工作的。 略显尴尬的气氛中,齐平走到了逼仄的柜台后,坐了下来,开始打量。 柜台很小,也很简单,一眼看去没有异常。 摆放的东西,也都是日常所需,齐平捧起桌上的几本旧书,看样子,是“书生”无聊时候解闷看的。 当先一本金瓶,都翻烂卷边了……底下还有几本,书名各异: 《四书解》、《诗百篇》、《声韵集》、《养生方》、《花月痕》、《玉蒲团》…… 最开始几本还算正经,越往后…… 呵呵……齐平面无表情,嫌弃地简单翻了翻,旋即丢下,敲了敲桌子,望向二人: “这几本也查过?” 红叶撇开头去,高瘦青年讪笑垂头。 齐平咂咂嘴,拉开抽屉,愣了下,拿出一本蓝皮书册: “这是……” 红叶脸色有些古怪地解释道: “账簿。这本因为是书生自己写的,所以我们着重察看过……恩,其实也没那么着重……” 啥意思? 说话吞吞吐吐的…… 齐平疑惑,心中生起好奇,借着油灯,将厚厚的账簿翻开来,眉毛一扬。 发现这非单纯的账簿,字里行间,还有一些牢骚,有点日记的风格。 …… “永和十年,九月一日,酷热。” “八月即过,九月开来,换了一册新账簿,便算作新气象了,今日生意也颇为不错,上午便开了几次大张。 只是午后太过闷热,街上行人寥寥,来了几个,也是只瞧不买的客人,倒好像是躲进来避暑了,实在可恶,无心搭理,看了一阵书……金莲当真秀色可餐。” “今日进账一钱,盈余八十二文。” …… “九月二日,大雨。” “许是昨日好运气用尽,今日突逢大雨,致使店中客人几无,倒是天气凉爽许多,实在舒爽,寻了新茶冲泡一壶,优哉游哉,听雨读书,当真人间乐事…… 午后打盹,梦中恍惚化成西门大官人,左拥右抱,羡煞旁人,梦醒后流连忘返,顿觉人生无趣,无欲无求,心神空宁,到好似古之贤者般。” “今日进账五文,亏损十文。” …… “九月三日,阴。无聊,看书,瓶儿也妙。” “今日进账三十文,盈余十三文。” …… 齐平脸色木然,头顶飘起一串问号。 为何……这日记中的形象与想象中的“金牌密谍”大相径庭? 难道是打开方式不对? 齐平抬起头,朝两名密谍投去探问的目光,红叶与高瘦青年撇开头去,没吭声。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突然有点明白了,为啥红叶方才表情是那样了……如果这本账册都是这种内容,好像的确没啥意义…… 忍着槽,齐平继续低头阅读。 接下来十几日,都只有一行,记录了进账盈亏,没什么内容,或者简单牢骚几句,反正都是极没营养的。 呵,和我一样,写日记的开始都是动力满满,会认真写好多字,等写了几天,就兴趣索然了。 齐平心中想着。 好在偶尔还是有大段文字的。 “九月二十六日,晴。” “今日有朋自远方来,多年未见,甚是想念,遥想当年岁月,感慨时光催人老,身体精力,皆不如少年时,徒之奈何!今后,不看书了。” …… “九月二十七日,黑云压城,书中春梅至情至性,当真可爱!” …… “十月十日,晴朗。” “今日认真做工,售出字帖,入账六文;《千金方》入账十七文……” …… “十月十三日,晴朗。” “今日认真做工,售出《册府元龟》,入账十九文;《四书通论》入账三十七文……” 同样是一大串记录,洋洋洒洒。 齐平再往下看,纸面上一片空白。 账簿到这里,便截止了。 旁边,红叶见齐平看到末尾,解释道: “账册就到这里了,十四日人便已经不见了。” 最后一篇记录停留在了十三日夜,可以理解为书生最后的“绝笔”。 整本账册看起来,的确没有任何价值。 只是……齐平却没有下一步动作,而是就这样盯着那最后几日的记载,陷入沉思。 高瘦青年见了,以为这位长官是对账簿内容不满,毕竟从这日记实在不算光彩,帮忙解释道: “书生其实没有文字中这般轻浮……还是蛮稳重的。” 红叶点头:“恩。” 她也不想,这位大人对江湖密谍产生一些错误的认知……以为不干正事…… 然而下一秒,两人惊讶发现,齐平非但没有不满,反而是坐直了身体,脸色变得无比认真。 将手中书册重新从头开始翻阅。 “大人……”红叶不解。 齐平抬手打断她,继续专心阅读,整个书铺内,气氛一下紧张了起来。 片刻后,当齐平第二次翻到最后一页,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眼中透出一抹光亮,赞叹道: “果然在这。” “什么?”二人愣了。 齐平抬起头,脸上挂上了笑容,指着账本: “你们没看出来么?书生留下的线索,就在这些文字里。” 在文字里?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里……藏着情报?怎么可能? 两个密谍不信,他们翻看过好几次,都没察觉异常。 齐平见状,笑道:“想不明白?” 红叶拱手:“请大人解惑!” 齐平吐了口气,忽然道: “你们注意到没有,这本账册大部分时候,只简略提及总进账与盈亏,但每隔一段日子,就会突然啰嗦起来,而且会仔细将售出的书籍与收入写明。” 红叶愣了下,说道:“这怎么了,许是他大多时候懒散,偶尔起兴,便多写了几笔。” 高瘦青年点头,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 齐平摇头笑道: “可不是懒散,你们难道就没怀疑过,一位驻守越州城的金派密谍为何会写这种东西?当真以为是无聊所致?” 二人尴尬,心说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齐平忽而正色,指了指账簿: “如果我没猜错,他每一次长篇大论,都是对谍报进行一次记录,恩,开头那几篇除外,大概是混人耳目的。” 红叶吃了一惊,不知为何他这般笃定。 齐平问道:“我且问你,你们追查不老林成员,抵达越州城与书生见面的日子,是哪天?” “九月二十六日。”高瘦青年回忆了下,说。 齐平将账簿翻到该日期,纸张文字: 今日有朋自远方来,多年未见,甚是想念…… 两名密谍愣了下。 齐平幽幽道: “如果只是前一句,并没有问题,只当他是在写日记,可你们之前并不相识,他却在这里写了句‘多年未见’……为什么?” 二人:“这……” 齐平不等他们回答,又翻到后面,十月十日的账目,道: “你们说,十一号,书生发出暗号,将钥匙以及国公府的发现告知了你们,而恰好,十号晚上这一篇,林林总总,写了许多。而当天的账目,却只有简单的一句。” “而后,十二号,同样只有一句。” “再看最后这一篇,十四号人消失了,写在十三号夜晚的账目,却洋洋洒洒,极为详细,而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调查,怎么突然有心情写这些?这难道不怪么?” 齐平三连问,令红叶与高瘦青年答不上来。 “也……也许只是巧合。”红叶试探道。 齐平笑了笑,说道: “没错,如果只是这样,的确可能只是巧合,但……你们两个,应该不常买书吧。” 两人茫然,不知为何这样问,只好点头。 身为江湖密谍,整日做的都是危险活计,打打杀杀的,哪里会与读书人一般整日读书。 齐平叹息一声: “如果你们经常买书,就能看出,这几篇详细账册里的书价……是错的啊。” 第294章 四组数字 屋内秋雨潇潇,忽然风起,吹得木门“哗啦”震响。 房间内灯火摇曳。 齐平的叹息混在风声里,令红叶二人不禁打了个寒战,只觉一股麻意沿着脊椎骨冲到天灵。 错的! 那些账目,是错的? 这个答案是他们没想到的,而齐平同样心中感慨,其实刚翻看这本账簿时,他也没觉得不对。 只是翻看到中间的书本价格时,开始觉得别扭。 仔细想了下,才意识到,很多数字与书籍的贵贱不大匹配……当然,差的其实也不是很离谱。 寻常人,不了解书籍售价的,也不会太注意,可他家里就是卖书的啊……齐平虽然不负责经营,但当初六角书屋刚开时,他也兼职过一阵。 故而对此更敏感。 “那么问题就来了,‘书生’若当真在记账,岂会连价格都写错?而且还是错了这般多?” 齐平顿了下,沉声说: “真相只有一个,那便是,作为一名密谍,他有将情报备份的习惯,比如在传递情报前一天, 将其藏在当日账目中, 这样的话,一旦发生意外, 不至于彻底遗失。 而这本账册中又故意留下了种种疑点,若是仔细研究,会察觉出问题,从而推敲出隐藏的信息。” 红叶与高瘦青年精神一震, 被这个可能说服了。 前者振奋道: “所以, 十三号这份账单,可能是一份还没来得及发出的情报?” 齐平点头:“有这个可能。” 失踪前一晚留下的情报……这就很关键了,若是能破译出来,意义极大。 红叶激动的同时, 也有些羞愧, 毕竟这账簿他们翻看了好几遍,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字里行间的不正经上…… 最关键的,反而被忽略了。 直到这位长官到来, 才一言道破…… 想到这,红叶望向齐平的眼神充满了钦佩,她不禁想,莫非京都衙门里都是这般的人物么? 随便来一个,都有这般毒辣的眼力? 这样的话,那位“齐百户”又该是何等厉害? 高瘦青年同样吃惊不已,被深深折服,旋即皱眉道: “可书生藏下的情报, 到底是什么?” 这时候, 几人的感觉就像是挖出来了一个宝箱,却不知道开锁密码。 齐平摇头:“不知道。我原本想着, 可能是镇抚司密谍间的某种暗号, 但看起来你们并不了解。” 红叶惭愧道: “我只是银牌密谍,只掌握一小部分暗号, 书生掌握的更多, 恩, 若是拿给齐百户或余千户看, 也许便知道了。” 高瘦青年没吭声,他连银牌都不是……就是个小铜牌…… 不, 快别这么说,齐百户也不知道啊……齐平心中吐槽, 他觉得这帮人对自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过红叶的话提醒他了,自己不认识,但余庆也许知道。 念及此,齐平将账簿塞入怀中,起身道: “时辰不早了,我先将东西送回去。” 二人垂首:“恭送大人。” …… 当齐平夹着油纸伞,换回了“陈平”的马甲,返回陈宅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秋雨停了, 院子里大柳树的枝条如同女孩子洗澡后长发,湿哒哒垂下。 齐平走进院子时, 正看到白胖少年撅着屁股,身体前倾,贴在厢房的门缝上, 小心翼翼往里看。 齐平如狸猫般走过去,一巴掌排在陈圆圆肩膀: “干嘛呢?” “啊!” 白胖少年嗷一嗓子,炸毛一样弹起来, 扭头看到是齐平,忙捂住了嘴巴,旋即嗫嚅道: “等……等下吃晚饭了,我来叫你。” “下次喊人直接敲门。”齐平说道: “我在外头吃了,有些疲惫,先睡下了,跟你娘说不必等我。” “哦哦。”陈圆圆一溜烟跑了。 看的齐平一阵无奈,心说自己有那么可怕吗? 摇头失笑,推门进了房间,将雨伞挂在门口,齐平脱下外套,爬上床,旋即脸色郑重地取出一枚黑色的小纸人,贴在胸口。 手指掐出一个指诀,闭上双眼,默默念诵了一道咒语。 运转“东方流云”传授的秘法, 将意识切换到纸人分身上。 …… 府衙。 某座房间内,齐平睁开双眼,发现视野从黑暗一点点变得明亮,自己正坐在一张圆桌旁,正襟危坐。 窗外天光昏暗,只有灯笼的朦胧光辉。 桌上摆了几盘精致菜肴,黑脸余庆坐在正对面,一手汤匙,一手筷子,正迅速进食。 看到面前的“齐平”有所变化,停下了动作。 “头儿,你吃相真难看。”齐平认真地说。 余庆愣了下,问道:“回来了?” 见齐平点头,不由感慨,道院的纸人分身术法当真神奇……竟然可以将神魂隔空转移…… 他不知道的是,单纯的术法很难做到这点,起码……以齐平的修为做不到,主要是这枚纸人本身,便是一件不俗的法器。 “我这是在替你吃。”余庆解释道: “你这分身虽然可以吃饭,但没法消化,吃完了还得找地方吐出来,而且,终究与真人有差别,我担心被大家看出来。” “理解。”齐平一脸真诚。 余庆说道: “情况如何?新身份安顿好了么,今天闲了一天,明日得找点事做了,我准备联系下发现‘书生’失踪的密谍,或许可以找到线索。” 齐平点头道: “这个想法很明智,我已经联络过了,哦对了,‘书生’留下的线索也已经拿到了。” “恩,不用急,慢慢来就好……”余庆慢条斯理吃着,突然愣了下,抬起头: “你说什么?线索……找到了?!” …… …… 饭堂中,一群校尉陆续吃完晚饭,三两成群回屋休息。 容貌粗犷,蓄着大胡子的“胡来”打着饱嗝,一阵困意上涌。 与其余人打了个招呼,准备回自己屋休息,摸鱼了一整天,却没啥轻松惬意的,反而无聊的很,大半个白天都在睡觉。 就在拐过回廊时,突然望见一道娇小秀美,我见犹怜的身影摇曳过来,正是花娘。 “呀,奴家见过胡大人。”花娘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怯生生地说。 老胡愣了下,嬉皮笑脸道:“花娘啊,甭客气,叫什么大人,显得生分。” 花娘摇头,一副小女人姿态:“大人可以不介意,奴家却是要懂礼数的。” 接着,两人便随意攀谈了起来,花娘铺垫了几句,看似随意,将话题扯向齐平: “今日好似没怎么看见齐大人。” “哦。我也没咋看见,在房间补觉吧。”老胡说。 这样吗……花娘眨眨眼,正想再问点什么,忽而,就见庭院对面门开,齐平走了出来,喊道: “老胡,叫大家都过来,开个会。” “好勒!”大嗓门校尉应声去了。 花娘一惊,望向齐平,福了一身,齐平回以微笑。 好似一切如常。 …… 房间内。 不多时,众校尉齐聚一堂,大家围坐在圆桌旁,凳子不够,又从隔壁搬了几个。 桌面上,油灯光晕荡漾开。 齐平照例用“封”字符完成隔绝,这才将自己下午的发现说了一遍。 当然,并没有详细说具体,只是说,用“特殊渠道”,联络了本地的密谍,拿到了更具体的情报。 众人不觉有异,毕竟一些法器传讯手段,是可以足不出户交换消息的。 “这就是‘书生’留下的最后两条账单,分别对应着十一日的情报,以及十三日,未发出的一条。” 齐平将几张纸分给众人,神魂转移没法携带实物,但账本上的文字,齐平可以记下来,抄录出来。 这时候,众人低头看着手中纸片,都是一头雾水。 “你是说,书生留下的情报,可能藏在这段话里?” 洪娇娇本来斗志昂扬的,第一个接过来纸张。 作为在齐平身旁学习时间最久的校尉,她自认深得齐平探案精髓。 然而,这种昂扬只维持了几个呼吸,就萎了。 “这写的都是啥,看不懂啊。”众人反应统一。 齐平坐在圆桌核心,有些无奈,心说我就知道,你们这群人打架一个顶俩,动脑就不行了。 旁边,余庆开口道: “根据我们的猜测,这应该是某种密文,只是,据我所知,并不属于衙门密谍内任何一种暗号。” 回到府衙第一时间,齐平就将日记抄录出来,给余庆看了,结果让他很失望。 余庆同样没看懂。 这就有点难受了,考虑到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二人决定多找点人一起头脑风暴。 “不属于衙门的暗号?难道是那密谍自创的?”裴少卿皱眉: “说起来,这份账单里出现最多的是数字,按照你的说法,这价钱与书籍又不匹配,不出意外,应该是数字密码了。” 一些密谍在朝廷制度之外,也会自创一些法子藏匿情报。 倒也不都是为了死了有备份……而是,很多情报不可能都记在脑子里,明文存放又不安全,所以,一些稀奇古怪的法子便应运而生。 低级的,便是找个暗格存放。 中级的,比如将一份情报竖着写,然后横着裁切成几分,分别藏在不同地方。 高级点的,就是自创暗文,类似后世的密码学,用一套规则,将文字转译成符号,甚至诗句。 大凉军中便有一套用诗文传递情报的法子,保密性极高。 身为锦衣校尉,大家可能用的不多,但对此并不陌生,第一个想到这个。 齐平点头: “我和余头儿也是这样认为的,而且,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这些账单的数字间,每三个成一组,与下一组之间用墨点隔开,这是很典型的密码特征。 所以,如果将账单中的数字提取出来,应该是这样的。” 他将手中的一张纸推到油灯下,众人望去,只见上面正是“书生”最后一条账单内四组数字: 二十一、三十七、二; 五、二十三、四; 九、十九、一; 八、十九、四。 …… (数字不是瞎编的,是严格按照某种编码规则算出来的) 第295章 钥匙的第二重含义 灯光下,圆桌旁,坐成一圈的锦衣同时前倾,看向纸上的四组数字,旋即面面相觑: “这又代表着啥?” 这些数字彼此看不出规律,单独看去,没人能明白代表的含义。 唯一能确认的是,这的确是一组暗码,因为太整齐了。 如果只是记账,岂会恰好这般整齐? 齐平见众人沉默,又拿出第二张纸,上面同样是四组数字: “这是十号日记内的数字,第二天‘书生’就向红叶传递出了情报。” 这份暗文的数字是: 十六、十五、四; 十二、二十二、二; 十二、四、一; 十一、二十六、三。 …… 众人继续茫然,旋即陷入沉思。 齐平也不急,等了下,才开口道:“大家都说说,畅所欲言,有什么想法?” 几名校尉都面露迟疑,洪娇娇做出思索的神情,率先开炮: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这些数字是某种暗码,对应着特定的文字,朝廷军中便有‘字验’之法,将一些军伍常用的讯号编程密码本。 彼此传递情报时,便写一首诗词, 在特定的文字下打标记, 其实也是一种数字,而后对照密码本, 就可以破译出来……” 众人点头,这个是最正常的思路了。 镇抚司密谍归属“禁军”序列,也算军方一员。 所以,使用这种加密方法的可能性最大。 而且, 这也符合逻辑……毕竟, “书生”留下账簿和钥匙,肯定是给同僚看的,而其余密谍拿了,也会循着这个思路思考。 像是当初西北, 将地点藏在作画视角这种有违惯性思维的操作, 只有文人才喜欢玩,毕竟搞不好,外人是真想不出来…… 齐平并未意外, 对这个思路予以肯定。 裴少卿想了想,补充道: “暗文加密的话,除了密码本,还要知道编译规则,余头儿不知道的话,说明这套规则不属于衙门。 而数字三个一组,‘书生’又是开书铺的,有没有可能, 密码本就是某本书, 至于三个数字,分别对应着页、行、字。” 其余锦衣眼睛一亮, 都觉得很有道理。 齐平不置可否, 扮演着一个引导者的角色:“继续说。” 一名锦衣兴奋地说: “所以,我们的目的变成了寻找密码本, 恩, 会不会账簿本身就是?” 齐平摇头说: “应该不是, 很简单的逻辑, 这些数字的跳跃幅度很大,书生想要留情报, 如何保证前后固定页数存在所需文字?而且,那份账簿很薄, 也没多少字。” 闻言,另外一人说: “这样的话,当天日记中,提及的书册嫌疑就很大了,你们看,每个数字前头都有一本书,也许,正是对应关系。” 众人精神一震,觉得这个猜测非常符合逻辑。 “不对吧, 你们仔细看,账目中可不是每次都是书名, ” 洪娇娇用手指点着几个段落: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没有写书名,只说是‘字帖’、‘旧书’、‘字画’等模糊的词儿, 这就不存在对应关系了。” 众人本来激动的心情被泼了一盆冷水。 “说的不错,但也不排除这种可能,也许这些模糊的项目, 是胡乱掺杂其中的,可以将其剔除,这的确是个思路,不过我们目前没有这些书,无法验证,恩,先待定,再想想。” 齐平先肯定女锦衣所说,继续鼓舞。 一个人的思路总会受到局限,头脑风暴这种事,要的就是尽可能多的猜测。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市面上最常见的书。”一人想了想, 说。 齐平颔首:“有道理, 因为常见, 所以不虞遗失, 不过这个范围还是有些大, 待定, 还有吗?” 众人陷入沉思,一时没了思路。 裴少卿想了想,问道: “账簿上其他内容呢?有没有可能,做了提示?书生既然留了暗号,可能希望有人能找到。” “是啊是啊。” “有道理。” 几人附和,皆看向齐平——他手里还按着一叠纸张,没有展示。 齐平沉默了下,说:“你们确定要看?” 锦衣们心说不然呢。 齐平犹豫了下,还是将手中抄录的其余日记丢在了桌上,众人猴急地疯抢,旋即低头看去,不多时,脸色同时变得古怪起来。 “啐。”女锦衣脸一红,将纸页丢了回去。 “这就是‘书生’的日记?”众人神情异样。 齐平挪开目光,心中对素未谋面的密谍道了声抱歉,我本来是不想公开的…… “咳,严肃一些,想想有没有问题。”余庆出言打破尴尬。 众人也知道眼下是在商讨正经事,纷纷将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只是,这日记实在看不出问题…… 突然,一人道:“哎,你们说……密码本会不会是金瓶梅?” 众人一愣,就连齐平都看了过来。 那校尉认真道:“他在日记中反复提及,也许便是一种暗示。” 这……好像有点道理啊。 余庆直起腰来,正色道:“谁有这本书?” 刷……一时间,大家同时看向大嗓门校尉,老胡都懵了,迎着众人目光: “你们看我作甚?我没有!” 呵呵,众人一脸不信。 终于,胡来扛不住无形压力,闷不吭声,出门去了卧室,不多时取回一本,丢在桌上: “就这一册,多的没了。” 整部书好几册,他拿来的第一册。 齐平说道:“如果真的是,那大概率就在第一册里。” 一时间众人振奋起来,开始按照“页”、“行”、“字”的顺序翻译,不过刚开了个头,便发现了问题: 页数是够了,但根本没有这么多行。 虽然道院发明了新式印刷术,但这个年代的书本还是很粗糙,一页上没那么多行,或者说是“列”。 而暗号的一个组,就涉及到了“三十七”这种大数。 众人尝试按照行数朝一个方向数,一直翻到两三页外,才终于取了字,可组合在一起,狗屁不通。 借着,众人又将数字按照不同的分组,反复取了几次,都不对。 “不对劲啊,难道不在这一册上?或者,压根不是这本书?这只是掩人耳目的?”裴少卿颓然靠在椅子上。 其余人也情绪低落。 本来以为找到了真相,结果发现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 一时间,众人丧气极了。 齐平也皱起了眉头,他擅长的是逻辑推理,而不是破译密码。 而且,因为这具纸人分身只寄存了部分神魂,所以,思考的速度大大弱于“完整状态”。 这让他觉得有点烦躁。 余庆见状,环视众人,安慰道: “不用急,也许不是这本书,又或者,是编译方式不是想象的这样。” “那还能是如何?”女锦衣柳叶眉耷拉着,很沮丧:“难道他还真的自创了一种法子?那样的话,谁能猜到?” 齐平却突然说道:“不,还真有这个可能。” 见众人齐刷刷望来,他解释道: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说,十三号的账目,代表着未发出的情报……而十号的账目,对应着他发给红叶的消息,那么,这种对应关系,是否本身就可以反推出编译方式?” 众人一愣。 这个逻辑并不难理解。 学过数学的都知道,就像是给你两串符号,并告诉你其中一串对应的“明文”,让你找规律,反推出另一串代表的“明文”。 锦衣校尉们算术虽不好,但这个还是懂的。 齐平眼睛越来越亮: “如果是这样,书生提前将情报和钥匙发给红叶,就有了第二重含义,我之前以为,是他为可能存在的危险做的准备,给钥匙,是方便红叶进入。 但……一扇木门而已,怎么会拦得住密谍? 所以,钥匙不是关键,它指代的含义或许才是书生真正想说的。” 含义? 钥匙代表什么含义?当然是开锁……也可以引申为,解开密码。 是这样吗? 众人恍然,又重新振奋了起来,洪娇娇眼睛亮亮的: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拿到他十一号发给红叶的情报原文,就可能找到暗号的规律?” 余庆一拍桌子:“原文是什么?” 我哪知道,我又没见过,只听过他们转述……齐平摇头,想了想,说道: “坐在这推测没有实际意义,我觉得,还是应该去现场一趟,红叶等人也在那边,无论是从编码入手,还是寻找密码本,书铺都是关键点。” “那还等什么?”洪娇娇拍案而起,恨不得插翅膀飞过去。 “直接去吗?暴露了那边会不会有问题?”裴少卿冷静指出。 齐平摇头: “无妨,人都失踪了,还怕什么暴露?其实本来我就打算晚上带你们去一趟的。红叶虽说他们搜查过了,但未必没有疏漏,就像这本账簿,就被漏掉了,所以,我需要你们一起去再检查一下。” 众人接受了这个理由,当即各自离开,准备出发。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齐平突然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大嗓门校尉: “老胡,你留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胡来愣了下:“好。” 第二百九十三章 师父 红日西坠,越州城迎来夜晚,雨水在下午时候便停了,于是这座繁华的城市重新热闹了起来。 憋了一天的人们走出家门,沿街的店铺挂起了红灯,路上的推着小车的流窜摊贩们也吆喝了起来。 马车碾过地上水坑时,倒映出的火红灯笼会破碎开。 “咿咿呀呀……” 府衙往南的主干道边,一间酒楼开门迎客。 酒客们一边品酒交谈,还能听到隔壁戏园子里不大清晰的唱腔。 “你要的酒。” 伙计板着脸,走上二楼,将一壶最便宜的劣酒放在桌上,旋即厌恶地瞪了眼桌旁邋遢道人,扭头走开了,嘴巴里地骂骂咧咧: “一壶几文钱的酒能喝一天,哪来的穷酸道士。” 桌旁,一名倚靠着窗棂的高瘦老道全当没听见。 拿起酒壶抿了口,又捏着筷子从小碟子夹起一粒盐水黄豆,丢进嘴巴里,美滋滋的仿佛人间美味。 身上的旧道袍东一道,西一道污渍,还沾着几粒干硬的米粒。 颌下几根稀疏长须,邋遢懒散,只是那双眸子清澈透亮,异于常人。 他从清晨便来了这家店,只要了一壶酒, 一碟黄豆,依窗蹭着隔壁含混不清的戏曲, 硬是赖了一整天没挪窝。 只是偶尔, 会扭头朝窗外玩去, 视线尽头刚好是巍峨的府衙。 “驾!驾!” 忽而,街道北方两辆马车前后驶来, 驾车的正是便装打扮锦衣校尉。 穿过街道,朝着那边走去,老道眯着眼睛望了马车一眼, 眸子倏然变成幽绿色。 “咦?” …… …… 齐平一行人做下决定,当即借了马车,出府衙,朝菜市口赶去。 众人挂心案情,一路上繁华, 倒也没什么欣赏的心思了。 等抵达菜市口街道, 齐平对余庆说了几句, 后者悄然掠出马车, 潜入黑夜从,余下一行人没有隐藏什么,径直抵达“金石书铺”。 “就是这,停车。” 待马车停下,齐平迈步走下,在周边商户疑惑的目光中, 大大方方上前,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洪娇娇等人鱼贯而入,先是好奇打量,旋即在齐平的指挥下, 分门别类, 将店中书籍打包,朝马车搬运。 旁边有邻居好奇来问, 齐平以“书生”委托搬家为由, 简单解释。 因为有钥匙,加上堂皇正大, 反而没引起什么疑心。 “仔细一些,不要漏下任何东西。”齐平甩手掌柜模样,站在店门口指挥。 这是来的路上商量好的,如果存在密码本, 那也许就在这些书里。 铺子太小,人多眼杂, 索性一股脑,全搬回府衙去,慢慢筛查。 同时,裴少卿等对“抄家寻找暗格”颇有经验的校尉,则开始对铺子进行地毯式搜索,力图不放过任何细节。 “没有发现。” “这边也没有发现。” 一名名锦衣汇报,齐平站在空荡下来的铺子里,倒也没什么失望情绪,这时候,就看到门外余庆走了回来: “有发现吗?” 齐平摇头,低声说:“拿到了吗?” 他方才告知了红叶三人附近住处,余庆暗中前往,单独询问。 余庆点头,将一张纸条递给他:“原文已经销毁,这是凭记忆抄录的。” 齐平皱眉,打开一看,发现纸条上明明白白,写着一段话,约莫二十个字。 与红叶此前叙述相同,提及“目标”进入越国公府,未敢贸然探查等等。 “十号的账目数字是四组,共十二个数字,怎么算,都和这份情报的文字对不上,所以应该不是严格对应的。”齐平分析道。 这时候,其余人也都围拢过来,闻言神情一垮: “难道我们的猜测是错的?” 齐平摇头道:“未必,也许只是对应这其中的关键字。只是我们暂时还看不明白。” 顿了下,见情绪略显低沉,他笑了笑: “振奋一点,才查案第一天,就有了这么多收获, 不要不知足。而且,我的猜测也未必就一定正确,也许按照页、行、个的方式,才是对的。 既然这边没发现,就先回去,先定一个小目标,将这些可疑的书,都筛查一遍。” 众人一想也是。 这么大一桩案子,怎么可能第一天就搞定,好歹眼下已经有了方向,一个个干劲十足起来。 忙着将最后的物品装车。 余庆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眼街道周遭好奇望来百姓,低声说: “你是故意这样大张旗鼓的吧。” 齐平诧异道:“我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余庆:“……” “哈哈,开个玩笑,”齐平收敛笑容,低声说: “这样做有两个原因,第一,是给可能监视着我们的人看,最好给对方一种我们可能找到线索的感觉,反正八成已经打草惊蛇了,那干脆做戏做足。 谷键 查案这种事,不怕乱,就怕对方藏在水底,一动不动,那才麻烦,如果能引诱对方出手,那我们正好可以顺藤摸瓜。” “至于第二……”他压低声音: “我这具身体,如果一直苟在府衙不出门,也容易惹人怀疑,如今有了这么多书要筛查,起码可以拖延个几天。” 明面上用这一手钓鱼,引诱敌人露出破绽,他再用“陈平”的身份暗中寻找破绽,这是齐平所能想到的最好方法。 余庆有些心情复杂地看着身旁下属,忍不住想,难道方才开会的时候……甚至更早的下午,齐平就已经为此进行谋划? …… 府衙。 灯火通明的内堂中,白胖文士模样的张允,张知府正背着手徘徊。 堂内,还有府衙其余几名高级官员。 没人说话,气氛有些沉闷。 忽而,一名衙役小跑回来:“知府大人,余千户他们回来了,拉回来两车旧书。” 张知府愣了下,忙问道:“旧书?” “是。”衙役将自己打探知道的说了下,几名官员听完后,都是一头雾水。 “去吧。”张知府挥手,打发衙役离开,一名官员道: “大人,这余千户什么意思?” 张允翻了个白眼,心说我哪知道。 从打一行人到来,他这个知府右眼皮就一直跳,对于这帮没穿锦衣的阎王,他虽为地方大员,也有点发憷…… 更担心,在自己地盘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昨日与国公府发生矛盾,便令他心惊胆战。 而后,今天消停了一个白天,结果大晚上突然一行人窜出去了,搞的他这个知府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贼紧张。 “罢了,没准是在查案,我等莫要搅合便是。”张允说。 查案?一整天连府衙都没出,这哪里有个查案的样子……几名官员想着。 张知府认真道: “不要小瞧了这帮人,尤其是那个齐平,当初赈灾银丢失,此人也是不显山不露水,将满朝诸公都诓骗了进去,绝非等闲。” 一名官员苦笑:“我等也听过传闻,只是觉得未免夸大了些。” 夸大吗?张知府不清楚,但本能告诉他,那少年不好惹。 “总而言之,我等尽心配合就是,莫要招惹。最好快些将他们送走,那齐平在城内一天,本官这心就不踏实,总觉得要出事。”张知府告诫道。 “是。”众官员应声。 …… 国公府,主宅。 装饰奢华大气,铺着名贵地毯的房间内,五十余岁,脸庞方正,气度威严,大拇指上佩着白玉扳指的越国公正聆听府内护院汇报: “……那锦衣一行,去了西街菜市口,一家名为金石书铺的店外里,将内里的书都搬去了府衙,我等谨遵您的叮嘱,未曾接近,只远远看了,便回来了。” 搬了两车书? 越国公有些疑惑,想了想,问道: “那些锦衣,当真一整个白日都未离开府衙?” “是。好似是舟车劳顿,加上秋雨湿冷,便歇了一日。” “恩。”越国公轻轻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只是又觉得有些不安,可具体哪里不安,又说不出。 大抵,还是那齐平名声在外所致,让自己疑神疑鬼了……越国公想着。 护院等了下,见国公不语,试探道:“是否要差人打探下那铺子的来历?” “好……”越国公下意识点头,旋即,却猛地止住:“不。不要去查,权当没见过。” 护院愣了下,点头:“是。” 说完,便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越国公摩挲着温润的扳指出神。 钓鱼吗?还是试探?他不确定。 而在距离此处不远的地方,这座占地极大,宛如迷宫的大宅某处,一座僻静的花园中。 一名年方二八的少女安静地坐在一座假山上。 雨后的夜晚颇冷,少女穿着一袭暗色长裙,却好似不觉得冷,一动不动,双手撑在身后,仰头望着天穹,几乎将自己融入到黑暗里。 忽而,风起,将万里高空的雨云吹开了一道缝隙,一轮秋月自缝隙中露出,洒下明媚月华。 风中,一只猫头鹰“呼啦啦”振翅飞来,落在她身旁,收起翅膀,一动不动。 高傲的少女扭头,看向猫头鹰,试探道: “师父?” …… 云开月出。 陈宅,厢房内,一片银色的月光从窗格中照进漆黑的房间,一直蔓延到床榻边缘,地面宛若结成霜雪。 躺在床上熟睡的齐平倏然睁开双眼,心神恍惚了下,方才适应神魂回归本体。 缓缓爬起身,检查了下“睡前”布置的封印,发现一切完好,齐平轻轻吐出一口气。 可就在这时,他忽而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第二百九十四章 赴宴 夜凉如水,齐平坐在床榻上,整个人藏在黑暗中,“啪”地竖起了耳朵,谨慎地朝着房门外看去,右手下意识攥住青玉法笔。 然而却并没有感应到危险。 终于,窗棂上映出一个黑乎乎,略显圆润的影子,来人停在门口,轻轻敲了敲,小声道: “平哥……睡了吗?” 是小胖子陈圆圆的声音……这家伙跑过来干嘛……齐平松了口气,没有起身,隔着门问道: “有事?” “啊……也没什么。”门外,白胖少年杵在门口,支吾了下,吞吞吐吐的样子。 旋即,他看到漆黑的房屋亮起一盏灯,披着衣裳的齐平拉开房门,微笑道: “进来坐?” “不不……”陈圆圆忙摆手,然后鼓起勇气,试探问道:“平哥你会武功对吧。” 齐平扬眉:“为什么这么说?” 陈圆圆激动地说: “上午的时候,我看你咔嚓把砚台都弄碎了,好厉害,能不能教教我?我一直想练武,可我娘不让。” 齐平想起午饭时, 这家伙说自己是他偶像的话,觉得有趣, 笑问道: “你想学武?” “恩!”陈圆圆用力点头, 然后开始各种表达对江湖的向往, 抒发自己的郁郁不得志,渴求拜师。 脑子里俨然是将齐平脑补成小说话本中, 那种武林高手。 就像是每个少年人成长经历中总会遇到一些在当时觉得很酷的邻家哥哥……从而被引领着走入新世纪的大门。 齐平笑了笑,故作神秘道: “好啊,那我教你这一门绝学, 一刻钟掌握铁砂掌,要不要学?” “要要要!” …… 翌日清晨,薄雾。 三十余岁,丰腴美艳的赵姨娘打着哈欠,推门走出门来, 惊讶望府内下人聚集在庭院中, 围成一圈, 一阵阵惊呼, 喊着: “少爷厉害。” “臭小子又搞什么幺蛾子。”赵姨娘嘀咕着,叉腰走了过去。 看到人群中,陈圆圆头顶缠绕着一条红色的绸带子,站在一张花岗岩石桌后,勇武地将一只青砖搭在桌沿,手刀高举, 气沉丹田: “嘿哈!” 砖头碎成两块。 赵姨娘尖叫一声,花容失色。 当齐平打着哈欠,走向饭厅时,就看到赵姨娘气鼓鼓地走出来, 狠狠剜了他一眼, 扭着屁股走开了。 齐平一脸无辜。 厅内,陈圆圆垂头丧气地坐在凳子上, 可怜巴巴看向他: “平哥……我娘说那不是武功。” 齐平右手搭在他肩膀上, 安慰道:“我从没说过我会武啊。” 坐在旁边吃包子的陈富贵平静说道: “你平哥不会武,那砚台本来就摔坏了, 他当时刚捡起来,你就闯进去了。” 是这样吗……陈圆圆揉着红肿的手哭了。 …… 饭后。 齐平隐晦地从陈富贵手中拿到了一份情报,回到了自己的厢房,坐在桌边开始翻阅。 这是他要对方搜集的国公府情况, 虽然来之前也进行过了解,但本着查漏补缺的想法, 他还是准备看下。 都是公开的资料,与此前了解的无甚区别,只是有关于国公府内人员的信息更详细些。 “越国公……小国公……二老爷……” 齐平权当解闷翻看着,忽而,看到“三小姐”的资料时,微微停顿。 所谓三小姐,乃是越国公小女儿,在这一代越国公兄弟子嗣的女眷中,排在第三。 大小姐早年外嫁了,二小姐乃是二老爷所出,定了婚约,但尚未过门,至于这三小姐,年芳十六,唤作“吴清妍”,资料上的评价是“性情冷淡,与父兄不睦”。 究其原因,倒是牵扯出一桩风流韵事。 其母原本是国公府上奴婢,与当年尚未继承爵位的国公搅合在一起,引起府上老太太不满,将其驱逐了出去,暗暗生下吴清妍……以泪洗面,郁郁而终。 直到越国公继承爵位,才将其寻回……可想而知,三小姐对国公府不会抱有什么好感,恩, 或者说恨意还差不多。 反正是很狗血的烂俗故事就是了……齐平捏着资料, 一脸看八卦的表情。 “恩,也许是个突破口……不对,如果当真如此, 这位‘三小姐’也不可能接触到关键信息。” 齐平胡思乱想着。 …… 接下来两天,无事发生。 余庆带着一群锦衣蹲在府衙里,从小山般的书籍中寻找线索,一群人天天坐在一起头脑风暴,但始终没有突破。 齐平也不时用分身参与进去,只是同样没有寻到突破口。 众人不禁暗骂,这书生藏匿的手法太刁钻,让人怎么找。 另外,他也命令红叶三人继续留心“书铺”附近,看是否有人来打探,尝试钓鱼,让人郁闷的是,仍旧没有发现。 于是,案情就此陷入僵局。 直到某个午后,陈富贵兴冲冲地返回,掏出一份请柬出来,无聊到瞌睡的齐平终于这振奋起来。 …… 第三日,清晨,晴。 陈家下人大清早便忙碌起来,准备了饭菜与车马,爱美的赵姨娘更是躲在屋子里梳妆打扮。 今日国公府开宴席,越国公出面,二老爷主持,广邀越州城商贾,乃是越州商会每年一度的聚会。 陈富贵找人讨了请柬来,决定带一家人同去赴宴。 “……稍后等去了国公府,记得要少说多看,切莫失了礼数,知道吗?”中庭内,赵姨娘叮嘱儿子。 陈圆圆换了新衣裳,被打扮的花枝招展,看着就喜庆,用力“恩”了一声。 赵姨娘又看向齐平,一副关切的表情: “豫州临近西北,听说没甚么豪族,更没越州富贵,你在那穷地方住惯了,只怕是从没进过这等大家族的酒席,见过大场面吧? 此番你叔父肯带你一起去,也是长见识的机会,定要跟紧了,看到什么好的,切莫大呼小叫,给人家看低了,知道伐?” 谷鑳 恩,我的确没进过国公府,见过最大的宅子也就是皇宫,和皇帝聊过几次天罢了……不如姨娘你凡尔赛……齐平一脸惶恐: “姨娘叮嘱的是,我记下了。” 陈富贵清咳一声,说:“时辰差不多了,走吧。” 一家人当即上了马车,朝国公府前去。 初时还好,等越靠近宅邸大门,周遭行人越少,倒是一辆辆造价不菲的马车,多了起来。 沿着国公府粉白的高墙,排成长龙,一名名穿着华丽的商贾云集。 或带着得力干将,或带着家眷,不一而足。 有认识的,彼此客气拱手,再一同递上红色请柬,便给国公府的下人引着进门。 齐平一路闷不吭声,心中感慨,不愧是南方繁华之地,有钱人真多。 相比之下,京都的富豪虽然也特别多,但大抵是因为天子脚下,不好张扬,越有钱的商人,越喜欢装穷。 倒是又一种差别了。 递上请柬,一行人进了国公府,眼前豁然开朗,并不似寻常大宅般,而是仿佛进了一座大公园。 阡陌交叉,山石草木极盛,一座座建筑散落其中,府内分隔成十几个独立的大院,甚至在府内开凿了一条河…… 众人经过时,看到河上有乌篷船航行。 府内建筑雕梁画栋,大群家丁与侍女往来穿梭,挺胸抬头,气度仪表上便与寻常富贵人家不同。 赵姨娘进来前叽叽喳喳,反复叮嘱,好似对豪门如何熟络,见识广博般。 可当真进了来,就不吭声了,亦步亦趋,跟着丈夫,难掩紧张忐忑,却还不时低声叮嘱他们: “跟紧了,莫要露怯,圆圆,陈平,听到没?” 说着扭头回望,愣了下。 陈圆圆缩着脖子,有些胆怯的样子,倒是那从西北穷苦地方来的“侄儿”,却竟是神情淡然自若,正很自然地打量着周遭园林景观,比她落落大方多了。 “姨娘,怎么了?”齐平回头问。 赵姨娘尴尬了下,说:“没事。” 扭回头来,暗暗嘀咕,这小子还真挺能装的。 …… 宴会分为好几个地方,一行人先去了主场,即“大观楼”所在的院子,那巍峨恢弘的楼宇,便是主人所在。 陈记布行虽也有些资本,但放在这里,就很不起眼了,只能远远看到大观楼前,一名中年人正与一些大商人谈笑。 “那是府上二老爷,没能继承爵位,但府上的生意,多是二房在打理,越国公得要宴会开始再出来。”陈富贵低声解释说。 齐平点头,他的目标倒也不是这帮人。 此番前来,主要是熟悉布局,探明国公府守卫力量。 这时候,陈富贵一个个替他介绍,齐平则将脑海中的人物资料与那些人一一对应。 不多时,他也终于看到了那位“小公爷”,看着倒是仪表堂堂,也不知道平常便如此,还是装的。 至于女眷,倒是没看到,显然不大会出现在这个场合下。 而大部分前来的,也都是商人,这时候络绎不绝,还有很多人进门,忽而,有一队稍显异常的人自远处走来。 与其余商人不同,这群人穿着短青衫,步伐稳健,眸子锋锐,看着便是习武之人。 为首的一个,是个短发青年,大笑着与在场商贾打招呼。 “这帮人是谁?”齐平好奇问。 陈富贵说道: “哦,是曹园,曹庄主的手下。恩,那曹园乃是江湖人,也是一名实力不俗的修士,在越州江湖里有些头脸,一些商队运载货物,会请他们出手押镖,当然也自己有产业,算是半商半帮派的一个人物。” 这样吗……齐平点头,表示了解。 类似的人物各大州府不少,比如“向隆”,也是带着他“向家庄”的人从事类似行业。 又过了一阵,受邀之人陆续到齐,有府内的管事前来,引着宾客们去往不同的“会场”。 大观楼乃是主宴会,是商贾们聚集的地方,至于女眷,单独在隔壁的“荣华院”,由二房太太主持。 不止如此,不少商人也都带了自己儿女来,这些“小辈”们,则要引去“潇湘馆”。 可以说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这样安排自然也是有用意的,比如小辈男女们在一块,一来气氛会更轻松,没那般多的规矩束缚着,二来,也是一个交际的机会。 商贾们将儿女带来,也希望他们彼此看对眼了,成就姻缘。 古代版青年联谊会了属于是……齐平吐槽。 陈圆圆年纪比较尴尬,还有点小,赵姨娘想了想,还是将其带在了身边,齐平则选择了去潇湘馆。 四人约定了聚集地,各自散去。 潇湘馆距离这边也不远,环境清雅,几座小楼点缀在山水之间,没那般吵闹。 一名名青年男女,三两聚集,交谈吃喝,侍女们将精美菜肴放在露天的长桌上,那盛菜的盘子价格,恐怕都是寻常平民一年的积蓄。 足见奢华。 齐平也不认识旁人,更没有与人闲聊打趣的想法,见四周清静下来,便拦住一名丫鬟: “这位姐儿,敢问府上在哪如厕?” 那丫鬟愣了下,笑着说:“我引你去吧。” 齐平拱手:“多谢。” 丫鬟迈步前头带路,步伐优雅。 走了没多远,前头走廊里几名丫鬟端着几个托盘走来,盘中是几个造型古怪的铜壶,花纹繁复,肚圆颈长,周遭还有三只“耳”,也不知做什么的。 叽叽喳喳交谈着,见了二人,停步唤道:“红姑娘。” 唤作红姑娘的丫鬟颔首,问道:“这是送去哪?” “二小姐要的。” “知道了,去吧。” 简单说了句,彼此错身而过,红姑娘抿嘴道:“公子这边走,公子?” 她发现,这客人正朝河面上望。 齐平回神,歉意的笑笑,说:“那位是府上的下人,还是宾客?” 丫鬟闻言望去,就看到江面上一艘乌篷船静静停泊,甲板上,一名穿着玄色裙子的少女独自坐着,双腿垂在船舷边,似在出神。 “啊,那位是府上三小姐。”红姑娘解释。 齐平心中一动,想起了看过的资料,记得叫做吴清妍。 也没多看,当即收回视线,跟随丫鬟去了茅厕。 等关上茅厕的门,齐平耳廓微动,确认周遭无人,伸手入怀,从夹层中摸出一张特殊的符箓。 第二百九十五章 齐平:我可以坐你身边吗 打京都出来前,齐平从衙门申请了一批符箓,功能各异。 在进府前,他便暗中使用了一张在身上,唤作“敛息符”,即,可以屏蔽掉他身上的元气波动。 试了下,就算是神通修士,只要齐平不主动释放真元,也不会看出他是修行者。 而眼下他取出的,则是“加强版开灵符”,功效上与以往用的类似,但效力高出许多。 在范围上,以及勘破能力上,都有大幅增强,代价就是制作难度大,镇抚司都不多。 “这个时候问题就来了,如果使用此符,去看贴了敛息符的人,是矛更利,还是盾更坚?”齐平心中吐槽。 手指夹着符纸,快速转了两圈,真元喷吐,符纸燃烧成一团火。 双手将火焰揉搓了下,按在双眼上。 不多时, 齐平睁开双眸,瞳孔深处一道玄奥阵纹闪烁了下, 旋即消失。 从茅厕离开, 红姑娘已经走了, 正合他意。 齐平仿佛迷路了一般,避开下人, 四处乱逛,果然发现府内各个方向,浮现出十几团散发光辉的身影。 每一个, 都代表着一名修行者。 其中,尤其有两团,格外醒目……根据经验判断,应该是洗髓。 “十几个引气,两名洗髓吗?国公府还是有点东西的。”齐平吃了一惊。 要知道, 这个世界的修行者是很少的, 即便是贵族, 也极少有请得起修士做护卫的, 大多都只是武师。 何况是十几个……引气境还好,关键是两名洗髓…… 洗髓境,要知道当初的武功伯爵也只是这个境界,放在军中,都是个将官了。 岂会甘心给人当护卫? 说不得,便是吴家自己培养的, 这就是大家族底蕴了,齐平甚至怀疑实际上更多,不过并未在府内。 这让他生出了一些想法,而这时候, 四处乱转的他逐渐引起下人注意, 一名家丁问道: “宴席要开始了,这位客人要去哪?” 齐平一脸尴尬:“我去如厕, 结果找不回潇湘馆的路了, 国公府迷宫般,转晕了人。” 家丁骄傲地笑了笑:“公子随我来。” …… 当齐平返回潇湘馆时, 就看到一名仪态优雅的白裙女子正在指挥下人摆放菜肴,正是负责这边的“二小姐”。 看起来便是一个很精明的女人,唇边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眼看着时辰将到, 开始安排坐席,招呼各家公子, 小姐过来: “三妹妹呢,还没过来?” 红姑娘忙道:“小姐在船上,奴婢去唤。” 二小姐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下,催促道:“快去。” 国公府的宴会,她们这些主人家便代表着一等国公府的颜面,吴清妍性格孤僻,平素也就罢了,今日宴会还这般,令她有些不喜。 齐平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幕,心想情报上所述非虚。 而这时候,唤作“红姑娘”的丫鬟千呼万唤,终于将穿着玄色衣裙的少女请来了岸上。 顿时吸引了众人目光,要知道,相比于二小姐,吴清妍在外界传言中,颇为神秘。 况且,还有一点,要知道二姐已经有了婚约,可三小姐还未许配人家。 可以说,整个越州城,不知多少青年才俊惦记着,若是能与之婚配,便能搭上国公府的关系。 可让人沮丧的是,吴清妍性格孤僻且高傲,在过往的宴会中,不知多少才俊尝试过搭讪, 却都无功而返。 而这时候,当少女走近,齐平也好奇地朝她多看了眼,旋即,整个人一怔。 只见, 在符箓作用下,这位三小姐身上,竟隐隐的,浮现出一圈几乎不可见的元气光辉。 她是修行者?! 齐平心中掀起风浪,在情报中,可从未提及过这点,而最令他惊讶的是,就在方才,他都没等发现异常。 是因为距离吗?眼下足够近,才看出?可师兄信誓旦旦说过,这枚符箓下,神通也难以隐藏。 “难道这个吴清妍是神通?”齐平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旋即予以否认。 第一,不合常理,这么年轻的神通,本就太罕见,且没道理没被发现。 第二,她身上的元气光辉很古怪,与正常的修士不同,显得格外虚浮。 怎么回事? 难道是别的原因? 齐平心中困惑,而这时候,许是察觉到他定定的注视,少女神情平淡地看了他一眼,旋即不带感情地挪开。 恩……她应该没察觉出我的异常,呼,说起来,她不会与不老林有关吧……齐平不禁联想。 脸上却没流露分毫,只是如其余人一般,分散落座。 “今日诸位前来我国公府……”见隔壁宴席开启,一袭白色衣裙,仪态端庄的二小姐微笑开口。 以主人,以及潇湘馆这场宴席的主持者的姿态,侃侃而谈,对此驾轻就熟的模样,不一会,气氛便活跃了起来。 各大商贾的公子、小姐参与交谈,话题渐渐跑开,天南海北闲谈起来。 齐平的心神却全系在三小姐上,心中暗暗判断,如何尝试接触下。 谷哛 也许,可以从她身上打开突破口。 “……说起来,近来最大的事,还是京都的问道大会吧。”忽而,一个年轻人说道。 本来一脸冷漠,低头走神的玄衣少女忽而抬头,似乎对这个话题颇感兴趣。 另外一名青年点头: “的确如此,前段时日,家里商队从京都返回,还带来了一整套‘报纸’,刊载的都是那问道大会上的事,其中附上了棋战的棋谱,当真厉害,我从小学棋,自认懂些对弈,可看了那齐国手的布局,才知浅薄。” 一名女子道: “我不懂围棋,还是觉得那道战精彩,三天三夜,那位齐公子竟能力挽狂澜,更点化禅子,只是听着便觉奇妙,只可惜,未能亲眼目睹。不知怎么场面,那位力挫禅门的齐公子,又是何等风采。” 语气中,充满了向往。 另外一名读书人打扮的青年说道: “依我看,问道大会也没什么意思,倒是那齐诗魁的诗文,着实天才,《诗百篇》一书,乃是我之最爱,尤其那一首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据说还有一段佳话……” 一袭白衣,仪态优雅的二小姐抿嘴笑道: “说起那位齐公子,我这里有个消息,你们怕是还不知。” “什么?” “那齐公子,前几日,便来了越州城,眼下便住在府衙中呢。”二小姐一脸神秘的表情。 听得席间众人惊讶不已。 齐平抵达之事,的确还是秘密,知道的人不多,这时候一经公开,顿时引发热烈讨论。 那位三小姐虽未开口,但显然也是很有兴趣。 只有坐在席间的齐平脸色古怪,没想到自己远在越州,还有这么多拥趸。 而这帮人却还不知道,他们所议论的当事人,就坐在身旁。 议论了一阵,气氛逐渐融洽,一群年轻人尚无父辈的油腻,彼此聚会,也大多讨论新鲜事,风花雪月。 渐渐的,又彼此分散,开始玩一些类似于行酒令、诗文射覆,乃至于纸牌、麻将类的游戏。 来的人大多早在家中填饱了肚子,可惜了一桌美味。 玄衣少女见众人换了话题,便重新露出不感兴趣的神情,站起身,独自一人去了不远处葡萄架下,一张长椅坐了,望着河面发呆。 齐平见状,想了想,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旋即迈步朝对方走去。 这一幕引起不少人注意,纷纷摇头,心想又是个头铁的,历来聚会,类似的试图与三小姐攀谈的不知凡几,却都铩羽而归。 他们甚至都能猜到,齐平会用哪些撩姑娘的套路。 可历史的血淋淋的经验告诉他们,那是没有意义的。 “呵,哪来的愣头青?” “看着面生,许是第一次来的吧,也想着攀上国公府的姻亲?可惜选错了人,哎,你们猜他能撑多久?”一名青年嗤笑一声,朝周遭人问。 “一句,不能再多了。” “哈哈,许是脸皮厚些,锲而不舍呢。” “王公子,你觉得呢?”忽而,一人望向席间一名气度非凡的青年,后者乃是越州大族王氏的公子。 也是最有希望与吴清妍缔结婚约的人选之一。 王公子捏着纯银的酒杯,抿了一口,抬头瞥了眼朝玄衣少女走去的齐平,摇头说: “你们也都失败过,看别人出丑有趣?” 几人讪讪,道:“开玩笑嘛。” 说起来,众人本该是情敌,可却因为三小姐油盐不进,反而彼此没什么争斗了。 就像是倘若皇帝禁欲,后宫的妃子们也就没有了宫斗的兴致一样。 不过王公子虽未嘲笑,但话语中的意思,显然也没觉得这个面生的年轻人能有什么特殊。 旁边,二小姐,以及丫鬟红姑娘,也注意到了这一幕。 葡萄架下,木制长椅上,玄衣少女平静坐着,身上一袭暗色长裙凸显出一层神秘气质。 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精致的瓜子脸,表情平淡,眼神高傲,一言不发。 齐平说道:“我可以坐在这吗。” 玄衣少女摇头:“不行。” 果然和传言中一样啊……恩,好在没有直接说“滚”……齐平微笑着自顾自坐在她身旁,在少女露出怒容之前,望着海面,轻声开口: “想听听问道大会的事吗,我正巧在京都看过。” 吴清妍一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头: “恩。” …… 远处,原本幸灾乐祸,准备看齐平灰溜溜滚回来的青年们笑容渐渐僵在脸上。 只觉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第二百九十六章 齐平的神之一掷 当齐平走向三小姐时,潇湘馆内许多道目光便投了过去。 有看戏的,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也有单纯好奇齐平会使出什么手段。 但众多猜测中,唯独没有眼前这一种。 葡萄架距离人们还是有段距离的,因而并未能听清齐平的话语。 故而,只望见他走了过去,似乎说了句什么,旋即便大大方方坐了下来,继而,热络地攀谈起来。 两个人并肩坐在长椅上,前方是府内的河流,以及河上停泊的乌篷船,而众多青年男女,倒好似成了背景的点缀。 “怎么会……” “三小姐竟未赶走他?” “我没看错吧。” 短暂的安静后,席间传出许多窃窃私语,然后,将更多原本尚未注意到这边的人也吸引望来。 引发更多的吃惊,作为本地人或多或少,都听过这位性子高傲、孤僻的少女的传言。 过往的年岁中,向其发起冲锋的青年才俊能排出一条街。 可无论多么优秀,皆败下阵来,可今日,一个面生的家伙,却做到了众多才俊没能做成的事。 如何能令人不吃惊? 就连主持宴席的二小姐都愣了下, 意外极了,扭头朝身旁的丫鬟问: “那人是谁?” 一人回想了下, 说道:“好似是陈记布行老板领来的, 是子侄辈。” 其余人闻言, 愈发奇怪,有人说:“许是二人认识?” 唤作“红姑娘”的丫鬟摇头, 说道: “之前我领着这位公子去了茅厕,他是没见过三小姐的。” 说着,眼神也有些惊奇的样子。 而在确认二人并非旧识, 齐平身份也很寻常后,席间一些青年突然蠢蠢欲动起来。 “难不成,是三小姐近来改性子了?” 他们自忖是比齐平优秀太多的。 故而,很自然地想着,许是吴清妍转了性子。 本就是二八的年岁, 情窦初开十分正常, 这个年纪的人改了脾气, 想法, 本就寻常。 比如此前对男女之事懵懂,亦或心生抵触,近来想通了也不一定……要不要,再试试? 念及此,众多青年彼此对视,突然都警惕起来, 就连那位气度不凡的王公子,都有些意动。 思量着,如何找机会表现。 好在,大都是体面的公子小姐, 尚不至于上演跋扈嚣张的戏码, 即便心中有将齐平踢开,取而代之的想法, 也不会表现出来。 否则, 一来显得自身气量狭小,二来, 便是不给主人面子了。 …… 葡萄架下,齐平并未理会后背刺来的羡慕嫉妒恨,只是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调,绘声绘色, 描述问道大会见闻。 将自己设定成了围观的看客之一,从棋战前的风雨讲起, 一直说到道战。 过程本身吴清妍是知道的,但一样的故事,不同的人、视角讲来,本就不同。 何况齐平是个亲历者,随便抖出点细节,都远比报纸上的文字,以及商人的传言生动。 玄衣少女起初还绷着身子,存了“姑且听听”的想法,但很快,便沉浸在故事中。 等说到“道战”一节,齐平放低了声音,她为了听清楚,下意识挪了挪,坐得更近了,脸上全然是专注认真。 这一幕落在席间观众眼中,便是二人亲昵举动了,酸的好似吃了柠檬。 “……当是时,齐公子只用一条戒尺,便破了禅子的观音法相,那禅子见状,心知不敌,当众认输。” 齐平说着。 玄衣少女听得愣神,原本高傲的神情已消失不见,忍不住问: “他怎么做到的?在幻境中教书二十年,怎么就能打得过那神通境的禅子了?” 齐平微微一笑,赞叹道: “若是旁人,自然是做不到的, 但那齐平不同,此人惊才绝艳,天赋绝伦, 更厉害的是竟于佛法上,也有心得,实乃不世出的人杰……” 将自己猛吹了一通,听得吴清妍一愣一愣的。 她对于齐平的了解原本只限于传言中,在她看来,是有夸大的,可如今,听到“陈平”这个“亲历者”讲述,便觉得可信了许多。 等齐平讲到二人论禅,禅子觉醒一节,清楚看到眼前少女露出向往之色…… 恩,看起来是个典型的对修行、超凡领域充满了好奇心的女孩……如果是厉害的修行者,反而不会是这个反应……齐平默默分析。 同时,也愈发好奇她的状况。 这时候,身后传来呼唤二人的声音,齐平趁机结束了讲述,断了个章,扭头望了眼宴席方向,说道: “好似叫我们过去呢。” 旋即,站起身来。 玄衣少女张了张嘴,憋得有些难受,似乎想要他将道战讲完,毕竟正说到高潮部分…… 但最终,还是维持住了高傲的仪态,矜持地没有开口。 装作不很在意的样子,一并站起身来。 呵……她对我的故事很不舍啊,果然不是什么城府很深的角色,毕竟年纪也不大……摸准了点,并不难接触……齐平思索着。 想着,用什么办法,更进一步。 二人并肩返回宴席所在,便见一袭白裙的二小姐将众人吸引过来,说道: “方才有人提议投壶,我想着,便索性大家都来参与。” 投壶,在一些气氛轻快的宴席中,算是较为常见的游戏了,关键要求也低,有手就行…… 不像是酒令,诗文射覆等,大家族玩的都较为雅致,动辄吟诗作赋,很多商贾子女,并不擅长。 作为宴席主持者,本就有义务活跃气氛,选一个低门槛的游戏,算是有心了。 众人一听,纷纷叫好,一名黄裙女子笑道:“这么多人一起,那得有个彩头才是。” 二小姐早有准备,一挥手,旁边丫鬟端着托盘出来,扯开红布,上头是一根极为精美的银金钗。 望之,便造价不菲。 在场女子皆眼眸一亮,就连吴清妍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对于这种精美的首饰,没人不爱。 二小姐笑道:“便以此物为彩头了,红儿,把藤壶拿上来。” “是。” 唤作红姑娘的丫鬟去了,不多时,领着一群人将藤壶与箭矢送来,众人走到一处草地上,将这藤壶摆成一排。 二小姐讲解规则,也很简单,每人三支,不中罚酒,中了的,晋级下一轮,藤壶会越挪越远,最后筛选出胜者来。 “公子,这是你的。”一名丫鬟将箭矢递给齐平,眼神好奇。 “我不大会这个。”齐平诚实说道,他真没怎么玩过。 旁边,王公子走过来,笑道:“随便耍耍罢了。” “就是,就是。”几名青年起哄,目光却都往吴清妍身上瞟,都存了一些表现的心思。 唔,这是准备拿我当绿叶,衬托自己的光辉么……齐平一眼便看透这帮人想法,心中暗笑。 以他的身份,本没有与这帮商贾子弟争风吃醋的必要,但……倒也有趣。 旁边,神情高傲的吴清妍同样捏着三只箭矢,目光朝托盘中的金钗望去。 谷诂 …… 准备完毕,一群男女在草地上拉成一排,二小姐举着只小彩旗,喊一声: “开始。” 一根根箭矢,便如暴雨落下。 第一轮比较容易,大部分都投中了,少部分罚酒。 接下来几轮,伴随藤壶越发远了,不少人败下阵来。 吴清妍撑到第三轮,颓然落败,虽然表现的很不在意,但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 其余女子,因气力不足,也大多落败,成了观众,甚而为一些相熟的男子加油鼓劲,期盼能替她们拿到钗子。 齐平混在其中,不显山不露水,并不突出,很多时候,也会投不中,看上去,是一路险而又险,擦边晋级。 没有人注意到,他每一次投出箭矢的角度、力度都会进行微调,甚至为了计算,故意投偏。 “二小姐,您说谁会赢?”旁边,一群丫鬟也在议论。 一袭白衣的二小姐笑道:“怕是王公子赢面大,王家子弟自幼习武,王公子尤擅射御,这投壶自是手到擒来。” 场中局面,也的确如她所说,从打开始,王公子便都是一击即中,俨然成了全场焦点。 加之气度非凡,这时候,不知俘虏了多少女子芳心。 每掷出一箭,都有女子喝彩。 红姑娘却是看向那人群中的齐平,忽然说:“那陈公子,说是不会投,倒也撑了几轮呢。” 一名丫鬟摇头:“都是险而又险中的,我看呀,他这一轮便要淘汰了。” …… 齐平当然没有淘汰,仍旧擦边晋级。 终于,当进行到第五轮的时候,几名青年叹息退场,饮酒自罚,场中还站着的,只剩下王公子与齐平。 那名丫鬟只觉脸肿,二小姐也面露讶色,这时候,再蠢也意识到,这绝对不是“运气好”能解释了。 扮猪吃虎?众人心头升起这个念头,觉得有意思起来了。 “哼,这人分明是会的,方才我们问,竟说不会,虚伪!简直虚伪!”一名青年愤愤不平,感觉被欺骗了。 “呀,这陈公子竟也这般擅长,方才莫不是一直逗咱们玩呢。”一名丫鬟掩口惊呼。 人群边缘,玄衣少女愣了下,有些意外。 王公子扭头看了眼齐平,意识到是个棘手的对手,笑道:“陈公子厉害。” 齐平笑笑:“运气。” 二小姐眼珠一转,迈步走出道:“不想两位都这般擅长,恩,不如加一些难度如何,红儿?” 她唤一声,红姑娘领着丫鬟,将藤壶扯下,用两只肚腹圆润,脖颈细长的铜壶代替,并摆在了更远处,一座亭子下。 “这次,不要去投壶口,谁先投满‘壶耳’便算胜了,如何?”二小姐笑道。 众人望去,只见两只铜壶一左一右,分布“壶耳”,便是中空的把手般。 “这么远,还这般小,如何能投中?”有人吃惊,觉得太难了。 王公子眯着眼睛,估测了下距离,没吭声,只是一伸手,照旧取出三支箭来。 旋即,望向齐平:“陈公子,你先请?” 齐平不很在意的样子,说道:“好啊。” 伸手,也取了箭矢在手中。 啐……竟这般不要脸,人家推辞下,你就接了……不少人腹诽。 王公子倒一副不在意样子,气度拉满,显得胜券在握,圈了一波粉。 二人站定,场中一下安静了起来,青年男女们围成一圈,皆全神贯注观看,猜测胜者是哪个。 吴清妍也出奇地没有离开,同样望来。 微风拂过园林,草地如麦浪抖动,齐平捏起一支箭矢,用力一抛。 许是风大,亦或者太过用力,那箭矢“嗖”的一下,朝天空飞去,“哚”的一声,竟钉在了亭盖边缘,悬在铜壶上方,羽翼微微颤抖。 “啊这……” 人群中登时传出笑声,就连王公子都愣了下,心说你莫非是真不懂?哪有在风起的时候投的? 而且,还偏的这般离谱。 一时间,也是莞尔,只觉心绪大定,待风停,潇洒一掷,箭矢划过优美弧线,准确落入铜壶左耳。 “好!” “王公子厉害!” 人群中传出叫好声,齐平似浑不在意,也抛出一支,同样落在了左耳。 二小姐暗暗点头,心想这个“陈平”还是有几分本事的,至于叫好……彼此都不认识,自然没道理捧场。 王公子又抛一支,“哚”的一下,落在右耳中,旋即将手中剩下的一枚丢在一旁,看向齐平,笑道: “看来这一局是我赢了,陈公子承让。” 按照规则,率先投满者胜,王公子后发先至,故而,无论齐平下一支投中与否,都是他胜了。 人群中传出欢呼声,倒也不大意外,在他们看来,这才是应有的剧本。 二小姐微笑不语,红姑娘眨了眨眼。 输了么……吴清妍摇摇头,看到王公子朝自己望来,有些烦躁地撇开头去,心想这姓王的真烦,若不是想听完“道战”的故事,自己早走了。 而在这一片称赞声中,齐平却好似没有受到打扰,仍旧站在原地,举起了仅剩的一枚箭矢,“嗖”的一下,投中了右耳。 然后,他满意地拍了拍手,嘴角露出笑容,迈步径直朝一旁,那放在托盘中的金钗走去。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愣住了,心说你要做什么? “陈公子,你这是……”捧着托盘的丫鬟也怔住了,不明所以。 齐平认真道:“我赢了,当然要来拿奖品。” 听到这话,周遭人们都是皱眉,那丫鬟摇头:“这……按照规则,是王公子胜了才对。” 她有些尴尬,觉得这人莫非是输不起,要耍无赖。 齐平疑惑道:“是吗?我记得,规则是先投满壶耳的为胜,可对?” “对啊,所以是王公子先投满……” 齐平摇头,打断了她的话,认真道:“可这铜壶,总共有三只耳。” 三只耳? 在场宾客一愣,心说分明只有两只才对,哪来的第三只,忽而,有宾客意识到什么,朝侧方快跑了几步,惊呼: “后面还有一只!” 人群闻言凑近,果然发现,背着人群的方向,铜壶的“背面”,还有一个。 一片哗然,这谁看得到? 二小姐有些奇怪地看了眼齐平,摇头说道:“可即便如此,你也没有机会了,一人三只箭矢,你……” 然而,下一秒,她的话被硬生生噎在了喉咙里,眼睛瞪的滚圆,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只见,一阵微风袭来,凉亭上方,那枚原本颤巍巍,插在梁木上的箭矢,忽而……掉了下来。 “咚!” 众目睽睽之下,齐平的第一枚箭矢,准确地掉入第三只“耳”。 三连中。 赢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陷阱 潇湘馆内,原本热闹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秋风拂过草地,那只铜壶微微摇晃了下,也牵动了所有的目光。 发生了什么? 所以,那最初的一掷,并非失误,而是早早谋划好的? 这一刻, 许多人心头皆升起荒诞的情绪,旋即,便是压抑不住的赞叹声。 不知是谁,率先叫了一声“厉害”,然后,三三两两的,惊叹声此起彼伏。 不如先前热烈, 但只这一手神乎其技, 高下立判。 一群丫鬟掩口惊呼,红姑娘咬着嘴唇,扭头看向身旁的二小姐,正望见这位仪态优雅的主持者失态的模样。 人群边缘,玄色衣裙,神情高傲的少女也是眼睛一亮,深深看了齐平一眼,无疑是意外的。 场中。 王公子愣在原地,这一刻,虽是对手,但他望向齐平的目光,仍旧难掩惊艳。 投壶虽是游戏,但难度并不低,只这一手, 便足以令他心服口服。 “王某甘拜下风。”他长叹一口气,拱手抱拳,迈步走到旁边案边, 端起酒杯, 一饮而尽。 按照规矩,先满者胜,他虽还能投一支,但已无必要了。 齐平看了这贵公子一眼,心想大家族子弟涵养的确不错,重新看向了捧着礼盒的丫鬟,说道: “我可以拿了吗?” “啊……”丫鬟回神,呆呆的样子,扭头望了眼白裙二小姐,见后者点头,才说: “当然可以。” 齐平伸手拿起金钗,瞥了二小姐一眼。 心想这女人心思也不单纯,这样安排大抵是存了一些豪宅勾心斗角的心机了,莫非是为王公子铺路?想要将三妹妹快些嫁出去? 避免竞争? 不知道……他也不大精通宅斗,好在也不用在意。 至于得知铜壶有三耳,多少有些巧合。 此前去茅厕路上,正好遇见丫鬟捧壶过来,扫了一眼,没成想,竟用上了。 而望见金钗被取走,一些女客面露遗憾,倒是对这原本并不大起眼的“陈平”,生出兴趣来。 旋即,却见他转身,径直走到了人群边缘,吴清妍的面前,将金钗随手塞给她: “送你吧。” 吴清妍愣住,有心推辞,却见齐平眨眨眼,压低声音笑道:“若是不拿,后面的故事就不讲了。” 玄衣少女犹豫了下,接了过去: “谢谢。” …… …… 插曲过后,齐平与吴清妍继续去一旁讲完了剩下的故事,而在另外的两处,宴席也在有条不紊进行。 荣华园,一名名衣着华丽的妇人交谈议论,穿着心爱墨绿长裙的赵姨娘不时扭头往隔壁望。 “娘,你看什么呢?” 陈圆圆本来低头猛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时好奇问道。 虽说早起时,娘亲为了体面,全家都吃饱了才来的,但国公府的菜肴实在太好。 赵姨娘小声嘀咕: “也不知道那个陈平如何了,可不要闹出笑话来,丢了咱家的脸。他一个西北来的,若是不懂礼数咋办,唉,要我说,你爹就不该把他带来。” 陈圆圆脸颊鼓动,吃的满嘴油花,咽下食物,认真说: “平哥不会的,我看他比娘你还习惯。” “呸,那小子是装得好看。”赵姨娘被戳中弱点,不由恼怒,说: “行了,别吃了,咱们这就走,去叫他一起回去。这高门大户的,娘呆的浑身不自在。” “哦。”陈圆圆恋恋不舍地样子。 很想打包过去吃,但给娘亲一瞪,就不敢了。 娘俩一伙出了荣华园,朝潇湘馆走去,迎面看到一队丫鬟走来,叽叽喳喳议论着,口中说的“王公子”、“陈平”、“三小姐”什么的。 赵姨娘耳熟竖起,一下慌了,抓着儿子的手,惴惴不安,心说莫不是陈平那小子真的冲撞了人家。 心中一急,勇敢地拦住那队丫鬟,满脸堆笑: “几位姐儿说什么‘陈平’?可是潇湘馆里出事了?” 国公府的下人,在商贾之妻眼中,也是地位高的人物。 一名丫鬟看了二人一眼,好奇道:“你们是……” 赵姨娘挤出笑容,正犹豫怎么说,旁边另一名丫鬟看了白胖少年一眼,回想了下,恍然道: “是陈家夫人吧。” 赵姨娘只好强笑点头:“敢问陈平可有失礼的地方?” 为首丫鬟看出她紧张,抿嘴一笑,宽慰道:“陈夫人莫要多想,陈公子可厉害了呢。” 接着,几人七嘴八舌,将齐平如何与三小姐谈笑,又如何赢了投壶,惊艳全场,最后金钗赠佳人的故事说了下,语气中满满的羡慕。 赵姨娘听得呆住了。 陈圆圆也瞪圆了眼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平哥,你还说你不会武功! …… …… 下午,宴席渐渐散场,宾客们陆续走出,陈家人也混在人流中,出了府门,钻进马车朝家中返回。 赵姨娘全程瞄着齐平,神情复杂。 等马车颠簸着离开,才忍不住追问起来,主要集中于他如何与那三小姐结识,齐平含糊地应付过去,只说是运气。 “问什么问,都是年轻人的事。”陈富贵听得心惊胆战,忍不住呵斥。 虽然齐平始终很好说话的样子,但身为密谍,陈富贵却从不敢看低了这位上司。 “我问平儿几句怎么了。”赵姨娘回嘴。 她有点小心思,若是齐平当真能将那位三小姐拿下,陈家岂不是鱼跃龙门? 心中不由懊恼,自己这两日对这便宜侄子关心不够,一迭声的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齐平受宠若惊。 陈圆圆缩着脖子,坐在马车里,不敢说话。 等回到陈宅,几人才散开,齐平回到了自己厢房,脸上伪装出的青涩淡去,眉宇间一片凛然。 “吱呀。”门开,陈富贵推门走进来,恭敬地望着齐平的背影: “大人,接下来有什么吩咐?” 他其实更好奇,齐平要执行的任务是否顺利,但忍住没问,密谍守则第一条:不该问的别问。 知道的太多……死得快。 齐平负手而立,冷声道:“一切照常。” “是。”陈富贵吐了口气,恭敬退下。 等人走了,齐平才转回身,眉间有着一丝焦躁,用神符笔封锁了房间,旋即盘膝坐在床上,照旧取出纸人,施展秘法。 …… 府衙。 一间客房中,齐平蓦然撑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藤椅中,正在小憩。 谷诳 桌上堆了一些书籍,笔墨,很散乱的样子,余庆盘膝坐在床上,正在吐纳修行。 看样子,之前一直在研究书生暗号的事。 听到齐平起身的声音,余庆睁开双眼,看向他:“回来了?怎么样?” 余庆知道,齐平今天去了国公府。 齐平面无表情:“出了点意外。” “哦?”余庆下床,期待地走了过来。 齐平便将自己在国公府的经历讲了一遍。 听到有两名洗髓,十几名引气护卫时,余庆没有太多惊讶,直到齐平说起吴清妍,他才皱起眉头: “情报中,并未提及此女修行过。” 准确来说,衙门的情报主要集中于越国公,以及府内几名掌权的男人,吴清妍只占了很小的篇幅,也不重要。 “所以,她身上肯定有问题,”齐平说道: “我用的符箓可以看破一般的神通伪装,但却是走近了,才发现她的特殊,我试探了下,感觉她对超凡领域,所知并不多。” 这样吗……余庆皱眉:“你什么想法?” 齐平说道: “我怀疑她与不老林有关,或者,起码与国公府可能隐藏的一些秘密有关,所以,我临时改变了计划,原本想的是摸清楚府内实力,之后伪装混进去,但看到她后,我有了新的想法。” 旋即,他将自己投壶的事说了下。 余庆听后一怔,先是有些不解,旋即问道:“你故意的?” 按照齐平原本的打算,是要摸进去,那肯定要低调一些,可投壶这一遭,齐平故意表现出挑,这就不大合理了……撩女孩子,也大可不必。 齐平笑了笑,说道: “也不是故意,算是随机应变吧,今日我露了这一手,寻常人只会以为我擅长此道,或者,学过武,但若是有心人,结合我与吴清妍说问道大会的事,也许便会关注我了。若是再进行调查,发现我进入陈家的日期,难保便不会怀疑,猜测我是密谍什么的。” “而若是怀疑了,便可能进行试探,甚至……若激进一些,用武力让我‘消失’……呵,就像‘书生’一样。” 齐平语气莫名: “而这对我们来说,同样是机会,若是能引动国公府高手,甚至不老林成员来,就可以打个埋伏,顺藤摸瓜。 反过来,若是对方谨慎,或者压根没在意我,也没关注‘陈平’……那也没多大损失。” 这就是他的打算,主动跳一下,以身做饵。 当然,这样是有风险的,但他觉得可以承受。 余庆听懂了,眼睛一亮:“所以,接下来可能有人去陈家,对你进行试探,或绑架?” “前提是对方够聪明,懂上钩。”齐平纠正。 他甚至把理由都给越国公想好了……一个陌生男子接近女儿,调查一下很正常对吧,或者,是哪个贵公子出手要报复他这个“情敌”……也很正常对吧…… 余庆担心道: “那我带人埋伏过去?不行,照你的说法,很多人盯着府衙,一旦动了,肯定会被发现。” 齐平点头,肯定了余庆的智商,说道: “你们不能动,但需要做好准备,恩,尤其是今明两个晚上,一旦我需要求援,会用纸人发出信号。” 余庆迟疑道:“你一个人能应对吗?” 齐平微笑道: “放心,问题不大,除了极少几个,没有人知道我可以伪装容貌,即便怀疑,也不会笃定是陈平是我……这样的话,即使来人试探,修为也不会高。 我眼下也是洗髓三重,除非来神通,否则我有提防下,就算那两个洗髓一起上,我都能抗一阵子。” 余庆想了下,也是这个道理。 心中不由唏嘘,洗髓三重啊……不知不觉,齐平已经这么强了,不再是当初皇陵案中,京城街道上,需要他飞奔前往营救的菜鸟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齐平真正的底气还不在修为,而是““回档”的能力。 就算真遇到神通,他也可以逆流回一刻钟前,通过纸人求援,介时,只要余庆找到张知府,调动官印,便可及时支援。 二人又商定了下细节,齐平才问道: “破译的事,进展如何?还没有突破吗?” 余庆摇头,有些沮丧:“这两日大家把所有书都翻了一遍,仍旧没有突破,少卿他们还在找。” 齐平安慰道:“辛苦大家了。” 余庆摇头,他们只要坐在衙门里翻书,算什么辛苦。 如齐平般,亲身涉嫌,以身做饵,还要去牺牲男色,勾搭姑娘……才不容易。 …… 傍晚,太阳西沉。 国公府内不复热闹,清冷了许多,宴席摆的多铺张,收拾残局便多辛苦。 各方丫鬟飘荡在偌大的园林中,收拾杯盏,家丁们则挥舞扫帚,打扫庭院。 一袭白衣,仪态优雅的二小姐疲倦地走向正房,便望见满眼雕梁画栋,皆披上金色。 “二小姐。” “二小姐。” 沿途,下人们纷纷行礼,女子颔首,问道:“大老爷和二老爷,可得闲了?” 下人答道:“在正堂歇着呢。” 二小姐颔首,朝堂屋走去,果然望见父亲与大伯坐在屋中交谈,折腾了一个白天,越国公也是满心疲惫。 从古至今,与人打交道,都是最耗费心力的。 见她进门,越国公笑了笑,随意问了几句,大抵是主持宴席如何,可否辛苦云云,算是对小辈的考核了。 二小姐恭敬一一回答,中途提起吴清妍,笑道: “清妍妹妹今日心情却是好了些,未如往常一般,竟能主动与男子说话了。” “哦?”越国公提起精神,对于这个小女儿,心情还是很复杂的。 说喜欢,倒也没有,只是存了几分愧疚。 二小姐颔首,将事情叙述了一遍,着重提及吴清妍与男子亲昵谈话,更当众收了金钗……末了笑道: “清妍妹子也到了定亲的年纪,此番倒是遇上良人了。” 二老爷皱眉道:“陈家么,好似只有个胖小子吧。” “说是子侄。” 唔,这般么……二老爷颔首,接受了这个说法: “如此,倒是要差人问问才好,莫要让什么阿猫阿狗,攀附过来,大兄,你觉得如何?” 他望向旁边的越国公,却见这位国公爷似乎在想什么,闻言,眼神闪烁了下,略作迟疑,道: “那就让人查查吧。” …… 府内,一座清幽冷寂的馆阁中,房门紧闭,窗子却打开了一扇。 穿着玄色衣裙,瓜子脸,神情高傲的吴清妍坐在桌旁,手中捏着一根沉甸甸,金灿灿的钗子,有些走神。 当最后一丝天光熄灭,黑暗奔涌而来时,窗外竹子沙沙作响。 吴清妍一个激灵,抬起头,便见青冥的夜色下,一轮大月悬在墨色竹梢。 “扑棱棱。” 忽而,一只猫头鹰仿佛从月亮中飞来,墨竹摇曳声中,落在了清冷的窗台上。 第二百九十八章 你,是谁? 青冥的天色下,一只猫头鹰扑落下来,这本该是较为惊悚的一幕,然而,坐在房间中的吴清妍却并不惊恐,只是有些慌张: “师……师父。” 褐色羽毛的猫头鹰迈开步子,越过窗棂,踩着方桌走过来, 一双幽碧色的眼睛,静静地盯着她,脸上浮现出一个“人性化”的微笑。 与此同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吴清妍脑海中响起: “你今天看起来有心事。” 少女愣了下,本能摇头,旋即给猫头鹰盯着, 又点点头, 犹豫了下,说: “今天府里摆宴。” 猫头鹰看了眼少女书中那只沉甸甸的金钗,饶有兴趣地问: “哪家公子送你的?” 吴清妍迟疑了下,摇摇头,又点点头,仿佛倾诉一般,将白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国公府所有人都知道,三小姐性格孤僻,平素很少与人说话,就连身边丫鬟,也不怎么给好脸色,可这样的年纪, 岂会不孤独? 这时候,与猫头鹰倾诉就成了一个发泄口。 “师父”安静地听着,好似很习惯少女的絮叨。 起初还没怎么在意, 但当听到后头,幽碧的眼瞳中,显出些许疑惑来: “你是说,那个陈平给你讲了问道大会的事, 而且用了神乎其技的方法,赢下了投壶?” 吴清妍点头,小声说:“我本来不想要的,但是他威胁我,不拿钗子就不给我说完。” 猫头鹰沉默了下,忽然说:“这个陈平……是哪家的人,你仔细给为师说说。” 吴清妍愣了下,有些奇怪道:“师父你问这个干嘛?” “呵,为师只是好奇罢了。”猫头鹰笑着说。 …… 城中,一座酒楼内。 模糊的曲子从附近戏院中传来,却被店内酒客的喧嚣压下。 天气清朗的夜晚,总是热闹的。 伙计大声吆喝着“来了”,将一托盘吃食送上一张桌。 旋即,扭头望向窗口,那独自一人占着一张桌,单手撑着头,闭目酣睡的邋遢道人,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拍桌子: “老道,你莫要太过分,占着桌子也就不说你了,前几天好歹还点酒,今儿这是来睡觉了是吧?你到底吃喝不吃?喝完了就出去。” 邋遢道人幽幽醒来,茫然道:“你说啥?” 伙计大怒,正要骂几句,忽而心中一悸,望着这道人的眼神,没来由的心慌,支吾起来。 “呵,年纪大了,打个盹,这就走了,不打扰你们做生意。”高瘦老道笑呵呵说着,伸手入怀,排出几枚大钱。 也不说什么,捻着颌下几根稀疏长须,慢悠悠下了楼,在伙计不解的目光中,汇入人群。 走了几步,才仿佛想起什么,忽而拦住一个路人,问道: “陈记布行老板住在哪里?” 那路人猝然被拦,见是一老道,正要喝骂,忽而眼神茫然,仿佛中了离魂术,说了一个地方。 …… 陈宅。 下午与余庆商定完毕后,齐平切换神魂回归,便没再出门,静心吐纳,恢复精神。 晚饭的时候,赵姨娘准备了一桌子菜,笑着跟他闲聊,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 陈圆圆几次欲言又止,很想问下“武功”方面的事,但又怕娘亲骂,便憋着没敢问。 饭后,吃饱喝足的齐平转回厢房,搬了一张椅子出来,就摆放庭院中,火红灯笼下。 优哉游哉,喝茶望月,好不惬意,实则却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他不确定今夜是否会有人来,但的确做好了一夜不眠的准备。 唯一担心的是,若是有敌来袭,只怕会惊扰府中众人,但为了不露出马脚,也只好如此。 时间一点点流淌,夜色渐深。 府内一间间屋子熄灯,世界变得无比安静。 齐平半躺在藤椅中,眯着眼睛,仿佛在沉睡,他的头顶便是澄净的星空。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齐平以为今夜不会有收获的时候,忽而,一阵夜风倏然吹入庭院,大柳树呜咽摇摆。 悬挂在房檐下的灯笼剧烈摇曳起来,光影疯狂抖动。 陈宅大门外,清冷寂静的石板路上,一名老道缓步走来,每一步,都踏出数丈。 不多时,抵达门外,一动不动,一股无形力量弥漫开,瞬间席卷整个宅院。 原本酣睡的人睡得更深,那躲在房间里,惴惴不安,无法入眠的陈富贵也瞬间只觉强烈困意袭来,眼皮打架,继而,鼾声响起。 “吱呀……” 朱红大门的铁锁自动“咔哒”一声打开,旋即门扇仿佛被无形的幽灵推开。 高瘦道人迈步而入,几步便入了中庭,眸光一缩,有些惊讶地望见了灯影下,那躺在藤椅上休憩的少年。 下一秒,齐平睁开双眼,凝视着道人,微微蹙眉,幽幽道: 谷呮 “我以为来的会是武师,却没想到,竟是一位道长,呵,当真稀奇。” 这与他的想象有些不同,穿着道袍的并不意味着便是道门中人,江湖中的“旁门左道”,也会扮做道人打扮。 是国公府的高手? 还是不老林中人?齐平一时摸不准。 此前因为不确定何时有人来,便也不好使用开灵符,眼下更不好使用,也无法摸清对方实力。 但齐平已经注意到,府内格外安静,这让他有些不安。 高瘦道人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似乎也不急于出手,而是上下审视齐平,一双澄净的眸子,闪烁幽光。 这一刻,齐平突然有着被看穿的错觉。 “你果然有问题。”高瘦道人忽然开口。 齐平强压不安,仍旧躺在藤椅中,垂下的衣袖中,却已悄然攥紧了青玉法笔,脸上一副淡然神情: “是吴清妍与你说的,还是越国公?” 试探一波。 高瘦道人神情古怪,仿佛明白了什么,恍然道: “所以,你白日里去国公府,接近吴清妍,是为了调查国公府?出风头,以及接近她,莫非是察觉了她的异常,所以故意引诱她背后的人出现? 这可以解释为何你会在这里等着我,很大胆的计划,不愧是传说中的探案高手,不过,我很确定这附近没有藏匿帮手,也就是说,你准备独自应对来敌?凭借洗髓境的修为? 恩,按理说的确也已足够,不过,我很好奇,你有没有想过,来的人若是神通,又该如何呢?” 邋遢道人一股脑说出这些,竟也是从齐平的举动,以及方才的话语中,分析出了他的意图。 而他每说出一句,齐平眉头便皱的紧一分。 在听到“传说中的探案高手”时,心中一动,不确定对方是猜出了自己的身份,还是……使诈。 而等听到“神通”两个字时,饶是有所准备,却还是眼皮一跳,语气微嘲: “所以?你是神通?” 他是试探的语气,然而话音落下,面前的高瘦道人便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股淡淡的真元威压以其为中心,开始朝着四面八方弥漫。 那邋遢的道袍倏然鼓胀,袖管仿佛灌了风。 “呜呜呜……” 庭院中,突然传出鬼怪的幽咽。 一角阴云遮住了月光,天地俱暗。 齐平清楚看到,一只只模样怪异的,近乎半透明的“幽灵”从道人袍袖中飞出,转眼间,封锁了整座庭院,发出刺耳的尖啸。 恐怖的气氛,仿佛将整个小院渲染成了幽冥鬼域。 世界仿佛化为了黑色,周遭的一切,都被黑暗吞没了。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角屋檐,一只风中摇曳的灯笼,一只不起眼的藤椅,以及椅子上半躺着,浑然没有半点恐惧的少年。 邋遢老道原本饶有兴趣地,准备欣赏着少年惊恐失态,懊恼惊惧的模样,然而他失望了。 齐平望着那骤然变化的天地,感受着那充斥着压迫力,令他生出无法抗衡之感的,来自神通境强者的威压。 眉毛先是有些无奈地皱起,心想要不要这么倒霉,神通强者什么时候这般不值钱了? 他没有进行无畏的反抗,因为他很清楚“神通”与“洗髓”间的鸿沟,并做好了回档的准备。 可下一秒,他突然压下了念诵“重来”的念头,低头沉思了下。 旋即,面对着漫天鬼魂,抬起头,认真地凝视对方: “你,到底是谁?” …… 府衙,客房内,灯火通明。 一众锦衣聚集在一间大房间里,仍旧锲而不舍地,尝试解析密码。 宽敞的房间内,摆放着三四张桌子,上头堆满了书籍、画卷、字帖……以及写满了各种记号,文字的纸张。 一盏盏油灯将房间映照的宛若白昼。 “唉,这个思路还是不对,”长腿细腰的女锦衣将手中的书本重重朝桌上一丢,烦躁地抓头发: “这样根本不行,我感觉这样找下去,再耗一年都不会有突破。” 旁边,其余锦衣闻言,也从工作中抬起头来,颇有共鸣地将手中的书籍丢下。 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就像是一群没了梦想的咸鱼。 裴少卿见状,同样叹了口气。 知道经过了连续三天的高强度分析,大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而这个时候,需要的是鼓足气势,想到这,他才注意到缺了两人,问道: “余头儿和齐头儿呢?” …… 第二百九十九章 另一支查案队伍 “在房间里吧,我之前路过,看到他们在房间中交谈。”一名锦衣回答。 这几日,“齐平”大多时间,都和余庆闷在房间里,不时出来转悠一趟,刷下存在感,然后又回去, 连饭食都多在屋中解决。 “我感觉齐头儿这两天好像有点不对劲,以往都是很喜欢和咱们一起说话的,分析案情什么的。”另一名锦衣忍不住说。 并得到了一致赞同,裴少卿说: “许是要用秘法单独联络密谍,不好公开。” 这是个合理的猜测,但无法打消众人疑虑。 洪娇娇倒没觉得齐平不对,只是对于两个大男人整日单独在一起,有点别扭。 恩,受限于脑洞,她还没有“耽美”的概念…… “说起来,我们这两天各种方法都试过了,一直憋在府衙,看这些书,脑子都乱了,要不咱们去跟头儿说说,换个法子,出去找找, 比如试探下那越国公什么的。”有人提议。 裴少卿沉吟了下,说道: “也行, 不过明天再说吧,方才余头儿说过,晚上没事不要去打扰他。 另外, 咱们也不能什么都指望别人,查了三天,一点进展都没,未免太丢人,今晚大家加把劲,再试着找找。” 洪娇娇耷拉着眉毛,有些无奈地将面前的书重新捡起,随手翻着,嘟囔道: “可就是没问题啊。” 裴少卿想了想,突然说道:“也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 众人不抱希望地望来,就听他分析道: “我们之前一直在找可疑的书籍,但其实都只是粗略翻看,查找有无明显异常,可这种方法还是太粗糙了,也许我们可以将所有书籍对比来看。 比如这本《诗百篇》,这里有很多本,我们可以将它们归为一组, 彼此对照。” 这个方法……几人心中一动, 觉得可行。 当即从“咸鱼”状态, 恢复成斗志昂扬的战士。 准备进行最后一次尝试。 …… …… “你,到底是谁?” 陈宅,阴风吹拂,那封锁了周遭的鬼魂狰狞可怖,令人望而生畏。 空气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许多。 剧烈摇晃的灯笼,将黑暗的世界照亮出狭小的一块,高瘦道人站在一头,齐平坐在另一头。 在看到齐平镇定的模样时,道人有些惊奇,既为这少年的定力,也好奇他究竟还有何种手段。 “我?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不老林,国公府。”他饶有兴趣地说。 齐平摇头,凝视着道人幽碧的眸,说:“你不是。” “哦?” 齐平认真道: “倘若你抱有敌意,且有着足够压制我的力量,没必要和我废话,最理智的方法,是暗中潜入,猝然出手,打我个措手不及。 当然,如果说你在提防我可能藏有的底牌,也是一个解释,但倘若你性格那般谨慎,又断然没道理这样大张旗鼓来此。” 他指了指老道身后: “盗贼都知道,不要走门,我不信一个神通强者不知道。” 这套说辞当然是一套严谨的分析,而且并不难想。 但让道人意外的是,猝然遭遇这等变故,还能冷静地进行思考,这本就是万中无一的能力。 看向齐平的目光,不禁流露出赞赏。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看起来一脸平静,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齐平,心中是一串卧槽。 若只是逻辑推理,并不足以让他以身涉险,真正让他发觉异常的,是识海深处,突然躁动的神符笔。 就在道人施法的刹那,沉睡的神符笔醒来,识海中,那枚日常勾勒的“封”字,也微微闪烁。 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而那支颇有灵性的神符笔,传递出了亲近的情绪。 这个老道有问题! 齐平压下心中疑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下一秒,这名邋遢的道人笑了起来,并非是“桀桀怪笑”,而是爽朗洒脱。 那漫天的鬼,倏然得到号令般,重新钻回了那件破旧的袍子里。 只是一个瞬间,小院重归祥和,月光照亮庭院,仿佛方才的一切,皆是幻觉。 “不愧是同时被书院、道门看中的人,如此可见,传言中你胜了禅宗,应该并非运气。”邋遢道人捻着胡须,收敛笑容。 齐平一头雾水,谨慎道:“你……” 道人一笑,忽而抬起手指朝空气一点。 “波”的一声,空间荡开波纹,天地元气聚集,眨眼间,一枚沉甸甸的,暗金色的“魂”字浮现。 神符! 谷氺 不……不只是神符,而是“原符”! 即,与齐平寄存在书院《符典》中孕养的“无”字符一样的,一枚天地间独一无二,最早诞生的“神符”! 这一刻,当“魂”字符呈现,齐平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亲近感,那是同源神符的表现。 作为一名不大纯正的书院学子,齐平知道,这是“原符”与神符修士的共鸣。 而“魂”字符,传说由书院四先生执掌。 “您是四先生?”齐平站起身,脱口道,难掩吃惊。 书院六位先生,齐平大多都接触过,即便是很少露面的五先生,也好歹见过,唯独是“四先生”,始终未能一见。 他有次去书院,好奇询问过,得到的答复是,四先生云游四海,大部分时候,不在京都。 却不想,竟在越州遇见。 四先生面露微笑,捻着胡须,一副你吓了一跳吧,哈哈哈,终于让你惊讶了……为什么突然有点心酸。 然而下一秒,便听齐平摇头: “不对劲,书院的先生和学子都是穿儒生短袍的,哪里有穿道袍的道理?” 四先生噎了下,有些讪讪地解释了句: “穿道袍实乃方便行走江湖,即便是做了什么惹人生厌的事,人家也只会觉得道门可恶。” 齐平倒吸一口凉气,心说你这么缺德道门知道吗? 还有,你好歹是一个神通境强者,解释的时候就一点不会脸红吗? 深深吐了口气,齐平压下吐槽欲望,皱眉道: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魂”字神符,以及神符笔的反应可以证明对方的身份,可对方为什么会于今夜造访,并俨然知晓国公府的情况? 其中必有内情。 还有,四先生笃定他的身份,不像是猜的,又是如何得知的? 四先生闻言,也正色了几分,解释道: “其实,不只你们镇抚司在查不老林,这几个月来,书院也在调查这个组织。 甚至,比皇帝下令还早,恩,据我所知,你被提携入京,便是因为大河府内,一桩涉及不老林的案子,可对?” 齐平点头,旋即心中一动,试探道: “那起案子中,长公主与我说,对方在寻找神符笔,且涉及到一桩旧事,只是未与我详说。后来我进京后,才得知,那件法器乃是书院至宝……您是怀疑,神符笔在不老林手中,所以在寻觅?” 这是合乎逻辑的判断。 四先生点头,叹了口气:“是,也不全是。” 啥意思?齐平对这个话题有点敏感,也有点心虚…… 四先生解释道: “当初大河府事发后,消息传回书院,大先生便曾前往河宴调查,却也没有发现,而后,更发动各地学子,乃至于杜元春,尝试寻觅,亦无收获。 中途便停了一阵,直到六月,皇陵案中,与不老林的组建者于京郊一战……便大概确定,神符笔不在对方手中,我之所以调查,更多是为了掌握这组织根底,背后缘由……” 他看了齐平一眼,说:“你不需要知道。” 淦! 我生平最烦说一半,留一半的……齐平心中吐槽,意识到,大抵还是与三十年前,那所谓的“旧事”有关。 四先生继续道: “直到不久前,因各州府匪徒活跃,我才追溯到了越州,得知此处有不老林据点,并察觉,国公府可能与之有关联,为免打草惊蛇,我暗中潜入国公府调查……” “等等,”齐平打断他,问道: “您开始调查的时候,是几月几号?” “十月十五。”四先生说。 啊这……这个时间恰好是“书生”失踪后啊……齐平有些失望,倘若是更早些就好了。 那样一来,也许会有所得,可“书生”若是被发现,导致的失踪,那国公府定会进入一个草木皆兵,高度蛰伏的阶段。 果不其然,四先生说道: “可惜,我潜伏数日,却毫无所得,那越国公毕竟是一等公爵,也不好抓了审问,若是错了,也会牵累书院遭勋贵弹劾……” 说着,他话锋一转,说道: “不过,线索虽未获知,却意外发现了一个修行种子。” “那个吴清妍?三小姐?”齐平问。 四先生颔首,赞叹道: “那女娃娃天赋惊人,实乃璞玉,我便暗中观察,又得知此女身世,与越国公不睦,且对超凡颇为向往。 便以魂字符,寄身鸟兽,与之接触,收了她拜入老夫门下,引导其修行,顺便在她身上留了一道神符,借此监视国公府,以待机会。” 原来如此……所以,我用“开灵符”在吴清妍身上看到的光,乃是神符的反应,故而微弱且古怪。 齐平恍然大悟,解开了心中疑团。 第三百章 密码本 谜团解开了,但结果多少让他有些丧气,吴清妍身上的确存在猫腻,却并非是不老林,而是四先生。 这波啊,是钓鱼钓到自家人了。 “所以,您是通过留在她身上的手段,察觉了我的异常?还是说,是那三小姐与你说的?” 齐平问道。 身披脏兮兮道袍,捻着胡须的四先生回答道: “我的监控没那般厉害,只是留了一个锚点罢了,大多数时候,还是亲身前往探查,所以,白日的时候,我并没有发现你。 直到晚上,我那徒儿说起你送了她一支钗子,我才意识到那‘陈平’可能是你。” “为什么?”齐平仍旧不解:“为什么笃定是我,而不是别的人,镇抚司的密谍?难道您看透了我的伪装?” 他觉得百变魔君挺强的其实……当初在诏狱中,杜元春都说他看不穿伪装后的齐平真容。 最多只能察觉出进行了伪装。 四先生笑眯眯道: “因为我知道,府衙中的那个你,未必是真实的。呵,在你离开京都后,我收到了书院大先生发来的消息,得知朝廷派你们来,便想着见见你,毕竟好歹是我书院学子,名气还蛮大。 只是你这家伙躲进府衙便不出来了,老夫摸不准你想法,便想着先观察,直到前两天晚上你带人去搬书,才觉察出些许不对。 呵,你用的是什么法器替身吧,寻常神通或许当真被糊弄过去,但我掌控的可是‘魂’字,活人的神魂,与替身假人,在我眼中,再明显不过。” 原来如此! 齐平苦笑,所以这老家伙早盯上自己了,而当时并未发现: “所以,您当时便猜出,府衙中的并非真我,那我肯定在别处,又恰好得知‘陈平’的特殊,便想着来确认下。” “没错,”四先生赞叹道:“本来还不很确定,但当你在我的鬼蜮下仍能镇定自若,我便知道,定是你了。” 至此,一切都清楚明白了。 对他而言,好消息是得到了一名神通强者作为助力。 怀消息是,四先生潜伏大半个月,全方位监视都没发现,那齐平想要从国公府下手,成功率也不大。 当然……也不是全然没机会……眼下身旁多了个神通,齐平心思活泛起来。 实在不行,将越国公抓来用刑拷问,只要掐在一刻钟内,就可以回档…… 不过,问题也很多,最大的bug,就是一旦这样做,很难给四先生解释。 毕竟总不能说,两个人跑去国公府啥也没干,齐平就得知线索了……这也太侮辱人的智商了。 至于齐平独自去绑架审问,难度很大。 且不说越国公身上是否藏有防身法器,单是国公府那两个洗髓,十几个引气,对他而言,就是个麻烦。 还是得从长计议……齐平想着这些,问道: “四先生如今见过我了,有什么打算?” 四先生沉吟了下,邋遢道人脸上难得的显出几分难为情: “倒也没什么,只是老夫的确不擅长查案,此番你我二人皆是为寻觅不老林而来,当通力合作,互通有无……所以,还是要看你的想法。” 说的扭扭捏捏,不就是来求我了么……神通强者又如何,总有求助专业人士的时候……他微笑道: “四先生所言极是,只是眼下晚辈还在调查,若有进展,可能还要先生出力。” “好说,好说。”四先生老脸绽放笑容。 二人又交换了下联络方法,夜色已深,四先生告辞离开。 等道人消失,齐平又坐在藤椅中等了一阵。 一来是梳理这件事,二来,是等待“真”国公府来人,可惜,令他失望的是,并无人来。 “是没观察到我,还是谨慎?” 齐平不确定,摇头回了厢房,取出纸人,切换回了分身,关于四先生的事,他要和余庆核实下。 …… 府衙。 齐平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仍旧靠在椅中。 余庆拄着佩刀,衣冠整齐,正襟危坐,死死盯着他,保持着战斗状态。 “如何?”余庆问。 呼,你吓死我了……齐平吐了口气,说道:“有人来了,但又没完全来。” 余庆头顶飘起一串问号。 等听齐平将过程描述完毕,黑哥也是一怔,没想到书院四先生竟早已潜入国公府。 “头儿,这位四先生可信么。”齐平问道。 余庆想了想,说道: “我曾经有幸见过四先生一面,的确与你的描述吻合,尤其是穿道袍什么的……这位在京都时,便时常扮做道人,满大街给人算命,为富人看风水,坑蒙拐骗。 更是青楼勾栏的常客,着实败坏了道门名声,后来也是因为道院几名长老施压,在京都混不下去了,才跑出来的。” 啊这……齐平张了张嘴,什么仇什么怨。 余庆说道: “不过此人虽名声……不佳,但实力不俗,掌控‘魂’字神符,若能得其助力,对我们而言,是好事。” 谷隐 齐平点头,心中稳妥了些,神符在手,他并不质疑对方身份,关键怕这人靠不住…… “先不说这个,有助力最好,但也不能指望他,现在的问题是,国公府大抵是难查了,若暗号这边,始终没有进展,我们就得想想新的法子了。” 齐平冷静分析。 余庆一筹莫展,案件再次陷入僵局。 而就在这时候,突然,二人只听到门外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旋即,几道人影来到门外,“咚咚”敲门,声音急促: “头儿,有发现了!” 什么? 二人对视一眼,忙起身,拉开房门,就看到裴少卿、洪娇娇等几人,脸色红润,激动的样子: “什么发现?” 裴少卿说道:“我们,可能找到‘密码本’了。” 齐平上前一步:“带我去看看!” …… …… 京都。 距离齐平一行人离开,已经大半月过去,问道大会的余波已经平息,天气一天天冷下去。 相比于越州城的山清水秀,绿树成荫,整座京都肉眼可见的萧瑟起来。 清晨,南城小院,云青儿从被窝里爬起来的时候,发现窗子上蒙了一层浅浅的霜。 惨白的天光映照进来,她暴露在被子外头白嫩的肩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整个人缩回了被窝,将自己包裹成一只蚕蛹,只露出一个头。 “起了!” 直到云老爷子不厌其烦地喊了好几遍,青儿才不情不愿地起床,飞快套上了厚衣裳,当然……也有饿了的缘故。 院内,鬓角斑白,容光焕发的太傅早穿好了衣裳,说道:“爷爷去报社了。” “奥。”青儿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应了声。 这段时日,应范贰多次邀请,太傅正式在报社挂了个主编的职。 平素审审稿件,若是开天窗了,便写几篇文章补上去,怡然自得。 云青儿对此举双手支持,毕竟这样一来,爷爷就没太多心思管她的功课了。 等人走了,她熟稔地推开侧门,去了齐家院子,就看到麦色肌肤,灵动活泼的向小园正“呼呼哈哈”地在院中舞动着一条长棍,很威风的样子。 齐姝很羡慕地站在一旁看着。 最近,向小园在学文,齐姝在学武,除了青儿在摸鱼…… “啪啪啪。”当向小园打完一套棍法,两个丫头鼓起掌来,来自江湖的少女露出笑容,经过上次齐姝的开导,她明显自信了许多。 “洗手,然后去吃饭了。”齐姝说着。 就在这时候,院门吱呀被推开。 套着黑色长裙,蒙着面纱,五官立体,脚踝上套着金色铃铛的瑶光扭着屁股走进来,手中拎着食盒,言笑晏晏: “还没吃吧,方才去糕点铺子,给你们带了些。” 云青儿欢呼一声,大大方方去拿了,她肚子饿的咕咕叫。 齐姝抿着嘴唇,看了眼那些精致昂贵的吃食,默默计算着价格,然后有些肉疼地回屋取了银钱: “喏,饭钱。” 瑶光忙推辞,认真道: “姐姐买给你们吃的,怎么能要钱,快拿回去,就当……我替你大哥照顾你了。” 齐姝听着这话,眼神有些怪。 从打那天这个貌美的姐姐上门后,便时常前来,每次都带着些好吃的,好玩的,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当然东西也不白拿,总是变着法地打听齐平的事,倒也不是问什么秘密,就是人生经历那些。 三个丫头起初以为是单纯的好奇,毕竟齐平名气大涨,京都中很少有人不好奇。 但渐渐的,才品出不对劲来,齐姝追问下,瑶光才“吐露实情”。 大抵便是说,她本西北临城人,当初齐平前往查案,与她曾有过一段交集,至于具体如何结识,经历了哪些,却是吞吞吐吐的,也不说个明白。 这让齐姝颇为怀疑,这女人与大哥是否不干不净的…… 基于同样的想法,向小园对瑶光颇为不喜,唯独青儿一点不在意,对美食毫无抵抗力。 而就在这时候,院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只见披着白色棉布纱裙,容貌淡雅,浅施粉黛的林妙妙同样拎着食盒走进院来。 “呦,林掌柜怎么来了。”瑶光抿嘴笑。 林妙妙神情先是冷淡,然后笑容如春风般绽放:“瑶光姑娘都能来,我这个掌柜,莫非来不得?” 三个丫头默默后退,突然感觉小院中杀气弥漫。 第三百零一章 解开密码 “能,当然可以,只是我想着林掌柜要操持铺子,以为会很忙。”瑶光姑娘笑靥如花。 林妙妙大大方方走过来,瞥了眼对方带来的精美吃食,说道: “瑶光姑娘有心了,只是贵的不意味着便好,姝儿与小园是西北人, 口味便重一些,青儿京都土生土长,惯吃的早食便不同了。 这冷天,该吃些热腾暖胃的才好,那些精致糕点,可以闲时吃,却不能代了早食。” 说着,打开食盒,取出热腾腾的莲子八宝粥,雍州的羊汤,大河府的片汤,竟是各不相同,是几个丫头习惯的口味,看得出,是研究过的。 瑶光笑容一窒。 齐姝看了一眼,领着两个同伴捧起吃食,在一旁排排坐,看二人笑着唇枪舌剑,话里藏针,日常斗法。 觉得贼有意思。 说来也怪, 林掌柜与瑶光第一次见面时, 就莫名互相生出敌意。 同行相杀了属于是。 …… 京郊。 初冬天地寂寥,青坪换成了黄色,大清早只有少数卷王练剑、书符。 穿着便服的杜元春乘车而来,一路走入大讲堂,拜见老师: “先生。” 头戴高冠,面容古板的大先生颔首,唤人多取一份碗筷。 很快,二人便就着清粥小菜,闲聊起来,大抵是杜元春在说着近来京中新鲜事,末了,说道: “底下密谍说,四先生也在越州城。” 大先生平静说道:“我知道。” 杜元春问道:“是在追查不老林?还是……” 大先生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了他想问什么,摇头说道: “老四先去了越州,的确是追踪不老林,然后书院才得知朝廷派齐平也去了那边,我便传书过去, 要他照拂一二。” 杜元春吐了口气,说道:“如此便好, 有四先生在, 他也能更安全些。” 大先生喝了口白粥:“你觉得他会遇到危险?” 杜元春苦笑一声,说道: “皇陵案那次,不老林便派出人杀他,西北临城一行,草原更派出神通巫师……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校尉,如今经过问道大会,愈发瞩目,却也愈发危险。 若我是不老林,或者,那藏在幕后的‘内鬼’,得知他远离京都,定会出手,越州城不比京都,那里可没有道门首座庇护,简直是杀他的天赐良机。” 大先生眉目平静: “既然知道,你还让他去,不要说,陛下命令难以违抗。” 杜元春摇头道: “陛下并未强迫,若只是调查,也不是寻不到其他人,但他终究是要走修行路的,不经历生死,如何晋级神通? 他自己同样明白这一点,不然也不会接下这个案子,那小子聪明的很,若不愿,谁能强迫他去?” 大先生说道:“是这个道理。” …… …… 越州,府衙。 当齐平几人急匆匆赶去隔壁房间,推开门,就看到锦衣们振奋的围坐在圆桌旁,一扫颓色。 “密码本在哪?怎么找到的?”余庆第一个开口,难掩急迫。 一群人憋在府衙里研究数日,都没进展,他这个名义上的“主办官”心急如焚。 尤其在国公府那条线索遇阻后,更加没了方向,却不想,柳暗花明又一村,本来已经不抱希望的“暗号”,竟有了突破。 “是这样的……” 众人争相恐后,七嘴八舌说着,都是很兴奋的样子,却是听的余庆一个头,两个大。 “不要急,一个人来说。”齐平关上房门,压下急迫,说道。 洪娇娇开口: “其实我们也不确定,它到底是不是‘密码本’,但的确很有问题,恩,之前裴少卿提了一个想法,说大家这样筛查不够详细,便想着,将这些书里一样的单独拎出来,进行对比。” 好思路……齐平眼睛一亮,对这个想法给予认同。 洪娇娇继续说: “我们选的第一本,就是你写的那本《诗百篇》,结果就这么巧,查出的第一本,就发现了问题。” 诗百篇……是齐平当初在桃川诗会抛出的大堆诗词的合集。 诗会后,由六角书屋集合刻印,虽然销售册数肯定比不上小说话本,但在读书人圈子,却是几乎人手一册。 以至于很早便传开,越州城文风极盛,读书人众多,《诗百篇》是卖的很好的书,很常见。 裴少卿点头,接口道: “本来,也没有抱有什么期待,只是在比较核对过程中,我们意外发现,其中一本,中间多了两首诗。” 多了两首? 齐平愣了下,就看到老胡将一本书挑了出来,摊开在桌上:“就是这两首。” 齐平坐在凳子上,借助昏黄的油灯看去,发现是一本颇有些翻阅痕迹的书册,居中摊开。 白纸上一左一右,果然刻印着两首陌生的诗词: 诗一: 《采桑谣》 春日起每早, 采桑惊啼鸟。 风过碧空飘幽香, 花落知多少。 诗二: 《捕鱼歌》 人远江空夜,浪滑一舟轻; 网罩波心月,竿穿水面云; 儿咏唉唷调,橹嗳和啊声; 鱼虾留瓮内,快活四时春。 …… 啊这……齐平皱起眉头,他很确定,这两首诗词他没抄过……也没见过,应该是他人所做,可却出现在了《诗百篇》里。 余庆也认真端详,却是一脸茫然。 作为一名纯粹的武夫,他在诗文领域的知识一片空白。 不只是他,锦衣校尉里,很少有人读诗词,只有裴少卿看的多些,但与正统的读书人也无法相比。 这也是他们翻找了几天,都没有察觉出异常的原因。 若是有个喜好诗词的读书人在场,也许早几日就发觉不对了。 “这两首只出现在这一册中,而书铺内其余《诗百篇》中,皆无此文。 而且,这两首诗词也颇为古怪,第一首并不工整,似诗非词,第二首里,第五六句也颇为难懂……定有古怪。”裴少卿解释着。 “对对对。”老胡附和:“恐怕就是那书生塞进去的。你说,会不会是‘密码本’?” 话落,一群人都看向了齐平,有种学生做出成果,期待老师夸赞的感觉。 谷早 灯影中,齐平收回视线,轻轻吐了口气,抬头环视一双双眼睛,笑道: “应该是了,大家辛苦了。” 众人露出笑容,只觉这几天掉的头发都值了。 “可这两首诗什么意思?和‘日记’中的数字,能对上吗?”余庆沉声问。 众人面面相觑,答不上来,他们只找出了这个,但具体如何拆解,就没思路了。 女锦衣沉吟道:“日记的数字是三个一组,共四组,正好对应四行诗,也许每一行诗,对应着一串数字。” “想法不错,可惜不大对。”齐平摇头:“字数与行数都不同,没法一一对应的。” 女锦衣哼了一声,不看他了。 一名锦衣说道:“若一组数字,前两个分别对应横纵呢?” “不行,没有那么多行,而且第三个字就没用了啊。”有人反驳。 “还是数字吧,就像军中暗号那样,数字代表这两首诗中的第多少个字。”有人提及。 一群人觉得有理,当即拆解了下,结果得到了一串乱七八糟的文字。 搞错了,重来。 接着,大家又提出了一堆方法,分别尝试,却死活都没法对应上。 一时间,原本激动的心情又低落下去,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本来望见的曙光,好像突然又熄灭了。 “不用急,眼下我们已经拿到了‘密码数字’,也大概率拿到了‘密码本’,而且,我们还有一条情报作为参考,这么多的条件都凑够了,只剩下一个‘编译规则’……” 余庆见士气低落,鼓舞道: “只差一步,胜利就在眼前。” 锦衣们愁眉苦脸,心说,若是如此前那般,啥也没找到,还好些。 倒是现在,分明就差最后一步了,死活迈不过去,才难受。 “这个书生到底怎么弄的,名字真没叫错,读书人就喜欢搞弯弯绕,让人看不明白的。”女锦衣吐槽。 余庆也头大,不禁习惯性看向齐平,却见后者靠在桌旁,托着腮,两眼盯着桌上的诗文出神。 一直没怎么出声。 两条眉毛纠结在一起,似乎颇感为难。 余庆见状,将准备问出的话咽了下去。 他发现,齐平似乎并不擅长破译,他擅长的是逻辑推理,以及细致入微的观察。 但对于这种纯粹的文字游戏,就没往常那般灵光。 其余人多少也有这种感觉。 以往,齐平遇到案子总是很快能找到突破口。 而这次,除了最开始从日记中找出了数字,之后的几天,便都没什么进度。 他们当然不知道,齐平的心神主要放在调查国公府上,所以才有此误解。 “头儿说的对,眼下拦在我们面前的,只剩下‘编译’这一关,而找规律的方法,是要从特征入手。”齐平忽然说道。 “特征?”女锦衣柳叶眉颦起:“第三句这种吗?” 她指了指第一首诗里,唯一的,七个字的句子。 齐平点头:“没错,还有第二首中的第三行,念起来就很怪,这说明什么?” 他自问自答道: “说明,这几个字,必须要存在,所以,即便句子不通顺,也要生硬地‘凑’成一首诗,而什么时候,需要硬凑呢?” 众人茫然,摇头表示想不出。 而齐平也并不是在询问他们,而是在通过询问的方法,整理思路。 没人知道,就在刚才,他在脑子里已经用“解数学规律题”的方法,对数字与诗文进行了上百次计算。 但全无结果。 这只能说明,要么书生的数学水平远超他,设计出的题目规律极为隐晦,令人无从下手。 但这个可能性很小,且不说能力,单从逻辑上分析,留下密码,就是给人破解的,弄那么难,还有什么意义? 书生这种金派密谍,不可能犯下这种错误。 所以,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编译规则与“数学”无关,而是用某种特殊的,简单,但不容易被人猜到的方法加密。 “让我想想,倘若不是用的数学,书生又给了红叶她们留下钥匙,那说明,肯定留下了足够明显的线索,甚至于……加密规则,就摆在明面上……” 齐平捏了捏眉心,忽然靠在椅子上,闭上了双眼,开始回溯记忆。 脑海中,这几日所经历的一切,仿佛连成了一部电影,出现在眼前。 齐平用手一划,电影开始飞快回放。 自己与四先生的对话。 白天国公府里的投壶游戏。 清晨在陈宅中,吃饭上马车的一幕,赵姨娘的碎碎念。 …… 一直到,数日前,他第一次抵达那间书铺的那个下午。 哗哗…… 齐平回到记忆深处,耳畔响起雨声。 秋雨潇潇,沿着他手中雨伞珠串般落下,他抬起头,阴暗的天穹下,是一块老旧的“金石书铺”的牌匾。 江湖女侠打扮的红叶掏出钥匙,“咔哒”一声打开房门,用力一推,身后的冷风裹挟着水汽“呼”的一下灌入昏暗室内。 “大人,请。” “恩。” 齐平迈步走入逼仄的屋中,红叶点燃了油灯,然后开始观察,并与两名密谍展开了一系列对话。 这部分,他没有“快进”,而是一帧一帧地重看了一次。 “难道是画?”红叶问。 “应该不是。”齐平说。 然后,他走向了同样逼仄的柜台,坐在了椅子上,开始打量桌面, 柜台很小,也很简单,一眼看去没有异常。 摆放的东西,也都是日常所需。 齐平捧起桌上的几本旧书,看样子,是“书生”无聊时候解闷看的。 当先一本金瓶,都翻烂卷边了…… 底下还有几本,书名各异: 《四书解》、《诗百篇》、《声韵集》、《养生方》、《花月痕》、《玉蒲团》…… 等等! 记忆深处,齐平突然按下“暂停”键,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两本书。 《诗百篇》,然后是……《声韵集》。 …… 府衙房间中。 一群人围坐在圆桌旁,愁眉苦脸,绞尽脑汁地思考,却全然没有思路。 突然,闭目沉思的齐平豁然睁开双眼,眸中划过一道亮光! “我,知道了!” 第三百零二章 最后一封情报 “我,知道了!” 房间内,当齐平吐出这句话,众锦衣先是一怔,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两息后,才陡然意识到什么。 “你知道了什么?”余庆死死盯着他,呼吸微紧。 其余人也支棱起来。 期待地看过来, 心想,莫非是齐平想出了解法? 怎么想到的? “呼,”迎着同僚们的目光,齐平没急着回答,而是深深吐了口气,缓解精神上的疲倦,旋即,突然问道: “这一本《诗百篇》,是原本摆放在柜台上的那一本?” 众人一怔,一名锦衣说道:“是,这本最旧,本来就是被翻看过的。” 果然……齐平目光凌厉:“帮我找一本《声韵集》,要同样摆在柜台上的那本。” 什么意思,为啥突然要找书,没人问, 而是立即开始翻找起来。 “这有一本。” “这里也有一本。” 不多时,数册声韵集堆在齐平面前,这是一种注音册子,即,学堂的孩子学识字时, 要教发音,也要学习“注音”法。 就如拼音,便是注音的法子,凉国已发展到音韵阶段,虽不是用字母表示音标,但本质大差不差。 齐平飞快扫视了一圈,从中挑出翻阅痕迹最重的一册,默不作声开始翻看。 其余人不敢打扰,连呼吸都放轻了。 一时间,房间内落针可闻,只有翻动书页的声音。 “啪。”不多时,齐平一巴掌拍在书上,脸上终于露出破解谜题后的笑容:“我想,我知道‘书生’的暗号解法了。” 真的知道了? 破解开了? 这一刻,众人有些难以置信,忙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齐平笑了,这时候,终于没了焦躁,而是将众人视线, 重新牵引回那两首诗上,有些唏嘘: “我方才一直以为, 密码是按照某种算术规则排列,却不想,原来答案早就摆放在了面前。‘书生’此人……只做个密谍,当真屈才了。” 众人一头雾水,心说你莫要吊人胃口,什么答案就在面前? 声韵集? 与这书有关系? 齐平见状,笑道:“不明白?” “恩!”众人一点不尴尬。 齐平笑了笑,忽而用手点了点那两首诗,说道: “还记得我方才说的话吗,这两首诗都存在一些奇怪的地方,而这些,恰好是必不可少的,而其中,最大的一个问题,就在于……声韵母!” 声韵母? “第一首诗,全篇二十二个字,每个字声母皆不同!” “第二首,全篇四十字,虽有重叠,却将所有韵母囊括其中!” 齐平掷地有声。 众人一愣,头顶飘起一串问号,声母,便是一个字前一个音节,韵母则是后一个,比如“春”字,声母ch,韵母un…… 当然,凉国不是用字母表示的,但锦衣们对这个知识点并不陌生。 真的假的? 当即,一群人闷头数了起来,一个个字查过去,不多时,发出惊呼声: “真的是这样!第一首每一个字声母都不同!” “第二首也是……都涵盖了。” 裴少卿吃惊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只见齐平微笑道: “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何第一首字数不齐,第二首诗句怪异了,因为,这两首诗需要涵盖所有的声母、韵母,因此,才不得不在细节上有所瑕疵,毕竟,它们本质上并不是一首诗。” 是……这样吗?锦衣们恍然。 只觉窗户纸被捅破了半边,真相已近在眼前。 齐平继续道: “所以,这的确是一份密码本,却并非如我们想象中,去取诗中的字,而是取其音,日记中的四组数字,每一组,分别对应着一个字的音……四组数字,便是对应四个文字。” 余庆皱眉:“这个猜测……有根据吗?” 齐平说道: “诗百篇与音韵集,这两本书,本来便贴着堆在店铺的柜台上,一前一后,如果我们没有将书籍搬回来,而是在现场分析。 一旦发现诗百篇中多出两首诗,目光很容易,便会看向下一本的音韵集,这就是书生留下的线索,代表两本书间的联系,而这两首诗的特征,也证明了这点。” 顿了顿,道: “基于这个思路,两首诗,分别对应密码的一半,而日记中的数字,前一个对声母,后一个对韵母,就是顺理成章的猜测了。” 老胡质疑道:“那还有一个呢,一组数字有三个,最后那个代表啥?” “音调!”齐平笃定道: “回想一下,两篇日记,共计八组密码,每一组最后的一个数,都在一到四之间,原本我就觉得有些古怪,但之前并想到注音…… 如今看来,这最后一个字,恰好对应着‘音调’,指代一到四声。” 谷标 啊这……大嗓门校尉哑口无言。 见众人还是有些怀疑的样子,齐平笑了笑,说: “其实验证我这套说法的方法很简单,只要用第一篇日记,核对一下即可。” 说着,他站起身,拿过来纸笔,在桌旁铺平,旋即,取出写有第一份日记,即,十月十号留下的数字。 又将红叶抄写的,十一号书生传递给她的情报放在一旁。 接着,齐平对照着两首诗,口中念道:“第一组数字,十六、十五、四……” “在《采桑谣》中取第十六个字的声母,在《捕鱼歌》中取第十五个字的韵母,将其结合,定四声……” 齐平在纸上书写:“拼起来,可以是‘月’、‘跃’、‘阅’、‘越’……” “第二组……十二、二十二、二……” “拼起来,可以是‘国’字。” “第三组……” “第四组……” 当齐平运用这套规则,将四组数字取字完毕,并划去不成语句的字,最终只留下四个字: 越国公府。 霎时间,整个房间都静了。 众人盯着纸上这四个字,只觉心脏被锤了下,既有豁然开朗的喜悦,也有迷雾散去的惊悚。 “越国公府……”余庆从喉咙里滚出这个词,望向了红叶手抄的情报。 整份情报,最关键的四个字,恰好是“越国公府”。 实锤。 没必要再说一个字,这一刻,所有人都意识到,齐平的说法是正确的。 这就是书生编译密码的规则。 而齐平心中同样是一声叹息,他能想到这点,固然是因为“书生”留下了足够的线索。 但,能这么快反应过来,还是因为他想起了上辈子看过的一条趣闻。 据说,当年大将戚继光,便发明过一种传递情报的方法,名为“反切密码”,利用的关键,便是注音的声韵…… 与“书生”使用的方法,几乎如出一辙,戚继光甚至同样编写过诗词,作为密码本……只是与眼前这个不同。 记忆就是这样,没有思路时,很难记得,但有了线索,便很容易联想起。 这也是齐平感慨,“书生”做密谍浪费了的缘故,能发明出这种法子,简直是这个时代的密码学专家。 收回思绪,齐平望向其余人,发现所有人眼神中都带着些火热。 眼下,他们已经掌握了破译的方法,那么,书生失踪前一夜,留下的最后一篇日记中隐藏的情报,便终于到了揭晓的时候。 无需沟通,无需交流。 众人的视线同时投向最后四组密码。 洪娇娇沙哑着声音念道:“二十一、三十七、二。” 旁边,众人进行破译,得到“敌”、“笛”、“狄”的音。 “五、二十三、四。” 齐平提笔,写下:“在”、“再”。 “九、十九、一。” “天”、“添”…… 洪娇娇念出最后一组:“八、十九、四。” 齐平落笔,写下一个“剑”字。 圆桌上,油灯炸开一个璀璨的灯花,一道道目光落在纸上,将那些文字,串成一句: “敌在天剑。” 沉默声中,齐平放下了毛笔,深深吐出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显然,这四个字,便是书生失踪前留下的最后一封情报。 人已消失,齐平无法准确猜出当时的情况,那位金牌密谍是如何得到的结论。 但盲猜,他写下的时候,应该并没有完全确定,很可能,处于一个怀疑的阶段,故而没有发出。 而是决定前往确认,而正是这个冒险的举动,让他就此消失无踪。 只留下这份情报。 而失踪……本身便说明了情报的真实性。 这位密谍,很可能用自己的生命,验证了这四个字。 “敌在天剑……所以,天剑指代的是哪个地方?越州城有这样一个地方吗?”齐平抽回思绪,沉声问道。 “越州城附近,只有一个地方唤作天剑。”余庆表情凝重:“城郊的天剑山庄。” “那是什么地方?”齐平好奇问。 余庆回答: “据我所知,天剑山庄乃是本地一名武林高手的产业,此人手底下更经营着货运生意,名声不小,唤作‘曹园’。” 曹园……齐平感觉这个名字有些耳熟,略一回想,猝然一惊,他记起来了,就在上午的国公府宴会上。 他曾看到一群穿短青衫的武人前往赴宴,陈富贵说,那些人的背后,便是“曹庄主”,曹园。 谜团解开了。 第三百零三章 越州知府,接旨! 谜团解开了。 这一刻,房间中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深深吐出一口气。 忙碌了数日,终于解开了“书生”留下的暗号,并锁定了敌人的位置,这让锦衣们又激动,又紧张。 “所以, 这个曹园很可能与不老林有关?”女锦衣问道。 秀拳张开又握紧,有种提刀出发砍人的冲动。 齐平点了点头道,沉声道: “很有可能,书生留下这份情报,定然是发现了什么,但彼时未必确定,故而才在留下暗号后, 前往调查,至于留给红叶的钥匙,便是未雨绸缪的后手……而他的失踪,本身便是证明。” 他将自己的分析说了一遍, 众人心头一沉,虽未谋面,但都对那位恐怕已遭不测的密谍生出敬意来。 旋即,便是愤怒。 “接下来怎么办?”一名锦衣问。 身为名义上“主办官”的余庆扭头看向齐平,想听听他的看法。 齐平双手撑着桌案,眼眸微眯,瞳孔中倒映着火焰: “兵贵神速,截至目前,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这个‘天剑山庄’,有可能便是不老林在越州的据点, 而据我所知, 这帮人与越国公亦有牵连, 眼下留给我们的选择其实不多。 其一, 便是潜入探查, 搜罗证据, 徐徐图之,但这个法子不大合用,一旦动了,必定打草惊蛇。” 虽然说,齐平也可以换马甲前往,但他不确定敌人有多强。 他的确想要找机会磨砺自己,但不意味着找死…… 当然,关键还是没必要。 众人点头,觉得有道理。 齐平继续道: “其二,便是趁着对方还未反应过来,先将其拿下,介时,只要能抓住不老林重要人物,越国公是否与之勾结,便能直接得知。 不过这里也有个问题,那就是一旦我们对天剑山庄下手,国公府很可能得到消息,抹除证据也好,派人支援也罢。 甚至于……出逃……都有可能。” 会吗? 说不好。眼下虽仍无直接证据,但多方信息彼此印证,越国公身上的嫌疑极大。 齐平必须要做准备。 既要防止锦衣们出发的动作,被越国公通报出去。 也要阻拦其出逃,甚至于……狗急跳墙。 齐平可没忘记,单是国公府内,就有两名洗髓,十几个引气,眼下天剑山庄敌人实力不明,他必须尽可能将场外因素“限制”住。 “我支持先下手为强,”女锦衣是个暴力输出的角色,果断选二: “我们可以分出一些人,两个地方一起抓。” “不行,敌暗我明,分兵太冒险了,而且……我们眼下只是‘怀疑’,并无实证,贸然抓一位国公,若是天剑山庄那边没有收获,会很被动。”一名锦衣分析。 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献言献策。 末了,一致看向齐平:“你说怎么办?” 齐平沉默了下,似乎也在犹豫,在心中衡量利弊,发觉很难有十全十美的方法。 既要带上足够的战力前往抓人。 又要有个借口……封锁住国公府,一旦没抓到证据,也有个转圜的余地。 怎么办?这一刻,他在脑海中罗列手中拥有的筹码,分析,计算……片刻后,一个想法浮现出来。 “我有个主意。”齐平双手撑着圆桌,环视众人一圈,认真说道。 …… …… 府衙很大,是前衙后院的布局。 即,前方一片建筑是办公场所,后头,则是分配给知府的住宅。 张允一家,便住在府衙。 平素还好,只是这几天,张知府心情很是压抑,连带着胃口不好,人都瘦了一圈。 那一群锦衣自从抵达越州城,便窝在这边不动了,说是为调查不老林而来,张允也做好了全力配合,尽快将这群阎王送走的想法。 然而,查案队伍的一系列操作,让他心中只有困惑。 抵达第一天,因一名女子,与国公府撞上,而后连管事都给气走了,令他这个知府一阵紧张。 生怕京中钦差与本地大族发生矛盾,届时,他这个知府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好在,后头此事无疾而终,吴家似乎放弃了追究,这让他松了口气。 旋即,便是那一夜,大群锦衣蜂拥而出,搬了两车书回来,堪称迷惑行为,此后几日,便竟没有出过门。 他想问个究竟,但忍住了,毕竟身在官场,明哲保身,有些东西,不知道为妙。 只是从送饭吏员口中,大概得知一群人在书中翻找什么。 “难道是不老林的线索?” 张知府不明白,虽对齐平的名声有所耳闻,也没有半点轻视之心。 但……他想破头也搞不懂,这又是什么查案手段。 “坐在屋子里,只看书本莫非就能破案了?古怪。” 张知府摇头,用过晚饭后,回屋吹灯入睡,辗转反侧,却迟迟无法入眠,冥冥中有种预感,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就在这时候,忽而,院外传来敲门声。 张知府倏然惊醒,于黑暗中坐起身来,睡在旁边的妻子亦揉着眼睛起身: “老爷……” “嘘。”张知府竖起一根手指,踩上鞋子,披上睡衣,接着月光推开房门,就看到院门口,家中老仆正站在院门口,与人说着什么,闻声扭头道: “老爷,找您。” 张允心中一紧,快步上前,惊讶道:“余千户?您这是有事?” 他莫名有些慌张。 余庆迈步进入,面无表情,说道:“单独说话。” “……好。”张允硬着头皮将他请入书房,点燃蜡烛,方关上门,便急着问道: “余千户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余庆平静地盯着他,说道:“我记得,张大人曾说,会不遗余力帮助抓捕贼人,可对?” 张允大义凛然:“自然。” 余庆微笑:“不惧一切?” 张允一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能做到南方第一大城市的知府,这位文官自然是个绝顶聪明之人。 只是,很多时候,他不愿去想,难得糊涂。 可这一刻,当听到余庆这句问话,他意识到,没法再糊涂下去,沉默了下,张知府脸上的中庸与愁苦忽然退去。 富态的脸上,弥漫开一股凛然的官威。 这位在越州城官场中,被冠以“和事老”、“和稀泥”、“平庸”的四品大员,终于露出了他深藏的獠牙,笑了笑,说: “余千户可知,陛下当初为何命我一个北方人,来做这个越州知府?” “为什么?”余庆问。 张允叹了口气:“因为了无牵挂。” 余庆笑了,从怀中取出齐平交给他的丝绸纸卷,徐徐展开: 谷渀 “越州知府张允,接旨!” …… …… 陈宅。 厢房中,盘膝坐在床上的齐平倏而撑开双眼,回归本身,确认了下“封印”完好。 他抬手将其抹除,推门走出房间,只见黑夜当空,星汉灿烂,时间早已到了后半夜,夜色最深的时候。 陈家人还在酣睡,齐平并未打扰,迈步走出门去,辨认了下方向,沿着大街奔行。 夜凉如水,整个城市都在沉睡,繁华散去,大街上空荡无人。 齐平一路疾行,过了不知多久,抵达了一处院落,抬头,望见院外一棵树上,果然蹲着一头褐色的猫头鹰。 “先生?先生?”齐平呼唤。 下一秒,沉睡的猫头鹰睁开双眼,幽碧色的眸子凝视着他,有些纳闷: “干嘛?不是刚分开?莫非是国公府派了其他人去你那?身份废掉了?” 四先生猥琐的嗓音出现在齐平脑海中。 齐平摇头:“不是,对方似乎并没有急着来寻我。” 四先生:“那有什么事?你总不会要来告诉我,案子有了突破了吧。” 调侃的语气,那张猫头鹰的脸上,露出人性化的,打趣的笑容。 齐平点头: “晚辈的确已经破了案子,并已经锁定了不老林成员藏匿的地方,准备抓人,只是不确定敌人虚实,还请先生出手。” 话落,猫头鹰笑容僵住了,浑圆的大眼珠子里满是茫然和不可思议。 两个人才分开多久? 有没有一个时辰? 你就突然跑过来,告诉我案子破了,已经准备动手了? 第一个反应是齐平在开玩笑,但也知道,不至于此,所以……这就是京都里盛传的探案高手的本事吗? 再想想自己蹲守了大半个月,一无所获,突然有些悲凉。 “先生?先生?”齐平皱眉,发现这猫头鹰突然不动了,好似失去了灵魂。 忽而,一阵风吹来,齐平抬头望去。 便见一轮明月中,身材高瘦,披着脏兮兮道袍,容貌猥琐的四先生飘然而至: “去哪?带路。” …… 府衙。 一群锦衣推开门,从灯火通明的房间中涌出,朝着各自的房间走去。 类似的一幕这几日经常发生,每一天,大家都要熬的很晚,只是今日格外晚了些。 而且,众人的神态也与以往不同,显得很是振奋。 “吱呀。” 当洪娇娇轻手轻脚推开门时,就看到同屋的花娘“嘤咛”一声起身,一副柔弱的样子,松垮垮的“睡衣”滑落,露出半个雪白的肩膀: “洪校尉,回来了?” 洪娇娇点了点头,笑道:“吵到你了吧,继续睡吧。” “没有,”花娘忙摆手,下地点了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洪校尉能收留奴家,花娘感激不尽,是我麻烦了校尉大人才是。” 洪娇娇闻言眼神柔和地说:“放心吧,也许很快,你就不用担心国公府了。” 花娘一愣,似是不解:“这话何意?” 洪娇娇闭嘴,似乎懊恼于失言,摆摆手,笑道: “没什么,随口一说。” 说着,竟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自顾自脱了靴子,爬上床,倒头睡下。 花娘眼神一动,并未多问,而是吹熄了灯,静躺了一阵。 等洪娇娇睡着,便装作要如厕的模样,悄然下床,捂着小腹,夹紧双腿,披上一件单薄的小衣,出了房间。 也就在她关上房门的刹那,原本睡熟的洪娇娇,蓦然睁开双眼。 …… 门外。 花娘看了眼四周,发现院中安静无人,便沿着走廊来到了某间还亮着灯的屋子外,轻轻敲门: “胡大人,胡大人在吗。” “吱呀。”房门打开,容貌粗犷的大嗓门校尉愣了下:“花娘?怎么了?” 花娘福了一身,柔柔弱弱的样子,望了眼房间内:“奴家能进去坐坐吗。” “哎呀,外头天冷,赶紧进来。”老胡一拍脑袋,忙说道。 一双招子,却是色眯眯朝着花娘宽松的衣袍里看,却又装出一副正人君子模样。 花娘瞥见这一幕,心中冷笑。 这几日来,她屡屡与这胡来接触,已经掌握此人习性,在一群锦衣里,是最好色的一个。 偏生与那齐平关系不错,便成了极好的突破口。 这几日,已经套出不少消息,今日也不例外。 进了房屋中,她便借由洪娇娇失语的那句话,询问起为何这般说,胡来起初表示自己不方便说,此事涉及案情。 但等花娘眼泪啪嗒啪嗒一掉,一套话术丢出,便慌了神。 花娘见状祭出大杀器,以退为进,并成功跌倒……胡来软玉在怀,一下忘了保密。 当即将府衙中的齐平,并非真实,真实的齐平化身‘陈平’,在外调查,已有所发现,明日就要动手云云,一股脑说出。 “花娘呀,等我们拿了那越国公的罪状,到时候,他自身难保,便再没法找你的麻烦。”胡来自信道。 花娘欢喜道:“竟是这般么,奴家这厢多谢恩公。” 胡来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两人又暧昧片刻,花娘以怕洪娇娇发现人不在,影响了胡来声誉为由,贴心地离开了。 走出房门,柔柔的目光转为冰冷与嫌弃,吐了口气,提起裙摆,快步朝着院外逃去。 不多时,又敲开了府衙内送饭的一名小吏,将情报传了出去。 等小吏离开,踏破黎明前的黑暗,朝国公府被奔去后。 花娘这才打了个哈欠,往回走,想着若是被洪娇娇发现,如何应对。 然而,没走出几步,她整个人僵在原地。 只见,胡来正抱着肩膀,笑呵呵靠在一根廊柱旁,盯着她: “情报送出去了?” 老胡一双色眼中,没了邪念,只余老辣。 花娘双腿一软。 \u001c…… ps:今天一堆糟心事,险些被隔离,只赶出来一章,希望接下来几天能安稳更新。。 第三百零四章 封锁 几个时辰前。 “我有个主意。”府衙房间内,当齐平说出这句话,众人纷纷望了过来。 满含期待。 齐平撑着桌案,眸子里倒映着火光: “这件事只凭借我们自己的力量,是决然不够的,所以,我们必须要利用好手中所有的牌。越州知府品级虽只四品, 但掌控官印,全力调用朝廷术法,可以拿来当个神通用。 从京都出发前,陛下曾给了一道手令,头儿,你稍后拿上密令, 去找张允,要他配合封锁国公府, 最少在我们返回前, 国公府一只鸟都不许飞出去!” 余庆点头:“好。不过……这个张允靠得住吗?” 通过几日的接触,他感觉这个知府有点软…… 若是得知要对吴家动手,是否还会配合? 不折不扣地完成命令? 齐平说道:“陛下既然做了这样的安排,就说明张知府可信。当然,保险起见,我还需要你们中出一个人去监督。” 余庆点头,说道:“但总还需要一个理由,用什么接口封锁?” 齐平笑了笑,看向老胡: “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想法子将部分情报告诉她,呵,越国公往我这安插的探子,拿来做借口最好不过……” 他吩咐了一阵,将自己化身“陈平”的事也说了出来, 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 这才知道, 原来这几天, 齐平已经做了很多事。 胡来点头应下。 “其余人回去养精蓄锐,稍后听命, 带兵杀人。”齐平宛若身处军营,一一安排了任务,房间里,气氛一下也紧绷躁动起来。 女锦衣站起身,正要回屋去拿自己的大斩刀,突然想到什么: “那你做什么?” 齐平笑了笑,身体开始恢复纸人的样子: “我去请一个帮手。” 天剑山庄情况未明,齐平决定带上四先生。 至于为何不带张允去山庄,让四先生封锁,一来是考虑到战力差距,二来,让知府去拖住越国公,更有经验些。 \b…… …… 黎明。 天穹中星子寂寥,那名从花娘手中拿到情报的吏员,于黑暗中朝国公府飞奔。 作为扎根本地三百年的大族,岂会没有在府衙中安插眼线? 当吏员终于来到国公府侧门时,天已蒙蒙亮起,他敲了敲紧闭的木门,焦急地等待着。 “谁啊?”不多时,木门拉开,一名老门房探出头来。 吏员瞪着眼睛,取出一块木牌: “我要求见国公爷,有要事通禀,耽误了你吃罪不起!” 老门房愣了下:“快进来!” …… 不多时,尚在睡梦中的越国公被唤醒,匆匆套上外袍,安抚了床上妾室,赶到内堂。 就看到一名吏员在门外焦急等待。 “国公爷!”对方眼睛一亮,一躬到底。 五十余岁,面容方正的越国公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进去说。” 点亮屋内灯火,越国公坐在大椅中,开始问话,吏员当即将花娘送来的情报一一道出。 越国公起初还不是太在意,但越听,脸色越难看。 在府衙中的“齐平”不是真的,是伪装的替身,真正的他早就离开了府衙,一直在暗查。 “陈平!”越国公念着这个名字,有些恼怒。 昨日夜晚二小姐说起此人时,他便起了些许疑心,只是谨慎起见,虽说是要打探下,却并没急着出手。 却不想,花娘先传来消息。 那陈平果然有问题,而且……不是一般的密谍,竟是那个齐平…… “花娘说,他们发现了什么?要动手?”越国公问道。 吏员摇头:“不清楚,那个校尉似乎也不知道全貌,只是得到了命令,说得知了不老林所在,即将动手。” 越国公心头一沉。 生性多疑的他并未立即相信,但花娘的情报结合“陈平”的表现,的确令他紧张起来。 那群锦衣,是真的发现了? 还是……有诈? 他不确定。 可他却又必须做出反应,否则,一旦是真的,后果不堪设想。 念及此,越国公眼底一厉,脸上却是点了点头,笑道: “很好,此番你功劳不小,等下去账房领赏。” 吏员大喜:“多谢国公爷,多谢国公爷!” 越国公颔首,推门喊了一个名字,不多时,一名护院打扮的中年人走来: “老爷。” “带他去领钱,麻利一些。” “是。” 中年护院朝欢天喜地的吏员看了眼,带他往外走去,越国公等在原地,不多时,护院返回,说道: “处理掉了。” “很好。”越国公沉吟了下,又道:“你去天剑山庄跑一趟,与曹园说,生意先不做了。” 中年护院什么都没问,干脆点头:“是。” 说着,一拱手朝府外走去。 …… 这时候,黑暗渐渐散去,东方隐约露出鱼肚白,新的一天到来,国公府内,开始有下人起床做活。 潇湘馆内,红姑娘打着哈欠,穿戴完毕,推开房门,看到一些觉少的老妈子已经开始忙碌。 推开厢房的门,朝着尚未起床的小丫鬟们斥责,喊着“惫懒丫头”。 红姑娘走过去,说道:“昨日宴席都忙了一天,多睡一会没甚么要紧。” 老妈子忙“嗳”了一声,又朝屋内咕哝:“红姑娘心善,饶了你们这次。” 就在这时候,突然间,就听到一名年长丫鬟手中铜盆“咣当”一声跌落,发出巨响,水朝四周迸溅。 却兀自不绝,只是惊愕地撑大了眸子,望着府上天空: “呀,那是什么?” 红姑娘好奇望去,瞳孔一缩。 只见渐渐亮起的天穹上,竟有一片浅淡的光,笼罩在整个国公府上空,好似一个薄润丝滑的光罩。 “古怪。” “什么东西。” 接二连三的惊呼声响起,惊动了花园中的飞鸟,几只麻雀振翅飞起,朝空中飞去,却撞在了光罩上,软软弹了回来。 这下子,再愚钝的人也都意识到,天上的物事可能是某种超凡手段,作为国公府的下人,见识远超普通百姓。 知道府上是养着修行者的。 “莫要慌乱,且等在原地,我去寻二小姐。” 谷女 红姑娘丢下一句,提起裙摆,急匆匆走了。 然而就在穿过回廊时,微微一愣,只见不远处,一座楼阁中,窗子敞开着。 穿着玄色衣袍的吴清妍坐在窗台上,仰头静静望着天空,两只脚晃啊晃,身旁的墨竹摇曳生姿。 仿佛府上的一切,都与她没什么关系。 …… 此刻的内堂,同样一片骚乱。 送走了中年护院后,越国公也没了睡意,当即吩咐下人服侍稀疏。 紧接着,便被惊呼声吸引,脸色难看地望见了那淡淡的光罩。 心中一沉,而这时候,远处更有下人飞奔而来,紧张道: “老爷,不好了!官差把宅子大门封了,不让人进出。” “什么!?”越国公大怒,挥起袍袖:“带路!” “不必了。”突然,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 宅院垂花门后,一群官差呼啸而来,包围小院,继而如潮水般分开,显出一群官员来。 正是越州府衙的众多地方官,为首的,正是面白富态的张允。 其手中持握一枚官印,呼吸般闪烁光辉,脸上挂着笑容: “冒昧造访,还望国公体谅。” 越国公面无表情,扫过众官员:“我需要一个解释。” 张知府赔笑道: “是这样的,不久前,余千户找过来,说府衙里有贼人偷听了机密情报,逃了出来,怀疑是不老林细作,本官带人追捕,却不想,那贼人竟潜入了国公府,恐是要对国公府上不利。 本官为防贼人遁逃,现已封锁周遭,还望国公爷帮忙筛查,捉拿不老林歹人。” 顿了顿,又补了句: “对了,方才本官来的路上,看到府上护院出门,形迹可疑,现已捉拿。” 话落,旁边一名官差走来,将五花大绑的中年护院丢在地上。 竟已是被戴上了封禁真元的法器镣铐:“老爷,我……” 越国公眼神阴寒,盯着张允:“你要搜本国公的宅院?” 张知府笑呵呵道:“为护府上周全,只好出此下策,想来国公爷是体谅的。” 越国公死死盯着他,片刻后,深深吐出一口气,冷笑道: “张知府一片好心,本国公岂会不领情?搜查便是。” 话落,一挥袍袖,返回内堂中,张允笑容消失,转回身来,扫视众人: “搜!” 一群官员冷汗涔涔,惶恐不安,官差们呼啸而去。 …… …… 天亮了。 当东方太阳跃起,整个繁华的城市从沉睡中苏醒。 陈宅。 正房里,风韵犹存的赵姨娘“嘤咛”一声醒来,瞪着眼睛发呆了两秒,扭头看到丈夫也睁开了双眼。 “几时了。” “这一觉,睡得好沉。” 夫妻二人打着哈欠,说着话,赵姨娘还好,只觉这一觉睡得舒坦,醒来后格外的精神充沛。 陈富贵皱眉回想着昨晚的经过,有些不安。 虽然昨日宴会后,那位衙门里的大人并未说什么,只让他们一切照旧即可,但陈富贵仍旧敏锐地察觉出,可能要有事发生。 这着实令他忐忑了好一阵。 晚上无法入睡,始终在偷偷听着外头的动静,结果……怎么就突然睡着了? 念及此,他连外套都没披,踩上鞋子,便去推门。 “哎,做什么,家里还有外人呢。” 赵姨娘吓了一跳,抱紧了小被子,缩回了床上。 这个时代讲究男女大防,虽然隔着辈分,但侄儿在府上,她这个姨娘还是要避嫌的。 “爹,你醒了。”门开,就看到陈圆圆揉着眼睛走出来。 陈富贵看了眼房檐下那只空荡荡的躺椅: “你平哥呢。” 陈圆圆摇头,一脸困惑:“平哥不在,厢房的门开着,\b但不见人,也许出门了吧。” 陈富贵心头猛地一沉。 赵姨娘听了,套上衣裳也走了出来,有点急: “大早上人哪去了。” 就在这时候,忽而,院外传来一阵喧嚣,一家人正疑惑,便看到府里下人急匆匆小跑过来,喊道: “老爷,夫人,不知怎么的,外头有大队官兵过街。” 什么? 几人疑惑,好奇地跟着出了宅子,等迈出朱红门扇,就看到附近邻里也都出来看热闹。 远远的,可以望见主干街道上,一群披甲配刀的官兵骑马呼啸而过,朝城外奔去。 为首的,赫然是一群换上制服的锦衣缇骑。 “这是咋了,莫非是出了马贼?”赵姨娘吓得往后缩。 陈圆圆羡慕地望着那些人,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其中的一员。 只有陈富贵眉头紧皱,看了眼,扭头催促道: “回家去,别看了。” “再看一会嘛……”陈圆圆咕哝,一边往回走,一边说: “刚才那领头的一个扭头好像朝我看了眼,还笑了下。” 赵姨娘翻了个白眼:“人家领头的都是官差里的头头,会看你?” 不过,虽是这样说,她刚才也觉得那人看了她一眼来着……虽然不认识,但莫名觉得眼神熟悉,就好像……陈平那个便宜侄儿。 “怎么可能?”赵姨娘自嘲一笑,觉得太荒诞了。 …… “哒哒哒。” 马蹄声踏破清晨,齐平一身锦衣,按着佩刀,收回视线,感受着马匹的颠簸,豪气顿生。 在他身后,除了一众锦衣,还有府衙调来的精锐官兵,由余庆临时以千户令牌调遣。 集合成战阵,加持朝廷术法,同样是一股极为可观的战力。 当然,最大的底牌,还是胯下身前,正蹲在马上的……灰色猫头鹰。 “先生,您不是可以飞吗?现在这样站在马脖子上,太怪了,我感觉周边的百姓都在嘲笑我。”齐平压低声音说。 灰色猫头鹰没动弹,脑袋原地一百八十度转回来,盯着他,一道声音浮现于脑海: “你以为飞不累?而且,我这只‘分魂’是猫头鹰,白天犯困。” 行吧,我被你说服了……齐平吐槽,问道: “那您真身呢?已经到了吗?” “到了,就是你说的那个天剑山庄,放心吧,老夫看着呢,谁都别想跑,”猫头鹰自信地说道,旋即说: “我感觉里头没啥危险,要不老夫一个人横扫了他们,不比你这兴师动众好?” 第三百零五章 杀无赦 颠簸的马匹上,灰色的猫头鹰语气很认真,此前齐平找到他,邀请他助战,条件是必须接受齐平的安排。 四先生原本以为,直接杀过去了事,但齐平给出的方案是要他先过去, 盯紧了山庄,并利用“分魂”与本体间的联系,传递消息。 若是敌人得到消息遁逃,便伺机出手,反之,则按兵不动, 等待齐平带领的大部队抵达。 这让邋遢道人觉得有点麻烦。 “横扫?”齐平无奈地说道:“我知道您实力强大,但我们的目的是尽可能掌握不老林的情况,而不是抓人。” 猫头鹰愣了下,疑惑道:“有什么区别?” 他没听懂。 齐平无奈解释: “当然有区别,虽然我拿到的消息将嫌犯指向了天剑山庄,但具体情况未明,如果只有些小虾米,就浪费了这次机会,既然要抓,就尽可能抓一条大鱼。 所以,您不能露面,最好藏在暗中,等我带人冲过去,若对方没有准备, 早抓晚抓都一样,若有了准备, 能引诱出高手来, 才好。 否则,人家一看神通到来, 直接没了出手的心思, 逃掉了,才是麻烦。” 这是实话,“书生”的失踪,本就足以令对方心存提防,齐平很担心,不老林将关键人物撤走。 所以,他决定冒险以自身为诱饵。 当初在京都时,不老林便曾派人,出手杀他,而后,在西北草原,以及京都中被陷害,都表明了暗中之人除掉他的心思。 换位思考,若不老林得知齐平在越州城,是否会动心? 很有可能! 齐平很清楚这一点,从当初接下这个任务时,便心知肚明,只是此前他明面上,一直苟在府衙里。 不老林即便动心,也没胆子杀入府衙,而如今,他主动将自己送出了城,这便是“饵”。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不足为道,即:齐平卡在洗髓瓶颈,需要对手磨砺自身。 若是四先生把敌人平推了,他如何历练? 如眼下这般,暗中有一位神通强者压阵,齐平便可以放手厮杀,这于他而言,亦是难得的机缘。 “这样吗?”猫头鹰歪着头想了想,表示认同,不再吭声。 齐平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则叮嘱稍后的安排,各种情况的应对,末了又想起什么,说: “若真有不老林人,极可能施展秘法,强行提升修为,先生要有个准备。” 猫头鹰脑袋一垂一垂的:“这个老夫知道,不用你提醒。” 齐平说道:“我想说的是,敌人施展秘法后,可能遭受反噬,我们不能让对方真死了。” 猫头鹰愣了下,说道:“无妨,我主修‘魂’字神符,可拘来其神魂,进行审问。” 还可以这样?齐平羡慕极了。 他本来想说,实在不行,自己就用“封”字神符强行封禁对方的躯体,防止敌人自杀。 京都里,营救夏侯侯爷那次,焚烧残躯的武师留给了他太深的印象。 …… 越州城以南,有连亘山脉,常年笼罩云雾,青碧如黛。 天剑山庄便坐落于南城郊外,山脉末端,林莽苍苍,流水潺潺,一座座建筑点缀其间,在武林中,乃是“天剑门”所在。 天剑门乃武林中一个知名门派,当代门主“曹园”,有着洗髓三重的修为,其下弟子门人,也有不少引气境。 在朝廷中自然不算什么,可放在江湖,已是不俗。 尤其,曹园此人还未及四十,便有此等境界,江湖人盛传,其有望踏入神通。 而一旦晋级,天剑门也将一跃成为一等门派。 此刻,山庄内部,议事堂中,穿浅紫色绣金线短袍,眼眸锐利,眉峰陡峭的曹园端坐于首席鹿皮大椅中,一名弟子奉上热茶,旋即退下。 堂内,还坐着数名门内“长老”,大多在引气,只有副门主有洗髓一重修为。 “这两日我不在,庄内可有要事?”曹园喝了口茶,沉声问道。 几天前,曹园悄然离开了山庄,直到昨日夜晚,方返回。 副门主摇头:“一切都好。最大的变数,还是京都镇抚司来的那群人。越国公尝试试探,但对方的反应很奇怪……” 他将得到的消息叙述了一番,主要集中于府衙锦衣们古怪的行为。 曹园安静听着,显然对朝廷锦衣颇为忌惮。 “所以,那个齐平,带着一群人闷在府衙里翻书?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动作?”曹园问。 众人点头,一名长老说道: “会不会是故意的?这帮人暗中在搞什么手段?我曾听闻,那齐平调查官船赈灾银丢失案时,也是没什么动作,却就破了案子。” 另外一人道:“还有那个密谍,会不会留下了什么……门主,我们要不要出去避避风头。” 曹园摇头道: “若是朝廷的人早知道了什么,你们还能好好呆在这?不要慌乱,愈是这个时候,愈要沉得住气,一旦离开,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见众人皆面露忧色,曹园眸子扫过一张张脸孔,心中一叹,知道这群人还是畏惧的。 人的名、树的影,如果说曾经的齐平还不为大众所知。 谷膧 那问道大会,尤其是“道战”后,经过观战的江湖人士绘声绘色的传播,齐平在江湖人眼中,便披上了不少光环。 例如道门年轻一代第一天才什么的……比真实情况,要夸张了不少,甚至有传言称,齐平已入神通,甚至神隐云云。 还说的有鼻子有眼。 毕竟若非如此,如何能胜得过禅子,大败金光寺住持空寂? 再加上朝廷大军,说不慌乱,才是假的。 “我知你等惧怕,”曹园忽地笑了笑,说: “不过,我可以确定地告诉你们,许多传言,都太夸大了,那齐平也只是洗髓,且在二境中,也非顶级,经历厮杀不多,境界虚浮。 很快,便会有大人物来收拾他,若无意外,这越州城,便是他身殒之地!” 众人一愣,迷惑不解:“门主此言何意?莫非是……” 曹园笑着颔首:“不老林内即将有神通境左护法抵达,稍后便至。” 神通左护法! 堂内,天剑门众高层一惊:“左护法为何来越州城?” 他们不觉得,是为了来保护他们。 恩,算是很有自知之明了。 曹园摇了摇头,说道: “应该是为了寻找‘暗青子’而来,根据线索,那女人很可能逃到了越州,护法大人想必是为此而来,眼下,整个越州江湖,都在寻找此人。 许是赶上了,便顺手来这边一趟,助我等解开此劫。” 暗青子……众人有些惊讶,没想到,一个叛逃之人,竟能引动左护法追寻。 曹园笑道: “所以,眼下要紧张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个齐平,呵,任凭他手段如何,即便真能找上门来,我等也无须畏惧,若能击杀此人,更将得到赏赐,你等晋入二境,也非难事。” 听到这话,一群江湖人心头火热起来。 也就在这时候,突然间,议事堂外,一名穿着青衫短袍的弟子快步奔来,急声道: “报!不……不好了!山下大队朝廷人马赶来,似是冲着山庄来的!” “什么?”副门主惊愕起身,其余众长老,也是脸色大变。 彼此对视,意识到了什么……纷纷看向主位: “门主……” 只见眼眸锐利,眉峰陡峭的曹园亦是神情一变,手中茶碗咔嚓捏碎,露出惊色,继而眼神一厉,按住剑鞘: “随我出去看看!” “是!” …… “这就是天剑山庄?还挺气派的。” 山脚下,当齐平带着大队人马抵达,望着山腰上那片古色古香的建筑,啧啧称奇。 单从外表,很难让人将其与打打杀杀的江湖人联想到一起。 “先生,怎么没看到你?”齐平看向猫头鹰。 后者说道:“我已借助法器隐藏,就在你们头顶。” 齐平抬起头,好吧,啥也没有,藏的还挺好……他吐了口气,策马奔行,眼看着前方便是山庄牌楼。 马匹已不方便行走。 当即朝身旁的余庆递了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大喝道: “下马,随本官抓人!胆敢违抗朝廷者,杀!” “是!”喊杀声响起。 呼啦啦,一时间,数百骑精锐下马,披坚执锐,在锦衣校尉的带领下,结成战阵,朝山庄冲去。 “来人止步!”山庄门口,数名穿青袍,手持青钢剑的江湖武人赶来,试图抵抗。 话音未落,便听一声战马嘶鸣,清晨的薄雾中,但见齐平身体一沉,胯下战马哀鸣一声,四蹄跪地,整个人如炮弹般跃起。 人在半空,未拔武器,只是一双拳头挟裹真元,轰然砸出。 真元覆盖,罡气护体! “轰!” 狂猛的真元中,当先一名武人本能一剑斩出,与齐平拳头撞击。 便见金属轰鸣声里,剑刃骤然弯曲,继而一股巨力反弹,将人抽飞,人在半空,口喷鲜血,“啊呀”一声,破口袋般朝后倒飞出去。 这人甚至都不是修行者,只是寻常武人,哪里是齐平一合之敌? “朝廷缉捕人犯!违抗者,杀无赦!” 第三百零六章 不敌 齐平这一声厉喝裹着真元,宛若雷霆炸开,登时,将清晨的宁静打破。 那武人被抽飞,山庄门口其余弟子胆寒,不敢再动手,当即朝山庄深处退去。 “锵!” 继而, 一串利刃出鞘声响起。 府衙的官军望见齐平武力,也是精神一震,化作钢铁洪流,左右各一支,朝山庄内涌去,众锦衣一马当先。 沿着铺平的石板路朝山庄内走,这时候,整片建筑都被惊动,一名名弟子, 仆役,惊恐望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但毕竟是江湖门派,抵抗意识较强,虽不敢动手,但也做出警戒状态。 直到一群人自议事堂赶来,山庄弟子们方找到了主心骨: “门主!” “这些官兵要硬闯,我们想阻拦,却被打伤了。” 齐平一手扶着刀柄,一手抬起,做“止步”手势,眯着眼睛望向来人。 只见为首的,赫然是身穿紫色绣金线袍服,眼神凌厉,眉峰陡峭, 年近四十的曹园。 身后,还跟着数名修士。 皆一脸怒容。 进入山庄前,齐平已经用掉了一张“开灵符”,这时候,果然在这几名江湖人身上发现元气光芒。 根据经验,发现竟有两名洗髓,其中尤其以紫袍门主为最,浑身真元流淌,浑然一体,俨然与他处于同等境界。 不考虑不老林的情况,单以修为论,这天剑山庄,实力便着实不俗了。 “怪不得当初师兄能在江湖中历练成神通,看来高手的确不少。”齐平忍不住想。 而这时候,随着曹园抵达,双方停下,刚巧隔着一座木桥对望。 一脸枭雄气质的曹园扫了一眼众官兵,似是极怒: “各位官爷造访,所为何事?我天剑山庄何时触犯律法,竟引得这般人马驾临?” 余庆沉默不语,齐平开口宣布道:“你就是曹园?” 紫袍中年人板着脸:“是又如何?” 齐平笑了笑,说: “有人举报曹庄主暗通不老林,与一桩案子有关,你等速速放下武器,随我等回府衙一趟,若敢抗命,律法处置。” 话落,山庄内几名长老纷纷变色,而一众弟子则茫然吃惊。 曹园冷声道:“这位大人可有证据?” 齐平笑道:“你在教我办案?” 镇抚司锦衣在京都时,抓官员的确需要证据,否则会落人把柄,遭到弹劾。 可在地方抓一群江湖武人,就压根不需要什么证据了。 这时候,余庆一挥手,身后大群官兵突然取出弓弩,对准小桥对面的江湖人: “袭击朝廷官差,罪加一等!还不束手就擒!” 轰…… 望见那寒光闪烁的箭簇,山庄许多人变色,这些普通武师单枪匹马还好,可遇上装配齐全的官兵,只有被碾压的份。 当即望向门主,曹园心中同样一沉,他不明白这群人为何突然便找上门来,到底是哪里泄露的消息。 然而这些已经不重要,当下之计,决然不能被抓进城,要尽可能拖延,等护法抵达。 念及此,曹园冷笑一声,跨步上前: “好大的威风,就凭你们?真以为吃定了我天剑门?还是说,传说中的齐大人,如此小瞧天下人?” 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再掩饰什么,曹园跨步走出,浑身紫衫无风自动,一缕缕流转全身。 身为天剑门人,这里不少人都看过齐平的画像,再加上那身百户锦衣,哪里还猜不到身份? “就凭我,如何?”齐平见状,不怒反笑,忽而也迈出一步,说道: “替我压阵,我倒要看看,江湖修士,到底几分成色。” 余庆颔首,一手按住腰间令牌,准备随时救援。 若是正常抓人,定然是一窝蜂冲上去,不过,齐平提前说了,要借此机会磨砺自身,余庆自然要成全。 其余锦衣们亦投来关注,既期待,又担忧,只是想到暗中还有一位书院先生压阵,便也旁观起来。 “你们说,齐平能赢吗?”女锦衣拄着造型夸张的黑色大斩刀,低声说。 换回锦衣袍服的裴少卿摇头说: “两人修为也许差距不大,但曹园江湖人出身,战斗经验丰富,成名又早,很难对付的。” 其余锦衣也点头,认同这个猜测,齐平晋升的太快了。 在他们看来,即便在草原时经受过战斗洗礼,但大概率也比不上曹园。 不是不信任,实在是双方年纪、经验相差悬殊。 对修行者而言,若是隔着一个大境界,几乎不可能做到反杀,但若只是相隔小境界,甚至于,处于同一重,更看重的,便是战斗经验。 而这时候,桥对面,许多天剑门弟子才终于反应过来:“齐……他莫非是齐平?” 那个传言中的修行天才?棋道国手,帝国诗魁? 谷梧 对方要与自家门主单独交手? 一阵骚乱。 连续的变化,让许多底层弟子手足无措,而门中高层们,皆心头沉重,脊背发凉,没料想,方才还在议事堂中说起对方,转眼,便杀来了。 曹园亦是一愣,旋即,意识到对方许是自觉稳赢,想要拿自己磨砺自身武道。 曹园笑了,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暗笑齐平托大。 少年成名,出身道门大派,故而看低自己么……这种人,他见过不知多少。 仗着出身名门,亦或大家族,先天看低江湖武夫一眼。 是的,绝大部分武夫的确比不上这些天才,可若齐平如此看他曹园,却是大错特错了。 这一刻,这位天剑门主身上弥漫杀气,迈步踏上桥头,官军与天剑门人列阵两岸,遥遥对峙,中间,二人站在拱桥两侧。 “哗哗。”小桥下,流水潺潺,清晨薄雾弥漫,远处山峦层叠。 场上一下寂静无声,气氛压抑,没有沟通,无须交流。 这一刻,身披紫袍的中年人将手中剑鞘横在身前,单手一震,中指与食指并拢,按在剑柄处朝外一划。 “刷……” 一声带着颤音的金属摩擦声里,一道宛若泓月的剑刃出鞘,那剑刃极薄,恰如蝉翼; 极亮,有如雷光。 这是江湖百器榜上也有一席之地的“天剑”,同样是一件削铁如泥的法器。 剑刃出鞘,一侧倒映出曹园的一双凌厉狠辣的眼睛。 另一侧,倒映出屹立桥头对岸,身披锦衣,右手按刀的少年百户。 “锵!” 齐平浑身气息先是朝内塌陷,仿佛蓄力,旋即,拇指一弹,无数杂乱的银线闪烁,那是弥散的刀气。 二人近乎同时,双脚踏地,如炮弹般朝对方撞去,过程中,真元凝聚的罡气自眉心启,覆盖全身。 “铛!!!” 只是瞬间,二人贴身,一刀一剑交错碰撞,齐平与曹园几乎能看到彼此脸上的毛孔。 旋即,一股狂暴的真元才以二人为中心,朝四面八方席卷。 “彭!” “彭!” “彭!” 桥下河水炸起一道道雪白的水柱,旋即崩散,洒下漫天水滴,反震力道将二人朝着相反方向推去。 “啊,小心!” “门主!” 山庄一侧,一群短衫弟子大惊失色,惊呼退散,洗髓境的战斗虽不及神通,但也远远不是他们能插手的。 被余波扫中,都会受伤。 余庆眼皮一跳,感受着那澎湃的元气,身上微风鼓荡,挡下余波,洪娇娇等人紧张望去。 确认了二人修为不相伯仲,既感慨于齐平的修行进境之快,亦不敢小瞧江湖修士。 “这就是洗髓三重的爆发力么……”裴少卿等人有些羡慕,他们都还是引气境。 而更令人唏嘘的是,大半年前,刚进衙门时的齐平,还比他们修为都要低一些。 不知怎么的,一转眼,就已经可以与“天剑门”的门主对敌了。 “不大妙。” 余庆心中同样有着类似的感慨,不过他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战局上,敏锐注意到,在方才的真元碰撞上,齐平还是落在了下风。 这既可以说,是他修为还未完全沉淀,也是他对力量掌控不如对手的体现。 果不其然。 桥上,齐平一击倒退,只觉双臂酥麻,意识到没讨到便宜,当即双腿弓起,身体下沉,强行卸力,继而一刀横出,斩向曹园双腿。 漫天水滴落下,未及刀刃,便被气流震开。 “哼。”曹园冷笑一声,\b似早有预料,双脚踏地,腾空而起,避开匹炼般的白色刀气。 人在半空,右臂朝后一拉,手掌成爪,做出“推”的动作。 天剑震颤,发出一声龙吟,卷起晨雾,宛若白色湍流,作势斩下。 “退!”余庆下意识喊。 齐平动作更快,身体后仰,贴着桥面,仿佛被无形力量拖拽一般,朝后退去。 与此同时,那迸溅起的水滴,突然裹上剑气,如暴雨梨花,亦如子弹扫射,将桥面打的坑坑洼洼。 齐平狼狈翻滚,身上挨了数道剑气,撕裂锦衣,打在罡气上,发出“叮叮叮”的脆响。 万千水滴中,一抹剑光倏然落下,齐平横刀抵抗,却还是被打掀飞出去,身上罡气闪烁,险些维持不住。 见状,余庆等锦衣心头一沉。 第三百零七章 出刀 对于绝大多数百姓而言,都并不觉得今天是个特殊日子,即便是清晨时沿着大街冲出城去的官兵,于大多数人而言,也都是与自身无关的事。 晨光熹微。 当阳光照亮江水,一名名渔民,操着小船, 下了水,朝着昨夜抛下蟹笼或渔网的地方航行。 “哈欠。” 一艘破旧的木船上,健硕的青年打着哈欠,看了眼几乎无风的江面,无奈地拿起船桨,匀速摇动。 迎面的江风带着凉意, 将他的倦意驱散,朝阳红润的光, 打在他脸上,令他忍不住眯了眯眼。 努力地寻找水面上漂浮的,绑着鲜艳布条的标记,忽而,青年愣了下。 因为他看到远处一条船只飞速驶来。 不是渔船,像是载客的小舟,这原本并没有什么意外,然而真正令他惊愕的是,那只船上没有划桨的人,只有一人掌舵。 再有的,就是那鼓胀的风帆。 鼓胀? 可是分明没有风啊……青年一副见了鬼的神情,旋即想起了民间流传的鬼怪传说, 吓得飞快调转方向,头也不回地远离。 …… “护法, 前方就是越州城了。” 那只小舟里, 船舱敞开着,一名渔民打扮的汉子走进来, 说。 船舱内, 竟盘膝坐着数道人影, 居于上首的,乃是一名披着灰白袍子,戴着兜帽的修士。 闻言,抬起头来,显出一张花花绿绿的,形似鬼怪的面具。 正是曹园口中的,不老林左护法。 “越州城啊……”鬼面灰袍修士感慨一声,冷笑道: “那齐平就在城中了,原本躲在京都,我们还奈何不得他,此番出来,便是杀他的良机。” 一名灰袍武师点头:“此人屡次杀我教众,实在该杀。” 另外一人道: “可这人也着实不简单,据说其修行还不到一年,便闯出偌大名声,不可轻敌,况且若其藏身于城内,也不好动。” 左护法说道: “无妨,我稍后便将前往天剑山庄,届时再做定计,你等发动教众,寻找暗青子,哼,知道她丢了,不想,就藏在越州城周遭,此番追溯线索而来,务必将其捉回。” “是。”几名武师点头。 左护法正要说些什么,忽而,怀中一烫,手指一捏,只见一枚叶子模样的纸符燃尽。 他脸色一变:“曹园出事了。” 什么?其余几人一愣,就见灰袍鬼面修士起身,倏然钻出船舱。 取出一枚形似梭子的法器,握在手中,以真元催动,继而化作流光,朝“云岭”山脉方向飞去。 …… 国公府! 天已大亮,而偌大的国公府中,却弥漫着从未有过的焦躁和压抑。 天空中的光罩仍未散去,且随着太阳升起,愈发显眼,每当有鸟雀撞上去,还会荡开水波般的纹络。 府内丫鬟、家丁、护院、更夫等一众下人,无心做事,人心惶惶,被府衙的官差封锁在一个个院内,惶恐不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吱呀。” 侧门,一袭白色长裙,性情干练的二小姐小心地将门扇拉开一条缝,眼睛贴近,可以看到门外站岗持刀的官差,以及连接大地的光罩。 她心中一沉,将院门关上,咬着嘴唇,双手紧张地攥着。 “二小姐。”这时候,红姑娘带着几名丫鬟赶来,行走间,还不住左顾右盼,生怕给人瞧见一般。 “小红,小兰……其余方向如何?”二小姐焦急地问。 红姑娘摇头,低声说:“大门都封住了。” 果然……虽早有预料,但得到确认后,二小姐仍旧难免心头一坠。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府衙突然出动,带兵进府,说什么有“不老林”人潜入府中,为保府上安危,方封锁周遭。 可这说法,骗一下无知下人还好,二小姐如何会信? 另一桩证据,则是那些官员的态度,尤其是那知府,以往总是客气的很,今日却透着股强硬,种种异样,无一不令她焦躁。 偏生,身为二房女眷,又不好前往正堂,无法得知内情,由是愈发焦躁。 “不行,眼下人心惶惶,莫要出了乱子才是,将周围几个馆子的人都叫来一起。”二小姐忽而说。 顿了下,补了句:“还有三妹。” “你找我?”话落,身披玄色长裙,神情高傲的三小姐自花园中走来,神情淡然,好似一点惊慌都没。 “府上出了大事,你就一点不上心?”二小姐看着少女的神态,无名火起。 吴清妍淡淡道:“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尽快离开国公府么,既然迟早要离开,为什么要在意?” 二小姐一愣,眼神复杂,原来……这个妹妹什么都知道。 …… …… “轰!” 天剑山庄,曹园一剑斩落,齐平手中长刀险些持握不住,身上罡气疯狂闪烁,发出牙酸的吱呀声。 众锦衣,以及观战的官军们脸色一变。 落入下风?不,如果说第一个回合,还能用这个词,那么,眼下的一幕却根本就是差距悬殊了。 曹园已全面占据主动,几乎是压着齐平在打。 “对方交手经验太丰富了,更不要说,修为沉淀也比齐平强,借助水势,融入剑气,天剑一门的武道虽非术法,但的确有不凡之处。” 谷憔 余庆眉头狂跳,叹息一声。 女锦衣攥着大斩刀的刀柄,望着这一幕,亦是目露担忧:“这样不会出事吧。” 虽然知道齐平是在拿曹园当磨刀石,可若是“磨刀石”太锋利,万一玩脱了该如何? 洗髓境的战斗已经远超凡俗武学范畴了,战场瞬息万变。 以曹园的战力,若是击破齐平的护体罡气,就算有他们压阵,有一名神通藏在暗中,可真的来得及救援么? 未必! “这种战斗我们已经很难插手了,能做的,只有相信他。”裴少卿说。 对面,天剑山庄众人同样被战斗双方吸引,起初还担忧自家门主,可等看到局势,愣了下,旋即振奋起来。 直到这时候,很多弟子才发现,那传说中的“齐公子”,似乎也没那么厉害…… 不是神通,更非神隐,虽说也实力不俗,可……刚一碰面,就给自家门主压着打。 如此看来……也…… “不过如此。”这群江湖人心中想着。 霎时间,心头的恐惧感也大大消退,想着,若是门主能将那个齐平杀了,那横扫其余人,想必也不成话下。 底层武师,对于修行者的强弱缺乏明确认知,也不认识余庆等人,甚至于,对曹园的实力,也缺乏了解。 只知道“深不可测”,这就像是对底层穷苦百姓而言,一万两与十万两,都属于天文数字,感知不强一样。 “传言果然是假的,什么齐公子,原来这么弱。” “门主威武!” 甚而有人助威起来。 而副门主、几名长老等修士,也信心大振,他们并不怕那些箭矢,若能压住对方,起码能逃掉。 桥上。 齐平并未在意其余人看法,感受着剑气不断切割罡气,皮肤上浮现刺痛感,他忙催动气海,喷吐真元,将罡气重新加厚,心中也是凛然。 洗髓境的罡气虽防御力强悍,但那是针对引气境以下的。 对于同等境界的二境修士,便显得脆弱了不少。 “果然,这种成名已久的江湖修士手段不俗,真元未必比我浑厚,但对力量的细微掌控,对战斗时机的把握和捕捉……都远胜于我。” 齐平心中感慨,但并不泄气。 因为这才是正常的,他才修行多久?习武多久? 修行境界可以吞服天材地宝,迅速增加,但战斗经验,没法凭空得来。 当初在草原中虽磨砺过,但其实更多的是对精神的锻炼,遇到的势均力敌的对手并不多。 这也是当初离开京都前,杜元春说话战斗经验不足的原因。 经验不足是事实。 所以,与这种敌人交手才显得收获巨大,而且,齐平其实并没有放开全力,比如,神符笔他就没有动用。 尤其是那杆笔的“矛”形态,更不方便展示。 “可惜,还是差的有点多,这样打下去我很快就会落败。”齐平觉得有些可惜。 转念一想,眼下有人护着,就算不用神符笔,还有个秘法可用。 思绪转动间,齐平在半空一个拧身,落在桥头,手中刀驻在地上,半跪着抬起头,望向持剑朝自己攻杀而来的曹园,咧嘴一笑。 后者本来要趁机压上,望见齐平笑容,心中一跳,不禁犹豫了下。 下一秒,便只听齐平身躯内,传出金铁轰鸣声,气海内,真元沸腾燃烧。 秘法:奔雷劲 这门得自二先生的武技,曾经多次救过齐平的命,然而进入洗髓后,却几乎没怎么用过。 这一刻,齐平开启秘法。 只觉浑身细胞都在雀跃。 力量、速度、反应力……全属性翻倍! “轰隆隆……”气海如烘炉沸腾。 齐平深吸一口气,浑身真元收缩塌陷,压缩为一个点,被灌入手中刀。 “喝!” 齐平暴喝一声,一刀劈出,空气生雷,刀锋落处,桥上的木板一块块断裂,朝着两侧掀开。 “咔嚓!” “咔嚓!” “咔嚓!” 断裂声连成一片,整座拱桥,宛若居中隆起,那是刀气撕开了桥面所致。 这一刻,原本前冲的曹园倏然变色,朝后暴退,脚下木板几乎是追着他的双脚在断裂。 眨眼间,整座桥坍塌摧毁,一条条木板坠入河面,下方已成怒涛。 这一刀的强悍几乎逼近神通之下的顶点。 一时间,非但余庆等锦衣震撼,落在不远处树梢上的猫头鹰,同样眼睛一亮。 而天剑山庄的弟子们,原本的轻松神情一滞,眼神中的轻视,被骇然取代。 想不明白,为何那个处于下风的齐平,能斩出这一刀? 然而,没等众人回过神来,便听副门主喊道: “门主当心,他消失了!” 一道道目光望去,愕然发现,本该屹立桥头的少年锦衣,突然消失不见了。 第三百零八章 齐平: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消失…… 狂暴的刀气令人眯起了眼睛,旋即,当迸溅的木板、水花散去,人们突然发现,齐平消失不见了。 人去了哪里? 曹园心头突地一紧,本能朝下看去,他仍旧站在桥上, 只是拱桥只剩下一小截,下方是翻滚的水花,飘流的木板。 难道在天上? 他抬头望去,只见一只灰色的猫头鹰从天空飞过,大白天的,怎么会有猫头鹰?不…… 曹园心头短暂一跳,突生警兆,下意识侧身, 背剑防御。 “砰!” 一蓬水花炸开, 河水鼓起一个巨大的水泡,齐平持刀,自水中如劲弩射来,刀刃嗡鸣震颤。 “刺拉拉……” 围观众人只听到金属摩擦声。 晨雾中,一串火花闪烁,继而惊愕望见,齐平一刀荡开天剑,朝曹园后背划去。 曹园一惊,便要调集真元,加厚背部罡气,却突然脑子眩晕了下,动作一凝窒。 苍黄剑诀…… 这一刻,齐平以奔雷诀状态,动用学自杜元春的剑诀,短暂干扰了曹园的精神,并寻到防御弱点, 撕开防线。 “嗤……” 如同滚烫的刀刃切入牛油, 曹园罡气剧烈颤抖, 背部溅起一蓬鲜血,却也借这一刀的力道,朝前跌去,卸去伤势。 齐平有些遗憾,对手的确经验老辣,这般突袭,也只是伤了对方,接下来,曹园有了防备,恐难得手。 “门主!” “门主受伤了!” 山庄弟子声音惊恐,他们不知道为何,局势陡然逆转,只觉方才建立的信心瞬间崩塌。 恐惧重新笼罩心灵。 众锦衣也气势一振,洪娇娇嘴角微翘,心下叹息:他成长可真快啊。 方才曹园借水势压制,齐平反手也借水遁突袭,而要知道,这一切的应对,都只在极短的瞬间。 真正在交手时,绝大部分人都是没法思考的,只依靠本能与经验应对,曹园借地势,依靠经验。 齐平依靠的,只有战斗中的学习能力。 “准备下支援。”余庆突然低声说。 场上看似齐平占了上风,但实际上,等对手有了准备后,以曹园的经验,齐平很难再占到便宜。 况且……他多少也了解些齐平这门秘术的特殊,知道这法门就是五秒真男人……持续不了多久。 桥头。 齐平感受着气海内飞快燃烧的真元,看了曹园一眼,便准备追上去痛打一波。 然而,就在这一刻,齐平突然心生警兆,洗髓境修士对危机的预感救了他。 齐平双脚用力在断桥上一踏,整个人原路倒飞,而背部受伤,踉跄奔行的曹园突地拧腰,身体以诡异的姿势,倏然突进,折返断桥,一剑平扫。 示敌以弱,诱敌以进……这一剑极快,极突然。 已然超过了洗髓修士的极限。 曹园的身体几乎拉出残影,莫说余庆等人,便是藏在暗中的四先生,也是吓了一跳,有些没反应过来。 太快了! 这不该是洗髓的速度……继而,人们望见那银白如皓月的剑刃,竟成了血色。 萦绕着一缕,又一缕绯红的血气。 与此同时,曹园整个人都发生了变化,那紫色绣金线的袍子,发出“嗤嗤”的裂帛声。 他的躯体膨胀,剑气撕碎了手臂上的衣袖,露出了一条条蚯蚓般,青紫色的大筋。 更有骨节增大的“咔嚓”脆响。 血气弥漫,他陡峭的眉峰下,双目如血,发丝飘舞,宛若妖魔。 “啊……” “那是什么……” 天剑山庄底层弟子们大惊失色,未料到自家门主缘何如此,竟好似修了什么魔功般。 府衙的精锐军卒们亦面露惊恐,稍稍后退,那些本来对准天剑门弟子的弓弩,同时锁定曹园。 狂暴! 齐平险而又险躲过这一剑,后背一股麻意直冲天灵,心中一沉。 若是说,此前还不确定这曹园与不老林究竟是何关系。 如今,当这名江湖中亦有名号的洗髓高手施展秘法,提升境界,也终于确定了对方不老林人的身份。 “小心!”女锦衣娇叱一声,提前大斩刀,身体却本能地战栗起来。 此刻,正如昔日京都夜晚长街,不老林武师强行破境,曹园身上弥漫出的气息,开始疯狂暴涨。 俨然已达到“伪神通”之境。 “晚了。”曹园笑了,只是在那布满青筋的脸孔上,笑容也显得诡异。 他的双眼一片血红,带着愤恨。 你有秘法?恰好……我也有。 感受着体内血肉蓬勃的生机,那充盈肢体的,令他沉醉的磅礴真元,曹园有些恍惚,这一刻,他感觉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挡下他一剑。 “这就是神通吗……”他心中呢喃一声,脚掌一踏,土地出现两个深深的脚印。 他整个人跨越河流,朝齐平轰杀过去,这一剑,他有着十足的把握,即便那些劲弩加身,那几名锦衣校尉阻拦,也无法改变结果。 谷溵 杀死京都声名大噪的天才……这个念头让他有些战栗。 他期翼从齐平脸上看到恐惧与绝望。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面对着他这巅峰的一剑,锦衣少年既未逃离,也未举刀搏命,只是站在原地,平静地望着他。 眼神中,带着一丝戏谑。 陷阱? ……还是,故弄玄虚? 经验老道的他心头升起警兆,若是按照原本的性格,定会谨慎些,但不老林的秘法非但拔升了他的力量,也影响了他的性格。 这一刻,虽隐约察觉不安,但曹园并未罢手,而是照旧扑杀下去。 然而,很快的,他愕然发现,自己仿佛撞入了一片泥沼,分明齐平就前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抵达。 一股强大的力量,摄住了他。 怎么回事? 曹园茫然,继而,便见那屹立桥头的锦衣少年骤然喝道: “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话落,曹园便听到一片惊呼声,如排山倒海般响起。 他愕然回头,瞳孔骤缩,只见,就在断桥上方的天穹上,一名邋遢道人凭空浮现。 其身材高瘦,面貌猥琐,颌下几根细长的胡须,一身道袍肮脏,还沾着米粒。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有着一双澄澈如孩童的眼眸,而此刻,那眸子成了幽绿色。 四先生傲立半空,一手成爪,朝曹园虚抓,那宽大的袍袖中,钻出一条半透明的,虚幻的蛇,悄然卷住了他的双腿。 “你也算神通?”四先生冷笑一声:“可笑。便教你见识下,何谓神通!” 话落,那宽大的袍子下,无数幽灵鬼魂飞出,盘旋着,将山庄上空渲染成一片幽冥鬼蜮。 “呜呜……” 继而,骤然昏暗的天穹上,传来一声宛若哭泣的幽咽,两岸,无论是府衙军卒,朝廷锦衣,还是天剑山庄弟子,皆愕然抬头。 望见一头庞大无比的虚幻蓝鲸,摇曳飞来,遮天蔽日。 “啊!” “鬼……是鬼……” 一片恐惧声,山庄内寻常的仆役们,纷纷跪倒,战栗不安,方才两名洗髓三重交手,都并未令他们如此恐惧。 因为,“武林高手”在认识范围内,即便强的有些过分,也能理解。 曹园的“狂化”,也能解释为“魔功”。 而当百鬼齐出,心底的恐惧才被点燃。 “四先生……”齐平站在桥头,负手而立,一副胜券在握模样,心中吐槽:“你是多喜欢人前显圣啊……” 都盖过自己的风头了好嘛。 …… …… 国公府,正堂。 宽敞奢华的厅堂外,一名名官差身形笔挺,按刀于院中各处站岗,气氛压抑至极。 房间内,五十余岁,气度不凡,大拇指上套着一只白玉扳指的越国公坐在主位上,面沉似水。 堂内其余位子上,则坐着以张知府为首的越州官员。 值得一提的是,其中还有一名锦衣。 “呵呵,吴家不愧是三百年大族,吃穿用度,皆非凡物,就连这茶盏,都是古董,本官却是有口福了。” 张知府坐在椅中,把玩着青花瓷碗,惊叹地没话找话。 其余几名官员闭口不语,泥菩萨模样,心中无奈。 府衙中的官员部分是外调,也有部分,乃是本地官员,与越国公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若是有可能,当真不愿蹚浑水。 可没人想到,天还没亮,他们就给张允从家中召唤了过去,然后一头雾水地点齐兵马,直冲国公府,连点反应时间都不给。 此刻,如何猜不到,是出了大事?一个个心如擂鼓,惴惴不安。 “张知府若喜欢,送你一套便是。”越国公闻言,不咸不淡地说。 张允忙笑着摆手:“可不敢,本官哪里敢要国公府上的东西,消受不起啊。” 越国公强压不安,眯着眼,看向他: “张知府也有不敢的事?我倒是觉得,你胆子大的很。” 张允叹息一声,说道: “国公此言差矣,我这人胆小,不经吓。为官数十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说到底,下为黎民百姓,上为不负君恩罢了。” 越国公眼皮一跳,仿佛明白了什么,脸色微白,语气转柔: “张知府,我想你们许是看错了,这么久都未搜到什么不老林人,也尽力了,莫不如撤去吧。” 张允说道:“不可。国公府这般大,贼人若是躲藏,一时半刻,定然难寻,恐怕还要叨扰一阵。” 越国公发怒,突地将杯盏丢在地上: “那若是一日都找不见?莫非要封锁我国公府一日?!” “啪!”古董青花瓷杯盏炸裂,贡茶泼溅,打湿了张允的官袍。 屋内众人吓了一跳,却见张知府平静地弯下腰去,抹了下衣角,继而抬头,凝视暴怒如雄狮的老国公,幽幽道: “用不了一日,余千户与齐百户,已率兵擒贼,此刻想必已将凯旋,国公何必急于一时?” 第三百零九章 鲸吞神通 国公爷何必急于一时? 张允的声音很平淡,脸上也没有什么旁的表情,然而,当这句话落下。 堂内官员们皆清楚看见,越国公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一白。 暴怒的情绪被打断,余庆与齐平……已率兵擒贼?什么贼?不老林么……身穿华服的一等公爵愣了下。 想要从张允的脸上看出诓骗意味,但失败了。 是真的? 张知府敢于带兵封锁吴家, 果然是那些锦衣,或者说,是那齐平的手笔。 只凭借一个千户,无法驱使府衙,再结合张允方才那句话,背后是谁在出手,便清晰明了了。 京都的那位陛下么……他终于还是要对吴家动手了…… 这一刻, 越国公胸膛剧烈起伏。 这个时候, 他已明白过来,花娘传回的消息大概是那个齐平故意泄露的,目的,便是钓鱼,好捉到自己的把柄。 然而,他却并未彻底相信张允的话。 并怀疑对方是在施诈,是的,一定是这样,越国公于内心自我安慰着,只是脸上颤抖的肌肉,暴露了他的紧张。 张允冷眼凝视着他。 这时候,突然间, 院中有些异动,那些把守的官差, 以及被聚集在院中,不敢乱走的仆人们同时抬头, 朝南方“云岭”方向望去。 “那是什么?” “莫非是超凡手段。” 议论声中,越国公突然迈步朝外走,张知府见状,忙跟了上去。 一群官员走出几步,便出了堂屋,抬眼望去,只见城郊的天穹上,浮现异象,恍惚间,仿佛有一条巨鲸,高悬山顶。 国公府本就地势颇高,眼下看的分明,越国公身子一晃,登时判断出,那正是天剑山庄方向。 不是诈,那个齐平……的确杀了过去。 而能施展出此等瑰丽术法的,定是神通无疑,可天剑山庄中,没有神通……完了。 越国公眼前一黑,已经预见到了天剑门被抓,供出国公府的一幕,而就在这个念头升起后,他竟突然平静了下来。 就像是悬在心头无数日月的大石终于落下。 “国公爷?”张知府见身旁一等勋贵沉默,眼神有些讶异地开口呼唤。 越国公没说话,转回身,坐在了属于自己的大椅上,然后,他用略带着颤抖的右手,拿起了桌上另外一盏茶,狠狠饮下。 茶水荡漾着,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甚而因颤抖溢出杯沿,打湿了白玉扳指。 张知府叹息一声,脸上露出笑容,领着官员们重新坐了回去,同时朝外面吩咐道: “都盯紧了,若是放走了贼人,拿你等是问!” “是。”众官差应声。 …… 城中,菜市口。 金石书铺斜对面的一道矮墙旁,早早撑起茶摊,矮胖的摊主将铁壶坐在火炉上,用汗巾擦了擦手。 江湖人打扮的红叶与高瘦密谍从远处走来,手中还拎着买好的早点。 书铺虽然被搬空了,但齐平留给他们的任务是继续监视,记录有哪些人来打探。 三名密谍兢兢业业,尽忠职守,却还并不知暗号已经破了。 “来一壶茶。”红叶迈步走到一张桌旁,对同僚说道,同时将买来的吃食这摆放在桌上,准备就着茶水咽下。 “老大,你说,咱们就这么守着,真有意义吗?”胖摊主走过来,忍不住吐槽。 红叶瞪了他一眼,说:“哪来的那么多话。” “我就是觉得,从打将铺子里的书拉走了,就没了后续,不知案子多久能有进展。”后者委屈道。 高瘦密谍说:“有齐大人在,定能破案,也许再过几天,就有线索了。” 红叶点头,表示赞同,对传说中的齐平很相信。 这时候,又有百姓来了茶摊坐下,闲谈起来,三人闭嘴,不再交谈,却听到几个客人议论起早上府衙的动静。 锦衣率领官兵杀出城去,不知出了什么事。 红叶听得愣住,她都还不知道这件事,忍不住朝邻桌客人问: “是穿锦衣的人带着官差出城了?” 对方见是位女侠发问,便笑呵呵回答: “是啊,好几个呢,都是从府衙出来的,怕是要去抓什么贼寇。只是也没听说近来附近有什么毛贼。” 另外一人摇头,一副高深莫测模样: “此事没那么简单,我还听说有知府大人天没亮,就带兵去了国公府,也不知作甚,但好似把国公府门都堵上了。” 红叶呆住,大脑一片混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隐约猜到一点,突然醒悟:莫非是那位齐大人破案了?已经开始动手收网? 可是,为什么没人通知他们? 也就在这时候,忽而,坐在对面的高瘦密谍起身,惊愕地望向城外,“云岭”方向: “那是什么?” 红叶收回念头,抬头望去,看到了模糊的蓝鲸,宛若一片云,盖在远山之上。 谷楧 继而,菜市口街道上,无数百姓惊奇眺望。 …… 天剑山庄。 齐平这时候并不知道四先生这一手,隔着那么远都能被城中看到,饶是有所准备。 他还是给那头幽灵般,游曳于天穹的鲸鱼惊了下。 与此同时,整个山庄被鬼蜮包裹,一些普通武人吓破了胆子,朝远处逃去,却被幽灵巨鲸投下的光辉阻挡。 原来,这东西是起到封禁空间作用……齐平暗想,继而感受到无数敬畏视线投来。 在不知晓真相的人们眼中,这突然出现的道士,分明是被齐平召唤而来。 “他竟能召唤神通助战?”副门主脸色发白。 “这就是京都天才,我就说不能大意,早遁走才是正理。”另外一名长老喃喃,神色绝望。 神通……对多为引气的他们而言,是太遥远而强大的存在。 “破!” 这时候,断桥上被禁锢的曹园脸色亦无比难看,意识到,这才是齐平方才敢于与他单挑的底牌。 一名藏在暗中的神通。 来不及后悔,曹园一剑反斩,虽是“伪神通”,但此刻的他,实力仍旧不俗。 一剑将巨蟒神魂切断,试图遁逃。 “先生,小心他跑了!”齐平关闭了“奔雷劲”,一边往嘴里塞了颗丹药,一边提醒。 邋遢道人撇嘴,心说你小子未免太小瞧人……也不见他如何,那漫天飞舞的鬼魂,倏而朝曹园围杀过去。 天剑连斩,却伤不到魂体分毫。 鬼物穿过曹园胸膛,却会削弱他部分神魂,几个呼吸间,这位江湖修士脸色发白。 神魂受创。 突地坠落在地,丢掉长剑,双手抱住头颅痛呼。 似乎遭受酷刑。 躯体失控,隆起的青筋炸开,血雾喷洒,转眼成了个血人,这一幕看的齐平眉毛直跳。 对比当日杜元春击败的灰袍武师,似还更有不如。 “这个曹园实力在洗髓中,的确不错,只是他这秘法似并未完全施展,只强了躯体,神魂却还是二境,老夫轻易克之,若彻底施法,恐怕就棘手了。” 忽而,四先生的声音直接传入他脑海。 用了传音入秘的法门。 齐平看过去,发现四先生一副高人风范,负手镇压全场。 呃,什么意思?就是说,这个曹园没放开? 唔,是了,当初林武开启狂暴,强行晋级与武功伯爵交手,最后便遭受反噬,死去了。 可见不老林的秘法是存在巨大隐患的,当初的灰袍武师一开始,也是全然被杜元春压制,之后见彻底逃脱无望,才展现出了“神通”应有的力量。 这能解释曹园为何这般废……既有四先生强大,“魂”字神符克制的缘故,也是不想牺牲太大,来换取力量?可眼下的局面,他莫非还抱有希望? 不去殊死一搏,留着力量干嘛……除非…… “他还有后手!或者,有援兵!”齐平突然醒悟,喊道。 话落。 原本被封禁的鬼蜮突然震动,发出雷鸣般的响。 继而,齐平等人惊讶望见,远处挤进来一片闪烁雷光的乌云。 这乌云出现的极突然,无声无息。 出现瞬间,云中,便有一只黑色的手突然朝曹园抓了下来。 齐平心中狂跳,脑海中,回想起大半年前,河宴县城中的那个雨天,当时,也曾出现了一片乌云,一只垂下的手。 “是他!” 身后,余庆出声,手中刀已出鞘,死死盯着那只手,\b当初,他便曾直面这名神秘人的压制。 还是李琦召唤神将,一枪燃天火,将其击退。 却不想,于今日在越州重逢。 “不老林!” 曹园背后,果然藏着神通,齐平口舌发干,来的路上,他和猫头鹰……四先生说,要他隐藏,尝试钓大鱼。 只是当时,这番话多少有些糊弄成分,真正目的是为了诓骗四先生当“护道人”,保护他磨砺武道。 如今,却不想一语成谶。 竟当真引来大鱼……所以,曹园的依仗,便是此人?如果我身边没有四先生,这人足以杀死我们所有人。 齐平想着,便听四先生冷哼一声:“装神弄鬼!” 曹园先是惨叫一声,神魂重创,被强行结束“狂暴”,恢复了人形,掉在地上。 旋即,头顶巨鲸忽地张开大口,狠狠一吸。 “呜呜”狂风乍起,那漫天乌云,竟被巨鲸吞下,披着灰袍,戴着兜帽,脸上覆盖鬼怪模样面具的左护法,显露身影。 第三百一十章 起高楼,宴宾客,楼塌了 变化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一下把在场众人刮懵了。 先是齐平与曹园对决,“门主”异变,继而隐藏在暗中的神通依次显露,恍惚间,众人感觉好似站在牌桌旁, 望着两名“主人公”依次掀开底牌。 “呜呜。”巨鲸只张口一吸,便卷起狂风,山庄地上石子滚动,树木朝向巨鲸倾斜,好似要被连根拔起。 齐平忙腰力下沉,防止被飓风掀飞, 山庄仆役们有的活生生被卷向天空,徒劳地抓握。 “小心!” 惊呼声中, 锦衣们头发突的倒了起来,以违反引力的方式,指向天空。 洪娇娇及腰的长发被吸起……她伸手去按,结果身体离地,慌忙用靴子勾住巨刃刀柄。 噗……虽然场合不大对,但齐平差点笑出声,伸手攥住她的胳膊,将她拉扯下来。 而伴随乌云散去,风力骤然消失,卷起的人又噗通噗通掉落。 “书院!” 披灰色袍子,戴着鬼面具的左护法声音低沉,神色有些难看。 他不知道为何书院的四先生会出现在这里,莫非是跟随那齐平而来? 可为什么不老林并未提前得到消息? 来不及思考,眼看救援失败, 他也并不慌忙,忽地从袖子中抽出一柄红色的短刀, 朝四先生斩去。 刀芒闪烁, 瞬息即逝,四先生瞬间一分为二,惨死当场。 齐平愣了下,看着“两片”四先生徐徐飘落,便见左护法身后,一只身披虚幻甲胄,双目无神的鬼魂忽地举起长剑,朝前刺去。 眸子倏然变成幽绿色:“吃贫道一剑。” 呸……人家都认出你了,还装什么道士……齐平无语。 突然有些明悟,这猥琐老道也是个苟圣。 真身恐怕仍旧藏着,但借助“魂”字符,可以无缝将意识转移到任何一只鬼魂上。 这种能力,即便在神通中,恐怕也非寻常,亦或者,“法师”就是这么花里胡哨…… 与杜元春、乃至夏侯元庆这种武夫都不是一个战斗风格…… 齐平忍不住想。 左护法似也早有预料,身影一个跳跃,出现在数十丈外,身上开始飞出一个个层叠的影子。 眨眼间,一堆护法散开,与最近的鬼魂拼杀在一起。 其中一只径直朝齐平杀来。 “卧槽。”看戏看到自己身上,齐平暗骂一声,袍袖一抖,青玉法笔落在掌心,没等动作,却见一只青面獠牙的鬼魂扑了过来,挡住护法。 “此人难缠,交由老夫处理,莫要放跑其余人。”四先生声音浮现。 齐平回神,这才发现巨鲸吞下乌云后,落下的屏障破碎,显然,别看四先生胡吹大气,但左护法同样不弱。 而天剑山庄众人见状,早已如鸟兽散,朝四面八方遁逃,就连受伤跌落的曹园,也不知何时爬了起来,捡起佩剑,朝远处狂奔。 “杀!”齐平大喝。 其余锦衣惊醒,府衙军卒们扣动扳机。 “嗖嗖嗖”…… 一时间,无数箭矢破空而去。 洪娇娇压下马尾,扛起大斩刀,一跃而起,跃向对岸,余庆紧随其后,这点距离,对于修士而言,极易跨越。 其余军卒则从左右其余两座桥梁冲杀过去,一时间,双方陷入乱战。 …… 越州城,陈宅。 一家人坐在桌旁吃饭,只是都心不在焉的。 陈富贵想着许是出事,陈圆圆还在羡慕那些军卒官差,只有赵姨娘喜滋滋吃着饭菜,没心没肺的样子,尚未意识到事情严重性。 “吃啊,一个个的都怎么了。”赵姨娘看向丈夫与儿子,“魂不守舍的样子。” 陈富贵摇头,放下筷子:“没胃口。” 说着起身,准备出门。 “去铺子么?”赵姨娘问。 陈富贵“恩”了一声,心中想的却是,去打探下消息,然而就在这时候,外头门房一脸惊奇地走了进来:“老爷,出大事了!” “什么?” 门房激动地说:“听说府衙的官兵把国公府围了。” 陈富贵心中一沉,终于确认了什么,果然是那位齐大人动手了么,可他如何能令知府听令?针对越国公? 那可是一等公爵啊。 除非……陈富贵正想着,忽地望见城郊方向似有异光,虽在城中,但竟也隐隐能听到雷鸣。 “那是什么?”陈圆圆不知何时跑了出来,惊奇地昂着头。 赵姨娘突然害怕了起来,这个妇道人家感觉到了深深的不安:“老爷……” 陈富贵平静道:“没事的。” 赵姨娘愣了下,她突然觉得,今天的丈夫有些陌生。 …… “轰……” 战斗甫一爆发,天剑山庄便爆发隆隆巨响。 天空中,左护法每一击打出,皆有风雷。 四先生操控的百鬼,也在雄浑真元的灌注下,凝为实体,爆发出的冲击波,令横贯山庄的河流奔涌不息。 鬼魂与左护法的血影分身四处交战,跌落在山庄各处,顷刻间,房倒屋塌,破碎的瓦片、廊柱横飞。 曹园脸色苍白,浑身衣衫破烂,已然被四先生硬生生从“伪神通”状态打回原型。 此刻飞快吞服了一粒丹药,看也不看,扭头就跑,接下来的战斗,已经不是他能插手的。 杀齐平?若是此前,自然是有想法的,若能得手,在不老林中也能换来大好处。 可眼下……秘法强行中断,神魂受创,他很怀疑这个状态的自己,别说压制齐平,不被反压就不错了。 至于两名神通的交手……呵,余波也许都能宰了他,先逃为妙,然而他刚跑出去没多远,便觉身后恶风袭来。 曹园本能地凌空转了个圈,一柄长剑擦着他的鼻子射了过去,切断了他一缕发丝。 “曹门主要走?呵,你我可还没分出胜负呢。”齐平哈哈一笑,大步追来。 曹园暗骂一声,不搭话,扭头就跑。 老油条……齐平无语,发足狂追,过程中几次缠住对方,曹园却不恋战,一击即退,很快冲出巨鲸范围,一头朝笼罩云雾的茫茫大山扎去。 齐平紧随其后。 “呜呜。”与此同时,天穹上厮杀的两名神通,亦打的难解难分,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左护法渐渐落入下风。 打了一阵,突然喊了声“收!” 旋即,分散各处的黑影从四面八方回归,四先生抓住破绽,瞬杀大半。 左护法“噗”地喷出一口鲜血,受伤不轻,却是冷然一笑,将一枚被鲜血浸透的梭子一抛。 瞬间化作虹光,以受伤为代价,强行脱离战团,朝运河方向遁去。 谷腋 山庄上的虚幻巨鲸尾鳍摆动,空气如水波般,荡起层叠波纹,紧咬着追了过去。 而这时候,下方的乱战也到了尾声,天剑门弟子如何抵挡得住朝廷大军,或死或降。 余下的那名“副门主”早已开启“狂暴”状态,却被余庆缠住。 这时候气力衰竭,目露绝望,怒吼一声,气势攀升,俨然朝着“伪神通”进发。 “砰!” 这时候,山庄一处地面忽地隆起,土石飞溅,四先生钻了出来,随手一抓,副门主惨叫一声,双膝跪地,一道神魂,硬生生被从身体中拽了出来。 四先生将小人模样的神魂捞在掌心,一个“魂”字符一闪而逝,将其封禁在体内。 旋即,一道道金光飞出,钻入天剑山庄其余修士体内,后者们当即仿佛失了魂,双眼无身,植物人般倒下。 “我去追那贼人,你们收拾残局。”四先生抛下一句,腾空而走。 余庆松了口气,用布条包裹住腿上的伤口,突然四下望了一圈,惊愕道: “齐平呢?” 裴少卿等人结束战斗返回,才发现齐平不见了。 一名府衙军卒大声道:“禀千户,齐百户追着曹贼往那边逃去了。” 他手指的,是绵延无尽的“云岭”山脉。 还有个曹园……余庆放松下来的情绪一紧,略一思忖,对众锦衣道: “你们带人回去,控制住国公府,其余人,随我来!” 曹园虽重伤,但齐平未必能拿下,他准备带人支援。 …… …… 国公府。 气氛压抑,随着时间流逝,府外开始有一些胆大的百姓聚集,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府内,潇湘馆中,一袭白衣的二小姐于房间中来回踱步,焦躁不安,时而探头,朝城郊天剑山方向望去。 她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隐隐有些猜测。 穿玄色衣裙,神情高傲的吴清妍坐在窗口,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我去正堂看看!”终于,二小姐再也忍受不住,对红姑娘等丫鬟吩咐一句: “你们在这等着。” 迈步便出了潇湘馆。 门口驻守的官差抬手阻拦:“知府有令……” 二小姐挺胸抬头,脸上噙着冷笑:“这里是国公府!不许出府,莫非连我自家院子都不能走?!” 官差垂下头:“不敢。” “哼。”二小姐拂袖,一路踩着石子路前行。 沿途山石草木,精致楼阁,三百年的底蕴与奢华,却竟不知怎的,透出一股子衰败之气。 她是聪明的女子,即便不知内情,但也知道,以那张允的官阶,若无人撑腰,决然不敢如此对待一等公爵。 那么,他身后站着谁? 那个齐平吗?不可能,区区一个百户,纵使再有名气,身份地位也比不上知府,更遑论命令。 这个世界上,能让张允有此等胆气的,思前想后,也只有一人。 “皇帝……”二小姐袖子里的纤手攥紧,“是皇帝么。” 凉国立国时,世家大族鼎盛,吴家曾贵为第一大族,而后三百年,随着太祖皇后殡天,吴家不断衰落。 到如今,虽仍荣华富贵,设一场宴席,尽显豪门底蕴,但二小姐知道,这只是外表。 内里早已衰败入骨。 只是强撑着体面,然而,府上的人们却都还沉浸在世家大族的幻梦里,殊不知,京都的风一吹,高楼便摇摇欲坠。 想着这些,她终于来到了正堂所在院落外,然而这时候,却听石板路尽头,传来喧闹。 二小姐一愣,便望见一群锦衣杀气腾腾走来,身后是披坚执锐的府军,手中是捆绑着的短青衣武人。 “你们……” 二小姐张了张嘴,众锦衣并未搭理她,迈步进了院子,这时候,堂内等候的众官员也听到了动静。 张知府望向外头,见锦衣们擒贼而归,当即露出笑容,起身走到门外,笑道: “贺喜诸位凯旋。” 裴少卿笑着拱手: “知府大人辛苦了,千户大人正在处理后续,要我等先压着贼人回来,国公府上可好?” 张知府笑着指了指头顶的光罩:“此法可进不可出,谨尊命令,府上所有人皆待发落。” 裴少卿看向那名留在这里,负责监督的锦衣,后者颔首,表示的确如此。 这时候,张知府转身,朝堂内望去:“越国公……” 说着,他突然愣了下,只见五十余岁,身披华服的一等国公静静坐在金丝楠木大椅上,双眸闭合,仿佛在小憩。 方才,越国公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姿态,只是此刻,仍旧一动不动,便显得古怪了。 张知府心中一沉,又大声唤了一声,仍旧没有反应。 裴少卿神情一变,快步上前,只一推,越国公竟软软倒下,手掌摊开,一枚白玉扳指咕噜噜滚出好远。 裴少卿蹲下探了下鼻息,木然抬头:“死了。” 张知府呆立当场。 众官员面露愕然,显得极为吃惊。 “大伯……” 忽而,一道惊惶的声音响起,众人望去,便见阳光明媚的庭院中,一袭白衣的二小姐失魂落魄,噗通软倒在地上,如遭雷击。 不多时,国公府各处,传来痛哭声。 三百年家族,屹立不倒的柱子,今日,塌了。 …… …… “云岭”山脉,一处溪流中,曹园腾身一跃,落在岸边,右腿绷紧如弓,只一脚,将溪畔一块巨石踢飞。 “呜!” 巨石破风,朝后方砸去,齐平一拳轰出,真元覆盖的拳头宛若钢铁。 “咔嚓!” 石头裂开蛛网,打在曹园胸口,发出“铛”的金铁声。 将这位洗髓巅峰的江湖武夫砸向密林,腾起一片落叶。 曹园怒骂:“你莫欺人太甚!” 齐平朗声大笑,一刀劈出:“别废话,打过再说。” 第三百一十一章 暗青子 “呜!” 见齐平一刀挂风斩下,曹园也怒了,这时候二人已经离开天剑山庄很远,脱离了主战场。 没有了四先生的威胁,这位江湖草莽的门主显现出了狠辣的一面,他不再逃跑,莹白如皓月的长剑在地上一撑。 柔韧的剑刃弯成弧形, 继而反弹,推着他向后一退。 齐平一刀落下,林间无数春秋里积攒的树叶“哗”地,如分开的海浪般,朝两侧泼溅。 “嗡!” 齐平一刀落空,只听剑吟, 双脚跃起, 便见长剑朝着双脚横扫过来,齐平在剑刃上一踏,一刀再斩。 “铛!” 刀剑相撞,二人一左一右划开,两件兵器开始摩擦,爆开一串火星。 澎湃的真元以其为中心炸开,二人脚下,林间落叶呈环状推开。。 齐平没有开启“奔雷劲”,曹园亦未尝试“狂化”。 这一刻,二人以纯粹的修为对抗,竟是旗鼓相当。 “铛铛铛……” 一时间,在这片树林中,齐平与曹园缠斗起来,一方状态稍好, 却经验不足, 一方受伤, 却经验老道。 彼此攻杀起来, 打的难解难分。 曹园只恨不能杀了这锦衣,而齐平却渐渐沉浸在这种搏杀中, 竭力地从这名江湖武夫身上吸取经验, 学习,提升…… 离开京都时,杜元春说他欠缺的便是旗鼓相当的搏杀,而这也是阻拦他晋入神通的关键。 当时,齐平听的似懂非懂,直到此时,当他一次次压榨气海,吐纳真元,那大半个月来,一动不动的修为,竟有了再次增长的迹象。 生死搏杀,身体与精神的高负荷运转,正逐步令二者融合。 “什么是神通?”齐平曾问。 杜元春回答说:“当精神与躯体完美融合,便是晋级神通的时候。” “咔嚓!” 再一次交击后,齐平一条肋骨被打断,疼痛袭来,他体内“青丹”,以及当初服用的诸多天材地宝残余的药力,开始散发,缓缓修补。 齐平咧嘴一笑,眼神愈发明亮:“再来!” 曹园暗骂一声疯子,不知道这家伙到底发了什么病,怎竟好似那些江湖武痴一般。 他当然不知道,在这种战斗中,齐平正在飞快地进步,好似一块海绵,疯狂地吸吮,成长着。 “想死就成全你!”曹园狞笑一声,突然速度狂飙,一口气连斩出三十六剑。 这并非术法,也非剑诀,而是武道。 却在他手中,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齐平左支右绌,勉强挡下,却也是吐出一口鲜血,而当接下最后一剑,他手中的法器佩刀,“咔嚓”一声,突然折断了。 显然,镇抚司百户佩刀的品质,比不上曹园手中“江湖兵器谱”上前百的“天剑”。 失去武器的齐平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一棵树上,旋即滑落,半跪于地。 曹园大口喘息,恢复气力,终于笑了起来: “我最喜欢杀你这种天才。\b你们这种名门大派的弟子,享受着最好的资源,起步便是神通教导,顶级武学,秘法轻而易举获得,年少成名,自以为独步天下,何尝会想到死在我这种江湖匹夫手中?” 他的眼神带着嘲弄。 似乎对于所谓“名门大派”带着一种强烈的怨念。 齐平用手撑着身体,吐出一口血,并未解释自己的出身比对方还低,而是笑了笑: “你觉得我输定了?” 曹园直起身,盯着他:“连武器都没有,你拿什么和我斗?” 齐平摇了摇头,语气复杂地说:“谁说我没有武器了?” 曹园眼神一凝。 旋即,便见半跪的少年右手朝前虚抓,眼眸深处,神符笔虚影浮现。 旋即,一杆笔蓦然出现在他掌心,迎风见涨,笔尖根根合拢,闪烁寒芒。 神符笔:矛形态! 眨眼间,一杆沉甸甸的暗金色战矛落在手中,齐平嘴角扬起,在曹园惊愕的目光中说: “休息够了,再来!” …… …… 越国公死了。 死因:中毒。 经过排查,那枚白玉扳指中暗藏夹层,藏匿着毒药,当其喝茶的时候,暗中将毒药融入水中,无声无息死去。 张知府得知结果后,脸色无比难看,这无疑是他的失职,竟让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服毒自尽。 好在,齐平事先留下了一名锦衣监视,还有一众官员在场,否则他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 没有人知道越国公服下毒药时,想着什么。 也许是认为大势已去,畏惧镇抚司那些可怕的刑罚,故而选择了更有尊严的死法。 谷郅 也许是为了保守秘密,觉得相比于自杀,被抓走审问的后果更严重。 也或许……是明白了,无论齐平能否“凯旋”,是否拿到真切实证,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 当张允封锁国公府的时候,就代表了皇帝的意志。 在确认越国公死亡后,张知府撤去了笼罩吴家的光罩,却未撤去封锁,只是将府上的修行者带回府衙关押。 一起带走的,还有越国公的尸体。 相关消息秘而不宣,一行人回到了府衙,开始等待后续。 终于,中午的时候,风尘仆仆的余庆,带着一大队军卒返回,却未见齐平,只带回了一样东西。 …… “当啷。” 府衙内,余庆将两截断掉的佩刀放在桌上: “我带人一路追寻,只找到了这个,并发现了他们打斗的痕迹,现场有些血迹,但不多,之后便失去了踪迹。” 一群锦衣与官员们围成一圈,面面相觑。 裴少卿问道:“失去了踪迹?” 余庆沉声道:“应该是追进云岭山中了,我带的人太少,山路难行,只好先行回来。” 女锦衣等人有些急:“会不会出事?” 余庆安抚道:“那曹园当时便已重伤,被齐平一路追杀,可见一斑,二人都是洗髓三重,齐平纵使不敌,逃总是可以的。” 众人心头一沉,这个解释虽说得通,但望着桌上的断刀……心情实在轻松不起。 余庆见气氛沉闷,说道: “放心,当初临城时,那么危险他都全须全尾回来了,何况这次就在越州本地,等四先生回来,由他出面寻找,想必很快会有结果。” 张知府因越国公自杀的事,负罪感极重,闻言忙道: “本官这就调遣府军寻找,云岭虽大,但他们肯定走不远,只要还在越州,定能寻到。” 余庆点头:“那就有劳知府大人了。” 张允面露惭愧,摆手叹息,忙出门去安排了,其余锦衣虽心急,却也知论及本地搜寻,他们这些外地人事倍功半,便也只好忍住。 又等了一阵,一身邋遢道袍,颌下几根胡须的四先生终于返回,乘着鬼魂,道袍猎猎地落在府衙庭院中。 “见过四先生!”余庆等人忙迎接,“那不老林神通如何了?” 四先生一脸疲倦,道袍上还带着一些焦糊味道,摇了摇头,叹息说: “那人修为不及我,手中却有一件厉害的法器,逃的极快,我一路险些追出越州,还是跟丢了。” 丢了……余庆等人心中一沉,却也知道很正常。 神通境界已超凡脱俗,很是难杀,对方若是一心逃跑,除非神隐出手,否则很难拦下。 四先生一脸尴尬,觉得在小辈面前丢了脸,找补道: “不过老夫已布下鬼魂搜寻,一旦发现此人踪迹,定能擒拿。” 找补完毕,四先生忽而四下望了一圈:“齐平那小子呢?” 余庆沉默了下,将情况解释了一番,四先生愣了下,略一思忖,笑道: “莫慌,那曹园已被我重伤,以那小子的能力,不会出事的,想必是为了磨砺自身,方才紧追不舍。” 洪娇娇忍不住说:“可是我们在林中找到了他的断刀。” 四先生笑道:“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没了兵器。” 洪娇娇想起了齐平手中那杆唤作“鹰击”的枪,心下稍安,她是见识过那把火枪法器的力量的。 旋即有些好奇,这个邋遢的道人,也知道这件事么。 不过,看到这位神通强者一脸淡然的神情,众人心中焦虑的确大为缓解。 “四先生,还请施法恢复这些人神魂,我们好进行审问。”余庆指着墙根底下,排成一排的俘虏们说。 作为队伍里名义上的“主办官”,余千户没有忘记职责。 四先生点了下头,手指一一点去,原本沉睡的天剑山长老们陆续苏醒,待望见周遭景物,当即试图反抗,却发现自身气海已被钢钉凿穿。 余庆当即命令锦衣校尉们将其带下去分开审问……这是为了避免串供。 他则留下,望向了四先生,他没忘记,这位神通强者临走时,抽走了副门主的神魂。 曹园生死不知,越国公也自杀了,眼下最可能审问出消息的,只有天剑山副门主。 “进屋说。”四先生说道。 二人进了一间空屋子,等合上门,猥琐道人右手在怀中摸了摸。 再一摊手,一枚“魂”字崩碎,显出副门主茫然的脸孔。 整个神魂比仓鼠还小,且极虚弱,洗髓境修士死后,神魂无法常存,与凡人一般会很快消散。 但四先生用“魂”字神符强行做到了这点。 “此人只是洗髓一重,神魂太弱,如今神魂只能回答一些基本问题,无法思考。”四先生解释了一句。 余庆点头,能回答问题就行,他略一思忖,问出第一个问题:“出现在山庄的神通是谁?为何而来?” 副门主双目茫然,梦呓般回答道:“他是教内左护法,为……捉拿‘暗青子’而来。” 第三百一十二章 永和十年的第一场雪 暗青子?房间内,余庆与四先生愣了下,对这个答案很陌生。 但很快的,余庆意识到这大概是个“花名”,朝廷对不老林虽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它是个类似江湖教派的组织。 正式成员皆有“花名”, 果然,余庆又追问了几句,确定了这个猜测。 根据副门主说,“暗青子”乃是教内一名身份特殊的成员,但叛逃了,一直在追捕。 前不久, 曹园得到消息,称其很可能藏匿于越州城附近, 左护法也是为此而来。 “这么说, 是恰逢其会?” 四先生捏着胡须,觉得未必如此,起码,未必完全这样。 不过这也说明,那名叛逃成员的重要了……是一条重要消息,余庆想着,又问道: “越国公如何与你们勾结?为了什么?” 副门主梦呓般答道:“我不知具体,只知道越国公与不老林有输送钱财,清洗赃款等……” 在他的说法里,天剑山庄是个中间人的角色,越国公通过他们,给予不老林“活动经费”,反过来, 近几个月江湖匪类劫掠的“黑钱”,也会通过国公府的渠道洗白。。 至于更深层次的合作, 他这个副门主便不知了。 余庆又问了几个问题,有些沮丧地发现这人并非不老林核心成员,整个天剑门,关键消息都掌握在曹园手中。 不过,倒是坐实了越国公的罪名,其更供出山庄内一些账册,作为证据…… 另外,金牌密谍“书生”的确被他们杀害了,就在留下情报的那个夜晚,书生潜入山庄,被曹园捉拿,本想审问,结果书生咬碎了牙齿中的毒药,光荣殉职。 不多时,裴少卿、洪娇娇等人也返回,各自汇总情报,末了,余庆总结道: “一等国公身亡,我们需要立即汇报。” 四先生捏着胡须,慢悠悠道:“送信太慢。若是着急,我有秘法可联络书院,替你们送信。” 余庆拱手:“那就有劳先生。” 这个年代没有电话,即便用军中调教的鹰隼也要好久才能送信回京,有书院帮助,最好不过。 …… …… 京都,书院。 初冬时节,荒草萋萋,学子们多数课程搬入了校舍内。 清晨,元周裹着棉袍,跟着同窗走进饭堂,用餐盘打了饭菜回来,放在桌上。 没急着吃,而是从怀中摸出一张报纸,铺在一边,边看边吃。 这两个月,随着报社逐步完善,报纸的发行速度也高了数倍,从原本的“周刊”,已经做到两天一份。 读报,也成了京都人日常消遣娱乐的首选,不少人尤其喜欢吃饭时候看。 齐平第一次得知这个习惯时,忍不住吐槽,说与上辈子吃饭时打开粉色软件异曲同工了…… “昨天有没有新鲜事?”旁边的学子问。 元周一边吃着包子,一边扫了眼报纸右上角,说: “唔,道院经历部通过‘大数据’分析,预言今年冬天有多场大雪,呼,这报纸一发,城里木炭肯定要涨价了。” “说起来,这个大数据准不准啊,我前几天回城,去道院探望友人,他便是经历部的,张口数据,闭口算法,魔怔了一般,我质疑他,他还搬出齐师弟,一脸崇拜的样子。” 另外一人吐槽。 “恩,我也听说了,齐师弟好似传授了他们算术。”一时间,众学子七嘴八舌,插入话题。 就连坐在旁边桌上的几名女学子,都加入了交谈,对齐平的仰慕溢于言表。 “说起来,齐师弟去越州也一月了,不知何时回来。”雀斑女孩忽然说。 元周摇头,说:“定是有大案,恐怕一时半刻不会有消息。” 话落,突然间,学子们听到屋外传来一声奇异的呼啸,纷纷抬头望去,却只见一抹亮光坠入大讲堂。 不多时,温小红、禾笙、席帘三人也乘风赶去,至于五先生……哦,除非大事,否则压根不出来。 “老四发信回来了?”讲堂二楼,席帘手持折扇,好奇望向大先生。 后者负手站在露台边,清晨的房间一片寒冷,头戴高冠,容貌刻板的大先生闭目感应片刻,睁开双目,愕然道: “越国公死了。” …… 皇宫。 昨夜皇帝宿在皇后宫里,今日并未安排朝会,与皇后难得地温存了一阵,方在侍女服侍下换上常服。 身材修长,风仪翩翩的皇帝陛下携手母仪天下,雍容华贵的皇后,朝用餐的屋舍走去。 甫一走近,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杵在朱红的门外,温润如玉,脸颊带着些许婴儿肥的小太子乖巧地叫了声: “父皇,母后。” 皇帝心情不错,脸上带笑:“皇儿免礼,入座吧,一起用膳。” “是。” 小太子礼仪无可挑剔,皇后见状露出灿烂笑容。 一家三口落座,因为天寒,主食是各种珍果煮成的粥,皇帝随口问起太子功课,后者恭敬作答。 末了,太子眨了眨眼,忽然细声细气地说: “儿臣有一事不明,这一月,齐讲读怎么没来。” 皇帝愣了下,这还是太子第一次,在他面前主动提起一个“老师”。 他笑着解释:“齐讲读去了越州,这两月不在京都,你若想上他的课,待他回来,朕要他给你补上。” 太子“哦”了一声,有些失望。 起初,他对于齐平这个老师的印象是有趣,与那些古板的讲读先生不同,枯燥的算术课也很有意思。 但毕竟是课,哪个孩子会喜欢? 直到问道大会,太子旁观了棋战,见识了讲读先生的风采,便暗暗有些崇拜起来。 心中盼望再次上课,好生问一问,但没想到,这么久过去,齐平都没再来。 东宫大儒们还不知道,对他们厌烦的一批的太子,竟对一个只上了一节课的先生如此心折…… 皇帝望着太子的小脸,眼神飘忽了下。 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太监在禁军们的注视下,一路跑到门口,深深作揖: “陛……陛下,方才书院六先生前来,说是越州发来的情报,呈送您看。” 皇帝一怔,心中狐疑。 书院送来的……越州情报……那是什么。 这个时候,他都还没往镇抚司调查队伍去想,因为按照日子算,齐平等人大概刚越州城没几天。 “拿来朕看。” 皇帝接过那份大先生誊抄的情报,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详细记述了经过。 端庄美艳的皇后并未偷看,只是瞧着丈夫的脸色,从轻松,到狐疑,再到冷漠,最后……露出些微愕然的表情。 旋即,攥着情报沉默下来。 “陛下?”皇后试探呼唤。 皇帝这才回过神来,神情复杂地将情报递过去,皇后这才接过观看,片刻后惊呼: “吴家……竟勾结不老林?越国公畏罪自杀了?” 皇帝面无表情地对等在门外的宦官道:“传旨,命礼部尚书去御书房等候。” “是!”宦官扭头就走,不敢多留。 生怕天子发怒,拿他撒气。 皇后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看了眼丈夫,忽然咬牙说: “亏得吴家享三百年富贵,竟行此大逆不道之举,眼中可还有皇室?陛下,定要严惩。” 一等公爵,勾结被通缉的朝廷要犯,\b若是再考虑到,不老林疑似与金帐王庭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定个叛国,也并非不可。 抄家灭族,就在眼前。 皇帝却没回答,只是沉默地坐了一阵,旋即起身,迎着暗沉的天光,站在两扇红漆色,花纹精致的门扇中央。 好一阵,轻叹一声,闭上双目,说道:“人既已死,便剥去吴家爵位罢。” 剥去爵位,没提抄斩,越国公用自己的死,换来了家族最后的体面。 …… …… 谷潼 远在越州的民众并不知道内情,但过了午时,一些市井流言开始于大街小巷传开。 大抵是关于国公府,以及天剑山庄的。 张知府虽下了封口令,但终究未能封死消息,渐渐的,有关于吴家犯了大罪,将要倒台的消息传播来开。 而另外一件令城中民众惊讶的事情是,越州城驻扎的军卒突然朝着“云岭”进发。 四处打探,询问是否有人看见一名锦衣。 余庆等人等在府衙,一直到天黑,仍旧没有得到齐平下落。 非但如此,接下来三天,越来越多的官兵,宛若撒开的网,沿着云岭开始寻找,却始终没有收获。 …… “砰……砰砰……” 黑暗中,心跳声格外清晰,齐平靠在冰冷的断壁上,一手扶着战矛,保持着随时可以应战的姿态,另一只手将一枚药丸塞入口中,缓缓吞下。 丹药的苦涩混杂着口中的血腥气,成了一股极为难闻的味道。 “咳咳。”齐平听到声音,望向对面,朦胧的夜色中,另外一个人靠在对面的石壁旁,长剑横在身前,咳出一口血痰。 这时候,月光从乌云中钻出,自头顶洒落,照亮了周遭。 这里是一座破庙,墙壁倾颓,荒废了不知多少年,神座上供奉的神灵,也只剩了一半。 齐平与曹园就这样警惕地对峙着,一言不发。 两个人身上都无比狼狈,衣衫破碎,满是伤口,却犹如荒野上的狼,盯着彼此。 二人一路且战且逃,已经打了一整日,都是疲惫不堪,已不知身处何处。 齐平依仗着神符笔,逐渐占据了优势,但曹园这时候,却显出了草莽枭雄惊人的韧性,以及狡猾…… 在这片人迹罕至的山岭中,曹园竭尽全力,将每一点地利使用到极致,试图摆脱齐平,或者反杀。 那层出不穷的手段,缜密狠辣是谋划,对时机的把握,以及那惊人的意志,令齐平这个追捕者都为之赞叹。 甚至于,有几次,他都险些丧命。 “你到底要追我到什么时候?”终于,曹园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刺耳。 齐平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想回以微笑,但扯动嘴角的动作牵动了伤口,令他的笑容有点走形: “只要你跟我回去,自然不追你。” 曹园恶狠狠盯着他,突然有些愤怒:“你为什么非要抓我?!” 齐平笑了一声:“官抓贼,需要理由吗?” 曹园沉默了下,忽然说:“我承认你有些本事,但你莫非以为,继续厮杀下去,获胜的会是你?” “为什么不会?”齐平问。 曹园嗤笑,摇头说: “你我修为持平,所以你眼下气海中真元不多了吧,我不信你身上的药物也比我多,现在你离开,还有力气走出去,继续纠缠我,输的必然是你。” 他的语气很笃定。 不是话术,而是真的这样认为的,因为他知道,持续下去,最后比拼的只会是意志。 而一个被保护的很好的,出身名门大派的天才,怎么可能与自己比拼意志? 作为从江湖底层,一步步打拼,爬到门主位置的武夫,曹园有理由骄傲。 他付出了数十年的辛苦,无数苦痛,终于距离神通只有一步之遥,他不相信那些天才,可以在意志上战胜他。 \b齐平不置可否,开始闭目养神,恢复力量。 他并不担心曹园发动突袭,因为对方与自己一样疲惫,一旦动手,齐平只要听到声音,便可以进行闪避。 曹园见状,发泄一般嘲讽怒骂起来,似乎在发泄情绪,然而对面的少年却比他预想中更冷静沉着,竟好似全然不在意。 他心中一动,举起长剑,旋即,望见齐平睁开了双眼,微笑着看着他。 曹园沉默了下,放下剑,不再使用激将法,同样开始闭目养神。 …… 第二天过去,两人继续厮杀,追逃,只是每隔一阵,会“默契”地停战休息,在恢复基本力量后,继续拼杀。 两人的状态不断下滑,曹园有些惊愕地发现,齐平远比他想象中更坚韧。 非但没有精神崩溃,反而冷静的不死人类。 而更令他恐惧的是,随着交手的增加,他惊讶发现,齐平犯下的错越来越少,战斗技巧愈发娴熟,对真元的掌控,也在肉眼可见地进步。 从起初的游刃有余,到后来,愈发吃力,心中必胜的念头开始动摇。 …… 第三天。 清晨,云岭上空乌云笼罩。 一处河滩边,形似野人的曹园踉跄着,拖着沉重的躯体,瘫倒在地上,疲惫如潮水,将他吞没。 连续三天,处于高强度的搏命状态,曹园终于支撑不住,崩溃下来,丢下长剑。 他扭头,望向身后,只见一片稀疏的丛林中,披头散发,同样疲惫不堪的齐平挪动着脚步,坚定地朝他走来。 右手拖着那杆大枪。 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不跑了?”齐平用沙哑的声音问。 曹园躺在河边的碎石上,虚弱地喘息着,说道:“你是个疯子。” 纵横江湖数十载,曹园从未见过一个武夫,如此疯狂。 齐平笑了,他走过来,将神符笔插在地上,从腰间扯出一条绳子,似乎要捆绑对方。 曹园没动,仿佛束手就擒,然而,就在齐平接近的刹那,曹园奋起最后的力气,身体突然凌厉如刀。 指缝中捏着一只薄如蝉翼的刀片,朝齐平喉咙划去。 这是他偷偷积攒了一整天的力量,为的,就是这最后一刻,曹园布满血丝的眸子中透出一股凛冽的杀意:“死。” 然而,令他愕然的是,面对着他暴起的一击,少年眼神中却满是平静,仿佛早有预料般,嘴唇翕动:“封。” 一枚黯淡无比的“封”字倏然浮现,烙印在这名洗髓巅峰江湖武夫身上。 曹园身体一顿,倒在地上,继而胸口剧痛,被双手拔起战矛的齐平,用力洞穿了胸口。 他的眼睛瞪的滚圆,满是难以置信。 齐平躬着身体,虚弱地说:“抱歉,实在没力气抓你回去了,只好杀了。” 感受着生命迅速流逝,曹园突然平静了下来,他干枯的嘴唇翕动了下: “为什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名门大派的弟子,温室中的花朵,可以有这样的,钢铁般的意志。 不该如此的。 齐平看懂了他的意思,想了想,说:“夏天的时候,我曾经像你一样,被追了十几天。” 顿了顿,他补了句:“我活了下来,成为了洗髓。” 曹园愣了下,仿佛明白了什么,身体一点点冷下去,眼神中的不甘,突然消失了。 他沉默了下,突然用最后的力气问道:“道……道院,那些天才,都和你一样吗?” 齐平想了想,摇头,说:“应该不是。” “谢谢。”曹园释然地闭上了眼睛。 彻底死去。 直到这一刻,齐平心中紧绷了心弦,才骤然松开,神符笔倏然缩小,回到了他的识海中。 齐平抵抗着强烈的困意,从怀中取出最后一张遮蔽修为的符箓,引燃,贴在身上。 旋即,用最后的真元激活“百变魔君”,换了一张脸庞。 然后,筋疲力竭的他颓然跌入河中,用那条绳子,将自己仰面捆在一块浮木上,朝下游飘去。 鲜血会引来野兽,他必须尽快离开。 想着这些,他仰头躺在浮木上,望向天空,沉重的双眼慢慢合拢,世界黑暗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一片片飘落的雪花。 下雪了。 …… 下章应该在凌晨后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启程 齐平顺着河流离开后许久,远处的树林中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还有斧子砍伐灌木的动静。 不多时,一队军卒走了出来,有人惊呼一声:“在那边。” 继而,一群人快步抵达,看到河畔的尸体后, 大惊失色,等看清那身衣裳,又拨开头发,确认了面容,方才松了口气: “是曹园!” 为首的一名士兵命令命令一人留下,其余人开始朝四面八方搜寻,过了好半晌, 没有发现地返回。 “把尸体带回去。”为首一人说。 …… 府衙, 内堂内, 一群锦衣沉闷地坐着。 三天了,他们仍旧没有找到齐平与曹园,就连四先生,也束手无策,这让众人有了种熟悉感。。 仿佛回到了当初在西北的时候。 “这么久过去了,怎么会还没有动静?那个知府不会是没尽心吧。”女锦衣闷闷不乐坐着。 余庆摇了摇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他不擅长安慰人,但攥紧的拳头表明,他同样很焦虑。 他曾经在西北将齐平弄丢过一次,好不容易找回来,他不允许自己再丢一次。 这时候, 庭院中开始落下雪粒来,越州地处南方, 冬雪罕见。 每年即便落雪,也只是很少的一些,盐粒一般, 对南方人来说, 都是稀奇事。 与京都更没法比。 锦衣们自然没有赏雪的心思, 而院子外头,一袭红色官袍却飘然而至。 张知府神情激动:“有消息了!” 屋内,大群锦衣呼啦起身,裴少卿问:“找到了吗?” 张知府点点头,又摇摇头,在众人杀人般的目光中解释说: “下面的人在山中一处河边发现了曹园的尸体,胸口被利器洞穿,周围还发现了丢下的锦衣,但没有找到齐讲读的踪迹。” 众人一愣,一头雾水。 余庆问道:“现场有其他人痕迹吗?” “没有。” 裴少卿分析道: “如果不存在第三者,那大抵是齐平杀了曹园,然后离开了,衣服不可能凭白扒下,许是担心不老林人追来,所以,他眼下可能是出了山。” 这个推理符合逻辑。 洪娇娇惊喜道:“那还等什么,命人继续找啊。” 张知府说道:“本官已经命人加大力度寻找了,若有消息,第一时间会汇报。” 众人登时心安许多,焦虑情绪稍缓,他们最担心的还是齐平落败,但既然曹园死了,还有能力离开,说明还活着。 “劳烦知府大人了。”余庆拱手。 张知府摆手,唏嘘道: “齐讲读当真凶悍,底下人说,他们一路追随打斗痕迹,三日来,那两人竟似连续交战,真无法想象。” 众人一愣,连续打了三日?这就是洗髓三重的可怕吗? 余庆眼神复杂,扪心自问,若他是齐平,做不到这点。 …… …… 京都。 上午时候,天空便阴沉了下来,寒风呼啸。 继而,就下起了鹅毛大雪。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不多时,白雪便覆盖了屋脊、树梢、京都城内纵横交错的道路,整个世界素裹银装。 华清宫,长公主永宁昨夜失眠,喝了些酒,清晨醒来时,尚觉头脑昏沉。 屋内的火盆里始终添着木炭,烧的红彤彤的,房间中温暖如春。 长公主悠悠醒转,扯去丝被,洁白柔滑的身子便滑了出来。 披上外衣,听到屋外呼啸声,伸手推窗,登时,一股寒风裹挟着雪花,卷了进来。 长公主青丝飘舞,倦意骤散,外头传来宫女的惊呼声:“殿下,莫要着凉。” 永宁笑了笑,只是紧了下衣领,心下叹息,若非皇室特殊,无法修行,她何至于这般孱弱? 纵然不及齐平,总该也能修个寒暑不侵……唔,说起来,好久没见他了。 长公主想着,忽地听见铃铛声,继而,身材娇小,脸孔精致的安平郡主裹着红色披风,自院外雀跃走来,身后跟着努力撑伞的侍女。 安平笑嘻嘻的样子:“今年好大的雪啊,要不要打雪仗?” 长公主无奈,心想你倒半点没有皇女架子。 眉头轻蹙,想起了道院经历部刊登在报纸上的那则“预测”,若这个冬天当真雪大,于京都底层民众而言,可未必是好事。 …… 南城。 报社今日颇为热闹,天上卷着鹅毛大雪,店外却停着一长串的马车。 谷榑 换上了统一的,绣着“六角书屋”标志的向家庄汉子们将收拾好的物品,搬上马车。 向家大郎与二郎来回指挥。 戴着圆顶小帽,脸颊圆润的范贰与伙计们告别,叮嘱着之后的安排。 报社运转至今,已经走上正轨,按照齐平当初留下的“商业计划书”,六角书屋与报社的触角,应该开始朝京都外探一探。 简单来说,便是开个京都外的分店。 理所当然地选择了文风最盛,繁华仅次于京都的越州城,原本范贰没打算这么早动身。 一来,缺少得力的人手。 二来,书铺的生意放不下。 不过如今这两者都在齐平的安排下得以解决,前者有走南闯北,经验丰富的向隆帮忙。 后者,有新任的林掌柜。 “范社长,今日落雪,莫不如明日再启程。”披着黑色披风,眉眼秀丽优雅的林妙妙走过来,笑着建议。 担任掌柜后,林妙妙换了个发型,头发绾起在脑后,脖颈显得格外修长。 虽不如当初做花魁时美艳,却多了一份令人尊重的端庄。 “林掌柜。”范贰笑了笑,有些感慨地看着她,当初齐平安排林妙妙负责书屋,范贰虽没说什么,但心中是一万个担忧。 总怀疑齐平被灌了迷魂汤,一个花魁,手腕交际了得,但管理铺子,如何能行? 结果这段时间以来,林妙妙展现出的,在管理、商业上恐怖的学习能力,令他心惊不已。 竟当真将底下压得服服帖帖。 范贰时常感慨,齐平识人的功夫没料到竟也这般厉害。 “不必了,已经定好了船,今日便走了,之后铺子里的事,还要劳烦你费心。” 林妙妙笑着颔首。 旁边,担任总编的云老先生走来,身后跟着三个小丫头,笑呵呵的: “你且放心地去便是,年轻时,便该闯荡,不然老了便如老头子一样,窝在南城,哪里都不想去了。” 范贰拱手听训。 旋即,又寒暄了一阵,与风雪中上了马车,向隆吆喝一声,马鞭一抽,“啪”的一声,车队朝着京都码头方向赶去。 留下一群人眺望,向小园突然说:“齐大哥还在越州城吧。也不知道爹爹他们能否遇上。” 齐姝细细的眉尖颦起,她其实也想去越州,但想着得留下看着自家生意,便没去。 脸蛋素白的云青儿吞掉了一小块糕点,拿手绢擦了擦手,心想瑶光姐姐还是一如既往地大方。 …… …… 越州城乃南部最繁华的城市,以其为中心,四周星罗棋布,散落着小城、村镇。 杏花镇,便是“云岭”脚下,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 镇子以酿造杏花酒闻名,民风淳朴,风景独好。 每年杏花开的时候,沿着河岸绵长的杏花林,粉嫩的耀眼,宛若地上云海。 只是冬日里,终究凋零萧瑟了,今晨细碎的小雪落下,杏花镇上一名名孩童兴奋地奔跑出来,看着难得的雪嬉笑。 身后大抵少不了娘亲的叮嘱与责怪,不过这个时代的孩子没那么娇气,镇上又大多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便也还好。 “蓉姑娘,新出的豆腐,来尝一块。”镇上的一间豆腐铺子,浓白的蒸汽散发出来,如雾如云。 一名面容和蔼的老妇人朝门口路过的一道身影招呼。 被唤作“蓉姑娘”的,是个气质温婉,烟波柔和的年轻女子,模样不算太好看,但整个人很干净。 这时候穿着淡青色的厚布罗裙,手中拎着一只简陋的鸟笼,闻言露出明媚笑容: “崔大娘,不尝了,耽误您生意。” 崔大娘笑道:“莫说见外的话,咦,这是你前几日捡的那雀儿?” 老妇人好奇地看向鸟笼,里头,一只蓝色鸟雀蹦蹦跳跳。 莲蓉姑娘是镇子上出名的心善,平素上山采药,卖给铺子为生,便时常救一些受伤的动物,回家救治,已经不是第一次。 气质温婉,烟波柔和的年轻女子笑着点头,说:“要放飞呢。” 老妇人说道:“今儿这么冷。” 年轻女子也有些无奈的样子:“再关着,怕还是不是东西,便饿着了。” “也是。” 寒暄了下,唤作“莲蓉”的女子一路走到小镇外,沿途,许多镇民热情招呼,还停下塞了几颗坚果给疯跑的孩童,显然人缘极好。 等到了河边,她方打开鸟笼,双手将雀儿捧起,怜爱地摸了摸,旋即轻轻一抛: “去吧,自由自在的。” “啾啾。”鸟儿展开翅膀,在女子头顶转了两圈,朝云岭飞去。 莲蓉静静地望着这一幕,干净的脸庞上,嘴角扬起,眼睛也是温柔的。 良久,就在她提起笼子,准备返回小镇的时候,忽然间,脚步一顿。 只见,在河流上游,一块浮木缓缓飘来,其上,躺着一个染着血迹的人。 第三百一十四章 故事 细碎的雪粒飘飘洒洒,落在越州的山川上,留下浅浅的白色,落在水系发达的河流里,了无痕迹。 青黛的山峦宛若画卷中的泼墨。 一条乌篷船破水而来,在澄净的河面上,划开一道浅浅的痕迹。 “是这里吗?”船舱帘子掀起, 一名灰袍武师四下望去,有些不确定地问。 “信子标明的方向就在这边。”掌舵的船夫说。 灰袍武师有些烦躁地嘀咕:“可别是陷阱才好……” 三天过去了,天剑山庄发生的事情已经穿开,寻常百姓并不了解内情,但他们如何猜不出? 神通之战的结果究竟如何,不得而知。。 几名不老林成员吓得不敢进城,也不好离开,愣是在江上飘了三日, 终于才通过法器, 受到左护法的讯号。 这时候,远处山林中,倏然飞来一道虹光,落在船头。 “属下参见护法!”众人慌忙行礼。 然后,便听到了“咳”、“咳”的声音,披着黑色袍子,戴着鬼面具的左护法似乎受了不轻的伤。 体表没有伤痕,许是愈合了,但神魂创伤严重。 事实也的确如此,当日于四先生一战,他便被压制,偏生又忌惮城中知府催动朝廷术法赶来。 见曹园逃掉后,便以重伤为代价, 强行遁逃,而后躲在山中休养,这才出来。 “这几日, 外界情况如何?曹园可逃出生天?”鬼面护法问。 一名武师回答:“经属下打探,越国公自杀了,曹门主与那个齐平一并失踪,官府正在寻找。” 左护法愣了下,没想到是这个结果,笑了笑: “竟追过去了,也好,以曹园的能力,单打独斗,那齐平绝不是对手,许是还能立功,最差,也能逃掉。” 他自信满满地分析了一波。 其余人心悦诚服,问:“护法,那接下来如何?” 左护法想了想,说: “我要养伤,你等暂时不要靠近越州城,继续发动江湖帮派,各地山匪寻找暗青子,以及曹园二人,一旦发现,立即通报。” “是。” …… …… 当齐平从昏迷中醒来,还未睁眼,便嗅到了一阵药香。 谢天谢地,我还活着……昏昏沉沉的脑子里,跳出一个念头来。 并没有急着睁眼观察环境,齐平仍旧保持着昏迷的姿态,等待头脑一点点清醒。 我受伤了……为什么……是了,曹园……大脑仿佛电脑重启,过去三日的记忆,宛若碎片,逐渐拼凑起经过。 袭击天剑山庄,然后一通乱战,自己追了曹园三天,终于还是对方先撑不住了,庆幸…… 曹园死前曾问,他为何意志如钢,齐平给出的回答是他曾被追了十几天,然而这个答案并不准确。 西北草原上虽苦,但大多时候是躲藏,远不如这三日疲惫。 当时,齐平已经几乎要倒下了,只是凭借着一股气在撑。 “如果曹园能再撑一个时辰,不,甚至半个,也许倒下的就是我。”齐平叹息一声,犹觉惊险。 但……终归是他赢了。 这场令人惊叹的厮杀,也给了他丰厚的回报,不只是战斗技艺,更是修行的突破。 “我的精神与躯体,应该差不多融合了吧,有没有成神通?”齐平想着,有些激动地感应起来。 然后,剧烈的疼痛如潮水般涌来,让他不禁闷哼了一声。 该死! 受伤太重了,这里的伤,并不是外伤,而在内部。 事实上,在丹药的作用下,齐平体表的伤并不重,只有几个较大的刀口显得狰狞。 真正的伤势,来自于经脉深处,气海与识海。 好在,当初吞服的“青丹”药力还有残留,此刻,一股微弱的清凉气息流转,缓慢修复着身体。 这时候,传来了脚步声,齐平中断感应,睁开了双眼。 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盖着棉被,廉价但干净的床幔垂下,这似是一间厢房,窗外有惨白的光映照进来。 地上,还有个燃烧的火盆。 忽而,门帘掀起,一道曼妙的身影闪了进来:“你醒了。” 呵,这话好熟悉,好在这里不是雪山……齐平用吐槽缓解焦虑,扭头望去,微微一怔。 走进房间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衣裳朴素,模样并不算多美,只是耐看,此外,便是一双眼睛平和淡雅,干净柔和。 这时候,纤细的腰身束着碎花围裙,袖子撸起,显出一截白嫩的手臂,手中捏着一只木勺。 正略带喜色地盯着自己。 “你……救了我?”齐平问道。 女子点头,走过来用淋着水的手背贴了下他的额头,说道: “微烧,药马上煮好了。身上疼吗?” 齐平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上辈子,也是躺在病床上,会有熟悉的护士小姐姐这样说话。 上辈子身体不好,是个病秧子,便总是要去医院,尤其去世前,着实在病床上躺了一阵,那段生命最后的岁月里,幸运地遇到了个年轻的护士。 毕业不久,照顾的第一个病人,就是自己。 还没有被生活折磨过的小护士干劲十足,每天过来送药时,会和自己说说话,聊聊天,那是生命凋零中难得的慰藉。 直到她得知齐平命不久矣,原本总是笑眯眯的脸上,才第一次露出哀恸。 她一直在期待,第一个病人痊愈的那天,但齐平让她失望了。 …… “喂?” 莲蓉见他发呆,微微蹙眉,心说不会是脑子坏了吧,那便麻烦了。 呼……齐平轻轻吐了口气,结束回忆,露出感激的神情:“多些姑娘搭救。” 莲蓉一愣,莫名被他的目光触动了下,颦起的眉头舒展。 见他并无大碍,有些责怪地问: “公子是外地人?怎么伤的这么重?我见你从河里飘了来,今日天寒,若是再久一些,恐怕就冻死了。” 熟络的语气,当然不是认识,而是这女子仿佛天生便令人亲近。 说着这些,又碎碎念般,将她捡到齐平的经过说了下,好似是知晓病人紧张,故意用这样的语气,说清来龙去脉,好令人心安…… 唔,倒是蛮熟练的,好似经常往家里救人一样…… 齐平死里逃生,心情蛮好,这时候饶有兴趣地听着,竟也就当真舒缓下来。 当即,将方才临时编好的身份说了一遍,自称是雍州向家庄庄主的第三子,向园。 此番前来越州从商,意外遭了匪徒,拼死杀出,流落至此…… 身上的衣服,在跳河的时候就丢掉了,腰牌、银钱什么的,也在之前的战斗中遗失,又换了脸孔,甚至遮蔽了修为,这都是出于谨慎。 齐平不知道天剑山庄那场战斗结果如何,但他知道,倘若不老林还有人在,一定会追寻他们。 官府肯定也会。 但谁能确保是官府先找到自己呢?与其去赌,不如苟一点,等恢复一些力量,再做行动。 至于编造身份,有了“陈平”马甲的经验,齐平也是如鱼得水。 与莲蓉交谈了一阵,主动说了些家庭情况,基本属实,照着向隆一家的模板在说,便显得真实许多。 同时,也从女子口中,得知了此处位置,杏花镇,没听过,又问了下县城的名字……齐平脑海中闪过越州舆图,才无奈确定,与越州府隔着群山。 他低估了洗髓境的脚力。 这样的话,不大好回去了啊,齐平皱紧眉头。 气质温婉,眼波柔和的莲蓉见他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劝道: “公子伤势不轻,先休息几日,等养好了,再寻车马回去。” 齐平犹豫道:“这……方便么?” 莲蓉笑了笑:“我家中只一人,没什么干系。” 这姑娘有点胆大啊,我一个满身是伤的陌生人,就敢收留?齐平敏锐地察觉出异样。 不禁多看了她几眼,旋即,眉毛微微扬起。 莲蓉起身去倒了药汤,放在碗里散热,喂给他喝下,然后拿起一只雨伞,说道: “家里药不多了,我去镇上买一点。” 齐平惭愧道:“蓉姑娘破费了,我身上银钱丢了,等我与家人汇合,花了多少钱,百倍补给你。” 体态纤柔的女子站在门口,放下袖子,手里拎着油纸伞,扭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扬: “那说定了哦。” 干净柔和的笑容,好似将略显昏暗的房间都照亮了。 …… 门外。 穿着浅色罗裙,气质温婉的“蓉姑娘”关上门扇,呼啸的冷风吹起她的发丝,脸上的笑容散去,面露思索。 此前,在齐平还昏迷的时候,她便检查过,发觉其虽伤势颇重,但筋强气足,身体素质远超寻常人。 只是经脉中并未感应到真元,气海亦封闭着,以她引气境的修为,看不出有修炼的痕迹。 “武人么,按照他的说法,是习武过的。倒也可以说得通。”蓉姑娘想着,轻轻吐了口气。 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太过疑神疑鬼,若当真是不老林找过来,又岂会用这种方法接近自己。 看来的确是个倒霉的公子,倒是谈吐什么的,并不令人生厌,蛮好。 蓉姑娘想着,撑起油纸伞,走入细碎的小雪中,至于家中有个男子,江湖儿女,倒不很介意。 一个受伤的凡俗武夫而已,别说受伤,即便完好,也不可能伤到她一个修行者分毫。 两者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物啊。 …… 另外一边。 厢房里,当听到脚步声远去,齐平脸上的感激之色淡去,转为狐疑与一丝凝重。 方才喝药的时候,他趁机观察了女子的手,指节上,有着寻常女子不该有的茧。 那不是做农活、家务会有的,更像是……常年累月练习过什么,再结合表现出的胆气……以及走路的步态。 “有点意思了。”齐平咕哝。 他拖着病体,靠在床上,眼神中闪过亮光。 神通之下,除非刚突破,元气外散,否则正常情况下,是无法分辨修行者与普通人。 齐平身上也没有开灵符,故而暂时也只能猜测,自己这位“恩公”可能身怀武功。 身怀秘密的人么? 唔,这什么运气……巧合,还是阴谋?齐平本能开始分析。 但想了想,觉得阴谋的可能性不大,如今越州境内最有可能对他下手的只有不老林。 蓉姑娘救了自己,便排除了这个可能。 “不会触发什么武侠剧本了吧,隐士高人什么的……”齐平自娱自乐地想着。 倒并不紧张。 他方才重新感应了下身体,气海中真元已恢复了少许。 在冥想状态下,他身体虽受伤,但依仗神符笔与鹰击,便不惧任何凡俗的危机。 同时,令他惊喜的是,当他主动运转《天地参神契》,惊讶发现,自己的修行变得无比圆融、和谐…… 这是神魂与躯体高度融合的表现。 如果说,离开京都时,他还距离神通有大段距离,那如今,那个真正超凡脱俗的境界,已触手可及。 只差临门一脚。 至于接下来…… “恩,先苟一波,我现在的首要目标是恢复伤势,然后尽可能了解下外界变化……头儿他们应该会寻找我,但这里距离府城可不近,短期未必能搜寻到这里……” “呼,不知道案子如何了,四先生说的那么自信,有能力拘禁神魂,大抵能拿到供词吧?” “还有越国公的麻烦,张知府能不能做好?” 齐平躺在柔软的床上,嗅着浆洗过的,带着些许香气的棉被,有些出神。 就在这时候,突然间,他耳廓一动,听到院子外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然后是喊声: “蓉姐姐!听说你带了个男人回来?” 房门砰的一下被撞开,一个壮实的,十八九岁的愣头青瞪着眼睛,有些恼怒地盯着齐平,眼睛发红: “你……你竟然盖着蓉姐姐的被子!” 嫉妒令他面目全非。 …… 镇子里,蓉姑娘从药铺里走出来,重新撑起油纸伞,想了想,又转头去了豆腐铺子,递过去银钱: “崔大娘,要一块豆腐。” 面容和蔼的老妇人笑着应了一声,然后有些八卦地问:“听人说,你带了个男子回家了?” 小镇闭塞,发生什么事,很快就会传开。 蓉姑娘弱弱解释:“是个被山匪劫了的货商,受了伤。” 崔大娘恍然大悟,说道:“这样啊,青牛方才听到这事,怒气冲冲找过去了。” 薛青牛……是镇子里极仰慕蓉姑娘的少年,脑子缺根筋,喜欢拳头胜过道理。 蓉姑娘听了,有些焦急,心想以青牛的脾气,怕不要伤到人。 忙急匆匆,小跑着回去了镇子里,属于自己的小院,连伞都没打。 不多时,当乌黑发丝沾着雪花的莲蓉推开院门,来到厢房外,忙推开门扇,然后愣住了。 只见,房间内,脾气莽撞的半大少年恭敬地坐在小马扎上,没有半点失礼,更好似学生一般。 而齐平好好地躺在床上,笑眯眯地讲着故事:“却说那乔峰,乃是……” “彭。”房门打开。 齐平抬头,有些惊讶地看过来,笑道:“你回来了。” 蓉姑娘咬了下嘴唇,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 第三百一十五章 身份暴露 时间一天天过去,越州城内,关于吴家国公的死讯,终于公开。 京里的旨意还没到,但张知府通过四先生,得到了一些消息,便做了相应的处理。 余庆对国公府上下进行了审问后, 终于撤走了外头封锁的官差,也就在撤走第二天,府上挂上了招魂幡。 火红的灯笼,也换成了白色。 于是,人们方知,一等国公无了……而消息灵通的人士,则赶在圣旨到来前, 开始尽力撇清关系, 或者谋划吞并吴家让出的生意、田地。 一鲸落,万物生,在市井百姓还未明了前,很多权贵便已知道,吴家完了。 清晨,当穿着玄色衣裙,瓜子脸,高傲淡漠的吴清妍走进潇湘馆,便望见一群丫鬟聚集在一起,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大抵是担忧的,大难临头,各自飞。 见她过来,又“嗡”的一下散开,红姑娘唤了一声:“三小姐。” 吴清妍“恩”了下,好奇道:“二姐呢。” 红姑娘沉默了下, 指着湖边:“二小姐昨晚哭了一夜,清晨没吃东西, 便去那边坐着了。” 吴清妍点了点头,迈步走过去,穿过有些衰败的青草地,路过当日投壶游戏的那个亭子。 她在河边的船上,望见了一袭白衣的二小姐。 仿佛情景互换,不久前的那场盛大的宴席里,二人还处于相反的位置。 “你不该在这里,”吴清妍说道:“府上人心惶惶,需要人主持大局。” 二老爷与小国公还关押在府衙,眼下整个府里群龙无首。 二小姐眼圈红润,形容枯槁,闻言冷冷地看着这个妹妹: “你开心了?你不是一直恨他吗,不喜欢这个家吗,眼下如你的意了。” 吴清妍沉默不语。 二小姐见状,愈发怒了,刺激道:“你不是要走吗,还留着做什么?不怕房塌了,把你牵累埋了?” 吴清妍说:“我会走的,但他们需要你。” 说完,她转身离去,走过压抑的院子,回到了自己的那座小楼。 推开窗子,踩着凳子上了桌,然后坐在阳光洒落的桌子上,眯着眼睛,望着一丛丛墨竹,等待着什么。 “扑棱棱。”忽而,一只猫头鹰飞来,很是疲倦的样子。 “师父,”吴清妍叫了一声,说:“这件事和你有关对吧。” 猫头鹰沉默了下,说:“恩。” 吴清妍说:“能给我讲讲吗?” “好。” …… …… 一转眼,齐平已经在杏花镇住了好些天,身上的伤势在青丹残余药力下,慢慢愈合,已经可以下床了。 同时,他对周遭的情况也有了基本的了解。 比如,薛青牛是个有点莽撞,脾气暴躁,但很好糊弄浑小子,比如,莲蓉搬来这边也才两个月,性格很好,深受百姓喜欢,比如……这个姑娘是个修行者。 确认这一点并不很难,即便没有开灵符,但许是因为神魂已经开始蜕变,即将跨入神通的门槛,开始变得格外敏锐。 某个深夜,当齐平吐纳冥想时,发现天地元气也在朝着隔壁汇聚。 于是,他便明白了。 齐平没有揭穿,只是愈发好奇,至于紧张,倒是没有的,不只是因为在感应中,莲蓉只是个引气境,而且,最多只是二重。 更因为,他距离神通真的很近了。 气海内的真元充盈且膨胀着,好似成了个漩涡,伴随伤势的愈合,齐平能清楚地察觉到,自己在经历某种蜕变。 至于消息,无疑是闭塞的,桃花镇对府城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这让他无法确定外界的情况。 “那就再等等,稳妥一些。”他想着。 …… 这个年代,人们的生活节奏是很慢的,大城市如此,小地方更不用说。 对于桃花镇上的民众而言,春去秋来,总归没有什么不同,于是,镇上出现任何新鲜事,都会被反复地讲述,谈论。 对此最为热衷的,自然还是女人们。 洗衣妇们聚集在镇子里的小河旁时,会长久地谈论起八卦,最近出现在她们话题中心的,毫不意外是蓉姑娘捡到的那个男子。 年纪也不很大,只是气质却有股子沉稳,不似小地方人,听说是外头走南闯北的客商,遭了山贼落难至此。 最传奇的是,被救下第一天,便将脾气暴躁的青牛收成了小跟班。 之后的一些日子里,镇民们时常看到那名唤作“向园”的男子,领着青牛在街上走,还会在清早时候,在河边做一些奇怪的姿势。 “就像这样,这样。” 一名女子捶打着衣服,说的兴起,丢下木槌,做了个手臂开合,弯腰的动作: “叫什么,广播体操。” “怪名字,听不懂的。”其余妇人们笑了起来。 然后又聊起了齐平午后闲坐时,讲的一些很有趣的江湖故事,乔峰,段誉,虚竹什么的……大家都没听过。 只是觉得,也许是大城市里的故事,真好听。 当然,更吸引人的,还是齐平展现出的气度,毕竟是大风大浪走过来,虽进行了掩饰,扮猪什么的,但举手投足,气质还是不大一样。 这对小地方的人来说,简直是降维打击。 洗衣妇们,心中自然是喜欢的,表现出来,便是齐平特别有女人缘……但也只局限于心中。 且不说大多已婚嫁了,便是这个时代的风气,也没法让人大胆地表露些什么。 说到后头,一人叹息:“我倒觉得,他与蓉姑娘很般配呢。” 于是,又是一阵哄笑,突然有人扭头说:“蓉姑娘,是也不是?” 妇人们扭头望去,洗衣服是在镇子里的堤坝上,身后便是古色古香的巷子,周围支着小摊,雨棚什么的。 并不是偏僻的地方。 巷子里,穿着粗布罗裙,气质温婉,眼波柔和的莲蓉买好了菜,正坐在崔大娘的摊旁说着话,闻言扭头望来,茫然的样子: “什么是不是?” 一名妇人说:“她们说你跟向公子好上了。” 哄笑声再起,莲蓉愣了下,然后无奈苦笑。 若是寻常的女子,这时候要么羞怯、恼火,解释什么或者跑掉,但于她而言,倒是平静居多。 至于好上了……当然是无稽之谈,可有没有好感?应该还是有的,但只限于朋友关系,至于别的什么…… 彼此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没必要想那些。 自己的世界腥风血雨,何必将无辜的人卷进来呢,也许“向园”的经历在这些镇民眼中,便已经是惊险刺激。 行商,山匪,武功,江湖什么的……但在她看来,还是幼稚了太多。 普通人、凡俗武人的江湖、以及修行者,是泾渭分明的世界。 蓉姑娘将飘散的思绪收回,自嘲一笑,自己怎么当真在想这些。 “向公子来了。”这时候,有人说。 只见沿河的街道上,齐平穿着件同样朴素的袍子,慢跑过来,人们对这一幕,已经司空见惯。 齐平笑着打过招呼。 蓉姑娘起身,微微蹙眉:“病人需要静养。” 齐平说道:“我感觉快好了,已经不怎么痛了,伤口都结痂了。” 顿了顿,他忽然摊开手掌:“喏,送你的。” 掌心竟然是一条红艳艳的头绳。 蓉姑娘愣了下。 齐平解释说:“看你头绳旧了,方才在茶馆里说了阵书,赚钱买的。这些天一直花你的钱,蛮不好意思的。” 他是确实有点惭愧,关键身上仅有的两件法器,也不能卖掉换钱。 一直吃软饭挺难受的,觉得应该表示下谢意。 蓉姑娘抿了下嘴唇,接了过来:“回家吧,还得回去做饭。” “恩。” 两人并肩离开了,崔大娘羡慕地啧啧一声,洗衣妇人们也都露出过来人的神态。 “年轻真好啊。” “我家那口子,多久没送我东西了。”有人叹息。 正闲聊着,一名妇人突然看到薛青牛闷头闷脑走过来,嘀咕着什么,不禁笑道: “青牛,想啥呢?” 脑子不大灵光的朴实少年抬头,说道: “镇子里来了几个面生的人,拿着一张好漂亮的姑娘画像,到处打听,问有没有人见过画上的女医师,十里八乡哪有女医师啊,蓉姐姐倒是会用药,但也不是医师啊,长得也不一样。” 妇人们愣了下,也是一头雾水。 …… 杏花镇外,几名短打扮的盗匪结伴奔行,很快出了镇子,来到了一个茶棚处。 一名灰袍武师坐在棚下,身旁站着赔笑的匪首,正闭目养神。 “大当家的,我们问到消息了。”几名盗匪大呼小叫地说。 匪首大怒,训斥道:“喊什么喊,问到什么了,快说。” “是。”后者忙道:“镇里两个多月前来了个女的,好像会医术,但模样和画像上不一样……” 灰袍武师本来没怎么在意,但听到一半,便睁开了双眼,目光炯炯的样子: “两个多月?” 后者点头,只是毕竟只是山匪,没读过书,素质堪忧,更没受过专业训练,只问了个大概就回来了,灰袍武师仔细追问几句,就说不出了。 这也是这个时代大部分人的样子。 匪首气的踹了过去:“问啥都不知道,打探了个啥,重新去问!问明白了再回来!” “是。”几个土匪屁滚交流。 “等等!”灰袍武师突然抬手,制止了他们:“不用问了,以免一群废物打草惊蛇。” 匪首忙称是,旋即道:“这位大人,那女子模样不一样的话,应该不是吧。” 灰袍武师冷笑: “你懂什么,暗青子精通医术,易容于她而言,并非难事,一路追过来,其他地方都没消息,恐怕就在这了。你亲自带人去盯着,不要靠近,那女人杀你易如反掌,我都要小心应对。” “那怎么抓?”匪首有点慌。 灰袍武师从怀中取出一枚叶子模样的东西,说道: “那不是你要关心的事。” …… 杏花镇往西,乃是东林县城。 作为南方小城,比之河宴要大了不少,然而今日,城中却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一群自府城而来的官兵入城后,径直扎进县衙内,为首的一个,竟是一名身穿锦衣鱼服的武官。 “裴校尉,午时快到了,本官已于城内备下酒席,还请赏光。” 东林知县是个肥胖的读书人,一脸的腐败气,坐在主位上,对旁边的锦衣校尉说。 唇红齿白,面容俊朗的裴少卿淡淡道:“我等此番有命在身,知县大人莫要破费了。” 东林知县担保道: “裴校尉且放心,本官已命下头胥吏去打探,如有消息,定会汇报。” 裴少卿没心思与之应酬,没精打采地应付着。 这些日子,越州城附近已经打探遍了,仍无音讯,只好扩大搜寻范围,留下余庆等人驻守府衙,他与老胡等人,分头带兵一个个县城打探。 这时候,外头有小吏奔来,手中捧着几张纸: “县尊大人,这是打探到的,近来县内外来可疑人员的名录。” 裴少卿精神一震,伸手接过,开始翻看起来。 竟然还不少,只是都写的简略,他需要按照可疑程度,从上至下排列,然后带人去一个个找。 在这个信息闭塞,交通方式落后的年代里,是极累的笨办法。 然而,就当他翻到某一页时,突然愣了下:“向园?雍州向家庄主第三子?” 他脑海中,陡然闪过当初,在京都与齐平一起巡查外城时,遭遇的一件事。 向家车队被拦截,齐平出手解决,后来还在酒楼里见了面,故而,他是知道向家人的。 神特么向园,第三子……那不是个小姑娘吗?没记错的话,叫向小园……裴少卿又惊喜又无语。 如何还不知道,这肯定是齐平伪装的身份? 他腾地站起身,整个人疲惫一扫而去: “杏花镇……还请知县大人派一名向导,我要去确认一下。” 他没说的太死。 莫非是找到了……东林知县愣了下,他其实不大清楚内情,说道: “时辰不早了,中午的宴席……” 裴少卿道:“不吃了,我这就过去。” 从县衙赶去镇子,路途可不近,骑马也要好几个时辰了。 …… 下午,吃过午饭后,齐平主动洗刷碗筷,蓉姑娘将晒干的药材放在竹篓里,出门卖去药铺。 日子寻寻常常。 “吱呀。”忽而,房门被推开,齐平系着围裙,攥着盘子,笑道: “怎么回来这么快?药铺没开门?” 蓉姑娘关上房门,后背靠着,竹篓压得有些扁,神情没了往日的淡雅平静: “你说你伤势快好了。” “是啊,怎么了?”齐平笑问。 穿着素色罗裙,模样庸常的蓉姑娘沉默了下,冷淡地说:“那你也该走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晋级 “什么?”齐平愣了下,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不像莲蓉的语气。 蓉姑娘胸脯起伏,神情平淡地将身后的竹篓取下,里面装满了未曾卖出的草药,自顾自转身,将其放在角落, 不去看他,语气却带着疏远: “也过了这么多天了,既然伤好的差不多了,那你也该走了,莫不是要在这里住一辈子。”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 “出了什么事?”齐平颦眉,意识到,对方出门一趟, 定是遭遇了什么, 亦或者,知道了什么。 第一个想法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但又很没道理。 那……是她自己的事?一名引气女修士,以寻常人的身份住在这里,其中必有内情,这一刻,齐平脑补了无数武侠剧片段。 “什么事都没有,”蓉姑娘突然看向他,柔和的脸蛋上满是烦躁: “莫不是你真要我一直养着你?之前你伤势未愈,不好离开,现在都能自如行走,甚至跑步了, 还留下作什么?” 说着, 她从腰间摸出一钱银子,塞给齐平:“这些钱应该够你路费了。” 齐平沉默了下,这时候, 他已经确定发生了意外, 但并没有追问, 只是“哦”了一声,看了眼窗外: “这个时辰,镇子里没有车出去了,明早我搭李叔的车走吧,这段日子打扰了,等我与家人汇合,会送钱来。。” 蓉姑娘垂着头,“恩”了一声,离开厨房,然后扭头去了自己的屋子。 等关上房门,她靠在厚厚的门板上,脸上刻意装出的冷漠化开,双手捂着脸,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双明媚的眼眸中,只剩下苦楚。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方才当她出去,得知了有人打探的消息,便是心中一沉。 作为不老林曾经的一员,她本以为可以逃离,在这个僻静的小镇隐姓埋名,远离江湖,但……那些人还是找来了。 她不确定对方是否会发现自己,若是没发现还好,毕竟进行了易容,但若找来,“向园”肯定会被灭口。 至于逃走,自己若是这时候离开,反而会被注意到。 “逃不掉么。” 她扭头看了眼屋内桌上,空荡的的鸟笼,眼神渐渐坚定。 ……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小院里的气氛变得沉重压抑起来。 莲蓉没再出门,齐平默默洗完了碗,擦干净手,又将院子清扫了下。 院中有一片花圃,种着不知品种的花,只是前些天那场雪落下后,便已枯萎了。 齐平本来想着,\b抽空清理下,但如今,却是没了心情,期间出了一趟门,名义上是与人说下,明早搭车的事,实则是外出打探。 “陌生人带着画像来找……女医师……” 齐平躺在厢房里,想着问到的消息,觉得有点意思。 果然是什么江湖恩怨么,画像不同,应该是易容,自己竟然没怎么看出来,手段还挺高超的…… 既然莲蓉是修士,那找来的人大抵也是,看她如临大敌的样子,恐怕要遇到难处。 要不要帮一把?没有什么可犹豫的,毕竟欠了人情。 实在不行,明天假意离开,暗中保护一阵子。 齐平转着杂乱的念头,闭上了双眼,他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胸腹开始有规律地起伏。 起伏…… 呼吸…… 一缕缕天地元气,缓缓流淌。 齐平恍惚间沉入识海,他的神魂站在一片虚幻中,仰起头,可以看到头顶巨大的,明亮的沙漏,以及其下镇压的“神符笔”与“鹰击”。 他心神一动,神魂蓦然沿着躯体,来到了气海中,脚下是金色的海洋,“哗哗”的声响,那是奔涌的真元,被风吹起,掀起金色的海浪。 天地是明亮的,他抬起头,发现天空中一只沙漏宛若太阳,照亮了这方世界。 “师兄说,神通境界是躯体与神魂融合为一,这就是融合的征兆吗?我的神魂的确增强了很多,原本是虚幻的,如今几乎成为真实,我感觉随时可以跨过那条临界线。” “那气海的变化呢?”齐平望向前方,发现在金色的气海上,一座雪山拔地而起。 此刻,雪山之顶,天地元气如星辉般洒落,这座山峦肉眼可见地变高,已经触及气海的顶端。 …… “师兄,晋级神通时候会有什么天地异象吗?比如一下子十里外都能看见那种,很拉风的样子。”齐平曾经如此问。 杜元春脸色无奈,一副你想在桃子的表情: “任何晋级,都是水到渠成,就像这杯中的酒,满了以后,自然会溢出,那是个平静无声的过程,年轻人不要总想着人前显圣。” 齐平好奇道:“那师兄你当初晋级时候什么样?” 杜元春:“哦,睡了一觉,醒来就成了。” 师兄你比我还会装,这轻描淡写的语气,逼气拉满了好吧……齐平想着,问道:“那本命神通是怎么一回事?” 杜元春说: “每一个修士,晋级成功时,都会诞生独属于自己的‘本命神’,对应妖族的‘天赋神通’,具体是什么样子,没人知道,如果非要说预测,大概与修士经常使用的术法有关。 比如书院的先生,哪个神符用的多了,大概率本命神通便与之高度关联。当然,也有很多莫名其妙的,比如我的念力,就很没道理。” “这样啊。” …… 自己的神通会是什么呢?齐平有些期待起来。 “呼……吸……” “呼……吸……” 齐平仿佛睡着了。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太阳落山,黑夜包裹住了小镇。 蓉姑娘脸色变得很难看,因为她敏锐地察觉,家里附近似乎有人在窥探,对方很谨慎,没有靠近,只是在视角好的地方盯着。 但显然缺乏技巧,还是被她发现了。 “果然找来了么。”蓉姑娘心中的侥幸荡然无存,她很清楚,对方还没出手,大概率是在等教内强者抵达。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而家里还有个人没有走掉。 蓉姑娘将目光从门缝中收回,站在院子里,走到了厢房,侧耳倾听,可以听到里面齐平均匀的呼吸声。 她咬了咬嘴唇,无声地离开,返回了自己的房间,盯着桌上的油灯沉默了阵,终于有了决定。 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趁着强敌未至,抢先出手,问清楚状况,甚至将镇子里的敌人杀死,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只要等明日,齐平离去,她也可以逃亡。 “咔哒。”穿着朴素罗裙的她取出一只勺子,蹲下,撬开了墙角的地砖。 将其一块块取出,底下竟是中空的,放着一只棕色的木箱。 “咚。”蓉姑娘将木箱取出,掀开盖子。 灯光下,里面放着一整套夜行衣,她手脚麻利地换上衣服,很快,铜镜里,不见了气质温柔的小女子,多了个眉眼锋利的暗青子。 她静静看着铜镜中,换上了黑夜紧身夜行衣的自己,解开了头发,然后从手腕上,褪下一条鲜红的新头绳,沉默了下,用手将长发绑紧。 继而,她弯腰从箱子里取出一只皮包,一堆瓶瓶罐罐,纤细的手指一抖,皮包展开,里面是密密麻麻,整齐排列的银针。 在油灯下,闪烁寒芒。 今夜,暗青子重出江湖。 不多时,正房的油灯“噗”地被吹灭,素净的小院里,只有朦胧的月光洒下。 一道纤瘦的黑影推开了房门,最后看了眼厢房,悄无声息,如同狸猫般跃出院墙,朝着街角潜去。 而就在莲蓉前脚离开,后脚……小院中有清风拂过,吹得院中花圃里,草叶朝着厢房所在倾斜,摇曳,仿佛在欢唱,歌舞。 月光下,远处传来痛苦的闷哼声,而院子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声,那一朵朵凋零的花朵,忽然肉眼可见地饱满,挺立。 干枯的叶子重新舒展,枯萎的花苞重新绽放。 仿佛时光逆流,冬去春来,鲜花盛开。 …… 小地方的夜晚总是安静的,杏花镇里人们早早熄灯,临着河流的小巷中,崔大娘将摆在门外的箩筐搬回屋里。 头顶火红的灯笼,照亮下方的青砖,显得夜色格外静谧。 “咔哒、咔哒。” 忽而,老妇人听到夜色中,传来细碎的声响,仿佛有人在屋顶行走。 她疑惑地抬头望去,入眼处,一轮明月悬于古镇上空,鳞次栉比的建筑上,仿佛掠过去一道黑影。 “啊。”崔大娘吓了一跳,揉了揉老花眼,重新看去,却找不见了。 “眼花了么。”咕哝了一声,她锤着酸疼的腰,回到院子,关上了门。 …… 靠近镇口的一座院子里,一名妇人做完了活,推门望向扒着墙头,踩着梯子往外望的儿子: “青牛,踩梯子上干甚么,回屋睡觉。” 身材敦实,因为缺根筋,显得有些憨直的薛青牛扭头说: “娘,镇子外头好像有一伙人进来了。” 妇人吓了一跳,脸色一变,说:“赶紧回屋!别管闲事。” 她担心是劫匪什么的。 薛青牛有点不甘心地哦了一声,回屋了。 但过了阵子,又偷偷推开窗子,从后墙翻了出去,瞪圆了牛眼,望着那伙人行走的方向,跟了上去。 …… 夜风轻拂,镇子里一盏盏灯熄灭,青冥的夜空下,蓉姑娘宛若狸猫,踩着青瓦飞快前行。 夜行衣令她几乎与黑夜融于一体。 方才,她悄然解决了家附近的一枚“暗哨”,并从对方口中,得知了匪首的位置。 那个怕死的土匪头子,并没有敢靠近,而是在隔了两条街的一条巷子里等待。 她轻巧地跃下屋脊,狸猫般穿过小巷,整个镇子的地形,于她而言,了然于胸。 很容易地跃上了巷子一侧的屋顶,蒙着面巾的脸上,一双眸子锁定巷中二人。 旋即,她自腰间一抹,两道银光闪烁。 巷子中跟班的一人当即死去,大当家两眼昏花,只觉浑身无力,想要转身,却被一把冰冷的匕首锁住了脖子: “别动吗,否则杀了你。” 匪首瞪圆了眼睛,额头沁出冷汗,忙点头。 蓉姑娘问:“你们替谁做事。” 匪首没回答,而是颤抖了下,望向某处,颤颤巍巍,举起了手指。 “啪,啪,啪。”一声声掌声传来,巷子外,灰袍武师走来:“不愧是暗青子,暗器一绝,某恭候多时。” 蓉姑娘心中一沉,匕首用力,匪首脖颈喷出血液,如喷泉般,颓然倒下:“只有你一个?” 灰袍武师笑了笑:“不够么?” 对于匪首的死亡,他没有半点关注,心中暗骂废物,他并不想与暗青子对上,双方都是引气境,真斗起来,胜负并不好说,只要再等一阵,其余人就将抵达。 然而眼下,他必须出手了。 而莲蓉比他更果决,对方话语还未落下,她便抬起双手,手指一曲,一张。 “啪!” 真元炸开气浪。 “嗖……” “嗖……” 一枚枚银针化作电光,朝灰袍武师奔去。 朦胧月光下,每一根银针尖端,都泛出蓝绿色的幽光。 “来得好。”灰袍武师似早有准备,扯出一条方巾,于胸前旋转。 “叮叮当当!” 方巾只一卷,将银针朝远处甩去,如暴雨般打在青砖上,发出金属般的脆响。 “嗤……”继而,一柄匕首刺穿这布,朝下一划,发出裂帛般响声。 灰袍武师拔刀斩杀,真元裹着兵器交错,蓉姑娘一击即退,双脚一踏,整个人朝后划去。 银针如夜晚,灯光照耀处,天穹中无数晶亮的雨丝落下。 灰袍武师身体后仰,银针贴着面门飚射出去,打入远处建筑的红漆木柱,消失无踪。 “叮叮当当。”在这夜幕中,二人生死搏杀,险象环生。 …… “快些,莫要让人走脱了。”镇子清冷的大街上,数名灰袍武师结伴狂奔,根据信标的指示,朝某处赶去。 “有打斗声!”一人突然说。 众人拔刀,速度再快三分,一名名武师腾跃而起,来到巷子口,便望见一道人影消失在尽头。 持刀的巫师跪在地上,以手拄刀,嘴唇发青,俨然是中了毒,用最后的力气吞下一枚丹药,对其他人说: “追……快追……” …… 巷子里,蓉姑娘按住腰腹,喘着粗气,踉跄奔行,她捂着小腹的手指已被鲜血染红。 “滴答……滴答……” 她行走过的街道上,血滴连成了一串,体内的真元消耗的所剩无几,整个人如同刺破的气球,气力不断流失。 终于,她回到了自家小院,撞开院门,径直奔向厢房,想要叩门,却见房门自行打开了。 穿着睡衣的齐平似乎刚睡醒,双手拉开门扇,便看到了门口,一身黑衣,捂着伤口的莲蓉。 “你……”齐平瞳孔一缩。 蓉姑娘拉下面巾,眼神绝望而焦急:“你……快走。” 齐平面无表情:“谁干的。” 第三百一十七章 出拳 “别问,和你没关系,你快点走。”蓉姑娘语气焦急。 齐平沉默了下,说道:“你受伤了,家里药在哪。” 蓉姑娘有些生气:“你到底听没听见。” 她知道,自己恐怕逃不掉了,但起码可以少牵累一个人, 趁着不老林的武师还未抵达。 齐平是有逃走的机会的。 心中一急,压制伤势的心神分散,体内一股真元扯动伤口,她气力不支,颓然软倒。。 齐平抬手接住,一股无形的力量打入莲蓉体内, 伤重的后者并未察觉异样, 只是眼前发黑,然后感觉自己被横抱了起来,放在了床上。 “你……” “别说话。”齐平说道,蛮横地移开了她的手,看了眼伤口,神情稍缓。 刀伤可怖,但并未伤及要害,只是流血过多。 修行者的身体素质极好,莲蓉主动压制下,不至于伤及性命,但不能再剧烈移动,会崩开伤口。 “嗤。”伸手撕开了素白的窗幔,齐平替她进行了简单的包扎,说道: “江湖寻仇?” 蓉姑娘虚弱地躺在床上,惨笑一声: “马上有人追来, 你留下只有死, 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齐平想了想,说道:“我方才……睡着了,没有注意到。现在你躺下休息, 接下来的事, 交给我。” 蓉姑娘叹息一声,突然好气又好笑,觉得“向圆”太过天真。 他拿什么抵挡不老林修士? 那凡俗武夫的“功夫”? 可凡俗武学,对上引气修士,根本没有丝毫胜算。 她摇头,声音虚弱地说:“你不明白……” 齐平道:“我明白。” 莲蓉苦涩地叹息一声,占满了鲜血的素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柔和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歉意: “其实我骗了你,我是修行者,那些来抓我的人也是,你听过不老林吗?就是朝廷通缉的那个,你这样的人,他们随意可杀,快走,去通知官府,也许还有机会救我。” 她换了一种说辞,她相信,当这个男子得知这些,便会清醒下来。 至于报官救援……当然来不及,但起码可以给“向圆”一个离开的台阶…… 不会因丢弃“恩公”而愧疚,或者为了所谓的面子,无畏地牺牲。 果然,当听到这番话,“向圆”愣了下,语气奇怪道: “不老林?” 蓉姑娘点头,惨笑道:“所以,快走,我重伤了一人,趁着其余人还没追过来。” 齐平的神情愈发古怪,然后……他笑了笑,眼神变得意味深长,站起身来,给她盖上了被子。 然后扭头,朝外走去,走到门口时,看到了地上跌落的匕首,捡了起来。 莲蓉松了口气,嘴角也露出一个笑容,只是,望着那走出房间的背影,她突然有有点酸涩。 终于……还是走了啊。 是了,这才是正常,一个凡俗武夫,怎么会不怕呢?离开才是最理智的决定,大家……毕竟只是萍水相逢。 想着这些,莲蓉有些精神恍惚,试图积攒力量,静静等待敌人的到来。 然而,她耳畔突然出现了水声。 “哗哗……” 她愣了下,突然咬着舌尖,令自己清醒过来,扭头望去,愕然发现,那本该逃离的身影,并没有走,而是去了厨房。 他在做什么? 然后,厨房的灯亮了起来,穿着睡袍的齐平走出来,手中是冲洗干净的匕首,他用衣服下摆用力擦拭干净,轻轻放在院中一张木桌上。 然后,他拿起火折子,依次将房屋所有的灯点亮。 将放在房檐下,白日晾晒,尚未收起的草药搬回屋子里。 拿起扫把,开始清扫庭院落叶。 就像往常那样。 但……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不像是打扫庭院。 更像是打扫战场。 “你……”蓉姑娘张了张嘴,气的眼泪险些掉下来,她想要挣扎起身,却不知为何,浑身酥麻没有力气。 而这时候,院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老林的追兵,终于循着血液的痕迹,找了过来,莲蓉心头一沉,身子重重摔在床上,眼神黯淡。 晚了。 已经来不及了。 她颓然靠在床上,灯火通明的小院,在这个浓重的夜晚,好似世界的焦点。 她看向齐平,发现后者已经放下了扫帚,平静地拉过出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神情平静地望向院门。 “嘭!” 下一秒,院门被撞开,一名灰袍武师手持钢刀,走了进来,与此同时,院墙掠过三人,彼此组成夹角。 四个。 四名引气修士。 见状,蓉姑娘再没有了半点的侥幸,挣扎已经没了意义。 而这时候,四名武师并未放下警惕,有些疑惑地望着这一幕。 目光越过敞开的门扇,昏黄的烛光,他们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莲蓉,以及坐在房檐下的男子。 “呵,暗青子,你真教我们好找。” 为首一人眼神闪烁了下,并未从那名男子身上感觉到危险。 他们足有四人,这给了他足够的底气。 “这是你男人?”他嘲弄般笑了声,“堂堂医门传人,教内有那么多人不选,跑到这山沟里,找了个男人,当真可笑。” 莲蓉沉默不语,她已万念俱灰,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倒是个小白脸,没想到好这一口。”另一人抱着肩膀,冷笑。 另外两人没有开口,而是皱起了眉头,因为他们发现,那屋檐下,灯火前,静坐在椅子上的男子没有半点惊慌。 这不是普通人应有的表现。 是武夫? 他们看了眼桌上那只沉甸甸,擦得很是明亮,倒映着灯火的匕首,心中有些提防。 可莫要说凡人武夫,即便同样是引气修士,四对一,又有什么悬念? 迎着灰袍人的挖苦与嘲笑,齐平审视着四人,开口道: “是你们伤了她?” “是又如何,小子,你想出头?”为首一人狞笑,左手在身后做了个手势。 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脚尖踏地,整个人如炮弹般冲出,手中钢刀,朝齐平斩落。 作为不老林精锐,他们或者并不聪明,但起码在搏杀一道,不会犯下基础的错误,比如轻敌。 即便对面这人,并没有任何威胁他们的可能,但谨慎总是必要的。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至于方才看似嘲弄的话语,也只是用来观察周遭,以及试探。 而这时候,他选择了出手。 “小心——”房间内,蓉姑娘精神一震,藏在棉被下的手,突然探出,打出一枚银针,却被另一人一刀撞开,继而朝她走来。 莲蓉叹息一声,撇开头去,不忍去看。 她已能想到,“向园”身死的一幕。 然而,惨叫声并未如约响起,耳畔传来的,是一声沉闷的响声。 那不是钢刀斩断骨骼的脆响。 而是拳拳到肉的闷声。 莲蓉豁然扭头,旋即愕然地瞪大了眼眸。 只见,为首的灰袍武师仍旧保持着飞身刀劈的动作,只是那柄钢刀,静静悬在了半空,仿佛凝固,无论如何都无法落下。 他难以置信地低着头,看到胸口贴着一只拳头。 那是齐平的拳头,就在这个刹那,平静坐在椅中的年轻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打出了这看似平淡无奇的一拳。 “嘭。” 沉闷的响声里,武师并未倒飞出去,而是仿佛被吸住了,而在拳头对面,他宽厚的后背上,蓦然浮现出一个外凸的拳印! 沉静了两秒,灰袍武师的才宛若被一截火车头迎面集中,在一股难以言喻的强大力量下,如投石机般,朝天空倒飞出去。 “嗬嗬……” 来不及惨叫,喉咙里只发出模糊的吼,然后,这名引气修士,胸口“砰”地炸碎,胸腔被打穿,心脏爆裂,眼眶中的神光瞬间熄灭。 一拳,身死。 “洗髓?!” “撤!” 下一刻,其余三名武师皆心胆俱裂,在他们看来,能一拳轰杀同伴,无疑是洗髓境的力量。 他们不敢再往更高去想。 而一名状态完好的洗髓,便足以轻松屠杀他们。 为什么这里会有一名洗髓修士? 他是谁? 情报中为何没有半点提及? 无数的疑问,但已经没有时间去纠结了,靠近院墙的两名武师果断撤离,拧身跃起,朝院外逃去。 那已经奔入厢房的一人,咬了咬牙,突然持刀朝病榻上的蓉姑娘扑去,他接到的命令并非杀人,而是抓人。 而这时候,他只想擒拿“暗青子”,将其挟持,作为护身符。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身子便陡然僵直。 双目陷入黑暗,无法视物。 耳朵封闭,听不到声响。 嘴巴闭合,发不出声音。 毛孔封闭,无法呼吸。 齐平眼眸深处,神符笔虚影呈现,瞬息完成勾勒,三枚金色的“封”字飞出,分别追上这三人。 于是,三名引气修士,仿佛被定住,僵硬在原地。 齐平终于起身,拿起了桌上那柄沉甸甸的匕首,慢条斯理走到院中,手腕一转,将匕首凿进两名武师气海。 “噗!” “噗!” 狂猛的真元喷涌而出,二人瞬间被废,同时解除“封印”效果,惨叫着倒下。 齐平没有杀他们,因为还想拷问,他又走进了厢房,同样将最后一名武师废掉,又用对方衣角,将匕首上血迹擦了擦。 这才望向病榻上,呆住的蓉姑娘,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 “很抱歉,我也欺骗了你,其实……我也是修行者。” 蓉姑娘张了张嘴,没有注意到,泪水自眼角落下。 …… …… 杏花镇外,一道官道上,一队骑兵举着火把,沿着山道前行。 道路崎岖,众人的速度没法太快,故而,即便中午便出发,直到夜晚,也仍未抵达。 “大人,前方再绕过一个弯,就是杏花镇了。” 队伍前头,一名骑在马上的吏员眺望着黑暗中起伏的山峦,辨认着方向,对旁边的锦衣校尉谄媚地笑着。 裴少卿手持马鞭,脸上难掩疲倦,闻言却是精神一震,深深吐了口气,心中满是期待。 齐平失踪这么久,也找了这么久,终于看到了曙光。 他扭头喊道:“大家打起精神,再坚持一阵,等进了镇子,寻到百户大人,回去府衙,人人有赏!” 话落,一名名官兵也是精神抖擞起来,纷纷应声,有种苦尽甘来之感。 找了这么久,终于寻到了。 如何能不欣喜? 然而就在这时候,突然间,有人惊呼道:“那是什么?” 裴少卿豁然抬头,瞳孔骤缩,只见青冥天空上,略显橙黄的圆月之下,一道红光自远处奔来,划过天穹,径直朝杏花镇坠落。 那不是流星。 裴少卿恍惚了下,他好像看过这道光,在当初天剑山庄,不老林左护法遁逃的时候。 眼花了,还是…… 裴少卿心头猛地一沉,喜悦瞬间消散。 “大人,大人?”吏员有些疑惑地问。 突然,前头突然有一骑奔回,那是派出去探路的“斥候”,这时候有些焦躁地说: “前头路上有人鬼鬼祟祟,好似盯着前方镇子,卑职已将其拿下,只是含含糊糊,不说实话。” 鬼祟的人,把守着镇外道路? 裴少卿脸色变幻了下,突然一咬牙:“进镇!快!” 他不知道自己前往有没有意义,但他知道,如果胆怯不去,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 杏花镇,空旷的街道上,薛青牛一脸好奇地走着,有些憨直的脸上,满是疑惑。 他方才分明看到一伙人朝这边跑来了,但一转眼,就不见了。 “跑的好快。”薛青牛咕哝一声。 若是寻常人,大抵会恐惧,不过脑子缺根筋的乡野少年却没有惧怕。 突然,云絮被风吹开,月光照亮了街道上一连串的血迹。 仿佛黑色的雨点。 薛青牛愣了愣,忐忑地跟了上去,走着走着,他惊愕发现,自己来到了某个熟悉的地方。 “蓉姐姐……向哥……”薛青牛突然一愣,紧张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正在这时候,一股强大而无形威压,倏然落下,他不知怎的,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听到镇子里无数犬吠,一盏盏灯亮起,镇民们被惊动。 抬起头,望见了一道红色的流星。 坠落大地。 第三百一十八章 神通,我也是啊 “很抱歉,我欺骗了你,其实……我也是修行者。” 灯火通明的小院中,齐平站在厢房门槛里,带着些许歉疚地说道。 即便,是互相欺瞒,但毕竟自己在先, 他这句话说的真情实意。 然后,便被身旁的惨叫声打断了,那名从封印中苏醒的武师,第一时间感受到了气海破碎的痛楚,朝后栽倒,发出痛呼声。 齐平皱眉,随手又丢了个封字,这才觉得安静下来,这家伙突然一嗓子,把自己情绪都整不连贯了…… 而这时候,躺在床上的蓉姑娘脸上惊愕的神情,仍未散去,心中更掀起滔天巨浪。 眼前的一幕与她想象中迥异,自己从河边捡来的病人,并不是自己以为的凡夫俗子,而是一名远比她更强大的修行者。 这一刻,她脑海中一幅幅记忆闪过,以往齐平身上透出的一些“疑点”也终于有了答案。。 “你……” 她想说话,却发现有泪水划过脸庞, 是绝处逢生的喜极而泣?还是别的什么? 她不知道,想问, 但又不知从何问起,终于, 她鼓起勇气说:“你是……” 然而,齐平忽然抬起手,打断了她,那张挂着些许歉意笑容的面庞, 望向了房间外的夜空。 表情一下变得凝重起来。 莲蓉也望去,惊愕发现,黑暗的天穹里,一抹红光坠落下来,于此一同降临的,还有一股无形,却真实存在的威压。 倏然,一股浅红色的血气于院中弥漫,朝四面八方呈环状推开,继而,一道身影徐徐降落。 灰色的衣袍下,是一张鬼怪的面具,原本惨叫的武师们,仿佛重燃希望: “护法大人……” “左护法……我们……” 三人压着痛苦,试图爬起身来,解释什么,就连被封禁了语言能力的那个,也咬着牙齿,看向齐平的眼神充满了快意。 护法终于来了。 虽然晚了一步……虽然,发生了意外,但起码,他们不用死了。 死的,会是对方。 没有理由,只因为这是一名神通,三境神通。 蓉姑娘脸色瞬间苍白,方才升起的劫后余生的喜悦,骤然烟消云散。 她嘴唇颤抖着,整个人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心情大起大落下,终究只化为一抹惨笑。 她自然是认得来人的。 神通! 不老林竟为了捉她,出动了一名神通?她觉得有些荒诞,甚至于,生出一股“荣幸”的感觉。 三境啊……只为了捉自己一个引气境么。 未免,太过看得起自己了。 这一刻,这名化名“暗青子”的女医师,眼神中只剩下苦楚与歉疚,她望向齐平,想要说声抱歉,将对方牵连进这场风波里。 然而,下一秒,她才突然发现,院中的左护法竟只扫了她一眼,便将目光落在身旁的“向园”身上。 鬼面具后,呼吸有些急促,这一刻,他想到了某个人,但因为容貌迥异……又有些不确定:“你是齐平?” 他念出了这个名字。 齐平神情平静地看着这名曾于天剑山庄,短暂见过的三境强者: “是我。” 没有试图隐藏,因为没有意义。 说话的同时,他解除了百变魔君的伪装,恢复了自己真实的样貌。 蓉姑娘愣住了,脑子突然一片混乱。 齐平……哪一个? 这个世界上,叫这个名字的人很多,但有着洗髓境的修为,便只有那个于京都一战成名的道门弟子。 是他? 蓉姑娘恍惚了下,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自己救下的,竟是传言里,那名震京都的天才? 非但是她,院中的其余几名重伤的武师,都愣了下,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曹园呢?”左护法压抑着心头的惊喜,开口问道。 齐平说道:“你说呢。” “你杀了他。”左护法试探道,旋即,突然笑了起来。 并非讥讽,曹园死去固然可惜,但用来换掉齐平,却是一桩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到来前,他只以为寻到了暗青子,却没想到,老天如此眷顾于他,竟将一条更大的鱼儿,送到面前。 他笑得很开怀,很舒爽,很得意。 书院四先生强大又如何?这次,终究是自己赢了: “竟能杀了曹园,的确了不起,可是,你可曾料到今日?” 左护法笑吟吟地问,似乎想要从少年脸上,看到惶恐与惧怕。 然而他失望了。 齐平的确没有了方才的轻松,但他的眼神里,没有绝望,只有一丝古怪: “我的确没料到,你会来。看样子,四先生当日并没有能留下你。” 他有点失望。 不知为何,当看到他平静的样子,左护法心头没来由涌起怒意,冷笑道: “不愧是令禅子都刮目相看的人物,这份镇定自若的气度,还真是难得,只是,我很好奇,等我将你们带回去,丢到刑房里,你还能不能继续装出这副样子。” 他不准备杀死齐平,而是打算将其废掉,然后一并抓走,也许能撬出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齐平没理会他,而是看向了床榻上,咬着嘴唇,神情无比复杂的蓉姑娘,眨了眨眼: “接下来的节目可能有些血腥,闭上眼,不要看。” 蓉姑娘沉默,并没有附和他的玩笑: “对不起,是我牵累了你。” 消息闭塞的她并不清楚天剑山庄里发生的事,但她明白,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暴露,齐平不会遇上左护法。 “如果不是我……” 齐平愣了下,眼角溢出笑容:“你救了我一次,这次就当还你了。” 顿了顿,他又道:“而且,其实我应该感谢你的,本来我还在发愁,如何找到这家伙,现在,自己送上了门来。” 蓉姑娘一愣,觉得他在安慰自己,愈发歉疚。 庭院中,左护法冷眼凝视屋中二人旁若无人谈笑,仿佛根本没有将他这个三境强者放在眼里,不禁大怒。 心中却并未放松警惕,他不确定齐平身上是否有什么底牌,这副表现,又是否在表演,令他心生忌惮。 但他相信,在绝对的境界压制下,任何所谓“底牌”都将苍白无力。 念及此,他迈开步子,朝齐平走去,每踏出一步,那弥漫开的压力,便强大一分: “你还有什么手段,尽管拿出来,装神弄鬼救不了你,或者,是在等援兵?期待那个老道士来救你?” 左护法越走越近,语气中满是讥讽: “不用挣扎了,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神通。”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一股微风以齐平为中心,朝庭院席卷,地上的尘土,被徐徐荡开。 一个无形的力场浮现,左护法的脚步突然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仿佛踏入泥沼。 “你想多了,我并没有藏着什么克敌制胜的法宝。”齐平站在原地,头微微垂着,仿佛在看着地面。 房间内,摆放在桌上,本来即将垂下的灯芯,突然缓缓立了起来,灯碗里的油,不降反增。 “我也没有在等待什么人来救,对了,你还有一句话说错了,我并非不知道神通是什么模样,也知道三境的你,应该很强。”齐平仍旧垂着头,发丝却开始飘动。 庭院中,一片枯萎的花草,由枯黄转为新绿。 左护法只觉双腿踏入泥沼,脸色大变,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恐惧,面具后,一双眸子死死盯着齐平,失声道: “你……是……” 齐平终于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很不巧呢,神通……我也是啊。” …… 状态不佳,这章短的我都不好意思发。。 第三百一十九章 还原 大半年前,齐平第一次于河宴遇见左护法时,他还只是个普通人,当时,莫说三境,便是半步引气的捕头,都不是他能战胜的。 在那个雨天, 当黑云压下河宴城,他只能谨小慎微,趴在屋顶上,被压的抬不起头来,瑟瑟发抖。 那个时候,两人间的鸿沟无比巨大。 神通便已是齐平抬头所能望见, 最高的山峰。 然后, 他跌跌撞撞进了京都,遇到了许多事,也经历了许多次生死。 当二人再次因缘际会,于此相遇,他欣慰地发现,站在对面的人已经不再需要仰望了。 …… “很不巧呢,神通……我也是啊。。” 小院中,当齐平笑着,用很轻柔的语气,说出这句惊心动魄的话来。 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院中的几名重伤的武师,呆愣在原地,一手按着崩塌的气海,同时难以置信地望向场中二人。 似乎,想要求证什么。 厢房内, 病榻上,穿着夜行衣,长发用红头绳扎起的蓉姑娘绝望愧疚的脸上, 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愕然。 她瞪圆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幻听? 还是玩笑? 他……说自己是……三境神通? 可传言中, 不是说, 只是洗髓吗……莫非传言是假的,可若本就是神通,如何能参与棋战? 除非,是另外一个可能……一个更令匪夷所思的可能。 “不……不……可能。”突然,左护法那张彩绘的鬼面具下,传出尖细的叫声:“你不可能是,不可能的。” 他不相信,倘若对方是三境,当日在天剑山庄,岂会……等等。 左护法突然愣了下,意识到了什么,失声道:“你刚晋级!?” 只有一个可能,便是与曹园的一战,帮助对方迈过了最后的门槛,神魂与躯体完成了蜕变与融合。 齐平笑容平淡:“恭喜,猜对了,可惜没有奖。” 左护法心头猛地一沉,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对方为何并不畏惧,他沉默了下,突然冷声道: “晋级又如何,你一个区区新晋神通,真以为就可以击败我?” 冷静下来后,他找回了自信。 齐平很认同地点了点头,说道:“有道理。可我是新晋,你呢?你的伤还没有好吧,不要否认,同为三境,我能感觉到。”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 一股无形的神识,早已弥漫开,笼罩整个院子,任何的风吹草动,皆瞒不过他。 而他身上的封印气息的符箓,却能瞒过左护法。 左护法沉默下来,是的,他的伤的确尚未恢复,到了三境层次,躯体的伤势很容易恢复,但当日,四先生却将他的神魂重创。 这些日子,虽始终在休养,但也只恢复了部分,此刻的他,远不如全盛时期。 一方新晋,一方伤势未愈,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一念至此,左护法不再废话,他终于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准备用全部的力量,来应对这场较量。 “呜呜……” 忽而,风起,他灰扑扑的袍子下,开始有血气弥漫开,向四周艰难地扩散,旋即,那种如坠泥沼的感觉,大为减轻。 他不知道齐平的“神通”是什么,但既然能令他躯体沉重,动作缓慢,想来也许与“力”有关。 想着,清脆的拔刀声出现,一柄缭绕血气的小刀握在手中。 齐平脸色平静地凝视着他,垂下的右手里,只有一柄凡铁匕首。 院中,一下静了。 无论是莲蓉,亦或者几名重伤的武师,都屏住了呼吸,一眼不眨地望向这场决定他们命运的交手。 然后突然又想到,若是战斗余波席卷开,他们如何能幸免? 而接下来的发生的一幕,却让他们突然明白,这些担心都全无必要。 左护法身上开始分出一个个黑影分身,争相恐后地朝齐平冲来,而齐平却只是微微蹙眉: “回去。” 时光力量奔涌。 在人们注视下,那一个个,已经散开的黑影,突然原路返回,重新汇入左护法体内。 继而,这位三境修士,突然惊骇地发现,自己的力量开始消退,体内的真元凭空消失,本来已经愈合的伤口,重新崩开。 “啊!”他突然惨叫一声,识海内,黯淡的神魂上浮现裂纹,并且开始不断恶化。 “噗!”一口鲜血喷出,他死死盯着齐平:“这是什么神通?!” 他不理解,为何本来愈合的伤势,突然恶化,只是这一个瞬间,他的身体状况几乎回退到了刚被四先生重伤那时。 这种力量,他闻所未闻。 这一刻,他心中升起强烈的恐惧,知道不能再等,身上血气猛然炸开,整个人疾速朝齐平冲去,手中刀笔直朝前方一刺。 然而,他愈靠近齐平,动作越慢,本该拉出残影的速度,却仿佛慢放的电影。 这一刻,在旁观者眼中,庭院中出现了无比诡异的一幕,一袭灰衣动作缓慢地持刀前冲。 而站在厢房门口,屋檐下的齐平,则缓缓抬起了一根手指。 他的速度同样极为缓慢,脸色肉眼可见地发白,额头有汗液沁出,仿佛……这一根手指,有万钧之重。 只是抬起,便耗费了他极大的气力。 与此同时,他身周数米范围,开始一点点亮了起来,黑夜仿佛在倒退。 终于,他一指点在了刀尖上,继而,那柄缭绕血气的法器短刀,突然肉眼可见地……腐朽! 附着其上的血气散去,光亮的刀刃开始黯淡、粗糙、变形……继而,转为红热。 不,不是腐朽,而是“还原”! 这一刻,随着齐平手指的触及,这把刀飞快从一件法器,还原为炉中红热的刀胚! 近在咫尺的鬼面具后,左护法一双眼眸终于流露出惊恐的情绪。 他终于明白了,齐平的“本命神通”是什么。 “不……”他缓缓吐出一个字,突然丢下了佩刀,整个人转身遁逃,这一刻,他放弃了战斗。 只想逃走,离开这个地方。 齐平额头大滴大滴汗液掉落,气海内的“雪山”在不断崩塌,那是疯狂消耗的真元。 显然,发动这门神通,于他而言,也是极大的负担。 然而他的脸上却只有平静,迈出一步,将匕首凿进了左护法的后背。 并没有真元罡气的阻隔,匕首轻而易举刺入血肉,然后狠狠向下一拉。 “嗤……” 裂帛声响起,一条狰狞可怕,深可入骨的伤口,赫然浮现。 左护法眼前一黑,真元运转,神通境界的躯体开始飞快地愈合。 齐平皱了下眉头,于是,那瞬间愈合的伤口,又重新崩开,再愈合、再崩开…… 仿佛两种力量在拉扯,而这时候,一枚金色的“封”字神符倏然放大,烙印在这具躯体上。 愈合的速度瞬间停滞,齐平趁机将匕首凿入心脏。 左护法惨叫一声,突然发狠,眼眶中流淌出两条血泪,蓦然,一道虚幻的神魂自天灵飞出。 身体蓦然僵住。 在极大的恐惧下,他抛掉了肉身,以神魂方式朝天空飞去。 而就在他飞出齐平身周十米范围后,神魂蓦然一轻,速度恢复如常。 非但如此,他惊愕地发现,自己虚幻黯淡,布满裂纹的神魂,瞬间恢复。 “还原”失效! 他仿佛明白了,停顿在半空,突然暴怒地转回头来,想要重新回到肉身。 他知道了,只要让肉身离开齐平神通的范围,就可以恢复力量。 那“还原”的力量,是暂时的。 然而,他明白的已经晚了,当他转回头来,便看到齐平已经丢下了匕首,抬起手臂,朝着他轻轻一握。 继而,一柄黑沉狭长的大狙浮现。 地阶法器,鹰击。 三境修士肉身强大,但神魂孱弱,一旦离体,与阴魂无异。 “再见。”齐平嘴唇翕动,露出笑容,黑洞洞的枪口蓦然亮起一团璀璨的金光,一枚灌注了神通修士力量的“元气弹”凝聚。 “砰!” “不……”左护法神魂避之不及,被准确命中,孱弱的阴魂在至阳的力量下,如冰雪般消融。 生命的最后,只炸开一团璀璨的光辉,如同烟花,于小镇夜空绽放。 一位神通,就此陨落。 …… “轰!” 当爆炸声响起,镇民们纷纷惊醒。 湖畔胡同里,崔大娘一家,披着衣裳,推开屋门,聚集在庭院中,旋即愕然望见,一抹“烟花”朝天空激射,炸开。 “咋了。”老妇人心惊,有些慌张。 儿子儿媳亦面露不解,朝院子外头走,突然听到马蹄如雷,自远处而来。 “官兵!好多官兵过去了!” 惊呼声里,老妇人紧张地凑过去,果然望见,青冥夜色下,一大堆手持火把,佩刀披甲的官兵骑着高头大马,涌过街巷,朝光亮处疾驰。 “出什么事了?” “那好像是……蓉姑娘家的方向。” 崔大娘一呆,突然说:“你俩回屋,娘去看看。” …… 薛家院子里,房间中蜡烛灯光亮起,薛家夫妇走出房间,望了那长久地,停在夜空中,缓缓黯淡的“烟花”,有些愣神。 “出什么事了。” “回屋,别管闲事。”妇人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青牛呢。” 不多时,发现了儿子失踪的夫妇套上衣服,急匆匆跑出院子。 而整个小镇中,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走了出来,朝蓉姑娘住处赶去。 …… 镇外,一座供奉山神的庙宇前。 一道披着斗笠的身影,静静站在黑暗中,饶有兴趣地凝视着亮光升起的地方。 忽而,阴云移开,月光洒落,显露出斗笠下一个老者的面容,微风拂过,他黑白间杂的头发轻轻抖动。 沉淀着岁月的眸光中,带着些许惊叹的意味:“果然。” 说着,道门首座转身,一步迈出,消失不见。 既已入神通,这边也便没有继续关照的必要了。 …… “快!” 奔马上,一身锦衣的裴少卿按着刀,心急如焚,他们清扫了镇外的土匪,也得知了情况。 虽然与想象中有些差异,不大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一行人仍旧悍然冲入了镇内。 便望见了升起的“烟花”,与寻常人察觉不到,修行者却感知深刻的,席卷过整个镇子的,紊乱的元气。 “神通?”裴少卿呢喃着,有些困惑。 他突然有点不确定了,没有房倒屋塌,地动山摇般的动静,但那席卷四方的元气,却绝非洗髓境能掀起的。 可……为什么…… 迷惑中,他策马终于抵达那个庭院外,正看到一个脑子不大灵光的少年,跌坐在院门口,瞪圆了眼睛,仿佛被院中的一幕惊呆了: “向哥?……” 他有点不确定了。 “让开!”裴少卿大喝,弃马抽刀,带着身后一大群官兵冲入院子,然后愣住。 只见,小院中横七竖八,躺着一具尸体。 四个放弃抵抗,被封印住的武师。 一个坐在厢房床榻上,神情复杂的,穿着夜行衣的女子。 以及…… “齐兄!”裴少卿惊喜道。 齐平正坐在房檐下,一张木椅中,他脸色有些苍白,把玩着一柄从左护法身上搜刮来的“梭子”。 听到马蹄声逼近,不禁扬起眉头,等望见裴少卿,意外了下,露出笑容: “你们来了。” 裴少卿喉结滚动,鼻子一酸,难掩喜色。 他身后,大群手持火把,杀气腾腾的官差跪倒行礼: “卑职奉知府之命,恭请大人回城!” 声震如雷。 门外,薛青牛一个激灵,而这时候,从远处聚集而来的镇民们也都抵达,望着这一幕,仿佛明白了什么。 崔大娘吓了一跳,心想,那个蓉姑娘救回的后生,原来是个大人物。 …… 越州城外,运河之上,一艘商船劈波斩浪。 清晨,当红日升起,照亮宽阔河面,穿着长袍马褂,头戴小帽的范贰掀开帘子,从船舱中走上甲板。 “掌柜的,前头就是越州城了。” 武夫向隆迈步走来,身后跟着沉默寡言的大郎,与嘴角带笑的二郎。 范贰笑着颔首:“在水上飘了这么久,终于到了,稍后进城,先去府衙与东家汇合。” 一路上,他们并没有遇到返京的官船,所以笃定齐平应该还在这边办案。 “这吴越之地,吴家势力最大,我们想要做生意,说不得,还要与国公府搞好关系,也许还得东家出面。”跟着过来的“副总编”说道。 范贰此番带了一波人马过来,大有一展宏图的抱负。 然而,当船只驶入码头,众人刚上岸,便得到了两个重磅消息。 其一,越国公死了。 其二,齐平……失踪了。 范贰笑容消失,浑身冰冷,如坠深渊。 第三百二十章 回京 齐平……又失踪了。 当得到这个消息,满船的人都陷入了极大的紧张中。 可任凭他们如何追问,那些码头贩卖消息的掮客,又哪里说得清真相? 范贰不敢耽搁,当即带人直奔府衙。 …… 府衙,客房所在院落内,气氛沉重。 “事情就是这样了。”堂内, 余庆坐在主位,语气低沉地将事情经过,挑着可以说的,大概描述了一番。 房间内,范贰、向隆等一伙人,脸色都不好看。。 原本期待着相逢, 却不想, 越州竟发生了这般大的变故, 而相比于吴家楼塌,他们更在意的,还是“东家”的安危。 外人只以为六角书屋与报社是他们操持,齐平挂名的产业,但只有这些核心人员才知道,齐平这位东家,才是整个铺子的灵魂。 “怎么又失踪了……”范贰的圆脸上,没了光泽。 类似的事情,曾经发生过一次,那段日子,实在不想回忆。 余庆精神同样不好, 这些天,他一直驻守府衙,主持搜寻工作, 搜索范围越来越大, 但却始终没有收获。 此刻,齐平的“家人”抵达,他这个上司,羞愧难言: “官府一直在找, 以他的修为与能力,当初在草原都能全须全尾回来,这次,肯定没有问题,也许,是在哪里养伤。” 他只能如此安慰。 这时候,院外传来脚步声。 长腿细腰,背负着一柄黑色斩刀的女锦衣带人返回,身上满是风尘仆仆,好似从外头返回。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如裴少卿一般,带队出去寻找的锦衣不少,按照路途远近算,今日也的确差不多该搜寻回来。 “有发现吗?”余庆与洪娇娇同时开口。 二人一愣,然后同时沉默下来。 “洪姑娘……”范贰强打精神见礼,双方也是见过的,余庆解释了下,洪娇娇才知道对方来做生意。 只是,这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寒暄,一群人坐在堂内继续等待。 接下来,一队队人马陆续返回,但无一例外,都没有收获。 气氛也愈发低迷,就连前来送茶的小吏,都被影响,不敢吭声,生怕惹恼了哪位大人,迁怒自己。 到了中午的时候,天空中,一名身材高瘦,颌下蓄须,穿着邋遢道袍的道人降落。 “四先生……” 后者摇了摇头。 余庆等人眼神中亮光熄灭,颓然坐在椅中,这时候,大部分人马都已返回。 “如果这么大范围搜寻都没有,恐怕……” 府衙的一名官员也赶了过来,他同样负责一片区域的搜查,此时打预防针道。 “砰!”洪娇娇一拍桌子,吓了官员一跳,柳眉倒竖: “我看,就是你们的人废物!那么大个人竟半点消息都没。” “洪校尉!”余庆沉声打断她,然后轻轻叹了口气:“还有人没回来,也许会有收获。” 洪娇娇委屈地撇开头去。 这么大范围的搜查,如若齐平还活着,总会主动联络官府的,始终没进展,只能说明…… 他也许没能走出云岭。 没有人说出这个猜测,但都已经做好了最糟糕的心理准备。 老胡杵在堂内一角,尝试活跃气氛: “往好了想,也许他遇到了什么高人,躲在哪里修行,准备破境呢,西北那次如何?所有人都觉得他没了,但结果回来就成二境了。” 没人吭声,四先生摇了摇头,对这个猜测嗤之以鼻,他当然希望齐平回来,但破境? 那小子已经是洗髓三重了,再破境,晋级神通? 开什么玩笑? 真以为三境那般容易跨入? 若是如此,这九州岂会有那么多,卡在二晋三的阶段,数年,乃至数十年无法跨入,只好跑去苦寒之地历练的修行者? 就连他,当初晋级三境,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就在这时候,突然间,外头一名小吏飞跑进来,喘着气,拱手道:“余……千户大人。” 余庆看向他:“什么事?” 小吏道:“裴校尉带人回来了,已经到了衙门口。” 少卿回来了么……余庆苦涩道:“让他过来吧,对了,带去的弟兄都辛苦了,放三日假,本官已与知府大人说了。” 小吏咽了口吐沫,说道:“不只是他,还有……齐大人。” 话落,堂内突然静了下来,众人有些没回过神,愣了两秒,洪娇娇才颤声问: “你说……谁?” 小吏道:“是齐百户,齐平齐大人,他回来了!” 轰。 原本沉闷气氛一下被打破,范贰猛地抬起头来,余庆豁然起身,老胡咧开大嘴。 回来了?! 就在这时候,院子的垂花门后,传来一阵骚乱声,裴少卿面带喜色,领着一群官差鱼贯而入,踏步进门,抱拳道: “头儿,卑职不辱使命。” 继而,他让开身形,便见垂花门后,一身素衣的齐平,迈步跨入,拱手抱歉: “诸位久等,我回来了。” 余庆深深吐了口气,露出笑容:“回来就好。” …… 齐平的返回,毫无意外地在府衙中引起了一阵轰动,不过好在有过了一次经验,倒也不曾失态。 短暂寒暄后,范贰等人暂且在外等候,一群锦衣,以及四先生,则一起进了隔壁房间,单独交谈。 “……所以,事情经过大概就是这样了。” 房间内,齐平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简单描述了一番。 说的口干舌燥,自顾自端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才注意到,圆桌旁边,以及屋内站着的人,都陷入了一种奇异的静默状态。 有种听故事的感觉。 余庆等锦衣神情呆滞,还有些没回过神来,邋遢道人打扮的四先生一只手无意识揪着颌下本就不多的胡须,仿佛听到了匪夷所思的事。 “怎么了?”齐平放下茶杯,环视众人问道。 余庆抬了抬手,做出了一个“让我缓一缓”的动作,他组织了下语言,总结道: “所以,你是说,你在杀了曹园后,意外进了一个镇子,然后遇到了不老林追捕的,名为‘暗青子’的女医师,之后,左护法带人前去抓你们,被你一个人反杀了?包括……左护法?那名神通境?” 齐平点头:“大概是这样。” 旁边杵着的裴少卿点头:“恩,我作证。” 众人:“……” 为什么,感觉还是像在听故事,齐平非但因祸得福,更带回来了好几个好消息。 幸福的不像真的。 “咔嚓!” 静默中,突然传来一声脆响,众人望去,只见四先生搭在桌角的手用力,将实木的桌面捏裂开了一块,一双绿油油的眼珠,幽怨地盯着他: “你……你晋级神通了?” 作为掌控“魂”字神符的修士,他其实在齐平进院后,就察觉到一些异常,但仍兀自不敢相信。 神通……三境……那个大嘴巴校尉,竟然猜中了? 这才多久?据说他三四月份才修行的吧,按照四月算,也就是七个月左右,就从一介凡俗跨入三境。 当然,有这个速度的确与吞服了大量的天材地宝脱不开关系,可……这可是神通啊。 若是忽略小境界,只按大的算,这小子竟追平了自己…… 齐平腼腆一笑:“运气,运气。” 四先生:“呵呵,后生可畏。” ……你这不走心的“呵呵”是哪样啊……齐平心中吐槽。 其余锦衣,同样心神恍惚,如果说此前,齐平的修行速度还让他们倍觉压力,那么现在……恩,可以躺平了。 根本追不上。 要知道,就连司首杜元春,也只是神通而已……虽然小境界上,肯定比齐平强些。 “咳咳,其实这次能活着回来,有很大的运气成分,”齐平解释道: “左护法被四先生打成重伤,虽休养了一阵,但仍未恢复完好,加上我的本命神通恰好针对他,导致其误判,种种因素叠加,才能取胜,其实还是很惊险的。不过好在结果是好的,尸体我带了回来,还有几个引气武师,也绑了回来,先生,不知能否捉其神魂拷问?” 四先生压下心头酸楚,一副高人风范: “如你所说,左护法神魂被打爆了,尸体便是死物,无法捉魂,其余几个……只是引气的话,恐怕知道的不多,倒是那个‘暗青子’,竟被不老林派人抓捕,恐怕知道很多事。” 齐平点头: “我将她也带回来了,先休养伤势,至于有关不老林的事,她表示愿意说,但希望入京,与朝廷诉说。” 说起这个,齐平心情也很复杂。 击杀左护法后,杏花镇便没法呆了。 他与蓉姑娘也谈了下,二人对于互相隐瞒身份的事默契地略过,莲蓉的意思是,她愿意配合,就当为了报齐平救命之恩…… 但也有个条件,就是与他一同返京,用情报换取朝廷的庇护。 经过这次事件,莲蓉显然也明白,继续躲藏下去,迟早还是被找到,与其如此,不如直接去京都,不老林总也不好去京都抓她。 齐平想了想,答应了下来。 至于越国公的事,回来的时候,裴少卿已经给他说过,齐平也没料到,竟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就挺唏嘘的,不过,既然皇帝有了决定,那体面地衰败,也算个保全勋贵集团颜面的方法。 毕竟,若公开押着一等国公进京,皇室脸面也难看。 “这样的话,此番越州案子两个目标都已达成,休整一下,准备返京。”齐平说道。 众人精神一震,都露出笑容。 越州风景虽好,但终非故乡,如果不是为了找齐平,大家早回去了。 闻言当即四散准备,齐平单独留下了四先生,脸上突然凝重了起来: “我有件事,想要问您。” 四先生好奇道:“什么事?” 齐平盯着他,幽幽道:“我失踪的事,不是你安排的吧。” 第三百二十一章 快去请齐爱卿来 “噗。”四先生正喝着茶,听到这话,一口茶叶喷出来,齐平极限躲过,老道瞪圆了眼睛: “你说啥?” 恩……表情错愕、茫然、不解……符合正常反应,没有被揭穿后的紧张与异常……齐平心中飞快分析着,拿起手绢递了过去: “开个玩笑。” 四先生一脸无语:“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安排你失踪?闲的?” 他不理解。 齐平讪笑了下, 解释道: “主要是我总觉得这件事有点巧合。不老林找到暗青子,并不意外,就像你们方才说的,对方近期本来就在寻找,但我被莲蓉救下,终究太过巧合了些。” 齐.名侦探.平并未忽略这个疑点。 当然,他怀疑的并未是莲蓉,因为对方不可能料到他飘到杏花镇,而且从外头往回家捡患者这件事,符合对方人设。 而倘若存在一只手,干预了自己的“漂流”轨迹,那定然非寻常人可为,他一直觉得……四先生出现在越州,也挺巧合的…… 四先生想了想,说道: “的确有点巧了,但我没干,也许是你想多了,哎呀,这个世界上巧合的事数不胜数,你们这些喜欢破案的,就是疑心太重,啥都要怀疑,也许就是缘分呢……命犯桃花, 去哪都能遇到女人。” 说着,他猥琐地眨了眨眼。 恢复了点一碟花生米,就能硬在人家酒楼蹭一天的江湖本色。 “……”齐平翻了个白眼,只好略过这个话题:“没事了, 先生去休息吧。” 四先生却没急着走,而是鬼祟地问了下: “那个,伱杀了左护法,有没有从尸体上捡到什么?当日于山庄斗法,老夫一柄梭子被他夺去……” 齐平冷笑:“先生你确定那是你的梭子?据我所知,并非如此。不送。” 击杀左护法后,齐平仔细摸了尸体,遗憾地发现左护法穷酸的过分,身上值钱的东西只有两样,其一,是那柄刀。 在他结束“神通”后,恢复如常,是一柄玄品的法器,齐平拿来取代了自己的佩刀。 其二,是一只红色的,纺锤形的梭子,上头铭刻细密阵纹。 他试了下,乃是一件飞行法器。 可以消耗真元,将其催动……速度极快,缺点在于消耗恐怖,以他新晋神通的真元储备,根本没法拿来长途赶路。 不过短距离飞行,倒是可以。 这令他如获至宝,说起来,当初杜元春飞剑横空的一幕,羡慕的他眼睛泛红。 眼下,他也终于有了可以飞行(暂时)的方法了。 “嘁,小气吧啦,”四先生咕哝一句,拂袖而去。 走出房间,站在院子里,腾空而起,犹豫了下,并未向京都传讯,这种超远距离传讯,代价不小,而且…… “嘿,真想亲眼看下他们惊讶的样子。” 四先生捋着胡须,开始幻想回京后,书院众人得知齐平晋级的表现了。 …… “老不正经的,也好意思骗我一个小辈战利品。” 齐平嘀咕着喝下杯中茶水,起身朝自己房间走,他也得收拾下衣服什么的。 这时候,突然看到回廊尽头,洪娇娇捧着个花盆走来。 “等下,”齐平驻足,一闪身,拦在女锦衣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花盆: “这东西,哪来的?” 洪娇娇吓了一跳,柳叶眉扬起,解释说: “我在府衙花园里发现的,说是南州传来的一种花,京里没有,我觉得挺好看的,就要了一盆。” 花……齐平眼睛发亮地盯着那青绿色的叶片中,一只只红艳艳的辣椒,喉咙滚动: “还有多少,我都要!” …… …… 国公府。 从清晨起,整个府邸都透着悲戚,因为就在昨日,京中钦差抵达,也带来了皇帝的旨意。 于是,多日来笼罩于国公府上空的阴云,也终于“尘埃落定”。 勋贵爵位被剥夺,吴家就此彻底衰败,跌出士族行列。 这还不是结束。 如此大的家族倒下,各方远近的亲属争夺财产,虎视眈眈的本地其余家族蚕食,过往作威作福,结下的仇,都要一一清算。 而最讽刺的是,当家族倾倒,最后支撑着家族运转的,竟是二小姐这个“一介女流”。 午时。 当吴清妍披着玄色衣袍,照常走过层叠迷宫般的院落时,迎头撞上了几个鬼祟的家奴,手中用衣裳包着鼓鼓囊囊的东西。 看到她,吓了一跳,其中一人手一抖,银质的餐具跌落在地。 “三……三小姐……”丫鬟惶恐不安。 吴清妍淡淡瞥了她一眼,迈步离开了,身后,家丁忙捡起东西,拉着丫鬟的手逃离。 类似的一幕,在府内各处上演着。 吴清妍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推开窗户,坐在了种着墨竹的窗台上。 开始走神。 “扑棱棱。”灰色的猫头鹰振翅飞来,大白天的,显得有些萎靡不振:“想好了吗?” 吴清妍点头,说道:“我跟您走。” 四先生满意点头,展开翅膀,下意识想要捋胡须,然后才发现猫头鹰很难做出这个动作,无奈作罢: “为师近期准备返京,你的天赋极好,可以去书院修行,神通于你,或非难事。” 去京都吗?吴清妍有些向往。 \b…… …… 京都。 入冬以来,天气愈发寒冷。 尤其,自那第一场雪后,一个月来,降雪频繁,比之往年,都要狂放许多。 道院经历部刊载于报纸上的“天气预测”得到了证实,这于经历部弟子而言,是“大数据”技术的一次成功应验。 而于京都百姓而言,却不那么美妙了。 清晨。 鬓角斑白,面容和蔼的太傅准时起床,依次穿戴了冬衣,戴上棉帽,推开屋门,皱了皱眉,发现门外积雪竟有一尺厚。 这时候,雪停了,太阳升起,银装素裹的院子金灿灿的,一股寒风贴着地面卷过,扬起一股雪沫。 太傅打了个寒战,呵出一口气,瞬间凝成白雾。 “又下雪了。”老人眉头蹙起,关上了门扇,扭头看了眼孙女的房间,并未招呼她,而是自去杂物房取了一根扫帚,仔仔细细,清扫起来。 先将门廊下的台阶扫干净,然后清出一条通往院门的路。 做完这些,他出了院门,走出了巷子,发现隔壁的六角巷中,已经是车水马龙,摊贩们自扫门前雪,行人踩过路面,地上便化成了泥浆。 “叮铃铃。”街上行走的马车,发出清脆的铜铃声。 老人熟门熟路地去了早点铺子,发现今日的人少了许多,铺子老板早给他备好了吃食:“给您留了,在这吃,还是拿走。” 太傅说道:“在这吃,再准备一份等下带走。” “好勒,不过今儿涨了些市价。”摊主提醒了句,云老先生自然不缺这点饭钱,但他得说清楚。 吃食涨价了?太傅沉吟了下:“木柴贵了?” 摊主点头,叹了口气,说道: “今年冬天雪下的早,又猛,近日城内木炭柴禾都在涨价,我这多亏看了报纸,提前备了一些,但这小摊能存多少? 本就是挣个辛苦钱,街坊们觉得贵了,客人都少了好些,咱们这还是好的,在外城里,也是繁华地段,东城那边更惨,怕是都不怎么开火了……” 许是客人少,亦或者,存了“反映情况”的心思,摊主今日格外啰嗦。 太傅坐在凳子上,没吭声。 吃过早餐,他将包子、油条、鸡蛋用纸包着,塞入怀中,迈步往回走。 经过六角书屋时候,他走了进去:“今儿的报纸出来没。” 伙计忙堆笑:“刚从书坊送过来。” 说着,递过来一份,云老先生接了,直接翻到“市价”一栏。 上头是最近的城中柴米油盐的价格,只瞥了一眼,老人便是眉头一跳,深深叹了口气,生出一股无力感: “这个冬天,难过了。” …… 皇城,午门外。 天还没亮的时候,宫中的太监们便将上朝的路清扫了一遍。 只是广场太大,大部分地方,还是覆盖着冰雪,从高处俯瞰,屋门通往金銮殿的路,像是一条笔直、漆黑的缎带。 入冬后,皇帝体恤朝中大臣,将上朝的时辰往后推了许多。 毕竟很多重臣都一把年纪,夏日还折腾的起,这天寒地冻的,搞不好直接归西…… 当然,也有皇帝本人不想起早的缘故,甚至连朝会的频率,都明显减低。 只是昨日宫中朝各大衙门发令,今早朝会,务必出席,这让衮衮诸公们,都意识到,有大事发生。 “杜司首。”当身穿一袭黑红锦袍,气势如刀的杜元春抵达广场时,穿青袍的御史李琦朝他打了个招呼。 毕竟是老合作伙伴了,另外,随着时间推移,当初齐平与都察院的矛盾,也日趋缓和。 都察院的官员们,正试图与镇抚司衙门修复关系。 “李御史。”杜元春颔首回应。 李琦走了过来,虽然穿着加厚的棉袍,但因为来的早了些,这时候仍旧冻的脸色发红,双手极没有风度地插在袖子里,活脱脱老农一般: “每到这时候,我都羡慕你们这帮修士,寒暑不侵,这隆冬时节,也不见冷。” 杜元春笑笑,知道是寒暄话语。 果然,二人说了几句废话,李琦忽地道:“听闻北方雪灾,今日上朝,可是为这事?” 杜元春说道:“我哪里知道。” 李琦翻了个白眼,心说镇抚司密谍遍布九州,才不信你,叹息道: “夏天南方发了水,好不容易熬了过来,这冬日又大雪,国库才缓过来一口气,怕是又要救灾。皇陵出事,夏侯元庆又反了,前不久听闻,齐大人在越州建功,吴家也……你说今年是怎么了,这般不安生。” 杜元春沉默,并没有接话,这一年发生的变故,的确太多,只是身为“孤臣”,他不好对此发表议论。 以防被外人听了,拿来攻讦于他。 这一年来……自己也“圆滑”了……他心中自嘲一笑。 “时辰已到!” 这时候,钟响,礼仪太监喊话,二人分开,各自依照次序入殿。 …… 金銮殿上。 皇帝坐在龙椅上,一身黄袍,脸色凝重的扫过诸公。 “入冬以来,降雪频发,中州、北境皆遭寒灾,民间乏碳,其价甚贵,百姓无碳过活,更有灾民南下,形势危急,”皇帝沉声道: “诸位有何良策?” 果然! 殿内,一名名大臣心中一沉,对于今日朝会议题,早有预料。 毕竟多日降雪,寒灾已现,都不是瞎子,心中也各有盘算。 “陛下,既有灾情,须及早补救,迟恐酿成大祸,臣以为,当立即出钱粮赈灾,以免事态扩大。”一名礼部官员跳出,大声道。 “陛下容禀,”户部尚书没吭声,但身后的侍郎横步出列,声音凄婉: “此前宛州水灾,国库耗资甚巨,亏空尚未补足,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粮啊。” 顿了下,不等皇帝开口,户部侍郎说道: “中州、北境秋夏未受灾情,只是缺柴可烧,民间商人趁机哄抬物价,依臣之见,陛下可命工部矿场低价售出石炭,以此平抑,可解此难。” 皇帝望向工部尚书,老尚书双手高拱,大声道: “陛下,矿场所出石炭甚少,实在不足以供百姓日用,况先帝在位时,亦曾遇寒灾,朝廷不得以出三十万炭出售,民众疯狂,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更为奸商囤积,未能缓解灾情,此法万万不可。” 皇帝面无表情,望向黄镛:“首辅意下如何?” 老首辅自打入殿,便眯着眼睛,一声不吭,此刻闻言,略一思衬,道: “或可开凿矿山,发掘石炭,与宛州一般,施以工代赈之法,如此石炭产量大增,亦可防灾民生乱。” 皇帝目光一亮。 吏部尚书张谏之忙道:“陛下三思!矿山开凿,有损龙脉!况寒冬腊月,山石坚固,如何可行?” 皇帝沉默。 黄镛瞥向张谏之:“山石虽固,可施以火药,龙脉有损,可灾民遍野,民不聊生,莫非便不损我大凉气数?” 张谏之冷着脸不搭理他,坚持道:“陛下,还请另寻他法。” “张尚书此言差矣……” “……的确不可妄动。” “还是出钱作为妥当……” 一时间,黄党与张党官员纷纷下场,唇枪舌剑,整个金銮殿乱糟糟,宛若菜市场般。 吵了好一阵,却都没有半点进展。 “彭!”皇帝越听越是烦躁,突然一拍桌案,大怒道: “朕要的是你们拿出良策,不是来听你们吵闹的!这般不行,那般不可,朝廷养你们何用!?” 群臣跪倒,齐声大呼:“陛下息怒!” 皇帝望着这一幕,深吸口气,突然有些疲惫地按住了额头跳动的青筋,挥了挥手。 站在一旁的老太监见状,高声道:“退朝!” 群臣起身,躬身退去,不多时,大殿中空荡下来,冯公公手持拂尘,走了过去,低声道: “陛下,莫要急坏了身子。” 皇帝靠在龙椅上,揉着眉心,苦涩道:“朕如何能不急。” 冯公公想了想,忽然叹了口气:“可惜齐讲读不在,否则或可为陛下分忧。” 齐平……皇帝睁开双眼,仿佛被点醒,是啊,若是齐平在,是否会有方法破局? “叫人去问下,齐爱卿回来没有?”皇帝声音急切地命令道。 第三百二十二章 震惊的司首 道院,清晨。 当阳光自窗子照进室内,四仰八叉,毫无形象地躺在地板上的鱼璇机悠悠醒来。 寒冬腊月,小楼中却没有点火盆,因为昨晚没关窗子的缘故,楼阁窗台里, 地板上都覆盖着一层这雪。 身为神隐修士,自然不惧这点寒冷。 “呵欠。”鱼璇机大眼半眯,素美的脸上,还带着些许酡红。 乌黑长发散乱,只用一只木钗固定在脑后。 这时候撑着手臂坐起身,双臂高举, 伸了个夸张的懒腰,骨节“咯嘣”地响,缺斤少两的道袍绷起惊心动魄的弧线。 “天亮了啊。” 女道人咕哝一声, 还是有些没精打采的样子。 手一抓,一蓬雪化成了水,简单地洗了把脸,然后就鸭子坐在地板上,身旁是一个个空荡的酒坛,一脸懵逼地发呆。 分明身体醒来了,但脑子好像还睡着。 “汪汪汪!”直到楼下传来狗叫,她才真正醒了:“叫什么叫?!” 烦躁地吼了一句,随手一只酒坛丢了出去。 很快的,底下传来阿柴委屈巴巴的“嗷嗷”声。 “啊,想起来了, 今天有个会。”鱼璇机一拍脑袋, 想起来昨天叮嘱阿柴,到时间叫醒自己。 当即一跃而起, 落在满是冰雪的荒颓小院里,抱起柴犬揉搓了下,以示安慰。 旋即一溜烟飞走了: “你自己找食吃,我去议事了。” …… 不多时, 鱼璇机飞过古色古香的小镇,抵达一座大殿外。 大殿恢弘,门口一尊大鼎,里头燃烧着三根婴儿小臂粗细的黄香,散发着袅袅青烟,风雪不侵。 敞开的大殿内,墙壁上悬挂着一个“道”字。 其下,乃是分在两侧的座椅,此刻,道院中诸位长老都已入席,其中,满头银发,手持拂尘,老学究模样的典藏长老坐在主位。 “啊哈哈哈,那破狗没叫我。”鱼璇机讪笑解释,在一道道目光中,踮着脚在自己的位子坐下。 典藏长老平静道:“人已到齐,开始吧。” 这场会议并非临时起意,而是道院内,每个月底都会召开一次,各个部、堂的长老们,对上个月的工作,进行汇报、总结,一些日常事务,也会进行商讨。 所有长老必须出席。 只是,对鱼璇机而言,这个会就无聊透顶了,其他长老或多或少,都负责一摊子事。 有汇报的必要。 可她……孤家寡人一个,啥都没有,所以每次开会都全程摸鱼,这次也一样,刚坐下就开始打哈欠。 其余长老依次开口,倒也并没啥新鲜事,轮到经历部时,干瘦的涂长老兴奋地分享了“大数据”对帝国雪灾的预言。 “……齐公子所留下的数理统计之学,已在诸多方面,得到应用,只可惜,他只留下第一册,如今老夫只盼着快些能拿到第二册,定然是更高深的学问,” 涂长老语气迫切,突地望向鱼璇机: “鱼长老,可有齐公子的消息?他何时回来?” “啊?”鱼璇机没料到会提到自己,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不甚在意道: “好说,好说,等那逆徒回来,我让他给你把那劳什子册子送去。” “是数理统计。” “知道了。”鱼璇机不耐烦的表情。 戒律堂长老突然说:“也快年末了,鱼长老今年考功若还是为零……明年罚款可有着落?” 长老们享受道门供养,亦要肩负责任,每年都有“考功”,贡献越大,来年得到的资源分配更多。 贡献为零,则要缴纳罚款,鱼璇机已经被罚了好几年。 “我没钱。”鱼璇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躺平任操的样子: “为了交罚款,我家里值钱的都卖了,哦,还有条破狗,你要的话拉走。” 戒律堂长老脸一黑,平静道:“鱼长老还有一座酒池,若是不交,按戒律,只能拿它抵债了。” 啥?鱼璇机一下慌了神,酒池可动不得,顿时急坏了。 戒律堂长老铁面无私:“不想被断酒,还是想想怎样完成考功吧。” 鱼璇机脸一垮,可怜弱小又无助。 玄机部鲁长老出主意道:“你不是收了个徒弟么,按照戒律,长老门下若能出一个神通,便算满足考功。” 鱼璇机欲哭无泪:“距离年终不到一个月了,那逆徒怎么可能入神通,我完了啊。” 众长老暗暗拱手,爱莫能助。 …… …… 与此同时,京都码头,一艘船只劈波斩浪,缓缓靠岸。 甲板上,换上锦衣的齐平负手而立,望着岸上雪景,诗兴大发: “京城数尺雪,寒气倍常年。泯泯都无地,茫茫岂是天……” 身后,身穿邋遢长袍,捋着几根胡须的四先生走了过来,挑刺道: “不亏是京都诗仙,出口成章,不过你这诗做的不对,雪都停了,拿来的‘泯泯’、‘茫茫’?” 齐平转身,翻了个白眼,心说你管我……韩愈就这么写的……但表面上却是堆起笑容:“先生说的是,等下与我一同入城?” 四先生噎了下,目光闪躲,强装镇定:“便不去了,老夫好不容易找了个天才徒弟,这便就此分别,先回书院去。” 呵呵,伱是怕进京都被道院的人盯上挨揍吧……齐平心中呵呵。 没忘记,四先生是因为得罪了道门才离京的。 说完这句,四先生扭头招呼了一声“徒儿”。 船舱中的一道门帘掀开,走出裹着棉衣的吴清妍,瓜子脸,眼神平淡,因为修为还不深,寒风一吹,脸蛋红扑扑的。 她看了眼齐平,便移开了视线。 说起来,刚上船那阵,齐平还挺担心,这三小姐记恨自己啥的,毕竟越国公府的衰落,与他有关系。 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如果说蓉姑娘是个救鸟的,那吴清妍就是那只笼中鸟。 “回头再见。”四先生一挥衣袖,召唤出一只无形的魂灵,捞起三小姐,猥琐大叔与高冷少女的组合朝书院方向遁去。 “这就是京都吗。”齐平目送二人离去,就听到身后传来声音,蓉姑娘这时候也走出船舱。 她仍旧穿着素色衣裙,只是外头罩着一件暗色披风,气质温婉,眼波柔和。 这时候,有些憧憬,有些紧张地望向前方大地上,拔地而起的城池。 齐平笑道:“第一次来吗。” 蓉姑娘点头:“等下我会被送去哪。” 齐平说道:“我带你去镇抚司衙门,放心,既然你愿意配合,我便保你安全,到时候会有人与你谈。” 蓉姑娘点了点头,心下稍安。 她不大信得过朝廷,但相信眼前这个人。 这时候,船只渐渐靠岸,天寒地冻的,码头也有了些结冰迹象,冬季船只航行肉眼可见地减少,若是再晚一些日子,天再冷一些,就要停运。 一行人上岸,借了漕运衙门的车,朝京都城内赶。 考虑到京都内可能藏着不老林眼线,齐平没有回家,而是决定先带着莲蓉去衙门,交接了工作再回,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不过在下船时,利用镇抚司百户职位之便,命码头的小吏,找车将自己带回来的一袋袋辣椒先送回了家里。 齐平当初以为,这个时代没有辣椒,却不想在南方寻到,人们却压根不知道这东西能吃。 只当做花卉在养……简直暴殄天物。 …… 一行队伍,无惊无险地穿过外城,进了内城,抵达了镇抚司衙门。 门口值守的守卫看到马车过来,本能抬手呵斥:“闲杂人等,不得……” “说谁呢?”齐平跳出车来,旋即是余庆等人。 守卫愣了下,惊喜道:“齐百户,余千户,你们回来了。” 齐平笑骂了句,带人进了衙门,沿途锦衣皆驻足行礼,牌面十足,齐平返回的消息,也飞快传开。 其余校尉毫不意外,心想,若是你们知道,齐平已经成三境了,不知道会何等轰动。 蓉姑娘跟在身后,裹着毛绒披风,有些讶异于齐平的声望。 “头儿,先去见司首吗。”齐平问。 余庆说道:“你去吧,我带蓉姑娘先安顿下来。” 齐平迟疑道:“这合适吗。” 他的意思是,余庆毕竟是名义上的“主办官”。 余庆笑了笑,无奈道:“我可不想被司首批评修行不上进。” 顿了顿,又补了句:“而且,很快你应该就要升千户了。” 一个神通境,若只是百户,实在说不过去,更何况此番破了大案,齐平升职板上钉钉。 齐平哑然,但既然余庆不介意,他也没矫情,一行人当即分开。 余庆、莲蓉、众锦衣先去休息,齐平一人直奔后衙。 “司首在吗?”齐平朝守卫问。 后者笑道:“大人在等您呢。” 显然,他们进衙门的第一时间,杜元春就收到了消息。 齐平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进了后衙,整个院子里一片银白,只有石板路被清扫干净。 那片池塘已经结冰,春风亭中不见杜元春。 齐平扭头,在院落内堂内,望见了敞开的黄梨木门扇,以及一袭背对着他,正望着墙上地图的黑红锦衣。 “师兄。”齐平抱拳拱手。 杜元春转回身来,眼角溢出笑意,脸庞上,带着久违的轻松:“欢……” 他刚吐出一个字,突然顿住,脸上的表情,先是茫然,然后是惊悚。 “你的修为……” 他方才习惯性用神识扫过去,想要检查下便宜师弟的进境,却被另外一股神识挡了回来。 齐平腼腆一笑:“有了点小进步,勉强三境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宫中问策 勉强三境了。 后衙,内堂房间里的火盆中,烧的通红的木炭“啪”地炸开火星,眉间带着洒脱磊落之意的镇抚使大脑空白了下。 好似没有听清,足足愣了好几息,方才确认道:“神通?” “恩。”齐平一脸羞涩。 杜元春眼神复杂了起来,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事实上, 对于齐平能跨入三境,他从未怀疑过,从其入衙门不久后,便生出了信心,而后,道战之后,便成了京都许多人的共识。 毕竟,对这种天才而言, 神通从不是门槛。 但……杜元春却从未想到, 会这般快。 二晋三已非通过资源能堆上去的,需要磨砺,以及机缘。 历史上,道院、书院也走出许多天才,与齐平相仿,甚至更强的,也不是没有。 但那些人,大多在神通的关口前徘徊良久,锻体易,炼神难,在他看来,齐平三年内晋级神通,都算是正常。 可他用了多久? 一个多月? 杜元春恍惚了下, 脑海中浮现半年前, 齐平被武师追杀的那个夜晚,当时他还只是个引气境的雏儿,是要被他庇护的新人。 转眼间, 就走到这一步了。 突然就有种后辈一夜长大了的感觉…… “……很好。”片刻后,杜元春回神,目光中透出强烈的好奇,他指了指椅子:“看来你这次经历了不少事,坐下说。” 齐平“恩”了一声,乖巧入座。 阳光自敞开的梨花门打进来,院子里积雪金灿灿的。 虽然杜元春已得知天剑山庄,以及越国公的事,但齐平还是一五一十,从抵达越州府开始,将查案过程,详细叙述了一番。 这些细节,后者是不知道的,此刻听来,也是津津有味。 待得知“书生”巧思,留下情报,这位三品镇抚使亦唏嘘感伤。 等齐平讲到自己与曹园搏杀三天三夜,筋疲力竭, 杜元春面露恍然,明白了齐平为何能跨过那道门槛。 不只是天赋, 更是生死相搏的结果, 虽然齐平此刻讲述,语气轻描淡写,但他知道,必定是九死一生。 “……那个左护法运气不好,本就重伤,又碰上我晋级神通,如果早来几天,我恐怕就回不来了。”齐平笑道。 杜元春语气复杂:“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如你所说,你的神通恰好克制了他?” “是。”齐平点头,这种事瞒不住,不如洒脱些。 “究竟是何种神通?”杜元春好奇问。 齐平想了下,抬手拿过来一只茶碗,“咔嚓”一声捏碎,旋即,一股无形的力量弥漫开。 在后者愕然的目光中,那些瓷片,突然自行拼凑,复原了杯子原本的模样。 “这是……”杜元春瞳孔骤缩。 没有结束,接着,齐平用手触及茶杯,整个杯子突然开始变得红热,仿佛瓷窑中烧制的状态。 齐平额头见汗,继续推动,渐渐的,杯子开始退火,朝着“瓷胎”的状态转换。 下一秒,他撤去神通,茶碗重新破碎开。 齐平轻轻吐了口气,解释道: “恩,这几天我也在摸索,大概弄清楚了这门神通的效果,我将其称为‘还原’,简单来说,我施展神通时,可以在身边撑开一定范围。然后对范围内的事物,进行‘还原’。 比如这个杯子,本来碎了,我可以让他恢复完整,甚至于,如果我愿意耗费更多的真元,可以将它‘还原’成最初的样子,甚至……变成沙子,不过,越是往前推,对我的消耗越大。” 顿了顿,他补充道: “同时,真元的消耗也与‘还原’的范围大小,‘质量’高低有关,还原的区域越大,越难,而若是针对修行者,以及法器,更要比凡人与凡器更难,而且,效果也非永久。” 竟是这般……杜元春惊讶道:“你可以对人进行还原?” 齐平点头: “可以,但难度特别大,当时我尝试针对左护法,让他的状态回到了前几天,导致其伤势迅速恶化,这才能将其击败,但这差点把我抽干。” 说起这个,他也有点郁闷。 在晋级后,齐平便意识到,这门神通可能是他“回档”能力的衍生,所谓的“还原”,更像是针对某个特定物品的“回档”。 以前回档,都是整个世界重置。 这门神通,效果就要弱了无数倍,而且,也不是真的回档,敌人的身体可以退化,但思维却不受影响。 而且消耗真的极大,他当时想过,直接把左护法“还原”成婴儿……但根本做不到。 也幸亏对方被四先生重伤,否则,倘若敌人本来是受伤的,齐平一个“还原”,敌人伤势恢复……那就搞笑了。 所以,这门神通也没想象中那么强。 局限性很大。 举个例子,现在让他与杜元春交手,他全力施展,效果也不大,毕竟几天前的杜元春,与现在相比,几乎没差别。 除非说,几天前,杜元春曾将真元耗空过,而齐平恰好能准确地“还原”到这个时间点。 那么,杜元春就会瞬间丧失真元,任他宰割。 可这个方法太理想化了,操作难度太大。 万一没卡准,结果敌人没事,自己真元空了……那就尴尬了。 此外,敌人若距离足够远,处于神通覆盖范围外,也不受影响……反正,就是个听起来特别牛,但实际上限制条件贼多的能力。 相较下,直接“还原”敌人武器、护具,乃至法术……都更划算些。 杜元春想了想,也意识到这些问题,突然问了句: “这个能力,对你自身有效吗?” 齐平说道:“有,但效果弱了很多。” 这样吗……杜元春点头,忽然笑道:“你好像很不满意。” 齐平讪笑了下,说:“也不是,我感觉这个神通挺厉害的,就是觉得用起来还挺看时机的,不像师兄伱的念力,简单粗暴。” 杜元春却摇头,语气认真道: “凡事莫要看表面,本命神通是会随着修为增长愈发强大的,我的念力看起来对敌时简单些,可潜力有限,而你的神通……” 他顿了下,一字一顿:“不可限量!” 见齐平好奇,杜元春笑道: “神通是神隐的基础,若你能修成神隐,也许真的可以将敌人‘还原’为孩童,也说不定。” 齐平振奋道:“那如何晋级神隐?” “……”杜元春噎了下,干巴巴道:“晋级后,需要很长时间沉淀,稳固境界,你现在要做的是稳固。” 行叭……齐平没吭声,他也觉得自己需要沉淀下。 “好了,先不说这个,”杜元春掀过这一篇,道: “这次的任务,你完成的很好,接下来,先休息几天,我会禀明陛下,帮你升职。” 千户官员任命,需要皇帝批阅。 齐平点头,说道:“好。” 他没有去问不老林的事,比如暗青子的经历,他都没问,知道的太多绝非好事,齐平很好地压下了好奇心。 起身告辞,刚走出几步,杜元春突然叫住他: “对了,你不在的这段时日,你家附近来了个邻居。” “啊?”齐平茫然地看向他,却不见了下文。 “就和你说一声,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杜元春含糊地端起茶杯。 啥意思……师兄你啥时候变成谜语人了……齐平吐槽,硬气地没有问,扭头继续往外走。 “等等,还有一件事。”杜元春慢条斯理道: “前两日陛下派人来,问你回来没有,还说,若是回了,便立即进宫一趟。” 师兄你故意的对吧,绝对故意的……齐平嘀咕,硬气地仍旧没问什么事,说: “我这就过去。” 等他走了,杜元春才放下茶杯,眼神复杂地望着院门,嘴角扬起: “这小子……” …… …… 皇帝老儿找我干啥,不年不节的,难道是因为我太久没去东宫上班? 离开后衙,齐平有点纳闷,但杜元春既然没说,便证明不是坏事,反正时辰还早,齐平想了想,干脆就过去一趟。 顺便还能舔一波长公主。 从衙门马厩中,牵回了自己的黄骠马,坐骑闲置了两个月,明显胖了一圈,骑着四平八稳的。 齐平一路哒哒哒,马蹄踩过残雪,抵达皇宫,然后耐心等待通报。 不多时,只见深红色的门洞里,一名太监小跑过来: “齐大人,陛下有请!” 这语气,有求于人么……齐平察言观色,笑眯眯颔首:“劳烦公公领路。” 继而,二人便穿过宫门,进了乾清宫所在。 虽不是第一次来,但齐平仍深感皇宫巍峨气派,只是建筑太大,人便显得太少,衬着冬日景色,便显得格外清冷。 “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会很寂寞吧。”齐平心中感慨。 不多时,二人沿着红漆回廊,抵达了养心殿西侧暖阁,上次是在御花园中见面,如今百花凋敝,便换了个场所。 “陛下,齐大人来了。”太监禀告。 继而,门内传出熟悉的声音:“进来。” 太假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齐平昂头挺胸,装模作样整理了下衣衫,跨步进门。 暖阁\b如其名,是为了冬日皇帝处理政务,免受寒冷所设,面积较小,与寻常人家房间相仿。 不见明火,但墙壁都是空的,有暗藏的管道烧灼木炭,输送热气,可以理解为这个年代的“地暖”。 齐平迈步进门,便清晰感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地板上也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 穿明黄长袍,身材修长,风仪翩翩的皇帝正坐在桌椅后批改奏折,见他进来,将手中折子一丢,起身笑道: “齐卿可算回来了,来人,看座。” “多谢陛下。”齐平拱手,旁边小太监搬来椅子,他也没客气,坐了下来。 然后自然是寒暄,说的,无非是越州的案子,齐平索性又将事情说了一遍,只是没提左护法,以及自己晋级神通的事。 在皇帝面前自吹自擂,有邀功嫌疑,反正这种事也不急,最好是别人“意外”得知,才显逼格……便只用春秋笔法带过。 皇帝听得经过,目光一亮,赞叹道: “竟还有这般收获,齐卿此行又立下一功,辛苦了。” 不是……别口头说啊,给点好处……齐平心中吐槽,脸上笑容不减: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都是臣应该做的。” 顿了顿,他故作疑惑道:“听闻陛下找微臣有事?” 皇帝闻言,突然将手重重放在膝盖上,一声长叹,脸上笑容化为忧愁:“的确有一桩事。” 当即,便将朝廷灾情说了下。 这两日来,寒潮不减,北境奏折雪片一样飞来,他这个皇帝可谓是茶饭不思,朝廷的争论也始终没有个结果。 说来说去,都是钱的问题。 雪灾?百姓无柴可烧?齐平愣了下,他回京一路在船上,还没来得及打探这些。 “如今中州炭价飞涨,每秤可及二百文,百姓莫说烧炭御寒,便是饭菜,也皆冷餐,别处且不说,便是京都,皆是如此,北境寒灾尤重,已有灾民流窜,聚集京都郊外,若无力解决,这个冬天,不知要冻死多少人。”皇帝叹息,一筹莫展。 齐平闻言,神情也凝重起来。 御寒……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的确是要命的事。 每到寒冬,富人可以烧木炭,穿皮毛取暖,可普通百姓,只烧得起柴禾、杂草,即便是这些,也往往短缺。 周边山林丰富的还好些,可如京都这般,人口百万的大城,周边的山上木柴,这些年来,早被砍伐一空。 只剩下皇家园林还好,但每年冻得狠了,也有百姓会冒着杀头风险去砍伐,且屡禁不绝。 毕竟,一个是可能死,一个是必死……如何选,再明白不过。 故而,京都底层民众,在过冬上甚至还不如乡野村夫。 齐平前世,虽也有各种苦处,但起码不会受冻,甚至在城市里生活久了,都会忽略能源的存在。 但他也知道,对于大城而言,木柴是永远不够的。 “京都未曾储煤么?”齐平皱眉问道。 “煤?”皇帝愣了下,然后说:“你指的是石炭?” 第三百二十四章 矿场 齐平前世的时候,看古代的文艺作品,感觉百姓烧的都是木柴,但实际上,无论是在他那个世界的历史,还是凉国,煤炭都是很早就被发现的。 只不过, 相比于“煤”这个名字,更习惯称之为“石炭”,与“木炭”做区分。 “京都南郊有矿山,便出产石炭,故而并不储备。”皇帝解释说。 齐平愣了下,又问了几句, 才得知具体情况。 原来京都附近就有一座煤矿,朝廷工部负责开采小部分, 可谓“官窑”,另予民间商人部分,谓之“民窑”。 朝廷对开煤矿的管制极为严格,加之这个时代采矿技术落后,也就比露天采矿高级一些,所以,产量并不高。 “石炭此物,虽可燃火取暖,灰尘却极大,尤其烧来取暖,隔日满屋子都是灰尘, 更有人被闷死,故而城中富户大多还是偏爱木炭,并不好卖。贫民倒是渴求, 只是又无法负担价格。” 皇帝对这些很是了解,当即为齐平科普。 齐平皱眉道:“既然山中有煤, 为何不多开采些,低价售出不就行了。” 在他看来, 这有点没道理, 既是救灾,肯定要出血。 物以稀为贵,这是经济学基础,朝廷既不愿出钱平抑,就只能出资源。 皇帝摇头道: “非是朕不愿,此前朝堂上,首辅便议题开矿,以工代赈,只是……京都周遭山脉不可轻动,若毁了地脉,才是大祸。” “地脉?”齐平反问。 皇帝点头,解释道:“你可知朝廷术法,为何能覆盖各州?” 不是因为天轨么……不,我想起来了,天轨只是个“计算机”,真正搭建整个架构的,是昔年开国时,大修士更改地脉……齐平猛然记起这个背景知识。 “朝廷借山川布局, 均摊天地元气, 从而搭建起整个术法体系, 而一旦胡乱开山,定会削弱术法。”皇帝叹息。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朝廷严控采矿……齐平恍然大悟。 旋即,皱起眉头,这就难办了啊。 如今的问题是,国库空虚,拿不出钱来救济民众。 木炭无法凭空变出,而石炭又限于地脉,不好大范围开采,产量少,富人不愿意买,利润空间小,就更没法降价。 怪不得朝堂诸公拿不出主意,这根本无解啊……不对,齐平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道: “陛下,既然采矿有损地脉,那京郊的矿山……” 皇帝说道:“并非所有地段,都有损。京郊的煤窑是开在无碍处的,只可惜连年挖掘,废窑众多,已没有太多地方开新的。” 齐平眨眨眼:“废窑?是挖空的?” 皇帝摇头:“倒没,只是矿坑但凡深一些,便会渗出水来,便只好作废。” 说着,皇帝吐起苦水来:“朕这几日忧虑此事,夜不能寐,便想起你来,不知爱卿可有良策?” 说完,他略带这些期待地望来,心中有些忐忑,却见齐平陷入了沉思。 皇帝也未打扰,见齐平迟迟不吭声,摇头苦笑,暗嘲自己是病急乱投医了。 齐平提出过工赈之法,已是难得,岂能每次都拿出好法子来? 终究……是希望不大的。 果然,这次齐平并未如前两次那般,很快便给出方案,而是略作沉吟,说道:“陛下,臣想实地去看下南郊煤矿。” 皇帝愣了下:“你……” 齐平没说的太死,缓缓道:“我有个想法,但要具体看过后,才能知道是否可行。” 皇帝闻言,灰暗的眸中陡然亮起,身体前倾,呼吸急促: “你此言当真?真有法子?!是什么?” 齐平摇头道:“不好说,陛下容我几天,未必可行,只能说试试。” 皇帝闻言,也冷静了些,点头道: “好,朕等你的消息,这便安排人领你去,即便不成,也无妨,若是真有法子,伱便是凉国的功臣。” 齐平笑笑,功臣与否他不在意,只是想少死一些人。 有了这桩事,他也没心思闲逛了,准备趁着还在上午,立马去实地考察一下。 皇帝则将他送出,传令派人给他领路,等人走了,身披龙袍的九五之尊犹自好奇,不知齐平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陛下,这齐大人莫非还真有法子?”冯公公凑趣走过来,忍不住问。 皇帝负手站在暖阁门口,嘴唇抿成一条线,摇头说: “未必,前两次他出的法子,说到底,都是灵光一闪,可这世上,绝大多数事,都不是一个主意可解的,他方才与朕交谈,连京郊有矿,如何采买都一概不知……想出的解法,也未必可行。” 冯公公诧异道:“那您方才……”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可这个齐平,不是一般人啊,朕总还是抱着一丝期望。” 说到这,暂且将这件事抛下,传令道: “召集六部议事,这帮狐狸一个劲哭穷推诿,朕就不信,他们真拿不出钱来。” 这一刻,这位九五之尊,没了笑意,只有冷厉。 “是。” …… …… 齐平离开暖阁,一路抵达宫城门口。 等了一阵,一名工部青袍官员赶来,正是奉命带他前往南郊的。 齐平正要上对方马车,忽而听到身后传来马匹铃铛声,扭头一看,惊讶发现一架车辇自高耸的宫墙门洞中驶来。 显然是宫中贵人,只是看着稍显低调,齐平疑惑间,拉着青袍官员侧身避让,却不想马车走到近前,忽而停下。 继而厚厚的车帘掀开,探出一张女官的脸:“齐大人,殿下有请上车一叙。” 那是永宁的贴身女官,二人也是老熟人了。 “长公主?”齐平一怔,不禁露出笑容,自己还没找过去,对方却来了,他不信这是巧合。 当即叮嘱青袍官员稍等,自己迈步钻进了马车。 按照礼仪,同乘有些逾矩,但皇帝御妹,总是可以适当无视部分规矩的。 车厢内部极宽敞,铺着地毯,摆放着小桌,齐平刚进来,便看到坐在里头的一袭紫衣。 永宁公主今日略施浅妆,乌黑的长发盘在脑后这,内里长裙,外头罩着同色袄子,领口竖起,露出一截白嫩鹅颈。 满是书卷气的脸上,秋水般的明眸望过来,带着一丝笑意。 “臣参见殿下。”车厢里有宫女,齐平便遏制住开玩笑的冲动,恭敬说道。 长公主永宁轻轻颔首,温和道: “免礼。本宫本要去南郊一趟,听闻齐大人回京,也要前往,倒是巧了,便一同去吧,正巧说说越州的事。” 旁边的女官看了自家殿下一眼,忍住发笑的冲动,低下了头,用力抿嘴。 啊这……找的理由这么刻意吗,齐平道:“恭敬不如从命。” 当即与青袍官员说了前头带路,马车便行驶了起来,他则为永宁讲起了越州故事。 车轮滚滚,宽大的车厢微微颠簸,长公主认真地听着,极为入神,倒也不只是来看这个一手提携的良才的,而是的确对越州局势有些关心。 “等下,你说你侥幸杀了左护法?”长公主听着故事,突然打断,惊讶道:“那左护法不是神通么?” 齐平盘膝坐着,脸上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哦,臣当时也入神通了。” ?! 永宁公主一怔,仿佛没听清,追问了两句,才确定无误,登时一双美眸有些茫然。 衣裙下的双手攥紧,好似在抒发情绪,这个自己当初在河宴捡来的胥吏,何时成长到这一步了? 两个月前,问道大会时,她以为已经刷新了对齐平的认知,可如今才发现,她还是低估了他。 “皇兄知道了么?”长公主咬了下嘴唇,眼神复杂难言。 齐平微笑道:“陛下忧心国事,倒也没说起这个。” 长公主叹息一声,笑道:“恭喜齐大人踏入超凡之境。” 齐平认真道:“多亏了殿下提携,方有今日,齐平没齿难忘。” 长公主笑了,虽然是场面话,但听着就很开心:“你方才说,皇兄与你谈及国事,可是为了雪灾?此番去南郊,又是为何?” 永宁与安平不同,后者是没心没肺,有些蠢呼呼的娇贵郡主,前者还是忧心天下的。 方才驾车过来,固然有听闻齐平返京,想见一面的心思,但也是为了灾情而来。 齐平好奇道:“殿下也在关注此事?” 永宁颔首,面庞上浮现些许愁绪: “京中大雪,本宫虽在深宫,但也知外头民众苦寒,皇兄这些天唉声叹气,愁容满面,本宫也在想法子,正筹备发动募捐,好歹能救一些。” 齐平真诚道:“殿下仁善。” 永宁摇了摇头,苦笑道:“本宫知道募捐只是杯水车薪,此前便想着,你若回来,是否会有法子,可否与我说说?” 齐平想了想,说:“得先看看。” 永宁闻言,愈发好奇,便也不再多问,一行车马很快出了京都,沿着官道,抵达了南郊。 …… 南郊矿场在山上,山脚却建着一座庞大的寨子,当齐平抵达时,掀开车帘,便望见无数密密麻麻,工蚁般的百姓。 第三百二十五章 《卖炭翁》出世 “呼。” 寒风呼啸,宽大的马车,厚厚的棉絮削减了颠簸,齐平掀开马车窗帘,望见外头崎岖的道路上,有人驱赶着牛车,朝京都方向走。 车上用木板圈起货箱, 车轮碾过积雪,印出漆黑的痕迹。 再往前望,山势逐渐抬高,有面黄肌瘦,穿着单衣的底层百姓,佝偻着身躯,背着巨大的柳条筐,将石炭从山上送下来, 于监工的指挥下, 装上板车。 “大人,前头马车走不得了。”带路的青袍官员走过来,说。 齐平点了点头,扭头看了眼车厢内的长公主:“殿下在这边稍等,我上山看下。” 永宁秋水般的眸子眨动了下:“本宫也去。” 旁边的女官劝道:“殿下,外头都是些粗鄙流民。” 长公主摇了摇头,说道:“无妨,有齐大人护卫,不会有事。” 女官便不吭声了,知道自家殿下虽待人温和,是个典雅的女子,但心中是有主意的。 当即为其套上厚厚的斗篷,三人下车,在这苦寒之地, 突然走出贵人,很快引起注视。 寨子里的官吏闻讯而来,得知公主驾临, 大惊失色,倒是那些民夫,竟好似没看见般,垂头继续劳作。 “本宫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长公主将官员打发走,有些吃惊地望着那些灰头土脸,干瘦麻木的民夫,眼神动容: “不想,石炭竟是这般运去城内,这些挑夫,是京中百姓么,怎地只穿这些。” 青袍官员解释道: “回殿下,这些部分是周边的民众,更多的,还是各地来的流民,夏天宛州发了灾,便来了许多,如今北境受灾后,矿山便接收了些, 也算个营生……” 接着, 他详细解释了下, 齐平偶尔问一两句, 比如煤炭价格,用工成本,利润等。 这个时代没有机械,道院研究的器物也只局限于法器,底层劳作还是以人力为主。 京都人口百万,贫苦的不少,但煤矿这边,仍以流民居多。 一方面,是为了安顿灾民,防止生乱,另外……也是价格低廉。 当然,招募流民也不是全无风险,官窑还好,民窑招募本身便触犯律法,矿主只好出钱,上下打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南郊矿场,官窑只是部分,大部分民窑尤其在意成本,这些挑夫将一担石炭从井下搬山地面,可得五文钱,若是运下山,能给到十文。 就这,都不是想干就有的,身体瘦弱,气力不够的且不说,单是用工数量,都有限制。 倒不是不乐意招人,毕竟石炭价贵,多开采些,赚的也更多,而是朝廷心存顾虑,对于流民大规模聚集,有着本能的警惕。 当然,在这个存在修行的时代里,朝廷上层也未必如何担心,可底下人却不敢冒风险,多招些人,若是起了乱子,闹起来,乌纱不保。 齐平虽没真正当过官,但这种事情见得太多了,这时候听着青袍官员讲述,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情绪明显低落。 长公主同样沉默着,心中有着怜悯,但身为贵族,何尝又不是受着下层百姓的供养? “矿洞竟这么多。” 齐平自觉没有达则兼济天下的能力,他能做的,只是先让在乎的人活得好一些,然后,在力所能及内,做点事,让更多人免于苦寒。 当走到半山腰,终于开口。 只见,南郊山上,密密麻麻的矿井,在大雪后,如同洒了一地的黑芝麻。 有蚂蚁般的挑夫进进出出。 青袍官员解释:“八成都是废掉的,这边距离桃川河不远,往下挖个十几丈,就会渗水,没法用。” 长公主颦眉:“为何不将水打出?” 官员苦笑: “殿下有所不知,若是挑水出来,还要招募额外的民夫,这便又是一笔开支,采矿、水工、运输、征税……都是成本,城中富户又不用,卖不出高价来,矿主便不愿花这个钱了,还不如重新打井来的划算。” 齐平说道:“带我下井看看。” “是。” 很快,齐平走进了一只废井,长公主这次没跟上来。 矿井极为简陋,就是个山洞,走到底下,果然看到浑水的冷水,因为在地下,并未结冰。 “真是原始啊。”齐平这叹息一声,他虽不大了解采矿,但也知道,就这个深度,矿场采的,恐怕只是地下煤炭的一小部分。 唯一的优点,大概是井浅,所以没什么塌方的风险。 等走出来,长公主忙问道:“怎么样?” 齐平手中捏着一块碎煤,闻言将其丢在地上,抓了一把雪,洗干净手,说道:“应该可以,但得试验下。” “什么?”永宁一愣。 齐平笑了下:“殿下,容我卖个关子,我们先回去吧。” 永宁咬着红唇,冻得有些泛红的脸上,眸子亮起,点了点头。 …… …… 南郊距离京都不近,当一行人返回城门,天已擦黑。 齐平心事重重地告别长公主,在六角巷附近下了车,独自返家。 冬日里,繁华街巷亮起灯笼,行人少了许多,六角书屋与紧邻的报社,伙计开始打烊。 望见一袭锦衣归来,不禁发出欢呼:“东家回来了!” 阔别两月,齐平安然返回,家里提前得到了消息,林妙妙当即张罗起家宴,为他接风洗尘。 小院内。 当齐平跨步进院,已经收敛了愁绪,露出笑容来,灯影里,一声“大哥”传来,然后是穿着袄子,眉眼秀丽的齐姝。 许是日子过得好了,少女脸颊圆润了许多,从瓜子脸,成了小圆脸,齐平眯眼笑着,忽而手痒,扯了扯她肉嘟嘟的脸蛋: “呀,这是哪家妹子,胖乎乎的,都认不出了。” “大哥!”齐姝脸腾地红了。 这个年代的姑娘对这种大庭广众下的亲昵缺乏抗性,气的跺了跺脚,扭头一溜烟跑掉了。 脸蛋素白,发辫于脑后绾起,穿着荷叶色袄子的云青儿走过来,手中还捏着一把瓜子,笑嘻嘻打趣: “啐,浪荡子,连自家妹子都调戏,真不知羞。” 旁边,小麦色肌肤,眼神活泼的向小园也兴奋地看过来,江湖儿女突然有些腼腆,叫了一声: “齐大哥。” 齐平笑着颔首。 旋即,便见门开,走出鬓角斑白,面容和蔼的云老先生,以及白色棉布纱裙,容貌淡雅的林妙妙,当初的桃川花魁,如今的林掌柜笑容浅浅: “东家。” 齐平点头,在众人迎接下,走进屋子,堂内烧的热烘烘的,灯烛将屋子映的宛若白昼。 小院里不知几人,还有在厨房里忙碌的厨娘,见主人返回,当即将热腾腾的菜肴,温好的美酒呈上。 林妙妙不愧是曾经的花魁,拉气氛的手段了得,三言两语,屋内气氛便热络起来。 话题自然是围绕着齐平的经历,众人皆深感好奇,齐平酒肉下肚,心中沉闷一扫而空,当即笑着将此行经历道来。 只是重点放在了越州的美酒美食,风土人情上去。 案子简略提及,失踪的事干脆没提,说起吃蟹的时候,围坐在桌旁,拄着下巴的青儿不禁大吞口水。 宣称以后也要去一趟,向小园亦心生向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齐平放下筷子,问道:“对了,我走这段时间,家里有没有什么事。” 齐姝摇头,又点点头,说:“也没什么,只是附近搬来个新邻居。” 说到这,她细细的眉尖颦起,认真地问: “说是你认得的,常往家里来,每次都带些糕点吃食,唤作瑶光,说是在西北时,与你结识,大哥你认得吗?” 话落,在座众人好奇望来,心思各异。 齐平却在听到这名字后,愣了下,先是觉得有些陌生,旋即,陡然想起来。 瑶光……西北……那个西域舞姬? 卧槽,什么情况?齐平心中陡然掀起风浪。 他没忘记,当初在西北案里,自己调查画卷中的地点,与洪娇娇去了瑶光楼。 的确曾见过那舞姬,甚至还写了个下联,只是未曾送出,便被李琦打断,灰溜溜离场。 从始至终,都未与那名西域舞姬有过瓜葛,对方为何会出现在京都?找上门来? 这一刻,西北岸的种种细节突然重新浮出脑海,齐平突然想起一个细节,那就是他曾疑惑,郑司库为何能得到夏侯元庆走私的证据。 这超出了一个司库官的能力。 可之后他逃入草原,又入雪山,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狗命,回到京都后,便没再去想这件事。 如今骤然听到“瑶光”的名字,他突然有些醒悟: “郑司库为何将证据留在瑶光楼附近?真的只是因为那座青楼有名吗?还是有别的原因?” “我有点明白,为何师兄谜语人了,他肯定知道情况,但故意不说。” 齐平心神摇曳,感受到其余人目光,压下惊愕,显出一丝恰当的意外: “瑶光姑娘……唔,的确有过一面之缘,但并不很熟,她怎么来京都了。” 不熟……齐姝松了口气,放心下来,她不喜欢那个瑶光,觉得太过妖艳,不是正经女子。 不熟……林掌柜妙目闪烁,笑容更盛。 向小园松了口气。 云老先生饶有兴趣的表情,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只有云青儿矢志不渝地爱着食物,正吭哧吭哧嚼着鸭肉卷,吃的十指油花。 间隙里抬起头来,茫然道:“啥?” 齐平没搭理她,短暂惊愕后,复又放下心来,师兄既知晓,便说明并无危险,他也不急着处理。 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 “不说这个,林掌柜,”齐平揭过这个话题,忽然看向林妙妙,说: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找几个木匠、铁匠来,恩,要脑子活泛,手艺好的,我有用。另外,我要你帮我采购一些煤和消石灰,具体要求,我等下写个单子给你。” 林妙妙愣了下,点头答应下来,很有分寸地并未询问为何要。 毕竟她的身份是下属,且刚接手书屋不久,资历还浅。 云老先生则没这些顾虑,好奇道:“伱要这些做什么。” 齐平当即将白日里,皇帝召自己入宫的事说了下,云老先生是知道他屡次献策的。 果然,听到与救灾有关,老先生正色起来,虽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仍旧颇为关注。 “对了,我下午时遇到长公主,听闻她在发动募捐,我想了下,书屋也该捐一些。”齐平说道。 对于这个提议,众人皆赞同,就连一向抠抠搜搜,买个针线盒都要货比三家的齐姝,也难得的没有说什么。 云老先生想了想,说:“以你如今的名气,带头募捐,若是用报纸宣传下,或可带动更多人。” 齐平眼睛一亮,这个他还真是忽略了。 前世一旦发生灾情,明星纷纷捐款,虽有宣传自身的嫌疑,但的确能带动风气。 京都富人众多,以往捐款没啥好处,施粥什么的,博得名气也有限。 若是用报纸加持,或可吸引更多人慷慨解囊。 “太傅所言甚是。只是如何宣传,要想想。” 云老先生道:“你若能写首诗,最好不过。” 诗词么……齐平一怔,想了想,点头道:“好。稍等。” 说着,他起身离席,没过一会,便捏着一卷纸走回来:“太傅您看,这首如何?” 这么快……云老先生愣了下,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虽有传言说,齐平作诗速度快,当初金銮殿上,七步成诗云云。 但也有很多人认为,夸张了,许是早有腹稿,临时念出而已。 如今,自己刚提议,齐平扭头就写成,这个速度着实惊悚了,须知,好诗须字斟句酌,反复修改才好。 别不是随手写一首应付……云老怀着疑惑,展开纸张,林妙妙以及三个丫头,也都好奇望去。 “卖炭翁……” 烛光下,众人目光随着文字移动,嘴唇默念,片刻后,云老动容,林妙妙眸光闪动。 “就这首了。”云老呼吸急促,一锤定音。 眼神惊叹地望向齐平,有点怀疑,这家伙脑子怎么长的,此等诗文,竟信手拈来。 …… 饭后,云老带着诗文出门,连夜赶往书坊,准备调整版面,将这首诗词加进去。 齐平劝他不急,但老爷子却不听,好奇这首诗迟一天面世,都是罪过般。 齐平只好由他,扭头回了自己房间,点亮油灯,于桌上铺开白纸,旋即他心神一动: “笔来。” 空间扭曲,沉甸甸的神符笔蓦然浮现,欢脱地在房间中飞绕了一圈,尾巴竖起,好似一只哈巴狗。 很兴奋的样子,甩的墨汁乱飞。 齐平抬手摸了摸它的“笔头”,笑道:“别闹了,今天有正经事。” “昂?”神符笔疑惑抬头。 齐平认真说道:“我要你帮我画两张图纸出来。” 第三百二十六章 密信 如何解决灾情?其实思路无外乎两点,一是开源,二还是开源。 在地脉不动的前提下,如何更高效地利用南郊废弃矿井,以及如何改变煤炭售卖状况,便成了齐平着力解决的关键。 只是这次终究不再是此前,上嘴唇下嘴唇一碰, 就能侃侃而谈,他必须先做出实物来,这也是他没有打包票的原因。 而在吃饱喝足后,齐平终于开始研究起来。 …… 同一个夜晚,书院。 夜幕降临后,课程结束, 学子们结束了一天的学习,结伴返回宿舍, 然后聚集在灯光下,或围坐打牌,或偷看杂书,或闲聊起来。 今日话题的中心,则皆集中于四先生的回归,以及带来的新的小师妹。 “四先生回来了啊,若是不说,我都快忘了还有这位师长。”有学子吐槽。 也有新拜入的学子一脸纯真地打探起四先生,然后被科普了一系列猥琐操作。 惊为天人。 “说起来,四先生据说从越州返回,不知道是否见过齐师弟,他又回来没有。”一名学子忽然说。 消息闭塞的他们还并不知道齐平返京的事。 “咦, 元周, 你看什么呢。”一名学子好奇问。 元周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好奇道:“好像有人来了,这么晚了,谁会来书院?” …… 当杜元春走入大讲堂内, 就看到书院先生们竟全都在场, 光可鉴人的木质地板上,摆放着烛台与火盆。 从一至六,几位先生空前齐全,坐在一个个蒲团上,围坐在一起,似乎正在交谈,看到他进来,纷纷神情认真地望了过来。 “你来了,可有收获?”头戴高冠,面容严肃的大先生开口问道。 其余几人,也都看了过来,神情认真。 杜元春伸手入袖,取出了一张纸,递了过来,说道: “这是暗青子所供出的情报,我已呈送过陛下,不老林的势力比我们预想中更强,也更麻烦,死去一个左护法,虽于其而言, 是个损失, 但恐不影响关键。” 大先生手一招,将信纸捞在手里,神识一扫,眉头微皱,将其递给旁边的温小红,身宽体胖的二先生看后,又交给禾笙……依次传递,每个人脸色都不是太好。 “六月时,我等与之交手,便确定其已是顶级神隐,当年老院长的评语是对的,除却昔年的一代,他可算是书院二百年来,所出最惊才绝艳之人,尤其练成血肉秘术,能有如今的势力,并不意外。” 大先生叹息一声,说道:“陛下如何说?” 杜元春道: “陛下已传令,各地都指挥使根据情报扫荡不老林各处据点,只是担心如此大规模动作,将其激出,一位不受控制的神隐,若大肆破坏,就当真是天大的麻烦。” 温小红摇头说:“若他如此,道门首座不会坐视不管的。” 席帘折扇于手心一拍,嘀咕说:“这可未必,六月时不也没动静?” 他指的是,皇陵案后,不老林首领与京都城外与书院交手一事,当时首座并未出面。 禾笙说道:“还是不同的……不过,既然是我书院的事,让道门插手,总不光彩。” 大先生颔首:“是这个道理。陛下要你过来,意思我已知晓,这样吧,我去一趟南方,试着寻找他,起码可以帮助朝廷进行威慑。” 温小红说道:“我也去吧,你一个不够。” 大先生有些生气:“上次是我没发挥好……不过,若是要对付他,你来帮衬下的确更稳妥些。” 温小红笑着称是,没有和倔脾气的大先生拌嘴。 杜元春见状,也是松了口气,有书院两位神隐出手,朝廷扫荡江湖的行动危险会小很多。 见气氛沉重,他笑着说: “说起来,这次多亏了齐平,若非他杀了左护法,接回暗青子,朝廷对不老林恐怕还是一抹黑。” 戴着水晶磨片眼镜,抱着橘猫的禾笙愣了下,迷惑问道: “齐平杀了左护法?不是老四杀的吗?” 说着,一群人齐刷刷望向猥琐道人,四先生面不改色,轻咳一声,说: “起码有我一半功劳,这样说有何不对?” 他回来后,用春秋笔法,还没说齐平的事。 “等等,齐平如何杀的左护法?”席帘注意到华点。 杜元春无语,说道:“各位还不知道?齐平晋级神通境了。” ?? 大讲堂内,鸦雀无声。 只有四先生露出了贱兮兮的笑容,好似对这一幕颇为期待。 …… 京都某处,一间暗室内。 风雪未曾吹入此处,一盏昏黄的油灯摆放在桌上,晕染开诡谲的光晕。 一道人影坐在桌前,双手交叠,仿佛在闭目休憩,他的身子笼罩在光中,脸庞却藏在黑暗里。 忽然,油灯的灯花跳动了下,空气荡开波纹,一只红色的小鸟飞入暗室。 抖落一只纸卷,人影蓦然睁开双眼,展开阅读,旋即沉默下来。 “齐平……” 人影慢吞吞地,用极为复杂的语气念出这个令他记忆深刻的名字,轻声道: “又是你……” 沉默片刻,人影深深吐出一口气,似乎在思考什么,铺开一张纸,提笔书写: “伱处之事,我已知悉,朝廷恐有动作,不老林即刻进入‘冬眠’,暂停一切活动……待冰雪消融,再复启用。” “另,太祖与妖帝约定即将过期,若无意外,年末至初,妖族大使或将抵京续约,介时,人妖浮动,北境或有机可乘,万事俱备,只欠一物,你可前往北境……” “……齐平此人,短短一年,已成气候,背后恐有首座布局,屡次杀之不成,或可改换策略,我自有安排,你部无须关注……” 书写完毕,人影将书信卷起,长长吐出一口气,托腮沉思。 片刻后,突然轻笑一声。 …… 翌日,清晨,天气阴。 国子监大门外,一辆马车缓缓停下,车帘掀开,何世安迈步走出,书童背着书箱跟随。 作为礼部尚书的孙儿,他读书颇为刻苦,每每天不亮便起床,也是除了住在国子监的学子外,最早到学堂的一批。 今日因为天寒,稍稍起晚了些,抵达学堂时,发现已经有不少同窗在背书。 人们都以为只寒门学子苦读,但最可怕的是高门大户的子弟比贫苦人还卷。 前者为了改变命运,后者为了不跌落阶级。 “世安兄。” “何兄。” 一名名同窗打招呼,何世安颔首,一一回礼,然后才哆哆嗦嗦,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四下看了下,说:“还没生火么。” 旁边一名学子摇头,双手陇在袖子里,埋怨道: “恐怕要等教习先生来了,才能生火,阿嚏,这么冷,如何读书?还是家里暖和。” 另外一人叹道:“城中木炭如今贵的要死,我家中都不舍得烧了。” 国子监内,虽有大量官宦子弟,但并不完全与权贵画等号,那些从各个州府招录来的小地方学生且不说,单是京都官员,也不是所有都富裕。 这话一出,登时引得好几名学子认同,一人叹息道: “其实我等还算好的,我听说,那些普通百姓,莫要说取暖,甚至买不起木炭烧饭,一日日吃冷菜。” “竟有此事。” “唉,要说京中富商也不少,非但不救济百姓,更囤积居奇,实在可恶。”有人抨击。 “商人嘛,无利不起早,能指望些什么?”有人鄙夷。 另外一人说:“也不好一棒子打死,总有些慷慨解囊的。” “嘁,你信?” 一时间,几名学子争吵起来,帝国各行各业中,商人地位极低,尤其在读书人眼中,素来是又羡慕又鄙夷。 何世安摇头,没吭声,就在这时候,突然,一名穿着儒衫的学子推门而入,手中攥着一张报纸,面色激动:“今日晨报你们看了么?” “没呢,来得早,都没售卖,怎么了?莫非是出了什么大事?”有人问。 那学子大步走来,说道:“报纸上号召城中富户捐款救灾,齐公子发文,代表六角书屋,捐出白银五千两!” 五千两?! 饶是对这些官宦子弟而言,这也是个极大的数目了,\b要知道,内城的一些好地段的气派大宅,也才这个价。 放在后世,相当于捐出首都核心地段一栋楼。 “非但如此,齐公子更赋诗一首。”那学子说。 何世安一愣,伸手抢过报纸,其余学子也围了过来,齐诗魁做诗了,有人忙道:“什么诗?快念。” 何世安起身,一字一顿,念道:“卖炭翁……” 卖炭翁? 这是什么诗名?学子们一愣。 要知道,这个年代,读书人作诗大多还是在咏志、爱国、思乡等打转,可这首诗,竟是写人么…… 写人便罢了,齐平以往的诗作里,也不是没有,只是……卖炭翁?这种市井小人物,有什么写的? 何世安看到诗名,也是一愣,旋即念出正文: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 “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念到中段时,学堂内便没了声音,到念出最后一句,所有学子都沉默了下来。 第三百二十七章 齐平:臣请陛下移步一观 “这首诗……” 学堂内,当念完最后一句,何世安有些动容,周围的学子们也沉默下来。 诗文是可以有力量的,卖炭翁这首便是如此,简单的文字,一个卖炭老翁的形象跃然纸上。 文字并不如何华丽美好, 整个诗词也没有多少精妙处,更像是叙事诗。 原文写的是老翁在集市上售卖木炭,被出宫采买的太监强行拉走的故事,齐平下笔的时候,还是照顾了下皇帝,略微改动了几个字,将太监换成了官吏, 但并未影响关键。 “可怜身上衣正单, 心忧炭贱愿天寒……” 一名学子念着, 喟然长叹: “我方才还在抱怨学堂天冷,国子监舍不得烧炭,如今读了齐公子这首诗……汗颜,无地自容。” 另外一名学子摇头叹息: “历来天灾,受苦的总是百姓,家父便曾教导我关心疾苦,我以往也自觉认真,如今对比齐公子,不如远甚,只有真正放下倨傲,才能写出这等诗文吧。 怪不得太傅能与他成忘年之交,不瞒各位兄台,小弟以往心中还嫉妒他运气,如今……是我太小人之心了, 大抵只有齐公子这般身体力行之人, 才能被太傅看中。” “诸位,”何世安心潮澎湃, 突然开口: “齐公子带头募捐,我等虽无他身家丰厚,却也该解囊一二,我建议,应号召文坛出钱救灾,有钱的多出些,囊中羞涩的,便多宣扬一番,方才不愧对我辈读书人风骨。” “此举甚好。” “附议。” “附议。” 一时间,学子们慷慨激昂,群起响应。 与此同时,随着报纸上市,摆上京都一家家案头,登时引起轰动。 齐平写过很多诗,文人圈子对其诗作其实也大都褒贬不一,就连那首定风波……也有很多人批评“少年故作老成”。 然而,今日这一首,其诗文立意, 却令任何人都挑不出错来。 借助报纸这种媒介,很快扩散开来,与之一同广为人知的,还有齐平代表六角书屋捐赠数千两白银的事。 到了下午的时候,城中各个分铺客流量明显上升。 原本许多读书人购书都是就近,可今日,分店的伙计们惊讶发现,许多客人竟绕远而来,大笔采购。 甚至有不少书生,进门后也不买书,只是将一把银子拍在桌上,直言请六角书屋代为捐款,令一群伙计瞠目结舌。 这也让城中一些对慈善并不上心的商贾眼前一亮。 突然意识到,借助报纸这个媒介,捐赠既能博得一个“善人”的名声,又能替铺子打广告,当即派遣管家赶往报社,寻求合作。 …… “云老,已经来了好几十人了,都是要捐赠登报的,您看……” 当云老先生抵达报社时,登时被底下一群编辑围了上来。 显然,从未见过这等阵仗。 云老却竟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张纸: “这是东家手书,接下来按照此法汇聚款项,同时,接下来报刊添上一页,对善款的每一笔去项,都要做到公示……” 众编辑一愣,接过来,看了眼那洋洋洒洒,条款清晰地计划书,惊愕道: “东家莫非早料到了?” 云老先生颔首,眼神复杂。 对于利用报纸发起捐赠,他本只有个模糊念头,结果齐平今早直接送来了一份详尽的方案。 按照他的说法,既然要搞,那就认真些。 很多人想要行善,但限于成本高昂,六角书屋便该专门组织一些人,负责汇集钱款,购买物资,分发下去。 “这件事不好做,尤其要注意,一定要将每一笔款项的去处写清楚。”齐平极为认真的语气。 云老好奇道: “你确定要这样?我知道你担心底下人贪墨,但这种事是很难禁止的,而且,也未必要公示出来,多印一张纸,报纸本就利润单薄,很可能亏损。” 齐平笑了下,说道: “我不指望完全干净,但起码能尽可能干净些,至于公布出来,也许以前没人这样做,也没人会质疑,但若有,请自齐平始。” 若有……请自齐平始……太傅咀嚼着这句话,神情复杂道: “可惜,你已拜入道院,按照规矩,无法入仕……不当官,可惜了。” 齐平哭笑不得,心说我就是个嘴炮强者,扭头抱着图纸,去找匠人了。 …… 接下来两天,齐平没怎么出门,中途去了一趟道院,但并未遇到鱼璇机,只是找了玄机部鲁长老,借了一名炼器弟子过来。 然后继续闷在小院里,叮叮当当,不知道鼓捣些什么。 瑶光好似出门了,正好错开,暂时未得一见。 捐款如火如荼进行着,但相比于庞大的缺口,其实杯水车薪。 朝堂诸公仍旧与皇帝拉扯,进展缓慢,而天气还在一点点冷下去。 …… 第三天,清晨。 当齐姝挣脱被子的封印,穿好衣服推门走出,惊讶发现,齐平正带着几名留下的向家青壮进院,将鼓捣出来的器具搬上牛车。 “你要搬去哪?”齐姝好奇问道。 齐平换上锦衣官袍,头戴软帽,腰悬令牌,并未佩刀,俨然是要出门去。 闻言,笑了下,说:“进宫,东西做好了,也该给人看看了。” 齐姝似懂非懂。 …… 午门外,新的朝会如约而至。 今日天气好些,阳光洒下,冰雪消融,只是气温却更加寒冷。 一名名官员杵在足以容纳数千人的广场上,瑟瑟发抖,就连各部尚书,也都是缩脖子跺脚。 没半点“衮衮诸公”的气派、威严。 “\b天这般冷,陛下就不能让咱们在偏殿里等么,我这把老骨头真遭受不住。”一名言官叹息。 李琦瞥了他一眼,心说那你去谏言啊,看陛下骂不骂你。 其实往年不是这样的,今年显然是皇帝恼火于官员无能,故意让他们受冻,算是惩罚。 “道理我都懂,可这救灾出钱,都是六部的事,咱们都察院能有啥法子。”一名御史甩了一把清鼻涕。 委屈极了,愤愤地想,等下上殿,要恨恨喷一波六部庸碌,以解心头之恨。 “别说了,咦,杜司首怎么来了。”李琦奇怪地望向赶来的黑红锦衣。 除了开头那天,杜元春都没怎么上朝,毕竟讨论的是与镇抚司无关,今天却突然到了。 心中疑惑,却也没问,又等了阵,群臣入殿。 金銮殿空旷宏大,不比外头暖和太多,好在不虞寒风,官场老油条们当即端起大员做派,\b一个个人五人六。 也不是故意装,主要是旁边会有太监拿着小本本盯着,看谁在朝会时衣衫不整,走神发呆,这都是“失却礼数”。 凉国还好,要求不是太严,起码都还能站着。 像齐平上辈子的一些朝代,跪着开会,人人必备一副护膝…… “继续昨日议事……” 照常行过一套礼仪后,皇帝沉声开口,继续昨天没讨论出结果的话题。 户部尚书出列:“启禀陛下,臣等调配钱粮,只挤出这些,请过目。” 工部尚书紧随其后:“臣下所能出炭,已汇总在册。” 几天的朝议还是有成效的,在皇帝屡次施压,威逼利诱下,各部终于松口,开始筹集物资钱粮。 这时候,一只只册子被太监递上龙案,皇帝神情稍霁,烦躁的情绪缓和了些。 翻开一一看去。 片刻后,沉声道:“只有这些的话,缺口仍旧太大。” 不够! 户部尚书第一个跪倒大哭:“陛下,臣等已然尽力了,眼下岁末,国库本就开项甚多,余下的一些,都不能再动了。” 老演技派了。 工部尚书不甘人后,颤巍巍痛陈柴薪木炭匮乏……皇帝听得额头青筋直跳,拍案道: “朕不是来听伱们哭穷的!” 老首辅黄镛想了想,说道: “陛下,国库空虚,总没法变出银子来,依老臣之见,不如朝民间募集。这两日,城中六角书屋募捐救灾,据说颇为不错,可推而广之。” 募捐! 朝堂上,不少官员心中一动。 齐平那首卖炭翁一出,他们早对此有所耳闻,甚至私下里,还有官员试探接触,想要以“私募款项”为由,尝试去分一杯羹,捞一波政绩什么的。 结果爪子刚伸出一半,就给长公主命人警告,未能得手。 不过,民间募捐盛况,的确令他们大开眼界。 要知道,以往号召捐钱,那是千难万难,却不想这次,竟有不少商贾主动疏财。 不少官员在研究过齐平一系列手法后,叹为观止,暗中感慨:此子大才。 这等才华,不去捞钱可惜了…… 就连皇帝,得知后也颇为感慨,同时,自觉也明白了,齐平所谓的“方法”是什么了。 没错,皇帝觉得,齐平想出来的主意,就是募捐。 当日在宫中,只说“试试看”,扭头就搞出一首卖炭翁来……太明显不过。 这让他又赞赏,又略有些失望。 毕竟募捐的钱财于私人而言,也许已是巨款,可当要养活的是数十万的灾民,就不够看了。 黄镛这时候提议效仿,并不是也学着呼吁,而是用“强制”的方法,从民间聚敛钱财。 只有这样,才能迅速堵上缺口。 “不可!”吏部尚书张谏之习惯性跳出,反驳道:“陛下,若强行征召捐款,必致怨声载道,民心大失。” 言外之意,韭菜不是好割的,偶尔割一刀没啥,但若是一不留神,割的太狠,地就荒了。 而且,强制募捐必然导致乱象丛生,皇帝即便想着不要割太狠,但底下人拿着鸡毛当令箭,层层盘剥……凉国历史上,也是有先例的。 皇帝面露迟疑。 张谏之见状,又淡淡道: “即便要募捐,也要有人带头,莫不如朝堂诸公先捐出半数家财,才好令富户效仿。” 众官员一个激灵,纷纷高呼:“陛下不可!” 一时间,群情激愤,集体站队怒喷首辅举措。 皇帝脸一黑,想说话,又突然没了力气,颓然靠在龙椅上,心中一声叹息,万念俱灰。 就在朝堂争吵的时候,突然间,金銮殿外急匆匆跑来一名宦官,显得有些激动,奔入殿门,突然高声道: “启禀陛下,殿外镇抚司百户齐平求见!” 太监尖细的声音极具穿透力,瞬间,朝堂安静了,无数官员目光“刷”地望来,有些愕然。 齐平……他来做什么……一个百户,如何跑过来的?哦,是了,他还有东宫讲读的身份,可以自由出入皇城,可…… “齐平?” 龙椅上,神情憔悴的皇帝愣了下,无来由地心头狂跳,突然身体前倾,一只手用力握着龙椅把手: “近前说话,齐百户求见?” 官宦忙不迭撅着屁股跑进来,喘着气,说: “陛下,齐大人不只自己来了,还带了一辆板车进宫,还说,有赈灾之法。” 赈灾之法?皇帝愣了,募捐不就是他想出来的法子吗?可显然,齐平前来,说的肯定不是这个,而是别的法子。 “速速宣齐卿入殿!”皇帝突然有些激动,急声说道。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突然有了当初微服私访,前往南城小院里的感觉,隐约间,总觉得那个少年,要拿出来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官员应声跑出去,不多时,一道身穿锦衣华服,头戴软帽,腰悬令牌的身影阔步走来。 齐平不是第一次到金銮殿了,二进宫,已没那么紧张,这时候踏步进大殿,一眼望见两侧诸公,皆疑惑望过来。 无论黄镛,还是张谏之等人,都是一头雾水。 “以工代赈”的事,直至今日,其实都只在小范围流传,上一个知道的,还是翰林院的宋九龄。 宋太师并不是个大嘴巴的,也未到处宣扬。 故而,朝堂上多数人对齐平的印象还停留在探案高手、天才修士、诗魁、国手、算术大家、商业奇才…… 呃,虽然不凡,但术业有专攻,并不觉得一个小小武官,会有什么赈灾的良方。 只有杜元春露出笑容,有些期待,昨晚他便收到齐平传来的消息,要他今早上朝来,给他个惊喜。 “臣参见陛下。”齐平目不斜视,走到殿中央,拱手行礼。 皇帝声音急促:“爱卿不必多礼,你说你有法子赈灾?” 齐平笑着抬头,目光清亮扫过一张张脸孔,平静说道: “赈灾之法,就在殿外,臣请陛下移步一观!” 第三百二十八章 强国利器 移步一观。 金銮殿内,当齐平说出这句话来,皇帝竟当真起身,脸上浮现出期待的神情: “好。” 群臣一怔,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虽说当初齐平入狱那一次,便体现出陛下对这个少年的欣赏,但在许多人看来, 也只是欣赏而已。 朝会这等严肃地方,齐平一个小百户直接上门,便已经算做失礼了,可皇帝非但未发怒,反而依言起身…… 很多人突然意识到,齐平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比他们想象中更高。 “诸位爱卿也一起出来看看吧。”皇帝走下龙椅,突然对诸公道。 黄镛与张谏之等人怔了下, 忙躬身称是,敏锐发觉,皇帝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好似……极为期待。 “陛下莫非以为,这齐平真能拿出什么法子?”有官员疑惑。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有人挑起眉毛,“我倒是好奇,这个齐平又搞什么。” 大多数官员并不觉得齐平能拿出行之有效的解法,毕竟他们讨论了这么多天,都毫无思绪。 穿着青袍的李琦没吭声,目光在齐平与杜元春身上走了个来回,突然有点明白,为何后者今日上朝了。 …… 不多时, 殿中众人走下白玉栏杆, 一路往南,抵达了广场某处。 禁军在此列队, 几辆板车, 以及盖着雨布的奇怪物件,都拦在外头。 宫里的守卫还是很严的,饶是以齐平的名声, 也只能将板车带到这里,这还是有相熟的公公通融的结果。 板车旁,还站着两个向家汉子,这时候局促不安,畏畏缩缩,哪里见过这等阵仗?都快哭了。 等看到一袭龙袍走来,当即软倒,却也不敢叫人。 “放进来。”皇帝说道。 禁军当即让开一道口子,齐平开口,命令二人将四轮板车推进来,并解开绳索,掀开雨布。 冬日的阳光下,一个由铁罐、木架、竹筒组成的怪东西展露于众人视线中。 皇帝好奇道:“这是何物?能赈灾?” 齐平一边吩咐青壮\b组装,将三角梯子,水桶等物件搬下来,一边迎着群臣困惑的目光,笑着说: “陛下, 还记得前两日, 我说要去一趟南郊煤矿么?” 皇帝颔首, 静听下文。 齐平解释说: “我当日去了矿山看过, 发掘大部分矿井挖掘的都极浅,十几丈,便废弃掉,究根结底,乃是因矿中渗水,无法深挖。” 皇帝点头,这个他当初便说过。 齐平说道: “我实地考察后,发觉的确如此,而矿主同样对此很是头痛,只是因若要挑水出来,石炭成本便会更高,故而才不去深挖。 于是,我便想着,若是能有一种器械,在并不增加太多成本的前提下,较为容易地将积水提出,那么,南郊废弃的矿井便可以继续采煤,而无须另选山地开矿,破坏地脉。” 皇帝惊讶道:“所以,这个东西,能取水?” 齐平颔首,抬手指着简陋器械的各个部分,说道: “诸位请看,这件器械,我将其称之为‘蒸汽机’,总共由锅炉、气缸、活塞杠杆……等组成,运行时,只要就地取材,用石炭加热锅炉,水蒸成气雾,在气缸中膨胀推动活塞,连杆……之后,再喷加冷水,蒸气冷凝……整个杠杆无需人力,便会往复运动,从而利用压强,将低处的废水抽出……” 是的,这就是齐平这两天主要鼓捣的东西。 虽名为“蒸汽机”,但与大众熟知的不同,是一种早期器械,效率远不如瓦特改良的,但胜在简单,技术难度低…… 历史上,名为纽可门机,造出来的目的,便是为了矿井抽水。 当初齐平听到情况后,便有了这个想法。 上辈子虽无聊时,看过一些资料,但了解并不详细,好在这东西原理很简单,一半靠记忆,一半靠设计,折腾了两天,终于弄出来了。 其中最难的是金属气缸,找来的民间匠人搞不定,齐平只好寻求玄机部道士帮忙,想着用锻兵术法能否搞定。 结果道院弟子看了后,说军方神机营就能制造。 毕竟,这个世界已经有了火器,相关工艺还算成熟。 一口气讲解完,齐平扭头一看,发现从皇帝到大臣,几乎全是懵逼状态,杜元春也紧皱眉头,显然没听懂。 行吧……是我自作多情了……齐平无奈,轻咳一声: “当然,原理并不重要,具体效果如何,实际演示下就明白了。” 皇帝回过神来,矜持道:“那便演示一番。” 两名青壮一听,熟练忙碌起来,一个人将准备好的水桶放在一边,又踩着梯子,将管道支到高处,形成势差。 另外一人,则将准备好的木炭点燃,开始加热锅炉,很快的,冷水沸腾,蒸汽推动活塞,这台极为原始的蒸汽机,开始运转起来。 发出轰隆的声响。 惊得不少大臣侧目,朝后退去,继而,便惊讶望见,低处的水迅速下降,被生生抽到高处。 “啊!” “真的搬运起来了!” “这莫非是术法?” 原本安静的人群,一下炸开了锅。 这一刻,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智慧于这个世界闪耀光芒。 老首辅黄镛眯缝着的眼睛骤然撑开,划过犀利的光。 文士模样,蓄着山羊须的张谏之张了张嘴,难掩心头惊诧。 杜元春神识扫过,确认这台器械没有半点元气波动……所以,这并非法器,当真只是最寻常的物件,可为何,竟能自行运转? 也许相比于神仙手段的术法,眼前这些显得无足轻重。 莫要说自动提水,杜元春只要施展念力,可以轻易搬运,可……神通强者有多少?岂能去挖矿?而这器物,却只要个烧火的民夫即可…… 杜元春修行多年,厉害的法器见过许多,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为一些凡物而震撼。 他隐隐意识到,那是一种有别于术法,却与术法殊途同归的力量。 那是规则的力量。 “齐爱卿……此物……此物……” 一片骚乱中,身材修长,风仪翩翩的皇帝愣在原地,死死盯着这丑陋的器物,面庞上突地涌起血色,心头已明白此物的意义。 更隐约间意识到,也许这东西不只可以拿来抽水。 “此物,造价几何?”皇帝突然有些激动地问。 齐平笑道: “这器械最关键处,在于气缸的材料,若是生铁,容易损坏,须用钢铁,除此之外,只是木工、制造耗费。相比下,最大的消耗,反而是炭……不过煤矿用的话,便不是问题了。” 皇帝心中默算了下,正如齐平所言,造价并不贵,贵的是石炭损耗,他眸光发亮,又问了几个问题,齐平皆为之作答。 百官亦竖起耳朵,待听完,工部尚书满面红光,激动道: “如齐百户所说,此物若多制造些,由朝廷投入南郊矿山,大量废井皆可动用,不损地脉,而石炭大增……届时,朝廷只要向民间倾销石炭,便可倒逼炭价下跌……” 户部尚书亦开口,飞快于心中算了一笔账,说道: “陛下!若推广此物,朝廷压力必将大减!” 能做到这个位置,岂有庸人,立即领悟要害。 登时用惊叹的目光望向齐平,不明白这家伙懂得吟诗下棋便罢了,怎的对这些“粗鄙”的匠人之术也有如此造诣。 皇帝精神一振,只觉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齐平笑道:“陛下以为此物如何?” 皇帝沉吟了下,忽而正色道:“强国利器!” 强国利器?听到这个评语,不少官员露出诧异的神情。 在他们看来,这东西虽可大大缓解石炭的短缺,但也配不上这个评语。 旋即,张谏之、黄镛等大臣,却竟也颔首,表示认同。 齐平略感惊讶,没想到这些人竟只一眼,便看出了蒸汽机背后的价值,果然,无论哪个时代的精英,都是眼光卓绝之辈。 “好,很好,非常好。”皇帝深深吸了口气,看向齐平: “我只以为你用报纸募捐,便是一记奇招,却不想,又给了朕与诸卿一个惊喜。” 旁边,与齐平有过节的刑部尚书忽然说: “石炭多产,的确可缓解市价,可即便如此,最多让城中平民好过些,但更贫苦之人,仍是买不起的,何况,还有大量流民,矿上能雇佣的,终究还是不够。” 这话一出,兴奋的群臣果然冷静下来。 是了,蒸汽机虽好,但石炭难烧,大户人家不买,贫民买不起,中间的平民也会尽可能买木炭,这样一来,石炭终究不能售价太低,否则无利可图。 皇帝亦是喜色稍减,说道: “总归是有所改善的,如此一来,先前筹备的钱粮,大抵便够了。” 户部尚书叹息:“救京都易,可北境流民……国库空虚,终究难救。” 话题一下又沉重起来。 就在这时候,齐平突然再度开口,笑道: “尚书大人说的是,不过,我方才既然说,有法子赈灾,便自然不只想到京都平民,也考虑到了贫民,乃至北境流民。” 刷—— 本来已经移开的目光,陡然重新聚集过来。 什么意思? 难道……皇帝有些不太敢想地试探道:“齐爱卿莫非……” 齐平微笑颔首,说道: “臣的法子,可不只蒸汽机一个,还有另外一样物件,要给陛下与诸位大人观看。” 第三百二十九章 齐平一人可抵黄金万两 还有……广场上,寒风卷过人群,满朝文武却已不顾冷意,惊疑不定地望过来。 在他们想来,这件器械已足够惊人,哪里想到,还不是全部。 有敏锐的官员, 则注意到,那辆板车上还放着个木箱,只是因为体积不大,故而并不起眼。 “还有一物?”皇帝惊讶反问。 齐平颔首,朝两个青壮递了个眼神,二人心领神会,合力将木箱搬了下来“嘭”的一声,放在地上, 掀开箱盖。 只见其中左右各一格,其中一个盛放着打碎的石炭,另外一个里头,却是几个圆饼状,满是窟窿的东西。 “这是……”群臣不解,突然有点难受,想他们自喻学富五车,见多识广,结果今日却好似无知老农般。 只有旁观的份儿。 呵,没见过蜂窝煤吧……齐平也不解释,说道:“点燃。” 继而,两名青壮各自将石炭与圆饼状物件放在地上,先点燃木炭,然后那石炭才有燃烧迹象。 这个过程需要等一阵子,齐平趁着空档, 指着左边的一份, 说道: “这是普通的石炭,烧起来灰尘极大、呛人口鼻,在这广场上还好,若是在房间中,整宿窗子都得开着,可这样一来,好不容易烧出的热气又散了,这也是石炭不好卖的缘故。” 众人点头,大臣们家里用的虽是木炭,但这点基本常识还是知道的。 顿了下,他又指向右侧: “这个,是用石炭混合消石灰、黄泥制造的‘炭饼’,诸位请看,已经点着了。” 群臣望去,果然发现那“炭饼”已经升起浅蓝色的火苗。 相比于石炭的火红色,火势要小一些,但却并没有浓烟、灰尘,色泽上,也接近木炭。 “呀,这东西竟不呛人。” “火势稍小, 但整而不散, 无怪乎并无灰尘。” “应是这孔洞起了效用吧。”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 分析起来,相比于抽水机而言,在齐平解释过成分后,便不难懂了。 甚至于,一袭绯红长袍的工部尚书走至近前,拿起一根棍子,捅了捅,惊讶道: “还很结实。这石炭如此处置后,竟不逊于柴禾太多。” 一名官员突然明白了什么:“若是将南郊石炭制成这炭饼……” 齐平点头,神情正色起来: “正是如此,方才诸位大人所忧虑,无外乎石炭售卖不佳,量不高,单价便无法降低,而倘若将其制成炭饼,虽比不了上好的木炭,但如诸位之见,售卖出去,会如何?” “只要价廉,必大受欢迎!”户部侍郎斩钉截铁。 眼珠发红,已经意识到,这件简单的物件背后的庞大商机。 齐平笑道: “一个炭饼,所消耗的原料,无外乎些许散煤,黄泥,少许石灰,外加一个木头模具,成本极为低廉,却可以取代大量木炭需求。 我计算过,一个炭饼算上人工、运输,五文钱都有不少赚头,若量够大,还能再低,若不去赚钱,只走成本,二三文钱一个也非不可……” 这么便宜! 听到这个数字,在场不少大臣都惊了下,他们大概能猜出价廉,但却未想到,竟这般。 关键这东西还远比木炭耐烧,一旦推出,恐怕除了大户人家,几乎都会采购炭饼。 齐平继续说道: “同时,制造炭饼极为简单,可以招募大量流民来做,这样一来,又可以解决他们的生计问题。若是有可能,朝廷专营此物,正常市价售卖给有余钱的民众,从而补贴给贫民,免费发放给贫民,如此一来,若是经营得当,也许赈灾的钱款,也能从这里赚出来。” 他侃侃而谈,阐述着自己的思路。 每说出一句,大臣们眸子便亮一分。 尤其是户部官员,更难掩喜色,忍不住补充道: “而且此法还能向各地推广,中州、北境中同样有不少矿山,若能做成,亦可大为缓解灾情!” 说完,户部尚书激动地望向皇帝:“陛下!齐大人此法甚妙!臣力主推行!” “陛下,的确可以一试。” “臣附议。” 一时间,一众官员纷纷谏言,既是因为这方法听起来,可行性的确极高,二来,也是怕镰刀割到自己身上。 以器械变废为宝,以炭饼取富于民……皇帝神情复杂地望着眼前的一大一小,两个物件,深深吐了口气,只觉胸中郁气尽去。 扭头望向面带笑容的齐平,心头再浮现出四字:王佐之才。 “好,就依齐卿所言!” 金口玉言,一时间,连日郁郁的诸公也是大为畅快,工部尚书叹道: “老臣万万未曾想到,齐讲读非但诗词、棋道一绝,竟于治国也有良方。只此一法,比之夏日‘以工代赈’之策,也不遑多让。” 皇帝心情大好,闻言哈哈一笑,笑吟吟道: “尚书有所不知,那以工代赈,亦是齐爱卿的主意。” 什么?那也是你? 大臣们一脸不可思议,旋即,又觉理所当然。 …… 华清宫。 入冬以来,整个院子寂寥许多,花草衰败,气氛也显得清冷。 永宁昨夜没睡好,仍忧心雪灾钱款一事,如果说齐平号召的募捐,只局限于商贾这个圈子。 那长公主便是在权贵圈子里募集,以她的身份,京中权贵多少都给了面子,但……也只是给些颜面而已。 故而,两日来虽险些跑断了腿,但筹集的善款却并不能令她满意。 清晨起床,洗漱时候都还颦着眉头,默默计算,还有哪些权贵未曾解囊,准备亲自跑一次,只是…… “恐也不多了。”长公主轻轻叹了口气,娥眉结着愁绪,心中升起烦躁,说道: “就这般吧。” 身后,为她侍弄头发的宫女应了一声,小心地用玉钗固定了发髻,永宁站起身来,朝外头走去。 另一名宫女提着披肩追过去: “殿下……早膳已摆好了,今日厨子做了你喜欢的糯米糕。” 长公主摇头,摆手道:“本宫没胃口,先放着吧。” 说着,莲步轻移,朝着书房走去。 这……宫女苦着脸跟上。 书房内早已点了火盆,皇室专供的红罗炭静静燃烧,旁边有圆荆筐盛放着,木炭下还垫着红土。 一根根漆黑的柴,都是从其他州府送来皇宫的,烧起来半点灰也不见,外头禁止流通,只有一些得宠的权贵,大臣才会被赏赐一些。 长公主瞥了一眼,叹息一声,踩着柔软的地毯,屁股在同样垫着坐垫的金丝楠木大椅中坐了。 习惯性看向桌上,微微颦眉,那里本该放着今日朝会的副本,可如今,却空荡荡的。 贴身女官也不在。 “跑哪去了,来人……”她疑惑地唤人,却听到外头急促脚步声传来,女官气喘吁吁走回来,垂首恭敬道:“殿下,您找我。” 长公主看了下她空荡的双手,问道:“朝会刚结束么。” 以她对女官的了解,如此这般,定是有事耽搁了。 “是。”女官喘匀了气。 “还是因为赈灾之事?皇兄很烦恼吧。”长公主叹息。 女官神情古怪了下,说: “陛下起初的确是烦恼的,早朝上诸公上奏各部能挤出的钱粮物资,但若要补上赈灾的缺口,却还是不够……” 接着,她便一五一十,将自己听到的,朝堂上的争论,复述了一遍。 女官的记忆力是极好的,连哪些人说了什么,都记了个八九不离十。 长公主安静听着,眼神落寞,一双放在腿上的纤细素手,下意识用力攥紧,隔空揪心。 她毕竟不是不知晓国事的“公主”,知道这件事的难度巨大,尤其这几日,去皇宫宫里打探消息,也侧面得知皇兄情绪极差。 待听到首辅提议“捐款”,满朝文武抗拒后,她嗤笑一声,满是书卷气的脸庞上,带着些气愤: “这群人,平日里口口声声,为江山社稷,但当轮到他们自己出钱,便闭嘴了,堂堂朝中重臣,竟都不如齐平一个百户官!” 对于齐平捐赠数千两的事,她自是知道的。 尤其那首卖炭翁,更是反复看了许多次。 私下里曾对贴身宫女感慨,说大概只有齐大人这种出身底层胥吏之人,才能深切体察百姓疾苦,做出这等词句来。 女官安静听完公主发泄,顺口道: “说起来,早朝之所以耽搁,也是因为齐大人呢。” “与他何干?”长公主愣了下。 女官抿嘴一笑,说道:“诸公争吵的时候,齐大人突然进了午门,求见陛下,旋即于诸公注视下,进了朝会,宣称有赈灾之术。” 长公主张了张嘴,眸子瞪的浑圆,突然就不困了,身体前倾,一只手按着桌角,急切道: “仔细说来,他来宫中作甚?有什么法子?” 女官当即一五一十,将之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蒸汽抽水的器械……价廉且好烧的炭饼……长公主表情全程都是懵的,听着女官叙述,脑海中自动描绘出一副景象来。 少年锦衣,带着皇帝哥哥与满朝文武,在殿外广场上演示讲解种种发明,所有人束手无策的绝境,竟给他三言两句,便有了破局良方…… 原来,他的法子并不是用报纸募捐……捐赠只是顺手为之…… 长公主恍惚了下,等女官说完,水润的眸子闪烁了下,追问: “皇兄采纳了他的法子?” “是,陛下很高兴。” “齐大人还在宫里吗?请他过来,本宫对那些东西,很好奇。”永宁说。 女官摇头:“齐大人留下制造图纸,便急匆匆离开了,说还有事。” 这样啊……长公主有些失望,只是心情却突然愉悦起来,沉甸甸的心情蓦然好了许多,突然按住小腹,听到咕咕的声响,脸一红,起身道: “本宫饿了,去饭堂说。” 女官笑道:“是。” 二人推门走出,就听到外头脚步声传来。 身材娇小,五官精致的安平郡主披着一身大红披风,带着侍女走来,隔着老远,便激动地说: “我说服父王再捐一笔银钱出来了。” 前两日,安平郡主得知永宁要发起捐款,觉得自己也该出一份力,但她没有钱,只好去磨景王。 一大早,便兴冲冲赶来,一副邀功的神情,等看到永宁脸上的笑意,安平愣了下,秀气的眉毛扬起,有些纳闷: “咦,你今儿心情很好嘛,莫非是筹到钱了?” 长公主笑着说:“他出手了,已经不需要再筹钱了。” 安平郡主愣了下,不大灵光的脑瓜延迟了两秒,惊喜道: “是他……齐平?他又做了什么?” …… 南城,报社。 齐平从宫里回来后,骑马哒哒哒返回了南城,没有回宅子,而是直奔报社。 “东家来了。”当齐平下马进门,一名“编辑”惊呼。 “太傅呢。”齐平开门见山。 很快的,里屋帘子掀起,鬓角斑白,面容和蔼的云老先生走了出来,疑惑道:“咦,你怎么来了。” 太傅还不知道早朝的事,齐平也没急着宣扬,无论是抽水的机器,还是炭饼,最少也要几天才能组织人手运转起来。 他过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我记得最近报纸销量有些下滑。”齐平说道。 云老点头,说道:“主要是天冷了,来铺子里买书、买报的人少了些。” 天冷的时候,人习惯窝在家里,看书解闷的时候多了,但报纸这东西,要出门买,很多人就懒得动。 若要看,也宁肯多等几天,买打折的“合订本”。 齐平点头,说道:“我的想法是,咱们可以雇佣一些贫民,让他们走街串巷售卖。” 说着,他拿出一份做完写好的计划书来。 “报童”这个职业,他此前并未设立,主要是书屋发展阶段,人力、精力有限,采用的,是城中各个铺子的“书报亭”模式。 云老愣了下,突然说道:“你不只是为了提振销量吧。” 齐平点头,说道: “再过些天,会有大量便宜的炭售卖,城中平民应该都买得起了,但像东城一些贫民,恐怕还是有负担,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募捐钱款只能救急,但无法长久,好的帮助,是提供赚钱的机会,这对我们也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云老深深看了他一眼,用力点头:“好。我派人安排。” 第三百三十章 诱惑 太傅并未追问,为何会有炭供应市面,但既是齐平说的,老人便知道绝非空话。 再联想到这两日他鼓捣的东西,今早的离开,隐约便也能猜出一二了。 接下来一个上午,齐平都在铺子里忙, 处理赈灾款的落实。 范贰不在,林妙妙虽手段不凡,但终归资历尚浅,自古财帛动人心,齐平的监督就很有必要了。 而报社那边同样雷厉风行,下午的时候,招募卖报小贩的告示便贴了出去。 …… 东城。 相比于京都其余几个城区, 东城最为破落、贫穷, 从建筑风格上可见一斑。 北城富贵,西城气派,南城热闹体面……而这边,一眼望去,只有灰扑扑的,低矮民房。 尤其在几场大雪后,不少房屋被压塌。 相比于内城还有朝廷巡查,外城这里,泼皮横行,从街上走过去,积雪混着污泥,令人难以落脚。 某个小院里, 泥草屋子的窗户用破旧草席遮盖着,用以抵御寒风, 这时候,却有黑烟从门缝里钻出来。 伴随着咳嗽声。 低矮逼仄的厨房里, 一个穿着破旧棉袄, 十岁出头的男孩抓着一把缺角的蒲扇, 蹲在地上,双手用力扇着。 灶里几块最劣等的石炭燃烧着,每一次明亮,都伴随着飞扬的煤灰。 “咳咳咳。”小男孩一张脸被熏得乌漆嘛黑,眼睛刺激的流淌下泪水,咳嗽着。 等看到灶上的炉子终于开了,忙提下水壶,抓了一把土,飞快将石炭压灭,留着下次继续烧。 而后,略有些笨拙地用开水化开一包黑乎乎的草药,双手端着碗,用力吹凉,然后才小心翼翼起身朝卧房走。 “咳……咳……” 房间内,传来虚弱的咳嗽声,黑乎乎屋子里光线暗淡,男孩站在门口等了几息,眼睛才适应,看到木板床上, 躺着一个佝偻的身影。 裹着破旧的棉被,不停咳嗽着, 几乎咳成了空腔。 房间里家徒四壁,只在墙角摆放着两个竹筐,里头是白色的纸花。 京都贫民里,有气力的还能出去找活,老人、女人、孩子,就只能做些报酬低廉的零工,剪纸钱,扎纸花什么的。 “娘,药好了,趁热喝。”男孩说。 又是两声咳嗽,然后,一个早早显出老态的瘦弱女人转过身来,努力爬起来,但失败了。 男孩忙熟练地搀扶着,把黑乎乎的药汤喂下去。 用稚嫩的声音哄道:“喝了药就好了。” 女人喝下后,似乎好了些,平躺下去,虚弱地说:“阿七,吃饭了么。” “吃了。早吃了。”男孩说。 女人又咳嗽两声,摸了摸他麻杆样的手臂,说:“娘快好了,等好了给你做饭吃。” “好。”男孩没有说家里已经没有米了。 女人又指了指墙角:“娘叠好的,送去铺子,记得数清楚,盯紧了,欺负你个娃子不会数。” “恩,我记着呢。”男孩说,然后扭头去提起了筐。 两个筐比他都大一些,往外走的时候会不停磕着腿,他身体后仰,用大腿去垫着。 贫苦人不擅长,也不习惯表达感情,亲人间的亲昵话语、举动是富人才会有的。 男孩走出屋子,关好了门,沿着泥泞的巷子往外走。 地上的雪化了,冻成灰黑色的雪泥,然后结成冰面,走起来容易打滑,所以他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弄脏纸花。 好不容易来到沿街的铺子,扎纸铺伙计看了他一眼,驱赶道:“不收了,拿回去吧。” 阿七愣了下,杵在原地,仿佛没听清。 伙计又重复了一遍:“拿走,不要了。” “可是……”阿七想说话,但看到伙计作势要打他,赶忙扭头逃掉了。 结果脚一滑,整个人扑到,竹筐压得扁下去,白色的纸花给风一吹,滚出好远。 阿七惊呼一声,爬起来去捡,却发现已经脏了,卖不掉了,整个人愣在原地,木着脸,茫然不知所以。 “阿七!阿七!”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身后传来呼唤声,他扭回头,看到一个相熟的孩子激动地跑过来,拉着他走: “你认字,帮我看个东西。” “我的筐。”阿七拽着竹筐,跌跌撞撞,给同伴拉到了街口,一块灰墙下。 只见墙上贴着一张写满了字的告示,旁边还站着个穿靛青色棉袍的伙计,正在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旁边已经围了不少人。 阿七灵巧地挤开人群,抬头望去,却只认识不多的几个字:“六……书……报纸……” “说的什么啊。”同伴问。 那名伙计听到他的声音,解释说: “六角书屋招工送报,日结银钱,拿上身契,机灵肯干的来……” 阿七起初有些茫然,但越听,眼睛越亮,突然扭头,朝家中飞奔,娘亲有救了。 …… …… 午后,阳光好了些,齐平在店里忙了一个下午,终于在天黑前回到了家里。 “吨吨吨。”将自己往椅子上一丢,齐平端起温的恰到好处的茶壶,一口喝光,抹了把嘴角,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果然,相比于这些乱七八糟的琐碎事情,修行简直就是度假!” 一整个下午,齐平作为东家,被林妙妙拉着到处见人,先是各个铺子的掌柜,负责赈灾事宜的人,再是各个提供钱款的商贾、老板。 倒也不需要真的做什么,齐平过去露个面,当个吉祥物就行。 按照林妙妙的说法,具体的琐碎事情交给她和下面的人做就好,身为东家,齐平要做的,就是露脸。 “只要你见了对方,人家心里就安稳了,与咱们合作便会顺畅许多,要知道很多人是信不过我的。”林妙妙如是道。 齐平被说的一脸无奈,突然就理解了,为啥上辈子看电视,发现各国元首成天好像啥事都不干,就在那各种会晤。 拉一个行程表,一整年恨不得天天都和不同的人会晤、见面……当时他有点不理解,现在有点懂了。 不过成效也同样喜人。 以齐平六角书屋东家的身份,以及问道大会中积累的名气,和逐渐为人所知的,在朝野中深厚的背景,由他推动这件事,当真是无往不利。 “好在接下来不用我了,请林妙妙过来当真是找对人了……可惜范贰还在越州,不然还能轻松些。” “恩,书屋负责利用款项,购买物资送达灾民,报社负责公示和提供岗位,皇帝已下令神机营督造抽水蒸汽机,用不了几天,应该就能明显缓解。” 齐平转着念头,他能做的,其实也就这些了。 唯一担心的,就是大灾之后有大疫,唔,冬天的话应该问题不大。 “也忙了好几天,衙门那边抽空得去一趟,不知道我‘千户’官任命啥时候下来,嘿,到时候手底下名额也会多,看下能不能把少卿、洪娇娇他们也给弄个百户官。” “还有,道院得去一趟,回来好几天了,总得见下便宜师尊,正好打听下神通之后,如何晋级的问题。” 他高度怀疑杜元春酸了,故意不告诉自己,不过他可以找鱼璇机啊。 正琢磨着,突然,已经黑了下来的屋外传来脚步声。 齐姝推门走了进来,细细的眉尖颦起:“有人找。” “又是哪个,不见了。”齐平没好气地说,他这一天见的人够多了。 “齐公子好生冷漠无情,竟连见奴家一面都不愿。” 话落,屋外突然传来一个哀怨的声音。 伴随着的,还有铃铛的轻响。 齐平脸上不耐烦的神情蓦然敛去,“啪”地从葛优瘫坐直了,无形的神识如水弥漫开,很快捕捉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旋即,声音的主人穿过垂花门,踩着冬日的青石板路,从院门口走入内院。 一袭黑色大氅,前襟一线白色绒毛,下方是隐约透出黑纱长裙,脚踝上金色的铃铛发出沉闷的声响。 蒙着同色面纱的脸上,五官立体,眼眸深刻,长发梳成一条条细细的鞭子,披在脑后,虽未能一睹全貌,但俨然有些异域胡姬的风情。 此刻,这位不速之客,正眼含笑意地望过来。 瑶光! 齐平眯起了眼睛,果然是她。 虽只见过一面,但以他的记忆力,瞬间便将眼前的女人将西北临城那名备受追捧的胡姬完美重叠。 唔,也有对方当初留下印象深刻的缘故。 “呀,瑶光姑娘,”齐平大惊失色,站起身来: “本官前两日回来,便听家中妹子说起你,只是还不确定,怎的竟来京都了。快请坐,妹子,你去拿些茶水糕点来。” 齐姝古怪地瞅了他一眼,看到大哥冲自己眨巴了下眼睛,接收到了信号,“哦”了一声,便乖巧退下了。 瑶光烟波带笑,并未阻拦,等人走了,她迈步进了内堂,身后的两扇门自动合拢。 没急着说话,而是探出一双戴着黑纱手套的柔荑,将身上皮毛大氅解开,脱下,刹那间,隆冬好似成了春日。 一条曼妙身姿春光大放,无限美好,薄纱裙半透,内里白嫩肌肤若隐若现,前凸后翘,令人眼热。 下一秒,瑶光突然“啊呦”一声,朝齐平怀中跌去,一双柔滑的藕臂,环住齐下惠的脖颈,吐气如兰: “齐公子怎么才回来,真教奴家想煞了。” …… 先更后改 第三百三十一章 师尊,请自重 灯火通明的内堂里。 齐平正襟危坐在椅子上,大腿上坐着挺翘的臀儿。 瑶光的身子很轻盈,如同一汪水,挂在身上也轻飘飘的,两条滑腻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整个人贴过来,说话的时候, 还朝齐平的耳朵“呵”着气。 呼呼呼……“姑娘请自重。”齐平义正辞严,表示拒绝。 瑶光没理会,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咬了咬嘴唇,幽怨道: “公子莫不是不认账。” 齐平故作疑惑:“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瑶光柔柔地说:“当日在临城,公子对上了我的对子,按照规矩,奴家该服侍公子一晚的。” 那个贼不正经的对子?你还记着呢? 因为没陪我, 所以跨过大半个凉国来睡我?马老师都欠你一张敬业福……齐平心中吐槽,恍然大悟: “那件事啊,记得当时李巡抚来了……” 瑶光忽地用两根手指抵住齐平的嘴,眼眶中泪光闪动,凄婉道: “公子是在嫌弃奴家么……” 卧槽,说哭就哭,不需要酝酿的吗……齐平叹为观止,饶有兴趣地看这女人表演。 瑶光哭了几声,突然破涕而笑: “其实奴家虽在青楼,但从没有男人碰过我的身子,那老东西只是中了幻术罢了,这可是奴家的秘密哦。” 一边说,两根手指下移,在齐平胸口画圈,身子扭啊扭的。 ……齐平愣了下, 心头为李琦默哀了几秒,好不容易公款逛窑子,结果是在与空气斗智斗勇…… 旋即,深深叹了口气, 说道:“我累了一整天了,咱能好好说话么。” 瑶光咯咯笑了起来,从他身上下来,风情万种地坐在对面,熟稔地从果盘里拿起一颗冻梨啃了口,说道: “行啊。” 呼,齐平吐了口气,想了想,突然笑了: “说起来,瑶光姑娘手段当真了得,本官当初竟丝毫没有察觉出问题。” 瑶光笑道:“那你现在知道了?” 齐平摇头:“衙门里司首只告诉我,家里来了个邻居,其余的一概未提,所以,还请瑶光姑娘解惑。” 瑶光愣了下,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好笑道:“杜元春么,他没告诉你的我的事?” “对啊。” 瑶光眼珠一转, 道:“都说你探案本事了得, 那便猜一猜如何?” 齐平也没拒绝, 自顾自续了杯茶,略一沉吟,说道: “我当初在临城便曾疑惑,郑司库如何掌握那些证据,如今看来,想必是你的手笔。掌握幻术,却甘心委身青楼,想来是为了方便收集情报,西北一案皇帝遣我暗查,却不知伱。 所以,瑶光姑娘不是为帝国办事,帮助郑司库,说明也非金帐王庭之人,若是南方诸国的人,司首不会不说,任凭你在京都行走,所以大概率是妖族的盟友了,恩,幻术的话……若我没记错,这是狐族的天赋神通……” 瑶光愣愣地听着,眼神中掠过一丝赞赏,忽而娇笑: “不愧是名震京都的齐公子,条分缕析,一猜就准。” 果然是狐狸精,妈蛋,算上道院的白理理,皇宫里的胡贵妃,京都都三只了……唔,这货与那两个是否有关? 妖族与凉国目前尚属盟友,但彼此间安插谍子,属于常规操作。 临城乃凉国与金帐王庭交界处,妖族在那里安插间谍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齐平心中思忖,却并未问,只是叹道:“妖族密探怎么来了京都?总不会是来我这挖情报吧。” 瑶光抿嘴笑道: “齐公子警惕心太重了,夏侯元庆身死后,奴家的身份本就不大隐匿了,加之在那风沙苦寒之地呆了好些个年头,实在是乏了,便申请了调离。 想着来京都感受下人类帝国风土,恰好撞见齐公子于问道大会上的风采,心中仰慕,便想着亲近些。也早与朝廷报备过,如今呐,便只是个守法的良民了。” 呵呵,我信你个鬼……齐平表面笑眯眯,心中mmp,半信半疑。 身边住个妖族密探,能舒服就怪了……说起来,朝廷既然知道,也不管? 唔,也许她住过来便是朝廷默许的,身为盟友,不好拒绝,但放任一个密探乱逛,肯定也心中不安,所以要求她住我这边,要我盯着点? 齐平默默推理,试探道:“瑶光姑娘不知是来京都散心吧。” 瑶光靠在椅子里,翘着腿,一边啃着冻梨,一边说: “唔,倒也还有个小事。” 齐平静等下文,结果瑶光话说半截,突然断了个章,只是笑吟吟看着她: “想知道?陪我一晚,我就告诉你。” “不想。好奇心害死猫。”齐平双手合十:“女施主,莫要打扰小僧修行。” 瑶光:?? …… “咯吱咯吱。” 小院里,天色青冥,穿着青色袄子,脸蛋素白的云青儿推开栅栏门,踩着残雪,溜达进了齐家院子,然后愣了下。 就看到齐姝蹲在紧闭的房门外,撅着屁股,耳朵贴着门扇在听。 “姝儿……”云青儿试探喊道。 齐姝抬起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嘘。” 然后指了指屋内。 云青儿愣住,眼睛忽闪了下,也凑过去,隐约可以看到屋内两道人影。 侧耳细听,却听不清,屋子里的声音含含糊糊的,好似被一层罩子隔着。 “谁啊。”青儿用口型问。 齐姝摇摇头,指了指她的嘴。 青儿恍然大悟,是喜欢带吃食来的瑶光姐姐啊。 所以,她和大大饭桶在屋子里? 青儿正想着,听到“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向小园从另外一个院子走过来:“你……” 齐姝:“嘘。” 青儿:“嘘。” 向小园愣了下,然后突然紧张起来。 旋即,蹲在门口爬墙跟的屁股蛋+1。 “哈哈,以后都是邻里,互相多走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声音突然清晰起来,齐平说。 “齐公子客气了。”瑶光的声音。 旋即,“吱呀”一声,房门蓦然朝内拉开,三个丫头猝不及防,摔进屋子,撞在一起,“啊呦”痛呼着,爬起来。 “你们……”齐平惊讶问道。 旁边,穿上了皮毛大氅的瑶光亭亭玉立。 云青儿一手按着头,一手摆手:“路过。” 向小园:“路过。” 齐姝:“路过。” 你们属复读机的吗……齐平无语,瑶光娇笑出声。 …… 景王府外,当夜幕降临,下人将朱红大门上的灯笼点亮。 门口的残雪早已扫净,远远的,灯笼上的“景”字清晰可辨。 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来,停在门口。 身着华服,容貌俊朗,与皇帝有六七分相似的景王下车,领着侍卫朝府内走。 “王爷。”管家迎上来行礼:“王妃在饭厅等着,菜热了两遍了。” 景王嗯了一声,迈步行过冬日庭院,抵达饭厅,美艳王妃正在门口等待,见人过来,忙催促下人取下景王身上外套。 “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晚。”王妃问。 景王在温暖明媚的饭厅坐了,旁边侍女将扣着的饭菜打开,说道: “在棋院下棋耽搁了。” 景王最喜风雅之事,夏秋流连诗会,冬日聚会少了些,这几日多泡在棋院里。 一坐便是一整日,消磨时间。 “那也该派人说一声才好。”王妃嗔怪道。 景王笑道:“是本王的错。” 说着,拿起汤匙,喝了口温度适宜的鸭汤,只觉一股暖流滑入肠胃,通体舒泰,赞叹道: “这冬日就该多喝些汤,只是味道终归清淡了些,若能发汗出来,才算痛快。” 景王是个喜好美食的,乃是京中知名的老饕。 随口品评了下,问道:“安平吃过了么?” 王妃颔首:“我命下人给她送去了。” 说着,王妃忽而笑道:“说起来,今日朝堂上的事,王爷可知道了?” 景王愣了下:“什么事?” 王妃当即绘声绘色,将早上齐平于午门广场,展示器械炭饼的故事说了一遍。 宅在王府的王妃消息较为闭塞,这些都是安平郡主从宫里回来后说的。 抽水……炭饼……齐平……景王听完,赞叹道:“不想此人还有这等本领。” 王妃“恩”了声,说: “这次越州案子回来,又献出此法,想来那齐平不日便该千户了。他又是个太子讲读,咱们那位陛下啊,看来是想着重栽培呢。” 景王看了妻子一眼:“安平给你吹风了?” 什么叫吹风……王妃哼了声,说:“王爷不也喜好风雅,那齐平虽是武官,但诗文、棋艺不凡,也不见你接触下。” 这几个月以来,随着齐平名声大噪,王妃对他的态度有了一些改观。 接触下么……景王沉吟了下,说道:“改日吧,这两日那小子未必得闲。” 六角书屋赈灾的事,他也有所耳闻。 …… 瑶光到底还是没说她另一件小事,齐平硬气地没问。 牺牲情报换情报这种事,他是不做的。 况且人与兽这种,根本受不了,在这点上他就很佩服皇帝…… 不过虽然没问,但齐平猜测定与妖族有关,而且恐怕不是小事,道门会不会知道? 齐平准备找便宜师尊打听下,当然,主要也是联络感情。 翌日清晨。 齐平带上了一盒冰糖,穿着便服,骑马朝道院赶去。 抵达大门时,守在门口的道人是个熟面孔,当初他第一次来道院查案遇到的中年道人。 “齐师兄,好久不见。”中年道人稽首。 齐平下马,诧异道:“我哪里担得‘师兄’称呼。” 中年道人认真道:“师兄拜入鱼长老门下,按师门辈分,理应如此。” 这点上书院和道门迥异。 书院是按照入学时间划分,类似学长学姐,学弟学妹的分法。 道门更传统些,讲究个辈分,鱼璇机在长老中排名较前,所以齐平也跟着沾光。 就像亲戚关系,很可能一个中年人管一个婴儿叫小叔什么的…… “咳,我来拜见师尊,她老人家在吗?”齐平问。 中年道人想了想,说:“这个时辰应是在的。” “多谢。”齐平进门,直奔鱼璇机的住处。 道人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终归没说什么。 …… 不多时,齐平抵达荒颓的小院外。 说起来,他也来道院不少次了,真心感觉鱼璇机的住处最拉胯…… 没有弟子打扫服侍就算了,整个院子也小,只有一条破狗……家徒四壁的感觉。 “师尊,弟子来探望您了!”齐平恭敬喊道。 “汪汪!” 果然,金黄色的柴犬第一个应声,然后一路迈着小短腿跑过来,用脑袋顶开院门。 瞅了他一眼,然后打了个喷嚏,狗脸上带着人性化的忧愁。 “呃,师尊在吗?”齐平很客气地低头询问。 阿柴叹了口气,耷拉着耳朵,转头回院子去了,尾巴拖在地上。 “……”齐平一头雾水,心说咋了,你个狗叹个啥气。 想了想,他还是迈步进了院子,又喊了声,没得到回应,但隐约听到楼上有笑声,然后突然又成了呜呜的哭声。 齐平毛骨悚然,有点打退堂鼓,但又担心出事,想了想,他看向阿柴:“师尊没事吧。” 柴犬趴在一块破木板上,将狗头放在短短的前腿上,趴着长长吐出一口气,一副伤感模样。 “……”齐平犹豫半晌,还是一咬牙,推开了虚掩的房门,然后踩着楼梯,小心翼翼上了二楼。 “师尊,弟子上来了。” “哈哈哈,呜呜呜。” “师尊,弟子要进来了。” “呜呜呜,哈哈哈。” “……” 齐平心一横,推开二楼的门,旋即,一股浓烈的酒气喷了他一脸。 只见,宽敞空荡的二楼内,轻纱垂挂,地板上,堆满了密密麻麻的酒坛,粗略望去,有数百个,\b都堆到了门口。 只是大多已经空了,剑眉星目,仙姿绝颜的便宜师尊躺在一堆酒坛里。 衣衫不整,满脸酡红,白腻的胸口衣衫被酒水打湿,黑发披洒,抱着一个大坛子,吨吨吨喝了口,放声大笑: “醉酒当歌,人生几何……哈哈哈……” 然后,捂着脸痛哭失声,泪流满面。 齐平目瞪狗呆。 “乖徒儿,你来了。”鱼璇机醉眼望见他,忽然又娇憨地笑了起来,如娇憨少女,“刷”地站起身,冷笑出声,似疯批美人。 一步便来到近前,将酒坛往齐平手里一塞:“喝!喝个痛快!日子不过了!” “师尊……你……”齐平张了张嘴。 “嗝!”鱼璇机打了个酒嗝,然后抱住他,泪流满面: “破产了,我破产了,考核完不成,酒池也要被道院罚走了,我完蛋了啊。” 第三百三十二章 首座的安排 有个疯癫的师尊是什么体验? 虽然对于鱼璇机不着调的性格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 但……这一刻,当看着抱着自己痛哭失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四境修士,齐平还是沉默了。 他终于看懂了阿柴的叹息为何而来。 “师尊……发生了什么事?”齐平将女道人的手摘下去,想了想,又将滑落的道袍提了提,很认真地问。 不多时, 他终于弄清楚了经过,脸色不由古怪起来。 所以,鱼璇机已经连续被罚好多年了,怪不得这么穷……所以,马上年末了,所以想进行最后的放纵? “呃,门派不能通融下吗?”齐平试探问。 这时候师徒二人坐在一大堆酒坛中间,鱼璇机盘膝坐着,瓷器般的小腿肉绷起一个动人的弧度, 很丧的语气,叹息一声: “没法子的,长老也要遵守门规啊,我去找了首座那糟老头子,他也不管我。” 齐平想了想,问:“那怎么才能不被罚?或者,罚多少钱?” 他想着,如果不太多,自己可以替她出了,妈蛋,人家都是师父罩着徒弟, 自己这好像反过来了…… 鱼璇机沮丧摇头: “没用的, 罚的不是银子, 是修行有关的东西, 财侣法地,都不是凡尘俗物可抵的。你的话,也许那把地阶法器可以……” “师尊, 徒儿还有些事要忙, 这就不打扰了。”齐平起身告辞。 “……”鱼璇机没好气地用脚踹他:“为师还不至于抢你的东西!” 女道人很生气,她感觉很没面子。 齐平面不改色重新坐下来,愁眉苦脸道:“那该如何是好。” 鱼璇机轻轻叹了口气,笑容苦涩而绝望: “罢了,为师已经认命了,你也莫要自责,毕竟你一个小小的洗髓,帮不到我的,唉,你要是早几年修行就好了。 那样的话,也许能晋级神通,按照门规,我培养个神通弟子,非但可以免除责罚,还能小赚一笔。” 齐平眨眨眼。 女道人自嘲一笑,提起一只酒坛,喝了口,又“咚”的一声放下: “我想这些做什么呢, 唉,喝酒,喝酒。为师也没什么东西给你,赶紧喝,明年连酒的没得喝了。” 齐平抱着酒坛,脸上表情变得古怪了些,却也没推辞,喝了口。 凉国的酒度数很低,但入口处却有一股子香气,他忍不住多饮了几口,旁边鱼璇机还在絮絮叨叨。 突然发现齐平脸上带笑,不禁恼火起来:“伱笑什么?” 齐平擦了下嘴角,笑道:“我想着,师尊都没有问弟子修行进境。” 鱼璇机烦躁道:“有什么好问的,这才多久,你还能突破是怎么,我看……” 她说了一半,却突然卡住了。 只见齐平突然将一个空坛子放在她面前,旋即,一股微风席卷,那酒坛中,竟开始有酒液一点点升起,很快,恢复原样。 小楼中一下静了。 女道人有点呆萌地看了眼酒坛,又看向挂着浅笑的齐平,仿佛惊呆了: “你……你……” 齐平微笑:“弟子侥幸,已入神通之境。” 有风拂过纱幔,小楼外传来阿柴的喷嚏声。 阳光斜照,女道人红扑扑的脸上,醉意骤然消散。 鱼璇机瞪大眼睛,死死盯着他,呼吸渐渐急促,仿佛确认般,颤声问: “你……三境了?” “如假包换……啊!”齐平微笑回答,突然感觉大腿一阵剧痛,“你掐我做什么?” 鱼璇机喃喃:“真的……” 疯批美人四境的神识席卷,终于确定非虚,旋即,女道人突然蹦了起来,叉着腰,扬天长啸: “哈哈哈哈,天不绝我鱼璇机……” 大凉万古如长夜……齐平默默接梗,旋即,突然给疯批道人抱住。 他坐在地上,鱼璇机站着,一下子窒息感笼罩,感觉两只手给自己脑袋一阵揉搓。 “好徒儿,为师真是个伯乐,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收了你。”鱼璇机一边施展揉搓狗头大法,一边自吹自擂。 嘴角含笑,连日来的忧愁一扫而空。 恨不得亲一口上去。 哼,如此,再看执法堂长老如何说? “唔……”齐平陷入波涛,双手乱抓,好不容易将自己拔出来,喘息道: “弟子这次来,便是请教晋级神隐之法。” 没了压力,女道人心情大好,这时候可谓是百依百顺,听到询问,当即坐下来,恢复高人形象: “你如今紧要的,还是沉淀,于三境站稳脚跟。” 这与师兄的说法一样……齐平想着。 鱼璇机道: “至于晋级,你参与过道战,应该有些了解。神通是修士的分水岭,前两境以吐纳真元,淬炼身体为主,当凡躯打磨到极致,躯体与神魂蜕变,气海内真元成雪山,力量相较前两境,天差地别,当然,相对应的,施展神通术法的消耗也更巨。 罡气内敛,三境后,护体罡气融入体内,体表不显,防御更强,且身体生机强横,受伤后,消耗真元可迅速自愈。” 齐平点头,这个他试验过了。 比如在身体上割开伤口,呼吸间就能愈合。 鱼璇机继续道: “神识外放,可以不用眼,探查周边区域,他人修为,乃至神识攻击,且躯体死亡后,神魂可遁走……这些都是神通的特点,而再往后的修行,吐纳便不再是关键。 天材地宝效果减弱,若要晋级,第一,不断练习本命神通,加深理解,第二,寻找与神通相符的环境,感悟天地规则。” 齐平请教道:“环境?感悟?” 鱼璇机解释道: “所谓神隐,其实便是触及这天地的规则,以达到种种玄诡之力,规则即大道,大道万千,一法通万法通,故而,想要登临大道,便要自神通入手……” 她罗里吧嗦,讲了一堆。 “……初晋三境,你对‘神通’只在使用,就像对术法一样,会用,但不知其构成,三境后的修行,便是通过领悟,真正掌握‘神通’的本质,当你彻底明白,便触及到了‘本命神通’背后的‘道’,掌握了一种规则,那时候便是神隐了。” 齐平恍然:“所以,找到符合神通的环境,有助于感悟?” 鱼璇机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 “没错,若是火行神通,便去炽阳之地修行,或去做与火有关的事,比如做个铁匠……若是剑道神通,便去大陆剑气残留遗迹……若是雷霆神通,雨天于山巅引雷……” 她举了几个例子,齐平触类旁通: “我在越州遇到了书院四先生,他的神通与神符吻合,是个‘魂’字……驱使了许多鬼魂。” 鱼璇机冷笑: “我知道他,这家伙满世界找亡魂,还跑去古战场找,目的便是悟道晋级,扮做我道门中人,也是方便他在民间给人做法超度。” 齐平一愣,余庆说四先生扮做道人招摇撞骗,是为了抹黑道门,当时他接受了这个说法……如今鱼璇机一口道破,原来真正目的是这个…… 道士在民间可以更方便超度亡者,接触神魂…… 鱼璇机笑道: “如四先生这类的,行走凡尘修行悟道的方法,唤作‘化凡’,与你在论禅里说的‘蹈红尘’有些相似。而三境里的不同小境界,也以悟道深浅划分,心境上每次突破一个层次,便会自然提升一重。” 化凡……齐平记在心中,旋即苦恼道: “那我的本命神通怎么悟?” 鱼璇机方才也问过了他的情况,闻言皱起眉头,斟酌道: “你的神通……很古怪,分明修的是‘封’字神符,却觉醒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能力……还原,我记忆中,九州各大历练地中,并没有符合的,至于化凡……呃,好像也没有合适的方法。” 火行神通能去当铁匠,魂字神通能去当道士、和尚超度亡魂。 齐平“还原”的能力,难道背个箱子走街串巷给人家修破盆破碗吗…… 齐平闻言,却陷入沉思。 其实……只有他知道,那并非什么“还原”,而是“时光”。 之所以对外说是“还原”,是为了避免引起注意。 也就是说,他想晋级神隐,除了照常吐纳、吞服天材地宝、练习能力外……就要接触与时光有关的“环境”。 但如何接触,就是个难点了。 “等等……时光的话,我好像接触过……”齐平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九州鉴。 那个道战时,烙印了一代与一整个时代的镜子。 齐平在其中虚度三十年,这不正是最好的,与“时光”有关的“环境”吗? “道门首座很可能知道我的‘回档’能力,他又故意安排我进九州鉴……卧槽,这也在老头子的计划中?他故意的?” 齐平后背沁出冷汗。 这一刻,他再度回忆起了雪山中,被戴着斗笠,笑眯眯的道门首座支配的恐惧。 …… 镜湖,危楼。 有残雪。 凛冬的寒风吹过,楼上屋脊四角下悬着的古旧风铃奏响,发出悠扬的旋律。 披着阴阳鱼道袍,长发黑白间杂的道门首座双手拢在袖子里,静静望向鱼璇机小楼所在。 无甚出奇的脸上,嘴角微微扬起。 这时候,忽而,他移开目光,望向浅灰色的苍穹,仿佛倾听什么声音。 下一秒,首座换了一副脸孔,开始自言自语: “我到了。” “哪里?” “妖国红河,呵,我看见那头凤凰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病 道战背后藏着首座的算计。 这是齐平推测出的结果,但意识到这点并没有用处,就像当初在西南大雪山里,他没法拒绝那名站在大陆顶峰的老人。 纵使他已成三境,但拒绝神圣领域,仍旧太过遥远。 九州鉴是否能帮助感悟? 老实讲,齐平是不确定的, 起码他晋级后没有立刻跨入神通二重,而且他也没能力开启。 只好将这个思路按下。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不了就用笨办法,多使用神通,也能加深感悟,反正我又不急……” 齐平想着, 愉快地将这件事抛下。 转而问起第二个问题:“师尊, 我家附近来了个只狐狸……” 他将瑶光的情况说了下, 寻求解答。 穿着缺斤少两道袍,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坤道愣了下,听他说完经过,一头雾水道: “为师不知道这事,但既然朝廷放任,你也没必要担心什么,呵,妖族……在京都这一亩三分地,翻不起浪花。” 语气很自信的样子。 顿了下,又叮嘱道: “不过你也得注意下,别给人馋了身子,妖族慕强,你嘛……修为虽然马马虎虎,但也算个小高手了,有些妖精专门猎艳, 勾搭我人族天才, 然后回妖族吹嘘……” 啊这,为什么听起来像是骗了校花上床, 提起裤子与狐朋狗友炫耀的渣男……不,渣妖……所以,这是妖族的风气吗? 齐平张了张嘴。 鱼璇机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下,突然问道:“她没对你做什么吧?” 齐平故作茫然:“什么?” 鱼璇机绝美的嘴角扯起一个促狭的笑容,忽而伸出修长的右手,大拇指与食指结成一个圈,做出“拤”的动作: “这个。” “……没有。” “真没有?” “要不您检查下?” “……啊哈哈,为师是信你的。” 师徒二人开了个没品的玩笑,齐平问道: “其实我主要好奇她的目的,按她的说法,来京都可能是有任务的。京都近期有与妖族有关的事吗?” 鱼璇机想了想,说: “近期的话……唔,对了,还真有个。白理理在这边修行不短时日了,可能会折返,那瑶光同为狐族,许是与白理理一同返回雪域妖国。” 这样吗, 从临城来京都,然后跟着狐族公主回北方?听起来很合理……齐平暗忖。 就听鱼璇机迟疑道:“不过,这件事可能会有变化。” 齐平疑惑:“什么?” 鱼璇机说道:“你应该听说过,帝国与妖国曾签订不战盟约吧。” 齐平点头:“说是太祖真武皇帝当年将九州妖族驱赶回了北方,签下条约,才有三百年和平。” 鱼璇机点头: “算来,这份盟约即将过期了。接下来便是要考虑续约,这是事关两族和平的大事,相比下,与南方诸国的比斗,都算不得什么了。” 续约……齐平心头一凛:“妖族意愿如何?” 鱼璇机说道: “白尊态度暧昧,应该是想维持和平,但妖族里同样有很多强者主张反攻中原,以往还有盟约压着,如今即将解约,如何令桀骜的妖族甘心续约,便是皇帝要头疼的事了。 想来,免不了一场谈判,那个瑶光也许便是为谈判使团的到来打个前站,唉,为师不怎么关心这些,也说不准。” 那伱关心个啥……齐平吐槽,感觉这女人整个就是道门寄生虫,恩,好看的虫子。 “弟子知道了,那就不打扰师尊了。”齐平起身,准备告辞,他怕自己把持不住。 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想起来什么,将带来的食盒递过去: “弟子制作的冰糖,师尊可以含着吃。” 鱼璇机懒洋洋道:“有心了,为师有酒就行了。” 齐平想了想,说:“师尊这里的酒有些淡了,改日我送些烈酒来。” 鱼璇机嗤之以鼻,心想整个京都的酒我都喝过,你小子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 目送少年离去,她才好奇地打开食盒,捏起一粒冰糖,好奇地含在嘴里,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下,然后翘起嘴角。 还挺甜的。 这时候,她突然脸上显出一丝痛楚来,捂住了小腹,微微蹙眉,叹了口气: “又来了。” 起身,右手一招,青玉葫芦挂坠“彭”地炸开白烟,女道人两条白蟒般的长腿骑在大葫芦上,冲天而起。 划过青光,道院迅速在脚下缩小,鱼璇机飞上高空,冷风猎猎,她用木簪子固定的长发乱舞。 一人一葫芦,朝京都郊外某处飞去。 过了一阵,抵达一处人烟罕有的山峦上空。 掐诀念咒,朝下方坠落,眼前忽然有白雾荡开涟漪,撞入一座结界。 内部,赫然是被遮蔽的一处寒潭。 周边风景秀丽,生长着一束束梅花,潭水清冽,只是岸上堆着不少酒坛。 仔细感应,才会发现,那潭中竟不是水,而是酒。 “嗖——” 鱼璇机落下瞬间,大葫芦恢复成饰品,悬在手腕上,与此同时,道袍解开,一件件衣物自行朝岸边石头堆叠。 眨眼间,女道人已不着寸缕,白腻腻的身子“噗通”一声跌入酒池内。 继而,她眉心有莲花纹路亮起,刺骨寒意扩散,冷风卷过湖面,“咔嚓咔嚓”,酒池竟有结冰迹象。 “哼!”鱼璇机痛呼一声,手指于身前一抹,划出一条火线。 橙红色的火焰遇酒而燃,霎时间,整座酒池都燃烧起来,浅蓝色的火焰压制着她体内的寒冷。 女道人盘膝莲座,陷入冥想。 结界表层,白雾合拢,遮蔽一切窥探的视野。 …… …… 接下来几天,京都城内并不平静。 六角书屋与报社的赈灾在有条不紊地推进,朝堂上,皇帝下达圣旨,命军中工匠仿制器械,工部出面整栋矿场,收拢流民,开始将已有的石炭制作成“炭饼”。 很快的,第一批炭饼流入市面,齐平用报纸配合宣传,打了波广告,短时间内便引起轰动。 …… 清晨,张府。 吏部尚书府邸乃是御赐,格局不凡,山石草木,亭台楼阁,于京都中,也排得前列。 今日没有早朝,张谏之起的迟了些,吃完早食,没急着去衙门,而是坐在书房里饮茶,命人去最近的书铺,买一份报纸回来。 “老爷,今日份的晨报。”不多时,家中仆人返回,双手奉上。 张谏之怔了下:“今日怎么这般快。” 从宅子去书铺,一个来回最少一盏茶的功夫,可家丁前脚出门,后脚就带来了。 家丁忙解释道:“刚出门就遇上了报童,在沿街兜售此物,便直接买了来。” “唔,是那招募的摊贩?”张谏之知道这事,“据说是报社雇佣的人手,竟连这边也有了么。” 家丁点头,说道: “扩散的可快着呢,现在每日天不亮,各个书铺外头就有一群报童等着了,都在说那六角书屋会做生意,这大冬天的,知道人不乐意出门,竟雇人出来卖了。” 张谏之摇头,感慨道: “雇人收买不是什么新鲜法子,之所为未大行其道,无非是利薄,那齐平招募报童,也不只是为了生意。” 家丁困惑不解,心想不为了赚钱,还能是什么。 张谏之并未解释,将报纸摊开,缓缓阅读,他看的速度不快,偶尔还会停下思考。 炭饼入市后,木炭与石炭的价格皆有所滑落,这与预期相符,也是今日未曾召开朝会的原因。 随着灾情跨过拐点,朝堂上紧绷的气氛,终于有所舒缓。 “接下来只要持续施为,打击奸商,将此法向其余州府铺开,寒灾便可扼制,不虞酿成大祸。” 张谏之思忖着,翻到最后一页,惊讶发现,这一页,竟详细列明了六角书屋筹措银两去向。 购买物资几何,自何处购得,耗费多少,又送去了何人……井井有条,一一列出。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募捐全然是“黑箱”,所以才有“乡绅的如数奉还,百姓的三七分账”的套路。 甚而,操持赈灾本就是许多人眼中的“肥差”。 身为吏部尚书令,他对此更是心知肚明,却亦无法禁绝,官场上和光同尘,本就是从政的基本智慧。 可如今,这个屡次创造奇迹的少年,却用这种方法告诉所有人,清白是可行的。 “齐平……”张谏之念着这个名字,眼神有些复杂。 过往,齐平虽做出过许多大事,但张谏之却从未挂念在心上,只当是个有才华的后辈。 饶是午门广场演示器械,也只是惊讶,可此刻,这位内阁大学士心中有了赞叹,以及……敬佩。 “敢为天下先,人所不能为……”张谏之叹息一声,合上报纸,朝外喊道: “备车。” 不多时,张谏之未穿官服,只穿常服乘坐马车离开宅邸,未去衙门,而是朝外城赶去。 …… 东城。 张谏之带着护卫抵达,扮做寻常富家翁,穿街过巷,暗访灾情。 街道上,有官吏来往行走,挨家挨户,统计人口,发放凭票,以此领取钱粮。 路口,有粥棚支起,穿着靛青色棉袍的六角书屋伙计,领着一些书生,在熬煮米粥,前头排起了长队。 冰冷的晨光里,香气弥漫,米粥粘稠,比之官府粥棚里的清汤寡水,好了不知多少。 “谢谢大善人。”一名贫民领到米粥,感激涕零,高呼善人大老爷。 发放米粥的是个书生,闻言摆手道:“你们要谢的不是我,是齐公子。” “莫不是赢了南人的齐公子?”有人问。 “正是。”书生一脸钦佩,当即科普起齐平所作所为。 张谏之站在远处,讶异道:“哪里来的书生?” 身旁的家丁解释说:“是自愿散粥的‘志愿者’,唔,是叫这个名字。齐百户那首诗在读书人中影响颇大,不少书生应征而来。” “无怪乎并未贪墨,书生意气,比之衙门胥吏的确要更干净些。”张谏之恍然。 家丁犹豫了下,说:“其实即便没有这些人,六角书屋的伙计也不大敢贪墨的……” 接着,他将齐平查账的故事转述了下。 张谏之听得津津有味,叹息道:“恩威并施,慧眼识才,此子虽未入朝,却已深得用人要义。” 家丁道:“老爷赏识他?” 张谏之自嘲一笑,摇头往回走:“是陛下赏识才对……” 他没继续说下去,亦不准备再看,这时候,却突然听到惊呼声,扭头望去,只见排队领粥的一人直挺挺倒了下去,旁边人抢救。 “去看下。”张谏之说。 家丁领命而去,不多时返回,摇头道:“患了风寒,烧昏了。” 张谏之皱眉:“伤寒病人多么?” 家丁道:“今年好像挺多的,不少人都咳着。” 张谏皱起眉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寒灾已有遏制法子,这风寒病,可莫要扩散开才是。 …… 又一个清晨。 南城小院,房间内,齐平盘膝坐在床上,口鼻间窜出一道白色的气箭。 “啪”的一声,将桌上倒扣的茶杯击碎。 旋即,无形力场扩散,破碎的杯子又拼凑起来。 睁开双眼,齐平结束了这一轮冥想,感受着气海中滂湃的真元,充满了满足感。 这几日,他除了听取铺子汇报,大多时候都闷在家中,吐纳修行,按照杜元春的提醒,稳固境界。 “好几天没去衙门了,不能再旷工了。”齐平起身,将破碎的瓷片收入簸箕,推门而出,伸了个懒腰,浑身骨节鞭炮般炸响。 扭头朝云家院子走去,准备蹭一波饭。 推开门,却看到云青儿端着热腾腾一碗姜糖,从厨房走出来,与他撞了个对脸。 “怎么了?”齐平察觉出少女情绪低落,与平素没心没肺的吃货迥异。 云青儿素白的脸蛋上挂着沮丧,说:“爷爷染了风寒,我给他煮了姜汤。” 齐平一愣,忙跟着云青儿进了屋子,果然听到云老先生咳嗽声。 “太傅,病了怎么没与我说。”齐平来到床边。 鬓角斑白,面容慈和的云老先生靠在枕头上,挤出笑容,摆手道: “并无大碍。” 云青儿沉着小脸,一屁股坐在床榻边,抱怨道: “你偏要去东城,那边染病的人本就多。” 齐平扬眉道:“东城许多人染了风寒病么。” 太傅叹息一声,说: “这几日患病人越来越多了,天寒地冻,加之大雪污了城中水,已有蔓延之相,铺子里的伙计都有不少染病的,原想着有了石炭,会好过些……唉。” 不,冷热交替才更容易生病……齐平心中一沉,抬手抓住太傅的手,将体内真元渡入,帮助驱除寒气,不多时,老人萎靡的神态明显好转。 云青儿大喜过望,没料到修行者还有这种本领,美滋滋地喝起了姜汤,恩,爷爷寒气去了,应该不用喝了吧。 “您今天好好休息一日。” 齐平收回手,起身瞅了小吃货一眼,有些无语,出门朝衙门赶去。 他要去打探下城中情况。 第三百三十四章 沦陷的京都 雪灾未去,风寒病又蔓延开来,这让齐平本来松缓下来的神经重新紧绷起来。 要知道,在当前这个时代,医疗水平极低,普通的风寒若是处置不当,也是会死人的, 更何况……传染。 齐平走出小院,骑上黄骠马,哒哒哒往衙门去,路上刻意绕了些弯路,神通境的神识弥漫开来。 四面八方,无数咳嗽声集合为信息要素, 涌入脑海。 不只外城, 当他进了内城,同样发现不少人生病。 …… 皇宫,御书房旁的大殿内。 今早没有朝会,但一撮大臣却联袂抵达,皆忧心忡忡,本想睡个懒觉的皇帝无奈起身。 会见臣子。 一进殿内,便听到了咳嗽声,皇帝皱眉,在椅上坐了,问道: “有什么事,大清早令诸位一同前来?” 一身绯红官袍的张谏之脸色有些虚弱,没敢靠近,远远地说: “回禀陛下,我等此来, 是为了城中风寒病一事……” 接着, 几名官员将事情说了一番。 大抵是, 这遭风寒从外东城起, 几日的功夫, 便弥漫开来,如今已一发不可收拾。 皇帝听闻大怒, 斥责为何不早禀告,一名官员苦涩道: “下边官吏本以为是小事,毕竟往年冬日也有风寒,只是没料到,这一遭竟这般猛烈。” 皇帝拍案而起: “大灾之后有大疫,朕早些时候便叮嘱过你等注意,如今仍搞出乱子来,究竟有没有将朕的话听在耳中?!” 几名大臣垂首挨喷,不敢还口,心中也是发苦,张谏之待皇帝发泄完怒火,拱手道: “陛下,臣等罪过该当惩处,然,当务之急,乃是遏制风寒,勿使其扩散。下边已派人阻隔,调集医者,可用药奇效缓慢, 还请陛下能下旨请书院、道门修士出手。” 皇帝压下怒火,叹息一声:“朕会安排。” 等大臣们离去,方才开口疲倦道:“传朕口谕,请三先生配合官府。” 冯公公应声,捏着拂尘迅速去了。 …… 镇抚司衙门。 齐平抵达后,照例将缰绳丢给白役,迈步去了自己的“平”字堂口,找到了在值房中喝茶看报的同僚。 “来了?”女锦衣正坐在桌子旁抄写文书,见他过来,眼睛亮了下,高高的马尾辫摆动。 “恩。”齐平心情不大美好,问道:“衙门里有没有事?” “一切正常,主要是忙文书汇总的事,快年末了嘛。”一名校尉说,又补了句: “对了,司首昨天派人来找,说您来了后过去一趟。” “知道了。”齐平颔首,旋即叮嘱了句:“城内最近起了风寒,都注意下。” 老胡说道:“咱都是修士,一点风寒不在话下。” 齐平瞪了他一眼:“我说的是你们家人。” 然后扭头走了,裴少卿捏着毛笔,望着他急匆匆离去的背影,说道: “他心情好像不大好。” “也许是因为赈灾的事吧,最近肯定很忙,雪灾过去,又闹了病。” 众人点头,由衷佩服。 “可是他已经做了很多了啊,而且,治病咱们也不会啊。” 洪娇娇叹了口气,觉得齐平给自己加的压力太大了。 …… 齐平一路抵达后衙,正望见李千户汇报工作,在外头等了会,才进了房间。 宽敞的红木桌椅上摆满了文书,一袭黑红锦袍坐在后头,望见他过来,笑道:“这两日忙坏了吧。” 说着,推了一杯茶过来。 齐平坐下,摇头道:“也就最开始累了两天,我都没做什么,师兄找我有事?” 杜元春嗯了一声,将一份文书和腰牌推过来,端着茶杯说道:“你千户的任命已经下来了,恭喜。” 齐平眼睛一亮,心情好了不少,虽然板上钉钉,但升官的命令真下来,还是欣喜的。 虽说他也不是官迷,但……升职总是好的。 千户,正五品……各项待遇都会增加,而且,最关键是的,他以后在衙门里也算一人之下了…… “千户匹配的一应待遇稍后会有人专门给你说,衙门里晋级千户是该庆贺下的,但不确定你哪天有时间,便先搁置着。” 杜元春道,旋即,语气复杂道: “一年不到,你就从一个校尉成了千户武官……有时候看着伱,都觉得自己老了。” 他的确很感慨。 春天时,齐平通过考核,进入衙门的一幕好似就在昨天,杜元春行走江湖多年,见过的优秀后辈众多,但如齐平这般的……唯此一人。 他当初还想着,栽培历练个两三年,接替自己的班,结果一晃眼,齐平都三境了…… 杜元春顿时坐蜡,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退位让贤…… “师兄龙精虎猛,正当年呢。”齐平不要钱马屁拍出。 杜元春翻了个白眼,说道: “你晋级千户后,许多事情也有了知道的资格,你带回来的‘暗青子’,供出了不老林分部各州府的据点,陛下已经下旨,秘密派遣各州卫所予以清扫。呵,若无意外,这次不老林要伤筋动骨了。” 齐平好奇道:“暗青子……她,到底怎么一回事?” 这个问题,他之前憋着没问,眼下看样子可以了。 杜元春说道:“你可知晓‘医门’?” 齐平摇头,他只听过这个名字一次,是在不老林修士围攻莲蓉时,但不知具体。 杜元春叹道: “江湖中门派众多,‘医门’便是其一,几百年前,也属道门,出过医道圣手,强大修士,只是后来道门首座重建道门,这一支便失传了,传到莲蓉这一代,已经只剩下一门银针的法诀。” “不老林的首领身患疾病,不时会头痛,暗青子便是被抓去专门在其发病时,为其施针,缓解疼痛的。” 齐平愣了下,打断道:“您说的不老林首领,那个压着大先生打的四境?头痛?” 他觉得太荒诞了,当初京郊码头,不老林神隐修士的强大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种强者会头痛……而且要一个引气境医生治?有点挑战常识。 杜元春说道:“不老林首领的病症应该与修行的法门有关,不要把神隐想的太强,据我所知,你那个疯癫的师尊同样身负隐疾。” 啥?鱼璇机有病?唔,的确看起来脑子有大病的样子……齐平一脸八卦,正要问。 杜元春却拉回话题: “不说这个。还是说‘暗青子’,她困在不老林总坛许久,后找到机会逃离,那左护法带人去越州,便是追捕她回去。也幸亏被你救了回来,我们才得以一窥这个江湖组织的全貌。” “江湖组织的形式大概只几种,师门、家族、帮派、教派……不老林便是最后一种。 首领也是‘教主’,其下有四大护法,舵主数十人,多为洗髓境,分散九州各地,再往下,便是教众,多为江湖修士、武人,入教后,修行一门血肉永生法,便是那短暂提升修为的秘术……” 齐平竖起耳朵听着,这还是他第一次了解这个神秘江湖势力。 血肉永生……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四大护法,也就是说,不老林有四位神通? 唔,现在剩三个…… 但那数十个舵主,都能短暂成为神通……比如曹园,妈蛋,几十个神通……这能平推一座大城了吧…… 齐平咂舌,想了想,道: “那个‘教主’,究竟与书院什么关系。当初左护法在河宴抢夺神符笔,大概也是奉命行事吧。” 杜元春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 “事关书院隐秘,你若想知道,可以去问大先生,不过他最近不在。” 师兄你的笑容让我好心虚……我才不去问……齐平硬气地哼了声: “蓉姑娘呢?如何安顿的?” “她去书院了,走的时候想见你来着,但你没在衙门,我与她说,等你来了会去看她。”杜元春慢悠悠喝茶。 师兄你不要未经允许乱许诺啊……而且我感觉你一脸看热闹的表情是闹哪样……齐平郁闷。 不过说起来,将人家一个姑娘带回来,往人生地不熟的衙门一丢,好几天不管不理,的确说不过去。 “我抽空去趟书院。”齐平说道。 杜元春瞅瞅他:“你从打进来就一直走神。” 齐平叹息一声,将城中风寒病的事说了下,杜元春沉默了下,情绪也有些低沉: “这个我知道,朝廷已经做了措施,限制人进内城,东城的话……已经有大夫去救,但恐怕要死不少人,能做的,只有尽量控制不扩散。” 在说出“死人”的时候,这位镇抚使很平静,无论是当初的“杀剑”,还是如今的杜司首,都见惯了生死。 可齐平还见不惯,他说道:“我想去看看。” “……好。” 齐平起身拱手,出了后衙,骑上自己的马儿,一路出了内城,朝东城赶去。 …… 当抵达东城附近,果然看到路口已经被官差用拒马桩封锁。 用厚厚的布片蒙着口鼻的胥吏们挨家挨户,手持棍棒,吆喝着,将人驱赶出来,浩浩荡荡,朝一片区域聚集。 整个东城,低矮的民房上空,仿佛都弥漫着一层死亡的灰云。 第三百三十五章 医者仁心 东城被封锁了。 虽然有所准备,但当真正看到情况,齐平仍旧心头一沉,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很低,但一些基本常识是有的。 比如风寒会传染,比如污秽的环境会滋生疾病。 这也是为何这一轮风寒病于东城爆发的原因,这里的生存条件最差, 贫民最多,生病了也请不起好的郎中,亦没有空闲休息。 在齐平看来,最好的策略当然是单独隔离+治疗。 但实际上缺乏可操作性。 独门独户不许出门,所需米粮石炭如何保证供给?上辈子的大都市都搞不定,让封建时代的底层胥吏来做……太难为人了。 故而, 朝廷的方法将整个东城封锁,然后投入郎中,分发药汤。 “这样下去,即便能减少京都其他区域的灾情,可东城里的人怎么办?”齐平心头沉重。 “大人,前头封锁了,您……”齐平骑着高头大马抵达,守在路口的巡检看了眼他身上锦衣,恭敬说道。 齐平下马,将马缰丢给他:“看着,我进去看看。” “是。”小巡检不敢违抗。 齐平走了两步,问道:“朝廷派来医者没有?” 小巡检回答道:“有一些,分散在各处,哦对了,之前还来了位白衣的姑娘,应该是大人物,也许是御医。” “姑娘?”齐平愣神。 小巡检想了想,指了指鼻梁:“这里戴着两片琉璃。” 底层胥吏并不认识书院的大人物, 齐平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禁欲系女教授的脸孔。 禾笙……朝廷将书院的先生都请来了吗?看来情况比我想象中更重。 他听闻过禾笙的神符与“医”有关, 比如当初围棋国手程积薪染病,禾笙就曾出手过。 齐平心中一定, 问:“那位姑娘在哪个方向?” 小巡检指了个方位,齐平当即迈步走去。 等人离开,那名巡检吐了口气,嘀咕道:“镇抚司的锦衣缇骑怎么来这倒霉地方了。” 旁边另外一名用布片蒙着口鼻的巡检走过来,拉了下他:“你不认识这位?” 小巡检愣了下:“谁啊。” 后者对这名新上任的同僚表示鄙夷,仰慕道:“那就是齐大人,齐公子啊。” 小巡检一呆,惊愕之余愈发疑惑:这种大人物也会来这种地方吗。 真怪。 …… 二人的交谈声未能瞒过齐平的双耳,但他这也没在意。 越过封锁线后,齐平沿着大街行走。 两侧的店铺半数开着,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偶有走过的,也是面如菜色,捂嘴咳嗽着。 走过一条街巷时,他听到痛哭声。 只见胡同里,两名蒙着口鼻的官差将一条用草席裹着的干瘦的人搬出来。 身后,一名十岁左右的男孩哭喊着阻拦,给年轻官差一脚踢开: “你娘要死了,再敢阻拦将你关到大牢去!” “我娘没死, 我买了药, 我有药。” 阿七从地上爬起来,在怀中摸索出一个小纸包,跪着爬过来。 好似怕官差不信一般,打开来,高高举起,可以看到里头是黑乎乎的草药沫子。 另外一名年老些的官差于心不忍,叹息一声说道: “这不是药,你给人骗了,只是野草烧碎了拌的炉灰,回去吧,救不活啦。” 阿七呆住,风一吹,纸包里的草灰纷纷洒落,整个人跪坐在泥泞的冰雪中,好似抽干了魂儿。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明明自己卖报赚到了钱,但娘亲还是要死。 “怎么回事?”两名官差正要离开,忽然被一道身影拦住,年轻的一个正要怒骂,待看到一身飞鱼锦袍,心中一惊,忙挤出笑脸: “这位大人,我等奉命将病死的人拖走烧掉,免得传给他人。” 齐平瞥了眼地上草席中,几乎不动了干瘦妇人,神识一扫,说道: “她还活着。” 年老官差叹息道: “大人,这妇人就剩最后一口气了,身子都凉了半边,神医来了都救不活啦,等搬过去,大概就断气了。” 这话不算假,草席中的人的确已经到了弥留之际,齐平蹲下来,用神识检查了下,脸色有些难看。 他甚至没办法用真元压制,因为妇人身体太过脆弱,经脉无法承受真元的力量。 不像云老先生,虽也是老人,但为官数十载,吃过用过不少好东西,体魄远比多数人强壮。 微微皱眉,齐平气海轰然震动,一道无形的力场扩散,微风吹卷起雪沫,本已将死的妇人肉眼可见地有了生气,呼吸匀称。 齐平起身说道:“抬着人,跟在我身边一仗内。” 说着,他扭头快步往前走,“回溯”的效果持续不了多久,即便是普通人,想维持“回溯”效果,对他而言,同样压力巨大。 神仙手段! 两名官差大惊,又羡慕又震撼,不敢耽误,忙跟上脚步。 后头的阿七灰暗的眸子一下亮了,丢掉草灰,踉跄着跟上来,却不敢跟的太近。 一行人走得极快,不多时,抵达一座医馆。 院落外排起长队,有胥吏将一碗碗泛着浅绿色光芒的“药汤”分发给民众。 那些咳嗽不止,高烧不退的百姓接过药汤,一旦喝下,肉眼可见地好转,叩头拜谢离去。 齐平一眼望去,便看到了院中一袭月白色长袍,身材如弱柳扶风,长发随意地束在后腰,禁欲系面庞上,小巧的琼鼻架着一副水晶磨片眼镜。 “三先生!”齐平喊道。 禾笙扭头,略显呆萌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诧异,似乎没料到他会出现在这: “你来了。” 齐平领人走过去,说道:“没时间解释了,先请您救个人。” 他命官差将草席放下,旋即“关闭”了神通,额头、鼻梁上,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气海内,雪山崩塌大半。 天知道维持一个普通人几天前的状态这么费劲! 草席上,女人的状态瞬间恶化,气若游丝。 禾笙镜片后眸子闪过一丝讶异,但并未废话,右手虚空一按,天地元气汇聚,一枚“医”字神符凝聚。 洒下浅绿色的星辉。 沐浴在术法的光辉下,草席上的妇女开始真正的恢复。 过了一阵,死气退去,解除生命危险,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但人仍旧虚弱不堪。 禾笙轻轻吐出一口气,擦了下额头香汗,解释说: “术法不是万能的,我已驱除了她体内寒毒,但身体的孱弱无法用术法弥补,在这种环境下,也许还会染病。” 但起码有了希望……齐平露出由衷的尊敬。 “谢老爷救命,谢夫人救命。”突然,阿七跑过来,噗通一声跪下,叩头如捣蒜。 齐平注意到禾笙脸色一黑,用手拉起男孩,隐晦地捏了一小块银粒塞到男孩手中,这是个相对安全的份量。 “滚吧。”齐平冷着脸说。 禾笙又看了他一眼,旁边的胥吏道:“三先生,药汤散了。” 禁欲系女教授回神,将“医”字神符打入桶中,很快,黯淡下去的浅绿色微光重新明亮起来。 齐平注意到,禾笙在召回“医”字时,脸蛋红扑扑的,与他方才动用神通的特征一样,意味着消耗巨大。 那枚“医”字神符,也明显黯淡了许多。 …… 救治还在继续,禾笙却走到院子后头,避开人们的视线,坐在椅子上开始喘息,休息。 齐平走了过来,好奇道:“没想到您也来了。” 禾笙一边吞下一粒丹药恢复,一边用平静的没什么波澜的声音说:“皇帝下旨叫我过来。” 顿了下,她好看的眉毛皱起:“情况很糟。” 齐平露出倾听的姿态。 穿着月白色儒袍,性冷淡风格的三先生语气平静道: “染病的人太多了,东城尤其严重,简单的封锁只是权宜之计,也许其余的城区会好些,但这里……” 她顿了下,说: “东城的人很多,他们混居在一起,如果无法同时治好半数以上的人,风寒还会扩散,愈演愈烈,会死很多人,眼下的东城简直就是风寒的……” 她试图找出一个词来表述,但卡住了。 “温床。”齐平替她接上。 禾笙一怔,觉得这个词有些没道理,但又莫名觉得合适,她点头: “对。是这样。” 齐平分析道:“朝廷没法派来足够的郎中救治,况且草药起效很慢,所以才不得以,请求超凡的力量。” 禾笙叹息: “我说了,术法不是万能的。掌握疗愈术法的修行者本就极为稀少,大修士更是一个都没有,即便道门与书院本就不多的人全派出来,也做不到。” 早在河宴时,齐平就得知了,掌握治疗术法的修士极少,如今,禾笙的话也印证了这点。 即便是神通境的她,面对这场席卷整个京都的灾难都生出无力感,还能依靠谁? “其余的修士,就没法子吗?”齐平不甘心地问。 禾笙摇头:“你如今也是神通修士了,伱觉得自己很强大吗,可以解决一切事吗?” 齐平摇头。 禾笙叹息: “你不行,我也不行,神隐境界仍不行,也许摧毁一座山峰,截断一条河流都是容易且简单的,但若要医人,四境也做不到。” 齐平沉默,突然想起了不老林那位首领,强大到可以一人对决书院两名神隐,但仍旧治不好头痛的病,要求助莲蓉。 也同样无法挣脱生死,寿命甚至超不过二百岁。 “那五境呢?”齐平想了想,问道。 禾笙看了他一眼: “你说道门首座?我不知道,神圣领域是另外一个境界,但即便能,他大概也不会出手,生老病死是天地规则,是‘道’的一部分,越是距离‘大道’近的人,越是远离人性,忌讳也越多。” “什么意思?”齐平不解。 禾笙闭上了眼睛,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一代院长昔年留下的话。” 旋即,她不再开口,而是专心恢复力量。 一代院长的话?唔,可我并没有觉得那个货远离人性,反而挺亲切的…… 唔,是了,镜子里的那个一代还只是四境……齐平心中嘀咕。 接下来一个下午,齐平都没离开,而是跟着禾笙治病救人。 遇到身体强壮的,试着用真元压制,遇到濒死的,用神通“回溯”,吊命带过来。 一下午,总共也没救几个人,这让齐平有点沮丧,他终于深切体会到,禾笙那句“术法不是万能”的含义。 杀人易,救人难。 毁灭易,创造难。 意识到这点后,齐平对禁欲系女教授愈发敬爱,禾笙则如同一台机器,重复着施展术法,恢复真元的过程。 丹药吃到极限后,便开始吐纳。 然而,病人实在太多了…… 京都人口百万,东城人口尤其多。 相比于数十万人的缺口,她这个神通也显得渺小起来。 当太阳落山,红日西坠,一天的救治结束,禾笙站起身,准备返回书院。 相比于上午,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衣衫都被汗水打湿了几次,脸上爬满了疲倦。 仿佛比生死搏斗都更疲惫。 “我送您回去吧。”齐平从怀中拿起一枚红色的梭子,跃跃欲试,这是从左护法手中缴获的。 禾笙看了他一眼,侧着头,脑补了下她趴在齐平后背上,或者被揽着飞行的画面,摇头拒绝: “不要。” “……”齐平无奈道:“我可以用绳子拉着您。” 禾笙再次脑补了下,自己挂在天上飞,被绳子吊着的画面,拒绝道: “不要。” 她扭头往外走,但因为太累了,踉跄了下,齐平扶住她,一咬牙,攥住了禾笙的手,另外一只手攥着飞梭,渡入真元: “祭!” 嗡……红色的飞梭肉眼可见地亮起,倏然生出巨力,拽着二人拔地而起。 脚下的城区飞快缩小,齐平生疏地操控梭子,歪歪扭扭地在天上画圈,横冲直撞,一会飞成s,一会飞成b…… 禾笙给他攥着,脸色苍白,长发被冷风吹得乱如鸟窝,绝望道:“绕了先生吧。” “不,我可以的,我再试一次。” 终于,齐平操控着梭子飞出城墙,在城卫军们呆滞的目光中,于空中划过一道璀璨的红线,坠入书院。 …… 书院青坪上。 齐平落在地上,双腿发软,眼前发黑,因真元消耗过度倍觉空虚: “先生,我的车技如何?” 禾笙蹲在地上,一阵干呕:“呕……” 齐平:“……” 片刻后,禾笙擦擦嘴角,站起身来,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头也不回地朝灯火通明的故纸楼走。 “您去休息吗?” 禾笙摇摇头,说道:“我要找找解决风寒病的方法。” 齐平精神一震:“我来帮忙。” 第三百三十六章 半卷医书 夜幕下,书院的一栋栋建筑亮着灯,如同地上星。 故纸楼作为标志性建筑,同样是最明媚的一个,天黑后,三层建筑的飞檐下悬挂的方形宫灯亮起。 一楼内,更是灯火通明。 齐平与禾笙进门时, 整个一楼大堂内空空荡荡,并没有学子的身影。 摆放着一盆盆花草的柜台里,橘猫将自己团成一个球,安静地睡在一个垫子上。 听到声音耳朵颤了下,抬起头来,看到齐平后琥珀色的竖瞳里流露出些许诧异。 “弟子见过猫镇守。”齐平笑着。 想起了九州鉴中那只猫,唔, 看起来的确比眼前这只稚嫩活泼很多啊,起码没有这么懒…… “喵呜。”橘猫矜持地点了点头,没动弹。 “先生。”这时候,一楼右侧的“阅览室”处,一道身影走了过来,穿着教习的灰色袍子,神态温婉,眼波柔和,竟是莲蓉。 蓉姑娘行礼后,又看向齐平,咬了下嘴唇,灯光下,眼神复杂: “齐大人。” 齐平微笑道: “抱歉这两日比较忙,没有去衙门, 今天去了后才知道你来了书院,便过来看看,唔,你这是做了教习么?” 整理好了凌乱发丝的禾笙扭头瞥了他一眼。 蓉姑娘笑容温婉: “我听说了, 你在忙着赈灾。三先生收留我在这边帮忙, 权且算是教习吧,但我也不会什么,今日听闻城中闹了风寒,本想过去帮忙,情况如何?” 提起正事,齐平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简单将情况解释了下,蓉姑娘听后,也是面露忧色。 “我要找寻解法,齐平,你将这些书搬来二楼座位。” 趁着二人说话的功夫,禾笙写了一张条子,递给了他。 齐平看了眼,朝莲蓉点了下头,便一头扎进书海,经过改造,这座帝国第一藏书楼分类清晰了不少。 他按照编号,很快找到一堆书来, 用竹筐盛着,抵达了二楼。 二楼成排的书架外有一片空地,木制地板上,摆放着几张实木桌案,是供给学子读书的。 齐平将一堆书码放在桌上,等了会,一袭月白色棉袍的禁欲系女教授走来,同样带来不少书,堆在一起,小山般。 一眼扫过去,要么是医书,要么,是一些偏门的历史书籍。 “您要从这里头找方法?”齐平好奇问。 禾笙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认真剪了灯花,又在右手边放了个白玉瓷杯装水,旋即开始低头翻阅,说道: “我白天想了下,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必须要想别的方法。” “什么法子?” “我隐约记起,几百年前,大乾王朝还在的时候,曾经也爆发过一场因雪灾而引发的风寒病,那一次,似乎被解决了。”禾笙语气不显波澜地说。 这个时候,她恢复了优雅从容,好像那个被齐平搞的蹲在草地上呕吐的女子不是她。 “还有这事?若是真有,\b不会没有人想到吧。”齐平表示怀疑。 很简单的逻辑,若有这种先进的技术,不大可能不被记录下来,为后人所知。 禾笙翻开一页书,仍旧低着头: “大乾王朝时代天下禁书,很多实用的法子给朝廷把持着,百姓们只能读允许传播的圣贤书,后来覆灭时,末代皇帝点燃了王宫,很多记录都损毁了。 只在一些民间杂书中存在只言片语,但彼此并不统一,大都是些被歪曲的故事,如今也很少有人研究。” 原来是这样……齐平点头。 禾笙继续道: “我记得也不清楚了,应该是很多年前偶然翻看过,但既然没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象,恐怕不是什么特备好用的法子,但死马当活马医,总得试试。” 齐平说道:“我帮您翻,我看书贼快。” 说着,他开始哗啦啦阅读起来,禾笙瞥了他一眼,愣了下,因为发现他真的很快。 便也没有说什么。 一时间,整个二楼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声音,时间一点点流逝,整个故纸楼内颇为安静。 齐平不时挑出可疑的段落,但都被禾笙否决。 二人面前的书山肉眼可见地矮下去,突然,齐平发出一声轻咦: “看这个,是不是?” 禾笙抬头,接过扫了眼,这并非医书,而是一本民间神医杂记,用夸张的笔法,写了一些故事。 其中有一则,说昔年大乾青州寒灾,后民众染疾,无医可救,青州郡守恰逢有道门‘医圣’经过,便前往三顾茅庐,‘医圣’出手,布施甘霖,疾病顿消。 禾笙水晶磨片眼镜划过一道光:“应该就是这个!” 齐平精神一震,旋即犯了难:“可这只是个故事啊,而且听起来真实性存疑。” 禾笙吐了口气,摇头道:“如果是‘医圣’,未必是假。” “医圣是谁?”齐平问。 禾笙解释道: “是大乾王朝时期,天下道门中的一支,以‘医道术法’着称,据说门中曾出过一位神隐强者,也是已知的,‘医道’最强大的修士。 只可惜那时候的道门传承分散,各立门户,且多避世不出,流传下来的记载很少,等后面太祖皇帝推翻前朝,道门首座与一代院长重建道门,这一支也消失了……” 等等……齐平越听脸色越古怪,感觉好似听过一般。 是了,早上的时候,杜元春在提起‘医门’时,曾说过类似的话。 “这一支,后来成了江湖中的‘医门’可对?”齐平接茬。 禾笙茫然:“医门?” 她感觉耳熟,但记忆不深。 倒不是禾笙无知,实在是她对江湖上杂七杂八的门派不大了解,就像中科院的院士不会知道某个电线杆上的老中医…… \b‘医门’只是个不大起眼的江湖组织,只有杜元春这种江湖人出身的,才知道的这般详细。 齐平当即将所知情况叙述了下,禾笙吃了一惊,没想到新来书院的那个只有引气境的姑娘,竟是当年“医圣”传承后人…… 这衰落的,未必也太严重了些。 齐平则不管这些,当即朝楼下喊了声,继而,穿着教习灰色衣裙的蓉姑娘茫然地走上楼来: “什么事?” “你来看下这个。”齐平将那本书递过去。 蓉姑娘能以“暗青子”之名行走江湖,当然不是蠢人,略一联想,当即明白二人的意思。 思忖了下,道: “我祖上的确有传说,几百年前,乃是道门中人,还曾出过医道圣人,是极强大的修行者,只不过……太多年过去了,我也不知真假,也许只是牵强附会的传说。” 禾笙认真问道:“关于这本书上记载的故事,你有线索吗?” 蓉姑娘想了想,摇头,有些歉疚地说: “没有。我这一门,只传承下来半部医书,残缺的厉害,医书里仅剩的,只有几个方子,以及一门银针度人的法门,这也是‘医门’最后的传承了。” 银针度人……齐平想起了莲蓉与灰袍武师对决时,曾打出的银针,已更像是暗器了。 “几个方子?不知方便一观么。”禾笙心直口快,说完又补了句: “我知道窥人传承是忌讳,可以用术法换……” 蓉姑娘笑道:“书院肯庇护我,齐大人又救我姓名,有什么可忌讳的。只担心帮不上忙。” 说完,她扭头离开,回了卧房,不多时带着半卷医书返回。 禾笙有些期待地翻开,旋即一怔,莲蓉的话实在是太保守了。 所谓的“半卷”,恐怕只有完整时的六分之一……这是从残余目录文字推测的。 也正如她所言,除了银针法还算完整,其余都是残篇,很多页只剩一截,几个方子,也不像治风寒的样子。 “看来是我想多了。”禾笙苦笑。 这个方法,是不成了。 蓉姑娘也有些歉疚和失望,为帮不上他们而自责。 禾笙叹道:“如此一来,恐怕是没有先例可循了,只能我尽力多救一些,尽人事听天命。” 虽是这样说,可心中仍难掩沉痛。 这一场灾劫后,京都要死多少人?白日里那一幕幕浮现眼前,贫民咳嗽声,回荡耳畔。 禾笙夜不能寐。 而失落中的两女并未注意到,旁边的齐平正盯着那一本医术,陷入沉思,眼神中有些挣扎,片刻后,他说道: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两女诧异望来。 灯光下,齐平凝视着本卷医书,说道: “我的本命神通是‘还原’,可以将特定物品还原为本来面貌……但我不确定对残破的书籍是否有效……” 是的,还原! 方才,当他看到这半卷残篇,就生出这个想法来,如果说,这本医术的确是当初的“医圣”传下,那么……其中是否会有史书中故事记载的方法? 不确定!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对齐平而言,强行回溯一本书,难度不高,但问题在于……时间。 他能将其往前回溯多久? 若是这东西几百年的历史,他没法确保能回溯到最初的时候。 况且,残篇能否复原也是个问题。 而这时候,桌旁的禾笙与莲蓉,心脏同时急跳了下,眼眸中,刺出期待的光。 神通还能这样用? 三人彼此对视,安静的夜晚,灯火摇曳,不知为何,三人都有些兴奋。 “试试?” 第三百三十七章 陛下,齐大人又出手了 在晋级三境后,齐平对本命神通进行过许多思考。 研究如何在对敌时发挥什么的,这也是修行者的常规思路,但当他看见医书,突然觉得,也许自己的能力可以有更奇妙的用法。 通过回溯,复原一些原本已经损毁和遗失的东西, 能否成功不得而知,毕竟涉及时光的领域太过玄奇。 齐平也是一知半解的。 更何况,本命神通与“封”字神符一样,并非固定的术法,随着施法者对其理解的加深,修为增长, 生出的效果也不同。 “试试?”故纸楼内,三人对视一眼, 都蠢蠢欲动起来。 禾笙是重新看到了希望。 至于蓉姑娘……家传的医书若有复原的机会,与她而言,同样是付出多大代价也要做到事。 “你需要什么?”禾笙问。 齐平想了想,说:“主要是真元损耗,我需要用最饱满的状态来进行试验。毕竟方才飞行的耗费了很多真元。” 你不提飞行咱们还是好朋友……禾笙脸一黑,说道: “你等着。” 说完迈步离去,不多时返回,手中多了一瓶丹药: “吃药。” 唔,可我不是大郎……齐平于心底皮了句,知道是恢复真元的丹丸,也不客气,当即倒出一颗,吞服入肚,旋即开始吐纳消化。 不多时,气海重新充盈, 直至饱胀。 他睁开双眼,吐出一口气:“可以了。” 桌旁, 禾笙与莲蓉目露期待,齐平说道: “我的能力只能维持一小会, 而且还原程度越高,维持时间也越短,所以,等下如果有收获,我需要你们记下内容。” 禾笙抬手推了下鼻梁上的水晶磨片眼镜,用学霸的语气说: “交给我。” 很好,有个不拖后腿的队友真不错,齐平颔首,脸色凝重起来: “要开始了。” 吐出这句话,气氛一下严肃起来,齐平抬起右手,用一根手指悬在半卷医书上,眼瞳中亮起淡淡的金光。 微风卷过书页,残破的医书开始抖动,无形力场扩散,齐平气海内,那高耸的“雪山”蓦然燃烧。 无数星辉化作滚滚洪流, 自指尖喷吐出去。 两女眼睛一眨不眨,呼吸都停了,不约而同地攥紧了手,有些紧张,没有人知道是否可行,但这是最后的希望了。 也就在凝视下,残破的医书开始发生变化。 这一刻,齐平仿佛将时光场合斩下一小截,逆流而上,浩大神秘的力量作用于平平无奇的书册,书页开始自动翻飞。 时光。 在任何世界,任何时代,时光都是最伟大的力量之一。 在九州的历史上,再强大的修士也未曾真正拥有过这种力量。 故而,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齐平的能力本质是时间的回溯,只将其理解为物质的重组。 更没有人意识到,故纸楼内发生的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 终于。 泛黄的纸页渐渐转白,原本残破的纸页开始“生长”,在那新生的纸页上,慢慢浮现出文字来。 一页…… 两页…… 三页…… 气质温婉的蓉姑娘在看到这一幕时,猛地捂住了嘴,难掩惊喜的神色。 禁欲系女教授亦微微动容,旋即,那双清淡的眸子,却一眨不眨,盯住了翻动的书页。 这一刻,那书页上浮现出的每一个墨字,都好似在水镜镜片上流淌。 “轰。” 气海内,在只有齐平能听到的躯体深处,高耸的雪山垮塌,崩解,大片的“雪”滑落进碧蓝色的“海”中,砸出巨浪。 旋即,真元的海洋燃烧起来,随着回溯的持续,真元的消耗呈几何式增长。 他的额头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皮肤滚烫发红,汗如雨下,没有去分心记那些文字,一边估测着真元消耗,一边盯着禾笙。 医术的损毁与丢失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在漫长的时光中一点点遗失。 所以,齐平每将时间往回推一截,就会多出一页。 而令他有些崩溃的是,真元消耗猛烈,可修复速度却很缓慢,他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终于,当真元跌入警戒线时,齐平再度吞下一枚丹药、然后是第二枚、第三枚…… 丹药不是万能的,即便是神通之躯,短时间能承受的药力也有极限。 当齐平体内真元再次耗尽后,一股强烈的虚脱感笼罩了他。 齐平彭的一声瘫靠在椅中,眼前阵阵发黑,那复原了大半的医术化为原本的残篇。 “你没事吧?”蓉姑娘大急,扶住了齐平。 齐平摇摇头,苦笑道:“这次是一滴都没了,可惜,还是没能将整本医书都恢复。” 与他的判断相符,时间越长,消耗越恐怖,初入神通的他根本撑不住。 这还是医书只是寻常纸张的缘故。 “你已经尽力了。”蓉姑娘安慰道。 齐平摇头,心中叹息:“可惜仍旧没有找到方法。” 对面,禁欲系女教授抬起头,揉了揉疲倦的眉心,深深吐了口气,说道: “找到了。” “什么?!”齐平与莲蓉望向她。 禾笙素来冷淡的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笑容:“我想要的东西,在伱复原的那半本里已经有了。” 齐平心下先是涌起狂喜,旋即愣了下:“那你为什么不说?” 禾笙忽然俏皮地眨眨眼,说:“难得能一睹医圣手书,当然要多看一些啊。” 淦,报复,这绝对是报复……齐平问道: “是什么?” 禾笙眸中亮起赞叹的光:“一份药方,一份以术法炼制汤药的方子。” “那京都百姓……” 禾笙终于不再压制笑意:“百姓……有救了。” …… …… 深夜,道院,灯火通明。 鱼璇机大摇大摆,从执法堂走出时,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当她将齐平晋级神通的消息告诉执法堂长老,后者果不其然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执法长老并未怀疑消息的真实性,毕竟这种事很容易查验。 不过再想想,齐平代表道院赢下禅宗的辉煌战绩,又似乎可以理解了。 处罚解除,鱼璇机仰天大笑出门去,心中满满的爽感。 “得意什么?堂堂神隐,还要依靠弟子搭救,简直是道院之耻。”执法堂长老气急败坏。 鱼璇机“呵”了一声:酸吧,你厉害,你怎么没收到这么好的弟子? 一点不用操心,资源自己赚,境界自己升,简直完美。 “不过,这么一直占便宜也确实不大好,万一这小子觉得吃亏跑了咋办,我得帮他做点啥。”鱼璇机走在街道上,暗自头痛: “可那小子好像啥也不缺啊。” 正头疼,忽而听到前方自己的小楼内传出犬吠。 “汪汪汪……” “破狗,瞎叫唤什么。”鱼璇机叉腰大骂,尽显本色,话落,就听到院门吱呀一声推开。 先是金黄色的柴犬跳了出来,摇着尾巴,甩着舌头兴奋地扑过来。 后头,闪出一道锦衣身影,齐平脸上满是疲惫,脸上却带着笑意: “师尊,弟子有一事相求。” 瞌睡来了送枕头……鱼璇机一脚丫将阿柴踹飞,喜滋滋道:“求事业还是求姻缘?” 齐平:?? “哈哈哈,开玩笑的,肘,进屋说。” …… 张府,气派的宅邸外,灯笼于寒风中摇曳。 当马车停到门口时,吏部尚书张谏之疲倦地走下来。 “老爷回来了!”守门的家丁见状,扭头去通报。 张谏之迈步进院,抵达内堂时,看到妻妾儿女皆在等待,桌上还扣着饭菜。 “老爷可算回来了,先吃饭吧。”正妻心疼地说,走上替他解下官袍,张谏之坐下,忽而咳嗽起来。 “咳咳……” “老爷这是……”发妻大惊。 张谏之摆了摆手,说:“染了风寒,并无大碍。” 长子忙命人去熬药,同时说:“听仆人说,父亲这两日去了几次东城。” 儿媳掩口低呼:“公公怎地去那地方,听闻风寒便是那边传出的,已经封锁了。” 张谏之坐在主位,摇头不语。 按理说,这与吏部关联不大,但作为内阁重臣,又岂能不在意灾情? 鹅蛋脸,气质温婉的张小姐亦关切道: “爹爹莫要太操劳了,有书院、道院的修士出手,想来会有转机。” 张小姐与安平郡主等人玩得好,也在六角书屋股东名单中,因为投资有道,在家中地位涨了不少。 张谏之看了眼女儿,摇头叹息:“风寒已成大势,修行者能救己,却未必能救他人。” 身为内阁大臣,他对情况的恶劣程度远比绝大多数人了解。 心中知道,这一场灾劫恐怕难度,最好的结果,是减少内城,以及外城部分区域风寒症状,至于东城……听天由命。 张小姐想了想,说道:“齐公子有法子吗?听爹爹说,以工代赈,抽水炭饼之术,都是齐公子手笔。” 张谏之摇头苦笑:“你莫要将他神话了,水灾是改良了工赈,寒灾是拿出了匠人奇物,可这风寒病,如何能解?” 张小姐不忿道:“可他拿出炭饼前,朝堂诸公也没想到他有法子。” 吏部尚书被女儿噎了下,一时语塞。 旁边二公子开口:“我倒听说白日里,那个齐平去了东区,与书院的三先生一起用术法救人,但也没救出太多……” 他将听到的事说了下,张谏之叹息一声,心说果然。 那齐平也没什么好方法,否则何至于此? 若是有,也早就拿出来了,朝堂上岂会毫无风声? 众人不再说话,沉默地吃了饭,各自回屋休息。 许是因为风寒,张谏之一夜没怎么睡好,翌日起来时,身体虚弱发汗,妻子劝他告病,但这关键时候,如何缺席? 撑着病体洗了把脸,张尚书穿好官袍,乘坐马车抵达皇宫,照例上朝。 …… 金銮殿上。 皇帝面无表情,坐在铺设明黄绸布的大案后,听取老首辅黄镛的奏报。 整个朝会气氛沉重,不少大臣面色憔悴,不时还有清咳声。 “……东城各街道已封锁,民众不得进出,病死的尸体一并焚化,书院、道门的医者与派往的郎中已在救治,昨日病情好转者数千,然新染病者,粗略估算,恐已上万。” “南城、西城、北城染病民众亦倍增……” “内城稍好,可城内各大医馆同样人满为患,已紧急自周边调集草药,只恐杯水车薪……” 黄镛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上。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待他说完,皇帝问道:“三先生如何说?” 一名官员出列,道:“书院三先生说,以她修为,只能缓解,无法根除,救一人易,度数十万人,回天乏术。” 皇帝心中一沉。 片刻后,环视重卿:“诸位有何良策?” 无人回答。 皇帝抿着嘴唇,心火上涌,又是这样,不久前寒灾爆发时,这群平素威风凛凛的官员就是这样。 “说话啊!平日里争权夺势时候的力气都去哪了?!该说时,一个个都哑巴了?” “满朝文武,连个少年都不如!” 大殿内,回荡皇帝的咆哮。 这里,明显是在说齐平。 群臣脸色都不好看起来,沉默中,一名给事中语气微嘲道:“齐千户天纵之才,臣的确不如,却也不知齐千户又有什么良策?” 其余大臣,纷纷眼光异样地看来。 这话……语气就带着点挑事的意味了,呵,也就言官敢这么说,不怕皇帝发怒。 说起来,对于那名镇抚司的武官,很多大臣心里都不大喜欢,一来,对方出身镇抚司,本就是敌对阵营。 二来,每次对方出手,都显得他们这些大臣极为无能。 可在所有人束手无策时,他们又开始期待,那个年轻人能再次出现。 力挽狂澜。 皇帝闻言,额头青筋直跳,突然有些无力地靠在座椅上。 殿上,御史李琦开口,平静道: “齐千户昨日在东城与书院三先生一起救人,亲力亲为,已尽了全力,却是不知冯给事中做了哪些事,救了几个人。” 冯给事中沉着一张脸,他方才也是一时嘴快,这时候骑虎难下,硬着头皮道: “齐千户是修士,不怕染病,自然去得,本官一介文人,自然不能比较。” 呵呵,李琦一脸鄙夷,正要反击,那给事中继续道: “况且,救几个人,有何意义?能扭转大局否?堂堂千户,不在衙门办事,却跑去东城,回头在报纸上一发,齐千户又能捞一笔好名声……” “够了!”皇帝蕴怒,正要开口,突然间,大殿外一名宦官急匆匆跑来,尖细的声音响起: “陛下……齐大人他……” 群臣心头一跳,突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第三百三十八章 悟道 类似的一幕,似曾相识,刹那间,金銮殿上不少人都是惊疑不定,李琦愣了下,心说不会吧。 皇帝豁然起身,心头虽不大信, 但仍问道:“齐平在外头?” 不会……又来一次吧。 然而太监却是摇头: “陛下,齐大人没来,只是令皇宫守卫送来一句话,说……稍后京都可能天象有异,乃是道院联手书院施法救灾,请陛下莫要担心。” 天象有异? 皇帝疑惑, 不明白怎么一回事, 但他很清楚,无论道院还是书院, 都没有什么可以很快救下民众的术法,否则岂会不用。 “他想做什么?”直觉告诉他,定是齐平又搞出什么新东西了。 这时候,忽而殿外传来一声绵长的闷雷,寒冬腊月,怎么会有雷鸣? 皇帝惊诧,忽而走下御座,朝殿外走。 六部大员,满朝文武纷纷跟从。 待出了殿门,抬头望去,所有人都有些愕然, 只见京都天穹上, 四面八方有灰云聚集, 竟好似要下雨般。 这种突如其来的天象变化, 绝非正常。 灰云中, 一道紫色的雷霆划过天地,继而, 忽而有一缕缕雨丝飘落。 “更改一城天象,这是神隐境才能有的威能。”皇帝心中一动,吩咐道: “冯安,速去探查!” 手持拂尘的老太监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 南城,云家小院内。 鬓角斑白,面容和蔼的云老先生今日并未去报社,虽寒毒被齐平驱散,但一场病后,身体仍旧虚弱,被云青儿强行要求休息。 清晨。 云老起床后,吃过早饭,便坐在屋内,靠着火盆翻看报纸,望着头版的,京都风寒疾病的“新闻”,心急如焚。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将报纸拍在桌上, 叹息连连。 “吱呀。”门扇开启, 云青儿端着个托盘,上头是两碗鸡汤:“爷爷,林掌柜命厨娘煮了鸡汤来,你一碗,我一碗。” 云老无奈,有心拒绝,但看到青儿认真的眼神,挤出一丝笑容:“好。” 青儿绽放笑容。 这时候,突然听到一声闷雷,祖孙一怔,起身走出门,朝天空望去,就看到一缕缕绿色的雨丝飘落。 打在地上,树上,漆黑的瓦片,粉白的墙上。 “大冬天的怎么会下雨?”回廊里,两道身影结伴走来,向小园震撼极了,心说不愧是京都,真厉害。 冬日也下雨的。 齐姝颦起细细的眉尖,觉得不对劲,抬手接了一丝雨: “这不是雨水,否则早冻成冰花了。” 云青儿也用手接了点,在鼻子前嗅了嗅,突然用舌头舔了舔,“呸”一声,素白的小脸成了苦瓜: “苦的!好像药汤。” 她扭头去看爷爷,旋即愣住,只见本来虚弱太傅,站在风雨中,气色肉眼可见地转好。 …… 东城。 一座破落的民居内,阿七推开门,搀扶着娘亲往外走,经过昨日的治疗,女人明显好转,已经可以勉强拄着木棍行走。 这让阿七很开心。 只是……他听到的一些消息令他有些不安。 坊间都在传,说朝廷要将整个东城封死,里头的人自生自灭,不管了,等死的差不多了,再一起烧掉。 这个说法令百姓人心惶惶,有人试图跑掉,但阿七不敢,他也不觉得会没人管。 否则的话,昨天那位年轻的“官老爷”,和一身白裙子的“夫人”怎么会帮他? “娘,咱们去领米粥,六角书屋的米粥可好了,你吃了就会好起来。”阿七说着。 米粥一人一份,必须本人去。 刚走上大街,就看到有官差抬着一具具尸体从远处走来,吓得母子面如土色。 有哭声从建筑内传来,原本还算热闹的街道上没什么人。 母子好不容易走过两条街,惊愕看到,一伙穿的较为体面,身材壮硕的民众,竟拎着棍棒,冲撞官差,双方剑拔弩张,一名差人抽刀,厉喝: “天子脚下,你们要反了不成?!” 他们极为惊怒,没料到竟有人敢违抗官府的命令。 为首一个汉子面露绝望:“官府要我们在这等死!不会有人来救了!留下是死,出去还能活!” “出去!我们要出去!” “冲出去!” 那差人又惊又俱,忽而好言劝道:“官府会救你们,不然昨天怎么会让书院的仙师来?” “仙师走了!今天就没有来了!官府要我们等死啊!” 民众吵嚷着,脸上满是不信。 阿七愣愣地看这,双腿像生了根,突然,天空中一声雷鸣,吓得对峙的双方安静下来,同时抬头望去。 旋即,愕然看到,淅沥沥,绵密的“春雨”飘落。 为什么寒冬腊月会下雨? 没有人知道,然而,当雨丝洒落大地、房屋、街上行人的身上,突然有污秽的浊气升起,朝天空散去。 寒风吹拂而来,那些雨丝中苦涩的气味的散开,冲淡了笼罩在东城的\b,那股难闻的气味。 “咳……咳……” 原本咳嗽不止的人们,当吸到那干净了许多的空气,突然觉得精神一震,身体轻快起来,滚烫的额头,也一点点降温。 咳嗽声越来越少,人们近乎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淡淡的,有些苦的草药味。 “当啷。” 阿七突然回神,发现娘亲手里的木棍掉了,那干瘦而虚弱的女人,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不靠木棍也能站在原地,大口喘息着,拉风箱般的呼吸声,一点点平稳下来。 而类似的一幕,正在整个东城上演。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有人惊呼出声:“仙师!” 人们这才注意到,天上低矮的云层中,一只硕大的葫芦飞过,在葫芦上,隐约站着两道人影。 似乎在观察大地。 而那净化一切的雨水,便是从葫口喷出来。 “仙师降雨!是仙师在降雨!”有人大呼。 这时候,再蠢笨的人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朝廷的仙师在施法降雨,驱除疾病。 继而,有百姓跪地叩头,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底层民众对能飞天遁地的修行者有着本能的敬畏。 何况是救人。 手持棍棒的青壮们丢下了武器,低矮的建筑内,一名名染病的民众走出家门,汇聚到街道上,或张开双臂,或表情茫然,或跪拜高呼仙师…… 百人。 千人。 万人。 十万人…… 无数道目光,望向天空中徐徐飞过的大葫芦。 一袭月白色的儒生长衫的禾笙走过东城的街道,身后跟着蓉姑娘。 二人听着那此起彼伏,无数的高呼,只觉死气沉沉的城区,重新明媚起来。 “真好呢。”蓉姑娘说。 禾笙带着疲倦的脸上,古井无波,只是嘴角微不可见地翘了翘。 …… 天空上,冷风呼啸,巨大的葫芦如同浮空飞艇徐徐滚过。 无数碧绿色的雨水从葫芦口洒落。 “师尊,这边多洒点,还有这边。”齐平站在葫芦上,不停指挥,借助鲁长老曾经赠送的符箓,他可以看清下面的人影。 赤足布衣,剑眉星目的鱼璇机站在他身后,双手掐诀,好似谪仙,行云布雨,这一刻的她,才终于有了些大修士风范。 “这东西还真好用。”鱼璇机赞叹道。 齐平心说,这药方可是废了不少天材地宝才炼成的,当然好用。 昨晚,他通过“回溯”找到了“医圣”留下的药方,当然不是寻常俗物,而是需要不少珍惜草药。 好在这里是京都,书院和道院都有许多存货,几个人忙了一整夜,通宵才搞齐草药。 又找了道院丹鼎部的长老帮忙,才成功在天亮时弄出来一份灵药。 恩,在齐平看来,有点像加强版消毒剂……大先生与二先生不在书院,齐平只好找了便宜师尊帮忙。 “行云布雨?这都小事。”鱼璇机难得的没说大话。 这时候,望着大地上的山呼海啸,齐平徐徐吐出一口气,心想,这一场雨过后,应该能压下去了。 然后辅以隔离、救治,这场疾病的伤亡应该能缩小到最小。 “没想到你小子还有悬壶济世的资质,有了这场雨,起码数万人不必死去,重获新生,嘿,可惜咱道门不是禅宗那帮家伙,否则只这一次,你就能攒起一座功德法身。 不过功德影响气运,对伱大有好处……” 鱼璇机嘀嘀咕咕说着,突然注意到齐平竟站在葫芦上,发起呆来: “喂?你发什么呆?” “生死……新生……”齐平对鱼璇机的话充耳不闻,而是突然愣在这,咀嚼着这两个词,心头蓦然生出明悟。 刹那之间,天地元气朝他汇聚。 鱼璇机小口成了“o”字型,瞪大眼睛,仿佛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这……这就悟道了?! 什么妖孽! …… 皇宫,金銮殿外。 满朝文武焦急等待,过了不知多久,冯公公由远及近赶来,神情带着激动亢奋: “陛下!大喜事!” 皇帝上前一步:“快说。” 冯公公说道: “老奴寻到了三先生,她说,昨夜齐平,齐千户于书院,寻到了失传的医圣药方,连夜炼制了涤荡寒毒的灵药,此刻,齐大人正与道门鱼长老在天上行云布雨,如今整个东城,寒毒已散……疾病,去了!” 轰。 听完讲述,群臣骚乱。 “齐平……”张谏之呢喃着这个名字,眼神中有赞赏,有惊奇,有震撼。 首辅黄镛沉默不语,片刻后,喟然长叹,拱手道:“贺喜陛下,天佑凉国!” “天佑凉国!” 群臣呼喝。 皇帝一扫颓色,朗声大笑:“好!好啊。”\u001c 旋即,皇帝突然想起什么,笑吟吟望向人群中,那名僵在原地,满是难以置信的给事中: “方才,朕听闻有人说齐平无法扭转大局?” 冯给事中脸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沉默了下,深稽一躬: “齐公子大才,臣……不如远甚。” 群臣暗想,何止你啊,如今看来……满朝诸公,似乎真不如一个千户武官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再入东宫 多年以后,当京都人们再次回忆起永和十年的冬天,准会记起那场洗涤病痛的细雨。 一场雨持续了两个时辰,天空中的大葫芦从东城起始,飘过京都四方。 雨后,整个京都的空气都带上了一股子草药的香气,随之而来的, 则是转机。 席卷整个京都的风寒在成燎原之势前被扑灭,大部分轻症患者转好,少部分重症也大为减轻。 最关键的是,整个传播过程被切断了。 安全起见,封锁仍旧持续了几日,但东区再没有闹出乱子, 至于那一日仙师行云布雨的事,则在坊间流传出无数个版本。 鱼璇机在结束布雨后挥一挥衣袖离开,齐平与禾笙汇合。 得知情况已经稳定,接下来会有她配合官府,坐镇城中,将可能重燃的苗头扑灭。 蓉姑娘感慨,有这种灵药,以后百姓不用怕风寒了。 可实际上,虽有了药方,但考虑到几味主药材的珍稀程度,根本不可能推广开,这是唯一的遗憾,但总归这场灾难还是过去了。 …… …… 清晨,南城小院内。 当第一束金色阳光落下,盘膝于庭院中心的齐平蓦然睁开双眼。 “呼……” 一道白雾自口鼻,如利剑般射出,直刺出丈许,旋即,齐平吸气,又将其吞回了腹中。 “我的气海已经稳定了。”齐平按了下小腹, 有些振奋。 晋级三境后, 杜元春说要他沉淀,其实便是令气海真正稳固,这个过程本来应该很慢。 但当日行云布雨,心头突生感悟,令这个过程加快了很多。 是的,感悟。 更玄乎的词儿就是“悟道”,但他觉得,每到那个层次,这个词太大了,他扛不起。 也没有一下子就破境什么的,不现实,修行越往后越难,如果说三晋四存在一个进度条,齐平的第一次感悟只是涨了很小的一截。 但意义重大。 “你小子竟然这就有感悟了,简直不讲道理。”鱼璇机的抱怨声言犹在耳。 女道人科普说,新晋神通的第一次悟道,就和普通人第一次冥想类似, 是个较为艰难的过程。 大概也只有禅子那种,才没有瓶颈。 而齐平……只能说是天赋异禀了。 女道人还给他认真分析了一波,结论是齐平为了恢复“医书”, 将自己的能力压榨到了当前阶段的极限,所以才有所精进。 但齐平知道,不是这样,或者说……不完全如此。 “生死……新生……”齐平咀嚼着这两个词,眼神有些幽邃。 如何感悟时光? 他之前并无头绪,但就在行云布雨时,看到东城从死亡的阴影下挣脱,无数人重获新生时,他突然有了些触动。 “时间本身是不存在的,只是人定义的概念,如果一定要量化,必须借助一些客观存在的东西作为尺度。” “比如日升月落,一天过去,是以星辰为尺度。” “春去秋来,海枯石烂……也都是以真实存在的东西作为标尺。” “同样的,如果将时光缩小到一个人身上,衰老便是标尺,死亡是尽头,重获新生是延长……或者回溯。” 齐平脑子里转着念头,发了阵呆,突然吐了口气,自嘲一笑: “想的头痛,算了,不想了。” 没有人发着呆就能悟了,还是要具体到生活。 就像他这次不去救人,也不会受到触动,获得感悟。 “这就叫好人有好报。”齐平嘀咕,突然听到侧门推开,探出云青儿那张肥嘟嘟,素白的脸蛋来:“大饭桶,吃饭了。” “来了。”齐平笑着起身,掸了掸尘土,跟着少女往隔壁走,目光瞥了眼她摇啊摇的屁股,忍不住说: “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能吃。入冬后直长膘……还有脸说我是饭桶。” 云青儿哼哼着:“你个成天来我家蹭饭的,还有脸说。” “呵,明明是书屋的厨娘做一日三餐,你还喘上了。” “我乐意,有本事你自己做顿饭啊,让我也蹭一顿。”云青儿反唇相讥。 齐平说道:“行啊,等我给你安排一顿火锅。” 那是啥……云青儿愣了下,没听过这种食物,但很有骨气地没有问。 …… 隔壁,饭厅内。 齐平抵达时,就看到齐姝和向小园已经盛好了肉粥,鬓角斑白的云老先生正阅读几日的报纸。 “情况如何?”齐平大大咧咧坐下,捏了个白花花的肉包一口吞了,然后又喝了口热粥,含糊地问道。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云家的规矩,但被齐平无情破坏了。 云老先生风寒已经痊愈,脸庞重新红润起来,闻言笑呵呵说: “东城的封锁已经解除了,炭饼入市,物价平稳,最艰苦的时候已经撑过去了,接下来两个月,整个冬天,定然比\b往年好过许多,说起来,都是伱的功劳。可惜大部分民众不知道,真的不宣传下?” 当日骑在葫芦上飞来飞去,普通人最多能看到人影,不可能看清是谁。 虽然京都上层圈子里,几乎都知道齐平出力甚大,但普通民众并不大了解情况,只说是朝廷仙师。 “算了吧,名声这东西过犹不及。”齐平一口一个肉包子,头摇成了拨浪鼓。 向小园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像个淑女,端着碗,小口地吸溜着,一点都不像个江湖儿女。 闻言羡慕道:“齐大哥名声已经很大了呢,京都里没人不知道。” 齐姝细细的眉尖颦起,嘟囔道:“名声太大也未必好,会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找过来。” 暗戳戳意指瑶光,她有点担心大哥着了那个女人的道。 齐平笑而不语,也没说什么,几个丫头不知道的是,本来报社是想宣扬一波的,但给他压住了。 饭后,云老先生单独将齐平拉到一旁,饱经沧桑的眸子里透着智慧,似笑非笑: “问道大会的时候,你可没想着低调,这次怎么改主意了。” 齐平有点尴尬地笑笑,见太傅神情认真,想了想,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问道大会时,一来是没想太多,二来,也是赶鸭子上架,稀里糊涂就名声大噪了。不过也没什么大问题,这次……写卖炭翁是为了募捐,也没想太多。 但行云布雨的时候,我看着底下山呼海啸的人……嘿,也不瞒您,是有点担心的,毕竟我是镇抚司的人嘛,满朝政敌盯着呢,这要给我扣个收买民心的帽子,也是个麻烦。” 云老眸中掠过一丝讶异,笑道: “年纪轻轻,能在巨大名利前保持清醒,老夫果然没看错人。” 不……我其实也是个俗人,主要是上辈子看到的因为名声太大凉凉的例子太多了……齐平挤出笑容。 云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不过你这话也不老实,与其说是担心被攻讦,不如说,你是担心陛下不高兴吧。” 啊这……老爷子你说话这么直的吗,我以为朝堂大佬都喜欢弯弯绕那一套……打机锋那种……齐平噎了下。 不过这话的确说在他心坎上了,问道大会上出名没关系,类比奥运金牌,但这次稍有不同。 齐平在赈灾上出力太多了,而且不像是以前,躲在背后深藏功与名,若是真给人参上一本,说他收买人心,皇帝心里会不会有芥蒂? 帝王心术……这种东西,谁说得清? 齐平觉得,没必要惹来这种风险。 云老先生笑道:“你有这个意识是好的,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你就要抗拒名声,相反的,陛下是乐于你获取声望的。” 齐平愣了下,认真道:“请太傅指教。” 云老笑了下,却没有直接说,而是话锋一转:“你觉得我当年成为太傅时,名望如何?” 没等齐平回答,云老自顾自道: “当年,我为太子授课时,虽小有名气,但远不如后来,是先帝,将我的地位一点点抬起来,我才有了后来的名声。而如今,你同样担任着太子讲读。” 齐平低头沉思,有些明悟: “您是说,陛下既然要我做了讲读,便不会介意我扬名,甚至,希望我更有‘影响力’,这样一来,有朝一日太子登基,我才能给太子更多的帮助?” 太子的老师有两种,一种是单纯的传授知识,另一种是亲信同盟。 齐平这个讲读官,明显是后一种。 云老颔首,说道: “你的身份很好,既是朝廷的武官,又与道院、书院皆有传承,且自身修行天赋极好,最有趣的是,你出身镇抚司,与百官天然走在反面…… 呵,这样的身份,整个帝国都找不到第二个,所以,名望于你并非是坏事,只是要注意几点。” “第一,多与太子接触,若我没记错,你已经很久没去过东宫了吧,这不好,与太子越亲近,你越安全。” “第二,维持好现在的身份,不要觉得修为强了,便看不上‘千户’的官职,锦衣的身份,于你而言只有好处。” “第三,这次事情后,朝堂上若有人拉拢你,撇清关系,好好做个孤臣。除非你能走到四境,才有可能不惧这些。” 云老语重心长。 齐平愣了下,突然明白,这是太傅担心,随着自己地位提高,被卷入朝堂的漩涡,故而,在提点自己。 “晚辈记下了。”齐平诚挚地说。 云老笑了起来,起身说道:“人老了就喜欢啰嗦,你不嫌烦就好,老夫去报社了。” 齐平起身恭送,旋即,骑马朝皇宫方向赶。 他的确忽略太子许久了,从担任讲读以来,就去过一次东宫。 “的确得和太子联络下感情了……”齐平愉快地想着。 …… …… 皇宫。 散了朝会后,皇帝心情不错地走回了御书房,坐在黄绸桌案后,准备批阅奏折。 “陛下,这是内阁昨日送来的。”门外,秉笔太监捧着一摞新鲜的奏折走来。 宦官地位有高低,职责各有不同,冯公公乃是“掌印太监”,而秉笔太监次之,负责奏折传阅,批红。 “恩。放下吧。”皇帝撸起袖子,说。 秉笔太监“嗳”了一声,小心地将奏折放在桌上,旋即侍立一旁,欲言又止。 “怎么了?”皇帝疑问,蹙眉道:“有话便说。” “是。”秉笔太监叹息一声,略作犹豫,说道: “倒也没什么,就是奴婢这两日听到些风声,民间都还在传前日那场雨的事,市井传言,乃是齐大人出手……更因为赈灾的事,如今呐,京都好多百姓都在称颂他。 现在京都城里,小孩子都给那书屋送报了,呵,还真是少年英杰啊,若是做官,许是也是百姓爱戴的能臣呢。” 他绘声绘色说着,表面上是一副赞叹的样子,但语气中,却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说完,他目光习惯性看过去,果然看到皇帝脸色沉了下来。 然而,下一秒的变化,却令他始料未及。 “这些话,是谁让你说的。”皇帝平静道。 秉笔太监一惊,后背悚然沁出冷汗,结结巴巴道:“奴婢自个听来的……没……没……” “啪。”皇帝将奏折丢在桌上,也不看他,只是淡淡道:“自掴。” 秉笔太监“噗通”一声跪下,突然双手卖力地论起来,朝自己脸上扇去,极为用力,几巴掌下去,嘴角就沁出血丝来。 “啪……啪……啪……” 皇帝等了一阵,才说:“下去吧。以后不该说话,别说。” “是,奴婢不敢了,谢陛下隆恩。”秉笔太监如蒙大赦,满嘴鲜血地离开了。 等人走了,皇帝沉默了下,道:“来人。” 门口一名侍卫走出。 “去镇抚司,找齐千户,就说这阵子忙完了,去东宫走走,太子念他的念的紧。”皇帝说。 侍卫应声离去。 皇帝重新拿起放在最上头的一封奏折,打开细读,发觉是北境发来的:“妖族异动……” 看到这四个字,皇帝眉头跳了跳,脑子里闪过昨夜胡贵妃的说过的话,抽出几张空白的折子,开始提笔书写调令。 很快,书写完毕,加盖了玉玺,唤人道:“将这些送去道院经历部,抄送北境大公。” “是。”小官宦刚走。 那名侍卫竟已返回:“陛下,宫门的守将说,齐大人方才进皇城,朝东宫去了。” 皇帝一怔,笑了起来。 …… 东宫。 换上了讲读官袍子齐平走到熟悉又陌生的讲堂外,就听到校舍内,传来阵阵喝骂声。 第三百四十章 叛逆的太子 太子就读的地方唤作“文华堂”。 齐平上次到来时,还是草木繁盛,这次过来,只余素白。 \b当他第二次走进院子,却听到一排静室内,传来洪亮的咆哮,喝骂声, 隔得老远都能听到。 卧槽……不是吧,谁敢这么大声吼太子? 齐平惊了,有点忐忑地走过去,才渐渐听出不对劲来。 “……太子素来温和守礼,岂会无故缺席?” “你等还有何话说?!” 好像,不大对劲的样子, 齐平远远望去,发现静室的门竟敞开着, 须发皆白, 梗着脖子,性格刚硬古板的太师宋九龄正在怒斥。 在他面前,那些与齐平有些过节的大儒们一个个垂头挨喷,不敢还口,可怜极了。 “怎么回事?”齐平拉住附近一人,打听到。 后者也在远远地看戏,闻言露出些许厌烦的表情,但等看清齐平那张脸,低呼一声: “齐讲读……您来了……” 恩,出名的好处体现出来了。 齐平压低声音, 眨巴眼睛:“出什么事了?” 那人换了一副好脾气,解释道: “今儿宋太师来这边检查教授的事,结果不知怎的, 都到了授课的时辰了,可太子殿下却没来, 只派了个宫女过来说不想读书了。” 宋太师正发火呢。 齐平愣了下, 心说这么有意思的吗?不想读书……这是厌学?还是叛逆期了, 十二岁的确也属于叛逆阶段…… 不过,上次太子给他的感觉还是很懂事有礼的,很难想到,两个月不见,就成了叛逆顽劣的问题学生。 就挺突兀的。 “不对……宋太师不常来吧。”齐平忽然问。 后者点头:“太师只偶尔会过来。” 对上了,齐平心中呵呵,侦探的本能敏锐捕捉到了事件的巧合。 是宋太师正好赶上,还是……太子因为知道今天宋九龄会来,所以故意缺席? 齐平一脸八卦,觉得很有意思,便也好整以暇,站在外头看戏,几个大儒被喷,他还觉得挺爽的。 这时候,许是喷够了,宋九龄冷哼一声,一挥袍袖,领着一群大儒走了出来,正好看到了齐平。 微微一愣。 齐平有些失望地拱手:“晚辈见过宋太师。” 宋九龄看到齐平过来, 神情稍缓, 点了点头, 说道:“齐讲读今日过来授课?” 齐平颔首,一脸自责道: “实在惭愧,晚辈这段日子先是去越州办案,回来后又忙着赈灾,竟一直没来东宫授课,这不,今日手上的事处理完了,便想着过来。” 宋九龄眼神中带着一丝赞赏,和颜悦色说道: “此番灾情,齐讲读出力的事老夫也有所耳闻,着实辛苦了,不必惭愧,想来陛下知道,也会体谅。” 身后一群大儒登时酸成了柠檬精。 这待遇差的未免太多。 我们兢兢业业,为太子学问殚精竭虑,只是因为今天太子使性子没来,就被骂的狗血淋头。 这小子身为讲读,两三个月只来了一次……结果还被夸赞…… 偏偏彼此还有旧怨,几名大儒吹胡子瞪眼,偏生又不敢吭声。 库库库……齐平心中笑出猪叫,与宋九龄攀谈了下,故作惊讶地得知事情: “竟有此事,太子莫不是身子不适。” 宋九龄摇头,说道:“老夫正准备带人一起去探望,齐讲读一起吧。” “好。”齐平本就是来搞关系的,自不会拒绝。 一行人,很快离开文华堂,朝太子寝宫走去。 不愧是太子居所,寝宫外表庄严奢华,门上的一颗钉子都够贫民吃喝数月。 门口有禁军护卫,见一群文人浩浩荡荡走来,头皮发麻,迈步拦下:“各位止步。” 头发花白的宋太师淡淡道:“本太师来探望太子,速去通报。” 一名侍卫拱手道:“太师,殿下吩咐了,不见客。” 宋太师脸色难看,说道:“老夫都见不得?” 这时候,寝宫内走出一名身材高挑,气质干练的大宫女来,虽只是宫娥服侍,却自有一股气度,福了一身,说: “太师莫要动怒,殿下近日心绪不佳,加之课业繁重,彻夜失眠,清早才勉强睡下,不得以如此,还请各位回吧。” 有点意思,齐平眼神闪烁,看向宋九龄,果然见太师眉头紧皱,说道:“竟有此事,那本太师更要去探望下。” “太师莫要为难婢子。”大宫女不卑不亢。 一时间,竟僵在这里。 齐平见状,想了想,忽然开口笑道: “太师也是心系殿下安危,唔,说起失眠,我倒有一有趣秘法可解,姐姐不妨通报一句,或可帮到殿下。” 众人看来,大儒们皱眉,心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太师开口都没用,你以为你是谁,皇帝卖你面子,但这里头的是十二岁的小太子。 还正闹着别扭,耍性子,哪会理你……还一口一个“姐姐”,呸! 轻浮! 有辱斯文! 然而,令所有人惊讶的是,大宫女看到齐平后,眼睛一亮:“齐大人也来了……唔,这,好吧,婢子就去问问殿下。” “有劳。”齐平微笑。 大宫女扭头当真进门去了,一时间,众人脸色有些古怪,宋九龄也看了他一眼。 有些困惑。 按理说,齐平只与太子授过一堂课,且隔了这么久,小孩子心性,大概都忘了也不一定。 没道理齐平有啥特殊,那么,态度转变许是出在那宫女身上,宋九龄想起问道大会后,城内许多女子倾慕齐平的传言,有些明悟。 关键是那一声“姐姐”…… 其余大儒,也好像明白了什么,嗤之以鼻,心说小白脸勾搭女子有一手,可有何意义? 太子摆明了闹性子,宫女通传又如何? …… 寝宫院内,大宫女绕过影壁,突然脚步急促起来,穿过庭院,推开红漆的雕花门扇。 火盆的热度扑面而来。 宽敞的房间内,温暖如春,这是一座暖厅。 地板上铺着大块的毛毯,摆放着一只矮桌。 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明黄丝绸的睡衣,趴在桌旁,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中捏着枚棋子,面前是一张棋盘。 举棋不定,无聊地解闷。 身影肩膀瘦削,脸蛋圆润,带着些许婴儿肥,容貌与皇帝有几分相似,只是稚嫩了许多,眼眸透亮,嘴唇略有些薄,很清秀的一位小正太。 这时候,许是在卧房中姿态随意,头发也未扎起,而是随意披散着,衬的清秀的脸庞温润如玉。 “殿下……”见得门开,大宫女走进来,太子一个骨碌坐起来,有些紧张地瞥了眼门外,见无人跟来,松了口气,继而低声道: “可是太师来了?” 大宫女点头:“还带着一群大儒呢,说要见殿下。” 太子皱起眉头,带着些婴儿肥的脸庞上,有些烦躁:“不是说不见嘛,就说本宫在睡觉,太师莫非还能强闯。” 大宫女苦笑道:“殿下您就不担心……” 太子满不在乎道:“反正本宫平日谦逊有礼,突然不去学堂了,又隐晦透出课业疲乏,太师定会迁怒那些个大儒。” 大宫女叹了口气,问:“那就说不见?” “不见。” “可若是齐讲读也来了呢,也不见?”大宫女眨巴着眼睛,问道。 “谁也不……”太子挥手,突然愣住,定定地看她:“伱说谁?” 大宫女抿嘴笑:“齐平,齐大人,齐讲读啊,他今儿也来了呢,方才听说殿下失眠,说他有一有趣秘法可解。” 太子眼睛一下亮了,有些激动:“是先生啊,快请!” 从问道大会后,太子就成了齐平的小迷弟,回来后,更央求宫女搜罗齐平的事迹和作品。 这些大宫女心知肚明。 太子说着,突然又皱起眉头:“可是请他进来,那太师他们岂不是也要跟进来?” 突然纠结了。 大宫女犹豫了下,叹了口气,说道:“宋太师没那么好糊弄的,恐怕已经看出殿下心思了,齐大人开口,是主动解围呢。” 太子大吃一惊,小脸严肃起来,温润的脸上有些懊丧,想了想,咬牙道: “你去请齐先生进来,其余人不许进。” …… 殿外。 冬日阳光和煦,齐平揣手站在人群中,无聊地等待着。 其余大儒亦垂头丧气,不知道好好的太子今日怎么了。 “等下定是还不见我等,太师,您看……”一名大儒开口。 其余人也推卸责任道:“太子许是耍性子呢。” “这个年纪,倒也正常,与我等并无关联呐。” “或许是身子不适,依我看,不如今日便算了。” 宋九龄板着脸,一言不发,眉头紧皱,他也不觉得太子会见人,但若强闯……他虽是太师,但终归也不大妥当。 可总不能惊动陛下,或者,可以请皇后来。 至于齐平……没人觉得他有什么特殊。 正转着念头,突然,宫殿大门内宫女缓步走出,福了一身,说道:“太子对治失眠的法子很感兴趣,请齐讲读进来一叙。” 众人愕然,目瞪口呆。 一名大儒忍不住道:“那我等……” 大宫女露出完美的微笑:“殿下只请齐讲读一人,各位请回吧。” 众人:…… 齐平轻咳一声,拱手道:“太师,那晚辈先进去探探?” 宋九龄脸色木然:“……好。” 第三百四十一章 皇后的震惊 这……这就进去了?寝宫院外,望着齐平与大宫女消失的背影,一群大儒突然更酸了。 这个时候,他们如何还能不知道,定是太子愿意见的,可是……他只给殿下上过一堂课而已啊。 外头的名望如何,没道理影响到东宫, 年仅十二岁的太子。 “太师,这……”一名大儒张了张嘴。 宋九龄转身道:“先回去吧。” “不再等等?” 须发皆白的翰林院掌院乜了这人一眼:“你要等,自己等吧。” 他堂堂太师,难不成还真杵在这等着? 大儒们不吭声,灰溜溜离去。 …… 坤宁宫。 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吃过早膳, 在屋子里侍弄起了插花。 外头天冷, 万物凋零,但总有些耐寒的花卉,更何况皇宫房间内整日烧着炭,便总要多一些风景。 这时候,一边用剪刀修剪着花枝,一边听取侍女禀告后宫的事。 凉国皇帝的后宫人数不少,更因为皇子稀少的缘故,宫斗激烈,皇后要付出的心思也多。 “……昨日陛下又是在胡贵妃寝宫睡的?”皇后听着,捏着剪刀的手突然一顿,问道。 宫女点头。 端庄美艳的皇后一下酸了,心中默默计算了下,发觉这个月皇帝格外宠幸胡妃。 虽然始终也没下个蛋出来,但这仍旧让皇后生出了些许危机感。 “太子这几日功课如何?”她问道。 心中盘算着,让其与皇帝再亲近些。 宫女正要答, 忽而外头有侍卫赶来,在门外站定,隔着门道: “启禀皇后, 詹事府派人来, 说今日太子殿下没有入学堂, 宋太师这会领着一群讲读去太子寝宫了。” “什么?”皇后愣了下,有些慌张道:“太子怎么了?可是病了?” “不知。” 皇后将手中的小剪子丢掉,没了闲情逸致,火急火燎推开门,吩咐道:“备车。” 她要去看看。 …… 东宫,寝宫。 齐平跟在大宫女身后,绕过影壁,穿过垂花门,进入了富丽堂皇的院子。 “殿下正在更衣,齐大人稍等片刻。”大宫女将他领到殿外,忽然说。 “好。”齐平微笑颔首,目送大宫女进了门,心中是有些惊讶的。 方才只是试探地一说,想着太子小孩子心性,也许会感兴趣,但没想真让自己进来了。 “与太子打好关系,这算不算良好开端?对我印象不错?” 齐平想着, 无聊地望着院子,突然有点感触。 这院子……太单调了啊, 如果说长公主的院子是素雅,安平郡主偏向童真,那太子的住所就是庄严。 东宫,其实便是个简化版的朝廷,目的是从小训练皇子,方便其继位,整个东宫的衙门,都与朝廷极为相似。 可这种风格,给一个十二岁的小正太住着,真的舒服吗?反正他小时候梦想的居所不是这样。 再联想到太子每日听一群腐儒上课,厌学才是正常的吧。 恩,这样的话,心中对于读书定是抗拒的,若是硬邦邦规劝,只会激发逆反心理,倔毛驴要顺着撸…… 齐平正琢磨着,寝宫门开,大宫女做了个请的手势,他收敛心神,迈步进入殿内。 仍是铺着地毯的暖厅,只是矮桌后头的小正太穿上了四爪金龙的蟒袍。 头发不再是披散着,而是顶着个金色龙冠,有些婴儿肥的脸上,不染尘杂的眼睛好奇地望过来: “先生怎么来了,请坐。” 齐平一边坦然落座,一边说道: “这段日子因赴越州办了一桩奇案,未能来东宫,回京后便想着过来……没想到殿下竟还记得我。” 太子注意力果然被吸引,问道:“什么奇案?先生可否讲给本宫听听。” 果然,久居深宫的小正太对外头好奇心旺盛,一个故事就能勾住……齐平心中嘀咕,微笑道: “当然可以。” 接着,他便顺理成章讲述起来。 当然,针对学生的版本是精加工过的,减去了许多要害,添了许多虚构的故事进去,怎么精彩,引人入胜怎么来。 殿内,除了太子还有几个宫女,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伺候着。 本来是有些担心的,却没想到,这位齐讲读进来,并未劝学,而是讲起了故事来。 大宫女面露异色,心想这位齐大人当真与那些腐儒不同,怪不得殿下这般记挂着。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 很快,她与其余宫女,也给那故事吸引住了。 扑朔迷离的案情,刀光剑影的江湖斗争,于她们而言都是新鲜的,不多时,竟与太子一般听的入迷了。 直到齐平讲完,还意犹未尽的模样。 “先生真厉害,可以教本宫破案吗。”太子兴奋地说,满脸的崇拜。 齐平笑道: “探案可不容易,要掌握很多知识才行,就以越州案子为例,关键就在于解开密码,而这又涉及到文学、算学,可殿下看样子并不喜欢读书,且对几位大儒不喜的很,倒是这一招借刀杀人,很是不错。” 太子愣了下,有种计谋被识破的窘迫:“先生看出来了?” 呵呵,我连这个都看不出,还算什么名侦探……齐平嘴角上扬,就听小正太垂头丧气道: “本宫也不是不喜读书,只是……” 齐平叹了口气: “只是太累,太无趣了,整日住在这没意思的地方,给一群糟老头子围着,学些枯燥的东西,一年年一月月,铁人也乏了,读书不该是生活的一切,劳逸结合,该玩乐便专心玩乐,该读书便读书,才是正确的道理……” 太子“啪”地抬起头来,呆住了。 他本以为齐平会如其余大儒般训斥、规劝自己,什么明君当如何如何……未来治国,天下如何……都是些大道理,但从没有人关心过自己想要什么,喜不喜欢,累不累。 偏生他又不是个顽劣性子的,可以肆无忌惮地使性子,每每想要摆烂,但想起母后叮嘱过无数次的话,便又不敢了。 今天装病逃课,已经是他做出的最大胆的事儿了,但在得知宋太师抵达后,还是紧张忐忑。 可齐平没有……他的每句话,都仿佛说在自己心坎里,太子眼睛越来越亮,旁边的大宫女也讶异地看来。 “先生……”太子张了张嘴。 齐平笑道:“殿下一个人在宫里很闷吧,平素如何打发时间?下棋吗?” 他看向了旁边的棋盘。 太子点头,又摇头说:“围棋下多了,也没意思,而且宫女们也不会。” 他没好意思说的是,平常都是自己和自己下。 恩,因为宫女不会,所以找不到棋友吗……齐平笑了下,拉过棋盘,说道: “那我教殿下一种新玩法吧,恩……五个棋子连在一起就算赢,宫女们也很快能学会。” 太子小鸡啄米般点头。 “好,那咱们下一局。”齐平落子。 …… 东宫外,宽阔的青石板路上,华贵的车辇驶来,守在门口的禁军疑惑望去,待看清马车式样,精神一凛: “见过皇后娘娘。” 端庄美艳,有着一张鹅蛋脸的皇后走下马车,宽大的凤袍垂落,四下一望,不见文华堂大儒,蹙眉喝问: “宋太师可在里头?” 禁军侍卫忙道:“不在。方才太师的确来访,但殿下婉拒了,只请了齐讲读进去……” 什么? 皇后愣了下:“你仔细说说。” 她有点听糊涂了。 禁军侍卫忙重新将经过说了一番,待听到太子夙夜未眠,没去学堂时,皇后心一揪,待听闻齐平被接见后,神情一下古怪起来。 “娘娘,可是要去通报?”侍卫小心翼翼问。 皇后摇头,旋即,领着几个侍女,迈步进了去,绕过影壁,穿过院子,沿途东宫侍从皆束手行礼,给皇后抬手止住。 当其走近暖厅,便听到房间中传来叽叽喳喳的笑声。 “我赢了我赢了!” “这步不算,本宫疏忽了,没看到这里有三个子,重新来。” “殿下落这里,就堵不死了。” 皇后脚步一顿,有些茫然,不明白怎么回事,这时候,殿内声音停了下,好似有人察觉了外头有人来。 房门拉开一条缝,身材高挑,气质干练的大宫女走出来,好奇望来,待看见披着凤袍的皇后,笑容一僵,猛地拘束起来: “皇后娘娘……” 皇后! 房间内,好似有些骚乱,旋即,齐平也走了出来,脸上显出几分惊讶,不卑不亢道: “齐平见过皇后娘娘。” 妈耶,皇后好年轻,保养的真好,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十来岁孩子的母亲,关键气质也好……齐平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后宫之主,心中惊叹。 皇后眸子眨了眨,笑道:“齐大人不必多礼,听闻你来探望太子。” 齐平闻言,突然叹了口气,脸色凝重道:“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 皇后一脸问号,心头一紧,不知发生了什么,点头与齐平走到远处。 待离开了暖厅,齐平才一脸忧色,回忆了下小学班主任的仪态,凝重道: “太子的情况很严重。” 皇后慌了,急切道:“齐大人快给本宫说说。” …… 寝宫内。 太子一脸忐忑地在屋子里来回走,慌得不行,不时望向皇后与齐平离开的方向: “这……这该如何是好。” 他觉得,先生要被责罚了。 过往的经历中,也曾有东宫的下人试图讨太子欢心,弄些有趣的东西来给他玩,后来被皇后发现后,当众将下人打了个半死,丢出宫去,杀鸡儆猴,自那以后,便没人敢了。 如今齐平做了类似的事,会如何? “先生莫要被我牵累了。”太子心急如焚,旁边大宫女劝道:“殿下放心,陛下极倚重齐大人,不会有事的。” 恩……出事倒不至于,但皇后生气恐怕是无法避免的了。 大概也不会对齐平有好脸色,回头给陛下吹枕边风,齐平的恩宠也会受到影响……大宫女根据自己的经验进行判断,眼神黯然。 后悔将齐平带进来。 “娘娘!” 这时候,忽而听到声响,主仆二人望去,只见皇后独自一人,从远处走来。 “母后,是我不该逃课,是我要先生教我下棋的,您不要责罚先生好不好。” 太子垂着头,忽然双手将一条戒尺呈上,跪在地上: “请母后责罚。” 旁边众多宫女也跪了下来。 然而,预想中的怒斥和责难并没有发生,太子只觉一个温暖的胸怀抱住了他,他茫然抬起头,就看到皇后一脸自责和心疼: “皇儿莫要如此,齐讲读都与母后说了,是母后忽略了你的想法,太过苛责了,以后不会了。” 太子一脸呆滞,不明白怎么回事。 旁边大宫女也愕然抬起头,瞪圆了眼睛,心中满是不可思议: 那个齐平……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 “齐大人慢走。”东宫外,侍卫说道。 “客气,客气了。”齐平乐呵呵挥手,迈步朝宫外走去,心情很是不错。 果然,可怜天下父母心,皇后听起来可怕,可实际上,涉及到孩子,本质上和鸡娃父母没啥区别。 只不过后者是望子成龙,前者……本来就是。 影视剧往往将远离群众的“皇家”渲染成个个老谋深算,城府极深的角色,以满足观众喜好,但翻看史书……其实没那么夸张。 聪慧者有之、痴愚者亦有之。 拿捏住为人父母的心态,齐平一脸严肃地指出,长久压抑的生活学习环境,已经令太子患上了眼中的心理问题,这次一反常态的“叛逆”,就是征兆。 若是不加以改变,会产生一系列可怕的后果…… 然后又举了一堆问题儿童悲惨结局的例子,吓得皇后花容失色,六神无主。 恩……一般人若是敢这样说,没准会被皇后当做妖言惑众咔嚓了,但齐平不同,他身上一系列的光环、事迹,皇帝的看重,都令话语可信度远超常人。 皇后心神大乱,忙恳求解法。 齐平便又扯了一通玄乎的心理学知识,给出了个方案,皇后感激涕零,就差当场给班主任送礼了…… “恩,这样一来,小正太日子应该会好过一点吧?”齐平走在皇城里,心中想着。 就在这时,突然看到一群绯袍官员结伴朝乾清宫方向赶去,脚步匆匆。 “又出什么事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不速之客 就在齐平揣着疑惑走出皇城时。 大陆以北,一片莽莽雪原上,寒风如刀,大雪飞扬。 一座黑铁般的城关伫立于大地上,数十米高的城墙将雪原的寒风尽数挡下。 城墙上,一名名悍卒巡防伫立,一杆杆大旗于风中猎猎抖动。 眺望无尽雪原。 “可算换防了。”城头, 看到一列军卒走上来,本来值守的一名军官搓了搓冻得通红的脸颊,说道。 换防的军官问:“可有异常?” “没。” “最近妖族异动,都辛苦些。” “你们说,怎么好端端的,又折腾了起来?” 军卒们议论声,唉声叹息,这时候,突然间,众人同时望向身后城中某座塔楼。 只见一道光柱蓦然升起,塔楼下,那与京都道院“天轨”颇为相似,却小了一圈的法器运转起来。 玄奥光圈荡开。 “京都传信了?什么事动用了分轨?”军卒们诧异。 …… 城墙往北是雪原。 雪原往北,一道横亘大地,鲜红如血的河流宛若神灵于人间画下的一条线。 红线隔绝了风雪。 那是红河,孕养妖族的祖地。 红河两岸,妖族部落林立。 群山青黛,山泉凛冽,古木苍苍。 妖国某处,兽群于林中狂奔, 如同海啸,整片大地都在震颤,惊起无数飞鸟。 红河畔,一座瀑布奔流而下,白色的水花撞击在岩石上,发出轰响。 一名于巨石上盘膝打坐的女子蓦然睁开双目。 她披着一件红色大袄,腰间系着真丝腰带, 一双眸子沉淀着岁月的沧桑,嘴角含笑,风情万种,却无人敢于亵渎。 这一刻,她蓦地望向远处,一座直插天际的白色高塔,看到塔尖堆叠的云团蓦然炸开。 一股寻常生灵察觉不到的恐怖力量弥漫。 惊扰了山中走兽。 “道门首座……”女人银色的眸子凝视白塔,红色的眼泪从脸上流淌下来,那是直视神圣领域的反噬。 “哼。”她垂下头,大口喘息,苦笑一声:“该死,三百年了,怎么比妖还能活?” 很快的,白塔之上炸开的云絮归于平稳,一道清冷威严的声音蓦然响在她脑海中: “知姬静,接下来,你带队去往京都。” 知姬静眼睛一亮:“是, 白尊大人。” …… 一群大臣火急火燎去乾清宫干嘛? 齐平不知道, 只是心中打鼓,期盼可别再出事了。 太子今日不上课,他也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齐平看了眼天色,过衙门而不入,准备回家吃个午饭。 南城。 齐平直奔六角巷附近一家酒楼,下马问道:“我要的东西到了没?” 掌柜的一见,忙不迭堆起笑脸,道:“齐大人,都按照您的要求,东西全乎了。” 旋即扭头道:“快拿来。” 两名伙计扭头跑去后头,不多时搬了一堆东西出来,一个模样怪模怪样的铁锅,一些分门别类装好的蔬菜、肉卷、冻豆腐、豆皮、粉条…… 以及最重要的,一罐子制作好的“火锅底料”! 是的,齐平前些天,便抽空找匠人定做了火锅的餐具,又找了这家酒楼帮忙制作各种食材。 专业的事,要找专业的人做。 更将晒干的辣椒拿来,吩咐厨子,按照他的想法榨成辣油,制作底料,今天,终于齐活了。 “您尝尝,是否合口味。”掌柜问。 齐平捏了块凝固的底料尝了,虽然没法与上辈子比,但也有个六七成的味道了。 齐平心中感动的流泪,火锅啊,刚穿越那阵就想吃这口,终于弄出来了。 “勉强可以。”对掌柜的投去一个“做的不错”的眼神,齐平道:“把东西送我家去。” 后者对于能舔到齐平这位大人物心花怒放,忙指挥伙计: “听到没有?还不麻利给齐大人送去?” …… “火锅?” 小院内,齐姝看着面前的一堆东西,一脸懵逼。 压根没听说过这东西。 在京都一年,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没见过世面,会为京都街头巷尾的刺绣咸菜惊讶的贫苦少女了。 齐姝很确定,对此一无所知。 齐平哈哈大笑,撸起袖子搬桌子,说道: “你别管了,把人都叫过来,对了,林掌柜要是不忙也请来,就说我今天请你们吃个刺激的。” “哦。”齐姝去了。 不多时,一道道身影赶来,穿着青色袄子,脸蛋素白的吃货云青儿第一个抵达。 \b听到吃的,整个人几乎是跑过来的,到了门口一个急刹,瞪圆了眼睛: “吃什么?” 她有点惊讶,早上的时候,跟齐平斗嘴,刚说有本事让自己也蹭一顿,结果中午就安排上了。 “你真快。”青儿佩服道。 “……”齐平脸一黑:“这个称赞可以不用。” 麦色肌肤,神情活泼的向小园也走近屋子,一脸困惑地看到齐平操作: 在宽敞的房间里摆上一张大桌,架起古怪的铁锅,然后用铁钳取了块“炭饼”,点燃了丢在铁锅底下。 又将一块冻好的黄油丢进锅里,等化开,从坛子里挖出一坨黑乎乎的底料,丢进锅里,倒水熬煮。 不多时,整个火锅就滚了起来。 鬓角斑白的云老先生与桃川花魁林妙妙进门,惊讶地看到这东西,一脸惊奇: “你莫非是要将这些菜和肉放进去煮?可为何要将铁锅放在桌上?” 齐平招呼大家坐下,清咳一声,解释道: “此为火锅,不是煮好了端上来,而是想吃什么,丢进去煮,随好随捞,来,都尝尝,最关键的就是这个底料,用我之前从越州带回来那东西做的,这个天气吃最好。” 吓! 几个丫头大吃一惊,云青儿道:“那个花?花也能吃?” 齐平似笑非笑:“是啊,这东西可辣呢,伱不敢吃就算了。” 云青儿被激怒了,叉着腰,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他:“嘁,还有我不敢吃的?” 说着,一屁股就坐了下来,然后学着齐平的样子,夹起肉卷丢进了锅里。 又从旁边拿了“蘸料”,其余人也好奇地坐下,颇感新鲜地将食材丢进滚烫的沸水。 虽然不知味道如何,但起码感觉是很新鲜。 因为燃烧炭,为了放烟,齐平干脆将房门打开,院中石板路清扫好了,可许多地方还有残雪。 外头是雪,屋里是热腾腾的铜锅,不知怎的,突然肚子咕噜噜饿了起来。 齐平用筷子捞起一卷羊肉,在碗里蘸了下,塞入口中,鼻头发酸,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上个世界。 “我就不信这东西能好吃。”云青儿睥睨众人,不甘人后地也夹起一片,学着齐平的动作,塞进嘴巴里。 其余人没敢动,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只见云青儿脸色一下变得有些精彩。 辣! 虽然在齐平看来,这个辣度实在不够,但问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对辣椒的抗性很低。 以往虽然也会在菜里放茱萸,算是“辣”的调味品,但远不如辣椒刺激。 这时候,当热腾腾的羊肉卷裹着酱料入口,青儿的口腔先是一烫,旋即,柔软的小舌上,味蕾炸开。 辣味混着盐巴的咸,压下了食材本身的味道,瞬间在她口中攻城略地。 云青儿哪里是敌手,当即溃不成军,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下意识想吐出来,但看了眼齐平,不甘心被看扁了,干脆一咬牙,吞了下去。 肉卷划过食道,一股热流瞬间暖了半个身子,本来因为开着门,有些哆嗦的身体一下子仿若置身温泉之中。 小舌头上的辣退去,转而带来的,是一股辛辣带来的快感。 有人说,所谓的“辣”其实是“痛”,而适当的痛,可以带来舒爽。 这一刻,云青儿爽了,眼珠瞪的滚圆,只觉的这是她从小到大,从未有过的体验。 “青儿,味道如何?”云老试探问道。 好吃……云青儿激动的浑身发抖,只觉从未品尝过这般“刺激”的食物,但当她看到齐平那似笑非笑的脸,硬着头皮说: “难吃死了!” 这样吗?其余人一愣,有些犹豫起来。 “对啊,一点都不香,辣死了。”云青儿嘴上贬低,运筷如飞,又捞了一块豆腐,往嘴巴里塞。 “……”齐姝:“不是说难吃吗,你怎么还……” “窝踢泥萌撑受……” 青儿含混地说,感觉冻豆腐里的汤汁溢满口腔,整个人浑身毛孔都打开了,唾液飞快分泌,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一个字:爽。 众人:“……” 这时候,他们如何还看不出问题,齐姝细细的眉尖扬起,飞快夹了一片白菜吃了,然后瞪圆了眼睛,突然哈哈地吐舌头: “辣辣辣……” “但……又有点想吃是怎么一回事?” 向小园没吭声,她已经沉浸在辣椒的快感中,江湖儿女对这种刺激性的食物,有着本能的偏爱。 林妙妙吃了块鸭血,明媚的眸子一下亮了。 云老先生咀嚼着一片毛肚,然后是第二片,第三片。 齐平一开始还担心这帮人受不了这口味,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在最初的不适后,几个人一边斯哈斯啥地吐舌头,一边不断地吞咽。 额头沁出汗珠,甚至脱下了外套,惊讶于那些“花”,竟然可以做出这般美味的菜肴。 齐平趁机递上“冰镇”的酒水,几人拿起喝了口,冰爽的酒水与滚烫热辣的食物混合,有种冰火两重天的刺激。 也就在院中他们大快朵颐的时候,突然间,齐平敏锐地竖起了耳朵,望向院门方向。 “叮叮当……” 有马车的铃声传来,旋即,一辆车停在了院子大门外。 谁来了? …… 写章日常,今天一直在做下一阶段剧情的细纲 第三百四十三章 归来的天骄们 谁来了? 房间内,齐平有些诧异,神识下意识扫了出去,旋即,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吃的大汗淋漓的几人也停下了动作,一般来讲,若是铺子里人来, 不可能动马车,那么……就只能是客人了。 “我去看看。”齐平起身说。 迈步朝大门走去,青砖庭院,枯树积雪,走到一半的时候,便有了叩门声, 齐平应了一声, 拉开院门, 旋即眼神一亮。 只见,巷子里的确停靠着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此刻,一名身着浅紫色绸缎衣裳,头戴发冠,腰环玉带的俊朗中年人正微笑着站在门口。 这人容貌与皇帝有三分相似,贵气袭人,却少了威严,多了几分文人的慵懒与洒脱。 中年人身后,几名青衣仆从左右侍立,在齐平愣神的功夫,一个娇小的身影闪了出来。 “齐大人, 好久不见。”脸庞粉白精致, 眸如星子的安平郡主一副大家闺秀作态, 开口道。 只是那眨动了眼眸, 透着一股子促狭,好似在说:惊不惊喜, 意不意外? “郡主。”齐平“大吃一惊”, 旋即又望向中年人,似乎确认了下,拱手道:“见过景王爷!” 是的,景王! 严格来说,这还是齐平与景王的第一次正式见面,但在京都这片混,如何能对这位王爷陌生? 结合眼前场面,便很容易判断了。 景王笑着开口:“齐大人不必多礼,说来本王一直想见见你,今日得闲,冒昧来访,可方便?” 齐平受宠若惊,忙侧身请入:“景王爷来访寒舍,蓬荜生辉,快请。” 一行人当即入院,过程中,齐平看了眼郡主,只见安平笑嘻嘻朝他眨眼睛。 说来,前些日子齐平回来后, 她便想着见了, 只是给长公主拦下, 说齐平忙着赈灾。 好不容易灾情过去,正琢磨着找个由头离家过来,结果景王主动开口,想要她引荐一下,这可乐坏了安平,一拍胸脯,答应下来。 这时候几人进院,后头跟着的仆从手里又拎着几个大食盒。 “景王爷?”堂内,其余人也放下筷子起身,云老惊讶道。 景王拱手:“学生见过太傅。” 周围人一愣,林妙妙等人惊讶于王爷造访,齐平惊讶于景王的态度,唔,也对,皇帝与王爷同龄,小时候读书想必也是在一起的,同样是云老的学生。 双方寒暄了下,景王才笑道: “本王一直对齐诗魁的诗词极为喜爱,几次想邀请,只可惜都未赶上,前几日读了那首卖炭翁,心中戚戚,得知齐诗魁献言献策,募捐救民,本王心中极为钦佩。 恰好最近得了几样好食材,要府上厨子料理了,便顺手带来,正好,各位也一起品尝一二。” 说这话的时候,他颇为自信。 盖因景王乃是帝国着名的老饕,京都上层圈子人尽皆知,景王喜诗文,好风雅,爱美食,交友广阔。 常于京都文坛混迹,也是知名的品鉴家,故而,当初桃川诗会上,这位闲散王爷才能居于“评委”的位置。 不是因为贵族的身份,而是真的懂诗词。 其对美食的喜好更是广为人知。写过一本《食单》,乃是帝国一等一的美食着作。 据说,其年轻时,行走九州,品尝天下美味,若是遇到心仪的厨子,便重金将其请到京都来。 以至于,王府里的厨子,据说比皇宫的御厨都厉害。 景王拜访朋友时,不仅带侍卫,还会带厨子,自备食材,谈笑兴起,便令大厨现场烹饪,在京都中传为佳话。 而但凡有幸品尝王府美食的,皆赞不绝口。 安平郡主也点头,说道:“王府的厨子很厉害呢,京都里最好的酒楼也比不上。” 然而,预想中的惊喜并未发生,从云老到众人,都没流露出向往来,反而是觉得有些头疼。 王爷带来的吃食,若是不吃,未免不给人面子,可若是吃了……火锅怎么办? 景王见状也愣了下,不明白为啥一群人都是一副面露为难的神色……终于,云老笑道: “王府美食老夫也许久没尝了,只是今日恐要浪费了。” 景王奇道:“太傅何意?” 云老笑着指了指身后:“吃了太多的辣,口舌酥麻,尝不出别的滋味了。” 直到这时候,景王才注意到屋内那冒着水汽的铜锅,以及那翻腾的汤汁中沉浮的辣椒。 “这是何物?”见多识广的景王诧异。 齐平笑呵呵道:“这是我发明的一道吃食,唤作火锅,恩,口味定然比不上王府,但胜在口感刺激,于这寒冬天气,吃起来最为爽快……” 他简单解释了一番。 景王目露讶异,跃跃欲试:“本王可否一尝?” 齐平笑道:“当然可以,小妹,去拿一副新碗筷来。” 不多时,景王捏起木筷,按照齐平的指示,吃了一口,先是不适,微微皱眉。 但很快的,随着辣油滋味炸开,汁水填满了整个口腔,景王只觉一股从未有过的刺激,打通全身,原本赶路过来的,身上的寒意,瞬间消退。 他猛地咀嚼了几下,咽了下去,眸子蓦然亮了起来! 旋即,又夹了一块,第三块,第四块…… 往日里,景王品尝一道美食后,都会对其进行品评。 然而……这一次,他却一声没吭,接连吃了几口,然后再也不顾风雅,突然拉过一条椅子坐下,撸起袖子,呼呼地吐气,吃的满口汤汁。 “父王……”旁边,扮做大家闺秀的安平郡主惊呆了,不明白这看着便古怪的东西,怎么令父亲如此这般。 “郡主要不要尝尝?”旁边,齐平微笑着递来碗筷。 安平郡主水润的眸子眨动了下,“勉为其难”道:“恩。” 不多时,父女两个都哈赤哈赤起来,全然没了贵族的风范。 “此物……此物……”景王吐着舌头,捏着筷子,似乎不知用什么词汇来评价。 齐平说道:“爽。” 爽……景王愣了下,旋即大笑:“不愧是齐诗魁,这个字绝妙!绝妙!” 很奇怪,这吃食分明远不如王府厨子的菜肴精美鲜香。 甚至于,食材本来的滋味都给掩盖了,按照常理,这种重口味的东西,是该被他嗤之以鼻的,但…… 这火锅却有违常理。 “若本王没看错,重点应是这辛辣之物上。”景王沉吟道。 齐平带头,将自己在越州获取辣椒的事说了下,听得吃货王爷眼眸大亮,啧啧称奇。 当即决定,回头便命人前往越州找寻这辣椒来。 “没想到,齐诗魁竟于这美食一道,也有这般造诣。”景王赞叹,看向他的目光满是奇异,旋即,又是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夹着一丝懊恼道: “若知有这等奇物,本王早该来访了才是,相见恨晚,相见恨晚。” 齐平笑着陪衬,心中也有些诧异,以往虽听过这位喜好风雅的王爷许多事迹,但真正接触,才发现比想象中亲和许多。 很难想象,一位王爷,皇亲国戚,竟然会这般自然地撸起袖子,与平民同席。 而且,并不是伪装的,比如因为太傅与齐平,伪装的很亲民,并不是,举止间,的确有股子闲散意味。 “王爷,那这些带来的吃食……”门口,捧着食盒等待的仆从终于开口。 景王大手一挥:“不要了。果真如太傅所说,吃了这辣……椒,再吃这些东西就太没滋味了。” 仆从们面面相觑,要知道,府里的菜肴都是极上等的,竟被嫌弃了。 意外加入的两人,让这顿饭热闹了很多,好在食材充足,众人落座,边吃边聊。 景王的确只是来见见他,席间漫谈赈灾、诗词、围棋、美食……并无主题,当真好似友人闲聊一般。 齐平谈笑自若,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安平郡主更是吃的脸蛋都红了,看着父王与齐平说话,眼睛弯成一轮月牙。 只有云青儿一脸不高兴,觉得被抢了吃食,但等看到那些食盒放进了屋子,便也眉开眼笑起来。 饭后,双方又喝了盏茶,景王才离去。 “太傅,这位王爷真的只是来见见我?”齐平望着离去的马车,有些不确定地问。 云老先生笑道:“景王好风雅,以往你终究身份太低,如今才算恰当。” 是吗?齐平心想,可我还是个校尉的时候,就见过皇帝了呢。 …… …… 道院,枫院。 入冬后,院中枫树凋零,整个安静的院子里,覆满了积雪。 院中那一池温泉,周围的雪化开,显露出岩石的本貌。 冬日里,温泉上始终飘散着白色的雾气,此刻,道袍与白袜规整地摆放在石头上。 池水中,咕噜噜冒着泡,然后,“哗”一声,水花炸开,白理理从水中起身。 银白色的长发湿哒哒地垂下,两只略尖的耳朵,从发丝间探出来。 晶莹剔透的水珠自锁骨,沿着肌肤滚落,白理理沉静的小脸被温泉泡的红扑扑的。 “殿下!”忽而,这位妖族公主耳朵抖了抖,侧头望向院门,白狼将军迈步走来: “纸买回来了。” 她胳膊夹着一卷白纸。 白理理“恩”了一声,然后迈步,踩着石头一步步从泉水中走出,身体表面开始变得滚烫,将水珠蒸干。 然后,她开始一件件穿上衣物,套上白袜,最后罩上白底绣红枫叶式样的道袍。 “放桌上。”她说。 白狼将军应了声,熟稔地将纸铺平,开始磨墨。 准备完后,她离开了房间,只留下沐浴后,泡的浑身酥麻的妖族公主跪坐在案前,先是将桌上的报纸折起,这才提笔,开始写信。 之前已经写了一些,如今是接续着写。 “……京都入冬了,终于下起雪来,虽然没有雪原大,但我还是想起了家乡,想起了红河,想起了河边冬日结出的红果,可惜在这边已经好几个年头没能吃到了。” “不过京都的人类似乎并不喜欢雪,听闻城中生了寒灾,很多人类没有皮毛,没法抵御寒冷,便要烧炭,可又买不起,所以会有很多人冻死,人类朝廷很焦急,但吵了好些天,都没能拿出办法来,后来还是那个齐平拿出了法子。 白狼将军说,他造了个器械,在皇宫里给那些人类演示了一番,然后得到了嘉奖,真奇怪,那些人类匠人许多年来都没做出的,他怎么就会了。还有报纸,也是他发明的,极有意思,通过它,我这几个月对人类的了解比过去几年都多。” “寒灾之后,又爆发了风寒病,人类真的很脆弱,白狼将军说,可能要死好多人,我不喜欢死人,虽然死的是人类,但仍旧不喜。 妖的寿命比人类长久那么多,还是恐惧死亡,道院里上课时,典藏长老说,人类修行的动力最早是因为对天地宇宙的好奇,然后是力量的竞逐,但到了后面,就成了对死亡的恐惧,我觉得有道理,他说,这是道门首座的话,也许他能活那么久,也是因为恐惧吧。” “说远了,京都并没有死去那么多人,因为下了一场雨,道院的鱼长老施法落下的,救好了许多人,我很惊讶,没想到那个鱼长老还会治病,后来白狼将军说,真正救人的是书院,是齐平……很难想到,一个洗髓可以做到这些。” 白理理写到这里,停顿下来。 想着道战时,幻境中那个人的表现,认真地将最后一句话抹去。 吹干墨渍,正准备将今日份的信叠起来,等攒够了一起发回去。 突然,院门再次打开,白狼将军迈步进来,身后还跟着一道披着黑色披风,带兜帽的人影。 “殿下……”白狼将军面色古怪地说。 妖族公主疑惑望去,就看到黑色披风走过来,掀开帽子,显出瑶光那张西域胡姬的脸孔。 恍惚间,那张脸蛋幻化为了一张红色狐狸的嘴脸,然后又恢复人形:“殿下,您在这里过的如何?” “是你,”白理理愣了下,问道:“\b你为什么会在京都?为什么能进道院?” 瑶光笑靥如花地走过来,脚腕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说道: “妖国的使团即将抵达京都,您在这里学习了这么久,也到了回家的时候。” 回家……白理理眸子亮起,她于梦中期盼了无数次,终于要结束在人类国度的学习了吗? 可是……她看了眼桌上的报纸,突然又有点失落了。 …… …… 下午。 齐平将火锅残局丢给妹子处理,自己骑上马儿,哒哒哒去往衙门。 说起来,他这个千户从打上任,也没去衙门几趟,就挺离谱的。 “齐千户,”守门的卫士看到他,眼睛一亮,“您可来了。司首说您来了的话,就过去见他。” 特么的……又又又出事了?齐平想起了上午离开皇后时,看到的那帮大臣。 点头:“知道了。” 不多时,齐平熟门熟路地进了后衙,就看到内堂的雕花木门敞开着,杜元春负手,望着身后墙上的舆图。 “师兄,你找我。”齐平见四下无人,直接问道。 杜元春转回身来,“恩”了声,示意他坐下,旋即说道: “的确有一件事,不过并不是单独交给你的,而是衙门里所有千户都要叮嘱,余庆他们已经知道了,伱这两天不在,单独告知你。” 呼,集体任务啊……齐平松了口气,心说还好,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身为“千户”的不同。 “妖族与帝国有不战盟约,你可知道?”杜元春坐在椅中,一副吊胃口语气。 齐平道:“哦,盟约到期了,我们准备续约,妖国可能派大使过来,是这事吧。” “……”杜元春噎了下,幽幽道:“余庆告诉你了?” “鱼长老说的。”齐平嬉皮笑脸,心说哥们现在情报来源多着呢。 考校失败的杜元春难掩郁闷,道:“的确有这回事,不久之后,妖国使团便会抵京,介时,便是决定北境和平的大事了。” 齐平闻言也正色了起来:“听说妖帝……那位白尊态度暧昧?” 凉国处于大陆中央,东边临海,往南,是南方诸国。 往西是西北草原,金帐王庭。 往北,便是妖国。 地理位置只能用“操蛋”来形容。 这个时候,能否与妖族保持盟友关系,便是影响帝国安危的大事。 杜元春说道: “据我所知,白尊还是有意续约的,其实这一代妖国之主始终没什么侵扰九州的心思,否则的话,一纸盟约……也未必要遵守到如今。只是妖族内部,始终有一些声音,要反攻九州。这也是影响续约的关键。” 齐平道:“我知道这个,当初皇陵案中,似乎就有这一类妖族参与,想要破坏两国盟约。” 杜元春点头: “是的,妖族内部一直分为两个派别,呵,朝堂上将其称之为‘鹰派’与‘鸽派’……鸽派便是以白尊为首的,主张和平的妖族,占据多数,鹰派则更激进。以往盟约在的时候,鹰派行事还没法太张扬,只暗中捣鬼,侵扰边关。 不过随着盟约截止,鹰派最近格外活跃,北境边关这几个月里爆发了数十起摩擦,也幸好朝廷始终重兵把守,更有威武大公爵坐镇,还能维持稳定。但若是和谈崩了……” 他没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已经明了了。 齐平好奇道:“白尊是神圣领域强者吧,是和是战,终归要取决于它。” 杜元春说道:“白尊的态度当然至关重要,但若是主战的妖族多了,也很难办。” 懂了,说到底,妖国之主实力是一方面,但若是一意孤行,大多数妖族都不认,也坐不稳位置。 “好消息是目前鸽派还是占多数,或者说,很多妖是观望态度,若是人类太弱,利益远大于风险,那很可能就主战。若是相反,和平便能维系下去,使团来京都后的见闻,对帝国实力的评估,很可能便会影响最终结果。”杜元春说。 齐平点头,表示理解:“那需要我们做什么?” 杜元春道: “这一年来,凉国始终不安生,京都里藏着的内鬼势力还未清除,好消息是因为你的缘故,不老林如今重创,但仍不得不防,陛下担心,暗中的人会破坏和谈,呵,金帐王庭做梦都盼着帝国与妖国为敌,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齐平恍然道:“所以,镇抚司的任务是加强和谈期间京都的治安管控?防止有人搞事情?” 杜元春点头:“没错。” 唔,皇帝还是很谨慎的嘛,是了,如果我是草原王,肯定会想法子搞破坏,比如直接把使团刺杀了……刚当上千户就来这么大的活儿,苦命啊…… 齐平叹息,想了想,说: “使团什么时候来?” 杜元春说:“最快也要明年初,提前说是给你们个准备。另外,这段时间我们的人也要回来。” “啥意思?我们的人?”齐平有点懵。 身披黑红锦袍的镇抚使笑道: “和谈具体方式我不清楚,但妖族的性格,想要它们服气,唯一的方法就是打服。陛下应该已经与白尊谈过了,早上时候,用道院与北境城关的特殊法阵进行了传信,接下来,会有一些在外的高手回来,恩,顶级神通这个层级。” 在这个世界上,神圣领域属于核武器,主要起到威慑作用。 四境神隐也很强,但数量少,一旦动了,也基本意味着大战开启。 所以,无论是凉国、妖族,还是金帐王庭,主要的超凡战力还是神通层次。 总数量可观,可以分配到更长的防线上,类似夏侯元庆,便是守关的顶级神通。 “是道院和书院在外的神通吗?”齐平有些期待地问。 京都的神通并不多,道院还好些,毕竟较为独立。 像是书院,建立了二百年,结果京都只有六位先生在神通之上。 其余学子多为引气,少数洗髓。 并不是强者少,而是大部分“学长”、“学姐”都分散在边关、各大州府。 道院的天骄们则主要在大陆各处的历练地行走、悟道。 常年不回来。 杜元春点头,突然笑了笑,说道: “你觉得自己是个天才?可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从不缺天赋异禀之人,等真正的天骄回来,你就知道自己还差得远。” 天骄……齐平憧憬道:“师兄,能给我说说吗。” 杜元春想了想,说:“据我所知,陛下召回的顶级神通应该是三个,分别出自道门、书院、北方军。” “道门那个,算是你师姐,名叫‘花然’,乃是土行修士,顶级神通,呵……不要被这个名字误导了,她可不是善茬,只是忘性大了些……” “忘性大?”齐平一愣。 …… 北境,冬日大地一片银白,群山凋敝,从天空俯瞰,莽莽大地,官道蜿蜒崎岖。 此刻,一支庞大商队行于官道上,一名名汉子裹着棉衣,缩在车上,为首的镖局老大膀大腰圆,坐在板车上,拧开酒馕喝了口。 突然,旁边一名镖师惊呼:“那是什么?!” 镖局老大抬头望去,眼睛眯起,只见远处,冰冻的大地蓦然裂开,泥土隆起,抬高近十米,如同大海上的浪头。 又仿佛,大地之下,有地龙爬行。 “轰隆隆……” 泥土、山石、混杂着冰雪,如同海浪一般隆起,于大地上如火车般疾驰而来,前头的泥土不断抬高,后面的泥土簌簌落下。 “咣当!”镖局老大手中的酒壶跌落,整个人脸色煞白:“妖怪!?” 整个商队,所有人陷入极大的恐惧中,马匹受惊,嘶鸣跪倒。 这时候,那泥土海浪轰然逼近,人们惊愕望见,土浪之上,竟是一个短打扮,眉头紧皱,眼神如刀,一脸冷漠的少女,在一路狂奔。 每一脚踏出,大地都自动隆起,将她托住。 眨眼间,短打少女拦住商队,站在数米高的土龙上,冷声问道: “你们谁认识我?告诉我,我本来想去哪里?” 镖局老大跪在地上,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中,惊恐摇头:“小的不知,不知……” “废物!”土行少女大怒,烦躁至极,她明明记得自己领了任务来着,但跑到一半忘记了。 “该死,我到底要去哪?可恶啊。”土行少女怒气值爆满。 这时候,一名镖师大叫一声,恐惧地朝远处逃窜,花然被吵得头疼,右手握拳朝空气砸去。 “轰!!” 远处大地,蓦然塌陷,炸开一个方圆十数米的陨石坑。 镖师一只脚险些踏进坑里,吓得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烦死了!”土行少女吐了口吐沫,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伸手在怀里摸索,翻出一张纸条,上书二字: 京都。 “原来我要去京都,哈哈,不会忘了。” 土行少女大喜,将纸条塞进怀里,扭头朝南方狂奔。 身后,大地隆起又塌陷,宛若巨龙出行,声势骇然。 …… “第二个,乃是书院学子,呵,算是你的师兄。姓陈,名伏容。”杜元春说道。 “芙蓉?”齐平咂咂嘴,觉得这名字还挺可爱的。 …… (二合一章节) 第三百四十四章 武斗场的新教习 “伏妖的伏,容貌的容。”内堂里,杜元春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纠正道。 齐平一脸正色:“我知道。这位师兄名字志向远大。” 杜元春呵呵了下,说道: “陈伏容乃是百年来书院最具天赋的弟子,如今距离神隐也只差一步,可以说仅次于大先生与二先生, 主修剑道,辅修神符,容貌俊朗……呵,就是风流了些,常年流连青楼。” 啊这,老嫖客了……师兄咱就说, 这真符合书院天骄,顶级神通的人设?齐平张了张嘴。 …… 北境第一大城,虽不及南方繁华, 可即便寒冬腊月,街道上仍人流如织,建筑鳞次栉比。 屋顶上,还残留不少积雪,于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白。 城中青楼,一间卧房内。 盆中的木炭猩红,室内温暖如春。 垂挂丝幔的床榻上,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穿着丝绸衣裤,双手背在脑后, 上半身衣服敞开,胸膛肌肉线条流畅。 英俊的面庞上,两撇修剪精致的小胡子微微翘起,张口:“啊~” 床榻边,一名体态丰腴的女子捏起一粒葡萄, 塞进情郎口中。 脸上显出笑容来, 旋即,又是哀怨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陈伏容起身, 环住她雪白香肩,关切地问。 女子放下果盘,扑进他怀里,嘤嘤道:“郎君,你好些日子没来了,莫不是嫌弃奴家了。” 陈伏容正色道:“说哪里话,只是近来北境不太平,我忙于奔波。” 女子泫然欲泣:“可我的年纪……比你还大些……不比楼里新人娇嫩……” 陈伏容认真道:“那是他们不懂得欣赏你这个年纪的美。” 女子一脸幸福,两人越靠越近,突然,房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有军卒上楼,禀告道: “陈将军,公爵有令。” 陈伏容愣了下,起身拉开门,接过一张手书阅读,旋即,手书燃烧成灰: “回禀大公, 我即刻出发。” “是!”军卒咚咚咚跑下楼。 “郎君……”青楼女子从后面扑过来,环住他的腰身,侧脸贴着后背,眼圈红了: “你又要走。” 陈伏容叹息一声,转回身,捧起女子脸蛋,一脸悲情:“帝国需要我,数百万黎明百姓需要我陈某人。” “那你何时回来?” “待来年花开……” 陈伏容轻轻一吻,旋即一脸毅然地穿上衣袍,推开窗子,两根手指探入腰间香囊,夹出一枚巴掌长的小剑,朝空中一丢。 “嗡。” 小剑迎风见涨,化为一柄大剑,悬浮于窗外,陈伏容轻轻一跃,踩在飞剑上,倏然朝城池上空,京都方向飞去。 青楼女子扑到窗口,一手扶着窗棂,一手挥舞手绢:“我等你~” 楼下。 刚跑下去的军卒抬起头,看见这一幕,一脸羡慕:“陈将军真厉害,白嫖不花钱,还让人家死心塌地的。” 另外一名等在街上的军卒点头:“不然怎么说人家是将军呢,行了,回去复命吧。” …… …… “第三个,比较特殊,并非出自道门与书院,而是北方军里本土高手,恩,唤作秦关,并不修行任何道法、神符、而是存粹以横练武道入的顶级神通。”杜元春说道。 齐平疑惑:“以武道入神通?他是武师?可我记得,纯粹的修行武师几乎没法入神通,二境便是巅峰了。” 这个知识点还是很久前他知道的。 不掌握术法的武师,就类似当初河宴的吴捕头,以及向隆,并不被认为是“真正”的修行者。 杜元春说道: “一般情况,纯粹修武道,的确止步洗髓,盖因释放术法的过程,本就可以锤炼神魂,而武师只锤炼躯体,神魂很难得到提升,所以才卡在洗髓。但天地万物,总有特殊,这秦关天生神魂强大,且膂力惊人,偏生又是个武痴,尝试过学习术法,死活无法掌握,最后竟稀里糊涂,给他硬生生以武道入神通,极为不凡。” 这么厉害……齐平惊讶。 …… 北境雪原,寒风呼啸。 一处山林中,高耸的松木遭受撞击,剧烈震颤,其上积雪簌簌落下。 林间,一头三米高的巨熊两只前掌同时朝地上砸落,撑开巨口,发出咆哮。 “吼——” 咆哮声炸开环状气浪。 厚厚的冰雪如海浪般朝两侧掀起,澎湃的真元裹着岩石碎片,朝前方一名身如钢铁浇筑,赤着上身的青年席卷。 青年身材并不算高大,只穿着长裤,皮肤深棕,嘴唇很厚,凌乱的黑发扎在脑后。 目光平静地凝视熊妖,一步步朝前走,身体忽而侧身,忽而半蹲,忽而拧腰。 那气浪中的致命风刃,皆被他完美躲过,他的步伐极慢,却眨眼间抵达熊妖身前,提起拳头,平静打出。 熊腰哀鸣一声,口喷鲜血,内腑震碎,数吨重的躯体被硬生生打的倒飞,气绝当场。 “将军威武!”远处,一群悍卒欢呼涌来。 沉默青年一言不发,扭头望向天空,一只鹰隼盘旋落下,他从鹰隼腿上取出一封信,展开阅读。 然后说道:“我要去京都一趟。” 说完,他转身迈步,朝南边雄伟的城墙走去,身后,漫天飞雪不沾分毫。 …… 镇抚司后衙,齐平捧着一只茶杯喝着。 根据杜元春的说法,给三人脑补着形象,心中有些期待。 他从未敢小觑过这个时代的天才,如今妖族使团将临,凉国天才返京,于京都民众而言,这个冬天不会枯燥了,想必又是一场大热闹。 于他而言,则是一次学习的机会。 “这些人长久不在京都,信息闭塞,都未必听过伱的名字,我倒是很好奇,等他们得知京都出了个天才后辈,会如何想。”杜元春一副看戏的姿态。 齐平苦笑:“师兄你这是幸灾乐祸啊,我又没招惹过人家。不过说起修炼,我正好有个事,想要请教。” 杜元春好奇:“什么事?” 齐平说道: “我问过了鱼长老,有关晋级的事,感觉短时间没法提升了,所以想了下,准备弥补在战斗经验上的欠缺。这次越州之行,虽然侥幸晋级,但我也发现,自己在实战上的确有短板,那个曹园,修为也并不比我强,但实际打起来,若不是他受伤了,我必败无疑。” 这是他的真心话,最早的时候,齐平只是单纯想要修行,但后来,随着他卷入事件越来越大,心中危机感也与日俱增。 不说道门首座,单说不老林,以及金帐王庭,对他恐怕都是恨之入骨。 也就是在京都,才安全些。 如今虽晋级神通,但齐平的安全感并未增加多少,尤其……他的“本命神通”又较为特殊。 对运用的时机要求很高,这就意味着,他需要尽可能地了解对手。 “……比如当初诏狱劫狱,我遇上的那个禅宗武僧,我差点因为不知道禅宗金钟罩的术法,而阴沟里翻船……”齐平认真说道: “我就想,以后万一陛下再给我个啥任务,或者,万一……和谈失败了,妖族进攻帝国,我这个神通没准也要上阵,可我对妖族的妖法一无所知……” 他没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到了。 若是做个比喻,就像是打游戏,齐平的本命英雄练的不错,结果碰上个敌方英雄,压根不知道对方有啥技能……就很难打了。 “恩,我明白了,你既想要更多的实战经验,又想系统性地了解下其余修行体系的术法,从而做到心中有数,可对?”杜元春问。 见齐平点头,杜元春笑道:“其实你不说,我也正要与你提这事。” “哦?”齐平眼睛一亮。 杜元春喝了口茶,旋即轻轻叹了口气,说: “道门、书院、禅宗、巫、妖……不同传承,皆有各自的术法体系,如你所说,生死搏杀中,若是不知晓对手传承的细节,自然会陷入被动。 而事实上,无论道院,还是书院,那些真正在其中完整修行的弟子,都会用很长的时间来学习,掌握这部分知识,而你……不同。” 顿了顿,他叹气道: “你是镇抚司的官,虽然拜入两院,但你真正在里头修行过吗?没有。席帘,或者鱼璇机,也最多是指点一下你的修行,传授一两门术法,但也不会去完整地教导你掌握这些课。 你若只是个校尉,百户,也就罢了,没必要学这些,但你的情况又特殊……而且,你晋级的速度太快,也是落下这部分知识的原因。” “事实上,但凡是正统修行出来的神通,在晋级前,基本上就对各大体系常见的术法有所掌握了,如你这般,已修成了三境,却对这些修行界的‘常识’一片空白的,也是罕见了。” 杜元春语气复杂地说。 齐平羞愧地低下头去:“所以?” 杜元春说道: “所以,我准备给你放个假。专门补一补这方面的知识,从今天起,到妖族使团抵京这段时间,你不用来衙门了,你的任务是去书院里闭关,将这部分补上。” 齐平惊讶道:“带薪吗?” “……”杜元春一脸木然。 “开个玩笑,”齐平打了个哈哈,旋即道:“在书院里怎么学,跟其余学子一起上课吗?” 杜元春摇头:“我之前便与大先生说过,你过去后,三先生会教导你。” 齐平愣了下,突然意识到,在大先生离开书院前,杜元春就已经开始为自己安排补短板了。 那个时候,他甚至都没开口。 “正常的话,书院学子要学三年才能完成课程,你如今成了神通,神识记忆力强大,一门心思补课的话,最多一个月就行了,另外,书院还有一个好处……”杜元春卖了个关子。 齐平上钩:“什么好处?” 杜元春笑道: “故纸楼内,非但有记录各大体系最全的书籍,书院后山还有武斗场,你可以压低修为,在其中与书院学子切磋,一方面锻炼实战,另外,不同学子掌握的‘神符’不同,也可以帮助你用最快的速度,理解各大体系术法的区别。” 齐平没听懂:“神符和各大体系有啥关系。” 杜元春说道: “你应该听说过,书院最早的一批神符,是一代院长创造的对吧,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一代是基于什么,设计的第一批神符?呵,每一枚文字代表着一种术法,可……一代挑选这些文字的逻辑是什么?” 齐平摇头:“不知道。” 他真不知道这个,经过师兄一提,才猛地困惑起来,是啊,一代创造的神符也就几百个字。 但天底下文字可远不止几百个…… “不是随机的吗?”齐平问:“就像二先生从我那首诗里悟出了个‘无’字,好像就挺随机的。” 杜元春摇头,说: “温小红提炼的神符,是将他本身的感悟烙印进‘无’字里,同理,一代院长设计的神符,也是用合适的字,来承载他掌握的术法。而这些术法,正是参考各大体系设计的。” 齐平愣了下,恍然道: “您是说,一代院长当年把道门、禅宗、巫、妖各家的术法都抄了过来,做成了神符?” 杜元春微笑: “没错。一代昔年创立书院,便是为了向军中输送修士,以抵御巫、妖、禅宗。书院学子每个人掌握的神符不同,彼此切磋,便等同于与不同体系的修士交手,以此积累经验,待上战场后,遇到敌人,自然不会对其掌握的术法陌生。 比如狐族的天赋神通是幻术,一代便抄了个‘幻’字神符,你只要在书院与掌握‘幻’字神符的学子切磋,便相当于了解了狐族的神通。” 卧槽……还能这样……齐平惊了,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了一代院长那张不甚出奇的面庞。 杜元春亦是敬佩: “一代此举,功在千秋。所以,你想迅速提升对不同体系修士的了解,在书院最合适不过,道门都提供不了。” 齐平这下也振奋起来了:“那我什么时候能去?” “随时,”杜元春道:“对了,还有一件事,你这次救灾有功,陛下又奖励了一批修行资源,记得拿走。” 齐平心情大好,浑身干劲十足。 …… 有了明确目标,齐平一点没耽误,当即决定前往书院,杜元春亲自乘车送他过去。 “师兄,没必要,我自己来就行,你那么忙,怎么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齐平道。 杜元春却极为坚持,一定要送,搞的齐平心中一阵感动,等二人抵达书院后,在故纸楼找到了结束救治,静静看书的禾笙。 道明来意后,禁欲系女先生看了看齐平,又看了眼一脸微笑的杜元春,水晶磨片眼镜后,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来。 “跟我来吧。”她轻声说,将橘猫从膝盖拿下,领着二人去往后山。 书院后山是一片建筑群,当初官银案子,齐平便来过这里,知道这边有一些客舍。 但这次,禾笙带着他们往更深处走,当三人沿着石板路,一路向下,走入一个山谷中时,齐平就看到前方一座大殿伫立。 上书“武斗场”大字。 “这里是学子切磋的地方,呵,青坪上的切磋只是点道为止,但这里,就是要竭尽全力了,书院的先生轮值,会在固定时候在这里值守,学子搏杀若是失手,好能及时救下,恩,这个时候还没开。”禾笙解释。 齐平走入大殿,发现就是个极为宽敞的房间,脚下是青石,大殿周遭烙印符文,烙印阵法。 宽敞的大殿四周,还摆放着武器架,陈列各式武器。 “你挑一件兵器吧。”杜元春解开外袍,走到武器架旁,抽出一柄长剑,对齐平说道。 齐平愣了下:“挑什么兵器?不是说现在武斗场没开吗,也没有学子在这里……” 杜元春站定,手持长剑,朝他露出和善的微笑:“哦,我陪你打几场。” 齐平:??? “嗡……”与此同时,一身月白色儒袍的禁欲系女先生开启了阵法,大殿周遭被无形光罩封锁。 无路可逃。 禾笙嘴角微翘:“没关系,神通生机旺盛,受伤很快可以愈合,若是身体打坏了,我会治疗。” “……”齐平一脸绝望:“师兄,我不要带薪休假了成吗?” 杜元春:“看剑。” …… 傍晚。 夕阳西沉,校舍内,一名名穿着短儒衫的学子们结束了功课,三两成群,朝饭堂走去。 也有人打了饭菜,准备带回宿舍去吃。 “咦,那是杜镇抚?他来了啊。”饭堂门口,一名学子惊讶地说。 众人望去,就看到穿着便服的杜元春负手自后山方向走来,过饭堂而不入,朝身下行去。 一副神清气爽,颇为畅快的模样。 “大先生都不在书院里,杜镇抚来找谁,唔,好像还是从后山那边过来的。” “大概是找三先生吧,京都风寒的事?” “已经差不多结束了吧,何况风寒与镇抚司有何关系。” 学子们议论纷纷。 元周也是一脸好奇,想着下午时候,隐隐听到的轰响,猜测到:“难道杜镇抚去了武斗场?与先生们切磋?” 雀斑女孩表情疑惑,第六感告诉她没那么简单。 …… 晚上,故纸楼,二楼。 齐平脸色苍白地坐在圆桌旁,吃着蓉姑娘替他打来的饭菜,捏着筷子的手都在颤抖。 “至于吗?不是已经给你治好了?”禾笙坐在旁边,翻看着书,这时抬起头来,语气平静地说。 齐平一脸肾虚的表情,眼神幽怨:“我很坚强了好不好。” 事实证明,当他这个新晋神通面对一个老牌“杀剑”时,只有被血虐的份儿。 “还原”的神通对于近期始终处于全盛状态的杜元春几乎无效。 “回档”的能力也只能让他被虐的次数x2 “封印”的能力小幅度削弱杜元春一瞬……值得一提的是,\b在晋入神通后,齐平可以不再借助“青玉法笔”书写神符……这一定程度掩饰了神符笔的存在…… 哦对了,当初与曹园对战时,齐平将青玉法笔丢在了曹园尸体旁,后来被军卒捡了回来,没丢,不过也用不上了。 当然,被虐了一下午的收获也是巨大的。 齐平终于第一次意识到,曾经纵横江湖的“杀剑”,通过一路挑战各大门派晋级三境的“杀剑”的实战能力究竟多么可怕。 相比之下,曹园就是个垃圾。 杜元春甚至都没怎么用“念力”,只是凭借三境的真元,以及苍黄剑诀等,和各种凡俗武学,就把他反复吊打。 而在这个过程中,齐平在武道上的进步,也以恐怖的速度在成长。 “这叫什么,痛并快乐着?”齐平欲哭无泪。 莲蓉抿嘴直笑。 禾笙淡淡瞥了他一眼:“今晚不回去吧,那赶紧吃饭,然后给你上课。莲蓉?” 蓉姑娘应了一声,将准备好的高高的一摞书抱过来,“彭”的一声放在桌上。 禾笙淡淡道:“听说你记忆力好?先把这些看一遍,然后考试。” ……齐平捏筷子的手又颤抖了下,勉强笑道:“这些书是学子们一年的教材吧?” 禾笙:“总数几千本,这些是开胃菜。” “吧嗒。”齐平筷子掉了。 …… …… 翌日,清晨。 当雀斑女孩打着哈欠起床,梳洗完毕,走向饭堂时,惊讶看到,一群学子围在书院的一堵充当“公告栏”的墙边议论纷纷。 “还有这种事。” “根本没听到风声啊。” “赢一次奖励一枚青灵丹?打三场保底一瓶元气液?还有这好事?” 雀斑女孩走过去,拉了下一名相熟的同窗:“怎么回事?” 那人刚从人群前头挤出来,闻言兴奋地说: “书院发了布告,说后山武斗场来了位神秘的新教习,整个白天都在那边,随时接受任何学子挑战,他会压制自身境界,与挑战的学子等同,若是学子能击败他,便有修行资源奖励,若是打不过,累积打三场,无论胜负也都有奖励。” 新教习?雀斑女孩愣了下,这无疑是个好消息,要知道,\b能进入书院的学子,大多都还是很有上进心的。 平时也会切磋,但真正想要快速提升,还是要生死搏杀才是。 但书院先生又不能整日守着,况且,每次去武斗场打一场,双方也会受伤……书院鼓励切磋,也会给予一些奖励,但……并不多。 毕竟学子这么多,多少资源也不够。 可眼下……一位教习做陪练,打输打赢都有奖赏,这种好事哪里找。 可是……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个新教习?雀斑女孩突然想起了昨晚看到的杜元春。 可堂堂镇抚使,肯定不可能来兼职…… 怀着好奇,她迷迷糊糊去上课,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当即与同窗一起朝后山赶。 结果吓了一跳,武斗场大殿外,竟然排起了长龙。 显然,想要来参加的人很多。 “啊呀,这么多人,连洗髓境的师兄都来了,新教习一天能接几场?这么多人根本排不上啊。”有学子说。 这是个简单的逻辑,即便是洗髓三重,要车轮战这么多学子,也打不了几场。 蚁多还能咬死大象呢,何况一境与二境的差距也没到那么大。 不少学子登时失望地要走,但也有人留下来看热闹,然后,惊愕发现,比斗进行的极快。 不一会就能打完一场。 那名教习好似不知疲倦一般,真元无穷。 很快轮到了雀斑女孩,她走入大殿,这才发现,那名新教习正站在武器架旁,喝着茶水,年纪不大,一张陌生的脸孔,没见过。 这时候看到她过来,扫了一眼:“引气三重,不错,我会压到这个境界与你比试。” 说着,新教习身上气息果然从洗髓一重跌落到引气三重。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雀斑女孩只隐约看到,有金色是神符闪烁了下,但没看清。 自然不知道,那是齐平用“封”字神符,封禁了自己部分修为。 恩,虽然“封”字符对付杜元春效果差,但若是给自己用,倒是极强,毕竟他不会进行任何阻拦,通过封印,可以强行锁定自身真元。 这样好能起到磨练的作用。 “教习,那我来了。”雀斑女孩摇了摇嘴唇,说道。 用百变魔君换了样貌的齐平微微一笑,顺手从武器架上取出一杆长枪,抖了个枪花: “看枪!” 旋即,武斗场上,两人便激斗在一起,雀斑女孩修为扎实,齐平压制境界,又故意不用神符的情况下,竟也斗的旗鼓相当。 中途,齐平身上被她刺中一剑,结果伤口呼吸间愈合。 看的雀斑女孩心惊不已。 伤口自愈……这是神通境的特征,再结合新教习那超乎寻常的持久……如何还猜不出,这位教习,乃是一位“神通”? “难道,是书院在外的三境师兄?”她满心不解。 没有人想到齐平,不只是因为样貌,更因为,齐平晋级神通的消息,截至目前,都还只被少数人所知。 并未传播,按照杜元春的说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没必要满世界宣传,未必是好事,知情人们,包括鱼璇机,也都默契地没有到处宣扬,齐平深以为然。 …… 接下来的许多天,齐平几乎住在了书院,白日里与学子切磋,晚上接受禾笙的补课。 日子平静而充实地度过。 转眼间,永和十年的最后一天过去。 时间来到了新的篇章。 永和十一年了。 …… (二合一章节) 第三百四十五章 使团入京 (上一章已经解禁,可以正常阅读了) 永和十一年,一月十五,晴。 正午,书院,后山,武斗场内。 “叮叮叮!”穿着黑色劲装, 手中舞着一条长矛的齐平身似游龙。 手中一杆长矛灵巧摆动,拉出残影,反复抽打对面的一名学子手中长剑。 后者连连后退,手中一个不稳,武器被挑飞,旋转着劈砍在大殿石柱上,大枪扫来,真元覆盖的胸膛遭到重击, 双脚犁地,倒飞出去。 “教习饶命!”男学子连忙告饶。 齐平收枪,微笑道: “这就不行了?恩,相比上次好了许多,下盘更稳了,看得出,你进行了针对性的练习,但上肢力量不足的弱点又显露出来了,你的剑诀不适合防御,更擅进攻,可一旦被敌人带起节奏,十成修为最多发挥出七成……” 他拄着长矛,开始复盘这一局的切磋, 并给出自己的建议。 那名洗髓境学子认真听着、咀嚼,末了恭敬道: “学生多谢教习指点!等我练好了, 再来挑战。” “滚吧, ”齐平笑骂道:“对了, 你次数够了,自己去领元气液。” 男学子欢天喜地离开了, 齐平随口道:“下一个!” 大殿门口,一袭月白色长袍的禾笙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蓉姑娘,后者手里拎着一只大茶壶,笑靥如花: “新烧的茶水。” 齐平微笑颔首:“谢谢。” 旋即,困惑地看了二人身后一眼:“没人了?” 禾笙无奈道:“不然呢?这一个月来,学子们都被你扫光了。” 说这话的时候,这位向来语气古井无波的女先生,眼神格外复杂。 一个月。 距离齐平在书院闭关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而他的表现,和恐怖的进步速度,都真切地落在她眼中。 最早时候,齐平在武斗场上还经常受伤,毕竟封印了修为,与书院精英们厮杀,压力还是很大的。 也输了不少场次,幸亏皇帝奖励的资源不少, 才禁得起他的挥霍。 禾笙对他说,没必要奖励, 学子们为了有个陪练的机会, 也有人会挑战的。 但齐平却摇头: “那才能来几个人?既然要闭关训练,那就要拿出不疯魔不成活的态度,普通学子一天打不了几场,但我可以,况且,没有奖励,他们输多了就不来了。” 禾笙对此嗤之以鼻,回击说明明是你输的次数更多。 但很快的,她就说不出话了,盖因齐平每一天进步都极为显着,他在休息时,会将战斗的每一场,都在脑海中进行复盘。 哪些地方做得好,为什么好,继续保持。 哪里应对的差,为什么,如何提升。 并针对性白天战斗遇到的问题,对晚上的“文化课”进行调整,从书籍中寻找解决办法,请禾笙讲解。 然后在第二天的挑战中实践。 这种方法并不新奇,但在过往,从没有哪个神通如此疯狂。 几乎每一天,齐平晚上走进故纸楼时,都浑身瘫软,衣裳被打的湿透,然后目光灼灼地,学到深夜才睡下。 神通的躯体令他每天可以打足够多的场次,三境的神识帮助他高效地学习。 “想要掌握一项技能,抛开天赋的因素,需要的就是练习,一次次的练习。”齐平说道: “我听过一个说法,叫做五千个时辰定律……虽然其实这个数字挺没道理的,也并不准确,但它揭示了大量练习的重要性。” 禾笙对此表示认同。 然后,便亲眼目睹,齐平一天天地强大起来,武斗场上,从开始的败绩居多,到五五开,到后来,胜率不断提升。 以至于,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横扫了整个书院不只一次,再没有任何学子可以战胜他。 学子们,也从一开始争相恐后“刷资源”,到后来,一个个垂头丧气滚回去,以至于提起“后山教习”四个字,就打哆嗦…… 被揍出阴影了属于是。 禾笙从未见过这样的学生,从来没有。 “呼,可惜了啊,这帮人毅力不行啊,这就没人来了,像是刚才那个就不错,屡败屡战,这样才有进步嘛。” 齐平走到场边,随手将长矛丢进武器架,拿起一条汗巾擦了擦额头,然后笑呵呵接过蓉姑娘奉上的茶水,吨吨吨喝了起来。 旋即,抹了下嘴角,道: “打输了我还给他们指出弱点,多大的福利,都不懂的珍惜。” “……”禾笙表示呵呵,心说你的确指点人家了,可代价是挨揍啊,而且,伱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受伤了很快就恢复了? “要不你把奖励提高一些?”禾笙似笑非笑。 齐平摇头,说:“那不行,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神通之后,虽对普通天材地宝的依赖一定程度减少,但不代表没用,尤其是一些极为珍惜的宝物,仍旧是修士们争抢的。 这一个月来,自用加散财,皇帝给的资源又几乎见底了。 “算了,也差不多了,”齐平笑了笑,说道:“我感觉已经到瓶颈了,这些学子已经没法带给我压力了,而且,我要掌握的知识也学的差不多了。” 禾笙叹息。 何止是差不多……一开始,她说的几千本教材,其实是夸大了的。 正常的书院学子入学三年,把一百多本基础书籍掌握,就可以“毕业”了。 学霸才能刷到几百本,毕竟,这不是看过就算的,必须要将每一个术法细节都记下来。 且能在实战中运用,如禅宗金钟罩这种招牌术法,是肯定要掌握的,但一些比较偏门,少见的术法、武技、法器,并不强制要求。 可齐平……却真的背了上千本,也不知道这家伙记忆力怎么这般好,几次考校,都交上了完美答卷。 再结合与不同“神符”的实战,可谓是理论实践结合了,这比她预想中的进度,快了一大截。 “哼,天下武学、术法浩如烟海,你不过学了些许皮毛。”禾笙嘴硬道。 齐平笑呵呵看她:“弟子自然是不如先生博学强识的。” 禾笙腰肢挺了挺,自信道: “那是自然。不过,你眼下学的这些,也的确够用了,总要时间消化、沉淀,一味求多未必是好事。的确可以‘出关’了,正好,妖族使团这几日也要到了,你也该出去忙了。” 差点忘了,我还有任务来着……齐平一拍额头,打了个哈哈: “妖族都快到了吗?我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禾笙:?? 莲蓉:?? 啐,好不要脸。 齐平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道:“那的确该回去了,对了,陛下召回的那几位顶级神通,回来了吗?” 禾笙平静道:“他们今日刚入城。” …… …… 道院。 小镇般的建筑群内,某座庭院中,青衣道童正指挥着几名“外门弟子”忙碌,摆放桌椅,呈送酒菜,一副摆下宴席的模样。 “酒多拿些,这几坛哪里够?” “菜肴用铜罩盖上,莫要走了热气,等下客人来了如何吃?” 小道童招呼着,热火朝天模样。 突然,他身后的阳光仿佛被遮挡住了,小师弟愣了下,扭头,果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仿佛站在太阳中心。 绣着太极八卦的道袍于微风中抖动,那平平无奇的脸上,带着谜一般的微笑。 “大师兄,你来了。”小师弟雀跃。 东方流云微笑颔首:“宴席筹备的如何?” 小师弟道: “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准备妥当了,包括座位座次如何排布,不能让人感觉到高下之分,每个客人的口味不同,要单独要伙房做菜,酒也都不一样…… 杯子的位置,酒壶壶嘴的朝向都严格要求,堂内布置既要舍得下本,表示尊重,又要低调内敛,不‘喧主夺宾’……” 他掰着指头一条条说着,东方流云微笑倾听。 末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非常好。小师弟,师兄没有看错你,好好学着,这些为人处世的学问,于你未来人生,大有裨益。” 小师弟“恩”了一声,仰头问道: “大师兄,您今天究竟要设宴请哪些人,怎的这般重视,唔,您还提前几日沐浴焚香……” 东方流云闻言,感慨道: “客人么,\b等下你就知道了,那可是师兄这些年锁定的‘天命之子’们,每一个,都乃人中龙凤,只是早年便离开了京都,大师兄一直与他们有书信往来,呵……这关系啊,是要维护的,否则便生疏了……” 小师弟疑惑道:“天命之子……们?师兄不是说齐师兄才是……” “嘘!”东方流云忙捂住他的嘴,认真道:“师兄这叫广撒网、多敛鱼……” 顿了顿,道: “这次宴会,师兄唯独带你陪同,你可要珍惜这个机缘,莫要乱说话,只要与这些人结下善缘,其中但凡有一人得道,你我这些鸡犬,便升天无忧了。” 小师弟一脸感动,吸了下鼻子,用力点头: “恩。大师兄,我记住了!我肯定不会辜负你的栽培!” 东方流云满意点头,挥手命外门弟子们散去,二人便站在门口等待。 不多时,他们脚下大地突然微微震动,东方流云闭合的眼眸蓦然撑开,眼神中闪过一丝亮光: “来了!” 小师弟茫然望去,不见人影。 正要问,却见庭院中泥土突然如水波版荡开波纹,泥土如龙卷般抬起,疯狂旋转着,搅动寒风。 二人衣袍猎猎,东方流云微笑拱手:“三年之期已至,恭迎师姐回归!” “砰!” 下一秒,土龙卷四分五裂,朝四面八方迸溅,一个矮个子少女冷漠走出。 她一身短打,头发随意扎在脑后,眉头紧皱,眼神如刀,踩着草鞋的双脚落地,一粒粒脚趾头没有染上半点尘土,面无表情地看了二人一眼,有些迟疑: “你……是谁?” “……”东方流云笑容一僵,旋即面色不改地堆笑道:“师姐,我是小流云呀!” 小师弟:“……” 土行少女花然愣了下,略作回忆,然后一拍脑袋,笑道:“是你!小流云!师姐记性不好,你知道的。” 东方流云笑道:“师姐这是贵人多忘事。” 土行少女眉开眼笑,是个喜欢听吹捧的。 “东方,为兄以往便说过,以你的口才,不去与女子谈情可惜了。”忽而,一道叹息蓦然响起。 几人抬头,便见半空中,一道飞剑随风而至,一名白衣飘飘的剑客迈步走下。 那枚飞剑缩小为一抹银光,被其抓在手心,英俊的面庞上,两撇修剪精致的小胡子翘起,眼神带笑。 “哼,是你这浪荡子。”花然“呸”了一声,嘲讽道:“还苟活着呢,又勾搭了几个良家?” 火药味十足。 陈伏容毫不动怒,摇头叹息:“花师妹,你对我误会太深,我只是想给她们一个温暖的怀抱。” “呵呵。”土行少女抱着肩膀,冷笑出声,半个字都不信:“你都回来了,那秦疯子也被召回了吧。” 话音刚落,“咚咚咚”,院门被敲响。 “进。” “吱呀。”门开。 一个青年走了进来,他肤色深棕,嘴唇很厚,凌乱黑发扎在脑后,是个沉默寡言的性格。 身上穿着单衣单裤,背着一只行囊,看上去要比其余人“正常”很多。 但迈步行走时,他每一步跨出的距离都完全相等,没有一根肌肉会浪费多余的力量。 “秦大哥!”东方流云绽放笑容。 秦关点了点头,然后视线扫过其余人,没有停滞地落在堂内的酒席上。 不多时,众人分宾主落座,东方流云主持,小师弟作陪,吃喝起来。 “诸位一路风尘,想必腹中饥渴,小弟这边略备薄酒,为诸位接风洗尘。”东方流云一副交际花模样:“师弟,斟酒。” 小师弟屁颠屁颠捧着酒壶倒起来。 陈伏容坐在席间,朝小师弟道谢,优雅地捏起酒杯,抿了口,赞叹一声,才道: “东方,我等离开京都许久,消息不甚灵通,方才进城,倒是瞧见不少新鲜事物,你快说说,这一两年,京都有何新鲜事?” 对面,正捧着只烤鸭大快朵颐的土行少女也抬起头,咽下食物,咧嘴笑道: “我听说今年道战出了个新人,叫什么忘记了,传言中点化了禅子?是真是假?” 盘膝坐卧,认真地咀嚼每一粒米饭的武夫秦关也抬起头来: “齐平。” “啊对对对。”花然点头。 东方流云面色一正,将酒杯“哚”一声放在岸上,赞叹道:“提起齐师弟,那就说来话长了。” …… 与此同时,京都北方,大地上蓦然掠过一道庞大的阴影。 寒风凛冽的天穹上,一群庞大的,身披七彩羽毛的飞禽振翅南行,飞行过程中,身周笼罩着淡红色的气罩,挡下寒风。 此刻,隐隐的,已经望见京都北城的轮廓。 为首一头巨鸟宽厚的背上,盘膝坐着一名身披红色长裙,腰间系着真丝腰带的妖艳女子。 知姬静蓦然撑开双目,感慨道: “京都,到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血光 到了! 当望见前方城墙,那一只只巨鸟背上打坐的妖族,皆是精神一震。 人族最大的城市,凉国都城。 他们半月前从妖国出发,乘坐鸾鸟,一路在各大州府高手的监视下,走走停停, 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这就是中州吗,果然比北方气候,土地好了太多,当年我妖族也曾行走于这片大地上,可怜这许多年过去,新生的后辈已经遗忘了旧日的荣光。”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 大长老知姬静扭头, 看到身后走来一个披着黑色袍子的家伙。 他有着人类中年人的外形, 鹰钩鼻,面白无须, 眼珠湛蓝,眸光阴冷,两耳悬着蛇形耳坠。 正是此次使团里的二号人物:佘先生。 也是“鹰派”的代表人物之一,知姬静这个一号人物,则忠诚于白尊,是“鸽派”成员。 佘先生修为虽远不及她,但擅长兵法谋略,乃是妖族中的兵法大家,这次,也被“鹰派”推举出来,随使团来此, 试探凉国实力。 “中州虽好,终非故乡, ”知姬静一双眸子沉淀着岁月沧桑,平静道: “昔年我也曾在这人族疆域行走, 却只觉浑身不自在, 限制极多。人、妖终究不是一类。” 佘先生负手而立, 黑袍猎猎, 盯着远处城池:“但这不是我等困于雪原那头的原因。” 知姬静淡淡道:“你自喻智识超群,岂不知昔年真武皇帝如何起势,联手道门,大败我族?” 佘先生嗤笑一声: “真武都死了三百年了!那个教书的也给熬死了,只剩下道门首座一人,如今凉国传承三百载,早已不复当年强大,几十年前,凉国与草原爆发战役时,我族便该南下! 顾忌那劳什子盟约作甚? 昔年盟约本就是耻辱,何必守着?如今盟约即将作废,我族只要攻破北境防线,便可长驱直入,占了这花花世界!” 知姬静眼神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幽幽道: “你也知道,道门首座还活着。一个人类,不入转生,活了三四百年,你知道他多强大?前不久,其一道分身入白帝城, 你猜结果如何?” 佘先生沉默了下,然后道: “可他终究只有一人!他的对手也不只我们,还有巫王,有禅祖!只要三方联手,瓜分中原,易如反掌!” 知姬静嗤笑一声:“你自喻兵法大家,莫非不知,其中变数多少?一个不慎,只怕灭国的便是我族了。” 佘先生没吭声,他当然知道其中风险,可想要重返中原,岂能不付出代价? “哼,续约与否,不看你的说辞,也不看我,”他沉默了下,说道: “而要看凉国还有几分虚实,是否还有合作的必要,那金帐王庭近年来摩拳擦掌,迟早会重启战端,届时,南方诸国势必浑水摸鱼,而我族如何选,便将决定的关键。” 知姬静这次没有反驳,抛开两派的立场,佘先生的眼光还是很毒辣的。 两国的盟友关系是保持,还是中止,说到底,是个利益问题。 鹰派虽想重返中原,但若是与凉国拼杀,两败俱伤,然后被另外两个势力“渔翁得利”,那绝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所以,续约的关键,一方面是白尊的态度,另外,则是要评估凉国的实力,这也是使团的任务。 “伱知道就好,”知姬静道:“好了,马上就到了,叫其他人注意些,莫要惹出了乱子来。” 佘先生点头,转回头,朝后方望去。 视线掠过使团内,数十妖族,最终落在其中三人身上。 一名容貌俊美,身材挺拔,穿着墨绿色袍子的年轻人。 一个人类少女模样,身材娇小,穿红绿绸缎小衣,赤着双腿,正掩口魅笑的女子。 一个近两米高,极为魁梧,颈后生着根根银色毛发的壮汉。 目光微微一顿,佘先生叮嘱了几句,重新转身回来,望着那不断放大的城墙,忽然笑道: “不知道城中人知道我等到来否。” 知姬静瞥了他一眼:“你想做什么?” …… …… 道院,庭院内。 宴席上,东方流云将酒杯再一次放在桌上,说道:“……齐师弟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了。” 席间,小师弟乖巧地坐在一旁,好奇地望向三人。 只见三位客人都愣住了。 修行不到一年……从凡人跨入洗髓三重……同时拜入书院六先生,以及道院鱼长老座下,脚踏两条船,不,算上朝廷的官职,是三条…… 京都诗魁,凉国棋道国手,经商奇才,帝国最大书铺的幕后东家,屡破大案的神捕,太子讲读……皇帝幕僚…… 一桩桩一件件,众多的头衔,令身为“天骄”的他们,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甚至可以说是匪夷所思。 因为常年在边关,乃至与世隔绝的历练地,三人对齐平的了解,极为有限,之所以听说过,还是因为道战“出圈”…… 三人对于能代表道门年轻弟子出战,挫败禅子的“师弟”,颇为好奇。 毕竟,一年前都还没听过这个名字,在他们想来,也许是道门中某个本来不大起眼的弟子,新晋崛起的天才。 对于天才,他们并不陌生,毕竟自己就是……可,当真正听过了齐平的事迹后,几名天骄突然有种不真实感。 “东方……你所说为真?”陈伏容愣愣的,“不到一年?为什么为兄感觉,自己仿佛离开京都十年了。” 一身短打扮,大冬天踩着草鞋的土行少女眉头紧皱:“师弟,你莫不是在消遣师姐!” 秦关:“恩。” “……”东方流云苦笑,拱手道:“小弟哪里敢,所说的每一句,都绝无虚言。” 陈伏容终于接受了这个设定,赞叹出声: “好厉害的后辈,短短大半年,便做下这许多事情,最难得是,竟也是个风雅之士,待为兄得闲,定要见一见他。” 土行少女关注点比较歪: “鱼长老竟然收徒了?还有,你说天轨的变化也与那个齐平有关?涂长老奉其为师?嘿嘿,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师姐也想瞅瞅他,究竟是不是这般三头六臂。” 秦关说道:“他修行的很快。” 三人里,竟然只有他关注的是齐平恐怖的成长速度。 陈伏容点头: “的确,虽然也有屡立大功,吞服天材地宝的缘故,但照你说,道战中教书二十年,幻境入神隐,说明此人悟性绝佳,若无意外,恐怕要不了太久,便能晋级神通了。” 得益于大人物默契的保密,东方流云尚且不知齐平入神通,但他基于经验,心中其实有些猜测。 毕竟,基于“天命之子凡绝境,必突破,凡遇女,必受倾慕,凡被嘲,必打脸”的铁律。 东方流云怀疑,齐平越州之行肯定有所收获: “恐怕,他即便没突破,也不远了。” 陈伏容笑了笑,对于这点不很在意,毕竟,他们三人乃是顶级神通,一个天赋超绝的洗髓……终究还与他们不是一个层次。 这时候,正要开口,突然间,陈伏容只听到城北天空,蓦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凤鸣。 那声音极具穿透力,轻易覆盖全城。 席间众人皆是一愣,同时起身,走到庭院中,朝正北方向望去。 只见,冬日寂寥的天穹上,天空尽头,云团仿佛被点燃,一团红色如血的火焰点燃了半个天空。 照亮了整座京都。 于这凛冬的下午,晕染出一副暮色来。 “那是什么?”小师弟惊呆了,忍不住问。 眼神如刀的草鞋少女手里还攥着半只鸭子,这时候咧开嘴,露出森寒的牙齿来:“妖族。” 陈伏容眼神眯起,脸上没了浪子的轻浮,腰间香囊内,传出低低的剑鸣。 秦关也站了起来,浑身紧绷。 无需交流,他们都已明白,妖族使团来了。 而对方搞出这大动静,更明显是在向整座京都,或者说,向整个人类帝国宣告自身的到来。 …… 南城小院。 齐平决心出关后,便恢复了真容,离开书院,先行返回了家里。 几个丫头这么久没看到他,见众人回来,不禁围绕着问东问西。 正说这话呢,突然,所有人听到一声凤鸣。 “天空烧起来了!”穿着青色袄子,脸蛋素白的云青儿站在庭院中,惊讶地仰头望着北方。 那因为贪吃,愈发肉嘟嘟的脸蛋上,小嘴撑成了“o”字型。 齐姝细细眉间皱起,不明所以。 向小园活泼黑亮的眸子眨了眨,困惑地说:“好像有一群大鸟。” “不是大鸟。”齐平站在她们身后,脸色沉凝地望着那染红了半个天空的红霞: “是凤凰后裔,鸾鸟散发的异象,呵,算是一种华而不实的妖族神通吧。” 这个知识点,他在故纸楼里看过。 “妖族?”院门打开,林妙妙与云老先生结伴走进来,诧异问道。 齐平点了点头,看向他们:“妖族使团进京了,我得去衙门一趟,接下来要忙了。” 禾笙说要来了,没想到这般快。 齐平马不停蹄,朝镇抚司衙门赶去。 …… 皇宫。 御书房内,身材修长,风仪翩翩的皇帝正坐在明黄桌案后,听取面前几位大臣禀告: “鸿胪寺已在北门驻守,妖族大使抵达后,会按照最高规格接待。” 皇帝带头,说道:“盟约一事,事关重大,不得马虎,尤其要严防有人蓄意破坏结盟……” 正说着,突然,嘹亮凤鸣响彻全城。 皇帝一怔,起身与几名大臣走出御书房,院中是一束束绽放的寒梅,此刻,那傲雪的梅花,竟染上殷红。 宫中残雪,亦是如此。 皇帝仰头,望着半个天空的红霞,脸色猛地一沉。 第三百四十七章 妖族见闻 在这个冬日的午后,京都的天空烧起了一把火。 没人想到,妖族会如此高调地入城,而这个举动,无疑透露出了些许不大妙的信号。 “陛下。”几名大臣走出,礼部尚书张了张嘴。 他当然看到了皇帝难看下来的脸色。 “这是挑衅。”五官硬朗,蓄着胡须的兵部尚书沉声说。 “鹰派重返中原之心不死, 这次带队的乃是鸽派大妖知姬静,如此煊赫之举,不似此妖性情,但定在她默许下。” 平素昏昏欲睡的老首辅黄镛凝视如血的天空,一针见血。 只这一个举动,便令他们意识到,这次的盟约,不好谈了。 皇帝没说话, 而是望向了皇城内, 道院的方向。 果然,就在下一秒,一片青云如海浪般,以道院为中心,朝四面八方席卷。 那如血的火焰,转瞬之间被扑灭,天空重归清朗。 “朕乏了。”皇帝脸色稍转柔和,转身朝寝宫走去,黄镛等人躬身: “恭送陛下。” …… 北城门外。 城墙上,王都守卫军们早已得到了命令,故而,并未开启城防法阵。 当望见天空上大鸟悬停,火焰焚天时,虽未慌乱,但亦是心头压抑, 心头生出难以遏制的恐惧。 就如人于山中见猛兽,战栗难言。 这就是妖族吗? 然而, 就在军卒即将开始承受不住时, 迷蒙青光扫来,头顶压力骤然一松。 “道门!”鸾鸟之上,一身黑袍,鹰钩鼻,眼神阴鸷的佘先生眼一眯,吐出这个名字。 大长老知姬静淡淡道:“我提醒过你,这里是道门的地盘,在一个神圣领域强者面前,还是放小心些才好。” “哼。”佘先生不以为意,笃定道门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打压使团,那只会将谈判推向破裂。 不过,感受着那无形的锁定感,他也没再说什么。 知姬静当即操控鸾鸟降落在城门外,城门口已被清空,一群官员等在这里。 为首一人,身穿青袍,胸口绣着鹭鸶,好似对方才的变故毫无察觉般, 微笑上前: “本官鸿胪寺卿, 奉旨接待诸位使者。” “鸿胪寺卿是几品?”使团内,那名身材娇小,穿红绿丝绸小衣的“少女”好奇打量,嘴唇翕动,向身旁的同伴传音。 寒冬腊月,她却袒露着两条腿,丝绸小衣也松垮垮的,隐约可见内里淡黄肚兜。 黑发蓬松微卷,头顶两只猫耳朵支棱起来,这时候笑吟吟开口,烟熏般的大眼睛好似在勾人。 “看官袍,凉国文臣绣飞禽,武将绣走兽,文官的话……一品仙鹤、二品锦鸡、三品孔雀、四品云雁、五品白鹇、六品鹭鸶、七品鸂鶒、八品黄鹂、九品鹌鹑、杂职练鹊。” 容貌俊美,身材挺拔,穿墨绿色华袍的青年瞥了她一眼,耐心科普。 “嘁,要你显摆,比老娘读书多了不起啊,罗里吧嗦一大堆,”唤作【九命】的猫妖翻了个白眼,传音道: “说六品不就得了,呵,这凉国就派个六品官迎接咱们?” 她看到这家伙一副学识渊博的样子,就来气。 玉麒麟,妖族将军,也是年轻一辈里,最出类拔萃之人,乃麒麟血脉,虽稀薄的可怜,但在妖族中,也是极尊贵的。 最难得,此人博闻强识,对人类学问极为了解,尤擅诗词。 非但在妖族中知名,其于诗词文章的建树,甚至传入凉国,被帝国大儒交口称赞过。 恩,因其好文的性格,北方军中,将他称为“儒将麒麟”。 可见一斑。 玉麒麟闻言道:“鸿胪寺乃专职接待外宾的衙门,这鸿胪寺卿,是衙门里最大的官员,他来迎接,合乎礼仪。” 九命猫妖笑道:“我不管。依我看,那皇帝来亲自迎接才好。” 她身后,高约两米,肌肉虬结的白虎大汉点头,加入私聊:“猫说的对。” “……”玉麒麟噎住,无语道:“凉国皇帝虽是凡人,却掌一国气运,在这京都里,若是祭出玉玺,是堪比神圣领域的强者。” “况且,此番谈判,我等要看的,便是这凉国强盛与否,若是堂堂皇帝亲自来迎,只会显得他势弱,屈尊纡贵,那这盟约,便定然不会签了。” 猫妖与白虎恍然大悟。 白虎见风使舵:“麒麟说的对。” 九命:“……” 行吧,早习惯了。 “哎,玉麒麟,那你说,这凉国是强是弱?”九命猫妖抱着肩膀,瞥了眼前头正说场面话的双方领队。 俊美青年摇头:“不好说,但京都既是首府,管窥全豹,稍后多加留意沿途民众,便可见一二。” 说着,他笑了笑:“凡人体弱,今年又雪大,此间凡人恐怕冻死无数。此为其一。” “人族之强,不在勇武,而在头脑,故而若文风强盛,则智识者众,不过据我所知,这凉国近几十年来,都没出过什么好诗词,想必文风已大不如以往。此为其二。” “战争的胜负不只局限于战场,更在于粮饷,故而,商业繁荣,国力强盛,这一点,可从城市繁华与否看出,此为其三。” 猫妖与白虎听得一愣一愣的。 觉得好有道理。 妖国虽在帝国安插了眼线,但传递的也是关键情报,况且,玉麒麟等人虽实力不凡,却也还不是决策层,常年居于雪原以北,情报滞后。 这个时候,鸿胪寺卿已笑着带领使团入城,鸾鸟由军方牵走养在城外,众人步行入城。 数百军卒护送。 前往驿馆。 一开始还好,但当使团拐入主城大街,使团众人皆是为之一愕。 京都城内,宽阔平坦的大街,两侧房屋鳞次栉比,不见尽头,行人车马如织,店铺林立,彩旗招摇。 一派热闹繁华景象,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前方兵卒开道,京都百姓朝两侧让开,好奇地看向使团,不少人惊诧莫名,觉得好生稀罕。 “那就是妖吗?” “和咱人很像啊,你看那个,耳朵那老长,莫不是驴妖。” “是啊是啊,真厉害。” 京都民众见多识广,早些日子便经由报纸,得知了妖族使团即将抵达,这时候一个个好奇心旺盛。 九命猫妖瞪圆了眼珠子,看着那一间间商铺里飘出的热气,繁华不逊于春夏的街道,突然望向穿着墨绿长袍的青年: “你不是说,冬天好多人冻死吗,咋感觉他们根本不缺火?” 玉麒麟:“……” 九命猫妖:“呀,你看这一路上,好多卖书的铺子,咦,那楼里好像一帮书生在念诗……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什么破诗啊,哎,伱不是说凉国读书人少了吗?” 玉麒麟:“……” 九命猫妖:“这么多商队,那些墙上贴的花花绿绿是是什么,你认识字,给念念,还有那些抱着一堆纸,满街跑的小孩子,在干嘛?报纸?那是什么?” 玉麒麟:“……” 白虎:“麒麟你快说句话呀。” 妖国儒将玉麒麟不想说话,俊美的脸庞上一片茫然。 行走在街道上,入眼处繁华如锦,耳中,来自街边诗社的读书声、诗词吟诵声宛若魔音灌耳…… 不对啊,去年的请报上不是这样的啊,才过去一年,为什么以往的情报都对不上了? 同样吃惊的不只是他,还有使团内,妖族各部派来的“代表”们。 他们或是鸽派,或属鹰派,虽方向不同,但立场统一,都是要衡量凉国实力,从而判断是战是和。 而一路上,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大大出乎他们的预料。 在预想中,寒灾之下的京都,本该是一片萧条才是,他们当然不知道,在炭饼入市后,京都再不缺取暖,自然繁华。 知姬静抿着嘴唇,不知想些什么。 佘先生脸色凝重,瞥见使团成员们的表情,心中一沉,开局不利。 …… …… 鸿胪寺官员带着使团兜了个大圈子,这才将其安顿在客栈,旋即回礼部汇报。 “尚书大人,那些妖族都很意外的样子,进城后,明显不再那般嚣张了,您让下官领着他们逛这一遭,当真妙手。”鸿胪寺卿吹捧道。 何尚书笑了笑,摇头叹道:“要论功劳,也该归属齐千户才是。” 鸿胪寺卿唏嘘:“若没有齐千户,如今京都寒灾,病症交加,必然惨淡,若妖族看到那一幕,定会看轻我凉国。” 何尚书深以为然。 昨日在御书房中,众大臣便商讨过,皆是一阵后怕,使团掐在冬日过来,其心歹毒,若是往年,京都必然萧条。 妖族也不会想到,这么巧,齐平鼓捣出个炭饼出来。 …… 驿馆。 妖族使团下榻后,没过一阵,便有人上门,正是在京都度假的妖族密谍: 瑶光。 她仍旧穿着黑色披风,蒙着面纱,不躲不避,大大方方来到驿馆,命人通传。 不多时,见到了知姬静等人,并将这段时间以来,她在京都的见闻说了一番,也解答了玉麒麟的疑惑。 “你是说,这一切都与那个齐平有关?”知姬静盘坐于地,美艳动人,不可方物的脸庞上,毫不掩饰露出惊讶的神情。 后方,一名名妖族使者皆盘坐于地,它们并不习惯桌椅。 玉麒麟三妖也在其中,满心诧异。 寒灾是他撑过去的,那一首首精妙诗词也出自那齐平之手,街上的那名为“广告”的事物,以及报纸,亦是此人手笔…… 对于“齐平”这个名字,他们是知道的,虽说消息闭塞,但问道大会这等修行界盛世,又涉及到禅子,岂会不知。 但此前,众人对齐平的印象,也只是个凉国道门天才。 直到此刻,通过瑶光的讲述,才惊觉此人竟如此不凡。 “好厉害的角色,假以时日,恐成大患。”一名妖族说。 “呵,又是个人族天骄,不过只是洗髓境的话,还不值得重视。”另外一头妖族说。 妖族崇尚强者为尊。 一切看拳头,齐平成就再多,在很多妖族眼中,都比不过一个神通。 知姬静瞥了眼这没脑子的妖,说道:“以此人的天赋,给他十年,凉国定再出一名强者……不过,眼下的确无碍大局。” 一个洗髓,对他们来说,的确不算什么。 …… 翌日,妖族使团进宫面圣。 知姬静率领群妖,时隔三百年,再次踏入皇宫,百官在列,皇帝一袭龙袍,高居龙椅。 两国以外交礼仪寒暄一阵,大谈两族同盟,友好亲密。 盟约虽即将结束,但终究还在,就连“鹰派”的佘先生也表现出了足够的恭敬。 期间并未提及续约一事。 末了,皇帝道:“诸位使者远道而来,朕欲设宴款待。” 披大红衣袍,风情万种的知姬静笑道:“陛下好意,我等心领,只是一路风尘,还想稍歇几日。” 言外之意,我们需要时间考察京都。 皇帝微笑道:“可。那就三日后,于梅园设宴,恰好寒梅盛开,长老务必赏光。” 知姬静颔首,微微躬身:“全听陛下安排。” “哈哈。”皇帝大笑,待将使团众人送走,他笑容蓦然敛去,站在殿中,不知想着什么。 片刻后,冯公公从外返回:“陛下。” 皇帝面无表情问道:“这些人离开皇城,去了哪?” 冯公公道:“朝道院去了,说是要见那位狐族公主。” 道院……皇帝点头,转身离开:“摆驾延禧宫。” 延禧宫,那是胡贵妃的居所。 …… 当天下午,妖族使团拜访道院,探望白理理,过程中,知姬静与典藏长老论道。 直至入夜,方才离开。 不分胜败。 道门首座未曾现身。 接下来两天,使团并未闲着,而是四处行走,期间也跑了趟书院,可惜大先生与二先生尚未返回,知姬静失望离开。 过程中,有妖族放话书院无人,引学子众怒。 …… 镇抚司衙门。 “平”字堂口。 齐平坐在属于自己的“办公室”内,听取裴少卿等人“汇报”。 “所以,咱们的防区一切正常?并未发现可疑人等?”齐平翘着二郎腿,摩挲下巴,反问。 众人点头。 这样啊……又没事……说好的捣乱破坏呢?到底还来不来了……齐平吐槽。 这几天,整个镇抚司衙门高强度运转,所有锦衣几乎全派了出去,换上便衣,在城中搜寻。 结果一切正常。 “怪事。”齐平嘀咕着,说道:“大家都辛苦了,回去忙吧。” “是。” 几名锦衣刚转身,就看到一名吏员跑来:“齐千户,司首找您过去。” 师兄找我?齐平一愣,难道出事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扮猪吃老虎 杜元春的召见登时让齐平紧张起来。 不多时,齐平迈步进入后衙,不出预料,在堂内看到了正翻阅文书的杜元春。 脑海中,浮现出武斗场中,对方的模样来,齐平腿肚子哆嗦了下, 心中骂骂咧咧,脸上扬起笑意: “师兄,你找我,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那一袭黑红锦衣闻声,没急着开口回应,而是认真将手中文书看完, 又拿起笔画了个圈,随手丢下,这才抬起头来。 眉间磊落之意与小院内盛开的梅花辉映。 “没事情就不能找你说说话?”杜元春嘴角扬起, 指了指椅子。 “能啊,没事情最好了。”齐平笑呵呵走进堂内,拉了把椅子坐下,熟稔地从果盘中捞了一枚干果吃了。 “防区如何?”杜元春问。 齐平道:“一切安好,看不出有人搞破坏的迹象。” “你有什么想法?”杜元春问。 齐平想了下,说: “也许是还没找到时机吧,毕竟眼下整个京都最大的事就是这个了,又是在咱的大本营,妖族也不是弱者,关键眼下不老林的人好似进入了蛰伏期, 未必会冒头。” 他朝负责江湖密谍的李桐问过,在朝廷的扫荡下,这一个月来,各大州府的不老林势力销声匿迹了一般。 这样的情况下,即便京都里还有内鬼,但也要掂量下, 有无下手的机会。 杜元春颔首,表示认同, 正要说几句勉励的话。 就听齐平忽而说道:“但我觉得,也许还有一种可能。” 杜元春愣了下:“什么?” 齐平手中捏着干果,眼神凝重: “我这两天也想了下,南方诸国且不说,单说金帐王庭,按理说,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以往凉国与妖国互不侵犯,金帐王庭要打,未免力有不逮。 若是能破坏盟约,于草原蛮子大有好处,所以……若我是蛮王,肯定会做些事。呵,眼下无数双眼睛盯着京都,在这里搞破坏,难度太大,而且也容易适得其反,让双方更紧密……” “你到底想说什么?”杜元春扬眉。 齐平轻轻叹了口气,靠在椅子里, 幽幽道: “我就是想, 眼下所有人都关注京都,那么……能不能在京都以外搞些事情呢?比如说……北境?” 他笑了笑,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说: “师兄,你还记得皇陵案里,疑似出现过妖族,当时分析,可能是‘鹰派’的人,那么,在这个时间点,蛮族巫师与‘鹰派’,是否可能联手,在北境制造一些乱子,挑起战端? 甚至,我有时候想,不老林突然蛰伏,是真的怕了朝廷搜捕,还是……偷偷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杜元春悠然的神色收敛。 坐直了身体,低头思索片刻,深深吐了口气,用古怪的眼神看他: “这些想法,是你这两天琢磨的?有证据吗?” 齐平讪笑: “若有证据,我早找陛下说去了,这不就是瞎猜吗。主要我这人破案还行,但涉及到这些国与国之间的东西,我就不懂了,刚才的猜测,也是用断案的思路瞎想的,未必正确。” 杜元春摇头,语气认真道:“伱说的有道理,这一点不得不防,我会与陛下说的。” 齐平笑笑,没吭声。 这个猜测,他只能通过杜元春去传递,而不能直接越级与皇帝说。 事实上,他昨天就想到了这些,并与太傅说过,太傅叮嘱他,最好找个机会,借他人的口上奏。 只因其与“以工代赈”、“炭饼”截然不同,并非技术,而是文臣的领域,以齐平的身份,去贸然说这些影响“国策”的“奏”,很危险。 一不小心,就会被卷入朝堂斗争中。 做了一辈子文官的太傅有着极强的敏锐性,要不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齐平当即从善如流。 “呵,希望那帮蛮子别搞事吧,好不容易出人头地了,万一打仗了,那就坑了……”齐平心中嘀咕。 …… 见气氛有些沉重,他主动笑道: “不说这个,师兄你不会找我就是闲聊吧。” 杜元春摇头,无语道:“怎么会,恩,妖族这几日做的事,你有所耳闻吧。” 齐平说道:“这帮人好像一直在闲逛,恩,到处打听事。” 杜元春叹息一声,说: “是观察、判断,呵,使团此番前来,便是为了探一下我们的虚实,若是帝国强大,他们没把握,自然可维持和平,可若是觉得凉国虚弱…… 你要知道,所谓的‘鸽派’,不是真的没有攻击性,而是觉得反攻中原的代价承受不起。所以,若是我们显得虚弱了,鸽派也会变成鹰派。” 齐平心头一凛,果然,国与国的争斗没有温良恭俭让,都是利益。 他想了下,说:“探虚实……需要亲自过来吗?我知道,妖族在九州都有探子。” 恩,我家里就有一个,没事就勾引我。 杜元春摇头道:“正因为探子发回的情报无法令两派说服彼此,所以才要派使团来。” 齐平听着,突然想到一件事,这一年来,朝廷四处漏风,\b皇陵、西北、越州、江湖……好似一堆事都赶在一起…… 也许,并不是巧合。 而是为了今日做铺垫? 妖族与凉国盟约截止的日子是确定的,而影响盟约的关键,就是凉国的虚实……若是这一年里,安稳度过,没有这么多破事,妖族“鹰派”可能根本无法起势…… 草原王……这一切都在你的谋划中吗?……齐平思绪飘远了。 杜元春继续道: “这两日,使团便是在摸底,等找准了时机,便会出手试探,前几日陛下说要设宴款待,对方推辞到了现在,明日陛下将举办‘梅宴’,由景王爷与朝堂大臣们接待,陛下也会视情形前往……届时,妖族必然发难。” “动手?”齐平反问。 “……”杜元春面无表情看他:“既是宴席,肯定不会真的武斗,但试探可以有很多种。” “比如?” “比如使团的二号人物,佘先生,乃是蛇族长老,妖族兵法大家,于用兵一道颇为厉害,三十年前西北战役,妖族出兵援助帝国,此人便曾出手。 威武大公曾说,此人若在我凉国,也必成名将。”杜元春神情复杂道:“明日兵部尚书也会赴宴,届时或许就有一场较量。” 兵道? 齐平不解,心说这咋比,又不能带兵实战,打嘴炮吗。 杜元春说道:“总之,明日梅宴很关键,我也会前往,到时候你跟我一起。长长见识,对了,那几位天骄应该也会去。” 齐平眼睛一亮:“好。” 他还是挺好奇的,至于席间的试探与比试……和他有啥关系。 两人又闲扯几句,齐平告辞,杜元春突然叫住他,疑惑道:“你的修为……怎么感觉更低了?” 感知中,只有洗髓三重的样子。 齐平“啊”了一声,随口道:“我给自己封印了,呵,在书院当教习封印习惯了。” 杜元春疑惑:“可你现在都回来了……” 齐平迈步往外走,丢下轻飘飘一句话:“哦,这叫扮猪吃老虎。” 杜元春:?? …… …… 驿馆。 一座屋舍内,铁炉里烧着炭饼,烟尘从特制的管道排出屋子。 一袭红袍,风情万种的知姬静两条长腿盘着,双手虚按在铁炉上,感受着温暖,赞叹道: “当真有趣,这东西制造简单,我妖国也能用。” 身后,披黑袍,鹰钩鼻,眼珠碧绿的佘先生走来,嗤笑道:“我妖族体魄强健,要这东西作甚?” 知姬静淡淡扫了他一眼,阴阳怪气:“恩,我忘了,你们蛇族冷血,晒太阳就够了。” 佘先生脸色难看,偏生又打不过这女人,说道:“明日梅宴,我会教训下凉国人,让你知道,人类帝国的兵法多么不堪一击。” 知姬静十指张开,继续烤着火,温暖的热气令她一张脸红扑扑的:“不要给我族丢脸就好。” 佘先生冷笑一声,没接茬,突然皱眉道:“麒麟他们去哪了?” “哦,出去买书了吧。”知姬静嘴角翘起:“人族的话本,还是有些意思的。” …… 内城。 齐平骑着膘肥体壮的马儿,哒哒哒离开衙门,朝家里走,沿途经过一间六角书屋的分铺时,突然感觉到人群中,有目光投来。 伴随着的,还有三道类似“神识”的波动,肆无忌惮地近乎同时,朝自己扫过来。 “谁——”齐平下意识攥紧了缰绳,强忍着扭头,以及用神识反击的冲动,装作毫无所觉模样,继续往前走。 书铺附近,没有人发现,这里杵着三个人。 穿着墨绿色长袍的俊美青年收回目光,有些失望:“真的只是洗髓啊。” 脸上挂着浅笑,大冬天只穿绸缎小衣的九命猫妖耳朵动了动,嬉笑道: “不然呢,修行不到一年,还能觉醒神通不成。” 大块头肌肉男白虎:“猫说得对。” 玉麒麟摇头,捧起手中的诗集,唏嘘赞叹:“凉国诗魁……是个劲敌。” 两人诧异:你认真的? …… 远处,街角。 齐平收回视线,心中有些沉重,脑海中,将三妖与看过的资料一一对应。 “有点意思了。”齐平嘴角微扬。 第三百四十九章 梅宴 晚上,南城小院饭桌上,齐平宣布了梅宴的消息。 “梅宴?我们能去吗?”云青儿一手捏着汤匙,一手抓着包子,吃的正香,闻言一脸渴求地问。 她是喜欢凑热闹的。 齐姝与向小园也露出了憧憬的神情。 “梅宴不开放的,和问道大会是两回事。”齐平摇头, 吃着米饭,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样啊……三小只失望地垂下头去。 齐平无奈,以他如今的能量,若强行安排也是有机会的,但且不说宴会上的发难。 若是有人搞破坏,伤到她们怎么办?不得不防。 云老先生瞅瞅他:“有心事?” 齐平想了想, 便将妖族可能在宴会上搞事的情况说了下,云老听了,不出预料的样子: “这是必然的, 这三天,妖族在准备,朝廷也没闲着,无外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说着,老人叹了口气,眼含忧虑: “百无一用是书生,我这一把老骨头,也只能盼望此劫平安度过了,若是盟约不再,这几十年来难得的和平,就要付之东流了。” 说完,老人放下碗筷,背着手,意兴阑珊地回了卧室。 并未经历过战争的三个丫头有些紧张, 林妙妙起身道:“东家,我也回铺子了。” “恩,也别太累了。”齐平叮嘱一句, 心中也沉甸甸的。 ……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京都上空密云堆垒,天空显得暗沉沉的。 梅宴于正午开启,早上就要开始准备。 王府,一处充满了童真意味的院子里,身材娇小,脸孔精致的安平郡主坐在梳妆台前,任凭两个侍女给她摆弄发型,挑选衣裳。 郡主有一面落地铜镜,今日仍旧选了喜欢的粉裙,是这冬日中,鲜亮的颜色。 “快些,弄好没有。”安平催促道。 身后,帮她固定发型的侍女认真地将一根簪子插进头发里,又仔细端详了一番,道: “可以了。” 安平笑嘻嘻地说:“今日梅宴好不容易求父王带我去, 可不敢耽搁了。” 梅宴乃是极高规格的宴席,考虑到身份对等, 以及防止难堪, 皇帝并未参会。 但为了表达对妖族的重视,就须派一位身份尊贵,能代表凉国的人来主持。 京都里,最合适的人便是景王爷。 安平近水楼台,央求了两日,终于让景王答应带她一起去凑热闹。 永宁尚未出阁,不方便参与梅宴,与皇兄一起留在皇宫。 “走了。”安平见梳妆完毕,乐颠地地跳下来,往外跑,侍女忙提醒: “郡主,礼仪……礼仪……” 哦,差点忘了……安平瞬间从傻狍子模式切换为大家闺秀……这种正式场合,她没法太过流露天性。 一路穿过走廊,抵达正房,就看到景王爷正与几位朝堂大佬在堂内说话,商讨梅宴的事。 安平愣了下,心说这帮糟老头子怎么来了,暗暗噘嘴,旋即福了一身: “安平见过父王、各位大人。” 以黄镛为首的大臣们笑着颔首,只是神情间,难掩凝重。 “今日还不知妖族会如何发难。”张谏之开口道。 礼部何尚书端起杯子,说道:“不好说,但那条蛇肯定会闹腾,兵部可有把握?” 五官硬朗,蓄着胡须的兵部尚书沉声道:“五五之数。” 黄镛摇头,咕哝一句:“那可不够。” 景王抬头,看了眼天色,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走吧。” …… 道院。 一座院落中,东方流云笑眯眯推开院门,就看到三名天骄正走出来,惊讶道: “陈大哥、花师姐、秦兄,这是要出门?” 三人回京后,原本计划是休息一阵,结果妖族紧随其后,他们顿时更改了计划,这几日干脆就住在道院里,打磨修为。 就连妖族拜访那一日,也未出面。 “今日梅宴,我等也去凑个热闹。”白衣胜雪,容貌俊朗的陈伏容两撇精致小胡子翘起,笑道: “陛下召我等返回,便是为了应对妖族发难,呵,今日梅宴虽不至于动手,但也能一窥对方路数了,我们身为地主,岂能避而不见?” 一身短打,踩草鞋,抱着肩膀的土行少女冷笑戳穿: “这浪荡子就是想去凑热闹,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陈伏容不以为意,风度翩翩的样子:“花师妹不也是闲不住?” 花然眉头皱着,眼神如刀,咧嘴露出森白牙齿,嗤笑一声,旋即扭头看向跟出来的秦关: “武疯子,你也去?” 秦关绝不是耐不住寂寞的人。 束发青年平静道:“看对手,吃饭。” 简明扼要了属于是。 东方流云笑道:“梅宴的话,今日镇抚司肯定也会在场。” “你是说那个齐平也在?”陈伏容颇感兴趣的样子,大笑道: “那更要去一趟了,他既是我书院弟子,我这做师兄的,岂能不见见。” 土行少女皱眉,冷声道:“那是我道门弟子。” “是书院。” “道门。” “书……” “道……” 秦关听着两人争吵,闭上眼睛,开始吐纳修行,懒得浪费时间。 …… 梅宴,设在“京都梅园”。 是一处风景秀丽的园林。 坐落在京都城内,其间种着许多梅树,一月中旬,天还冷,可一些耐寒的梅花却已盛开。 梅兰竹菊……梅于四君子中排在首位,于文人圈子里地位可见一斑,历史上咏梅的诗词便无数。 “依我看,根本就是大冬天万物凋零,就这一种花开,不咏它还能咏谁?”齐平坐在马车里,如是说道。 对面,杜元春正吃着携带的糕点,闻言沉默了下,说: “如果那些读书人知道你这位‘诗魁’的这般言论,不知作何感想。” 齐平笑道:“管他们呢,咦,师兄,不是来赴宴吗,你这一直吃糕点是怎么回事?” 杜元春拒绝吃食的动作顿了顿,盯着他: “这般重要的宴席,当然要提前填饱肚子,不然呢,难道当着使团与满朝文武的面大吃特吃?你早上莫非没把中午的一顿提前吃了?” 齐平:“……我早上没吃……特意空着肚子来的……” 杜元春:“……” 他突然觉得带这家伙过来,就是个错误。 “大人,到了。”这时候,马车徐徐停下,车夫开口。 杜元春掸了掸手,起身下车,齐平紧随其后,马车旁边,还跟着一些锦衣。 今天的梅园由禁军负责守卫,倒是不用镇抚司插手。 二人通过“门禁”,迈步进了梅园,齐平便是眼前一亮,各色梅花凌寒生盛开,树下尚有残雪,景致意外的美。 镇抚司是最早一批抵达的,梅园中人还不多,只望见披坚执锐的禁军巡行,一座座古香古色的建筑间,有下人奔行,布置宴席。 “今日景王将自家厨子提前派了过来,景王府的厨师,乃是一绝,你有口福了。”杜元春说道。 emmm……齐平没吭声,我能说我吃过了吗,景王都拜倒了在了火锅下…… 梅宴的“主场”在梅园正中心的大殿内。 恢弘的殿宇外,走廊上挂着一串上百个红灯笼,若是晚上,一齐点亮,想必更美。 走入宽敞大厅,只见硬木地板上,摆放着一张张食案,分散两侧,楼内幔布轻飘,随风舞动。 食案间,摆放着燃烧木炭的火盆,用黄花木栏杆,分隔成不同的区域,居中,铺设长毯,留出极宽敞的空间。 这就是宴席的场所了。 镇抚司所在的位置,在主位一侧的中后区域,靠近大门的位置,实在算不上好。 毕竟杜元春也才三品,刨除监察百官这个职位的特殊,在官员排序上,整个衙门还隶属于禁军。 所以,分配到靠后的地方,也不意外。 齐平跟虽杜元春在属于他们的“格子”坐了,开始耐心等待,不多时,陆陆续续,开始有官员进场。 六部衙门,勋贵集团,翰林院、国子监等……都是放在外头,举足轻重的人物。 今日梅宴,刨除皇帝未至,几乎已经是京都最高规格了。 齐平坐在食案后头,身旁便是垂下的幔布,显得并不起眼,火盆中木炭燃烧,发出好闻的香气。 只是入殿的大人物们,许多在看到他时,都会多看一眼。 部分人,还会朝他微微颔首,算是见过了。 “这小子怎么也来了,”刑部侍郎嘀咕:“六品千户,也来凑热闹。” “此言差矣,他若想来,跟着道院、书院的队伍进来,也是一样的。”另外一名官员说道。 没人吭声,都明白是这个道理。 这时候,一身蟒袍,与皇帝有六七分相似的景王迈步入殿,身旁是一众大员。 席间官员、勋贵们纷纷起身行礼。 杜元春也站起身来,然后看齐平发呆,轻轻踢了他下:“发什么呆。” “哦哦。”齐平从神游状态回神,也站起来装模作样拱了拱手。 这时候,景王忽然看过来,朝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跟在旁边,一身粉色一群,仿佛披着一身梅花的安平郡主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齐平安之若素,回以微笑。 这一幕落在许多人眼中,都是心头惊诧,不明白这家伙何时与景王也熟络了? 堂堂王爷,竟主动向齐平打招呼……一时间,在场不少人心情微妙起来。 等人离开,杜元春看向他:“我需要一个解释。” 齐平沉吟两秒,说:“他请我吃过一顿饭,我也请他吃了一顿。” 杜元春吐了口气,心说这小子人脉好像比自己都强了啊。 小插曲过后,接下来,书院与道院的人也陆续到场,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来的人并不“隆重”。 更好似象征意义地派人出席一样。 比如书院是六先生席帘带着几名教习,弟子过来。 道院是一名齐平不大熟悉的长老带队,东方流云竟然也跟着,其身后还有几个人。 二男一女,进来后,都好奇地看向他,神态不一,那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子笑了笑,去了书院的位置。 秦关想了想,朝武将集团走去。 “就是他们?”齐平低声问,在脑海中将三人与资料画像对应。 杜元春笑道:“是了,看样子他们对伱也很好奇。” 我又不是盲盒,对我好奇个啥……齐平腹诽,心说顶级神通就是不一样,一个个外表都挺有特点的…… 正想着,外头传来唱诵声:“使团到!” 大殿中,原本在交头接耳,议论的嘈杂声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景王带头,所有人起身,望向宴会厅大门。 靠近大门的齐平也看过去,只见暗沉的天光下,满院寒梅之间,一群身影浩浩荡荡走来。 为首的,是个披着大红袍子,束金色腰带,美的惊心动魄,眼底却带着些许沧桑的女子。 “果然是她!”齐平心头一震,他当然早拿到了使团名单,其中最令他关注的,便是带队的妖族长老【知姬静】! 不为别的,单是在道战幻境中,他曾经与知姬静有过一面之缘! 他十岁的时候,青瓦镇中来过一僧一道一妖女,其中便有知姬静,后者带走了白理理。 “真活了这么久?这帮妖族的寿命真让人嫉妒!”齐平羡慕极了。 若九州鉴幻境为真,这只大妖的寿命起码四百岁。 而在知姬静身旁,稍微落后半步的,则是披着黑袍,鹰钩鼻,绿色眼珠的佘先生,他两只耳朵上,还缠绕着两条小蛇,此刻正缓缓游动。 再往后,是昨天在内城看到的那三个神通妖族……墨绿色长袍俊男、红绿小衣,有着两只猫耳朵的少女、以及两米高的壮汉。 齐平甚至还在队伍中,看到了白理理,这位狐族公主留学生还是出席了这场宴会,银色长发垂着,感受到目光,沉静的小脸扭头望向他,微微点头。 齐平回以颔首。 “欢迎诸位使者到来。”下一刻,景王的笑声传来。 知姬静回以笑容:“路上去接了公主,晚了些,诸位莫要见怪。” “哪里的话……” 双方友好寒暄起来,妖族大使们在齐平对面的一排坐席落座,与凉国官员一左一右。 然后照例了一番没什么营养的场面话,从气氛上看,还是非常融洽的。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b这只是表象,果不其然,一番寒暄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我等此来,是为了盟约一事,不如直入正题吧。”佘先生沙哑的声音回荡开。 宴会厅内,气氛陡然一肃。 昏昏欲睡的齐平“啪”的一下精神了,微微坐直,目光炯炯地望了过去。 第三百五十章 棋盘上的战争 来了! 这一刻,当佘先生沙哑的声线回荡,不只是齐平,所有人都望向了宴席上首。 “……也好。”一身蟒袍的景王坐在主位,见对方率先挑破话题,笑容不减,开口道: “昔年太祖真武皇帝与妖国签订盟约, 而后,和平三百余年,至今,盟约将止,然,和平不易, 大陆如今局势虽看似平稳,却暗流涌动。 西北战役已去数十年,草原蛮族羽翼渐丰, 蠢蠢欲动,南方诸国虽弱,然禅宗寺庙已遍及南州……” 他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内,字字铿锵,看似在论大陆局势,实则,是在提醒诸强环伺。 隐含的意思是,若是妖族敢南下,且不说能否重返中原,退一万步,即便能,但蛮族与禅宗, 都在一旁虎视眈眈。 而妖族数量稀少, 崇尚个体, 擅破坏,不擅创造,届时蛮族若杀来,就是典型的渔翁得利。 “……故而,你我两国若接续盟友,皆大欢喜,若刀兵相见,只会便宜了他人。”景王动之以理,晓之以情。 对面。 知姬静没说话,佘先生笑了笑,摇头道: “景王所言差矣。即便如你所说,强敌环伺,可蛮族地广人稀,禅宗更只是招募信徒罢了,九州之大,人、妖自可共存。” 翻译过来:别拿这套说辞吓唬人,凉国这么大,我们妖族只要和蛮族、禅宗瓜分即可。 “况且……”佘先生忽然淡淡道: “三百年前,这凉国疆域,亦是我妖国领地,真武皇屠戮我族, 这些过节, 我们可还没忘!” 来了来了……齐平呵呵,心说,果然打起历史牌了。 妖族“鹰派”之所以始终存在,一方面是凉国疆域肥沃,妖族贪图,二来,也有“历史仇怨”煽动的功劳。 昔年真武皇帝横扫大陆,将妖族彻底赶回了北方,过程当然是血腥残酷的,所谓的“不战之约”,也是逼着妖族签订的。 这一直被“鹰派”引为屈辱。 然而,说什么屠戮妖族,事实上,昔年人妖混居,许多大妖是以人族为食的! 占山霸水,自喻神灵,要求民众供奉……这都是一些恶妖做的事,而前朝大乾皇帝,不顾黎民死活,甚至授予这些恶妖官职,敕封为神……\b 在真武皇帝起兵过程中,不少妖族更帮助大乾朝廷征战……这才有了后来驱逐的事。 当然,在那场驱逐行动中,肯定也有无辜的妖族被牵累,而这些,则成了鹰派用来煽动妖国子民的“牌”。 此刻,佘先生提起旧怨,宴席上,许多官员都是脸色难看,更有人面露怒意。 然而,心中虽怒,却没有驳斥回去,因为在场没有蠢人,都看出佘先生这番话的阴险用心。 若是凉国官员反骂回去,便是上了对方的当,只会将“鸽派”的妖族推远。 “那依佘先生想法呢?莫非以为,妖国真能越过我凉国防线?”老首辅黄镛忽然开口,没有上当,拉回话题。 佘先生笑了:“为何不能?” 他环视众人,嗤笑道:“若是我妖国大军压境,你们拿什么守?凭借那些孱弱的士兵?还是那北境城墙?” 景王淡淡道:“我凉国军卒战力如何,三百年前,妖族莫非没有领教过?” 张谏之平静道:“佘先生有什么指教,直言便好。” 大殿中,随着双方嘴炮,气氛越来越僵硬。 齐平苟在角落,瑟瑟发抖,心说这谈判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啊,这别不是要谈崩的节奏。 他扭头看向杜元春,却发现师兄一脸风轻云淡的看戏模样。 感受到他的注视,杜元春轻声说: “不用担心,若两国盟约会因为几句争吵而决定,那早就没有派遣使团的必要了。呵,别太在乎这条蛇,看看那只鸡。” 鸡?谁啊……齐平顺着目光,望向了使团一号人物,知姬静。 只见,这位大长老一脸淡然,从始至终,眼神都没什么波澜,甚至……有些无聊。 是的,无聊! 似乎……在这女人眼里,宴席上这番嘴炮都是毫无意义的东西。 果然,听到张谏之的话,原本气势汹汹的佘先生忽然笑了下:“也好。既然诸位于兵力这般自信,那我正要讨教一番,来啊。” 话落,一名妖族起身,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张皮卷。 朝会场中间一丢。 霎时间,那皮卷迎风见涨,化为一张数丈长的地图,铺在场间。 地图上赫然绘制着凉国北境,与妖族接壤的防线地形,与此同时,那名妖族提起一只木箱,当众打开,其中是密密麻麻的,类似棋子的东西。 佘先生负手道:“今日,便以此棋,与诸位切磋一番,如何?” 宴会上,一下骚乱了起来。 不少官员、勋贵皆交头接耳,神情各异,张谏之等人轻轻叹息,并不意外。 “这是什么?”齐平愣了下,扭头望向便宜师兄。 杜元春叹息一声,解释道:“你可知‘兵棋’?” 齐平听到这个词,先是一怔,旋即恍然大悟。 兵棋!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这东西既是一种游戏,也是一类工具。 若是放在战争领域,有个词更为知名,便是“兵棋推演”! 简单来说,就是一种对战争胜负的“预演”,在上辈子那个世界,兵棋推演便是一种颇为古老的战略决策方法。 最早叫“庙算”,即,古代王朝行军作战前,会于庙堂上进行推演。 《孙子兵法》有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 只是后来,庙算这个词淡出,在兵书中,被“略”取代。 兵棋推演便是后来的一种演化形式。 有个广为流传的故事,春秋时期,公输班擅攻,墨子善守。 一次较量中,墨子解下腰带,放在地上,围成一圈,作为城墙,公输班用木块代替“云梯车”,二人排兵布阵……这就是兵棋推演。 后来,到了现代战争阶段,兵棋推演则由计算机完成,已经变得无比复杂,非人力所能及……而在这个世界,同样存在这种方法。 …… 齐平神情一凛:“所以,佘先生要用推演的方法,试探朝廷兵法实力?” 杜元春点头,沉声解释: “兵棋推演毕竟只是推演,无法完全算出两国交战胜负,毕竟战场上变数太多,但若拿来考校双方将领兵法水平,却是足够了。 这条蛇乃妖国中罕见的兵法大家,不容小觑,此番推演,既是试探朝廷一方兵法如何,也是一种心理战。 毕竟推演的是真实交战,一旦我们输了,也意味着若妖国南下,北境的确可能失守,使团中一些人定会偏向‘鹰派’。” 齐平懂了,眉头紧皱,他昨天还好奇,这兵法如何试探,坐而论道? 今天才明白,有更直接的方法。 这也足见佘先生的自信了,毕竟,若是模拟输了,鹰派的信心也会受挫。 兵部如何应对?能赢吗? 齐平扭头望向上首,有些担忧。 这时候,宴会上,很多对兵法不甚了了的,也被身旁人告知了兵棋用处,不禁脸色微变。 “这妖族好生可恶,好心好意请他们赴宴,竟这般行事。”打扮的花枝招展,坐在席间的安平郡主恼火不已,暗暗为朝廷加油鼓劲。 “兵部麻烦了。” 书院所在区域,陈伏容坐在席上,两撇小胡子抿成了直线: “兵棋推演既考验对兵法的理解,掌握,指挥的能力,又考验计算力,对方乃是妖族,神魂比凡人强的多,更何况,这一局明显是‘战役推演’,若是镇守北方的威武公爵在还好,可坐在这里的兵部官员对妖族了解太少,一旦对弈,会很吃亏。” 陈伏容本就在北方军任职,登时察觉出麻烦。 六先生席帘攥着折扇,满脸焦躁:“既如此,你也过去帮忙参谋如何?” 陈伏容苦笑:“我虽在军中也挂名将军,但并不擅长领兵统筹。” 席帘问道:“那秦关呢?” 陈伏容:“那货就是个武痴,每次作战都抛下士兵,自己上,打完了喊手下的士卒去清扫战场,还不如我呢。” “……”席帘叹息一声,目露忧色。 道院席位,东方流云眼巴巴望着,一头雾水。 他个道士,对兵法毫无概念,想了想,扭头看向师姐,就看到草鞋少女盘膝在食案后,一口酒,一口肉,吃的快意。 …… 沉默中,五官硬朗,蓄着胡须的兵部尚书起身,淡淡道: “请。” 没有迟疑,或者说,早在赴宴前,这位兵部统帅便已做好了准备。 说话间,兵部尚书迈步,径直走向地图中,属于北方军的一侧。 佘先生耳垂上两条小蛇也欢快地游动起来,迈步,神情认真地走到妖族一侧。 二人席地而坐,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 一张张食案后,无论使团,还是朝廷,所有人都默契地闭上了嘴巴,屏息凝神,将视线投向二人。 明白,这一轮兵法的较量,很可能影响到最终的谈判。 偌大的宴会场,鸦雀无声,殿外,仿佛天有所感,这时候,那堆积了大半个上午的灰云,突然纷纷扬扬,落下雪来。 大雪飘扬,满院寒梅,暗香浮动。 有风吹入大殿,那垂挂下来的幔布轻轻摇曳,齐平身旁的火盆里,木炭被风吹得一阵猩红。 他的一颗心,也蓦然安静了下来,专注地望向场间二人,落在那地图与棋子上。 地图上划分出一个个格子,每一个格,都代表着固定的距离。 那些“棋子”,应名为“算子”,代表着固定的兵卒、器械、车马等。 旁边还有一枚骰子,用以模拟随机事件。 这时候,那名妖族出列,详细宣读了模拟规则,齐平竖起耳朵听着,将其记在心中。 兵棋模拟有战略、战役、战术三个等级。 这一场,是妖族攻打北境关口的“攻城战”,战役级推演。 “开始。” 随着“令官”宣布,佘先生率先抬手,将一枚算子朝前推出一格。 “攻城。” 一袭绯红官袍的兵部尚书面无表情,亦推动一枚算子。 “守城。” …… “啪。” “啪。” “啪。” …… 宴会场安静下来,屋内火盆里,木炭静静燃烧。 殿外,大雪越来越大,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 京都里的百万平民不会知道,一局有可能影响到他们命运的棋,正在京都梅园中上演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两人每一步决策都极慢,佘先生再无张扬,只有认真专注,兵部尚书更仿佛沉浸于假想的战役中。 两位这个世界上的兵法大家,只在这方寸之间,却施展出了毕生所学,浑身解数。 棋盘上,妖族战士狂攻猛打,每一步,却都自有章法。 兵部尚书则竭力防守,利用手中兵力,穷尽一切,试图将北境防线打造的固若金汤。 每一次换子,都意味着至少成百上千的战士死去。 每一次攻防,都是指挥技艺的碰撞。 每一次思考,都决定着战役的走向。 一道道目光,黏在那方寸间的地图棋盘上,靠得近的,几乎人人将手攥成了拳头,呼吸急促,时而焦急,时而欣喜。 远些的,则只有满心的焦躁,时间从未如此难捱。 安平郡主安静地坐着,粉色的裙子如花般披洒下来,她的位置不错,但她看不懂棋局,只能通过“算子”多少来衡量局势。 起初还兴致勃勃,但看了一阵,便觉得无聊起来,不禁抬起头,习惯性地望向大殿门口,镇抚司的食案。 旋即,她愣了下,只见,在所有人视线之外,一袭锦衣的少年,正一手托腮,凝视着棋局变化,另一只手,在桌上轻轻敲击,脸上的表情,并未如其余人一般,随着局势的变化而改变。 而是……渐渐的,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来。 “要遭,局势不妙。” “这样下去的话,兵部尚书要守不住了啊,这妖族兵法大家,的确有些本领。” 齐平凝视着脑海中推演出的战役结果,有些凝重,也有些……古怪。 “只是……这兵棋……” “似乎,也并不是很难。” 第三百五十一章 齐平:兵棋……也是棋啊 不是太难……若是让人们知晓他此刻的想法,定然会生出无数质疑。 无论是佘先生,还是兵部尚书,都是这个时代的兵法大家,才能无可置喙。 而这样的两个人,于方寸间推演一场战役,难度可想而知, 饱学兵法的将领亦不敢轻视。 更何况齐平一个从未上过战场,领过兵的人? 然而齐平仍旧在审慎地观察,对场间二人对局的推演计算后,生出了这个想法。 并不是狂妄无知,在任何时代,战争的指挥都是一件极专业的事。 齐平空有“千户”官职,但若真将他抛去战场上, 让他领兵, 绝对是悲剧的结果。 可……眼前的兵棋推演, 终究……不是真实的作战。 而是推演计算而已,而很不巧的是,作为战胜过范天星的“国手”,齐平很擅长这个。 在反复计算了数次后,齐平失去了观战了兴趣。 这时候,推演已经进行了许久,早上便没吃,齐平方才推演计算,又消耗了不少体力,从思考中回神,肚腹中登时饥肠辘辘,饿的难受。 想了想,他咂咂嘴, 闷不吭声抓起桌上的早已摆好的,王府厨师烹制的精美菜肴, 大吃特吃起来。 宴会场门口,站着一名名从宫里派来的宫女,站的身姿笔挺,看到齐平肆意吃喝的动作,登时瞪圆了眼睛。 一副古怪的神情,齐平被看的不好意思,夹起一卷烤鸭,示意道:吃点? 那宫女脸一红,扭头不去看他。 而附近的一些官员,包括杜元春,也都是一脸无语,但也没说什么,都继续紧张地观看战局。 安平郡主遥遥望见这一幕,也饿了,眼珠转了转,瞥向桌上食物。 但周边一群大臣勋贵,她犹豫好一阵,偷偷摘了一串葡萄下去,一粒粒小口吃起来。 道院方位,穿着草鞋, 一脸彪悍气息的土行少女早已吃的肚圆, 看到这一幕, 笑了: 心想鱼长老收的这个小家伙还挺对脾气。 更多注意到这一幕的人则是摇头, 有些不满,这样严肃的场合,齐平的举动在他们看来,无疑是没心没肺。 这时候,突然一名观战的兵部官员脸色一变: “决战开始了。” 一道道目光都望过去,无论妖族,还是朝廷,都有些紧张。 要分出胜负了吗? 会是谁赢? …… …… 皇宫,御花园内。 冬日里,万物凋敝,只有梅花凌寒开放,在很多市井百姓的幻想中,御花园必是极大的,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此刻,御花园内禁军伫立,任凭鹅毛大雪落下,亦无人动摇。 一座亭内,皇帝静静站在其中,望着亭外粉白的梅枝,他披着厚而软的披风,不知在想些什么。 “陛下,酒温好了。”身后,传来娇媚的声线。 皇帝转身,便见亭内石桌旁,款款坐着一名艳若桃李,身形绰约的贵妇。 身披大红宫裙,朱钗金玉妆点下,一张尖俏的瓜子脸,明艳动人。 正是胡贵妃。 此刻,她面前摆放着精致的炉子,猩红的木炭烧热的炉中水,再温暖了水中的酒壶。 胡贵妃双手拎起酒壶,倒了一樽酒,皇帝接过,喝了一口,道:“听闻妖国亦有饮酒习俗。” 千娇百媚的胡贵妃笑道: “妖国的酒还是不同的,是用红河水酿成,有一种最受喜爱的,唤作‘一线烧’,口味极烈,喝下去,喉咙里好似有火一路烧过去,却不醉人,而是红河水的功劳。” “哦?爱妃以往却没与朕说过这些。”皇帝捏着三足酒樽,平静道。 胡贵妃笑道:“陛下喜欢听,以后臣妾便多说些。” 顿了顿,她望了花园中几株梅树,道: “雪中赏梅,确是文雅,只是宫里的还是差了些,京都里还是梅园最好,陛下今日怎么没去?” 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笑着说:“朕素来不喜嘈杂吵闹,觉得心烦,有景王替朕接待,也便够了。” “陛下说的是。”胡贵妃颔首,不见异样。 亭外风起,卷了片片飞雪,落在她艳红的宫裙上,极为突兀。 这时候,亭外曲折的小路上,一名宦官提着下摆,小跑过来,脸色惶急,一路奔来,身后留下长串脚印。 “陛下,梅园那边……” 皇帝平静道:“如何?” 官员道:“妖国大使佘先生于宴上摆布兵棋,推演北境……攻城之役,言说请教兵法,兵部尚书应战。” 果然……皇帝心头一沉,对方果真发难,这并未出乎他的预料。 只是此前,朝臣们猜测,对方可能会准备题目,考校朝廷,结果,妖族竟然选择了更凶险的方法。 “胜负如何?”皇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淡,然而眼神中的凝重,却无法掩藏。 他背后,胡贵妃捧着酒壶,装若无意地看过来。 “这……”宦官支吾起来。 皇帝沉声道:“说。” “……尚书他,输了。” 轰——无声的轰鸣,于皇帝心中炸开。 这一刻,他捏着酒樽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下,杯中酒荡开波纹,一片雪花飞落,融化不见。 皇帝面无表情,一饮而尽:“朕知道了。” \b“陛下……”宦官战战兢兢。 皇帝道:“再探再报。” …… …… 梅园,宴会厅内,鸦雀无声。 兵部尚书垂着头,死死盯着地图上,那被攻破的防线,长驱直入的妖兵,官帽下,额头上沁满了汗珠,眼前阵阵发黑。 对面,盘膝而坐的佘先生脸上,紧绷的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加掩饰的,带着些许张狂的笑意: “承让。” 轰。 仿佛一个信号,当他吐出这句话,厅内,原本近乎凝固的空气被打破了。 妖族使团露出笑容。 景王等一众坐在近处的大臣、勋贵脸色无比难看。 后方,更多的那些,因为距离缘故,未能事实看清局势,还抱有的侥幸的朝廷官员们脸色大变,登时发出一阵骚乱。 “输了?!”一名户部官员颤声求证。 “尚书大人……”兵部一人下意识站起身,朝宴会厅中央那道背影望去。 绯红的官袍很厚,但此刻,那袍子后背位置,却被汗水打湿了。 兵部尚书没有说话,按在膝盖上的手在颤抖,片刻后,他重新抬起头,沙哑着声音,深深吐出一口气:“我输了。” 只有三个字,却好似抽干了他的气力。 身后,朝廷一方众人哗然。 虽然佘先生名气不小,许多人也知道,妖族敢于发难,定有底气,然而……当听到兵部尚书亲口承认,许多人心中,仍旧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凉国居于九州中原,朝廷的读书人素来瞧不上妖蛮二族,蛮族的话,毕竟西北战役还不是太远,人们都还不敢小觑,可妖族…… 竟能于战阵学问上,胜过人族……这是他们无法接受的。 “输了……”安平郡主刚偷偷塞进嘴巴里的葡萄都掉了,难以置信地望过去,又忙看向父王,却见景王脸色颇为难看,不发一句。 “岂会如此?那妖族当真如此难缠?还是施展了什么妖法?”翰林院与国子监的区域邻近,这时候,一名翰林愤愤地道。 翰林院修史书,乃一等一的清贵,今日来此,很大程度上,便是为了见证、记录…… 时隔三百余年,妖族使团首次入京,这是必将在史书上记下一笔的大事。 可这个结果,如何能能令他们接受? 老太师宋九龄一言不发,死死咬着嘴唇。 旁边,国子监祭酒袁梅用力攥着酒杯,有些耻辱,也有些忐忑。 失败乃兵家常事,可今天这一场不同。 “果然还是输了,”书院坐席,白衣胜雪陈伏容叹息一声,似乎对这一幕早有预料。 环视大厅中那一张张不愿接受失败的脸庞,摇头道: “京都的人距离北境太远了,对妖族的了解也太少了。” 三百年来,妖族很少踏入人类疆域,存在感自然不高,宴会上大多数人,甚至在今日之前,都从未见过妖族……即便提起,也大多数当年太祖的丰功伟绩。 妖族仿佛是太祖皇帝一生功绩中不甚出奇的配角,然而……这与真相大相径庭。 眼前的,才是真正的妖,不是很多人想象中,那种头脑简单的“禽兽”,而是同样有着不逊于人的智慧。 长久的寿命,更令其有充足的时间增长见识。 输的不冤! 他目光凛然地望向使团,心中沉重,对方不发难则已,一出手,便是一鸣惊人。 朝廷这一遭输了,无疑是对信心的一次重大打击。 而更重要的是,使团其余人心中天平,也定会有所倾斜。 “哈哈哈,人族兵法,不过如此!”喧闹声中,一名妖国大使笑了起来,脸上不掩饰嘲弄之意:“说的那般玄乎,结果还不是被我们随便打败了?” “凉国防线,纸糊一般。” “若我妖国大军南下,吹弹可破。”一名大使用并不大熟练的凉国官话说。 若在以往,在场读书人定要耻笑一番,然而,此刻面对妖族使团的耀武扬威,奚落嘲笑,凉国官员们却无力回击。 无力! 被一群“禽兽”,在国都之中,满朝文武面前,用人族兵法推演打败。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一名官员听着那些嘲笑声,气的浑身发抖。 这时候,自始至终没怎么开口的知姬静淡淡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人族自号礼仪之邦,我等入乡随俗,亦非无礼之人。” 话落,那几名叫嚣的大使闭上了嘴巴,但目的也达到了。 老首辅黄镛眯着眼睛,开口道:“早闻妖族有兵法大家,今日一见的确不凡,只是推演,终归只是推演。” 披黑袍,鹰钩鼻,眸子幽绿的佘先生咧嘴一笑:“看来你们并不甘心?无妨,谁想应战,本将军奉陪到底。” 然而,听到这话,却没人开心得起来,兵部尚书已是在场中,于兵法一道最强之人,他都不行,其余人上去,结果也不会改变。 偏生,兵部尚书心神消耗极大,若是强行再战,输面更大。 只比一局,还能找理由,可若一败再败,就当真颜面扫地了。 “呵,偌大凉国,莫非无一人敢应战?”佘先生笑容扩大,开启群嘲。 席间,众人大怒,气愤不已,非但众官员,就连道院、书院的修行者,都脸色难看起来。 然而,心中虽怒,却无人应答,并非缺乏勇气,而是打打杀杀他们擅长,可若说兵棋推演,比拼兵法……实在无能为力。 “我……”义愤中,兵部侍郎撑着桌案,便要站起身,想要硬着头皮上去,却被走回来的尚书大人按住: “此妖用兵如神,且对攻陷北境图谋已久,你不是对手。” 听到这话,旁边一些人上阵的心思被扑灭了,面露绝望,上阵是输,可若任凭叫骂无人应战,更会令妖族认为凉国无人。 两难境地! “呵,既然没人站出来,那……”佘先生嗤笑一声,便要转身而回。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响起: “慢着,尚书大人年岁大了,总得给些时间休息……不如,我陪先生下一局如何?” 那声音不大,却不知为何,清楚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宴会厅内,一下安静了。 佘先生脚步一顿,扭头望向声音来处,幽绿色瞳孔骤然一缩! 其余人,也循着他的视线,一同望向坐席末尾,靠近殿门的一处位置。 然后,就看到一名身穿锦衣的年轻人,吃饱喝足,用手绢擦了擦嘴角,旋即,于众目睽睽之下起身。 妖族使团中,不少人面露疑惑,不知这年轻人是什么身份。 玉麒麟、九命猫妖以及白虎三个,略感诧异,意外极了。 而相比于使团,在场的朝廷\b官员们更是面露愕然。 “齐平!” 他们当然对这名锦衣千户不陌生,可……当望见他起身,仍旧难掩错愕。 景王愣了下,心说你又要做什么? 穿着粉色长裙,大家闺秀模样的安平郡主刚捡起来的葡萄又掉了,宛若星子的眸,定定望向那袭锦衣,心脏砰砰狂跳。 仿佛,预感到什么。 书院席位,六先生席帘眸子一亮,海王浪子陈伏容眼神古怪,低声问:“他懂兵法?” 无人回答。 道院食案后,盘膝坐地,大大咧咧,一副凶戾模样,盯着妖族的土行少女疑惑望去,眉头紧皱:“小流云,他要做啥?” 说完,没得到回应,花然疑惑看去。 只见坐在旁边的东方流云垂着头,一张脸埋在长发里,双拳紧握,胸口绣着太极八卦图案的道袍下,身体激动地颤抖: “来了……果然来了……” 花然:?? 你莫非有什么大病? 兵部附近,闭目冥想吐纳的秦关睁开双眼,深棕色的脸庞上,卧蚕眉下方,目光略显诧异。 宋九龄、袁梅等人也是一怔。 “是齐平!他说什么?”有人不确信地问。 “他要与那妖族比较兵法。”旁边有人回答。 不少人脸上都浮现出荒唐的神情。 兵法?认真的?这一年来,齐平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在许多领域的天赋,直至今日,朝堂上,虽有很多人厌恶他,但都承认他的能力。 无论探案、诗文、棋道、修行……还是一些奇妙构想。 可……这一切都与兵法不同,齐平以往的展现出的能力,再如何惊人,也可以用天赋解释,可带兵打仗,这不是天赋异禀便可以的。 若论天赋,陈伏容、花然、秦关,皆不输他,可在军中,也只胜在个人武力,若论统兵,战术,指挥行军…… 便不行了。 用兵之术,必须要经验丰富的将领才可能有,可齐平……虽是“千户”武官,可你带过兵吗? 上过战场吗? 怕是连军营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吧,现在你说,要代表凉国与妖国比较兵法…… “荒唐。”老首辅黄镛沉声道。 面露不渝。 其余重臣,也都脸色不大好看,心说这是什么场合?是伱出风头的地方吗? 方才那般紧张的时刻,你在那边吃东西也就罢了,此刻跳出来,是嫌朝廷的脸丢的不够? “叫他坐回去!” “他懂什么兵法?真以为做出点成绩,什么事都能插手了?” 数名大臣开口,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气,正缺个发泄的口子。 “先看看,他不是不懂场合的人。”张谏之低声说,拦住同僚: “此人虽年轻,意气张扬,但这一年来,所作所为,可有过轻拂孟浪之举?或是故意如此,行缓兵之计。” 众人一愣,解围么? 他一个从未带过兵,也不懂兵法的六品官,即便输了,其实也不算丢人,再想想他那句,让“尚书大人休息”…… 是为了争取时间么?好让兵部商讨对策,恢复体力? “唔,若是这般,倒是说得通了。”几名大臣安静下来,觉得这也不乏是一个办法。 …… “你是……那个齐平?” 嘈杂声浪里,佘先生眯着眼睛,用略显沙哑的声音质问。 齐平好似没在意那些议论,笑着点点头:“没想到,我的名声竟都传到妖国去了。” 佘先生盯着他,缓缓道:“你要与我比较兵法?你带过兵?打过仗?” 齐平闻言,好似有些腼腆地摇头:“这个……真没有。” 佘先生嗤笑:“那你还要与我论兵法?” “不,我说的是‘与先生下一局’,而不是比较兵法。”齐平一脸认真地纠正道。 好似这点很重要。 旁边,杜元春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抬头望向站在身旁的下属,脸色发黑。 佘先生皱眉:“你究竟要说什么?” 齐平脸上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你既然知道我,应该听说过,我曾于棋战赢了范天星,恩,我围棋下的还不错。” 佘先生愈发不解:“所以?” 齐平隔着一张张桌案,望着站在红地毯上的妖族将军,认真解释道: “所以,兵棋……也是棋啊。” …… 不熬夜了,今天一章。 第三百五十二章 承让 兵棋……也是棋? 宴会厅内,火盆燃烧,齐平站在门口,笑着说道。 在他身后,大雪纷扬,梅花盛放。 原本嘈杂的大殿内,不少人都愣了下, 然后才明白齐平话语中的含义。 是的,他的确没有带过兵,上过战场,但问题在于,这里同样并不是真的厮杀,而是推演。 那么,作为战胜过棋圣弟子的大国手, 他有没有能力应战? 张谏之愣了下, 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猜错了,齐平并不是在为兵部争取时间,而是真的要比上一场。 就像当初的棋战一样……可,这又怎么可能一样? 刚刚败下阵来的兵部尚书叹息一声,微微摇头,神情复杂。 “哈,”佘先生闻言也是错愕,旋即笑出了声来,那双幽绿色的,带着冷意的眸子凝视齐平: “你以为兵棋是什么?是那些解闷的游戏可比? 无知者果然无畏,看来声名鹊起的京都天才,也是个沽名钓誉的货色,用围棋与兵法比较,简直可笑!” 齐平一脸纯真,似乎并不生气, 只是认真地说: “没错。在我看来, 这所谓战役推演,与游戏并没有什么区别。” 说这句话的时候, 齐平并没有讽刺的意思。 即便是现代战争,复杂无比的兵棋模拟,说到底,也只是一套遵循给定规则,对录入的敌我单位进行运算的模型……只是复杂了很多倍。 这也是为何上辈子民间会有兵棋游戏的原因。 这话落下,不只是妖族,就连凉国朝廷这边,也是一片哗然。 兵部的官员们脸色不大好看。 有种被aoe的感觉……若是在其余场合,齐平这句暴论抛出,定会被兵部官员们群起而攻。 但此刻……他们只能憋着。 甚至有人在想,若是能将兵棋比作游戏,与兵法切割开,输掉的话,损失也会小一些。 “荒唐!可笑!”佘先生宛若被踩中尾巴的猫,炸了。 他研究兵法半生,也素来以“兵法大家”自居,齐平这句话无疑相当于挑衅。 就连始终稳坐钓鱼台, 气场平稳的知姬静也眯了眯眼。 “哇, 这人好生狂妄。” 使团席位,盘膝坐在食案后,娇小少女模样,穿着红绿丝绸小衣的九命大吃一惊,头顶两只猫耳抖了抖,咯咯直笑。 清纯稚嫩的外形,仿佛画着眼影的眸子里,透出一股子勾人的诱惑来。 “不,他在用计。”旁边,穿墨绿色长袍的俊美青年突然开口,神情很是凝重。 “计?” “没错,”玉麒麟一副精明样子,理智分析: “输了兵棋,本来是兵法大败,且预演了若两国开战,北境城破的可能,可若只是输了一局游戏,便不算什么了。” “原来如此,好奸猾的小子!”九命猫妖恍然大悟。 身材魁梧,颈生钢毛的白虎恍然:“麒麟说的对。” 这时候,一些大使也猜到了齐平的“险恶用心”,当即起身抨击怒骂,为兵棋正名,痛斥小儿妄言。 齐平面对狂风骤雨,岿然不动,表情仍是那副淡淡的模样: “可笑与否,并不重要,只想向贵国讨教一番。” 佘先生冷着脸,没看他,转身望向景王:“这是凉国朝廷的决定?” 一道道目光望去,黄镛等人默认,其余也有一些官员反对,景王沉吟了下,说: “齐千户勇气可嘉,那便去陪佘先生比较一番吧。” 竟然……同意了。 安平郡主吃惊地张了张嘴,场中不少人亦是吃惊,可这般场合下,亲王已开尊口,也无人敢反驳。 佘先生心中虽不愿,但话已说出,且有心教训下这狂妄人族,便也转身,走到地图一侧,盘膝而坐。 齐平微微一笑,迈步离席。 “你……”旁边,杜元春迟疑,却见齐平朝他摇了摇头,镇抚使只好闭嘴,有些头疼,有些后悔将这家伙领来。 获胜?是不奢望的,所有人对齐平的期望都只是拖延时间,或插科打诨,给兵部商议休息的机会。 然而,虽是如此,但当齐平在地图右侧坐下,整个宴会厅仍旧安静了下来。 即便是拖延时间……可这一刻,这个年轻人仍旧代表着整个朝廷,乃至整个帝国的颜面。 “这次他是牺牲了自己的名声,来争取时间啊。”国子监坐席,老祭酒袁梅叹息。 坐在旁边,须发皆白,翰林清贵宋九龄却迟疑道:“也未必。” 袁梅奇怪看他:“太师有何高见?” 宋九龄摇摇头,捻着胡须,回忆起齐平两次入东宫的经历,低声说: “从道理上,此子必输无疑,但当初在东宫,老夫也没想到,他竟有教学的才能,要知道……在那之前,他同样没有教过书。” 袁梅一愣。 想问什么,但这时候“令官”已经开始宣读规则,老祭酒便只好闭上了口,抬目望向大厅中央的两人。 …… …… 道院。 大雪飘扬,纷纷洒洒,将整座古镇般的建筑群覆盖的美轮美奂。 偌大镜湖已结成冰,又铺上一层冰雪。 当鱼璇机骑着大葫芦,从天空上飞掠而过时,俯身看去,醉眼中透出一股子傻气:“呵呵,好像个鸭蛋。” 大概也只有她会将这片道远中的禁地,做这种比喻。 危楼高百尺,顶部却干燥的很,一层无形的光罩将漫天飞雪隔开。 “砰。”一阵白烟腾起,鱼璇机手腕微转,攥着巴掌大的小葫芦,吧嗒吧嗒走过去,突然伸长脖子,奇怪地看向首座: “你看啥呢。” 首座面前,赫然漂浮着一面古朴的圆镜,此刻,镜面上呈现出一副画面。 正是梅宴现场,画面中央便是对坐的齐平与佘先生。 “吓!”鱼璇机怪叫一声,伸手去拿:“给我看看。” 结果任凭她如何生拉硬拽,九州鉴都没有移动半分,气的女道人跳脚大骂,然后才回过神来: “这是那帮妖族?咦,齐平怎么也在里头?他们在干嘛?” 长发黑白间杂,身披阴阳鱼道袍的首座有笑眯眯道:“比较兵法。” 兵法? 鱼璇机一脸懵逼,突然没什么形象地抓了抓头发,酡红的脸上,醉眼迷蒙: “就他?” 他带过兵吗?女道人撇嘴:“没意思。” 但还是诚实地盯了过去。 …… …… 梅宴,宴会厅,第二场战役悄然开启。 仍旧是以北境城关为原型的攻城战。 但两方“算子”的数量,位置都有调整。 再加上战役推演中,天气、季节、粮草运输、武器军备等因素,也会用“骰子”随机投出。 所以,虽然是同一张图,但越往后推演,整个战役的发展与上一局差距便会越大。 而每一个意外的变化,都会令兵棋的局势发生逆转,这也是其最难的地方。 如果说围棋讲究布局,一步十算,是一种计算的游戏,那么兵棋,考校的除了大局观,整体的布置,更重要是的随机应变的能力。 这是一种,不会按照指挥者想法稳步推进的游戏,故而,每一次应变,都是对双方兵法技艺的考验。 变数越多,就越能显出水平差距。 然而在\b齐平看来,当“算子”失去了“人性”,沦为彻底的,任凭指挥着调遣的工具时,那所谓兵棋,便也只是一盘这更难些的游戏。 “开始。” 当“令官”宣布开口,佘先生瞬间瞬间收敛了所有杂念,没有表情地抬起手,推动了一枚算子: “攻。” 旋即,他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锦衣,却愣了下,这一个瞬间,齐平的气质好像变了。 人还是那个人,但整个人沉静了下来,眼神中没了半点情绪,就仿佛成为了一台冰冷的机器。 甚至没有看他,只是凝视地图。 下一秒,齐平没有犹豫,抬手同样推出一枚算子,然而当周围,观战的人们看清他打出的动作时,几乎所有人皆面露愕然。 “攻。” 齐平不带任何感情地说。 攻? 攻! 为什么是攻?你要做什么? 站在他身后的兵部众人有些无言,他们本想从这一局里,进一步了解佘先生的指挥风格,从而针对。 可齐平的第一步,就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要知道,齐平此刻扮演的乃是北方军的指挥官,目的是把守防线,防止妖兵突破。 是一个“守将”的角色。 兵部尚书此前也是基于“守”的思路,依托地势,以及城池的补给,消耗妖兵的力量。 这同样是最合适的方法。 然而齐平却选择了截然相反的路线,摆出了攻击态势。 “果然是一窍不通!抛掉地利,以人族士兵与妖族作战,这……这简直是胡闹!”兵部侍郎气的想骂人。 “打仗不是这样的……”另一名武将也是额头青筋直跳,“放弃己方优势,以劣对强,哪有这样指挥的?” 胡闹! 如果说方才,因齐平自信的态度,这些将官心中还有一丝期待,觉得这个屡次创造奇迹的天骄,也许能有些惊人表现。 那么,这时候那少许期待也烟消云散了。 有官员苦笑,心想果不其然,面对敌袭第一个反应是反打过去,这是典型的修行者战斗方式。 也是武夫的习惯。 可这不是单挑,不是一人,或几人的捉对厮杀,而是一场战役! “岂能如此儿戏?” 这一刻,不少人暗暗摇头。 因大家本就没抱希望,故而也没怎么屏息凝神,当即,有人议论了起来,而后方更多人听到后,也是无语至极。 心说我们知道你不懂用兵,但也不用这般吧?就算拖延时间,也该以“守”为主才是。 佘先生也愣了下,然后笑了,心中暗暗摇头,果然是个愣头青,在这局战役中,因是守城的一方,开局阶段齐平是占据优势的。 “若是你龟缩在城里,我还要难办些,如此……也好。”佘先生心中嗤笑,抬手推出第二枚算子。 齐平没有犹豫,同样给出了自己的应对。 第二枚。 第三枚。 第四枚。 与上一局迥异,如果说此前佘先生与兵部尚书是以互相试探开局,同时布局,而后决战的方法。 那这一次,在齐平的指挥下,双方在开场不久,便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冲突。 分明只是一张地图,几枚算子,但在齐平眼中,那平铺的地图上,山峦隆起,大河奔流,城墙高耸。 他仿佛离开了梅宴,抵达了战场上空,俯身望去,可以看到下方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厮杀。 潮水般的妖兵狂吼着,朝城墙奔涌。 两列猿兵抱起粗大的攻城锤,朝城门撞去。 一名数米高的象兵如移动的投石车,卷起巨石,呼啸着朝城头抛去。 城墙上,鼓声震天,士兵们将滚木火油推下城墙,暗沉的天光里,无数燃烧着火焰的箭矢如瓢泼大雨。 有军卒战死。 有妖兵阵亡。 然而齐平却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一切的算子,都被他于脑海中抽离为数字。 进行冰冷的计算推演。 他的瞳孔深处,数字如瀑布般落下,每推动一枚算子。 都是心中推演十数次,得到的最佳结果。 渐渐的,佘先生轻咦一声,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发觉这个狂妄的年轻人在局部厮杀上,竟也不是毫无章法。 这让他认真了起来。 兵棋一步步推演,局势一点点变化。 从起初的小规模缠斗,到后来,卷入更大规模的攻伐。 周围观战的兵部官员们安静了下来,死死盯着棋局,为双方厮杀的狠辣与决绝而心惊肉跳。 伱杀我。 我杀你。 血流成河。 硝烟弥漫。 二人安静地坐在这里,却仿佛指挥着千军万马,偌大北境化为方寸之间,每一只算子退场。 都意味着残酷与血淋淋的伤亡。 却好似无法影响二人分毫。 每一个命令,每一次思考,背后都是海量的算计,为着那最终的胜利。 渐渐的,议论声消失了,兵部众人纷纷沉浸在战场上,心神紧绷,为局势变化之激烈而喘不过气,而激烈的厮杀更大大缩减了二人的长考。 在他们眼中,齐平手中的北境防线仿佛拦江大坝,对面是汹涌的潮水。 每一次惊涛拍岸,大坝都摇摇欲坠,仿佛随时可能崩塌,可偏生,每一次又都在破城的极限被拉回来。 偶有冲破防线的妖兵,也会被齐平安排的兵马剿灭。 这种局势只看的众人心惊胆寒,一颗心脏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精神高度紧绷,一次次脸色发白,又一次次长舒口气。 心神高度集中时,对时间的感知会变慢。 他们甚至没注意到,齐平坚持的时间已经远远超乎了他们的预料。 “还没结束吗?” “如今到哪一步了?城破了没有?” “前面的大人们怎么不说话了?” 一张张食案后,更多没能凑到近前的人们探头去望,有些疑惑,不知发生了什么。 每一次有人说“城要破了”,但很快,又会沉默下去。 几次来回,给他们的感觉,齐平仿佛在破城边缘反复横跳,好似随时会败,但又总差了那么一丝。 渐渐的,因不懂兵法,故而并未靠近的黄镛等人也有待坐不住了,彼此对视,觉察出异样来。 按理说,纵使有守城的地利,可以齐平的能力,断然不该坚持这般久。 尤其……他每一次调遣算子,都没有故意拖延时间,甚至于……比佘先生都要更快。 “怎么回事?” 景王皱眉问道。 张谏之等几名朝臣都是摇头,这时候,他们惊讶发现,本来在闭目休息,恢复精神的兵部尚书睁开了眼睛,似乎也有些奇怪。 旋即,这位帝国军方统帅站起身,一步步走了过去,挤开人群,望向那已烽烟处处的地图。 然后…… 兵部尚书整个人明显愣了下,双眼撑大,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旋即,这位兵法大家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本来疲倦尽显的脸上,猛然窜起激动的红润。 “这是……” 景王等人面面相觑,心头突然跳出一个惊悚的念头,几人没有吭声,但同时起身,也挤了过去。 安平郡主是看不懂的,虽然好奇,但也很识大体地没有跟过去,只是一颗心小猫抓一般,嘀咕道: “他不会真懂兵法吧……” 使团方向。 披着大红衣袍,束金色腰带,堪比神隐的妖族长老知姬静原本在闭目冥想,这时候也睁开双眼,微微颦眉,扭头看向使团,发觉其余妖族也有些躁动不安。 殿中的气氛,明显有些不对劲了。 门外,大雪仍旧在下,只是却小了许多,天光显得有些黯淡,寒梅与飞雪彼此模糊不清起来。 空气中充斥着一种奇怪的氛围,人们在窃窃私语,却因太多人凑过去,以至于根本无法望见具体情况。 知姬静想了想,忽然起身离席,同样走向了整个宴会厅的中心,围观的妖族默契地让开一个口子。 然后,这位活了数百年的妖女终于看清了场上的情形。 一群人围拢中央,二人相向盘坐。 锦衣华服的年轻人仍旧气定神闲,仿佛与最开始时,没有半点变化,就如一台稳定运行的机器。 而在他对面,本来嚣张跋扈,自信睥睨的佘先生却已不复张扬。 整个人弯着腰背,死死盯着战局,黑袍后面被汗水浸透,濡湿了一大块,头发湿哒哒黏在额头,鹰钩鼻子上汗珠滑落,却已无暇去擦。 他右手捏着一枚算子,悬在半空,迟迟不决。 地图上,双方算子已经近乎都消耗殆尽,只剩下寥寥的几枚。 这意味着,双方大军已拼杀死绝。 北境防线……还在。 “滴答。”一颗豆大的汗珠从佘先生鼻尖掉落下来,落在地图上,迅速化开,模糊了墨线。 齐平终于抬起头来,平静说道:“承让。” “啪嗒。”佘先生手中仅存的算子跌落,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沙哑着声音,颤声自问: “我……输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秘传兵书,三十六计 我……输了? 梅园中雪已经很厚了,连续两场的比斗消耗了不少时间,殿内食案上的菜品都已凉了,可却无人在意。 当二人说出这似曾相识的台词,殿内嘈杂的声音再一次消失了。 类似的对话在不久前发生过,只是这次,对话的双方调换了位置。 “谁输了?他说谁输了?”站在外围, 没能看清内部情况的人们脸色一怔。 他们当然听出了那个声音……但,心中却无法相信这个答案。 “齐千户,胜!” 旁边,充作令官之一的礼部官员近乎用变调的声音喊出了这句话。 短暂的沉静。 然后…… 哗——整个宴会厅突然发出喧哗声,人声如潮水奔涌,几乎掀翻了屋顶, 当听到最后的结果,满堂再无一人能维持镇定。 “胜了?齐千户胜了?怎么可能?” “有何不可?已经宣布了,哈哈, 齐千户大胜妖族!” 有人一吐浊气,放声大笑。 只觉憋了几个时辰的郁闷和压抑,突然散了。 “这小子真赢了……”镇抚司席位,杜元春一脸见了鬼的神情。 这个世界上,若论及对齐平的了解,他绝对能排的进前列,但此刻,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赢了赢了!”安平郡主笑逐颜开,挺胸抬头,骄傲的像是一只小母鸡,四下望着, 满眼睥睨, 好似是她赢了一般。 老祭酒袁梅手中的酒杯丢掉在了地上,也浑然不顾, 终于明白了宋九龄那番话的含义。 书院席位, 席帘折扇一摆, 露出姨母笑:“我就知道, 我这徒儿肯定可以的。” “……”陈伏容木然地看了席帘一眼, 没吭声,转而望向齐平,喃喃道:“这家伙还真赢了?用下棋的方法赢了?\u001d” 他无法接受,但又不得不接受。 突然生出一股被后浪拍在沙滩上的凄凉感。 “干得好!”道院席位,盘膝在地,脚上套着草鞋的土行少女拍手大笑,“让这帮妖怪嘴臭!” 她不在乎,不关心齐平怎么赢的,反正只觉得痛快,觉得这个“师弟”愈发顺眼了。 “小流云,你说的果然没错,这个齐平有点东西的。” 旁边,东方流云笑而不语,一副已经看透了一切的模样:“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就连武痴秦关,也从冥想中回神,惊讶望去。 赢了! 不是兵部尚书, 亦不是其他的兵法大家, 而是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从未带过兵, 上过战场,甚至连兵棋都很可能是现学的人。 替帝国挽回了颜面。 要知道,在此之前,很多人都只觉得,齐平能多拖延些时间就足够了,可结果却大大超乎预料。 “他究竟如何做到的?”人们激动过后,心头升起同样的疑惑。 一个不懂兵法的人,也能战胜佘先生? 这太挑战常识了。 如果说朝廷一方是欢喜中带着纳闷,那妖族使团一方,气氛截然相反。 原本以为胜券在握的大使们全都沉默了下来,更有人叫骂出来:“有问题!” “佘先生怎么会输?” “定是轻敌了,重来,重来。” 妖族们恼火极了,就差大喊黑幕了。 “发生了什么?”九命猫妖愣住,脸上笑容不见了,觉得自己错过了一整集。 玉麒麟脸色凝重,突然说:“我们看错了,此人修为虽弱,但未来定成大敌……不,现在便已是了。” 白虎点头:“麒麟说的对。” 就在前几日,在驿馆中,使团众人提起齐平,还曾说此人眼下不足为虑,结果打脸来的这般快,令人躲闪不及。 宴会厅中心,景王、黄镛、张谏之等人同样有些恍惚,虽早察觉异样,但当真的看到结果,仍无法平静。 兵部尚书更不用说,笑的嘴都合不拢。 “为什么。”佘先生抬起头来,没有在乎其余人的看法,只盯着齐平。 齐平轻轻吐了口气,虽然他看上去风轻云淡,可实际上,高强度的脑力消耗同样令他颇为疲倦。 这也是他方才疯狂进食的原因——他需要补充体力。 “我说过了,这只是游戏而已,而我恰好对这个比较擅长。”齐平说道。 佘先生情绪激动:“不……不应该的……岂能如此……这不是兵法,你这是在玷污兵法!” 任何人,当其毕生追求的技艺被一个“初学者”,准确来说是“外行”打败,并用“游戏”来评价,都会心态大崩。 佘先生也不例外:“你只是在下棋,根本不是在指挥,两军交战,岂会杀到两军覆灭?这根本不是战争……” 他幽绿色的眼珠有些疯癫,情绪失控。 若是输给兵部尚书,或者哪位将领,他都不会如此,只会恼火自己技不如人。 可被齐平击败,他不甘心,也无法接受! 景王闻言,脸色冷漠道: “佘先生,是你提出的兵棋推演,方才也是贵国说,推演便是兵法较量,如今输了,便又改口说这不是,呵,这便是妖国所谓的请教么?” 其余官员也都愤怒了。 他们都记得,不久前,妖族如何洋洋得意,而在齐平提及,兵棋只是游戏时,妖族使团群起而攻。 如今,凉国赢了,对方便又说“不是战争”了。 横竖都是你们对?在场不少读书人当场就想开骂,但忍住了。 知姬静见状,轻轻叹了口气,正要开口说话,便听齐平忽然问道: “那按佘先生的看法,什么才叫战争?什么才叫兵法?” 佘先生双手撑在地上,粗重喘气,闻言道: “你连兵法都不懂,攻城战伱想的不是防御,而是拼杀……这根本不是兵法,你只是在用计算,一点点与我换子!” 是的,他已经反应了过来,事实上,当这场战役推演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出了齐平的套路。 调兵遣将?攻防之法?不,齐平压根没去管这些,而是选择了换子战术。 用精密的计算,永远让小范围的战争中,凉国军队的“战力”高出妖兵一点。 并利用兵棋的“规则”,不断消耗妖兵数量,直至换子到最后一兵一卒。 这是兵法吗? 其实也是……历史上,的确有一些名将的用兵之法,就是人海战术,拿人命去填,取得胜利……但,齐平的操作太极限了,真实情况下,士卒不可能这般。 齐平沉默了下,然后笑了,他摇了摇头,有些失望的样子: “我以为,妖国兵法大家,会有什么高见,如今看来,是我将你想的太高了。” 佘先生一愣:“什么意思?” 齐平摇头,脸上的神情很复杂,有失望,有叹惋,也有无奈: “你说,攻城战,我应防守,而非进攻?这就是你认为的兵法?”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齐平没有犹豫,这一刻,他显得有些锋芒毕露,盯着这头蛇族将军,一字一顿: “在我看来,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进攻……是最好的防守?! 情绪近乎时空的佘先生如遭雷击,整个人怔住,有些不理解,但隐约间,又意识到,这句话背后有着极深的学问。 旁边,凉国官员们面面相觑,有些不解,然而兵部尚书却同样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咀嚼着这句话,竟只觉意蕴悠长,心中诧异于,齐平这个“外行”,竟能说出这等值得深思的话语。 齐平的话还在继续: “兵法一道,起于人族,妖国后进,却终究只学了皮毛,如今来我人境,以兵棋论兵法,在我看来,实在可笑,用兵学问艰深,岂是几局推演棋局可揣度,分辨高低深浅?” “好!” “说得好!” 宴会厅内,登时有官员拍案叫好。 齐平站起身,面带冷笑,指着下方地图算子,朗声道: “你说真实战场中,士卒不会按我调遣,拼死最后一人,所以,这不是战争,那我且问你,战场中种种人心手段,离间苦肉,美人诱敌……诸般混乱人心的计策,又岂能在这木头算子上施展?若不能,又算什么兵法较量?!” 佘先生一怔,张了张嘴,突然不知如何反驳:“离间苦肉……那是什么?” 不知为何,许是输了比试,又或者,被齐平的那句“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击穿,此刻,面对这个人族年轻人,他竟有些心虚。 你没听过?是了……这个世界上好像还没有……齐平脑海中念头闪烁,心中一动,忽然笑了起来,他笑得很肆意,很张扬,很不屑! 众人困惑,不知他何以发笑,下一刻,便见齐平笑声一敛,低头,用怜悯的目光望着蛇族将军,道: “此乃我凉国秘传兵书三十六计所载克敌制胜之术,这般无知,也敢大言不惭,大谈兵法?” 三十六计……佘先生茫然,狠声道: “你莫想唬我,根本就没有这本书,这天下兵书,我倒背如流……” 他没说完,便被打断了,只见齐平忽而开口,高声吟诵: “六六三十六,数中有术,术中有数。阴阳燮理,机在其中。机不可设,设则不中……” 在场众人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齐平是在背诵那所谓三十六计的兵书,皆洗耳恭听。 只有兵部尚书等人彼此对视,神情古怪。 三十六计?凉国秘传兵书?真的假的……我们兵部怎么不知道? 第三百五十四章 苏醒的一代 兵部众人绞尽脑汁,都没有想起帝国有这样的一本兵法典籍,然而,齐平信誓旦旦的模样,却令他们开始自我怀疑了。 “尚书大人……”一名官员望向兵部尚书,然后愣住。 只见五官硬朗,蓄着胡须的后者正一眨不眨, 看着齐平,目光里同样带着些许迷惑。 他同样没有听过这本书。 然而齐平仍在背诵: “胜战之计如何?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困敌之势,不以战。损刚益柔……” 倘若提及, 他上辈子那个世界的古代兵法, 最出名的当然是《孙子》。 但在齐平看来, 更加实用的却是几乎所有人都听过的三十六计。 无它,孙子成书时间远早于后者,而在上千年的历史中,兵法学问不断进化,到了明清时期,才有人集结成了脍炙人口的计谋。 相比于概念居多的《孙子》,三十六计更重应用实战,也更完善,虽然逼格不如前者,但胜在只一听,便能知道绝非空谈。 只是记忆中的三十六计很大篇幅都是用历史上的真实战役作为例子。 齐平在这里不可能引用, 故而, 他背诵的也只是每一个计谋的简略描述。 这样既可以展示肌肉, 又不用担心计策的细节被妖族白嫖了去。 而随着他的念诵, 宴会厅内,那些于兵法有所了解的人们也都变了脸色,从起初的疑惑, 惊疑不定,转为惊愕,乃至震撼。 “这胜战之法……”国子监一名学子霍然起身,打翻杯盘,难以掩饰激动之色。 “摧其坚,夺其魁,以解其体。龙战于野,其道穷也……这是擒王之策。”一名武将张了张嘴。 “不敌其力,而消其势……混战之计么?”一名兵部官员眸子发亮。 兵部尚书眼神不再迷惘,而是吃惊。 其实在他看来,齐平所说的计策,很多都不算新鲜,单独拿出一策来,还不如那句“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令他深思。 但……其罗列之详细,策略之完备,方法之实用……却令他都为之惊叹。 齐平的每一句话,都仿佛砸在他心头,与他所学彼此印证。 这绝不是空谈的学问,而是实战的经验。 景王等人彼此对视,突然有点迷糊了, 齐平到底懂不懂兵法?他们突然不大确定了。 而佘先生, 心中更是翻江倒海。 胜战计、敌战计、攻战计、混战计、并战计、败战计……他瘫坐在地上,仰头望着那锦衣年轻人侃侃而谈,脑子里回荡着那些字句,呼吸急促起来。 凭借经验,他能确定,齐平所说的兵法每一字都价值千金,然而却偏偏蜻蜓点水,只简略提及,令他抓耳挠腮,恨不得打断,让他说个仔细。 “……全师避敌。左次无咎,未失常也。”不知不觉,整个宴会上只剩下齐平的声音,当他说完最后一句,语气一顿,俯瞰后者: “此,为三十六计,如何?” 佘先生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突然起身,试探道:“公子可否细讲?” 齐平没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他。 佘先生羞愧难言,既然是秘传兵法,岂会详解? 这时候,他已经不再怀疑兵书的真伪,虽无细节,但仅从这三言两语中,便可窥见此书浩瀚。 而能着出此等兵法,凉国的用兵学问,已无须质疑,至于兵棋的输赢,正如齐平说的,也许……只是一盘游戏吧。 佘先生喟然长叹,突然没了戾气,拱了拱手:“是我输了。” 这一句,再无不甘。 一旁,从始至终没怎么表态的知姬静叹了口气,望向景王: “天色已晚,今日多谢款待,我等便先回驿馆了。” 景王难掩笑意:“使者请便。” 知姬静转身便走,佘先生等妖族起身,沉默跟随,在众目睽睽下,朝殿外走去。 齐平也让开了路,只是在知姬静走过他身边时,这个活了好几百年的妖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眉毛微微扬起,似乎察觉出了一丝有趣的事。 “你很不错。”她说。 齐平不卑不亢:“使者谬赞。” 知姬静再没说话,迈步带着一群人消失在了梅园中。 而直到这时候,守在门口的侍者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疯跑着朝皇宫方向赶去。 他要将这边的消息送回去。 …… 道院,危楼之上。 悬浮在半空的古镜中呈现出梅园中的情景。 画面正中是大殿,而知姬静正迎面走出来,在离去前,抬起头,朝着天空看了一眼。 “呀,这鸡精发现你了哎。”鱼璇机一惊一乍,她盘膝坐在木制地板上,结实的小腿肌肉挤出一道雪白的弧度。 道门首座笑了笑,有些追忆:“这么多年过去,倒是还风华正茂。” 妖族的寿命比人类长久太多,当然,这同样有着代价,比如在修行上,比人艰难许多。 三百多年过去,故友一一死去,倒是妖族还有些“老朋友”在。 鱼璇机侧头看了他一眼,突然意识到,这个糟老头子其实很孤独。 “啊呀,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齐平那小子赢了吗?”鱼璇机主动换了个话题。 镜子里没有声音,她自然没听到梅园里的对话。 道门首座点了点头,将经过转述了一番,听得女道人瞠目结舌,眼珠骨碌碌转动,嘀咕道: “他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学问。” 道门首座幽幽道:“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鱼璇机打了个哈欠,站起身,舒展腰肢,准备离开,临走时候嗤笑一句: “还是我徒儿厉害,这满朝文武都好笨。” 说完潇洒地飞走了,等人离开,道门首座叹息一声: “笨吗?是太聪明了才是……” 忽然,镜子暗了下去,转为了黑色。 漆黑的镜面中,一个朦胧的光点浮现,那是一个背着书箱的中年书生,箱子里蹲着只橘猫。 一人一猫安静地凝固在静止的世界里。 忽然,中年书生望向“镜外”,好似跨过次元,望见老友: “你知道些什么?” …… 皇宫。 一辆马车碾过积雪覆盖的广场,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行去。 车厢内,穿紫色长裙,整个躺在柔软的毛毯中的永宁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当马车停下,贴身女官说道:“殿下,到了。” “恩。”永宁睁开双眼,披上厚厚的大氅,领着几个侍从,问清皇帝位置后,迈步赶去。 雪停了,天光稍显黯淡,御花园内,一丛丛梅花枝条上,也都盖着积雪。 透出一股子幽幽的暗香。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长公主心头浮现齐平曾在诗会上做出的梅花诗,心中牵挂着梅园中的宴会。 她虽碍于身份未去,但同样关注着动向,此前便已得知了兵部尚书败北的消息,心中焦躁,急切地等待后续进展。 显然,宴会时间很长,不会这样就结束。 但不知为何,一场雪都停了,却迟迟没有后续的消息。 心中焦躁不安,坐卧不宁,便干脆来皇帝这边打探。 “殿下,这边请。”一名禁军在前头领路,指了指前方亭子。 皇帝与胡贵妃于亭中对坐赏雪。 长公主望见这一幕,眼神微动,宫里自然有赏雪的活动,可大凡都是许多嫔妃一起的。 如这般模样,还是少见。 “永宁,你来了。”皇帝见她到来,勉强挤出笑容。 长公主笑道:“皇兄好雅兴。” 皇帝苦笑一声,问道:“来找朕有事?” 永宁迟疑了下,才道出来意,皇帝沉默了下,说道:“梅园那边,迟迟没有消息送来,朕亦不知。” 这样吗……长公主心中一动,无人禀告,有两个可能。 要么是梅宴上并未发生值得禀告的事,要么,便是发生了什么,但尚未有结果。 她心中倾向于后者,因为若是前者,这么久,宴会也该结束了。 也就在这时候,突然,御花园外,一名宦官急匆匆跑来,他穿着厚厚的棉袍,手中捏着拂尘,跑起来的时候,显得有些滑稽。 但没人取笑。 这一刻,亭中三人同时望了过去,心弦紧绷。 “陛……陛下……”那宦官跑的急了,连呼带喘,说话也结结巴巴:“梅宴,结束了!” 永宁愣了下,心中一叹,结束了吗,所以,你来禀告的就是这件事? 也就是说,整个宴会并没有再发生转折? 皇帝也想到了这点,眼神中期待的神光熄灭。 可下一秒,便听宦官道:“贺喜陛下,梅宴上妖国使团败走了!” 什么? 皇帝怀疑自己听错了,长公主也面露诧异,二人身后,一些宫裙的胡贵妃脸上的笑容僵住。 “怎么回事?速速给朕讲来!”皇帝呼吸急促,“莫非是兵部尚书反胜了?” 这是最合理的推测。 宦官摇头,红着脸,摆手道:“不是尚书大人。” “那是张侍郎?” “也不是,”宦官望着皇帝的脸色,喜气洋洋地说:“是齐千户,齐大人赢了!” 哪个齐千户?皇帝先是在朝廷武将中过了一遍,并未找到合适的人,旋即,才想起了一个人……试探道:“哪个齐千户?” “齐平,镇抚司齐大人。”宦官乐滋滋说。 真的是他……皇帝一怔,追问道:“他什么时候懂了兵法?” 宦官道:“不是兵法,齐大人是用下棋的方法赢了推演,然后呐,那帮妖怪不认,齐大人又当场背了秘传兵书,对方心悦诚服……” 他吐沫横飞地将过程描述了一番。 整个过程,无人打扰,等听完了,亭内三人久久无言。 用下棋的方法赢了对方……还可以这样吗……长公主咬着嘴唇,眸光闪烁。 齐平……又是他……胡贵妃垂在身侧的纤手攥紧,心情不大美丽。 三十六计?秘传兵法?朕怎么不知道? 皇帝张了张嘴,有些茫然,但瞥见胡贵妃的身影,登时压下不解,放声大笑:“兵棋亦是游戏,说的好,甚好!” 一时间,冰天雪地的花园,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梅园。 宴会厅内,妖族使团走后,齐平登时被包围,兵部官员冲到最前,一个劲追问秘传兵书的事。 齐平苦笑摊手: “各位大人别问了,好吧,我承认,是为了压那妖蛮一头,故意胡诌了个‘秘传’的名头,各位大人可要守口如瓶,莫要告诉外人。” 兵部尚书皱眉道:“那你说的那些……” 齐平一脸腼腆,突然看了眼杜元春,解释说: “过去一个月,杜司首安排我入书院故纸楼潜心学习,看了许多书,其中便涉及兵法,下官也只是提取古籍精华,做了一份笔记,将前人智慧汇总了一番罢了,呵,若让我泛泛谈及,还能唬人,但若详细解释,就不成了。” 是这样吗?一群人望向杜元春,后者犹自不可思议,心想我让伱学的是不同修行体系的战法,不包括兵法啊…… 但他还是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这下,一群官员恍然大悟,有了答案,心想怪不得齐平字字珠玑,原来如此。 这个说法可信度颇高,毕竟三十六计原书其实也是汇总前人智慧成书。 只是,能汇集的这般好,同样非常人所能为。 一切终于有了解释。 齐平也松了口气,别看他一副智珠在握模样,但其实赢的不容易,若论带兵打仗,一千个他绑一起,也比不过对方。 但在下棋,单纯的计算上,神通境界后,神识强大,算力再度增强,此刻对上范天星,他有自信不用任何前世围棋定式,也能获胜。 佘先生与兵部尚书算力都不如他,所以彼此比拼的,更多是指挥层面。 可齐平完全就是降维打击了。 “错的不是你,谁让你遇上挂壁了……”齐平心中为佘先生默哀了下。 得到结果的人们心满意足,对他一阵恭贺吹捧,然后准备离席。 将今天发生的事,传扬出去。 齐平好不容易摆脱了一群老男人的围攻,吐了口气,也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候,突然,一道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第三百五十五章 战书 在那道身影出现瞬间,齐平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下,浑身汗毛险些炸开。 并不是对方的身份,而是他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到来。 仿佛突然就出现了一样,若是在战斗中,就相当于无声无息被近身……齐平凝神望看去,露出笑容:“陈师兄。” 面前这人一袭白衣, 腰间悬着香囊,虽已是中年,但面容俊朗,颇有些风流浪子的气质。 闻言,两撇修剪精致的小胡子扬起,目光发亮:“你认得我?” 废话, 没见过还没看过画像?齐平腹诽, 脸上春风拂面: “陈师兄名声如雷贯耳,晚辈仰慕已久, 今日一见,更胜传言。” 陈伏容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不错,会说话,比那些只会闷头修行,脑子修傻了的蠢货好,我很欣赏你。呵,前两日回来时,就想瞧瞧你, 但没抽出时间,今天才知道传言不虚,书院后继有人了。” 齐平一脸受宠若惊。 旁边,杜元春有些酸涩, 心想同样是师兄,你对我可都没这般吹捧过。 陈伏容笑罢, 大大咧咧, 伸手揽住齐平肩膀,笑眯眯道: “今天妖族退去,绝不会偃旗息鼓,不出预料,是要轮到我们上了。等事情结束,为兄空出手来,带你白嫖这京都青楼,睡过花魁没有?为兄给你找个京都头牌。” “……”齐平露出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想了想,说道: “陈师兄好意心领了,不过花魁恐怕请不到了。” “为什么?” 手持折扇的席帘走过来,淡淡道:“因为京都花魁正在他家铺子里管事。” 陈伏容:?? “走了,少试图带坏我的好徒儿。”席帘冷哼一声,将陈伏容强行拖走。 齐平正哭笑不得,突然发现,面前又多了个人影。 恩,个头不高,凌乱的黑发,粗且黑的眉毛, 一身短打扮,脚下还踩着草鞋。 土行少女抱着肩膀,嘴角扬起,有些痞气,额头垂下的刘海遮住了一只眼睛,嗤笑一声,露出森白的牙齿: “伱……” 花然张了张嘴,突然愣在原地,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她恼火地一跺脚,青石地板“咔嚓”碎裂开: “可恶,分明想好了的,忘了。” 嘟囔一句,痞气少女“彭”的一声,消失在原地,土遁离开。 东方流云讪讪地走过来,解释说:“我师姐记性不好。” 齐平:“……理解。” 东方流云拱拱手,着急忙慌跑出去了,担心花然忘记回道院的路,发起火来,惹出事情。 然后,深棕色皮肤,短发束在脑后的秦关也走了过来,朝他点点头,齐平露出笑容,正要说话,秦关扭头迈步离开了。 齐平木着脸,转回头看向杜元春:“这三位天骄……还真挺有性格。” 杜元春翻了个白眼,黑红锦衣拖曳地面:“走了。” 感觉每次齐平参与大场合,都要搞出一些事,作为领导他很心累。 …… …… 梅宴结束了,这场宴会上发生的事情,也经由与会者的口,逐渐于官场圈子流传。 然而,南城的人们仍在等待着。 小院内,堂屋的门敞开着,门槛里便燃着火盆,大雪天,铺子关门,人也只能闷在屋子里。 “这个时辰,梅宴也该结束了。” 鬓角斑白的云老负手,站在门口,望着屋外,眼神满是担忧。 在他身后,三个丫头围坐在一张桌案胖,云青儿没心没肺吃着糕点,说道: “他都不带我们去,自个一个去吃好吃的。” 她有点小脾气。 齐姝与向小园并没有附和,但同样有些向往。 云老一脸的无奈,心说蠢孙女满脑子只有吃,自己教她的书不知都读到哪里去了。 坐在堂内,手捧账册在翻阅的林妙妙抬起螓首,温和说道: “您焦急也没用,坐下等他回来,就知道了。” 她知道,太傅忧心朝局,但她一个生意人,无从置喙。 云老叹息一声,如何能不急?妖族发难,定是处心积虑,朝廷一旦应对不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作为当年西北战役的亲历者,老人不忍来之不易的和平被葬送。 “吱呀。”这时候,院门忽然开了,几人急忙望去,却见,来人竟是瑶光。 这位胡姬模样的妖族探子穿着黑色披风,蒙着面纱,手中照例拎着糕点食盒,笑眯眯地走过来:“齐大人还没回来吗?” 林妙妙将账册“啪”地放在桌上,淡淡道:“瑶光姑娘这大雪天不好好在家坐着,也不怕染了风寒。” 瑶光抿嘴一笑,扭着臀儿,大大方方走进来,将食盒递给云青儿: “有齐大人在,区区风寒自然是不怕的。” 接着,两名同行便阴阳怪气互相攀谈起来,言语间看似平静,实则夹枪带棒,暗潮涌动。 三个丫头默契地排排坐,吃瓜看戏,心说有日子没看到两人斗法,有些不习惯了呢。 这时候,院门突然再次“吱呀”响起,齐平牵马进门,手中同样拎着一个食盒。 “大哥!”齐姝腾的一下起身。 两名斗法的女子停战熄火。 齐平笑呵呵应了声,走近堂内,看了眼瑶光,笑呵呵道: “瑶光姑娘来了啊,正好,尝尝我打包回来的吃食,都是梅宴的上等菜,一筷子没动的。” 云青儿喜新厌旧,乐颠颠双手拥抱,将瑶光的贿赂弃之如敝履。 云老先生急切道:“如何了?妖族可有发难?” 齐平坐在大椅中:“有。” “那……” 齐平瞥了眼瑶光,笑道:“妖族输了。” 瑶光笑容消失。 …… 驿馆。 一间宽敞的房间里。 妖族使团所有人坐成了一圈。 脸色都很难看。 虽说这次发难乃是“鹰派”主导,但“鸽派”同样存着试探的心思。 站在妖国立场,它们当然喜希望凉国落败。 这样的话,是战是和,主动权都在己方。 然而没人预想到,最后竟是这样的结果,佘先生赢了整个兵部,却败给了一个被他们忽略的,认为不会造成影响的人。 “你不该认输的,他取巧赢了棋战,背诵兵书,也不意味着懂得用兵。”一名妖族大使说:“这是我族的耻辱。” 佘先生坐在原地,双眸微闭,自打返回驿站,他便是这副模样,似在琢磨齐平口诵的兵法。 闻言平静道:“没有意义。那个少年有一点没说错,战争的胜负不是用推演决定的,输赢,唯有真正交手才知道。” “你的意思是……”一名大使试探。 佘先生看了眼玉麒麟三妖,旋即,看向知姬静:“按照原定计划开始吧。” 梅宴的发难,只是开场,真正的较量从不只是这个。 妖族是崇尚个人勇武与力量的族群。 无论“鹰派”,还是“鸽派”,想要说服它们,最好的方法就是拳头。 披着大红衣袍,束金色腰带的大龄妖女环视众人:“可有异议?” 无人反驳。 知姬静点头,起身道:“那好。” 说完,她迈开步子,朝屋外一踏,这个人消失在了驿馆内。 …… 皇城外,是一片宽敞的,比午门外更大的广场。 大雪后,整个广场都是白色的。 高高的拱形门洞如同幽深的隧道,披坚执锐的禁军于风雪中把守。 城头上,更有羽林卫标枪般伫立,银色头盔上的红缨,隔着老远都能看见。 突然,一名羽林卫军官厉喝:“何人擅闯皇城重地?!” 其余人紧张望去,只见广场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女人,大红色的衣裙,在纯白的雪中,是那般醒目。 让人无法忽视。 “锵锵锵……”城头上一阵拔刀声,无数床弩对准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 知姬静银色的眸子凝视前方,对满城禁军视若无睹,下一刻,她的声音回荡于皇城上空: “妖族请与凉国神通切磋术法,一如约定。” 她并未高呼,嘶吼,只是平静地说,当声浪却远远传开来。 她本来可以选择更低调的方法,但她没有。 就像使团入京那天,佘先生提议搞些大动静,她并未拒绝那样。 不多时,那高高的皇城门洞里,走出身着蟒袍,手持拂尘的冯公公,他平静地看了大龄妖女一眼,略显尖细的声音传来:“陛下允了。” 没人知道一如“约定”是什么。 正如无人知道,皇帝又应允了什么。 知姬静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刀枪如林的皇城禁军只望见那女人突兀地消失不见了。 就像被擦去了一样。 …… 延禧宫。 皇帝负手,站在雕梁画栋的宫殿门口,金色的龙袍软软垂下,不怒自威。 他身后,瓜子脸,狐媚子气质的贵妃垂首站着。 见皇帝迈步离去,躬身道:“陛下慢走。” …… 当天晚上,两则消息开始在京都内流传。 其一,乃是梅园里,梅宴上,齐平与妖族兵法大家推演兵法,大败妖蛮,后者心悦诚服,甘心认负。 其二,傍晚时候,妖族强者突现皇城,放下战书,邀请两国天骄切磋比斗。 皇帝当场应允。 两则消息半真半假,在有心人推动下,只用了一夜,便传遍了街头巷尾。 翌日,京都所有人都知道,要出大事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内鬼 同一个夜晚。 东宫,当太子乘着夜色,从读书的校舍返回寝宫,已经累的眼皮耷拉下来。 但他没有如往常一般休息,而是强打精神,召唤了大宫女: “今天是不是发生了很多事?梅园那边妖族做了什么?傍晚时候,皇城外头那句模糊的喊声是怎么回事?要与那些妖怪比斗吗?” 年仅十二岁的太子殿下如今的任务是读书, 消息堪称闭塞。 无论是教习先生,还是詹事府的官员们,也都不大会与他说起朝局变化。 故而,询问大宫女就是近乎唯一的渠道。 后者当即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仔细讲了一番。 太子坐在温暖的毛毯中,脚边是火盆,窗外是浅蓝色的夜晚。 他竖起耳朵听着, 柔和的面庞在灯火下显出暖玉的光泽: “先生好厉害啊, 竟连兵法都懂,感觉比其他教习都厉害。” 津津有味地听完故事, 太子由衷地说。 大宫女抿嘴笑道:“听说陛下也交口称赞呢,只可惜齐先生来的次数少,殿下若是想,可以找陛下说,多叫他来几次。” 太子有些意动,但还是摇头道:“再说吧,本宫听母后说,父皇这些天很累。” 他已经好些天,没有见到皇帝了。 …… 另外一边,御书房。 皇帝并未如往常批阅奏折,而是静静站在门口, 望着外头的天色。 雪停后,月亮出来了, 大半明月给疾走的薄云一遍遍擦拭,发出刀剑般的清辉。 月光投在雪地上, 又反映向天空, 整个皇城仿佛披着光的薄纱。 “陛下,张尚书来了。”冯公公悄然出现。 皇帝回神, 说道:“叫他过来。” 不多时,张谏之迈步走进书房,仍是梅宴上那身打扮,躬身道:“臣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 张谏之抬首,发现皇帝只穿着一身素白的,松垮的睡袍,坐在铺着明黄丝绸的桌案后。 手中捧着一只精美的琉璃盏,低头擦拭打量着,说话的时候,头也没抬: “梅宴之上,可有人举止有异?” 张谏之眼神平静:“臣愚钝,并未察觉。” 皇帝仍未抬头,看也没看他,再次问道:“齐平胜出后,他们都是何等态度?” “意外,惊奇,欣喜。”张谏之总结道。 皇帝沉默了下,捏着手绢擦拭的右手停顿,忽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带着些许凌厉: “依你之见, 兵部尚书是否有出全力?” 张谏之心头颤了下,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做出思索的神情,片刻后,摇头说: “臣一介文人,不懂兵法,但兵部那么多官员,武将在,若是留手,应该……能看出来……吧?” 说话的时候,他想起了梅宴上第一场兵棋结束时,兵部侍郎曾起身应战,但被尚书拦下了。 皇帝摇摇头,没说什么,只是将丝绸手绢丢在了桌上,张谏之小心看了眼,忽然鼓起勇气道: “陛下,这般重要的场合,即便内鬼在其中,大概也不会招摇的,您设这梅宴……” 皇帝抬手打断他,说道:“东西拿来吧。” 张谏之无奈闭上了嘴巴,将袖子里的一块晶石递了过去,然后拱拱手,转身离去。 没人知道,这位从去年年初,便一直被皇帝敲打,屡次打压,被镇抚司重点盯防的尚书大人,其实才是皇帝安插在朝中,最明亮的眼,最灵巧的耳。 目送吏部尚书离开,皇帝抬了抬手,冯公公沉默地将房门关严,又吹灭了灯,房间陡然暗了下来,只有窗外隐隐的清照进来。 皇帝换了个方向,将那枚晶石薄片塞入了那只琉璃盏中,旋即,这件法器上亮起繁复花纹。 投射出一道光束,打在对面的墙上,白日梅宴上发生的一切,开始如电影般“播放”。 开始,闪过一道道身影,一张张脸庞。 主持梅宴的景王。 老态龙钟的首辅。 一言不发,冷静扫视众人的张谏之。 面无表情的兵部尚书。 大殿门口正襟危坐的杜元春。 胡吃海喝的齐平。 …… 等等,等等。 当初,齐平第一次进入诏狱时,曾经看见过那些猛兽外形的摄录法器,裴少卿说,这种可以记录影像的法器颇为珍贵。 但身为帝王,又怎么会缺少呢? 黑暗的御书房内,皇帝静默地凝视着光影中那些朝廷大人物的脸庞,试图从中捕捉到异样。 法器的光辉映照在他的脸庞上,看不见半点表情。 …… …… 首辅宅邸。 “吃饱了。”饭桌上,老首辅黄镛放下羹匙,语气有些疲倦地说。 身旁的妇人忙指挥下人拿走碗筷,送洗脚水去,黄镛摆手,一个人回了卧室。 黄镛的正妻早年间便已过世了,妾室一直都未扶正。 很多时候,都是独自一人入眠。 宅子里人都知道,老首辅喜静,不会去打扰。 黄镛回到房间,关紧房门,一个人坐在桌前开始看书,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乏了,合上书卷,取出一张泛黄的白纸。 提笔书写: “梅宴事败,妖族已下战书,两国天骄将于两日后比斗。” “妖族积蓄实力已久,有备而来,然陈伏容三人,亦非寻常修士可比,未必稳赢……” 写完,文字倏然淡去,不多时,有新的文字浮现出来: “我已有安排。” 黄镛吐了口气,眸子里并没有意外的情绪,只是脸上,却闪过一丝挣扎,犹豫了下,他还是提笔写了句:“此番是否太过冒险?” 几个呼吸后,文字呈现: “那不是你该考虑的,想想越国公。” 黄镛沉默下来,没再提笔,鼓起腮帮子,狠狠吹灭了灯烛。 窗外雪夜清冷的光打进来,卧房内,只余一声叹息。 …… 驿站。 某个房间中,佘先生裹着黑袍,侧身躺在床上,整个人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忽然,黑暗中,他猛地睁开了双眼,幽绿色的眸子中仿佛燃烧着火焰。 他盯着那只突然飞进屋内的虚幻的鸟儿,抬手一抓。 鸟儿“噗”的一声,化为一张信纸,展开来,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凉国派出神通为陈伏容、花然、秦关,其中秦关稍弱,擅战阵攻伐,勇力无双,却手段极少……陈伏容擅御剑,然擂台局限,可针对布置……” “花然尤为特殊,极擅攻伐,久战之下,无人能及……然,其有一致命弱点,记录如下……” 佘先生凝视阅读,先是惊讶,旋即笑了:“有趣……” 他干笑两声,于“花然”弱点上仔细看了阵,原本因被齐平击败而沮丧低沉的心情,骤然云开雾散。 “看到了什么好东西,这么开心?”忽然,一个女声幽幽浮现。 佘先生汗毛乍起,抬头望去,只见知姬静不知何时出现在幽暗的房间中,正似笑非笑,盯着他。 …… …… 一夜无话,翌日,梅宴与比斗的消息,开始于京都流传,并迅速引发了轩然大波。 茶楼、酒肆、乃至青楼馆子里,冬日里无所事事的京都民众对“新闻”如饥似渴。 短短一个上午,关于梅宴上的故事,就衍生出几十个版本,但其中不变的,是齐平力挽狂澜的事迹。 “呵,一群妖怪还妄想与齐公子比下棋?简直可笑,莫非不知那劳什子棋圣都灰溜溜滚回去了?”茶里内,一名读书人嗤笑。 有人提醒:“是棋圣弟子。” “有何区别?棋圣死了,他不就是新的?” “呃,倒也是……” 底层百姓不知道兵棋是什么,望文生义,又听说是齐公子赢了,毫无障碍便接受了。 毕竟连那横扫棋院的范天星都赢了,一个妖怪还不是弹指可灭。 在这一点上,京都民众们对齐平有着盲目的崇拜。 “哎,梅宴都已是过去了,倒是那两族天骄大比,你们说咱们能赢吗?”有人说着,脸色有些紧张:“那可是妖怪啊。” 妖族消失了三百多年,但其可怕的形象,仍旧固执地留在百姓心中。 吓唬孩子时,都会习惯说一句:再不听话,妖怪把你捉了吃。 在人们朴素的世界观里,一位神通修士他们不怕,但随便一只引气境妖怪,都能吓得他们面无人色。 一时间,茶客们争论不休,众说纷纭。 …… 齐平前往衙门路上,便听了一路的争论,等进了堂口里,发现余庆等人早早到了,也聚在一起议论着。 看到他过来,余庆眼睛一亮:“可算来了。” 洪娇娇也望过来,柳叶眉扬起:“我听说你昨天在梅宴上,半个时辰就虐了妖族大使?那个知姬静?” 裴少卿疑惑道:“不是一刻钟吗,赢得是佘先生吧。” 胡来挠挠头:“我听说是一步棋,就横扫妖族使团。” “……”齐平哭笑不得,谣言也太离谱了,忙纠正了一番。 众人大为失望,余庆说道:“好了,一个个少打探些闲话,事情不够你们忙的?” 洪娇娇撇嘴,心想伱方才不也听得很开心么。 齐平心底暗笑,捏起一把瓜子刻着,听余庆训人。 恩,虽然二人眼下平级,已经分开,但因为他被调去书院“培训”了一个月,“平”字堂口的人暂时给余庆带着。 “不说这个了,妖族战书怎么回事?”齐平问。 余庆摇摇头:“我也不知内情,只知道昨晚知姬静去了皇城约战,恩,两国上层大概早有定计了。” 这样啊……齐平也不意外,从当初得知陈伏容三人回归,便能猜到,可能有切磋比斗了。 “恩,还是去问师兄吧。” …… 后衙。 燃着炭火的屋舍内,杜元春看了齐平一眼,手中捧着文书,说:“你问比斗的事?” 齐平点头:“嗯嗯。” 杜元春眼皮垂下:“茶。” 啥?齐平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起身双手捧起茶壶,给他斟茶,双手奉上: “师兄,请。” “恩。”杜元春满意地丢下文书,喝了口,才道: “这件事其实没什么可意外的,妖族人口较少,不比人族,两国比较实力,肯定要落在修行高手的较量上。白尊与首座皆为神圣领域,我不知双方是否有过交手,但从对方派出使团来看,恐怕是互相无法奈何的局势。” 齐平好奇道:“也就是说,神圣领域打平?那四境层次呢?” 他没说的是,基于雪山那段经历,首座没准真的出手了,但也许还是分身。 不过白尊同为五境,且占据地利,也绝不会差就是,亦如巫王。 杜元春道: “两国神隐境修士都不多,彼此实力其实大体有数,若是真正开战,其实无论哪个势力,除却神圣领域,中坚都还是神通层次。” 恩……齐平表示理解,就像是现代战争,核武起到威慑作用,属于大招,枪械彼此都不缺,主要比拼的还是导弹什么的…… “所以,妖国提出比斗,以此管窥帝国修行者实力?”齐平问。 杜元春点头: “就如你昨日所说,推演模拟代替不了真实,可双方也不可能真的全面开战,所以,用这种方法来较量,便是彼此可以接受的,而胜负也将影响使团对帝国的忌惮程度。几位召回的顶级神通将代表朝廷出战。” 顶级神通啊……齐平有些向往,想起了当初的夏侯元庆,饶是他已晋级,可神通一重与顶级,差距极大。 果然……皇帝肯定早与妖国确定比斗了……齐平好奇道: “妖国那边会出谁?” 杜元春递给他一份文书: “玉麒麟、九命猫妖、白虎金刚……呵,妖族与我们修行体系不同,但大体与顶级神通相当。” 顿了顿,又道: “其中尤其以这玉麒麟最强,据说乃是这一代年轻妖族最强的一个……呵,这次他最后出场,打头阵的是虎妖。” 齐平扫了眼那份简略版资料,皱眉:“我们赢面大吗?” 杜元春笑道: “没有打,不好比较,但你要知道,当年太祖将妖族驱逐九州,靠的可不只是个人勇武,恩……玉麒麟不好说,但其余两个,以陈伏容等人的实力,还是很大可能获胜的,尤其,朝廷还加了一重保险。” “什么?”齐平问。 “你知道孙胜赛马的典故吧?” 什么赛马?我只知道田忌……齐平愣了下,才记起,这个似是而非的世界里,同样有类似典故。 只是名字换了,事件也有区别,但典故的核心没变。 “上对中、中对下、下对上。”杜元春笑道: “朝廷估算了彼此实力,最强的玉麒麟,会让秦关去打,恩,秦关其实不弱,但毕竟是纯粹的武夫,术法手段匮乏,输了也无妨。陈伏容第二场,对猫妖,乃是上对中,花然首场,打白虎金刚……应该稳赢。” 还玩上兵法了……齐平啧啧称奇,愈发期待起来,观摩顶级神通交手,对他好处很大。 齐平合上文书:“什么时候打?在哪?” “后天,桃川河畔。” …… …… 接下来两天,关于两族强者比武的消息,借助报纸,于城内疯传。 很快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热点,而随着几篇文人发表的文章的刊载,更多人也意识到了,这场比武的重要性。 如果说问道大会是荣辱问题,那么,两族比武,却有可能决定两族继续是盟友,还是成为敌人。 两日时间,转眼即过。 首战之日,道院,天蒙蒙亮时,东方流云便领着小师弟,敲响了花然闭关的院子。 “师姐,师姐,早饭已经准备好了。”东方流云殷切地喊。 下一秒,紧闭的院门炸开,四分五裂,木板飞溅,形成了一个“人”形的缺口。 土行少女一身短打,双目灿灿,隐有土黄色真元喷吐,浑身气势攀升,达到了神通顶峰。 “带路。”花然深吸口气,所有气息朝体内坍缩,神华内敛,可在东方流云眼中,对方却显得更可怕了。 “好勒。”东方流云露出舔狗的笑容,一边带路,一边试探问道:“师姐,您没忘了今天要去做什么吧?” 土行少女冷笑一声,双拳骨节爆响:“揍人。” 在打架这种事上,她记性向来很好。 …… 皇宫。 一大早,长公主便梳洗打扮完毕,在贴身女官的陪同下,享用早膳,华清宫外,金丝楠木马车早已等待。 整装待发。 “永宁,你还没走啊。”外头,穿着袄子,身材娇小,五官精致的安平郡主嬉笑着进来,整个人如同一只小雀。 她今日也要去观战。 长公主用手绢擦拭了嘴角,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今日胜负事关两国大事,你倒一副看热闹态度。” 安平郡主笑道:“我父王告诉我了,今日赢面很大的,再者,还能哭丧着脸去不成?” 永宁一脸无奈,却也是笑了笑,二人收拾妥当,结伴乘上车马,往宫城外走。 路上,却意外看到了一辆悬着“胡”字徽旗的马车走在前头。 “胡贵妃也去吗?”永宁愣了下。 …… 南城小院。 前天落下的积雪还未融化,胡同口,随着车夫一声鞭响,一辆宽敞的马车碾过冰雪,正要朝内城方向走。 突然被一道窈窕身影拦住了。 “瑶光姐姐?”车帘掀起,云青儿诧异开口。 齐姝细细的眉间颦起,就听瑶光眼波明媚:“我能搭车一起么。” …… (头疼,今日只有一更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第一场,花然vs白虎 搭车? 车内几人愣了下,好奇道:“你也是去看比武的?” 瑶光微笑颔首。 毕竟是熟络的关系,虽然齐姝总觉得这女人对大哥“不怀好意”,但还是同意了。 瑶光笑眯眯上了马车,好奇道:“齐大人没一起去?” 齐姝摇摇头:“大哥提早去衙门了。” 说话的时候,她盯着这个蒙着面纱的女人,想起梅宴结束那天, 对方得知妖族输了后异常的神情,试探道: “今日两族比武,瑶光姐姐觉得谁会赢?” 捏着只糕点在吃的云青儿大大咧咧道: “肯定是咱们啊,听说今日出战的是道院的天骄,一拳一个妖怪。” 麦色肌肤,很有些江湖气息的向小园用力点头: “大凉必胜!妖怪什么的最可恶了, 姐姐说是不是?” “……”瑶光面纱下笑容僵硬了下,点头:“是呢,最可恶了。” 然后扭头不说话了。 这几个丫头真讨厌。 …… 比武地点安排在桃川河畔,青楼聚集场所往西一点的位置。 众人有了问道大会的经验,来的很早,但当前往的路上,还是能明显察觉到人流密集。 大冬天的,京都人本就闲极无聊,最重要的是,此番因在桃川河,并非内城,故而不少外城民众都有机会观看。 “人太多的话,视野不会好吧。”云青儿嘀咕着。 一语成谶,虽然提早抵达了, 但当众人抵达河畔,还是给乌泱泱的人头吓了一大跳。 今日阳光很好,此刻灿烂的阳光泼洒下来, 岸边民众蜂拥而来。 人群中甚至又不少推着小车的小摊贩, 这时候兜售起吃食热茶来。 民众们携家带口, 都来观看这场大热闹,紧张自然是有的,但因为梅宴上的事,京都民众普遍抱有强烈的信心。 “妖族?真那么厉害当初咋给打跑了?还能败给齐公子?”类似的论调仍属主流。 这还要归功于几日报纸上宣传作用。 齐平深知主场优势的重要,妖族使团对凉国国力的评估是多方面的,百姓的情绪当然也是一个。 故而,经过几日的宣传,百姓们颇有种自信心爆棚。 不过这种稍显杂乱的景象,主要还是在外围,越往里,便越严肃起来。 等一行人走近了,只望见刀枪如林的禁军,将人群抵挡在外。 贴着河岸,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半圆的空地。 外头是前来观战的京都民众,里头是朝廷达官显贵。 比武与道战不同,一场下来,也不会持续太久,加之没有提前准备,只简单搭建了些凉棚。 众人拿着齐平给的“凭票”,一路畅通无阻,进入内围, 就望见岸边偌大空地上,地面蓦然塌陷,低了下去,形成了一个略带些坡度的盆地。 而塌陷的地面中心,又升起一座高台。 这是道门修士铸造而成,搬运土石而来,堆积以为擂台,超越凡俗的手段。 擂台顶部,悬着一只碗状法器,倒扣在天上,垂下淡淡的神光,笼罩周遭。 极为神异。 有参与过问道大会第二场的人,登时认出,这乃是道门法器,可以将擂台上的余波挡下。 不向外扩散。 擂台周遭,略带坡度的地面形成高差,摆放坐席,便是看台。 虽不完全,但多少有点类似竞技场了。 这时候,看台凉棚下,已经坐了不少人,一眼望去,一溜的绯红官袍,仿佛一条火线。 “呼,好冷。”安平郡主从马车跳下来,给迎面的冷风吹着,衣裳领口的白色绒毛摆动,衬托的巴掌大的脸庞红扑扑的。 长公主永宁掀开车帘,不禁眯了眯眼,冬日的桃川河已经冻结成冰,上头还覆盖着皑皑白雪。 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 寒风凛冽,周遭刀枪如林,相比于外围盲目自信的民众们,朝廷官员们都知晓轻重,每个人脸上都紧绷着。 长公主望向皇家的位置,只见皇帝正站在群臣中央,身上的龙袍极为耀眼,此刻,正与景王等人低声交谈。 她扭头,又扫过岸边人群,就看到书院、道院队伍,已经抵达。 大先生与二先生未归,带队的是暂理书院事务的禾笙,她身旁的椅子上,还站着一只灰色的猫头鹰,正鬼祟地望着道门修士。 道院在擂台左侧。 仍是满头银发,气质缥缈的典藏长老带队。 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短打扮,穿着草鞋的少女,凌乱的头发垂下一缕,遮住右眼,这会抱着肩膀,冷笑地盯着对面的妖族使团。 “殿下,这边去坐吧。”贴身女官走过来。 永宁“恩”了一声,收回目光,问道:“镇抚司的人呢?” 贴身女官眨眨眼,说道:“齐大人许是在巡防,一会应该会过来……咦,来了。” …… …… “好多人。” 当齐平结束巡防,带着几名锦衣好不容易挤进凉棚区后,忍不住咋舌。 额头上愣是弄出一脑门子汗。 “早知道就从禁军那边过来了,大冬天的也都不嫌冷。”大嗓门校尉吐槽。 洪娇娇扯了下领口,顿时有袅袅的白气从衣服里头冒出来:“人这么多,呼,热死了。” “行了,带你们过来看比武还不知足。”齐平笑了笑。 正常来讲,锦衣校尉们这时候都该在人群中巡逻,只有千户才能抽身出来,齐平特意找人换班,带几人过来观战。 “来了?”这时候,前方凉棚里,杜元春也看到了他,抬手指了指身旁预留的空位。 旁边,其余几名千户也在座,看到这一幕,心中复杂。 要知道,在官场中,排位、座次代表着很多事,能坐在杜元春身旁,意味不言自明。 不止如此,前几日梅宴上,杜元春带齐平参加,同样是一次信号。 洪庐、李桐、莫小穷等人对视,都意识到,司首这是在将齐平当做接班人培养了。 嫉妒是没有的,单是齐平这一年来立下的功劳,做下的事迹,就足以令他们心服口服。 只是每当回想起齐平去年刚进衙门的光景,几人都还是难掩唏嘘。 尤其是洪庐,当初他还故意刁难过这个新人,谁能想到,一年时间而已,这个西北来的小捕快,就已经超过他们了。 “嘿嘿,老洪,你以前还盯着他,怕女儿被拱走了,现在呢?后悔不?”莫小穷低声说。 浓眉大眼的洪千户脸顿时黑了,没吭声,只是眼神中同样复杂。 这个如彗星般崛起的年轻人,他洪家,还高攀的起吗? …… “呼,好大的阵仗,我上次就没看到东方师兄与卫无忌的比武,这次算补上了。” 齐平掀开袍子,在凉棚下坐了,望着前方擂台,感慨道。 阳光下,远处的桃川河一片银白,没有江风,只有冷意。 杜元春道:“那你等下可要‘仔细’看了,如此正大光明观摩顶级神通术法的机会可不多。” 呃,为啥感觉你这话意有所指……齐平突然有点心虚,眼神闪烁了下,转移话题道: “等下就要开打了吧,白虎金刚……唔,我记得妖族白虎部的天赋神通是‘罡风’吧,顶级神通的话,罡风攻守皆极为强悍,全力防御甚至能挡神隐一击而不死,唯一的缺陷是巅峰持续时间短,重爆发,只要拖延时间,会很快衰弱…… 最好的方法就是拖延,花然师姐乃土行修士,厚土生息,劲力不绝,同样是擅长防御的神通,莫不是要拼消耗战?” 他一口气说了一堆,听得几名千户一愣一愣的。 身后的裴少卿等人也诧异不已,没想到齐平为了观战,还提前做了功课。 然而只有杜元春知道,齐平并非事先准备,而是那一个月“恶补”的结果。 成效显着。 杜元春笑了笑,说道: “禾笙说你进步神速,看来所言不假,没错,面对白虎一族,最好的方法就是拖,拖到对方力竭,但有一点伱说错了,花然虽是土行修士,却不是防守的性格,呵,这与她的出身也有关系。” 齐平好奇道:“您能给我说说她吗?” 杜元春颔首,望向道院方向,那一副土匪坐姿,面带冷笑的少女,有些感慨地说: “你看她很小对吧,但实际上,年纪比你还大,只是因为修行功法缘故,显得年纪小,实际上,已经三十多岁了。” 嘶……这真没看出来……齐平咋舌,不过又想想鱼璇机,年纪应该也不小了,但看着还是二十七八的样子,倒也正常。 “三十多年前出生的?”齐平对这个数字有些敏感。 杜元春看了他一眼,点头: “没错,就是西北战役结束前后,她与你一般,都是豫州生人,只是……几岁的时候,家里的村庄被蛮族士兵屠杀了,那时候,西北战役已经到了尾声,蛮族撤兵…… 呵,最开始蛮族是准备攻占下来西北地域的,所以杀戮还不是太多,毕竟蛮族人口少,占下来地方,也需要人口耕种,需要人从事商贸,等到了兵败时,哪里还顾忌这个。 一队蛮兵冲进了花家村,整个村子数十口人几无幸免,只有她,被父母藏了起来,幸免于难,被一路追杀蛮族的道门大修士水月真人所救。 水月真人本想将其送人收养,但意外发现,她竟已开窍,修行资质极高。故而便将其带回了道院收养……” 齐平愣了下,没想到那个看着有些痞气的“师姐”,竟有这般悲惨的身世。 “水月真人?当年那位道门第一女修?”齐平又注意到这个名字。 道战前夕,鱼璇机曾在与他闲聊时,说起,她的师尊便叫这个名字。 只是后来云游去了,不知所踪。 杜元春点头,道: “水月真人天赋极好,只是性格疏懒,不喜收徒……呵,这和你师尊倒一脉相承了,加之花然土行天赋最好,属性相悖,便由其他长老收下教导,其进步神速,乃是当年道门第一天才,只是因幼年目睹屠杀,这里受到了刺激……” 他指了指太阳穴,说: “经常做噩梦,而每次做梦,都会暴躁失控,她自己刻意封存了那段记忆,却也导致记忆力极差,经常忘东忘西。” 原来如此……齐平恍然,他此前还奇怪,他自己晋级神通后,记忆力都再度增强。 花然身为顶级神通,怎么还会记性差……原来是记忆被封印了。 杜元春叹道: “正因如此,她对蛮族,连带同为异族的妖族都极为反感,这些年行走在大陆历练地,专门猎杀蛮族巫师,后来又转去打杀鹰派妖族……呵,修行界与凡俗是两套规则,这并不会牵扯到世俗。” 齐平沉默,凉棚下其余锦衣也都沉默下来,他们同样是第一次听说这些。 “呵,若非她神魂有问题,实力恐怕还在陈伏容之上。”杜元春惋惜说。 洪娇娇有些感伤,身为女子,她总是比其余男锦衣更易共情些。 这时候,望向花然的目光,都带着些许同情……虽然人家一个指头就能碾死她。 这时候,擂台之上,那只形似钵盂的碗突然震动,发出悠扬的钟声。 钟声席卷四方,霎时间压下了外围密密麻麻,京都民众的嘈杂声。 人们闭上了嘴巴,无数道目光投向河畔空地上,那光幕中的擂台。 正北方位,最中央的席位,皇帝正襟危坐,淡淡道:“时辰不早,便开始吧。” 妖族席位,大龄妖女知姬静平静道:“好。” 说着,使团中,一名魁梧大汉“腾”的一下,跃上擂台,整个人穿过光幕后,仿佛放大了些。 并非术法,而是头顶法器的作用,会将擂台上画面放大,好方便观瞧。 此刻。 当白虎金刚悍然上台,所有人都看清了首战中,妖族派出的强者。 魁梧的远超人类的身高,赤着上身,只穿一条长裤。 那隆起的肌肉,泛着金属的灰白,充斥着爆发力。 脖颈后,一根根钢针般的毛发竖起,从头顶,一溜沿着脊椎到尾椎,更生长出一条虎尾出来。 看台上尚且镇定,而远处的民众们不禁发出惊讶声。 三百多年了,百姓们都没有见过真正的妖族。 此刻看到那人类外表,却又猛兽特征的白虎部神通,自然吃惊。 “嘁,这是老虎还是刺猬啊,这么多毛睡觉不扎的难受吗?”看台上,齐平默默吐槽。 不过说归说,却不敢丝毫轻视。 在故纸楼内的笔记、书籍中,他看过太多的,人族天才与白虎妖族对战的例子。 有当年驱逐妖族战争中的,也有这三百多年来,人族修士在历练地与妖族搏杀修行的记录。 每一份笔记,都是用血,乃至生命唤来的。 齐平只以为这些笔记是帝国书院修行者可以取阅的,但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一个月来看过的很多资料,都不是书院弟子有资格阅读的。 在他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享受了超乎寻常的“权限”。 …… 与此同时。 道门席位,披着黑色星辰道袍,老学究模样的典藏长老扭头望向身侧。 土行少女坐在红木大椅上,一条腿曲起,撑着手肘,闭目休憩,另外一条腿晃悠在空气里,一双磨破了的草鞋不染半点尘土。 “小心。”听到典藏长老的声音,花然蓦然撑开双眸,掩藏在斜刘海下的眼眶中透出一股子森寒,嘴角夸张地扬起,露出森白的牙齿: “要小心的是它。” 说着,鼓起腮帮子扭头“呸”地吐了口唾液。 “吱呀……” 唾液飚射而出,打在一名禁军的长枪上。 精铁长枪发出一声刺耳而绝望的哀鸣,仿佛被子弹射中,瞬间弯曲凹陷进去,留下一个深坑。 禁军骇然后退,长枪脱手飞出,仰起头,瞳孔骤缩。 只见一股烟尘拔地而起,土行少女身如炮弹,于万众瞩目下,划过一道抛物线,朝擂台奔去。 身后,尘土飞扬。 …… 擂台上。 “咚!”一身短打,双拳紧握,凌乱黑发披洒的道门天骄书如陨石般落地,脚下平铺的岩石龟裂,荡开一圈圈土黄色的烟尘。 对面,白虎钢针般的毛发竖起,两只竖瞳泛起红色,如血,自报家门:“妖族白虎部,金刚。” 花然猖狂大笑:“废什么话,滚!” 话落,她抬起右臂,右手成掌刀,斜斜一劈。 狂猛的真元自其双腿灌入大地,刹那间,整座擂台震动起来,地板上,凌乱的石子开始如地震般滚动。 低沉的轰响传递入每个人耳膜,仿佛,地龙出巡。 “小心!”台下,一名妖族大使失声。 白虎金刚瞳孔骤缩,整个人腰身一拧,如炮弹般朝后方疾退! “砰!!” 与此同时,他原本站立的位置,暴刺出一根坚固锋锐的石柱。 不是一根。 “砰!” “砰!” “砰!” 爆炸声连绵不绝,一根根石柱拔地而起,乱石迸溅,如同重拳,追赶着白虎的身形,没有半点停息。 眨眼间,整座擂台上,已升起十几根柱子,环绕半圈,好似残破古罗马宫殿。 看台上,齐平微微吸气,旋即,便听身旁传出一声惊呼! …… (立个g,明天努力多写点,另外,这段剧情不只是为主角装逼,更要做下一卷的铺垫,以及练习一些技巧) 第三百五十八章 回忆 在比武开始前,人们已在心中有了准备,但当真正看到顶级神通的交手,仍难免心头震撼。 甫一出手,便不凡。 擂台上拔地而起的石柱扭曲,高耸,如同一根根牙齿, 底部粗大,愈往上,便愈锋利起来。 而这一切,发生的都极快,在人们还没反应过来时,双方便展现出了恐怖的威能。 杜元春说的没错, 花然并非“防守”的性格, 即便对手是以攻伐着称的虎妖,也仍选择了率先出手。 看台上,围观者目眩神迷,京都民众兴奋的脸庞发红。 齐平同样凝视着擂台,没人注意到,他的瞳孔深处,神符笔虚影自行浮现,开始临摹记录眼前的术法。 “啊!”直到女锦衣失声,齐平瞳孔内倒映的擂台景象才发生变化。 …… 擂台上。 被一根根石柱逼的跑了半圈的白虎大怒,显然并未想到,花然竟如此凶悍。 这时候,它猛地咆哮一声,须发皆张,虎眸登时化为绯红,肌肉虬结的身躯上,青筋如粗大蚯蚓,蠕动爬行, 极为可怖。 它一脚前踢,脚下石柱应声断裂,继而, 它右手肌肉根根隆起,五指张开,狠狠一“拔”…… 空间扭曲,荡开波纹,白虎右臂微微一沉,攥住了一只锤柄,继而,一柄造型夸张的大锤从空气中拔出。 握柄中空,如武人练力的石锁,锤头仿若由两块石方拼成,棱角分明,大如磨盘。 甫一拔出,红白相间的雷霆弥漫,发出高压电机爆炸般的轰响。 人族擅长炼制法器,妖族同样有铸兵大师。 “死!”白虎咆哮一声,单脚踏在石柱上,狂暴的真元如雷霆,于巨锤上缭绕出形似电弧的痕迹, 劈啪作响。 不是雷霆,胜似雷霆。 下一秒,它腰身一扭,巨锤脱手而出,磨盘大的武器旋转如风车,速度之快,拉出残影。 风声于此刻破碎了。 发出“呜呜”的幽咽。 看台内外,无数人下意识发出惊呼声,眼睁睁目睹,那轮“风车”砸中土行少女。 巨大、充满压迫力的巨锤,身材娇小,茫然无措的少女,彼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人群中,一些人侧开头去,有大人捂住了孩子的眼睛,好似下一秒,那痞气女孩就会被砸成肉泥。 然而紧接着,在人们注视下,那旋转的巨锤竟穿过了花然的身体。 “残影!”裴少卿脱口道。 原来留在原地的,只是残影,花然的真身已经提早跃起,草鞋贴着巨锤的轨迹,擦了过去。 她人在半空,身体突然以违反力学的形式,被无形力量一“推”。 “砰。”风声破碎,整个人冷笑着朝对手攻去。 而那旋转如风车的巨锤,则在人们惊恐的呼喊声中,朝擂台一侧看台飞去。 一名官员只觉眼前一黑,抬起头,太阳被巨锤遮住,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他。 “啊——”恐惧的呼喊尚未从喉咙里滚出,那飞旋的战锤,突兀地停下。 如同被无形力量牵扯,锤头距离光幕边缘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防御罩应激生发,闪烁五色光辉,疯狂震颤。 “这东西回去了!”齐平听到身后大嗓门校尉喊道。 擂台上,身高两米,赤着上身的白虎金刚眼眸微眯,凝视着飞奔来的花然,狠厉一笑。 狂奔中的少女只听身后风声呜咽,那柄战锤竟蓦然回旋,倒飞出来,以更加恐怖的速度,从背后袭来。 “驭兵!白虎族神魂不强,应是法器特殊。”书院凉棚下,陈伏容眯着眼睛,低声说。 以灰色猫头鹰模样示人的四先生传音:“卑鄙无耻。” 禾笙等人看他,心想你还有脸说别人,对于这一击,却并不担心。 …… 果然,擂台上。 狂奔中的花然脑后仿佛生了眼睛,脚下泥土隆起,眨眼间,刺出一根近十米长的石柱。 硬生生,将她顶向天空。 “轰!” 战锤回旋,石柱应声断裂,以二人为中心,炸开环状土浪。 花然果断暴退,单膝跪地,右手按在地上,一道粗大裂痕,“咔嚓咔嚓”……疯狂朝前方延伸,尽头赫然是重新扛起战锤的白虎金刚。 地裂! 凉棚下,齐平轻叹一声,一边任由神符笔记录,一边感慨,只要在大地上,土行修士的手段便是无穷的。 而这位师姐展现出的悍勇,也与他看过的笔记中记载的土行修士迥异。 只是这开场的几个回合,他自忖若是自己在台上,只有被虐的份儿。 这时候,白虎金刚双腿踏地,尾椎尽头的尾巴一曲,一弹,整个人瞬间侧移,避开脚下裂开的大地。 双手背后,拖着那磨盘大的战锤朝花然冲杀。 近战意图明显。 齐平扬眉,紧盯现场,自行于脑海中推演应变策略。 擂台上,花然不躲不避,她静静站在擂台一侧,凛冽的寒风吹的她黑发乱如野草。 短打衣衫,猎猎舞动,她静静地凝望着狂奔而来的对手,发丝遮掩下的眸子,渐渐明亮起来。 土黄色的光点自她身周浮现,从脚下青石地板升起,那一粒粒土黄的光,如同夏夜的萤火虫。 朝天空升去。 她的动作仿佛也慢了下来,只见她忽而抬起左腿,横着轻踏一步。 草鞋擦过青石地砖,留下一道漆黑的焦痕,略有些泛红的脚掌撑的草鞋外侧凸起。 冷风吹的她裤管鼓胀。 花然平静地抬起头,忽而双手于胸前环抱,没人知道这个姿势意味着什么。 直到下一秒,她手腕微转,两只朝向自己手,蓦然外翻。 天地动。 “轰轰轰……” 擂台蓦然摇晃起来,狂猛的真元凝成了风,擂台上,那一片片厚重的青石,蓦然松动起来。 “滚!”花然狞笑一声,只朝前方一推。 “哗啦啦……” 无数石板如风中落叶,自地面脱离,如同海中的层叠的大浪,朝对手拍打过去。 白虎金刚怒吼一声,双臂高举,战锤舞成轮盘,于身前阻挡袭来的土浪。 “轰!” “轰!” “轰!” 这一刻,整个擂台仿佛化为了泥沼,那掀飞的石板,泥土形成的巨浪,于寒风中层叠不息,拍的白虎金刚怒吼连连,不断倒退。 整个擂台,也笼罩在了土黄色的烟尘中,飞沙走石,浑天昏天黑地。 …… 看台上,皇帝身体微微前倾,握住座椅扶手的手掌攥紧。 身旁,大红色宫裙,狐媚子模样的贵妃细长的眼眸眯起。 官员们脸色亦是震撼,\b如果说当初问道大会上的武斗,还主要比拼的是“道”认知。 相较文雅。 那眼前的较量,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厮杀,视觉冲击力强烈,京都民众们几乎看傻了。 一些武人兴奋地脸庞发红,用力挥舞着拳头:“打得好,打得好!” “揍它!揍它!” 情绪高昂。 然而修行者们却并未放松心神,他们的眼睛更毒辣,可以透过烟尘,看到细节。 这一番声势虽浩大惊人,但效果未必太好。 镇抚司区域,洪娇娇激动道:“好厉害,这下那老虎惨了吧,结束了吗?” 齐平摇头,盯着擂台,眼神凝重:“还没。” 果然,当烟尘渐渐散去,山呼海啸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擂台坑洼不平,一片狼藉。 而土坑中,却仍旧伫立着高大的身影。 烟尘中,率先跨出一只生满了白毛的脚掌,鞋子已经破烂了,长裤也被毛发撑裂了。 花然眼眸一眯,只看到白虎灰头土脸走出,体表光辉明灭不定,嘴角沁出一丝血液,抬手平静擦去。 它的眸子猩红如血,体表,一缕缕真元自躯体迸发,朝天空汇聚,继而,惊呼声中,一头小楼般的斑斓猛虎浮现在它身后。 那是真元凝聚的猛虎,似真似幻,猩红的虎眸透出两束红光,穿透烟尘,如同两只火红的灯笼。 带着慑人心魄的力量。 “白虎神通!”齐平轻声说。 脑海中,浮现出自己恶补过的资料,意识到,双方到了最后对决的时候。 锦衣们也专注望去,妖族使团那边,亦全神贯注。 天空中隐隐有阴云汇聚,继而,吹起凛冽的罡风,阳光消失了,突然,白虎金刚深深吸了口气,旋即,狠狠吐出! 它身后,那真元凝聚的猛虎,亦做出咆哮的姿态。 “吼——” 刹那间,咆哮声炸开环状气浪。 擂台上的泥土如海浪般朝两侧掀起,澎湃的真元凝成无数银色的风刀。 这一刻,狂风大作,风变成了最锋利的武器。 看台上,无数人心脏猛地揪起,担忧地望向花然,随后,众人愣住了,只见那嘴角挂着痞气笑容的少女,突然嗤笑了一声。 那笑声发出金属嗡鸣,狂风亦无法掩藏。 继而,她同样跨出了一步,只一步,整个人便消失了。 “土遁!”有人惊呼出声。 继而,在众目睽睽之下,白虎金刚背后,泥土如喷泉般,一点点升起。 无数土石凝聚,朝花然飞去,在她身周,凝聚为一座黑色岩石铸就的盔甲。 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她便化为了身高五米的石巨人,右拳扬起,轰然砸落。 第一拳。 然后是第二拳。 第三拳…… 白虎在察觉到危机的第一时间,便已挥起战锤,猛虎虚影亦扑杀过去。 然而,一切的阻挡,都被石巨人的如幻影的拳头砸灭了。 双方真元于此刻,以最原始的姿态碰撞。 擂台崩塌,白虎被打的一点点朝地面塌陷,一时间,整个桃川河畔,无数道目光中,这名妖族神通被花然暴揍。 竟毫无还手之力。 …… 看台上,传出一片吸气声,陈伏容咧嘴,揉了揉脖子,嘀咕道:“太残暴了,太残暴了。” 灰色猫头鹰模样的四先生咋舌,激动地拍打翅膀:“道院的人就是这么粗鲁,有辱斯文。” 说着垃圾话,但声音无疑是带着笑意的。 戴着水晶磨片眼镜,一袭月白色长袍的禾笙也神情稍缓。 道门方向,典藏长老微微点头,以众人眼力,已经看出,虽皆是神通,可花然在这场比武中,展现出了强大的压制力。 看台上,朝廷众人也是微微点头,那狂猛的气浪被光罩完美阻挡下来,长公主嘴角扬起,安平郡主又害怕,又激动。 身后如海的人群中,京都百姓们看的拍手称快,大呼过瘾,有人已经提前欢呼起来。 “白虎输了。”杜元春说道,脸上没有太多的意外情绪,甚至有闲心拿起了酒馕,喝了口。 “不对劲。”然而,齐平却突然开口。 杜元春、余庆、洪庐等人愕然看向他,这才发现,不同于看台上其余人,此刻的齐平脸色极为凝重,眉宇间透着不安。 他突然说道:“你们看妖族使团,看佘先生,他太镇定了。” 众人望去,果然发现,使团中虽有骚乱,但穿着黑袍的佘先生,却一副老神在在模样。 齐平说道:“这家伙不是个很有城府的,这点从梅宴上当众失态就能看出,这时候分明第一场要败了,怎么会毫无异样?” 杜元春眼神也变了:“你是说……” 齐平摇头:“不知道,但也许还有后招。” 后招?众人疑惑,眼下的局势,花然也许都没有出全力,就压得白虎吐血,还能如何翻盘? 齐平也想不出来,但心中的不安却愈发凝重。 就在这时候。 擂台上,被打的体表罡气疯狂颤抖,一口口喷血的白虎竭尽全力,将战锤抗在头顶,撑起一个环形的罩子,苦苦支撑。 它的真元疯狂下滑,而来自头顶的攻击,却没有半点减弱。 “要输了。”它心中一沉,突然一咬牙,猩红的眸子中流出两条血泪。 于虎头上,鲜血汇聚,凝结为了一个奇怪的图案。 旋即,图案燃烧,化为一股无形力量,扩散开来。 裹在黑石铠甲中,疯狂揍人的花然眼前突然一花。 她发现自己消失在了擂台上,身上没了盔甲,也不再是习惯的短打,手脚缩小了许多倍。 她变成了一个三五岁的女童。 穿着粗布衣裳,黑发在头顶绑起两个啾啾。 她藏在一个地窖中,周围一片黑暗,头顶传来凄厉的惨叫、哭声、以及蛮子狰狞的大笑。 她缩在黑暗里,小小身体团成了一团,紧紧抱着膝盖,不敢出去,也不敢动,脑海里只有娘亲的叮嘱: 藏好了,不要出来,不要出来。 脸上的泪水不住地流淌,她听话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又用手臂死死盖住耳朵,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世界安静了下来。 她终于鼓起勇气,努力从地窖里钻了出来,扒开盖在上头的稻草和杂物。 然后,她看见了燃烧的村庄,袅袅升起的青烟,剖开肚子的尸体,被剥光了衣服的女尸…… 她跌跌撞撞,哭喊着,喊着爹爹和娘亲,终于在一处井口发现了两具尸体。 她跌坐在地上,浑身颤抖着,疯狂颤抖着,两眼空洞,瑟缩地曲起双腿,抱住了膝盖……丝丝缕缕的天地元气朝她汇聚。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中划过一道水蓝色的光芒,一名女道人脸色冰寒地落在村子里,神识席卷四方,然后,发出了一声轻咦。 …… 看台上。 安平郡主突然疑惑道:“怎么回事?她怎么不动了?” 接着,朝廷官员们都惊讶发现,擂台上的石巨人突然不动了,土石崩解溃散,显出花然的真身。 她茫然地站在一片瓦砾废墟中,双眼空洞无神,身体颤抖着,颤抖着。 欢呼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无数人面露疑惑:“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为何不动了?” 道远席位,典藏长老见状,脸色顿变:“糟了……” 妖族席位,佘先生嘴角扬起。 擂台上,花然茫然地站着,望着周遭看台上,那些身影,感受着无数道来自京都民众的目光。 仿佛耳朵了灌了水,那些嘈杂的声音,变得无比模糊,看台上人们的喊声,与自己隔着一个世界。 她无措地站着,呢喃道:“我为什么在这里?我要做什么?谁能告诉我?我忘了……该死,忘了啊……忘了……” 下一秒,一条银色的,染着血迹的虎尾呼啸而来。 划破的空气。 花然本能地双臂交叉,于身前格挡,整个人“砰”的一声,被抽飞,掉落了擂台。 全场,鸦雀无声。 第三百五十九章 问题 寒风卷过桃川河畔,擂台上的烟尘徐徐散去,而人群中的欢呼声却仿佛被按下了“停止”键,戛然而止,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发生了什么? 无数人愣在原地,心头升起同样的疑惑, 形势逆转的太过突兀。 以至于,很多人望见这一幕,甚至都还没弄懂状况。 人群一角,齐姝三人组也茫然地望着,云青儿手里的冻梨都掉了,瞅瞅擂台, 又瞅瞅身旁的爷爷, 大眼睛里满是茫然。 瑶光蒙着面巾的脸上, 眉毛扬起。 “下场了?莫非是结束了?” “不对,分明是给打下擂台的。”有眼尖的人言之凿凿。 旁边人反驳:“分明胜负已分,怎么会突然给打下去?” 无人能回答,无数道疑惑的目光,投向了看台上。 然后,民众们失望地发现,朝廷的官员们,也都与他们并无区别。 明黄色的凉棚下,穿戴隆重的皇帝笑容僵在脸上,按在椅子上的手无意识用力。 身旁,披着红色裙子的胡贵妃也明显愣了下,细长的眼眸中透着些许的诧异。 继而, 陷入沉思。 娇小玲珑,脖颈衣领上一圈白毛的安平郡主下意识站了起来, 难以置信地望着擂台, 又扭头看向“姑姑”,张了张嘴, 想问。 却见素来沉稳大气, 宠辱不惊的长公主永宁, 那满是书卷气的脸庞上,同样难掩愕然。 “怎么回事?”一名大臣失声,询问道。 声音飘荡在冰冷的空气里。 朝廷大臣们并不是修行者,并不理解这个层次的战斗细节,但同样能看出问题。 “不对劲!很不对劲!花丫头出问题了!” 书院席位,灰色猫头鹰模样的四先生大叫起来。 “神魂!她的神魂出了问题!”陈伏容脸色难看。 输了? 输了! 这时候,一些人开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人群中骚乱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杜元春手中的酒馕倾斜,酒水滴滴答答落下。 其余几名千户,脸色也很难看。 果然给齐平说中了,妖族的确有着反制的手段,可……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占尽优势的花然突然停下了攻击。 自行接触了盔甲,然后呆愣愣地任凭被抽打下台? “你们看,她状态很不对劲了!”齐平突然开口,站起身来。 擂台边, 土行少女虽被抽飞, 但重伤的白虎一击,显然未能对她造成什么伤害。 这时候, 她翻滚了下,落在地上,仍旧茫然地站在原地,身体不住地颤抖,脸色发白,眼神空洞,身上,丰沛的真元紊乱无序地朝大地灌入。 “隆隆隆……”大地震动。 漆黑的裂痕,蛛网般朝四面八方扩散。 触及光幕,发出金铁撞击声。 “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忘了……为什么想不起来……”花然突然用力捂住了耳朵,一边喃喃,一边暴躁地吼道: “闭嘴啊!” 人群嘈杂的声浪,如同潮水,好似要淹没她。 而随着她怒吼出声,一股磅礴的气息自她身上升起,擂台上的光罩,开始剧烈的颤抖,仿佛要破裂一样。 河畔空地上,一根根地刺破土而出,近乎疯狂地朝周遭扩散。 擂台上,浑身浴血,刚从坑里爬出来的白虎金刚见状露出忌惮的神情,它突然发现,这一刻,这个人族修士的气息再度暴涨。 隐隐,到了失控的边缘。 “花然!”忽而,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只见满头银发,老学究模样的典藏长老身影倏而飞向擂台。 光幕散去,典藏长老乘风而至,手中拂尘一甩,朝花然“点”去,周遭,天地元气登时粘稠起来。 被这一点拂尘,压得朝花然身躯坍缩。 “滚开!”花然暴怒,双眼蒙上血色,一拳轰出,那狂猛的力道,却给拂尘缠绕起来。 银白色的拂尘疯狂生长,转瞬间,将失控的少女缠绕成一颗蚕茧,后者仍死命挣扎。 额头青筋根根绽出。 典藏长老额头见汗,竟也觉得有些吃力,不禁轻轻叹了口气,手指点在花然眉心。 后者才倏然僵住,整个人昏迷过去,没了动静。 见无数道质询的目光望来,典藏长老沉默了下,说: “花然神魂受创,先行离开。” 说完,他收起擂台上的法器,竟就这般,卷起昏迷的少女,朝道院飞去。 这一系列变化只发生在很短时间内,等人走了,看台上,人们才回过神来。 神魂受创……是因为这场比武吗?众人恍然,似乎终于找到了落败的解释,众所周知,神识层面的战斗,总是隐晦而凶险的。 这时候,妖族一方,知姬静起身,看向凉棚下的皇帝:“陛下,这第一场,可是我妖国胜了?” 皇帝沉默片刻,说:“自然。” 丢下这句,他面无表情道:“明日再战,摆驾回宫。” 比武并非一日结束,而是分成三日。 说着,朝廷官员起身,从禁军预留的通道离开,而直到这时候,京都民众们才终于确定了第一场落败的事实。 不禁哗然。 这与他们想象中的结局迥异。 “我们也先走吧。”杜元春起身,神情复杂地说,洪庐、余庆等人没吭声,只是沉默点头。 气氛极为低沉。 齐平也站了起来,说道:“师……司首,我想去接下家人。” 他指了指远处等待的齐姝等人,待得到首肯后,才赶了过去,一碰面,几个丫头就给他围住了。 都很焦躁的样子:“怎么回事?” 齐平摇摇头,说:“出了些意外。” 其实,他有了一些推测,但不方便说。 “你怎么也跟过来了?”齐平看向瑶光,眉头紧皱。 瑶光抿嘴笑了,素手按在面纱上,泫然欲泣,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公子若是不喜,小女子便不凑热闹了。” 齐平这会心情不好,懒得与这探子啰嗦,扭头对云老道:“太傅,报纸先不要报道这件事,等我消息。” 云老表情凝重:“好。你接下来去哪?先回去?还是……” 齐平叹了口气,望着典藏长老离开的方位:“我去趟道院。” 虽无师承关系,但既然花然是自己“师祖”收养的,也有必要探望。 当然,更重要的是……齐平觉得这件事背后有鬼。 “不对劲,很不对劲。” …… …… 人们离开了,第一场比武的结果,也开始于京都内传开。 城内,一座酒馆内,客人们三两聚集,彼此议论着两族比武,不免谈及国事。 自然免不得大谈局势,总归是解闷的话题。 不是所有人都乐意大冬天跑那么远看比武,况且,即便擂台有所放大,但其实也只有前头的一撮人能看的仔细。 更多人在后头,也就听个动静,故而,喝着温酒,等待结果不失为一种好选择。 “蹬蹬蹬。”突然,一名读书人快步上楼,耳根子冻得通红,一脸低沉,如丧考妣模样。 寻了张空桌,拍出几枚大钱:“小二,拿酒来。” “好勒。”伙计应声。 周围,有相熟的人问道:“书生,你不是去看比武了么,结果如何?” 书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痛呼道:“惜败!惜败一招啊!” 什么?酒客们大惊失色:“咱们输了?” 骄傲的京都民众未曾料想过这个答案。 书生叹息,当即借酒消愁,给众人讲了起来,待听完经过,酒客们捶胸顿足:“怎会如此?” 问道大会后建立的信心,突然开始动摇了。 …… 下午,齐平自衙门请假,骑上黄骠马,一路奔向皇城,抵达了道院。 门口道人是相熟的,问道:“齐师兄来寻鱼长老?” 齐平摇头:“我想探望下花师姐。” 中年道人并不意外,说道:“花师姐眼下在丹鼎部附近。” 旋即,说了个地址,齐平来了几趟,对道院也熟了,当即前往。 丹鼎部是道门里炼丹的部门,整片独立建筑都飘着一股子草药的气味。 齐平抵达目的地小院时,惊讶看到,院子里,扫除积雪的石凳旁,竟然还坐着两道身影。 胸口绣着太极八卦图案,神经兮兮的道门大师兄,东方流云。 以及白衣胜雪,蓄着两撇修剪精致小胡子的陈伏容。 “齐师弟,你怎么来了?”东方流云正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见他进门,诧异问道。 齐平没提自己的猜测,说道:“我来探望下花师姐,她……情况如何?” 东方流云摇头,情绪有些低沉的样子,欲言又止,深深地叹了口气。 齐平心中一沉:“伤势很重?性命保住了吗?” 东方流云愣了下,说: “什么性命……没什么大事,长老们给照看了下,已经没大碍了,就是情绪消耗比较剧烈,让她睡一会,等睡醒就没事了。” “……”齐平无语,那你一副这人抢救不过来了的样子……脑子有病。 他扭头,看向陈伏容:“陈师兄也是……” 海王浪子点了点头,语气格外认真:“我也是来探望的,另外,也想弄清楚她落败的缘故,毕竟,下一场就该轮到我了。” 顿了顿,陈伏容盯着齐平,忽然说道:“她输的很古怪,伱应该猜到什么了吧。” 第三百六十章 人形对战模拟器 京都民众们并不知道比武的具体,只以为棋差一招,但如陈伏容这般,自然能看出蹊跷。 齐平沉默了下,摇头说: “我的境界太低微了,不敢说看出关键,但花师姐似乎是在台上突然‘遗忘’了要做什么, 这才被对方偷袭得手,这种状况……很常见吗?” 陈伏容摇头: “花然脑子虽然有些问题,记性不好,但也不至于如此,典藏长老说,是她遭受了神识袭击,刺激到了封印的记忆。” 封印的记忆……杜元春说过,花然因幼年的事,部分记忆被有意识地尘封了……陈伏容显然也知道这点…… 不对啊……如果这么多人都知道, 且很容易就能刺激到,那朝廷岂会选择她上擂台? 毕竟这么大的弱点……难道还指望妖族对此一无所知? 齐平敏锐意识到这里存在逻辑bug…… 旁边,东方流云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解释道: “师姐的记忆被封印过,这件事的确有很多人知道,但这并不意味着有方法可以强行‘解封’……莫要说同等境界,即便是神隐,也很难强行让她回忆起过去。” 这样吗……也就是说,虽然很多人知道花然的情况,但“解封”是很困难的事……所以朝廷才放心她出战, 毕竟几分钟的比武, 偏生在这段时间出问题,概率小的可以忽略…… 可单纯的“巧合”?呵,齐平是万万不信的:“那这件事就说不通了啊。” 陈伏容迟疑了下,说道: “我纠正一下,外人的确不知道如何‘解封’, 但不意味着, 没有‘解封’的方法……起码, 为她施加封印的人,肯定知道。” 东方流云沉默下来,显然是默认了。 庭院中,生出异样的气氛来,三人对坐,彼此都没吭声。 因为,他们都意识到一个问题。 假定,花然的“发病”并非“巧合”,而是妖族蓄谋,那么……对方从哪里获知的“解封”办法? 若是很多人知道,还好,但若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那…… “吱呀。” 突然,紧闭的屋门打开了,一个打扮邋遢,道袍缺斤少两的身影意外出现在门口。 竟是鱼璇机。 “师尊?”齐平愣了下,意外极了,因为此刻的女道人一身“正经”气质, 剑眉星目,顾盼凛然,让他挺不习惯的…… 鱼璇机板着脸,一副大修士姿态,“恩”了一声,眼神复杂道:“你进来。” “我?”齐平指了指自己。 “废话,不然还能是叫我自己?”鱼璇机开喷。 好吧,还是那个熟悉的大姐大……齐平一下舒服了,起身往屋内走。 东方流云和陈伏容跃跃欲试,却给鱼璇机锋锐的眸光一扫: “外面等着。” 二人:…… 区别对待啊。 …… 屋内。 花然安静地躺在床上,还在酣睡,打出轻轻的呼噜声。 旁边,盘膝坐着满头银发的典藏长老。 以及,一位身材魁梧,目光凌厉的中年人。 “这位是……”齐平迟疑道。 中年人平静道:“执法堂长老。” 执法堂……怪不得很凶的样子,咦,好像就是这家伙要罚鱼璇机的钱吧……齐平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 执法长老是个直性子,开门见山:“你们方才在外头的交谈,我们都听见了。” 啊这……齐平张了张嘴:“其实我没……” 执法长老打断他,平静道: “陈伏容说的没错,花然的‘封印’的确有办法解开,但只有极少的人知道,而在擂台上,妖族很可能利用了这一点。” 见对方这样坦诚,齐平也不装了,正色道:“长老叫我来是……” 鱼璇机叹了口气,难得的有些丧气的样子:“你小子不是擅长断案吗,叫你过来分析下。” 呼,吓死我了,我以为要灭口呢……齐平吐了个槽,缓解紧张,想了想,说道: “几位应该也想到了,这件事很大可能,是有人泄密了,到底有哪些人知道‘解封’方法,可否告知?” 顿了顿,他补了句:“这件事,事关重大。” 事实上,这也是他跑过来的缘由,他没忘记,在妖族使团到来前,他就领了防止“内鬼”搞破坏的任务。 执法长老说道: “花然的封印是当初水月真人所设,后来,收养教导花然的师父,也是丹鼎部的两位长老之一同样知晓,不过,她师父前两年便已过世了。” 一个消失,一个死了……齐平愣了下,心说不是吧。 “除此之外,如今道院内,只有一个人还知道。”执法长老说着,语气一顿。 旁边,盘膝打坐的典藏长老睁开智慧的双眼,满头银发烨烨生辉:“是我。” 鱼璇机解释道:“典藏部里有水月真人留下的文书,记载着封印的方法。” 所以……执掌典藏部的长老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执法长老声音冷厉: “你到来前,院内已召开过长老会,商讨过此事……此事于道院名声有损,正好你过来,鱼长老说,可以听听伱的看法。” 这样么,名声有损……是想洗干净嫌疑吧……齐平沉吟了下,看向典藏长老:“有没有可能是文书泄露?” 老学究模样的老人平静道: “典藏部乃道门重地,有层层禁制,借阅皆有记录,没有人碰过它。” 齐平说道:“这么说,您也承认,最大的嫌疑人,是您了?” 典藏长老点头,语气柔和平静:“我没有做过,也没道理这样做,但的确无法洗脱嫌疑。” 这就麻烦了啊……齐平陷入沉思。 案情太清楚了,总共三个人知道,一个很多年前就远走他乡了,一个死了……就剩一根独苗……任谁也要怀疑下。 典藏长老?出卖凉国?是藏在京都的幕后黑手? 齐平凝视着这位满头银发的老人,双方接触并不多,但无来由的,齐平觉得对方不是内鬼。 可他相信没有意义,关键是,这件事后,朝廷里,乃至道院内,都会心生怀疑。 鱼璇机见他不吭声,跺了跺脚,说道:“你平时不是很能说吗?你倒是说话啊。” 她心里是向着典藏的。 齐平想了想,说道:“我没法拿出证据,证明清白或是污蔑,但我有理由,认为典藏长老是无辜的。” 执法长老盯着他:“为何?” 齐平竖起两根手指: “第一,太明显了。假定的确是他泄露,那这个方法太蠢了,几乎是毫无掩饰地,将自己置身于嫌疑中,太没道理。” “第二,不知各位可还记得去年的皇陵案,呵,在那起案子中,蛮族便刻意布置,让朝廷怀疑妖族,试图挑拨两族关系,与这次的手法并无二致,太刻意了,而让朝廷对道院心生怀疑,这恰好符合敌人的心意。” 顿了顿,他说道: “当然,也不排除是典藏长老故意如此,但……我还是那个想法,本可以有更好的方法。” 鱼璇机眸子一亮,暗暗给他比了个赞。 执法长老目光闪烁,说道:“我会将你的话转告首座,不过在嫌疑排除前,他需要接受调查。” 老学究模样的典藏长老目光平和:“我将入危楼面壁。” 说完,他站起身,朝齐平点了点头,跟随执法长老离开了。 等人走了,鱼璇机垮下批脸:“怎么会这样啊。” 齐平摇摇头,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那个藏在京都的棋手,在将他陷害入狱后,很久没有露头,如今再次出手,便一石二鸟。 即影响了比武,又在皇帝心中,种了一根刺。 “厉害啊……”齐平轻叹一声。 可不是典藏的话,情报到底如何泄露的? 难道是那位死去的丹鼎部长老?……毕竟可以提前几年泄露出去,但他没提。 因为这一点,道门肯定也想得到,轮不到他提醒,惹人生厌。 至于早年间便云游离开的水月真人……他瞄了眼鱼璇机,机智地也没提,当弟子的,哪里能怀疑师祖……再者,也没可能…… …… 花然还在沉睡,鱼璇机留下照顾,齐平揣着一肚子疑惑,返回了庭院。 两个被抛弃的家伙见状,上来一个劲问,齐平含糊搪塞了下,转而道: “花师姐病情稳定,已无大碍,眼下最关键的是明日的比武。” 他看向陈伏容:“师兄有多大把握?” 一身白衣,容颜俊朗的海王沉吟片刻,说道:“九命猫妖……我没与它交手过,但……区区小妖,不足为惧。” 说话间,这位书院天骄透出一股强大的自信。 在帝国修士评估中,陈伏容是比花然还强上一线的,当然……这是将后者的失忆症计算进去的结果。 “陈兄定手到擒来。”东方流云吹捧道。 齐平却没有那么乐观,妖族积累了三百年的实力,推举出的顶级神通,岂会容易对付? 比人族差太多? 今天花然之所以压着白虎打,很大程度,是因为双方出战策略缘故,白虎金刚本就是最容易对付的。 “师兄,我们不能再输了。”齐平语气认真。 陈伏容愣了下,旋即,也收起了浪子的外表,两撇胡子笔直如刀:“我知道。” 这场比武,往大了说,可能影响两国盟约,往“小”了说,也事关人族荣辱。 他岂会不重视? 齐平说道: “花师姐的意外,不能再重演,眼下,不排除京都里,有一些人,将她的弱点‘卖’给了妖族,所以,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你……有没有致命弱点?” 陈伏容摇头,肯定道:“没有。” 身为顶级神通,几乎都是没有明显弱点的,花然属于特例。 齐平分析道:“那短板呢?一个人总会有短板,妖族定会针对你的短板布置。” 陈伏容认同道: “有道理,不过我这些年也与不少妖族交手过,无论有无‘内鬼’,对方都知道我的情况,短板的话……擂台上,我的御剑术会受到很大限制……” 陈伏容修剑道,最擅长远距离杀伐,御剑千里取人头。 擂台上空间狭小,对他的实力会有所削弱。 齐平点头,分析道: “猫妖一族,神通九命,速度极快,这是它的强大之处,短板在于防御,且该族天赋神通缺乏有效的攻击手段,故而,多修行众多人族战技为补充,九命一体,是天生的战士,针对人族剑师,往往采取‘袭扰’策略,不过我看过擂台情况,方才来的路上,我模拟了几十个可能的方案,我说你听……” 说着,又从房间中拿来纸笔,开始边写边讲。 一口气,说了一大通,听的陈伏容与东方流云一愣一愣的。 从起初的愣神,到吃惊,再到震撼。 陈伏容本就是天骄,领悟力惊人,很快便听出,齐平模拟出战斗情况的可行性极大。 而最令他惊奇的是,齐平甚至将不同的战斗方案双方胜率都计算了出来。 然而若是禾笙在这里,便绝不会奇怪。 因为在过去一个月的很多个晚上,齐平都会在故纸楼内,与她“盲斗”,即,以类似下盲棋的方式,模拟两个修士的比斗过程…… 这时候,只不过是重复一次而已。 而作为书院天骄,陈伏容过往的一些战斗资料,同样也在故纸楼中有所记载,九命猫妖资料很少,齐平没法模拟,只能用历史上,猫妖一族其余强者的对战资料进行推测。 在脑海中一次次模拟,给出他所能计算出,胜率最大的方案来。 “……陈师兄,我对猫妖缺乏了解,所以,为了优化计算模型,我需要你对这些模型进行‘纠偏’,从而做进一步调整……” 齐平用笔在纸上勾勒完最后一笔,将一叠草稿推过去,叹了口气: “可惜,我这也只是纸上谈兵,实际交战肯定差别巨大……” 他抬起头,然后愣住了,只见陈伏容正愣愣地盯着他,满脸的不可思议。 东方流云也夸张地咽了口吐沫。 “刷。”鱼璇机不知啥时候跑了出来,怔怔地看着便宜徒弟:“你……你从哪学到的这个?” 她记得,自己没教过啊。 第三百六十一章 愤怒的民众,场外的声音 对战模拟有没有作用?齐平不知道,但这是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在这场顶级神通的对决中,他没法上场,但可以谋划,就像是体育竞技比赛里,藏在幕后的战术教练。 为陈伏容制定出最好的应对方法,以此来扭转擂台赛对他的限制。 但具体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他心中是没底的。 正如陈伏容所言,他这些年与人交手的次数很多,究竟是什么打法,有何种能力,就连在京都的齐平都可以从故纸楼的书籍中得知,何况妖族? “明天不能再输了。” 齐平心中想着这些, 在道院中一直留到天黑才回去,陈伏容则需要时间消化, 记忆,以及将自己恢复到巅峰状态。 …… 一夜无话,转眼,第二场开启的时间到了。 清晨,书院。 一大早,屋舍中,一名名学子便醒来,梳洗吃饭,于曾经的青坪,如今的雪坪上集合。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凝重的神情。 昨日的比武结果已经传了回来,在书院中引起轰动热议。 没人想到,第一场会这般戏剧的结果。 虽然无数人心存不忿,甚至有传言称,妖族可能是用了什么盘外招,毕竟“发病”的太过巧合, 引人遐思。 但说这些并没有意义, 输了,就是输了, 在这一点上,就连朝廷都没有争辩。 而今天第二场,轮到书院天骄出战。 昨夜,禾笙便下令,所有学子今日前往观战。 “陈师兄呢?”当元周走出校舍,抵达整装待发的人群中,四下望去,疑惑询问。 “在冥想吧,听闻昨夜陈师兄半夜才入眠,好似在做准备。”一名学子说。 众人心头沉重,意识到,今日那位名声在外的师兄,承担着极大的压力。 可这时候,还能做什么准备呢?元周心中疑惑,忽然人群安静了,只见一头灰色的猫头鹰从远处飞来。 人群中的吴清妍抬起头来。 清风席卷,席帘、禾笙、乃至躲在小楼成一统,极少露面的五先生, 今日都盛装出席。 今日,不单是帝国的荣辱, 更是书院的荣辱。 “陈伏容呢?”禾笙微微皱眉。 这时候,众人听到呼啸声,后山方向,一抹剑光如朝阳般升起,陈伏容一身白衣,落在雪坪上,眼神中没有半点轻浮,唯有郑重:“走吧。” 今天,他不是浪子陈伏容。 是帝国的希望。 …… 桃川河畔,比武场上,人头相较昨日,不减反增。 一夜的发酵,关于第一场帝国惜败的消息,已经传开,这令不少本来信心爆棚的民众重新紧张起来。 如同一盆冷水泼下,人们重新想起了坊间流传的,关于两国盟约的消息。 “今天是谁出战?” “听说,是北境的陈将军,书院的天骄。”有消息灵通的人说。 然而更多人还是茫然,对这个名字很陌生,不禁愈发担忧起来,这让不少人怀念起某人。 “为什么不是齐公子上场?若是他去打,肯定能赢。”有人愤愤不平。 去年的问道大会,是有报纸以来的第一次,齐平的名声也牢牢印在京都民众心中。 无法磨灭。 人们仍向往他在棋战、道战上的表现。 他曾带给了京都人自信与荣光,但今日,这份荣光蒙尘了。 一名武人摇头,说道:“齐公子只是二境,妖族的都是三境。” 大多数人不懂修行,但听得懂数字,一听差了一个数,登时失望不已。 “头儿,百姓们说你呢。”人群中,一列锦衣持刀前行,巡查四方,洪娇娇柳叶眉扬起,看向走在前头的齐平。 齐平摇摇头,心情沉重:“走吧。” “恩。”众锦衣颔首。 不多时,一行人穿过禁军阵列,抵达“竞技场”侧方的“看台”。 原本被打得破烂不堪的擂台,经过了一夜的紧急修葺,已经恢复完整。 凉棚依旧在,皇帝与文武百官仍在。 只是气氛相较昨日愈发沉重,天空中愁云惨淡,仿佛衬托着人们的心情。 唯有胡贵妃一身宫裙艳丽,如同雪中点缀的一抹寒梅。 齐平朝她看了眼,后者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二人视线于空间中碰撞。 一触即分。 齐平微微皱眉。 “怎么了?”裴少卿见他异常。 齐平摇摇头,没吭声,不知为何,他觉得胡贵妃气质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恩,还是那个人,但好似又不完全是。 摇摇头,他抛下杂念,来到镇抚司的凉棚下,坐在了杜元春身旁。 抬眼望去,书院的位置尚空荡无人,道院席位,因为典藏长老被关了禁闭,接受门内调查,今日出席的竟是鱼璇机。 女修士一改孟浪,正经的一批……正襟危坐,眉心一点莲花印记呼吸般闪烁,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就连道袍都换了一件长款的…… 至于妖族席位……群妖也在战前准备。 昨日重伤的白虎金刚也来了,只是脸色苍白,身上虽不见伤口,但气息的虚浮是实打实的。 内伤远比外伤更烈。 一袭墨绿色长袍,有儒雅之风的玉麒麟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九命: “陈伏容不好对付,虽然擂台限制了他的御剑术,但仍旧不可小觑。当然,你若是输了,也没干系,还有我,毕竟明天我肯定会获胜。” 身材娇小,穿着红绿间杂的小衣,明黄肚兜,眼圈仿佛画了烟熏妆的九命呲牙,发出凶厉的哈气声: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很欠揍?” 玉麒麟自我感觉良好,微笑道:“有吗?” 九命一脸鄙夷,圆溜溜的眼珠透出一股子神采: “嗳,听说那姓陈的是个浪子,你说等下看到我,会不会舍不得下手?” 玉麒麟与白虎静静看她。 九命咯咯娇笑起来,语气中带着妖媚气: “好啦,开玩笑的,呵……我可不怕他,陈伏容是学剑道的,不通术法,恰好,本猫也不大懂那劳什子术法,正好与他较量下战技。” 修行界一直有两种战斗路线。 一种是以术入道,如昨日花然御土,种种变化,便是将土行术法运用到极致。 另一种,是以武入道,主修战技,或者说,将战技与术法融合。 这种路线需要修行者本身便是个武道大家,将战斗技巧打磨到极高的境界。 就如同当初杜元春与灰袍武师之战,便是典型。 技术流修士,往往有些看不起那些只会搬运术法的家伙,虽然后者同样强大。 猫妖一族的神通不是战斗方向的,这个族群仍旧能在妖族中占据一席之地,且每过一些年,便能出现一位强者,依靠的,便是对武道的钻研。 人族中,有猫师父教导老虎的故事,虽是杜撰,但亦有根源。 在很多年前,那个人妖混居的时代里,猫妖惯常喜好行走于江湖,学习了无数战技,并借由在速度上的天赋,将其推演到了一个极深的境界。 猫妖,本就是妖国里武道大师。 “嘿,其实本猫更想和那个秦关较量下,听说这家伙是个武痴,可惜,只能留给你了。”九命嬉笑道。 右手掩口,舌头轻轻舔舐着手背,忽而,五指尖端,闪烁寒芒。 “来了。”她琥珀色的竖瞳锁定了人海。 书院的人来了。 当那一群穿着儒袍的学子抵达,穿过由两排禁军组成的通道,原本嘈杂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无数道目光投向了为首的白衣浪子。 高台上。 皇帝抿了抿嘴唇,就听身旁的近侍说:“陈将军在北境声名赫赫,今日定将凯旋。” 皇帝点了点头,但愿吧,若是再输,且不说盟约如何,单是脸面,便要丢尽了。 至于道院……昨日他便已知晓内情,得知典藏长老被关押。 皇帝未发一语。 镇抚司席位,杜元春望着走近的书院修士,忽然看了齐平一眼:“伱昨日在道院呆了很久。” 齐平目不斜视:“恩,替陈师兄做了一些战术上的计划。” “计划?” “恩……”齐平想要解释,但这时候,看到双方已经登台,便说:“看着吧。” …… 许是性格差异,亦或者今日压力太重,陈伏容并未如花然那般,以嚣张的姿态登台,而是一步步走向竞技场中央。 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很牢固,当他走出十步时,身上,那被微风吹得抖动的白衣,突然垂了下来。 就好似无风天里旗杆上软趴趴的旌旗。 当他走出二十步时,人们听到了轻轻的啸声,却不知来源何处。 三十步时,他迈出的脚掌在踏出时,仿佛有无形力场浮现,将地上的灰土推开。 五十步时,他登上了擂台,身上,一股磅礴的剑意冲天而起。 剑意无形,但真实存在,刹那间,看台上,离得近的一些人脸上肌肉绷紧,有针扎般的痛感。 有人低呼一声,挪开了目光,安平郡主眼圈红红的,开始流泪:“好刺眼……” 忽而,一只修长嫩白的手盖住了她的眼睛,长公主沉声说:“蓄意。他在蓄意。” 此刻,积蓄了一个夜晚的剑意浩荡释放,虽未出手,便已伤人。 齐平眸子一亮,眼瞳深处,神符笔虚影应激浮现,开启了“记录”模式。 杜元春也身体前倾,眼神无比专注。 擂台对面,九命猫妖笑嘻嘻站着,身材矮小的她看起来全然没有紧张的意思,但当陈伏容释放剑意。 这位妖族神通头顶的猫耳毛发炸开,尾巴仿佛通了电,一下子绷直,继而高高扬起,哀怨道:“还真是吓人呢。” 说话的时候,她嘴角还带着笑容,只是……心中已是凛然。 别看二人私下里都自信无比,但实际上,都知道对手的棘手。 九命说话的同时,身旁的光线突然开始衰弱,身影也模糊了起来,场下传来惊呼声,因为,这一刻的九命身形开始变化。 一会是矮小嬉笑的少女,一会是长腿猫耳,长发飘洒的大姐姐,一会又成是身披祭祀衣袍,猫头人身的祭祀……一会更性转,呈现出雄性样貌…… 这一幕将很多人看呆了,就连不少修行者,都吃惊不已。 “这是什么?神通吗?”女锦衣疑惑。 齐平开口道: “猫妖与狐妖都有九条性命,当然,这里的‘九’是虚数,泛指多,具体有多少,要看修为高低,但二者又有极大的不同,狐族的命,是死后可以复活,并不能主动激发,所以狐妖与人交手,主要依靠的是幻术…… 而猫妖不同,它的‘九条命’有些类似于分身,但与我们印象中的分身不同,猫妖的分身是叠加在一起的,可以在战斗中共享不同身体的‘状态’,随意切换……而每个身体,又会侧重修行不同的战斗方向…… 这样一来,猫妖在与敌人交手时,会灵活地切换不同的‘命’,展现出极为灵活多变的战法,而这还不是最让人头痛的,真正的厉害之处在于,一个身体力量衰减、身体受伤,可以切换到完美状态的另一个……从而让虚弱的身体得到休息、恢复……” 顿了顿,齐平吐了口气,凝重道: “所以与猫妖对决,绝对不能拖,呵,这点刚好与白虎相反。” 旁边,一群锦衣听得愣神,心说猫妖的资料你也查了? 观战而已,要不要这么认真……上场的又不是你…… 况且,这些资料你是如何看到的啊。 这时候,胡来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陈伏容不是剑修吗,剑呢?” 走来去的白衣修士,手中没有剑。 众人正疑惑,突然,就看到齐平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嘴上:“开始了。” 人们一凛,重新望向擂台。 …… 台上,当二人站定,头顶的法器投射下五彩光罩,轰然将擂台内外分隔开的瞬间。 陈伏容动了。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没有试探。 在这场比武开始的第一个呼吸,他便抬起了垂下的右手,于身前一抹。 他的手中捏着一只绣着“陈”字的香囊,此刻,香囊发出裂帛的“刺啦”声。 一枚巴掌大的小剑飞出,然后是第二枚,第三枚。 转眼间,七柄小剑如同竹筒倒豆,亦或从盒子里抖出的牙签,于他身前悬浮,排成一排。 下一秒,陈伏容左手以极快的速度,依次在七柄小剑尾部屈指一弹。 “叮叮叮叮叮叮叮……” 清脆悦耳的撞击声中,小剑迎风见涨,倏然化为七柄长剑,在澎湃的,烈火般的真元加持下。 疯狂震颤,发出尖锐的嗡鸣声。 于瞬间,沿着不同的轨迹,朝对面的九命呼啸而去。 台下猝然安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书院的几位先生有些吃惊,灰色猫头鹰模样的四先生翅膀都张开了。 他们眼神中透着不解,这不是陈伏容的战斗习惯。 面对不熟悉,且实力相当的对手,惯常的方法应该是试探,摸清楚对方的路数,再寻找机会予以致命一击。 那种上来就放大的招数,往往只存在搏命时。 可陈伏容今日却一改常态,出场瞬间,便祭出了最强的杀伐,为什么?他哪里来的信心,这消耗了极大真元的一击不会落空? 妖族席位,佘先生也怔住了,昨日回驿馆后,使团内部同样为九命制定了战斗计划。 那是针对陈伏容的短板,设计的一套方法。 然而,眼前的一幕却完全将计划打乱了。 “他疯了吗?哪有一上来就这般的?”不试探,不留手,不防御,这不是一个盛名在外的剑修该有的表现。 更像是草莽江湖人的胡乱打法。 佘先生额头沁出冷汗,再一次有了事情不受掌控的紧张感。 台上,七柄大剑轰鸣而行,速度极快,与空气擦出炽热的火光。 与猫妖的“命”相似,陈伏容的七柄剑同样各有侧重。 有重剑无锋。 有翩若惊鸿。 有薄如蝉翼。 有摧枯拉朽。 …… 每一剑,都代表着一种剑道,此刻,七种剑道齐出,剑身上,浓郁的真元如野火,燃烧成灿灿的金色。 火焰一片片抖落,在晦暗的天空下,描成了七条“火线”。 而在每一柄剑行走的路径上,擂台青石地板皆生出焦黑的剑痕。 九命猫妖尾巴高高竖起,幽碧色的瞳孔骤然缩成一个小点,九个形象开始疯狂闪烁,在计算究竟要选择哪一条“命”来应对。 用何种方法反击。 陈伏容不按常理的出牌打乱了她的计划,所以,她只能临场应变。 然而令她心生绝望的是,在推演计算中,她一切的解法竟都被那七柄剑封死了。 无论如何应对,都必然要付出受伤的代价。 这让她生出一股子窒息感,不是因为那些剑,事实上,即便硬抗一剑,也不会就此落败,最多付出一条‘命’重伤的代价…… 但……双方本就五五开,若自己开场便受伤,必然掉落陈伏容的节奏,积小败而成大败。 “怎么办,怎么办……”九命猫妖双眼充血,无数念头闪过,一时间无法抉择,僵在原地。 而这时候,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排云,十三!” 排云,不是名词,而是一种步法的名字,全名为“排云十三步”,乃是一门厉害的身法。 十三,则意味着第十三步。 九命猫妖来不及思考,本能地按照排云十三步的路线,身体一转,一退,身体挪移到了一块狭窄的青砖上。 猫妖天赋的速度,让她在极限中完成了这个动作。 下一秒,七柄大剑切割空气,轰击在不同的方位上,擂台上烟尘四起,土石翻飞。 而九命站立的那一块砖,却是完好的。 她恰好站在了死角上。 陈伏容脸色登时无比难看,这一击消耗了他不少真元,本该建功,这也正是齐平为他制定的计划。 如今却落空了,一下子从优势,转为劣势。 只因为那场外的一声提醒。 是谁? 这一刻,朝廷众人,乃至外围无数京都民众,都出离愤怒了。 无数道目光,投向了妖族使团,其中一名大使身上,那是一个年老的妖族。 属于“鹰派”。 此刻,对方的一只眼睛闪烁红光,在方才,它用自己的天赋神通放慢了袭击,找到了唯一的死角,提醒九命躲避。 这时候,面对无数双愤怒的双眼,年老妖族不咸不淡地坐下,闭上了眼睛,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见状,无数人目眦欲裂。 出声提醒?场外招?这还是比武吗?这样还有公正可言吗? 这就是妖族提出的比试? 昨日那一场,便胜的蹊跷,但花然的确存在弱点,别管如何做到的,被敌人抓到了,再不甘,也只能认。 可这一次呢? 人群中,突然响起排山倒海的怒骂声。 妖族席位最前方,知姬静也是拧起了眉头,有些恼火地看了那名年老妖族一眼。 鹰派已经是为胜利无所不用其极了吗?她心中一沉,便要宣布比武暂停。 起码,要等陈伏容恢复完全再比。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清朗的声音突然响起:“渔歌唱晚、青山靠、大回环。” 知姬静愣住,她知道,这同样是三招武技的名字。 是谁在说话? 无数道目光追溯过去,然后怔住。 视线尽头,是一名坐在凉棚下,面无表情的千户锦衣。 齐平,开口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两场对决 没人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无论是陈伏容一改常态的打法,还是妖族“鹰派”出声干预。 一切的变化都太快了,而更让所有人意外的是,就在京都民众们大声怒骂的时候,齐平却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在他说出战法名字的刹那, 杜元春,以及身旁其余的锦衣,便愕然地看向了他。 等他含着真元的声音,穿破山呼海啸的怒骂,于“竞技场”上传开时,无数道目光也随之投来。 旋即,人们看见了一张平静无比的脸庞。 没有愤怒, 没有担忧, 只有专注与冷静。 就像一个抽离在纷扰之外的看客, 好似没有受到周围气氛的影响。 “是齐平!他要做什么?”一名官员诧异。 长公主与身旁的安平郡主,亦满面不解,但她们同时攥紧的手,以及带着期待的目光,却不加以掩饰。 “是齐公子!” “齐公子说什么?渔歌……什么的……”靠得近的京都民众也望见了这一幕,不禁停止了怒骂,疑惑地望来。 在场的大部分人并不通晓战技,故而,未能听懂他的意思。 但终究有人可以听懂,故而格外惊讶。 书院席位,支棱着翅膀的猫头鹰脑袋扭成九十度,瞪圆了眼睛: “这小子要干嘛?” 禾笙鼻梁上,水晶磨片眼镜后划过亮光, 她微微一怔, 齐平专注的样子对她来讲太过熟悉。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许多个夜晚, 二人在“盲斗”时, 这个家伙都是这副样子。 起初, 禾笙还能稳稳压制他,后来,二人输赢各半,到了齐平离开书院的时候,已经是输多赢少…… 故而,在场的所有人里,禾笙是第一个明白他的用意的人:“他在反击。” 顿了顿,她表情认真,用念书般的语气解释:“他在指点陈伏容,反击的招法。” 指点……陈师兄?书院学子们一脸难以置信,元周与雀斑女孩对视一眼,心想先生在说什么梦话? 齐师弟虽天赋异禀,但只是二境,如何能指点陈师兄? 这太荒诞了。 类似的情绪同样出现在道门弟子们心中,除了两个人例外。 鱼璇机凝神看去,眸中掠过一丝惊喜。 她是见识过齐平给陈伏容战斗方案的,知道这小子的确有这个能力。 “大师兄,你……”在她身后, 小师弟看着浑身颤抖,脸庞涨的通红的东方流云,张了张嘴。 大师兄又犯病了…… 他摇了摇头,闭上了嘴巴,专注地望向擂台,心想齐平难道是说给陈伏容听?这是唯一可能的答案,但…… “陈伏容岂会……”一名道门弟子刚开口,后半句便卡在了喉咙里。 …… 擂台上。 白衣胜雪的书院天骄朝齐平看了眼,然后,令所有人吃惊的一幕发生了,这位顶级神通竟没有丝毫犹豫,便再次出手。 陈伏容十指张开,一抓,那七柄斩空的飞剑,疯狂震颤,将自己从废墟中“拔出”。 依照齐平的“指点”,分别施展三种剑法,朝九命猫妖斩去。 金色的真元于剑身流淌,燃成赤红的剑火,片片抖落。 齐平说出的三招剑法分属不同典籍,不同篇章,有着迥然不同的风格。 若是寻常剑修,决然无法同时使用出来,但陈伏容例外。 “嗤嗤……” 剑刃割破空气,发出低沉、尖锐的啸鸣,九命猫妖躲避开上一轮剑招后,刚松了口气,正犹豫着,是否要继续打。 便见一柄柄燃烧的大剑再次朝自己斩来。 窒息感浮现,九命猫妖瞳孔骤缩,心中发苦,又是封锁! 这次,齐平用三记剑招,再次封锁了她所有的应对方向。 并且,许是心头愤恨,陈伏容这一击全无半点保留,九命甚至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看台上,人们来不及惊讶,便被这一幕牵引去精神,而妖族使团亦未料到,陈伏容竟再次发难。 而且,更狠辣,更果决,更凶险! 知姬静眼眸一眯,突然红唇微张:“云山倒挂。” 这不是身法的名字,而是一招战技的名字。 这一刻,这位四境妖族强者,竟也选择了开口。 这样短的时间,按理说,即便她开口,也已来不及。 可事实上,在齐平说出那三种剑招时,知姬静便已用神识,将这句应对的方法凿入九命的猫耳。 神识比声音更快。 作为神隐强者,她有能力隐秘地做到这点,但她仍选择了用嘴“补上”。 擂台上,当知姬静的声音传入,九命心神骤宁,她虚幻的身体蓦然凝实,切换为了体态纤柔,个高腿长的“猫女命”。 身体灵巧至极地朝后翻滚,同时,右爪探出,一根根锋锐至极,堪比法器的指爪自肉垫伸出,准确地扣在一柄飞剑那宽阔、如银镜般透亮的剑身上。 “刺啦——” 五根指爪于剑身上横拖而过,带出一串火星,留下五道长长的痕迹。 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瞬间,看台上无数人脸色扭曲,捂住了耳朵。 九命的身体则于夹缝中,避开另外两柄长剑。 凉棚下,齐平面无表情,说道:“东风破、摇众芳、欢情薄……宝帘闲挂小银钩。” 这一次,他说出的名字更多,意味着更多的招法。 妖族席位,知姬静眯起的眼眸愈发狭长,轻启朱唇: “两竿头、僧旅游、空悲切……绿树青苔半夕阳。” 知姬静一一回应。 …… 擂台上。 陈伏容没有犹豫,操控七柄飞剑或斩,或刺,或剜、或削…… 他分明站在擂台一侧一步未动,但那七柄飞剑,却仿佛被无形的手持握着,以不同的招法,朝九命合围。 九命猫妖也终于从被动的节奏里挣脱出来,她脚下黑雾呈环状扩散。 一道、又一道虚幻,模样各异的‘命’从“本体”中分离,化作不同形态的猫妖,施展知姬静所说的招法,与飞剑各自缠斗起来。 本体化作残影,倏然朝陈伏容杀去。 陈伏容并不紧张,手腕一转,拔出了第八柄剑,白衣飘舞,二人碰撞,海量真元咆哮。 登时,整个擂台上,狂暴的真元凝成一个巨大的气团,将二人笼罩其中。 一半是金色,一半是黑色。 气团上,两股颜色拉扯不休,势均力敌,片刻后,气团愈发明亮,轰然炸开,狂猛的烟尘朝四周扩散。 撞击在光幕上,荡开阵阵涟漪。 台下发出无数声惊呼,虽有光罩阻隔,但那排山倒海的气浪,仍旧骇的许多人脸色发白。 生出离席的冲动。 然而,齐平却一动未动,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半点变化,他专注地望着擂台,不急不缓,说出一道,又一道招法。 其中不乏冷门绝学,陈伏容却都能完美施展出来。 知姬静眼睛越来越亮,同样一刻不停,吐出应对的方法。 到最后,二人的声音几乎交织在了一起,一个人说出一个词,另外一人便接上。 那些名字很好听的战技,连在一起,落在京都百姓耳中,倒像是诗文一般。 起初,许多人还未回过神,但渐渐的,再愚蠢的人也能将那场外的“对诗”与场上的搏杀联系起来。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是齐公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齐公子出手了,谁说他境界低,没法参与比武?”一名汉子兴奋的浑身发抖:“谁说的?” 更多人也惊奇不已,没料到,这一场比武,竟会演变成这个模样。 而相比于无知的百姓,看台上的人们更是震撼难言。 此刻,在他们眼中,与其说这是陈伏容与九命猫妖的比武。 不如说,是齐平与知姬静的较量。 可……这本身就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啊。 知姬静是谁?妖族神隐大妖,白尊座下有数的强者,活了几百年的存在。 可齐平呢?不过才修行一年。 而他却用这种方法,与知姬静打的难解难分…… 如何能不令人震撼? “他……他怎么会这么多招法。”镇抚司席位,洪娇娇瞠目结舌,见了鬼一般。 咬着嘴唇,目光闪动。 浓眉大眼,生人勿进的洪千户看了眼女儿,无语不已,心想关键根本不在这里好吧。 若只是单纯背下招法的名字,太多人可以做到。 问题是在这般高强度的战斗间隙,不断地推演,应变,这不但要求对比武双方足够的了解,更对心演与经验有着极高的要求。 知姬静能做到这点,没有人意外,因为她足够强大,活了足够久,吃过的盐,走过的桥足够多且长。 可齐平……凭什么能做到这点?只是一个月的“补习”? 杜元春眼神复杂,忽然轻轻吐了口气,有些庆幸,自己在补习前就狠揍了齐平一顿。 否则……若是如今,二人拉平境界切磋,他怀疑被揍的可能是自己…… 幸好,幸好。 书院方向。 禾笙咬着嘴唇,静静望着这一幕,听着二人连珠炮般吐出的名词,她尝试在心中跟上,然而,只是跟随,便已有些吃力,更何况实时演算? 这时候,她突然有些明悟,也许“输多赢少”已经是齐平在故意让着自己。 “这家伙……简直变态。”她小声嘀咕了句。 扭头回望,就看到灰色猫头鹰两眼发直,席帘屏息凝神,头发如鸟窝般的五先生一脸不可思议。 至于众多学子,更是满脸崇拜。 …… 台上,搏杀还在持续,且愈演愈烈。 青石龟裂,土石翻飞,一柄柄飞剑时而崩飞,时而折返回斩,剑气纵横,每一次出招。 都将擂台犁出一道粗大的剑痕。 九命猫妖同样展现出了符合身份的实力,不同的“命”彼此共享力量,分摊伤势。 九位一体,更兼恐怖速度,与极为丰富凌厉的战斗技巧,在澎湃真元加持下,爆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杀伤力。 二人身上不断添出伤势,血肉横飞,骨断筋折,而这些伤势,又在神通之躯下很快修复,再重复破碎。 这无疑是极为惨烈的一战。 而在擂台下,另外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也逐渐到了尾声。 齐平与知姬静出招的速度越来越慢。 这意味,战斗即将抵达尾声。 知姬静表情平静,然而呼吸却急促了许多,有坐的近的,惊愕发现,她的鼻尖沁出了些许汗珠。 齐平的情况也并不更好,他的黑发被打湿了,然后又在冬日的气温中,冻的坚硬。 如同一根根刺。 后背的衣衫,濡湿大团,好似能拧出水来。 终于,齐平率先念出了最后一招剑诀:“……剑归青山。” 知姬静遥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人们一怔,起初并未回过神来,足足过了数息,才终于有人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怎么不说了?”安平郡主攥着衣角,疑惑地看向“姑姑”。 永宁长公主将视线挪向擂台,轻声说:“结束了。” 安平抬头望去。 无数道忐忑的视线,也都投了过去。 …… 擂台上。 滚滚的烟尘遮蔽了视野,只能隐约看到两道身影,伫立于擂台两头。 一动不动。 随着烟尘淡去,台上的情景终于清晰起来。 昨夜修葺好的擂台已经再度破碎、垮塌,沦为废墟。 七柄剑零散地或插,或丢在废墟中,斑驳黯淡,没有半点光亮。 陈伏容一袭白衣被染红了大半,披头散发,站在最初的位置,垂着头,右手握着一柄剑。 剑身斜斜垂向地面。 猩红的鲜血沿着他的手臂流淌下来,沿着血槽汩汩流淌,于剑尖滴落,在地上积成一滩。 “滴答……滴答……” 对面,九命猫妖只剩下一个,红绿丝绸小衣破烂不堪,猫耳被切掉了一个,脸庞上,幽绿色的竖瞳满是蛛网般的血丝。 两只猫爪光秃秃一片,被切断的指爪末端,残留着细细的红线。 桃川河上,冬日的冷风吹卷而来,终于,九命身板后仰,“噗通”一声,昏倒过去。 陈伏容仰头,让自己满是血污的脸庞洒在阳光下,转身,望向齐平,两撇小胡子翘起:“我们……赢了。” 齐平说道:“恭喜。” 话落,陈伏容力竭软倒。 “师兄……”书院学子蜂拥而上。 齐平重重靠在座椅上,汗如雨下,正望见惨淡的灰云裂开,金色阳光倾斜而下。 旋即,身后山呼海啸的欢呼声淹没了一切。 第二场,凉国,胜。 第三百六十三章 秦关的决定 没人想到,与妖族的第二场比武会以这般戏剧的方式上演,但这已经不重要,当最终的结果呈现出来,沉闷压抑的人群发出热烈的欢呼。 看台上,朝廷众人憋了好久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如释重负, 不少官员露出笑容,扬眉吐气。 妖族一方,有人将昏倒的九命猫妖抬了回去,知姬静没有纠缠什么,干脆利落承认失败,随后,使团返回驿馆。 只是临走的时候, 深深看了齐平一眼。 第二场结束,人群兴高采烈地散去, 有人甚至小跑着,急不可耐地,想要将目睹的一切分享出去。 …… 城内,一座酒楼中。 气氛有些沉闷而紧张,食客们紧张地等待着,往日的热闹全然不见。 因为是冬日,也不好开窗,他们没法第一时间看见街上的动静,便只好等。 “这个时辰,第二场应该结束了吧。”一名酒客忧虑地说。 同桌的人捏着酒盅,担忧道:“不知道这一场如何。” “肯定是陈将军胜了吧,昨日本就输的古怪,听闻那道门女修士脑子有疾,恰好犯病了, 这才失手,陈将军乃书院天骄, 昔年在京都桃川河青楼窑子里,也是响当当的存在……” 一名清瘦的文人一副忆往昔的神情。 应者寥寥。 陈伏容活跃的时间在好几年前了,但一无诗才,二无报纸助力,名气并不很大,假使有,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有了昨日的失败,饶是骄傲的京都百姓,也有点心中打鼓了。 这时候,突然,楼梯上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一道身影脸庞涨红,急促喘息着跑上来。 “书生回来了!结果如何?” 酒客们精神一震。 书生却没急着回答,而是冻得打了个寒战:“小二,上酒……” “喝我的!”一名汉子一把将他拽过去,按在凳子上,递上烧酒,催促道:“快说!是陈将军赢了,还是那妖怪……” 书生仰起脖子,一口饮尽, 抹了把嘴角,这才勾起笑容:“这一场, 妖族输了。” 楼内,登时一片欢笑声。 “好!陈将军威武,我说什么来着。” “陈将军真乃我大凉英雄,当浮一大白!” “快说说,陈将军如何胜的?” 酒客们催促。 书生却摇了摇头,慢条斯理道:“我只说妖族败了,却没说,是陈将军赢了。” 什么?酒客们众脸懵逼,理解不了这个逻辑,一人道:“难道比武的不是陈将军?是别人?” “书生,莫要卖关子!快些说个明白,你说好了,吃食本少爷请了。”一名富商年轻人说。 书生微微一笑,这才说道:“比武的是陈将军,但又不只是他,真正赢下这一场的,乃是镇抚司齐平,齐千户……” 接着,他便将陈伏容如何开大,妖族如何卑鄙无耻,场外支援,关键时刻,齐平如何出手,与妖族强者“斗法”的经过添油加醋吹嘘了一遍。 只听得在场酒客热血沸腾,叫好连连,兴奋的巴掌都拍红了。 “齐公子竟还有这等本领。” 一名老翁摇头,叹息说:“只可惜,齐公子修为不够,只能在场下指点,否则,他若上台,第一场岂会输掉?” “就是就是。” 酒客们为齐平不能登台而愤愤不平。 …… 皇宫,坤宁宫。 皇后今日并未前往,而是留在了宫内,中午的时候,结束了课程的太子来这边用膳。 母子二人坐在圆桌上,端庄温婉,一张鹅蛋脸贵气袭人的皇后叹了口气,没有胃口。 脸蛋圆润,气质温和的小正太看了眼她:“母后怎么不吃?” 皇后摇头,担心道:“不知今日比武结果,如何吃得下。” 太子也想看比武,但皇帝并未允许,这让他很失望,昨日大宫女与他说了比武的事,年纪尚小的他同样担心。 这会正要出声安慰,突然,就听到门外传来爽朗笑声。 皇后愣了下,心想陛下怎么来了,能够不经过通报,径直入院的男人,只有皇帝。 果不其然,只见一袭明黄龙袍由远及近,皇帝脸上挂着笑容:“午膳备好了啊,朕饿了,正好在这里吃一口。” “父皇。”太子从小凳子上下来,规规矩矩行礼。 皇帝摸了摸他的头。 皇后惊讶道:“比武胜了?” 皇帝点头,旁边跟随的近侍也笑容满面的:“今儿虽有些波折,但朝廷赢了,而且,是赢了两次。” 太子疑惑抬头,不明白为何会是两次,难不成一起比了。 等近侍解释完毕,小正太已经完全听呆了,眼睛亮亮的,先生……竟是先生…… 齐平胜过了知姬静……皇后乃后宫之主,自然不是见识短浅之辈,也是惊讶不已。 皇帝吃着东西,这会也冷静下来: “胜的很险,而且知姬静虽是神隐,但并不擅长战技招法,且缺乏准备,以弱攻强,输给齐平并不意外。” 他还是看的很明白的,这场比较严格意义上,并不公平,齐平提早准备了太多,而知姬静擅长的领域也不在此。 就像比作诗,恐怕神圣领域也赢不过齐平,这没有任何意义。 但……赢了就是赢了,非但如此,妖族还丢了好大一个颜面,本就是违规在先,这样还败了,而且一个神隐输给了帝国一名千户…… 实在提振士气。 皇后也很高兴,但她很快又皱起了眉头:“今日胜了自是好的,可明日……” 皇帝闻言,也沉默下来。 是啊,还有一场呢,按照最早的“赛马策略”,朝廷本该稳赢前两场,最后一局可以接受输掉。 但实际上,第一场发生意外,第二场,也是勉强获胜。 明日,将由秦关对决妖族最强的神通麒麟,胜算如何?不只是他,朝野上下,其实都缺乏信心。 只是没有表露出来。 太子本想请父皇多让齐平去东宫几次,但看到皇帝脸色,便不敢说了。 “秦关呢。”皇帝突然问。 旁边,近侍说道:“上午比武结束后,随道院的人走了。陛下要传唤他吗?” “……不必了。” …… …… 道院。 正午时分,金色的阳光将整片建筑映照的亮闪闪的。 丹鼎部附近的小院中,堂内摆上了矮桌,小师弟领着几名外门弟子,端着热腾腾的菜饭,走进屋来:“来了来了。” 桌旁,齐平被鱼璇机强行安排在主位上,眼见上菜,东方流云笑眯眯地给他倒了一杯酒:“齐师弟,我敬你。” “师兄太客气了……”齐平受宠若惊。 左手边,盘膝坐着鱼璇机,女道人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子,回来的路上笑容都没消失过。 也是她强行将齐平要了过来,说自己这个蠢徒弟太过失礼,竟与使团为难,实在不该,回去训斥一番……恩,当然说的是反话。 “少装出那一副卑微样子,让你喝就喝!”女道人一巴掌拍在齐平肩膀上,险些将他拍个趔趄。 右手边,陈伏容也笑道:“齐兄当饮第一杯。” 他脸色有些发白,透着一股子肾虚的劲儿…… 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结束比武后,禾笙为他进行了医治,加之神通境强大的恢复力,起码外表上没缺胳膊断腿,当然……内伤还需要时间休养。 按理说,他是该回书院庆祝的,但见齐平来了道院,便也跟了过来。 他身旁,盘膝坐着深棕肤色,沉默寡言的秦关,这时候也点了点头。 作为武痴,对齐平真正产生了认可。 齐平笑着摆手:“陈师兄说笑了,比武是你拿命拼的,我只是动了动嘴皮子,哪敢居功。” 陈伏容摇头,正色道: “梅宴上你下过兵棋,当知战场上,若是获得一场胜利,底下的士卒当然是英雄,但若说功劳,还是指挥的将军大,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咱们且不说后面那些,单是第一招,若不是你给的方法,我可能直接会落入劣势,就没有今日的胜。” 齐平摇头道: “其实知姬静最后还是有机会赢的,只要她豁出去,不计代价……猫妖是可以豁出去性命的……” 只有他知道,知姬静最后闭上了嘴巴,不是认输,而是再继续下去,九命猫妖就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说起来,那老女人突然参与进来,好像就是不想猫妖出事。”鱼璇机回想了下,嘀咕道。 原本,知姬静是没有开口的,是齐平出招,威胁到了猫妖的生死,知姬静才选择接战。 但也可以理解,毕竟她是“鸽派”,没道理为了“鹰派”搞出的事,牺牲妖族一员大将。 “好了,不说这个,”吃喝庆祝了片刻,齐平止住话题,正色道: “今日虽侥幸获胜,但三场比武,还没结束,如今一胜一负,最后一场却还没分出。按照计划,明日秦将军对战玉麒麟,可有胜算?” 说着,他望向沉默寡言的武痴青年。 秦关头发用布带系在脑后,这会,岩石般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想了想,说:“不知道。” 三名天骄,各有风格。 花然是那种指天骂地类型的,任何敌人在她眼中都是渣渣,别问,问就是干,平推,碾压…… 陈伏容嘴上吹的牛轰轰,但心中是警惕的。 秦关是那种有一说一,不作假的性格,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麒麟一族,太少,我没打过。”秦关解释。 鱼璇机闻言点头,说道: “麒麟这一族,据说上古时候也是极厉害的,但后来凋零了,在妖族中,数量极少,几乎很难说是一‘族’,但因其血脉缘故,地位又很高,历史上,其与人交手的次数也很少有,这玉麒麟更是几乎没在外头露面过。” 不靠谱的女道人给予了高度肯定。 陈伏容也道: “鱼长老说的没错,这玉麒麟实力的确说不好,但肯定很强,起码不会比九命弱。我北方军探子收集过妖族情报,证明了这点。” 这样啊……齐平皱起眉头。 情况很不妙啊。 这玉麒麟一听就是个秘密武器类型的人物,本身来头吓人,又被妖族寄予厚望地放在最后。 朝廷内部,也将其视为神通境妖族中,最强的一个。 关键在于,缺乏情报,齐平在脑海中搜集了下,发现书院中对麒麟一族的记载,也极少。 一来是其露面本就少,二来,是与之战斗过的,大多没法活着回来,自然也无法汇总成书。 流传下来。 “书院里相关的记载也不多,只说麒麟一族有多种‘形态’,但具体如何,却未详述。”齐平迟疑道: “这样的话,我没办法针对性进行布置。” 对猫妖与陈伏容的对决进行模拟,是基于历史上,有大量对猫妖的记载。 而且,猫妖本身练习战技,可以近似理解为人类武道大师,而书院中,最不缺的就是这类典籍。 两位武道高手对决,彼此的招法一定程度是可以预测的,毕竟同样情况下,必然会选最优解。 但麒麟的情况就是个黑箱……这意味,齐平的“战术指导”无法发挥作用。 而且,几人没说的是,秦关虽天赋异禀,以武夫身份入神通,乃凉国独一份的猛人。 但……武夫,终究是武夫。 应战手段匮乏。 在军阵中,自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猛将,可面对手段莫测的麒麟,很容易陷入被动挨打的境地。 他,本就是三人中综合势力最弱的一个。 胜算渺茫。 想到这点,众人突然都没胃口了,席间沉闷起来。 秦关一言不发,只是极为认真地咀嚼着每一粒米,力图将餐饭的营养全部吸收,不浪费分毫,就像他走路时候一样,永远不会浪费丝毫的气力。 说些无意义的话,发些无用的愁,同样是浪费力气的一种。 很奇怪,他分明天生神力,却又恰恰是最不愿浪费力气的人。 等吃到足够提供养分,又不会导致昏沉的饭量,秦关放下碗筷,起身说:“我去修炼了。” 说完,扭头离开了院子。 对他而言,每时每刻都是修行,也正是这种非人的苦修,才能让他以武夫的身份,踏入顶级神通阵列。 齐平看了眼秦关离开的背影,忽然看向东方流云:“京都没有比秦关更适合的吗?” 东方流云明白了他的意思,摇头说: “如果伱是说顶级神通,肯定是有的,道院、书院都有,但你要知道,境界不代表战力。” 他解释说:“陛下为什么要从外头召回人来?因为这些人一直在外磨砺,与人交战,而京都里的神通……太安逸了。” 齐平懂了。 他再次想起了去越州前,杜元春的话,京都这个地方太安全了,这对修行者而言,未必是好事。 整日厮杀,在生死间行走的,与在京都这个花花世界享福的,也许境界仿佛,但若是生死相搏,结果不会有悬念。 “这样的话……就麻烦了啊。”齐平皱眉。 …… 院外,秦关离开后,并未走向自己的院子,而是没有丝毫犹豫,朝道院外走去。 “秦将军,你要去哪?需要帮忙吗?”一名道门弟子看见他,问道。 秦关摇摇头,一言不发,继续前行,很快出了道院,朝城外走去。 他有把握胜过麒麟吗? 没有。 那么,就想办法有。 第三百六十四章 禁忌 与此同时,驿馆,一个房间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九命猫妖躺在床上,身上的血污已经擦去,只是整个人仍旧是昏迷状态。 知姬静站在旁边,一根葱白的手指点在空气里, 一圈圈波纹荡开,帮助九命猫妖驱除残余的剑意。 剑意会阻碍伤口的愈合,这时候,猫妖一族顽强的生命力开始涌现,她整个进入半透明状态,循环切换不同的“命”,自行修补。 “呼,问题不大,回去休养几个月便能恢复了。”知姬静收回手指,转身说道。 房间里,挤着一堆使者,闻言,都松了口气,若是落下病根,可就亏大了。 也直到这时候,他们的心情才从失败的阴霾中走出,那名曾开口提醒的老年妖族说道: “最后的时候,还是有反击的能力的,胜负犹未可知, 知长老怎么放弃了。” 知姬静冷冷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在质问我?” 年老妖族愣了下,脸皮抽动了下,垂下目光:“不敢。” 知姬静没再看他一眼,带头领着众人离开了病房:“麒麟, 你来一趟。” 人群中, 穿着墨绿色长袍,头顶长发间,埋着两只短短的‘角’的玉麒麟跟在知姬静身后,二人在驿馆的花园中散步。 花坛里只有残雪,院墙边几树寒梅。 一红一绿两道影子,颇为醒目。 知姬静走了阵,方开口: “今日妖国丢了颜面,此事必将被人族宣扬开去,过去的两场,我都很不满意,明日的第三场,我需要一场堂堂正正,没有悬念的胜利。” 玉麒麟身材挺拔,只站在寒风里,便风采夺目,闻言如读书人般儒雅的面庞上嘴唇抿起,眸光明朗,只说了一个字: “好。” 仿佛,在他的眼里, 这本就是没有悬念的事。 …… …… 书院。 今日无课,从桃川河畔回来后,学子们便兴奋地三三两两,聚集在院中各处,讨论着上午的事。 今日的胜利,无疑令他们倍觉自豪。 “这是凉国的胜利,也是书院的胜利。”当场,席帘如此评点。 并将复盘这场比武,布置成了一道作业。 然而学子们却意外地并不反感,吃过饭后,便聚集起来,开始凭借记忆,复盘比斗的过程,分析那些招法的应对,不时发出惊叹声。 现场时候,他们没法跟上,此刻,当他们逐招拆分,才看出刀光剑影间的厉害之处。 “陈师兄不愧天骄,一心多用,竟掌握这般多剑法。” “齐师弟才叫厉害,那可是四境大妖啊。”有人反驳。 于是,学子们逐渐分成两派,好似粉丝掐架般,为各自的偶像争吵起来。 “吴师妹,你说谁更厉害?”一名女弟子吵得兴起,忽然扭头,看向吴清妍,试图拉她进入“陈粉”阵营。 吴家三小姐嘴角抽动了下,心想:幼稚。 但心中,鬼使神差地脱口便要说出那个名字,突然,她眼角余光瞥见一道身影,诧异道:“那是谁?” 学子们望去,有人惊讶:“秦将军,他去故纸楼干嘛了。” …… 故纸楼内。 火盆中的木炭散发出暖气,穿月白色儒袍,戴着水晶磨片眼镜的禾笙正坐在“柜台”里的摇椅上,看着书。 她的脚边便是火盆,还有个空荡的垫子,那里原本应该是橘猫的位子。 猫怕冷,所以喜欢朝温暖的地方去。 但是此刻并不在,没人知道那只慵懒的猫去了什么地方。 “秦关?”当听到脚步声靠近,禾笙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这位帝国第一武夫:“有事?” 明日便是第三场,这个时候,秦关应该在道院里。 秦关平静地凝视着她,解释道:“明日的比武,我胜算不大。” “所以?” “我知道,书院里有一样东西,恩,是那个人当年留下的‘研究成果’,可以让修行者短时间力量提升一个境界,应该就留在故纸楼第三层,我需要他。”秦关直言不讳。 禾笙脸色变了,她当然知道秦关所指的“研究成果”是什么,也不意外这位顶级神通知晓此事。 但……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到的,但那些错误的东西,早已被销毁了,而且也没用任何用处。”禾笙平静说道。 秦关摇头,说:“但不老林证明了它的可行。” 禾笙脸色微变,突然语重心长: “那你也该知道,不老林的血肉秘法在结束后,会遭受反噬,而当年留下的那些东西,只是残次品,反噬更大……你纵使是顶级神通,但也很可能留下无法挽回的创伤。甚至,断送伱未来的修行路。” 秦关想了想,忽然说: “我知道。但……凉国不能输,起码,不能输在我手里。” 不!能!输!在!我!手!里! 秦关的语气很平常,但禾笙从这几个字里,听出了对方的决心。 说着,这位武道神通没有半点犹豫,迈步朝楼梯走去。 禾笙慌张起来,她站起身,挡在对方身前,摇头说:“我不会允许你上去。” 秦关目光一闪:“你……拦不住。” 说着,他一拳打出。 …… “所以,你觉得齐平更厉害?”校舍内,那名女学子失望不已: “陈师兄可是神通境界,而且还那么好看……齐师弟虽然也很优秀,但只是洗髓。” 吴清妍无奈地说:“他……” 就在这时候,一声低沉的轰鸣打断了周遭的争吵。 学子们愕然望去,只见故纸楼方向,大门震颤,一股白色的气浪席卷出来,巨响中,禾笙的身影如炮弹,被轰飞了出来。 只是身周,还笼罩着一个金色的光球。 “咚!!” 禾笙撞在一堵墙上,光球破碎,她被震得七荤八素,却并没有受伤。 “怎么回事?”大风卷过雪萍,席帘手持折扇,踏风而来,惊愕不已。 “敌袭?道院的人杀来了?”灰色的,肥胖的猫头鹰振翅,从五先生的小楼窗子里飞出来,咋咋呼呼,警惕地四下望去。 禾笙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肚子,脸色发白,说道:“故纸楼……三楼……秦关闯进去了,快拦住他……” 两人脸色大变,同时朝故纸楼飞去,学子们一片混乱,从四面八方跑了过来,不明所以。 就在这时候,一声猫叫声从山下传来。 禾笙望去,就看到一个风尘仆仆,胖乎乎,穿着宽大的儒袍的身影踩着山道,气喘吁吁走了上来。 肩上趴着猫镇守。 “二先生!您回来了!”有学子惊喜道。 书院两位神隐之一,约莫两个月前,与大先生一同离开的二先生,赶在此刻返回。 原来,猫镇守是接人去了。 温小红点了点头,他的神情有些疲倦,似乎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这时候来不及打招呼,目光已投向故纸楼。 有些愣神,似乎没搞懂状况,但他反应也是极快,没等禾笙解释,便上前一步,一把拉起禾笙,右手于身前一抹。 “无”字神符呈现。 二人与故纸楼之间的距离被“抹除”,瞬间抵达三楼。 故纸楼有三层,但以往,齐平只进入过前两层,三层只有一个房间,一圈书架,其上摆放着几样物品。 此刻,席帘与猫头鹰模样的四先生都已抵达,两人脸色都无比难看。 只见,三层一座书架前,秦关盘膝打坐,身上血光隐现,耳朵、鼻孔、眼睛里流淌下一行行血迹。 浑身的肌肉不断蠕动,好似有小耗子在皮肤下游动,极为诡异。 他的气息也在暴涨。 头顶,是一份份泛黄的手稿,一动未动,手边,是一只打开的盒子,里面原本有三粒红色丹丸,此刻只剩下两枚。 “来晚了!”席帘脸色无比难看,骂道:“这个武疯子,为了赢连自己命都不要了?!” 猫头鹰也急得直扇翅膀,他们的修为并不比秦关强大,已是束手无策。 “还有得救。” 忽然,温小红疲倦的声音响起,他与禾笙的身影凭空出现,身宽体胖,气质温和的二先生走上前,胖乎乎,有些笨拙的右手按在秦关额头。 一枚枚金色的神符自空气析出,很快的,将血光压制下去,秦关身体渐渐恢复如常,整个人“砰”的一声,昏倒在地板上。 …… 道院。 一场“庆功宴”吃的大家心情沉闷,齐平对明日的第三场也是一筹莫展。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比如他就可以利用“回档”能力,“提前”观看战斗。 但他又无法跟人解释,自己如何预判麒麟的动作。 就像是第一场时,他不可能回档,提醒花然,而且……即便提醒,也没啥用。 “齐师弟,莫要发愁,我们对麒麟只是不了解,但秦关并不弱,明日也未必会输。”陈伏容劝道。 齐平想了想,无奈道:“只能如此,我送你回书院吧。” 陈伏容内伤太重,暂时没法御剑,齐平觉得,是时候表演自己的车技了。 他掏出了红色的梭子。 陈伏容露出笑容:“那就有劳师弟了。” 齐平一脸憨厚,死死抓住后者的衣袖:“不麻烦,不麻烦。” 说着,祭出梭子,一抹红光拔地而起,在天空中一会画出n,一会画出b……当两人坠落书院雪萍,砸出一蓬雪浪来。 齐平兴奋的脸庞发红:“陈师兄,感觉如何?” 陈伏容蹲在雪地上:“呕……” “……”齐平沉默了下,心说这一幕为何如此熟悉,这时候,他突然扭头,望向前方骚乱的人群,愣了下:“好像出事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他来了 作为神通境,齐平对天地元气的感应已极为敏锐。 这时候,清楚察觉到前方夕阳的红光里,整个山头的元气环境紊乱而无序。 山头上,散落的建筑下,一名名学子们蜂拥聚集在通往后山的路径上,乱糟糟议论着什么。 听到齐平的话, 陈伏容忍着眩晕,站了起来,擦了擦嘴角,眉眼也严肃起来:“去看看。” 这个时候,书院里能出什么事? 等两人走近了,有学子注意到了他们:“陈师兄他们回来了。” 陈伏容走了过去,努力摆出一副剑仙姿态, 问道:“发生了什么?” 学子们登时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齐平停了阵, 才终于将情况拼凑完全,愣了下,反问道: “秦将军?秦关?他强闯了故纸楼三层?打飞了三先生,然后恰好二先生也回来了?” 他理解不了这个逻辑。 那个武痴不是说要修炼,为明日比武备战吗?这是要作什么?可惜,这帮学子知道也很有限。 只有陈伏容脸色一变,仿佛想到了什么,说道:“他进了第三层?我可能知道了。” “什么意思?”齐平问。 陈伏容摇头,并未解释,而是询问得知先生们此刻在后山,便领着齐平往那边走。 王教习等人拦住了学子们,但看到二人抵达,未做阻拦,而是让开了一个口子。 这就看出地位差距了……这边的客舍,当初赈灾官银劫案时,齐平来过,也算轻车熟路。 二人进入院子时,就看到敞开的客舍内, 几名先生正彼此交谈。 地上坐着一只橘猫,旁边站着一只猫头鹰,看着彼此,画风甭提多怪异了。 “你们来了。”席帘正攥着折扇,来回转圈,看到两人眼睛一亮。 陈伏容说道:“秦关他……” 灰色猫头鹰激动地震动翅膀: “这小子为了要赢比武疯了,强闯三楼,吞了一枚红丸进去,禾笙不擅武斗,被他得手,我们赶过去时候已经开始‘异化’了,万幸……温小红及时赶了回来,总算制止住了。” 齐平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红丸,‘异化’?感觉故纸楼里藏着秘密啊…… 他目光透过猫头鹰,蓬头垢面的五先生,禾笙,以及风尘仆仆, 一脸疲倦的温小红,落在了床榻上。 秦关安静地躺着,毛孔沁出的血液染红了被子,皮肤呈现青白色,呼吸平稳,没有知觉。 齐平心头一沉。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秦关的虚弱! “秦关受伤了。”陈伏容也意识到到了这点,他没有用疑问的语句,而是陈述句。 禾笙揉了揉还有些生疼的肚子,用一根手指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说道: “强行中断红丸的药力,虽然将‘异化’的过程扭转了,但也对他造成了不轻的内伤,以他的体质,也要好些天才能恢复。” 顿了下,她仿佛看出二人所想,轻轻叹了口气:“他这样的情况,明天很难上场了。” 果然。 齐平沉默了下,开口问道:“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几名先生突然默契地安静了下来,就连陈伏容都没吭声。 “一路赶回来,口渴的很,”忽然,心宽体胖,待人亲和的二先生开口,顿了下,看着齐平: “要喝一点吗?我记得大先生藏了不少好茶。” 这一刻,感受着温小红那温柔的,却好似能看穿人心的目光,齐平突然有点打退堂鼓。 但他还是点头:“好。” …… 大讲堂内,夕阳的红光如火,点燃了大雪坪,斜斜从格子窗口照在深棕色的地板上。 形成一块块方形的光斑。 修行者多喜打坐,所以居所不大会摆设桌椅。 齐平坐在蒲团上,看着二先生挪着有些笨拙的身体,如一个普通人一样,烧了水,然后从木架上取出一个雕花精美的茶罐,从中小心地抖出几片茶叶,泡在壶里: “大先生珍藏的茶可是好东西,比贡茶都要强上一筹,平素都不给人尝的,嘿,眼下他不在,咱俩也品一品顶级茶叶的滋味。” 二先生胖胖的脸上,挂着笑意,他说话时候慢吞吞的,不疾不徐,让齐平一颗躁动的心,很容易平静了下来。 齐平好奇问道:“大先生没与您一起回来?说起来,二位是奉皇命去清扫不老林了吧,怎么突然返回?” 二先生拎着紫砂壶,走到他对面,慢吞吞坐在蒲团上,将热腾腾的茶壶放在中间的小桌上: “说来话长,此番清扫不老林,成效显着,只是我二人主要还是为了盯紧那不老林的首领而去的。只是……当我们按照‘暗青子’提供的线索,抵达不老林总部时,已经人去楼空。” 齐平并不意外,从越州返回京都,再到两位先生出发,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不老林转移了。 二先生继续道: “之后,我们一边循着线索追击,一边防止朝廷的清扫被阻挠,过程中,虽也遭到了反抗,但并没有抓到大鱼,直到后来,我们才从一名被捕的不老林成员口中得知,他们的首领带人前往了北方。” 北方! 齐平心中一动,在比武开始前,他曾对杜元春说过,自己猜测不老林可能往北搞破坏。 对方带回来的消息,令这个猜测愈发可信。 二先生说道: “得知这个消息后,我们知道再留在南边已无必要,大先与我兵分两路,他奔去了北方继续追查,我则回京都禀明收获,路上的时候,我得知妖族使团抵达,心中便很担心,有人会借机生事,只好日夜兼程赶了回来了,说来也是巧合,若是再晚一些,秦关可能便救不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齐平恍然,试探道:“秦关他……” 二先生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我知道你想问些什么,原本,这些事涉及到一些书院不愿提及的隐秘,但既然你已经成了神通,那么,也就没有对你隐瞒的必要。” 顿了顿,他叹道:“其实,若非是外出清扫不老林,大先生本想着,找你谈一谈。” 齐平突然有点心慌:“谈什么?” 温小红沉默了下,他胖胖的身体坐在深棕色地板上,一双眼睛平静柔和,如同夕阳下的大海。 他生着一张很容易让人有好感的脸,即便是再严苛的人,也很难对他发脾气。 然而,当他说出那一句话,齐平整个人如遭雷击。 温小红笑了笑,说道:“神符笔,在你手里吧。” 轰。 这句平淡的话语,如同丢进水中的炸弹,齐平脑子一片空白,冷汗从脊背沁出。 他知道了……是诈? 不,不是,齐平能感觉到对方的笃定,终于,这件让根始终埋在他心底的刺,刺破了那层窗户纸。 神符笔的存在,始终让齐平心中,对书院有这一层隔阂。 最早的时候,他之所以将这件天阶法器的下落隐藏,是担心被“切片”,被这个世界的修行者发现“沙漏”的存在,自己的特殊…… 那个时候,他对于这方世界的修行者一无所知,同时作为一名穿越客,心中有着本能的提防。 后来,当他从西北小城一脚踏入京都,得知了“天阶法器”的珍贵。 心里的确存了私心,又不是自己藏起来的,是捡来的……宝物有德者居之……就像在路上捡了钱,没有上交,自己留下来用了……这个想法当然不够光彩,但他同样不是道德圣人。 大不了等自己修行有成,有了不被摆弄的能力,再还回去。 但随着他一步步往高走,突然发现,自己卷进了一个黑暗的漩涡,隐藏在暗中的敌人伺机而动,而神通境同样没法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况且……随着与书院愈发紧密,他也有点纠结,怎么说…… 所以,就拖延到了现在。 看到齐平愣在原地,温小红嘴角扬起,觉得很有意思,提起紫砂茶壶,倒了两杯出来。 的确是好茶,香气扑鼻。 然而就在他好奇齐平会如何应对时,他惊讶发现,齐平只是轻轻吐了口气,脸上竟生出释然的情绪来。 就像是憋了很久的秘密,终于可以敞开。 “是。在我手里,当初……”齐平认真讲述起来,从河宴那个雨天开始讲起,没有进行什么遮掩,只是隐藏了沙漏的存在。 二先生一边品茶,一边安静听着,很感兴趣的样子。 “这般说,它在伱手里还算没有浪费,起码救了你几次。”二先生说道。 齐平点头,在过往的生死危机中,神符笔的确屡立大功,他看了眼对面的温小红,忽然说道:“您很早就知道了吧。” 二先生点头,两只手陇在袖子里,显得很朴实,笑眯眯道:“是啊。” “多早?” “恩……大概在你第一次学到‘封’字符那次。”二先生似笑非笑: “那日书院开典,你一眼望过去,几乎所有文字都亮了,那个时候,我就有些怀疑,后来调查了下,知道你来自河宴,再等到你学会了‘苍黄剑诀’,便笃定了。” 啊这……齐平张了张嘴:“那当初您说《符典》坏了……” 二先生颔首:“总得有个借口。” 齐平苦笑,好吧,他果然还是太小瞧了这些人,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原来那么早就被察觉了。 素质而来的便是疑惑:“那为什么……” “为什么不把你抓起来?”二先生摇头,慢吞吞道: “为什么呢?你以为神符笔是随便一个修行者都能使用的吗?你能用,便已经说明,你与它有缘,也许并不是你藏了它,而是它选择了你,也许你觉得,天阶法器如何珍贵,但不是的。 三十多年过去,没有它,书院也没有半点衰落,法器……终究只是器物而已,既然它已经回到了京都,而且在书院弟子的手里,那为何不等等看呢?” 齐平一怔:“可不老林都在寻找它……” 二先生说道: “不老林是事。涉及书院一桩隐秘,与故纸楼第三层里的东西有关,当然,与神符笔也有些关联,秦关知道这件事,也知道书院里,还留着一些……类似不老林的,可以令人短时间修为大幅增长的东西,他没有信心赢过麒麟,所以选择吞服‘红丸’,但那东西的代价太大了,即便赢了,我凉国也要损失一位大将。” 齐平问道:“那件隐秘……” 二先生说道:“你想知道,可以等比武结束再来,那时候,我会原原本本告诉你,但眼下,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什么事?”齐平茫然。 二先生盯着他,一字一顿:“替代秦关,明日比武。” 齐平心中大叫一声别闹,我就是藏了一根笔,至于让我拿命还吗。 “对面的麒麟可是顶级神通。”齐平认真道。 二先生问道:“你觉得,自己不行?那你说,神通一重与顶级,有什么区别?” 齐平说道:“真元。两者真元雄厚程度不是一个级别的。” “还有呢?” 齐平说道:“神通的掌控程度吧,越高,对神通的掌握越深,也会更厉害些。” “还有呢?” 齐平语塞,他有点答不上来了。 “同一个大境界内,本就没有本质的差别,也不存在完全无法逾越的鸿沟,若论战斗技巧,我听说了,你在书院磨砺了一月,更胜了知姬静,若论神通掌控,你的神通……更是极为特殊的一种。只论层级,不会比麒麟差。”二先生说。 齐平摇头道: “您别说笑,我只是个新晋神通,勉强在一重站稳而已,就算退一步,真如您所说的,可真元呢?陈伏容和九命实力仿佛,真元就成了谁能撑的更久的依仗,以我的修为,上去抗不过几个回合,就会真元耗尽,必败无疑。” 他觉得有点荒诞,二先生莫不是病急乱投医。 却听二先生忽然开口: “所以,你和麒麟最大的差距,是在真元上对吧。如果能补全这个差距,甚至,让你比他更多呢?” 齐平愕然抬头,想要从温小红脸上看出玩笑的痕迹,但他失望了。 “您……” 温小红放下茶杯,胖乎乎的右手在袖子里摸了下,然后在齐平面前摊开: “还记得它吗,我说过了,替你温养一阵,现在,物归原主。” 夕阳火红的光束从窗子空洞照进来,灿烂的光斑落在他的掌心。 那里安静地躺着一枚暗金色的神符。 “无”字神符。 …… …… 当夜,书院的学子们得到消息,说是了一点意外,发生的一切事,不得外传。 不知真相的学子们虽觉得蹊跷,但先生们都这般说了,便也不好追问,只是莫名觉得,明日比武可能不会简单。 同样的,在这个夜晚,齐平没有回京都,而是留在了大讲堂内,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 转眼,第二天,清晨。 皇宫,午门广场上,奢华大气的车驾一大早便牵了过来,天还没亮,宫内太监宫娥,便早早起来,收拾妥当,等待皇帝出行。 房间内,雍容华贵的皇后亲自站在镜前,为皇帝整理龙袍。 她漂亮的鹅蛋脸上挂着愁绪: “今日陛下莫要去了,在宫中等结果不好么,已去了两次,也给足了妖族颜面。” 她没说的一句话是,若是输了,那现场中最丢脸的,不是秦关,而是皇帝。 身材修长,风仪翩翩的皇帝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因夙夜未眠,加之心力交瘁,神情明显憔悴。 他先天出生便有些气血不足,小时候便常体弱多病,后来吃了不少天材地宝,加之修行者帮忙调养,才摆脱了病秧子的形象。 但后天的补救,终究比不上先天浑厚,一旦过劳,便会格外虚弱些。 “咳咳。”他掩口清咳了下,却摇头平静道:“朕必须去,无论什么结果。若是躲着不出,才会教妖族看轻。” 皇后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二人往外走去,就看到长公主与安平郡主的马车,也出现在午门外。 兄妹对视一眼,没有交谈,很快的,一行车马驶出皇城。 …… 南城,小院里。 云青儿走近内堂时,还打着哈欠,困得不行。 云老爷子年纪大,觉少,这会神采奕奕,喝着白粥,说道: “吃点东西,你不是吵着去看嘛,现在懒得也是你。” 云青儿一屁股蛋坐下,委屈地说:“我也不想困嘛……嗷呜。” 说着,大口啃起了包子。 向小园笑着,神气活现道:“都是青儿昨晚到处给邻居说比武的事,这家说完那家说,才起晚的。” 云青儿骄傲道:“我这是帮他扬名,他还得感谢我呢,咦,大饭桶呢,出门了?” 齐姝摇头,细声细气道:“大哥昨晚没回来,应该是宿在道院里了吧。” 林妙妙冷静分析:“秦将军也在道院,许是东家在给他做指导。” 众人对这个推测很是信服,向小园叹息道:“可惜今天妖族肯定不会自取其辱了。” 她指的是,妖族不会再搞场外指点,这样的话,齐平也无法参与进去。 众人吃完,上马车朝桃川河畔行去,今天瑶光没跟来,许是昨天齐平没给她好脸色,便不来了。 …… 桃川河畔。 今天来的人比前两日更多了。 不只是因为决胜局的缘故,更因为,昨日比武的故事太过跌宕起伏,一经传播后,许多本来没打算过来的,都坐不住了。 这时候,清晨阳光泼洒下来,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经过昨日大胜,京都民众们重振信心,这会已经根据流传开的消息,议论起来。 “咦,齐头儿没来?”人群中,蓄着胡须,一脸粗犷的胡来磨磨蹭蹭到了地方,四下一望,大声问道。 “小声点。”洪娇娇一脸嫌弃,然后也不解道:“往日早该来了,今日许是有事耽搁了。” 裴少卿说道:“也许是给秦将军做战术,就像昨天一样。” 众人觉得有理,不疑有他,巡逻了一圈,熟稔地朝着凉棚走去。 杜元春与其余千户已经落座,他身旁的椅子上,空荡无人。 气氛不算太好,相比于民众,他们更知道双方差距。 “麒麟太神秘了,绝对是妖族的底牌,秦关虽然也不弱,但毕竟只是武夫,手段匮乏,且此处并非战阵……今日这一场,恐怕不乐观。”洪庐分析道。 气质阴柔的莫小穷点头:“的确,很难打,除非再出现昨日那种状况。” 李桐摇头,惜字如金:“不。” 众人等了半点,没等到“会”字,难受的像是得了便秘。 这时候,朝廷的人陆续到场,眼瞅着时间越来越近,齐平仍旧没有过来,与之对应的,也未在道院队伍中,看到秦关的身影。 这让一些人颇为费解。 “秦将军哪里去了,没和道院一起吗?” “也没跟在兵部。” “许是还没来吧。” 议论声中,突然,有一名锦衣小跑着来到杜元春身旁,附耳说话,待听完,杜元春脸色微变:“你说什么?” 余庆等人疑惑望来,杜元春压下眉间焦躁,挥手打发人离开,这才低声说: “秦关不在道院,昨天城门守军看到他出城去了,彻夜未归。” 听到这话,锦衣们脸色都古怪起来,这个节骨眼出城了,而且彻夜未归,这太引人瞎想了。 “难道秦关怕输?跑了?”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于众人心头升起。 可又觉得荒诞,秦关是谁,凉国第一武师,有武疯子的外号,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岂会畏战? 就算退一万步,畏战了,也可以有别的方法,临阵逃脱就太蠢了。 可不是跑了,又能是什么缘故? 他们不知道,但本就提着的心,再次蒙上阴霾。 这时候,类似的情报也传到了朝廷各部官员耳中,于是,整个看台上气氛都怪异起来。 一名名官员或愕然,或不信,或惊怒,或强撑镇定……到后来,就连皇帝都是脸色一沉。 “搞什么?一个人难道就不见了?” 官吏们心中发苦,暗说那可是秦将军,谁敢拦? 看台外围,民众们不知具体,但看见朝廷官员们的变化,也疑惑起来。 “发生啥事?” “还没打的,怎的就脸色都这般?” 百姓们议论纷纷。 …… 妖族席位。 知姬静也是皱起眉头,她扭头扫了眼佘先生:“你又做了什么?” 佘先生登时叫屈:“与我何干?” \b这次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因为对麒麟有绝对的信心,没有必要节外生枝,落人话柄。 知姬静一脸怀疑,但没有证据,一名大使忽然说:“会不会是怕输,所以故意让人失踪,到时候扣个帽子给咱们。” “没有意义的,”知姬静摇头:“比武胜负不是目的,目的是展现实力,凉国没理由如此。” 顿了顿,她扫了眼镇抚司方向,目光在那张空荡的椅子上停顿了几秒,心想,莫非是这那个齐平,又在搞什么? “麒麟,不要多想,等下上台便是。”她叮嘱说。 旁边,颇有儒将之风的玉麒麟颔首,正襟危坐,眼含期待。 又过了不多时,时辰已到,玉麒麟起身,一步步走上了擂台,站定,负手等待。 擂台下,嘈杂的喧哗声消失了,无数道目光投向那座修复如初的石台,等待着“秦将军”上场。 然而,静谧的气氛中,却只有冷风呼啸,一圈旌旗猎猎。 “人呢?” “秦将军人呢?” “怎么还没来?” 百姓们茫然不解,再次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道院席位,鱼璇机也皱起眉头,忽然嘀咕:“这小子不会真跑了吧。” 她只知道,秦关昨日出城了,其余并不清楚。 书院方向,学子们脸色古怪,心想不是说是一场误会吗,不会影响今日比武吗? 有人望向前方,以禾笙为首的一群先生,发现温小红和陈伏容也都没来。 “怎么回事?人呢?”学子们皱起眉头。 …… 书院。 今日比武,大部分学子都去观摩,书院中只剩下部分“校工”,以及少部分学子留下。 吴清妍今天便没去,骄傲的她对一场大概率会败的比武没有兴趣。 宁肯留在书院里读书。 这符合她不大合群的人设。 当她从故纸楼内取了书籍走出门来,朝趴在桌上的橘猫露出笑脸,猫镇守没搭理她,吴清妍自讨没趣,走出来。 突然,就看到关闭了一夜的大讲堂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齐……”吴清妍愣了下,没想到齐平竟然一夜没走。 她鼓起勇气,想要打个招呼,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令她无比意外。 只见齐平一身素色的儒袍,神情平静地走出,眉眼间带着些许的……兴奋? “时辰到了呢。” 嘀咕一句,齐平右手一抛,一枚红色的梭子带起他,化作一道虹光,拔地而起,仿佛青山之上,一抹剑光,直冲霄汉,朝京都方向飞去。 “……平。”吴清妍剩下的半个字飘落在空气里,她怔了怔,突然想去擂台看看了。 …… 桃川河畔。 阳光洒下,照亮乌泱泱的人头,这时候,嘈杂声越来越大,如同沸腾的壶盖,好似随时会“砰”地炸开。 玉麒麟站在擂台上,独孤求败。 妖族大使们露出笑容,一名妖族突然喊道:“你们的人呢?莫不是怕输,跑了吧。” “哈哈哈。”另外的妖族也发出奚落声,他们不愿放过这么好的,找回场子的机会。 声音飘荡开,朝廷所有人脸色都是一沉,他们已经紧急派人去寻了,但如何能有结果。 虽然不信,但似乎……秦关真的临阵脱逃了。 “秦将军到底去哪了?”终于,一名学子大着胆子,朝禾笙发问。 他们发现,全场中,只有几位先生神情镇定,且复杂,就好像……在等待什么。 听到问话,禾笙没有回答,而是抬起头,阳光透过水晶磨片眼镜,在她白净的脸上,投下两块光斑。 “他来了。”禾笙轻声说。 秦将军……来了?学子们一喜,同样抬头望去。 继而,所有人只看到,金灿灿的阳光下,冬日的天穹上,一抹虹光宛若拔地而起的流星,拖着尾焰,自南方天际呼啸而来。 前一刻,还在天边。 下一秒,已至近前。 防护光罩突然应激,疯狂震颤起来,一袭墨绿长袍,负手而立的妖族天骄蓦然张开双眼。 抬起头来,宛若湖泊的眼眸中,倒映出一抹不断放大的金色光点。 终于,那流光自天边划来。 咚! .......沉闷的声音里,钉在麒麟面前。 烟尘散去,齐平的身影伫立于无数道目光中央。 全场一静,继而哗然。 第三百六十六章 天阶兵器,重现人间 齐平! 桃川河上,寒风凛冽,当天边那道流光坠落,人们都以为,是秦关赶来了。 虽然很多知情人疑惑,秦关那个陆战第一的武痴,何时有了这般远距离飞行的能力。 但当齐平的身影显现出来, 人们才发现自己错了。 “是齐公子?!” “怎么是齐公子?他为何上台了?莫不是这场比武的是他?” “胡说,朝廷都说了是秦将军,再者,齐公子只是二境,不可能的。”广场人群议论热烈。 百姓们交头接耳,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 然而下一秒,他们便听见齐平的声音席卷全场:“秦将军昨夜为今日应战,强行破境, 以致内伤, 嘱托我代为出战。” 蕴含真元的声音盖过乌压压的人头,方才还言之凿凿的部分有识之士被光速打脸,然而,更多的民众却是激动起来。 这句话里透出两个信息,第一,秦关没有逃走,而是受伤了,第二,齐平当真要迎战麒麟。 绝大多数百姓并无能力,分清双方差距, 只盲目地觉得, 有齐公子出场,一切都不是问题。 这种盲目正是建立于他过往的一次次胜利的。 尤其是昨日的事情,更为齐平狠涨了一波声势。这时候百姓们登时精神一震, 期待不已, 更有人拍手叫好,高喊……“齐公子必胜”、“齐千户威武”…… 然而看台上, 朝廷的人们远没有这般乐观,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意外的消息惊住了。 …… “小捕快说什么?他要代替秦关打架?” 凉棚下,裹着梅色披风,面孔精致,两条腿在高椅上晃悠的安平郡主“腾”地站了起来,如星子般的眼眸中满是惊讶。 她虽对修行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妖族可是顶级神通,齐平怎么可能敌得过? “本宫亦不知……” 旁边,一袭紫衣的长公主永宁也是茫然不已,素手攥紧,怔怔地望着擂台上的身影。 她不明白究竟,但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齐平绝不是那种会拿这种大事开玩笑的人。 难不成……这是皇兄的安排?就像去年棋战时那般……生出类似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一时间,永宁、景王、黄镛、张谏之等人,皆不约而同,望向了看台北侧,最中央的那道身影。 就连陪同而来, 穿金戴银,一股子狐媚气息的胡贵妃, 那狭长的眸子也惊疑不定地看向皇帝: “陛下安排的?臣妾怎不知。” 皇帝面无表情,努力维持着镇定。 他知道,自己作为国主,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露怯,坐在凉棚下,迎着无数探寻的目光,他必须要表现出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 然而心中却是翻江倒海,心说:你们问我,我问谁去。 他郁闷极了,有心解释,这次真不是朕安排的,但不能……就在这时,一道温和中,带着些许疲倦的声音传入皇帝耳中: “陛下尽可放心……” 皇帝听出来,那是书院二先生的声音。 他心头大定,略一思忖,嘴角微微扬起,看向胡妃: “这等小事,不足挂齿,便未提及。” 顿了下,他又望向惊疑不定的妖族使团,金口玉言: “这一场,便由齐千户替朝廷出战。” 哗。 皇帝话落,群臣亦是发出喧声,一名年老的勋贵急道: “陛下要做什么?齐千户连神通都不是,如何与妖族对敌?这……岂不是胡闹?” 在场人里,只有他这种才敢这般说话。 但其余人也表达了不解,齐平?他们太熟悉了,的确天才,再给他几年,绝对是不逊于陈伏容等人的天骄。 但……那是未来。 眼下,他天赋再高,也不可能参与这种层次的争斗,昨日那种场外对局,已是极特殊的状况。 毕竟,那只需要动脑力,而真正站在台上,单凭“见识”,“计算”可没法赢下比武。 “陛下定有打算,我们都知道的事,陛下岂会不知?”也有大臣分析:“且看着便是。” 镇抚司旁边的坐席上,也有官员朝杜元春望去,想要从这位镇抚使脸上看出究竟。 但他们失望了。 杜元春双手紧紧扣着椅子扶手,定定地凝视擂台,身后,余庆、洪庐几人表情各异,他们几个知道齐平并非洗髓。 但……他,替代秦关?如何能做到? 但是真元的差距,便不是战斗技巧可以弥补的。 …… 书院席位。 方才询问的那名学子瞠目结舌,联想起了昨日那件事,秦关强冲境界?不是强冲故纸楼吗……好吧,这个并不重要,但问题是…… “齐师弟只是洗髓吧,岂能上去?”元周结结巴巴,觉得好生荒诞。 雀斑女孩却突然说:“洗髓境界可以飞行吗?” 元周仿佛明白了什么: “一般的肯定做不到方才那样,他是用了某样法器吧,可这种飞行法器消耗的真元,根本不是洗髓境界能负担的。” 灰色猫头鹰模样的四先生身子一动没动,但是一颗“猫头”原地一百八十度转了过来,怜悯地看着一群学子,说道: “齐平在越州时,就已突破神通了。” 学子们:?? 禾笙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补刀道:“前面一个月里,与你们比斗的新教习,便是他。” 学子们:!! 新教习是齐平……他在越州的时候就晋入了三境……那时候,他甚至还没修行一年,不,截止现在,也还不到一年……就,神通了? 这群天才们大脑一片空白。 雀斑女孩咬着嘴唇,终于明白为何总觉得那位教习莫名熟悉,想来,是用了什么易容的术法……可很快的,她又疑惑起来。 满打满算,齐平入神通也才两三个月,且不说旁的,只是真元浑厚程度,便绝无可能与玉麒麟比拟。 他……如何敢来? “齐平,又是此人。”妖族使团,佘先生脸色不大好看,使团来时意气风发,结果屡次三番,被此人破坏。 另外一名大使冷哼一声,此刻,齐平已接开了身上封印,他们可以感应到神通气息: “人类修行得天独厚,但即便再快,也有限度,此人即便是三境,也绝不可能与麒麟相比,此番迎战,正好一雪前耻。” 佘先生眼睛一亮,是啊,擂台上生死不论,麒麟若能将这个人类重伤,再好不过。 他从未想过,麒麟会败。 知姬静听到皇帝话语,点了点头,重新坐了下来,说道:“既如此,那便开始吧。” 她的声音飘荡传开,仿佛清风,拂过人群,嘈杂的人海登时安静下来。 …… 此刻,擂台上的一人一妖并未在意外界的变化,只是盯着彼此。 玉麒麟黑发披洒,头顶两根同色的“角”显得并不起眼,墨绿色的袍子垂着,英俊的面庞上,满是复杂:“你竟是神通。” 齐平笑了笑,说道:“很意外吗。” 玉麒麟点头:“确实。” 当初,他们三个曾“暗中”试探齐平,结果被“封印”骗了过去。 麒麟又笑了起来: “不过这样子才有趣,我一直很关注你,这些天一直在读你的诗,了解了很多你的事迹,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对伱很感兴趣,你比绝大多数的人都更有意思,妖族年轻一辈里,更罕有人能和你想比。” “哦?”齐平似笑非笑:“这算对手的认可吗。” 他审视着这名颇有人类儒将风范的妖,知道对方的确喜好诗书。 麒麟摇头,说道: “我认可你的头脑和才华,但不代表修为武力,我不清楚昨晚发生了什么,也不大感兴趣,我说这些,是想劝你不要趟这趟浑水,你不是我的对手,而我也并不想将你重伤,甚至,杀死,那太可惜了。” 他的语气很认真,并非嘲弄,好似,他的确这样想的。 因为欣赏齐平,所以不想废掉他。 齐平有些意外,但还是摇了摇头,说:“我可以将这些话理解为心理战术吗?” 麒麟认真道:“你真的不是我的对手。” 齐平摇头,说道:“没试过,胜负谁说的准?” 麒麟无奈地摇头,没有再废话,只是深深叹了口气,随着叹息声响起,他垂在身侧的右手,轻轻按在了腰间。 直到这时候,很多人才终于意识到,麒麟的腰间挂着一柄刀。 很奇怪,那柄刀始终存在,但观战的人们,包括齐平,都下意识忽略了它。 它有着一只略显弯曲,漆黑为底,黄金为字的刀鞘,并不精美,只简单勾勒着线条。 那是妖族的审美风格,简单,草莽,古老。 露在外头的刀柄简单地用陈旧的红布条缠绕着,布条年久失修,承受了太多风雨,显得破旧、泛白。 很难想象,这样一把刀会是一件神兵利器,但能被麒麟郑重其事地带上擂台,又岂会是凡物? 下一秒,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清越的“锵”音。 那是拔刀声。 继而,一泓冷月般的光辉照亮了天与地,就连太阳都黯然失色。 “刷……” 摩擦声里,刀刃一寸寸拔出,齐平眯起了眼睛,几乎能感受到那柄毫无杂色的长刀上,透出的摧枯拉朽的锋锐气息。 台下响起一阵惊呼。 “妖刀!”有人喊道。 人群里,穿着绿色袄子,脸蛋素白的云青儿抬起小手,挡在身前,分明隔着这般远,她仿佛都受到了刀气的影响。 刺得眼睛有些疼。 “妖刀是什么?”她茫然地问。 在齐平刚上场时,她曾激动地拉着齐姝,一个劲地摇,很兴奋,但这时候,她信心突然没那么足了。 云老先生沉声道: “妖刀,是妖国的一样神兵。可以类比我们的,介于天阶和地阶间的法器……但又有不同,妖族不擅长锻兵,厉害的武器,往往以死去妖族的骨骼为材料,妖刀传说便是用神隐大妖的骸骨炼成,乃是天底下,一等一的锋锐。” 身为太傅,他的知识面还是很广的。 向小园有些焦急:“也就是说,很厉害?” 云老点头,凝重道:“很厉害,一般的法器甚至一触便会被斩碎。” 齐姝细细的眉尖蹙起,有些着急:“那怎么办?” 她不记得大哥有趁手的兵器。 “妖刀!”鱼璇机眼眸一眯,有些想骂人的冲动,擂台可以带武器吗,当然可以,就像第一场白虎的战锤,第二场陈伏容的剑。 这并不违反规则,毕竟,再好的兵器,也要人来发挥,可问题是,齐平那小子手里好像只有一把地阶的枪吧……在擂台上,就很鸡肋了。 “谁带法器了?给他凑一把上去。”鱼璇机突然朝身后问。 一群道门修士无语,心想你这个师尊,都没给弟子配备,还向我们要。 呸,\b为师之耻! “二先生。”书院的凉棚下,有人突然发现,一个胖而笨拙的身影走了过来,温小红点头,坐在了椅子里,\b望向了台上。 齐平眯着眼睛,感受着空气里无处不在的锋锐刀气,麒麟甚至没有主动激发,那柄妖刀,便自行锁定了自己。 “很厉害的一把刀。”齐平喟然长叹。 麒麟右手握着刀柄,细长的刀刃斜斜垂下,表面,好似有月光在流淌:“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齐平垂着头,没有接话,而是自顾自说:“这么好的一把刀,若是断了,未免太可惜。” 麒麟愣了下,看台上不少人也都愣了下,表情古怪。 不知齐平是自大,还是自信了,妖刀虽比不上传说中的天阶法器,但也是实打实的神兵了。 佘先生发笑,你能找到一件能抗住妖刀锋锐的法器就算不错了,说这些……逞口舌之快吗? 只有书院的几名先生一脸平静,等待着什么。 下一秒,众目睽睽之下,便见齐平抬起右手,高举头顶,五指张开,轻轻吐气,心中说道:“出来吧。” 继而,一抹虚影于无数道目光里,自掌心飞出,恍若一抹金光,拔地而起,朝天空激射,璀璨夺目,如大日初升。 一时间,妖刀应激,嗡鸣震颤,那尖锐的啸声中,不见了肃杀,而竟是多了一抹……畏惧! “啊!那是……” 刹那间,看台上有人失声尖叫,继而,道院,书院,镇抚司,乃至妖族使团中,皆有人猛地站起身来,难以置信地望向那抹朝天空激射的电光。 嗡! 下一秒,神符笔迎风舒张,化外一杆暗金色,粗大,沉重的战矛,笔尖根根合拢,闪烁寒芒。 于尖锐的啸声中,稳稳落在齐平手中。 这一日,消失了三十余年的天阶法器,重现人间。 …… (想把这一场写好,但实在没状态,明天写个大章) 第三百六十七章 待我伸伸懒腰 在去年那个三月里,齐平来到这个世界,机缘巧合获得了一杆来头很大的笔。 那个时候,他甚至都还不清楚“天阶”意味着什么。 天地玄黄……是人族铸兵大师们将武器划分的四个等级,蛮、妖二族亦有锻兵,但若论及炼器,整片大陆上,仍旧以凉国为最。 而传说中的天阶法器,便是炼器这座高峰顶端的明珠。 很少有人知道,即便是最强的铸兵大师,倾尽全力,也只能铸造出“地阶”兵器。 现如今存世的天阶法器,几乎无一例外,都是伴随一位神圣领域而生的。 这意味其数量极为稀少,且几乎不可能外传,而神符笔,正是昔年书院一代院长的伴身法器。 一杆笔,一本书。 流传下来,始终是书院的镇院之宝,只是许多年前,西北战役的时候,因为一场意外,那杆笔遗失不见了。 无数知情者苦苦寻觅,却都无从获得,乃至于,在江湖中,始终都有寻找那件天阶法器的传说,偶尔出现一件仿品,都会引出一场腥风血雨。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人们寻宝的热情渐渐回落,朝廷在苦寻无果后,也渐渐放弃幻想。 只有书院,还在坚定不移地寻找着,不只是因为神符笔是一件强大的神兵,更因为,它的存在,就像玉玺一样,对书院有着极为特殊的含义。 那是每一代院长的凭证,所以,三十年来,书院“院长”的位子始终空悬,仅由大先生“代掌”。 这也是当初巡抚队伍,于河宴得知不老林可能在寻觅神符笔后,那般重视的缘故。 只是,河宴的那一桩案子最后仍未得到完美的结束,那杆尘封了三十年多年的天阶法器,再次消失了。 然而,没人想到,就在今日,在京都无数大人物列席的场合,在人族与妖族天骄大比的擂台上,那遗落江湖的神兵,再次重现人间。 …… “是……神符笔!” 尖叫声最先从书院的凉棚下发出,与齐平很是熟悉的王教习腾地站起身,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那杆化为“战矛形态”的笔,动作之大,打翻了座椅。 作为书院的“老人”,他对这杆笔并不陌生。 王教习记得,昔年老院长还在时,院长腰间便悬着一杆暗金色的毛笔,用一根小绳拴着,偶尔还会自行飞起,乱涂乱画。 每次把书院粉白的墙壁弄花,都是他和几个师兄弟,苦哈哈地去收拾,那时候没少背后骂这杆破笔的闲话。 有天骂的兴起,给到处乱飞的毛笔听见了,它便化为了一杆战矛,追着他们几个师兄弟满山跑,戳屁股…… 后来便只敢在心里骂了……再后来……便没得骂了。 还有点想念。 外人并不清楚这杆笔在他这些书院“老人”心中的意义,但起码听过这个名字。 “教习,您说什么?那是神符笔?不是遗失了吗?”一名学子动容。 三十余年,书院的学子都换了好几代,现在的这些人,最多在画册里见过神符笔的样子。 此刻闻言,哪里还能维持镇定? 一阵骚乱。 元周与雀斑女孩突然明白了,为何方才妖刀出现,书院的先生们神情淡然,他们早知道了这件事。 所以……神符笔早已经寻回,只是未曾公开,于昨晚交给了齐平?给他比武用? 这是很正常,也最符合逻辑的推理,学子们恍然大悟。 甚至有人开始脑补出昨天那场冲突背后的故事……秦关强闯故纸楼,是不是为了借用神符笔? 先生们当然要阻拦,因为那是书院的法器,而齐平同样算是书院的学子…… 一些人更注意到,擂台上的齐平身上不是锦袍,而是一件短款的,方便战斗的儒袍,与他们一样…… 这本就是一种象征,这一场,他是代表书院出战。 几位先生并没有纠正学子们的错误推理,而是默契地应允了,相比于齐平私藏神符笔的版本,还是书院借用的故事更好。 他们只是有些感慨,望向擂台上的眼神极为复杂,有怀念,有激动,有感伤。 “老院长……” 禾笙呢喃一声,嘴唇轻咬,心想神符笔尘封三十年后第一次重现人间,你可切莫要堕了它的威名。 …… “永宁?永宁?神符笔不是没找到吗,怎么出现在他手里了?” 安平郡主听到喊声,才明白过来这就是她们曾于河宴错过的神兵,先是欣喜,然后成了困惑。 唤了两声,没得到回答,才扭头看去,然后一愣,就只见一袭紫衣的长公主目光飘忽,低声说:“原来是这样……” 她明白了。 虽然还有很多细节不清楚,但身为亲历者,她几乎笃定,神符笔当初没有遗失,而是落在了齐平手中。 ‘这家伙……瞒的我好苦。’永宁心中想着,意外发现自己并没有生气。 只觉惊喜。 甚至想着,这样的神兵放在他手中才合适吧。 这时候听到安平的呼唤,只是摇了摇头,扭头望向看台上其余两处,御使李琦张大了嘴,显然也回想起了当初的事。 “神符笔……在他手里。”肤色偏黑,沉默寡言的余庆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困惑地拧紧了眉头,要知道,当日他可是检查过的,但为什么……是这家伙用了什么法子,还是……书院寻回的? 他没法确定,不禁望向杜元春,却发现,自家司首面色平静,好似……很早便知道了这件事。 …… 天阶法器…… 妖族使团,大龄妖女知姬静腰肢挺拔,目光炯炯地盯着,没想到凉国朝廷竟然悄无声息,将这件丢失的法器寻了回来。 这出乎了很多人的预料,如此这般,从武器上论,反而是手持“妖刀”的麒麟弱了一筹。 当然,于比武而言,兵器的作用未必很大,天阶法器,交给一个引气来用,还是神圣领域动用,天差地别。 起码,无论是神符笔,还是妖刀,神通境界的他们其实都没法完全发挥出全部威力。 “哼,这就是凉国的底牌吗?连天阶法器都配上了,但没有时间磨合,他用的习惯吗?越是厉害的法器,消耗的真元越多,他的真元足吗?”一名妖族嗤笑。 没错,法器强弱很大程度,依赖于真元,若是不够,也只是根坚固的棍子。 齐平的兵器的确令很多人意外,但在冷静下来后,很多人都意识到,这最多将二人在武器层面拉平,而齐平最大的弱点——修炼时间短,真元稀薄的问题,仍未解决。 人们想不出,他如何才能解决,或者……根本无法解决? …… 擂台上。 麒麟用左手按住右手,于是嗡鸣震颤的妖刀平静了下来,那些令观战者深感不适的锋锐气息,也随之消失。 不是败退,而是内敛。 如果说他方才刻意散发刀意,是为了展示力量,震慑敌人,那么当妖刀的气息开始内敛,变得平平无奇,才意味着,他开始认真了。 “这就是你信心的来源么?”麒麟黑发飘舞,俊朗的脸庞没有表情。 齐平握着暗金色战矛,感受着它的沉重,与战矛中奔涌的力量,身周寒风缭绕,掀起了他白色的衣角: “当然不是,武器永远只是武器。” 麒麟笑了,原地站定,举起妖刀,笔直的刀锋指着齐平:“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齐平没有回答,攥在右手的中战矛微微下垂,根根笔毛聚拢凝成的枪尖落在了青石地面上,斜斜往一侧推去。 “嗤——”宛若热刀切入奶油,坚硬的青石豆腐一般,被划开。 下一秒,齐平动了。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在双方结束对话的一刻,齐平身体前倾,左脚朝前方一踏。 只一步,恢弘磅礴,如渊似海的真元自全身毛孔喷出。 脚下,以他为中心,一圈圈淡金色的光焰如涟漪荡开,旋转扩散,强横的气息升腾而起。 手中的战矛枪杆上,繁复花纹由末端亮起,一个呼吸,便蔓延点亮了所有。 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被那股烽烟般的气息压得喘不过气。 “这小子疯了吗,日子不过了?这是要将全部真元都一招倾泻出来?”鱼璇机本来看的专注,这会突地大骂。 女道人好看的脸上,两条小眉毛几乎飞起来了。 作为师尊,她很清楚齐平修为,虽说救灾时悟道一次,但境界仍停留于神通一重。 此刻,齐平爆发出的气势,却远远超出了一重。 当然不是境界提升了,身为神隐大修士,她能确定,齐平并未晋级,能爆发出这等气势,全赖于毫无保留的宣泄。 一位一重修士,将气海雪山抽空,集全身真元,打出一式,可否与顶级神通媲美? 答案是可以。 但实际战斗中,却极少有人会这样做,这不是理智的打法,是疯子、赌徒的打法。 看台上,但凡有些眼力的修行者,都是一惊,没想到齐平第一招,便是全力。 “我知道了,”书院,一位教习说道:“齐平的真元远不如麒麟,所以,此战绝对不能拖。” 因为不能拖,所以要将胜负押在最前头,毫不保留地倾泻真元,辅以神符笔,在第一招,便力求将麒麟击败。 这是孤注一掷的战术,不成功,便成仁。 齐平的确在赌,这个世界上,想要以弱胜强,所能依靠的,只有赌。 很多人都意识到了这点,于是,心弦愈发绷紧,皇帝身体前倾,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攥紧。 一招定输赢吗? 他有些担心,想要去看二先生,然而这时候,一声穿云裂石般的呼啸响彻全场。 “砰——” 风声于此刻破碎了。 擂台上,当齐平的气势攀至最巅峰,他忽地单手下压,暗金色战矛如弓,陡然弯曲成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继而,弯折到极致的战矛骤然绷直,将齐平如投石般,抛向高空。 快! 太快了! 这一刻,饶是以修行者的目力,也只能瞥见一串残影。 初时,二人相隔数十米。 眨眼间,已然短兵相接。 齐平蓦然出现于麒麟头顶,双手持握,粗大沉重的战矛尖端微微翘起,砸破空气,发出一连串的音爆声。 速度之快,竟已突破音障。 当头一棒。 在场神通心神巨震,这一刻,很多人都将自己代入现场,心想若是自己与麒麟易位,能否挡下? 无力……这一击,绝对不输任何顶级神通全力。 麒麟能挡下吗?就在这个念头升起时,麒麟终于出手了,他没有施展术法,亦未打出战技,他的应对极为简单,乃至简陋。 他双腿微微分开,双手持握的妖刀,蓦然上撩。 这是最简单的,用刀的姿势之一,莫要说修士,便是江湖上随便一个武夫,都能掌握。 没有人想到,这位妖族暗藏的底牌,麒麟一族的天骄,应对齐平的这一记绝杀的动作,竟是如此简单。 然后,他们意识到自己错了,因为妖刀竟拉出一串残影,与此同时,一股更为雄浑,澎湃,令人窒息的真元,弥漫开来。 “铛!” 一刀,一枪碰撞在一起,然后,时间仿佛停滞了。 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在刀枪交抵的那个“点”上,先是撕开了一个类似黑漆漆的小洞,继而,无穷的真元如海水,向内坍塌,那小洞开始发亮,如太阳初升,再然后,放出万丈光芒。 “轰!!!!” 一道难以名状的巨响姗姗来迟,无穷的光线淹没了二人。 若是从天空俯瞰,狂猛的气浪以二人为中心,呈环状向四面八方扩散。 修葺完好擂台寸寸龟裂,气浪中,无数散碎的刀气、枪气、如子弹泼洒。 “叮叮叮……” 擂台上登时溅出无数孔洞。 白色的气浪扩散至擂台边缘,如海浪般,撞在光罩上,防护罩应激闪烁,荡起涟漪。 “啊……”看台上,众人侧头,安平郡主用小手挡在眼前,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往外瞧。 狂风肆虐,朝廷官员们衣袍翻飞,桌布抖动,一颗果子果盘上滚落下来,咕噜噜掉在地上。 外围,京都百姓们发出惊呼声,比武进行到第三场,很多百姓都已见识过神通交手,以为不再会被大场面而震撼。 但他们很快发现自己错了。 前两场,虽也有声势惊人的碰撞,但总体上,还是一步步来的。 花然与白虎彼此试探攻击,到后来一边倒的碾压,花然都没爆发出全力。 陈伏容开场飞剑虽未留手,但也只付出了一部分真元,后来的一个个回合,真元一点点消耗掉。 只有第三场,齐平不讲武德,开场便将全部真元释放,玉麒麟同样极骄傲,面对这一击,竟不闪不躲,而是选择以同样的方式。 以真元,对真元。 这是麒麟的骄傲,要赢,便正面击败你,武器差一些也没干系,战术?那是什么? 也正因如此,才有了顶级神通,真正毫无保留的全力释放。 看台上,李琦用手压着乌纱帽,狼狈地抵挡着破碎的风,眼神惊悸,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西北临城,那个与夏侯元庆搏命的晚上。 而当时,齐平只是与自己搭伙,调查案子的小校尉,被蛮族巫师揉捏,追杀的小人物。 可这才过了多久,对方就成长到了这个地步,想着,他有些失神了。 然而更多的人,虽心惊肉跳,但还是死死盯着擂台,期待结果。 他们知道,齐平倾尽全力的一击,便是这一战的胜负手,一击打出,真元消耗殆尽,便也没了再战之力。 “成败,在此一举。”人们想着,手心里沁出汗珠,滑腻腻的,皇帝也死死盯着擂台。 这时候,爆炸声停止,滚滚烟尘渐渐散开,擂台上的情景,也慢慢清晰起来。 烟尘中,两道身影已经分开了,似是因碰撞后的反震,重新拉开了距离。 麒麟距离原本的位置,后退了数步,脚下地面塌陷了一圈,如蛛网,他站在蛛网中央,两只脚陷在石头里,身前,还有一枚枚烙印在青石中的,由浅及深的脚印! 衣衫有些破损,黑发胡乱披散着,脸庞涨红,嘴角隐约可见殷红的鲜血,喉咙滚动了下,将涌到喉咙的鲜血吞下入腹,口舌中一片咸腥。 他双手仍旧握着妖刀。 握刀的手微微颤抖,刀刃上,真元如光浆,汩汩流下,一滴滴坠落在地上。 “啪”地炸开,蒸发不见。 神通境界,可将极度浓缩的真元外显。 真元未竭,意味着麒麟尚未力竭。 齐平同样站在最开始,他发起冲锋的地方,儒衫袖子被绞碎,露出两条匀称结实的小臂。 他微微躬身,双手撑着战矛,大口喘息着,似乎若无战矛支撑,人已要脱力倒下。 “呼哧……呼哧……”寂静的空气里,仿佛都能听到他的喘息。 人们脸色一黯。 黑发凌乱的麒麟抚平了墨绿衣袍,平静说道: “你这一击,的确很强,但……你的真元已经快耗干了吧,呵,以初入神通的修为,真元不会太浑厚,所以选择一招定胜负,集聚全部真元,加持天阶神兵,将我一击打败……的确是个可行的策略,伱的对手若是白虎,或者九命,也许真有机会,但是……很可惜,你遇到的是我。” 麒麟笑了起来,他的身姿依然笔挺,外表的些许狼狈,未能消解他的风姿,甚至在儒将的风格上,又添一份铁血。 他抖动了下妖刀,淡金色的光浆泼洒下来,身上气息从紊乱趋于稳定,显示出尚有战力。 而齐平…… 鸦雀无声,桃川河上的冷风吹进了所有人心里,看台上,朝廷官员们心中一沉,只觉凉意逼人。 他们不懂修行,但有眼睛,高下立判。 况且,麒麟身为顶级神通,判断自然准确。 皇帝紧握的双手,垂在袖管里,紧皱眉头,没有吭声,旁边,一脸狐媚气,披着大红宫裙的胡贵妃抿嘴一笑,似乎颇为满意。 “输了吗……”洪娇娇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发出好大的声响,有些伤心。 裴少卿、胡来等人也没吭声,求证般看向杜元春。 穿黑红锦袍的镇抚使同样神情一黯。 并非不信任师弟,而是身为神通境修士,他很清楚,真元的雄厚是需要依靠时间积累的,不是一朝一夕能提升的。 吞服丹药当然可以恢复,但……这是擂台,麒麟岂会给他吞服丹药的时间? 最好的丹药也要时间恢复,这个空隙,足够对手将他击下擂台。 “还是不行吗。”道院席位,小师弟轻轻叹了口气,扭头看了眼双拳紧握,眼珠发红,不断低声嘀咕“不该如此”、“不该如此啊”的大师兄。 心想大师兄也有看不准的时候。 唔,倒也不能这般说,毕竟一山更比一山高,齐师兄修行时间太短,揠苗助长,一时的失利是正常的。 “呀,大饭桶没力气了啊。”人群中,云青儿一脸沮丧,她一直觉得齐平很厉害来着。 云老先生摇头,叹道:“他才修行多久,神通一重和顶级打,本就太难。” 齐姝和向小园倒是松了口气,心想,这样输掉也好,起码没怎么受伤。 这时候很多人听到了妖族使团传来的笑声,他们终于一扫阴霾,绽放笑容。 这场比武,本就是胜券在握,神符笔的出现是个意外因素,但终究……不可能扭转战局。 法器是消耗真元的,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铁则。 只有佘先生有点不满,麒麟搞什么,说什么废话,这个时候比武可还没结束,你应该做的,是趁机反杀才是…… 当然,在场有道门与书院的四境,出人命的几率不大,但重伤一番,总是可以的…… 两国本就是对手,打压对方天才,这是理所当然,且正确的事情。 “真元不够吗?”书院学子们失望不已,虽然他们早预判了这个结果,但当真正发生,仍旧难以接受。 毕竟……这一场,齐平代表是书院啊。 可他们也没有资格说什么,上一场,齐平已经帮陈伏容赢了一次,这次更以神通一重,与麒麟对擂,这本就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咦,你们看先生们。”突然,雀斑女孩提醒。 学子们奇怪望去,才发现,几位先生都安静的出奇,就连灰色猫头鹰模样,总喜欢说垃圾话的四先生,都安静异常,定定地望着擂台。 坐在最前头的,身宽体胖的二先生,更是一副好戏还没开始的模样。 …… 擂台上,寒风呼啸,淡金色的光浆一点点垂落,麒麟说完一番话,便望向了对面的齐平。 期待对方主动下场,然而齐平却一动未动,仍旧拄着战矛,喘息着,只是那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平稳。 麒麟并不意外,神通境恢复力惊人,二人这一次碰撞,身体虽有损伤,但都不是太大。 “不甘心吗?还是偏要一个壮烈的败法?”麒麟皱眉,有些不悦。 他的确欣赏这个人类少年,无论是诗词、围棋,还是他搞出来那些有趣的东西。 但欣赏,也只是“欣赏”。 在他看来,齐平眼下死撑着不下台,大概还是脸面作祟。 据他所知,人族大都如此,下至黎民,上至皇帝,都极在乎颜面,有时候,会为了所谓的“面子”付出生命,这在很多妖族看来,是极愚蠢且无法理解的行为。 不如便是不如,坦然承认便好,撑着有什么意义?非要展现出大无畏的精神,重伤倒下,才显得出英雄气概? 麒麟摇头,说道:“既如此,那……” 他准备满足对方,不过是一刀的事情。 然而,他话刚说了一半,就给打断了。 “你说完了吗?” 龟裂的擂台上,黯淡无光的战矛插在石缝里,齐平握着它,显得有些佝偻,他的头垂着,让人看不清面部。 但声音却极为平静,没有沮丧与悲伤,愤恨和不甘,甚至……语气上,与之前都没有半点不同。 这时候,他喘匀了气,终于抬起头来,略显凌乱的发丝下,是一张带着些许不耐烦的脸。 麒麟一愣。 原本有些嘈杂的河畔,一下又静了。 “你……”麒麟张了张嘴。 齐平吐了口带血的吐沫,说道: “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一招定输赢了?什么时候,说我真元耗尽了?什么时候,说用战术了?” 他一连串的反问,令麒麟语塞,心中突然生出些许不安。 齐平继续说道: “或者,你以为我是依靠神符笔?我与你说过了啊,武器只是武器,若是定下的战术是燃烧真元,加持神兵,与你速战速决,为什么要选我上?找个真元雄厚的顶级神通不好?反正都是用兵器,一招定输赢,也不用考虑战法。” 麒麟这次是真的愣住了:“你是说……” 齐平轻轻叹了口气:“只是开场热热身而已,为什么,都这般急躁?” 说话的同时,他缓缓直起腰来,而随着这个动作的进行,他本该枯竭的真元,如海潮般,节节攀升。 黯淡的战矛,呼吸间重新明亮如昨。 气势,瞬息间,恢复至巅峰状态。 齐平嘴角微扬:“待我伸伸懒腰。” 全场哗然。 …… 【感谢群“内鬼”万赏~么么哒】 (明天应该能打完……) 第三百六十八章 诛妖 哗——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胜负已经分出结果的时候,以为,齐平已经力竭的时候,那熄灭后,重新燃起的磅礴气息,却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民众们发出嘈杂的呼喊,他们并不清楚具体,只知道,还没有结束,还没有败。 而看台上的大人物们,则无比震惊。 皇帝呼吸一紧,目光炯炯。 胡贵妃细长的眸中,划过异样的神采。 杜元春猛地抬起头,心潮澎湃。 鱼璇机骂骂咧咧的动作骤停,女道人美目圆睁,恨不得揉揉眼睛,重新看下,但考虑到代表道门形象,便忍住了。 书院席位,温小红露出笑容,几名先生有些惊叹,他们虽然知道一些,但当真正确定可行,仍旧难掩震动。 “怎么回事?他不是力竭了吗,为何会如此?莫非是吞服了灵丹。”佘先生“啪”地起身,有种大喊黑幕的冲动。 然而很快的,知姬静的声音传来:“不是丹药。” 不是丹药?那怎么可能?佘先生不理解。 他搜刮记忆,所能想到的,可以令神通一重瞬间恢复全盛的方法,都有着种种限制,不大可能出现在这里。 其余妖族也极疑惑,望向知姬静,希望得到一个答案。 知姬静坐在看台上,视线从齐平身上挪开,落在了对面凉棚下,笑呵呵的温小红脸上。 “神符……”知姬静说:“他应该是用了一枚神符,但我不记得有这种术法的符,起码,不该是这样。” 神符是术法的一种,按理说,与法器一般,都只有消耗真元的道理,哪有回复的? 知姬静身为大龄妖女,对书院有哪些神符,有何种效力一清二楚。 所以,要么是某些神符发掘出了新的效力,要么,干脆便是新诞生的符。 可假使存在,齐平何时掌握的?总需要长久的练习,但情报中全无提及。 温小红笑眯眯,如一尊弥勒佛,望着对面妖族惊愕的神态,脑海中,回忆起昨夜的那场对话。 …… …… “无字符?” 大讲台内,茶香袅袅,如火的夕阳穿过窗格,打出一枚枚方正的光斑。 齐平愣愣地,看着二先生手中,那枚金色的“无”字,很是吃惊。 这枚‘原符’乃是去年夏季,皇陵案结尾,不老林首领现身京郊那一战时,由温小红凝练而成。 原文摘录自齐平那首《定风波》,当时,二人曾有一番对话。 温小红说,这枚神符有齐平的一半,但那时的小校尉太过弱小,便将其留在符典中温养,由温小红代持。 到后来,齐平都快忘了这事。 “无字符……可以解决我真元不足的问题?”齐平疑惑。 二先生笑着推过去一盏茶,问:“你以为,‘无’字有哪些能力?” 齐平捧起茶杯,小酌了一口,想了想,说:“没有、消除。” 这是单纯从字义上的理解,他说道:“我记得,当日一战,您曾经将漫天黑云擦去了,所以,是这个意思?” 二先生点头,又摇头:“你说的不算错,无字的确有抹除敌人术法,乃至对方存在的能力。” 齐平奇怪道:“这也和真元没关系吧,总不会是用这枚神符抹掉麒麟的真元……” 二先生摇头:“理论上可行,但对方比你强,你做不到,假使强行去做,抹掉对方一分力,你也许要消耗五分。” 顿了下,见齐平一头雾水,他解释说:“不过无字还有另外一个含义,便是无限、无量。” “无限……无量?” “无的反面,是有。大道万千,皆有两面,物极必反,此乃天地至理,持有此符,可无中生有,假使真元耗尽,也可以转瞬变出新的来,麒麟的真元比你浑厚,但若伱可以随时恢复呢?” “无中生有?”齐平愕然。 二先生摇头道: “当然不是真的生出,而是借,即,你每回满一次真元,都相当于从未来借走一次,你恢复一次,那么比斗后的一段时间,你都将没有半点真元可用……同时,‘无中生有’也不是没有限制,借的越多,借来的真元越少……若是在外搏杀,这个能力的代价会很危险,但擂台上,便没什么关系了,大不了比完,你在书院里苟过去。” 这样也行?齐平张了张嘴,说道:“有这种好东西,怎么不给别人……” 他说了一半,停住了,因为他意识到,若是别人学这枚神符,可能要十几年,才能掌握该能力,但他不一样。 作为“原符”的拥有者之一,他不需要任何“学习”的过程,便可以完美掌握。 而抹平境界劣势,掌控神符笔,且拥有足够战斗经验的齐平,岂不正是最合适的,替代秦关的人选? …… …… 擂台上。 齐平心神回到现实,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气海中充盈的真元,耸立的雪山。 一枚金色的“无”字符,漂浮在气海内,来自明天的他的力量,正借由这枚符字,灌入今日的他体内。 “吱吱吱呀……”他一点点,将战矛从废墟中拔出,金属摩擦岩石,发出牙酸的声响。 迸溅出一蓬火星。 麒麟死死凝视着他,握刀的手用力,然后他笑了起来,就像是真正开始将齐平当做一名“对手”。 而非别的什么。 这样真的很好,这才是比武,而不是凭借境界压人,那种获胜对他来说,并非荣耀。 也很无趣。 但现在,事情开始变得有意思起来了……念及此,麒麟抬起妖刀,朝前方轻轻斩落。 他的动作很慢,好似没有什么杀伤力,然而,空气里突然出现数道白色的絮丝,那是刀锋切割空气的湍流。 絮丝向前方延伸,起初是一缕,然后,散开成千万条。 “嗤嗤……” 齐平听到了刀气的声响,擂台青石地砖上,一道道白色刀痕或歪曲,或笔直地,朝他汇集。 …… 台下传来惊呼声,不是民众,而是修行者们。 只有他们知道,那看似轻柔,风一样的絮丝,是压缩到极点的真元,任意一根,都足以令寻常神通全力应对。 而此刻,齐平所面对的,何止数十根? 他该如何应对? 用真元硬抗过去,还是闪避? 下一秒,人们看到了答案,旋即万分惊讶。 齐平竟抬起了一只脚,朝前跨去,没有雷霆般的奔袭,拉出残影的疾速,只是简单地迈步。 黑色的靴子稳稳踩在两块青砖的交界线上,旋即,脚腕一扭,连带的身体扭转,做出了一个颇为怪异的姿态。 侧身,弓腰,转头,旋腕……没人知道他为何做出这样古怪的姿势。 直到下一秒,那飘扬的絮丝,擦着他的身体划过,却没有伤及分毫,只有一根,在蔓延至齐平靴子边缘前,被战矛阻断。 “啪!” 白丝絮丝击打在战矛上,发出电击般的脆响,蓝紫色的电弧跳出,旋即,消弭无踪。 二先生发出一声赞叹。 很多人这时才明白,齐平竟是在顷刻间,计算出了那些刀气的轨迹,并凭借神通境,对身体入微的掌控,扭转身姿,躲避开。 听起来无比简单,可在场的人里,能做到的有几个? 这非但需要对武道足够的了解,预判对方封锁的位置,更要有超凡的计算力,分析出最优的路径。 很不巧的是,这两点他都满足。 于是,擂台上出现了无比诡异的一幕,麒麟举刀,伫立原地,根根白色细线蔓延。 齐平则不断扭转躯体,下蹲,折身,抬腿,弓腰……那根战矛,则在他身周灵巧地翻飞,抵挡避无可避的那些。 他在用代价最小,难度也最高的方法,突破刀阵,朝麒麟逼近。 一步……两步……十步…… 终于,在两人足够近时,齐平手腕扣住神符笔,抬起战矛,于身前划出一个圆。 天地间,仿佛暗了一瞬,在人们眼中,两个人仿佛化为了水墨人影,天地一黑,旋即恢复如常。 “铛!!” 沉闷的巨响传来,令很多京都民众想起了净觉寺的钟声。 战矛没有划破麒麟的脖颈,而是被他空出的左手抓住了。 直到这时候,人们才发现,他的左手生出细密的鳞片,对于大部分妖族而言,爪子,本就是它们最强的武器。 然而,用手去接神符笔的一击,仍旧是堪称疯狂的举动。 “咔嚓!” 骨裂声传来,鳞片间,有殷红的鲜血渗出。 齐平心头一凛,并无喜悦,而是警惕,在他的计算中,没有眼前这种情况,他要做什么? 下一秒,他知道了答案,看台上传来惊呼声,众目睽睽下,麒麟的鲜血突兀燃烧起来,化为红黄间杂的火焰。 他的衣衫,被鳞片撑破,那些鳞片是红色的。 嗤嗤……裂帛声中,一头人形的,通体覆盖红色的鳞片的生命出现,“啪”……麒麟臀部,长裤炸裂,一条同色尾巴摇摆。 他黑色的头发披洒开,化为了炽热的火舌。 真元燃烧起来,空气中的水汽被疯狂蒸干,滚烫的,炽热的空气向擂台下吹去,看台上人们只觉脸颊发烫,仿佛靠在炉火旁。 “火行……” 鱼璇机眼皮一跳,麒麟一族,天生可驾驭天地五行,可修成多种形态,这是火焰形态? 她神识一扫,心头更是猛地一沉,因为她发现,随着化为“火焰麒麟”的形态,它本身消耗的真元,似乎同样在恢复。 齐平也注意到了这点,心头凛然。 在故纸楼中,他看过寥寥不多的,有关于麒麟一族的资料,但直到此刻,才明白,原来所谓的“形态”是这个含义。 念及此,便要抽身向后,暂时后退,以避锋芒。 然而,他一拽之下,竟未成功,麒麟当啷一声,丢掉妖刀,双手抓着战矛,脚下火焰如水,如浪。 火浪自他双腿,向外蔓延,眨眼间,整个擂台沦为火海。 炽热的高温,烧灼的空气都扭曲起来。 泥土被烧成琉璃,神符笔变得滚烫无比,齐平浑身毛孔中,疯狂喷吐真元,于体表结成防御罡气。 然而堪比钢铁的罡气,却不断被烧穿,眨眼间,齐平的衣角燃烧起来,化为飞灰。 火! 火焰! 一圈圈火浪溅起,将天空都照亮了。 …… 看台上,所有人的心都是猛地一揪! 皇帝呼吸急促。 两名皇女头发被烘烤的微微焦曲,面庞红彤彤的。 鱼璇机身周水汽弥漫,寒气四溢,紧张地凝视着擂台。 百姓们敬畏地望着火海中,那如妖似魔的麒麟,心头蒙上阴影。 妖族大使们重新露出笑容,五行术法讲究相生相克,其余能力若是对上,便事倍功半。 在妖族探子的情报中,齐平掌握的术法极为有限,虽说“本命神通”是空白,但想来也不大可能克制火行麒麟。 抱着类似想法的人并不少,这一刻,朝廷一方许多的修行者也都忐忑起来。 火行,本就是五行中攻伐排在前列的,齐平如何抵抗? 这个时候,有人怀念起第一场意外落败的花然来,同样是五行修士,御土的花然对火行存在克制。 “可花师姐不在……”一个道门弟子叹息,然而话说一半,便戛然而止,他死死盯着擂台,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御土?!他怎么可能会御土!?” …… …… 擂台上,就在齐平体表罡气,被不断烧穿时,他平静的眸中,突然闪过一道光。 战矛形态的神符笔,蓦然缩小无数倍,从麒麟手中挣脱,没入齐平双瞳深处。 他整个人朝后方暴退,眨眼间,拉开距离。 褐色的眼底,两道神符笔虚影浮现,笔尖飞快勾勒,渐渐的,一个缩小版的,虚幻的“花然”出现了。 她站在齐平的瞳孔中,面无表情,左腿抬起,横着踏出一步。 现实中,齐平的左脚同样横踏一步,被火焰烧的焦黑的靴子,于青石地砖上擦出一道焦痕。 “花然”双臂抱圆。 齐平双臂抱圆。 “花然”转身。 齐平转身。 这一刻,他完美地模仿着花然的动作,大地突兀地震动起来,整座擂台的土石,仿佛活了,响应着他的召唤。 “轰隆……” 大地震动,碎石翻滚,土浪席卷,青石如落叶般掀起。 齐平身周,空气中析出一颗颗,土黄色的,宛若萤火虫的光点,朝天空逆流。 御土神通!! 在前两场比武的时候,没有人知道,齐平在台下用神符笔“复制”了花然的神通术法。 这本就这件天阶法器的能力。 原本,因为修为差距,即便复制成功,齐平使用出来,也要削弱无数倍。 可眼下,在“无”字神符疯狂的“借用”下,在磅礴如海,源源不绝的真元供给下,神符笔复制的“御土神通”,已经无限逼近花然本然。 …… …… 看台上,发出一阵惊呼,大部分官员并不明白,齐平为何能施展土行术法。 只有少数知晓神符笔能力的,恍然大悟。 杜元春用力拍打扶手,笑骂一声,他竟险些忘了这件事。 灰色猫头鹰模样的四先生咧嘴,兴奋地拍打翅膀,嘎嘎怪叫,旁边学子嫌疑地撇过头去。 鱼璇机愣了下,然后仿佛明白了什么,咕哝一声:“这家伙……真贼。” 好鸡贼! 竟然偷学人家术法,不要脸。 妖族一方,白虎金刚坐在人群里,脸色一下变了,想起了一些不大美好的记忆:“他怎么会……” 这一刻,他甚至有点怀疑,台上的齐平是花然假扮的…… 然而很快的,他就否决了这个猜测。 在齐平驾驭御土神通后,翻滚的土浪迅速扑灭了火海,大地上,接二连三,钻出一根根尖锐石柱,朝麒麟轰击。 麒麟意外至极,反应却也极快,尾巴高高扬起,用力一拍。 “轰!” 火焰如水浪炸开,大地龟裂,他腾身跃至高空,双手十指张开,按向地面,继而缓缓一“拔”,火海中升起两条猩红火焰长鞭。 “啪!” “啪!” 麒麟手握长鞭,不住抽碎袭来的石柱。 对面,齐平眼瞳深处,花然身影渐渐淡去,临走时,还往旁边吐了口痰……复制的术法,只能使用一次。 齐平丝毫不慌,神符笔再次勾勒,这次,一个身高两米,肌肉虬结,颈后生白毛的虚影浮现: 白虎金刚! 齐平身心一摆,扬天咆哮,身后,狂风席卷,凝聚为一头斑斓猛虎,深深吸气,继而吐出! 无数风刃如暴雪,朝敌人席卷。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还不是结束。 在发出咆哮后,齐平眼瞳深处,白虎消散,穿红绿丝绸小衣,头生猫耳的九命走出。 齐平身影陡然虚幻,分出一个又一个齐平……朝麒麟袭去。 …… 比武,从开始的“慢”,突然加快了。 起初台下的人们还能跟上双方的动作,但渐渐的,随着二人激战,饶是修行者,都觉眼花缭乱。 更遑论那些普通人。 景王掐着眉心,不再去看。 张谏之闭上了双眼,恢复精神。 人群里,云青儿等人放弃了观摩,台上二人的速度太快了,双双拉出残影。 京都民众们,只能粗略判断,根据那火焰的明暗来猜测战况。 齐平与麒麟短兵相接,再无留手,一人使枪,一人控火,斗的难解难分。 轰隆声不绝于耳,人们紧张的大气不敢喘,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 渐渐的,火焰声势减弱,被齐平压制下来,在双方真元等同的情况下,武器占优的齐平,竟占据了上风。 “彭!!” 终于,随着齐平战矛横扫,麒麟躲闪不及,被拦腰扫中,鲜血喷洒,整个人如陨石般坠落。 人们的心跟着一跳。 赢了吗? 我们赢了吗? 云老先生宽大的袍子里,拳头紧攥。 旁边,林妙妙目不转睛,等待着结局。 “嘭。” “嘭。” 突然,心脏的跳动声,响在每个人耳畔。 人们一怔,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朝擂台望去,只见,渐渐散开的烟尘中,一个朦胧的身影,一点点从地上站起来。 烟尘散去,首先走出一条衣衫破烂的右腿,那是麒麟的腿,裤子只剩一条条,垂挂着。 体表,覆盖着细密的,染血的鳞片。 但……那原本火红的鳞片中央,一点金漆浮现,向周遭游走,转眼间,那全身的鳞片,都变成了金色。 纯正的金色。 火焰麒麟,成了黄金麒麟。 这才是他的天赋神通里,最强的形态。 与此同时,麒麟的伤势迅速愈合,消耗殆尽的真元重新上涨,萎靡的气势节节攀升。 竟好似,眨眼间,恢复成了全盛状态。 他的头发也化为了淡金色,衬着英俊的面庞,仿自神话中走出。 半空中,持握战矛的齐平瞳孔骤缩:“这才是你最强的样子吗。” 这就是麒麟血脉的强悍之处吗?每一次战败,都有更强的形态出现。 他突然有些无力。 此刻,随着双方激战,他同样遍体鳞伤,饶是神通躯体,修复的速度也变得极为缓慢。 更惨的是,气海内真元枯竭,“无”字神符黯淡。 从未来借力量,不是无限次的,他已经有些借无可借。 “我说过,你不是我的对手。”黄金麒麟仰着头,平静说道。 话落,他微微屈膝,旋即,整个人瞬间出现在半空,齐平的身旁,人已至,音障的轰隆才姗姗来迟。 与此同时,麒麟一拳打出,齐平只来得及将战矛横在胸前。 下一秒,暗金色的战矛哀鸣一声,被打的弯曲,齐平整个人,如同炮弹一般,被轰向了桃川河! 冬日的桃川河凝固成冰,上头覆盖着一层浅雪,很是好看,因为这一侧无人,故而,头顶的光罩也未封锁。 “咚!”的一声,齐平整个人被砸进河底,浮冰碎裂,桃川河炸起十几丈高的水柱! 鸦雀无声! …… …… 看台上,朝廷一方,所有人的脸色都灰败下去。 转折太快,令他们无所适从,分明……方才已经望见了获胜的曙光,但……为什么…… 皇帝一下子跌坐在椅子里。 安平惊得捂住了嘴。 二先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鱼璇机脸上只有凝重。 更多的人,则是茫然,沮丧,于神通境的齐平来说,坠入河水,当然不会丧命,但…… “终究还是输了啊。”不知是谁叹息一声。 没人想到,麒麟竟还有第三种形态,而且,这般强悍。 直到这时候,人们才终于明白,为何妖族安排他压阵。 这个仅次于白尊的血脉,的确可怕,神通之下,堪称无敌。 巨大的失落,笼罩了岸上的所有人,那密密麻麻的人头,弥漫着死一般的压抑。 “爷爷,已经输了吗?”云青儿仰起头,看向太傅。 云老先生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他已经尽力了。” “齐平……”镇抚司坐席,余庆望着那炸开的水柱,台上威风凛凛的黄金麒麟,说道:“他不该上去的。” 是的,麒麟太强了,或者说,这场比试从最初便不公平。 人族和妖族是有差异的,在神通这个境界,人族修士没有触碰天道规则,本就不如大妖。 若麒麟是四境,对上人族四境,优势便可能翻转过来。 但,说这些并没有意义,事实上,正如朝廷最早做出的判断,麒麟是妖族藏下的底牌,这场本就不该抱有期望。 齐平强行上场,在修行者眼中,自然知晓输掉再正常不过,但在那些“愚昧”的民众眼中,输了便是输了。 齐平过往一次次胜利,积攒起来的名声,可能就此付诸东流。 余庆替他觉得不值。 “还没输。”就在这时候,杜元春突然开口了。 锦衣们一愣,只见自家司首平静地坐着,望向冰洞的桃川河,眼神中身材并没有熄灭。 “司首,您说什么?”洪庐失声。 没有输?怎么可能?分明已经这样明显,他人都被打飞了。 杜元春摇头,他做出判断的依据很简单,是的,从任何角度看,齐平都已经败了。 但……杜元春清楚地记得,在整场战斗中,齐平都没有动用他的“本命神通”,那个“还原”的能力…… 这本就代表着不寻常。 是因为没有机会用?当然不会,杜元春笃信以齐平的智力,不可能忘掉这个杀手锏。 那么……即便再匪夷所思,答案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还在留手。 不过,杜元春当然不会将这些说出来,他想了想,指着擂台说道: “规则里,并不是掉下擂台失败,桃川河同样是擂台的一部分。” 第一场,花然落败,是因为她“疯了”,开始失控,本就失去了对敌的能力,而不是掉下擂台。 啊这…… 锦衣们听着这个理由,觉得有些荒诞,是,即便按照规则,还没有输,但……有什么意义? 黄金麒麟这般强大,齐平已经没法再恢复真元了……否则也不会被打飞,况且,即便退一步,可以做到,但他身上的伤势太重了,如何与麒麟交手? 但这个问题,杜元春不可能不明白,锦衣们很了解自家司首,知道他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更不是输不起……那么…… 锦衣们眼神一动。 杜元春不会无的放矢,他说还没输,就证明,还有希望。 凉棚下,洪娇娇眼神闪烁,她咬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望着那渐渐趋于平静的河水,女锦衣突然站了起来,踩着凳子,努力让自己站高。 “你做什么?”老父亲洪庐大惊。 女锦衣不理,只是双手圈成筒子,放在嘴巴前,突然声嘶力竭地喊道:“起来!” 起来! 寂静的气氛中,女锦衣的声音传出好远。 人们一愣,百官投来不满的目光,心想是哪个,在这样的场合大呼小叫? 洪庐脸一黑,就要去把女儿拉下来,然而下一秒,就听外围人群中,不知是谁,应声高呼:“起来!” 仿佛一个信号。 乌泱泱的人群中,一个书生突然涨红了脸,右手攥成拳头,高举头顶,声嘶力竭:“起来!” 一名五大三粗的汉子,大声喊道:“起来!”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子,看了眼旁边的丈夫一眼,突然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勇气,涨红了脸,用尖细的声音道:“起来!” “起来!” “起来!!” “起来!!!” 一呼百应,人群中,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呼喊,一人,百人,千人……万人…… 单个人的声音是微小的,但上万人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便足以撼天动地。 齐姝愣愣在望向身旁那些人,听着那些呼喊,不知怎的,突然热血澎湃:“他们……” 向小园突然也举起了拳头:“起来!” 齐姝愣愣地看她,然后小手突然给云青儿捉住了,吃货丫头用力举起两个人的手,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加入了呼喊的阵营。 凉国百姓不愿败,也不相信凉国的英雄会败。 他们要将齐平喊回来。 …… …… 桃川河中,冬日的河水寒冷刺骨,齐平泡在河水中,身体仿佛被无数根刺扎着。 神符笔极为沉重,拖着他不断向下沉,他睁着双眼,望着头顶的浮冰越来越远。 光线愈发黯淡,身边不断有黑暗涌来,他的嘴边涌出一串串气泡。 神识扫过全身,经脉破败不堪,气海空空如也,很惨,真的很惨,麒麟不愧是妖族第一天才,强大的令人窒息。 从任何角度来看,自己都已经没有再战的可能了……齐平大脑放空,心想果然还是不行。 要不要重来一次?不,即便回到战斗开始之前,再次与麒麟交手,他仍旧不觉得自己会获胜。 回档不是万能的,这一点,他在当初被灰袍武师两次杀死时,就已经有所明悟。 当危险来临时,你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力量,而不是其他。 好在,还有一张底牌……呼,果然留一手是对的,如果不将麒麟的最终形态逼出来,而率先用光手段,就麻烦了…… 咦? 什么声音? 齐平正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突然耳廓一动,听到了一些模糊不清的呼喊。 喊声来自上面,喊着什么?实在太模糊了……听不清……唔,好像是…… 回来。 齐平想着,轻轻叹了口气,自己还想偷懒,稍微休息一会呢,真是的,怎么就这么急…… 那就……回去吧。 下一秒,齐平气海中,那枚原本黯淡无光的“无”字神符,突然亮起来,用最后力量,向未来借来了一道真元。 然后,真元燃烧起来。 一股无形的力场,蓦然扩散,笼罩全身,齐平身上的伤势开始疯狂复原,本来即将废掉的“无”字神符,愈发明亮。 从越州回来后,杜元春曾经问他,“还原”的能力是否可以给自己用。 齐平说:“可以。” 那么……将自己回溯到上一次全盛的状态,有多难? …… …… “起来!” “起来!” 桃川河畔,无数京都民众的呼喊声,如山呼海啸。 起初,一些朝廷官员还想着制止,毕竟已经输了,这样呼喊,有失体统,但当看见,那望不到边的,黑压压的民众,到嘴边的呵斥,便无论如何喊不出了。 “陛下,这……”冯公公看向皇帝。 皇帝不发一语,没有制止的意思。 这时候,妖族使团里,知姬静站了起来,并未理会那山呼海啸的人群,说道: “看来胜负已分,陛下,我等那便先……” 她说了一半,突然戛然而止,只听本来沉寂的桃川河,突然开始沸腾。 浮冰破碎,河水如煮沸一般。 知姬静愣住,豁然转身,望向那边,擂台上,黄金麒麟也轻咦一声,扭头望向河面。 “咚!” 继而,宛若炮响,一道狂猛的白色水柱,突然冲天而起。 足有数十丈高。 仿佛要击中天空中太阳。 而在那水柱顶端,赫然是一道体态修长,手持战矛,沐浴在金色光辉中的身影。 麒麟瞳孔骤缩! 知姬静愕然伫立。 看台上,无数人震惊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望着那道如渊如海,气势强至巅峰,处于完美状态的人影。 失声惊叫。 “齐平!” 是他,发生了什么? 他怎么就恢复了? 而且,比黄金麒麟恢复的更加彻底?! 怎么可能?! 一道道身影站了起来,难掩心头震撼,佘先生脸上的笑容僵住,突然有了一种,极为熟悉的,不妙的预感。 “齐公子出来了,出来了!”数万京都民众们欢腾雀跃,望着那灿烂如太阳的身影,压抑的情绪一扫而空。 齐平还没败。 凉国还没败! “呵。还没结束呢,知长老稍坐片刻。”齐平浩大的声音传遍四方。 知姬静眼神一凝,一名妖族长老狠声道:“他恢复了又如何?麒麟能打败他一次,就能打败第二次!” 听到这话,使团众人重新找回了自信,是了,虽然不知如何搬办到的,但……再恐怖的恢复力,总有极限。 麒麟……还能一战! 然而此刻的黄金麒麟,心头却生出了一股不妙的感觉,不知为何,就在齐平出现的时候,他感觉一股若有若无的力量,锁定了自己。 “你……”黄金麒麟想要开口。 然而,齐平没有给他机会,回溯的每一秒,都会消耗大量真元,即便用神通与“无”字符,形成了类似永动机的机制,他此刻的真元轮转不息,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封!” 下一秒,齐平突然提起手中暗金战矛,于空中泼墨,用海量真元,书就了一枚巨大的,金色的“封”字。 杜元春只看到他没有使用本名神通,却没注意到,他始终都没动用过“封”字符。 这枚他最早接触的术法神符,跟随他成长至今,已经被他掌握的颇有心得。 此前没有用,是为了留下底牌,试探出麒麟的根底,至于因为不用底牌而导致落败……攥着“回档”的他丝毫不慌。 这一刻,齐平再不留手,竭尽所能,打出这枚“封”字符。 文字凝成瞬间,倏然放大,撑开天地,如一张大网,朝擂台上的麒麟笼罩过去。 麒麟心头警铃大作,突然怒喝一声,黄金浇筑的身体,如炮弹般朝上空撞去。 想要冲出封印大网。 但持续的搏命战斗,反复的形态进阶,于他而言,同样是极大的压力。 此刻,看似威风凛凛,实则,他的暗伤都被遮盖着,那金色的躯体下,是伤痕累累的残躯。 齐平掌控先手的情况下,如何逃出? 眨眼间,飞在半空的麒麟被“封印”大网罩住,“封”字符收缩,烙印在他眉心。 瞬间,麒麟的力量被封印。 整个过程极为短暂,只有那么微不可查的一刻,但筹备已久的齐平如何会错过? 他的身体在封印的同时,便已出现在麒麟面前,手中沉重的,暗金色的战矛,如一颗钉子,狠狠朝麒麟凿去! 笔毛合拢的枪尖抵在麒麟的胸口,于鳞片上,划出刺目火星。 黄金麒麟形态下,他的躯体防御极为可怕,罕有兵器可破,但……这其中不包括天阶法器。 齐平握拳,突然全力锤在战矛末端。 “噗!” 仿佛戳穿了窗纸。 在被封印的刹那,暗金战矛被齐平狠狠凿进了麒麟胸口。 自前胸入。 自后背出。 “啊!”一声奇异的痛呼,淡金色的鲜血如雨,纷纷扬扬洒落。 血洒长空。 下一瞬,封印状态解除,黄金麒麟感受着体内疯狂流逝的真元,低头看了眼贯穿身体的战矛,眼神中,带着愕然,似乎没明白,为何会如此。 “砰!” 两个人坠落在已成废墟的擂台上,烟尘四起,鲜血不断流出,齐平气势如昨,右手按住战矛,下压。 将麒麟死死钉在地上。 “你输了。”齐平认真地说。 麒麟身上的金色飞快消失,恢复了略显墨绿色的鳞片,伤痕累累,已然力竭,他的黑发乱如野草,被鲜血粘结着,显得很是狼狈。 然而他的神情却很是平静,看了看凿穿胸口的矛,又看看齐平,深深吐出一口气:“我……输了。” 轰。 全场沸腾。 …… (这章一万字,终于打完了……呼,好累。对了,明天朋友约着出门爬山,五一嘛,回家时候很晚,可能来不及更新,先说一下,大家五一快乐哈) 第三百六十九章 北方的阴谋家 赢了……在确认这点后,整个湖畔先是寂静,旋即,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欢呼声。 没人想到,这最后一场会有如此多的波折,先是秦关受伤,齐平出现,展现神通境界。 再然后,消失三十年的神兵现世,齐平不知用了何种方法,拥有了堪比顶级神通的战力。 而后,双方几轮交手,跌宕起伏,到最后,威风凛凛的黄金麒麟被全盛状态的齐平一枪凿穿…… 个中的跌宕,远超强两场。 “凉国胜了!” “齐公子胜了!” 围观的京都民众们爆发出冲天的欢呼声,几乎将天空上的密云掀飞。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悦的笑容,这一刻,齐平那手持战矛的形象,也深深烙印在百姓眼中。 “胜了!陛下,齐千户胜了啊!” 明黄的凉棚下,一群侍者大喜过望。 皇帝深深凝视着台上的那道身影,眼神中闪动着莫名的情绪。 在这个时候,他维持住了一个皇帝的逼格,只是微微一笑,好似全然在掌握中一般,他扭头看向身旁的胡贵妃: “如何?” 胡贵妃抿着嘴唇,绽颜笑道:“凉国有此大才,是陛下之福。” 皇帝这才大笑。 “赢了!他赢了!永宁,你看到没有?”安平郡主激动地跳了起来,拍红了小手,耳根都激动的红如樱桃,扭头对长公主说。 永宁长长吐出一口气,袖子下,攥紧的拳头松开,指甲因用力,在掌心烙印出一道道红痕。 朝廷一众官员扬眉吐气,笑逐颜开,压在心头的大石一下消失大半。 “这小子……竟真的做到了。”杜元春嘴角上扬,语气中带着莫名的情绪,突然想,也许接班人的培养可以加大力度了。 道院,鱼璇机掐着腰肢,笑得胸脯乱颤:“哈哈哈哈哈……” 她觉得,这是自己教导有方。 东方流云脸上溢出神秘微笑:“正该如此,正该如此。” “齐师弟赢了!代表我们书院,赢了!” 书院弟子们最为兴奋,恨不得站起来,向所有人宣告,齐平是代表书院出战的。 这时候,有人想起了昨天院内关于陈伏容和齐平,哪个更厉害的争论,重提旧事。 周围人猛翻白眼:“当然是齐师弟更强啊。” “二先生他们上去了。”这时候,元周提醒道。 学子们这才看到,温小红与禾笙,竟同时起身,走上擂台,将齐平迎接下来,禾笙更是一抬手,便是一个“医”字打了过去。 似乎急着给齐平治伤,他们是清楚的,此刻的齐平完全是花架子,他的神通不可能一直维持着。 “怎么会这样……”佘先生重重跌坐,喃喃自语。 知姬静淡淡瞥了他一眼,飘然起身,将重伤的麒麟接了回来,神符笔虽然洞穿了他的胸膛,但这还不足以令一位神通死亡,只是伤势要休养很久了。 麒麟遍体鳞伤地走回来,歉疚道:“长老……我……” 知姬静摇头,打断他:“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这个齐平……” 她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暗自决定,回去后,要在妖国内部,调高对这个人的评估。 至于这次出使……她扫了眼鹰派的人,心想,应该也到了结束的时候。 具体盟约走向如何,并不是由他们来决定的,还需要两国间的拉扯。 但毫无疑问,今日的胜负,会大大打击鹰派的信心,从而影响和谈的天平。 …… 持续三日的比武结束了,然而关于这场比武的消息,才刚刚开始发散。 城中,某座酒楼内。 人们照例焦急地等待着结果,酒客们无心吃喝,就连说书人,也无精打采,不在状态,不时有人起身,走到窗前往外看。 “怎么还不结束?” “这个时辰,前两次该出结果了啊。”人们愈发焦急。 瑶光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旁,捏着一只酒盅在喝,她仍旧是那副轻纱披风的打扮,但在幻术的作用下,在其他人眼中,她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男人。 最后一场对决,她没有去看,作为妖族密探,她很清楚麒麟的强大,可以说是神通之下第一人。 而秦关……必败无疑。 既然结果没有意外,那为什么还要去? 坐在温暖的酒楼里,吃着花生小菜,喝着美酒,等着看这群人沮丧悲伤的样子,岂不美哉? 就在这个时候,“蹬蹬蹬”,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书生,你可来了,比武如何?”酒客们眼睛亮了。 然而,却只看到书生如丧考妣,神情低沉,闻言深深叹了口气,颓然地拉过一条长椅坐了。 完了。 看到他的表情,所有人心都凉透了,酒楼气氛一下低迷。 “唉!怎么就输了呢?”一名老者叹息,猛地灌了一口酒。 “我就猜到了,秦将军打不过的,妖族蓄谋已久,上一场的奇迹不会再发生。”昨日请客的贵公子握拳,砸在桌面上,牙都咬碎了。 瑶光眼睛弯成月牙,笑眯眯用筷子捏起一粒咸水花生米。 然而,就在下一秒,书生突然大笑起来,好似为恶作剧得逞而开心,在人们疑惑的目光中,他得意洋洋道: “骗你们的,这最后一场,是咱们赢了!齐公子赢的!” 酒客们愕然望去。 瑶光筷子一抖,花生米掉了,她颇具立体美感的脸上,眸子蓦然撑大。 …… 道院。 某座小院中,当阳光透过窗格,照亮了地板,然后一点点蔓延到床上,昏迷了两日的土行少女幽幽转醒。 她眼皮“啪”地撑开,眼神迷茫,似乎没搞懂状况。 一挺腰,她坐了起来,环视周遭,确认这是自己在道院的房间。 “我为什么在这?”花然咕哝一句,抓了抓乱如鸟窝的头发,因为睡得太久了,头发压扁,发型滑稽。 她下了床,踩上草鞋,慢腾腾推开房门。 “吱呀。”阳光洒落,她皱着眉头,蹲坐在门槛上认真思考起来:“我不是在北方吗?为什么跑回了道院?” 百思不得其解。 她开始在胸口摸索,突然,抓出了一张写满了文字的纸条,上面是她为何返京,以及第一次比武“失控”的事。 花然恍然大悟:“原来我是回来打架的!” 她一下急了,一步迈出,身体没入大地,突然在远处钻出来,吓了几个正边兴奋议论,边行走弟子一跳。 “花……师姐?你醒!”内门弟子欣喜。 花然板着小脸,指着他:“比武到哪一步了?快说,耽误我救场,那你是问。” 内门弟子一愣,解释说:“已经结束了,我们赢了,齐师兄击败了妖族麒麟。” 花然:?? 感觉,自己好像睡过了一个世纪。 …… 坤宁宫。 中午时候,太子结束课业,急匆匆抵达,却并未等到皇帝回返。 脸蛋圆润的小正太焦急地坐在桌旁,身旁是雍容华贵的皇后,这一队母子皆无心用膳,在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这个时辰该回来了吧,来人啊,去探问下。”终于,皇后安耐不住,派人前往打探。 一名宫女应声,朝外赶去,然而每走一会,便面带喜色地回来了:“娘娘,大喜事,大喜事啊。” 皇后站起身,圆润的脸庞光彩照人:“莫非是朝廷胜了?” 宫女笑着点头:“婢子刚出去,没多远,便遇着回来长公主殿下,她说,是朝廷胜了。” 太好了……皇后喜不自胜,赞叹道:“没料到秦将军如此勇猛。” 宫女摇头,说道:“娘娘,秦将军昨夜强行破境,走火入魔,没有上场,今日替他上阵的,是齐平,齐大人。” 太子猛地抬起头来,小脸上满是惊喜:是先生? …… 御书房。 比武结束后,皇帝带着一群大臣过来,商讨接下来与使团的接洽,气氛很和谐。 大臣们离开的时候,都是浑身轻松,比武赢了,后面的和谈,他们也会多一些筹码。 等人走了,皇帝面带笑容地坐在椅上,喝了口茶,心情颇为愉悦: “来人啊,唤齐……算了,此番他辛苦了,想来是在养伤,便也不急于一时了。” 皇帝有点搞不懂到底怎么回事,但索性也不急。 就在这时候,突然间,外头一名披甲侍卫急匆匆赶来,抵达门口,单膝跪地: “禀陛下,北方威武大公紧急传书!” 皇帝一怔,脸上的笑容一下消失了。 他起身,几步走了过去,一把夺过道院经历部抄录的信函,撕去火漆,阅读起来,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半晌,才挥了挥手:“下去吧。” “是。”禁军侍卫起身离开,整个过程中,头都没抬。 冯公公站在一旁,望着皇帝骤然阴沉下来的脸色,试探道:“陛下,可是北境出了意外?” 皇帝冷哼一声,说道:“威武大公爵遭遇神秘强者围杀。” “这……”冯公公失声。 皇帝又道:“好在大公提早有准备,用了假身,敌人未能得手。” 冯公公松口气,想了想,说:“蛮族?还是妖族鹰派?” 皇帝摇摇头,他也并不确定,这两者都有充足的动机。 这时候,他想起了几天前,杜元春突然进宫,提醒他,值使团在京,敌人或许会趁虚而入,从北境打开突破口,从而激起两国冲突。 皇帝深以为然,特意用“天轨”传书给北境,当时还觉得可能是无用功,神经过敏,如今却只有后怕。 可一次失手,敌人会放弃吗?皇帝沉吟片刻,说:“传令花然、陈伏容、秦关,待休养好后,立即北上。” 北境太过重要,必须有足够的力量镇守。 …… …… 北境。 高耸的城墙阻隔了来自雪原的寒意。 一月,雪原上的风暴正是最凶猛的时候,在这段时间,妖族骚扰边关的活动也会相应减少。 那横亘于雪原上的,终年不息的风暴,便是人、妖两国间的天然屏障。 无论对人族士兵,还是妖国战士,都是阻碍。 这时候,在雪原深处,一座被厚厚冰雪覆盖的山峦中,一只蓝色的,虚幻的小鸟,翱翔于风雪中。 它辨认了下方向,一头扎向一座松林。 松林在山谷中,背风,深绿色的树枝上,压着沉甸甸的积雪。 突然,森林边缘,走出一个穿着黑色袍子的人影,他仿佛突然出现的,没有丝毫征召。 他抬起头来,兜帽在寒风中猎猎抖动,然而惊悚的是,那张兜帽下,却黑漆漆的看不见人脸。 黑袍人抬起手臂,将蓝色小鸟抓在手中,后者化为一封信,他没有展开,只是用神识扫了下,神情微异。 这时候,他身後的密林中,数道身影走来,都披着斗篷。 “发生何事?”一个柔和的,不带感情的声音传来。 黑袍人手中信纸化为粉尘,他转回身来,低沉地笑了笑:“京都里,妖族与朝廷比武,输了。” 为首的斗篷人并不意外:“妖族虽积蓄数百年,但凉国毕竟在主场,而且,道院比伱们想象中更强大。” 黑袍人笑了笑:“战胜妖族的并不是道院,而是那个叫做齐平的年轻人。” 斗篷人愣了下:“是他。” 黑袍人再次笑了笑: “好了,不说这些扫兴的,刺杀威武大公的行动也失败了,这个又臭又硬的老头子的确奸诈,竟然玩起替身那一套。好在这本就是声东击西,我们的目的从不是袭击北境。 而是从雪原历练地中,取回那样东西,恩,虽然发生了一些意外,但起码这个目标实现了,如今万事俱备,待京都的冰雪消融,便到了动手的时候,不知各位准备好了吗?” 几名斗篷人双手合十,用动作表达心意。 为首的斗篷人冷冷扫了他一眼,嘲笑道:“昔年天纵奇才的书院小师叔,怎么竟也婆婆妈妈,这般多废话?” 黑袍人语塞,低沉笑道:“您倒还是当初的脾气……” 停顿了下,他幽幽念出了对方的名字:“水月……菩萨。” …… …… 比武的余韵还在扩散,然而作为当事人的齐平,却对此一无所知。 在麒麟认输后,他当即关闭了“回溯”,于是伤势瞬间恶化,整个人被抽干了,一滴都不剩。 强撑着,给禾笙与温小红接走,他连庆功,接受表彰都来不及,便在离开现场后,果断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齐平从昏迷中,睁开双眼。 …… (爬了六个小时的山,回来时腿都没知觉了……还好,没断更) 第三百七十章 一桩三十年前的旧事 好虚……黑暗中,齐平睁开眼眸,意识清醒的刹那,感觉到了小腹处传来剧烈的空虚感。 “果然一滴都不剩了。” 神识本能扫描全身,旋即,他脑海中呈现出一幅图像。 那是空荡干瘪的气海,只有一枚黯淡的“无”字符,躺在里头。 他痛苦地坐了起来,用手抵住额头,昏迷前的记忆碎片,纷涌过来。 赢了。 不是做梦,他的确击败了麒麟,用透支真元,以及濒临崩溃为代价。 脑海中的记忆历历在目,齐平沉默了好一会,突然笑了:“我真厉害……” 好吧,其实胜的很侥幸了。 很大程度,是藏匿的后手发挥了效用。 若对手早有提防,“封”字没能成功封印,或者麒麟再撑一阵,齐平就会因“神通”失效而落败。 好在,对方提前打出了gg……险胜,但也是胜啊。 “卧槽,亏大了,都没来得及感受下欢呼崇拜,装逼后没能看到反响,等于没装……” “呼,我用‘无’字符从未来‘借’了多少真元?妈蛋,我接下来很多天难道都没真元可用?这就是开大后的虚弱期吗……我好慌。” 齐平心头念头乱七八糟,现在的他,空有神通的躯体,神识还能用,但因为真元被抽干,所以战力跌的可怕…… 神符笔都召唤不出来,好消息是只要苟一段时间,就能慢慢恢复…… “无字神符的确是好东西,但使用的代价也是真的大……” 齐平默默叮嘱,以后尽可能不要用。 收束念头,他四下打量,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房间中,应该在书院,黑漆漆的,竟已入夜。 星光洒入,房间中一片青冥,齐平口渴的厉害,下床拿起茶壶,也不顾早凉了,双手捧着,“吨吨吨”灌了起来。 刚喝完,外头有脚步声传来,门被推开,负责照顾他的雀斑女孩愣了下,继而绽放笑容,扭头大声道: “齐师弟醒了!” …… 今夜的书院热闹至极,学子们兴奋地挑灯聚集,讨论着白天发生的事。 为庆祝,今夜不熄灯,学子们摆下吃喝,饮酒作诗,话题不免扯到神符笔上,谈及书院旧事。 一些教习都放下架子,加入宴会,讲述起书院几十年前的往事,气派融洽美好。 直到雀斑女孩一嗓子,学子们蜂拥而出,朝齐平客舍奔去。 蔚为壮观。 齐平给他们热情吓了一大跳,感觉就像被粉丝堵在机场的明星…… 到最后,还是禾笙到来,将他解救了出去,并带去大讲堂,见到了书院一众“高层”,以及陈伏容和醒来的秦关。 “齐师弟,恭喜。”陈伏容一身白衣,两撇小胡子笑着扬起:“只可惜,我没能前往一观,实在遗憾至极!” 他今天,留下守着秦关,所以没去上,后来得知经过后,既惊愕,又遗憾。 惊愕于这个如彗星般崛起小师弟,竟真的做到了。 遗憾于未能一睹。 古铜色肌肤,身材壮硕的秦关也走了过来,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说:“谢谢。” 他的心情格外复杂,即有喜悦,又有惭愧。 齐平笑了笑,有些腼腆:“不好意思的秦将军,抢了你出风头的机会。” 秦关愣了下,眼神微暖,但他终究不是擅长言辞的,沉默了下,说道:“以后你若来北方,我请你吃熊掌。” 啊这,我还真没吃过……齐平想着,笑道:“一言为定。” 这时候,一道头戴高冠,刻板严肃的身影走了过来,两只手陇在宽大的袖子里:“你的事,我已听说了。” 齐平愣了下,忙拱手:“学生见过大先生。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先生平静道:“下午,你被抬回来的时候,好了,我有话与你说,跟我来吧。” 说着,这位实际执掌帝国书院的神隐强者,转身朝楼上走去。 齐平心中一动,应声:“是。” …… …… 大讲堂有两层,二层楼有一座露天的“露台”。 一老一少走上二楼,就看到璀璨的星光,从露台上照进来,地板上如同洒了一场雪。 齐平都忍不住看了眼,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喜欢的除了修行,便是星空。 没有工业的污染,但凡清朗的夜晚,星空都极为澄净美丽。 “坐吧。”大先生袍袖一挥,蒲团、茶桌,自行摆下。 齐平回神,恭敬地坐了下来,这才抬起头,望向同样盘膝坐在对面的大先生。 沉默片刻。 大先生轻轻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温小红与我说了,今日……伱很不错,没有堕了神符笔的威名。” 呼……看样子不是训斥……齐平松了口气,这个开场白基本奠定了谈话基础……他还是挺怕这位大修士的。 齐平谦卑道:“学生惶恐。神符笔的事,学生还要向您致歉……” 大先生打断他: “不必,天阶法器皆有灵,尘封时期且不谈,自它被激活后,便有了自主离开的能力,以你当初的实力,根本留它不住,所以,它既选择了你,老夫又何必阻拦?” 唔……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这破笔当初想跑,但被沙漏镇压了?跑不掉,才委身于我……齐平心中嘀咕,表面上一副受宠若惊模样,说道: “先生大度,学生不及也。” 大先生微微一笑,被舔的很舒服。 齐平迟疑了下,问道:“您同样很早便知道它在我身上?所以,才对我多加照拂?” 他想起了当初,去西北查案,临行前,大先生送了他保命的符箓,后来被污蔑入狱出来,又给齐姝讨要了一张。 齐平当时以为,是拖了杜元春的关系,但如今回想,才真正明白过来。 大先生坦然点头: “神符笔乃昔年一代院长留下神兵,而后,成为每一代院长的武器,直到三十多年前,老院长意外遗失了它……如今它既选择了你,便是天意,你又是书院学子,老夫自然要照拂一二。” “老院长遗失?”齐平好奇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二先生说,待比武结束后会告知我。” 大先生做回忆状,深深叹了口气,说道:“你对不老林了解多少?” 齐平愣了下,如实道:“学生所知有限,只知其又名血肉圣教,首领疑似与巫蛮有牵扯,且……” 大先生叹息,补全后一句:“且,与书院亦有关联。” “……是。”齐平尴尬道。 大先生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掠过一丝痛苦: “是的,不老林的首领的确与书院有关,他叫姜槐,按照‘辈分’,是老院长的师弟,也是我们的……师叔。” 师叔!姜槐?! 齐平愕然,脑海中,倏然划过一道灵光……这个名字,他看过! 就在那一个月的魔鬼训练中,某个夜晚,当他在故纸楼里疯狂阅读书籍资料时,曾经在一些遗留的笔记上,多次看过这个名字。 那些笔记都是书院的修士与妖、蛮、禅宗等传承切磋的记载,极有价值,而其中的很多份的作者,便都是这个姜槐。 齐平曾好奇地问过禾笙,有关这个名字的情况,但禾笙却只是含糊地说,是书院的一位前辈,早已经死去了。 大先生说道: “肯定有人说过,陈伏容是书院近百年来,极罕见的天才,但事实上,书院二百年历史上,除却一代,走出过,最惊才绝艳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姜槐……昔年,他不过二十多岁,便踏入神隐之境,修行天赋之高,令人望尘莫及,就连道门首座,都曾见猎心喜,想要将他要走,呵,同时代的人,都认为他有机会成为书院第二位神圣领域。” 二十岁的神隐?齐平轻轻吸气,给惊到了。 但很快,他意识到不对:“这样有名的天才,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大先生说道: “姜槐是纯粹的修士,对凡俗没有半点兴趣,或者说,这个世界上,能够引起他兴趣的,只有修行,所以,饶是在当年,他也极少于公众面前露面。至于后来……也就更几乎没人愿意提及他。” 齐平道:“像五先生那样?” 躲在小楼里,几个月都不出来一趟的研究狂人…… “没错,”大先生沉默了下,说:“事实上,五先生如今研究的很多课题,都是他留下的。” 啊这……还是个研究人才?齐平更疑惑了: “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您所言,姜槐只关心修行,应该是个很纯粹的人吧。” 醉心修行,心思单纯,对世俗权力也没想法,又是帝国天才,很难想象这种人设会翻车。 等等……三十年前……齐平突然回想起,在河宴时,长公主曾说出的只言片语…… “难道是因为西北战役?”齐平脱口问道。 大先生痛苦地点头: “是,本来一切都好,直到,西北战役爆发,蛮人入侵边关,先帝调兵与之交战,书院修士,也必须要奔赴战场,姜槐作为书院强者,责无旁贷,不得不中断闭关,走向了战场,然后……” “一切都变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 解谜 一切都变了……大先生古井无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惋惜与沉痛。 虽名义上有辈分差别,但在年龄上,大先生与姜槐相差不大,在他的叙述中,三十年前那一场战役,他也曾与姜槐一同赶赴西北。 起初,姜槐的加入的确令朝廷声势一振,作为一名心思纯粹的修行者,姜槐展现出的力量颇为不俗,斩杀了不少敌人,立下不俗战功。 然而,与其他人不同的是,虽声名鹊起,但他对战场上的厮杀没有半点兴趣,相反的,在与蛮族巫师的战斗中,另外一个东西,引起了他的关注。 …… “巫师传承!”大先生用回忆的语气说: “姜槐是个对修行钻研极深的人,过往在书院里常年闭关,极少外出,一代院长留下的神符体系足够庞大,够他学习消化,故而,他对巫师了解并不多,直到战争爆发,他对蛮族巫师的力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暗中捉拿巫师,进行研究。” “研究?”齐平重复了下这个词。 大先生点头: “就是研究,他会将蛮族巫师废掉,然后关在铁笼中进行一些近似刑罚的实验,蛮族力量源于血脉,便会抽取血液,切下血肉,进行各种祭炼,甚至……吞服。” 齐平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吞服可还行…… 他明白,这是姜槐在将自己的躯体,当做“设备仪器”来用,但……还是让人不由自主,联想起吃人。 大先生说道: “姜槐是个纯粹的修行者,纯粹到,他的眼里没有太多世俗的束缚,家国天下,乃至是非对错,在他眼中,都不是很重要,他更像是许多年前,那些古老年代的魔道修士,百无禁忌……不过,他终究不蠢,知道自己的行为是被禁止的,所以一直掩藏的很好。” 齐平打断道:“您指的是,这种‘研究方式’被禁止,还是说……” 大先生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道: “都有,既是此类方法为天道不容,也因为,对巫师体系的研究,本就是禁忌。” 见齐平疑惑,他解释说:“巫师存在无数年,你觉得,道门会对其缺乏了解吗?” 齐平摇头:“不会。” 这是显而易见的,旁的不提,单说一代……白嫖各大体系术法,制作成神符……这本就是研究的成果。 大先生说道: “巫师体系较为特殊,若只是琢磨术法,倒也无碍,但其传承本身,即,血肉秘法,却与我等相斥,贸然研究,极易入魔。故而,许多年前,道门便将其列入禁忌,非神圣领域不可触碰,书院亦是道门分支,也遵循此例。” 顿了顿,道: “可姜槐却偷偷做了,他发现,蛮子的躯体相较我凉国军卒,强横许多,且掌握巫师修行者,更可激活血脉之力,他便生出想法,试图用蛮子的血,换掉自身血脉……” 齐平瞠目结舌:“这么随便吗?” 因为好奇,所以就换血? 大先生摇头,说: “并非‘随便’,而是他当时,可能已经窥见到了自身修行的局限,要知道,四晋五,极难,而即便成了神圣领域,寿元也并不太长……而相比下,无论妖族,还是蛮族大巫师,寿命都要更长久……当年,他同样暗中袭击过妖族,抓走研究,只不过……人、妖血脉差别过大,无法替换,相较下,蛮子与凉国人很接近。” 齐平咽了口吐沫:“然后呢?” 大先生语气复杂: “姜槐不愧是天纵之才,他的研究一日千里,竟当真有了不小的进展,只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入魔’的程度,也愈发严重,起初还能压制,到了后来,便时而神志不清…… 西北战役末尾,军中开始频繁有修行者失踪,朝廷展开调查,才终于发现,他在暗中做这些事,并且,已经杀了许多生命,其中包括不少凉国修士,也被他囚禁,杀死……” 齐平心头一沉,心道完了。 果然,大先生继续道: “朝廷得知此事,先帝震怒,一边压下消息,一边命老院长暗中将其捉拿归案……一个‘入魔’的神隐,太过危险,决不能留在军中。” 齐平恍然大悟:“所以,他们一路到了大河府?” 大先生点头: “老院长本想雷厉风行,将其捉拿,但却未能成功,姜槐重伤逃走,二人一路追逃,厮杀数日,最后,老院长成功将其杀死,自身却也重伤不支,未能活着回来,神符笔也遗留在江湖中。” 原来如此……齐平深深吐了口气。 总算将一切都串联起来。 姜槐入魔,与老院长同归于尽……但这种事,朝廷肯定不可能公之于众,故而下令抹去相关信息,知情人也讳莫如深,不愿多提。 而姜槐不知为何,没有死,竟成了不老林首领,并暗中寻找丢失神符笔……这才有了大河府一连串的灭门案,有了河宴县城中,孙重一家人惨死的案子…… 这个自他来到这个世界,最开始谜团,终于解开。 …… 沉默了会。 “您说,他被杀死了?”齐平问道。 大先生闻言,也是面色沉重: “当年,的确在现场找到了他的尸体,这不会有错,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朝廷也未将其与不老林联系在一起,直到去年六月的皇陵案,姜槐重现人间……我们才确认了,他没死……若是所料不错,应当是依靠蛮巫的血肉秘法,才逃得性命。 但修为未能保住,而且他的身体……应该已不是纯粹的‘人’……所以,没有重走当初的修行路,也或许是立志开创一条新的体系,总之,三十年后,他再次出现,已经有了神隐三重的修为,且力量别具一格,诡秘异常,老夫与温小红联手,才将其击退。” 大号被废了,用三十年重练了个神隐小号……还是不同于已知传承的新体系,齐平吸气,什么是天才?这就是了。 不过显然,姜槐开创的修行体系,更近似于蛮族巫师,可以让人“狂化”。 有了这段历史,其与蛮族合作,在皇陵案中盗取太祖衣冠动机,就很充足了。 还有什么,比复仇更充足的理由? “还有林武……”突然,齐平又联想起了初抵京都时,遭遇的“血仇案”,林妙妙的二哥,林武,便投身不老林,从中习得“诚”字神符…… 当时他疑惑,一个江湖组织,如何拥有书院传承,若是姜槐,便解释的通了。 而且……再进一步,姜槐为何要教林武这个“引气境”的小人物?帮他复仇? 是否……也是报复朝廷的目的?毕竟,当年下令抓捕他的,是先帝,而林武复仇,抖落出的,也是先帝做的丑事,受伤的,也是朝廷。 再往后,不老林在各地收拢山匪,劫掠地方,甚至对官银下手,都有了动机…… “医门”传人“暗青子”,为其治疗“头痛疾”,这个病,也许便是“入魔”的后遗症…… “等等……西北案,巫师要杀我,越州案,左护法要杀我……我一直认为,是因为我屡次破坏对方的阴谋,所以杀我而后快…… 这个理由当然很强大,但……是否还有个可能,姜槐也许猜测,神符笔在我身上?” 并非无的放矢,大先生能猜到,姜槐为何不能? 就算无法确定,起码可以怀疑。 而今天以后,对方更会确定。 这一刻,齐平想了很多。 …… 露台上,月光如水,蔓延而来,屋内气氛沉闷而压抑。 片刻后,齐平抬起头,苦笑道:“您这么一说,这神符笔真的烫手了。” 大先生笑了笑:“你杀了他的手下,无论这杆笔是否在你身上,仇都结下了,呵,姜槐可不是个大度的性格。” 看出来了……齐平嘀咕,突然想起一件事:“当初,我给妹子求符箓时,您要了我一个承诺,说要杀一个人,莫非……” 大先生收敛笑容: “没错,就是他。神符笔选了你,呵,若老夫没猜错,道战中,你应该也得到了一代院长的帮助吧,不用解释,那虽只是个‘烙印’,但终归是一代……你若没什么本领,也便罢了,但今日比武,伱的表现我们很满意,神符笔你自可继续留下用,但天底下没有白拿的好处,日后你晋级神隐,便要想法子杀了姜槐。” 齐平沉默了下,点头:“学生知道了。” 与一位惊才绝艳,两次修行成神隐的家伙为敌,齐平说不慌是假的,但正如大先生所说,他埋起头,莫非对方便不会杀自己么? 见气氛沉重,大先生突然笑起来: “好了,也莫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起码在京都,你是安全的,更何况,道门首座还照拂于你,虽然那个老头子心机深沉,没人知道在想什么,但毕竟是道门之主,总比外人可信。” 老头子……您也不年轻啊……齐平腹诽,但心情的确好了不少。 说的对,自己还可以苟。 呵,反正神通已经成了,接下来入神隐重点在悟道,而非打打杀杀……大不了,自己接下来几年不出京都了,苟成神隐再说。 人在京都,苟到无敌,了解一下? “对了,”齐平又想到一茬,说:“二先生说,您之前追姜槐去了北方?” 大先生平淡道:“追丢了。” “……”齐平噎了下,心道,这话说的这般理直气壮作甚。 大先生瞥了他一眼,说道: “好了,你想知道的,也告诉你了,接下来一段日子,你修为消失,总归有些危险,要么一直住在书院,要么明日送你回城。” 说着,他干瘦的手在袖子里一摸,丢了一枚折成三角的黄纸符给他:“拿去。” 熟悉的保命符……齐平大喜过望,欢天喜地谢过,他都在书院住了一个多月了,快吐了,当然还是想回家。 有了这枚保命符,再加上“回档”的能力,以及道门首座的威慑力,齐平觉得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二人结束谈话,齐平离去,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走。 等人离开,大先生起身,迈步走到冰冷的露台上,仰起头,望向星河灿烂的天穹。 便见一缕乌云,缓缓遮住月光。 …… …… 翌日清晨,齐平在书院吃过早饭,与秦关一同,搭乘陈伏容的飞剑,返回城内。 二人昨夜得到命令,准备去皇宫一趟。 齐平让陈伏容将自己在镇抚司附近放下,拍拍屁股,朝衙门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守门侍卫眼睛一亮:“齐千户,您可来了……” 齐平接话道:“司首找我?有事?立即过去” 侍卫噎了下:“……恩。” 咋都会抢答了呢。 齐平呵呵,心说这一幕太熟了主要,不过,比武都结束了,师兄又找自己干啥? 第三百七十二章 师祖的留言 希望不会又来任务,生产队的驴也不是这样用的啊……齐平嘀咕着,快步进了衙门,直奔后衙。 沿途,遇上的锦衣皆驻足垂首,比武过后,齐平声势再振,尤其,这两日,一些传言开始在衙门里传播,大抵是说,齐平已经是内定镇抚司接班人。 若是说,杜元春带他去梅宴,以及在河畔凉棚的坐席安排,只是“倾向”,那么,当齐平显露神通境修为,便没人再质疑了。 当然,衙门组建才不过两年多,倒也没人觉得杜元春会这么快退位让贤,但……万一哪天多个“副司首”来,没人会意外。 故而,谁敢对齐平不敬畏三分? …… 后衙,齐平刚进院,便听到了“呜呜”的破风声,只见,寂寥的庭院中央,一袭青衣,正在舞剑。 并非是修行者手段,没有半点真元流露,而是如江湖武夫般,手持长剑,身形腾挪。 阳光洒下,积雪莹白,杜元春手中银色长剑割裂空气,剑风徐徐,兼具实用与美观。 青衫鼓荡,故而“啪”地贴紧肌肤,发出充满韵律的“鼓点”。 齐平不禁驻足细看,以他如今对战技的学识,已不再是当初的小白,但看了一阵,仍旧目眩神迷。 那跳动的,银色的轨迹,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美感。 任何一项技艺,登堂入室后,都会呈现出美感来,棋道如此,剑道亦如此。 相比下,齐平一路走来,却都秉承着实用风格,胜利全赖计算,倒是于“道”的领悟上,颇为欠缺。 “嗡……”过了一阵,青衫剑客剑刃伏低,一道清风吹卷,打的墙角一蓬积雪掀起浪花来。 噗的一下,打的墙角梅树摇曳,这才深深吐了口气,收剑归鞘,转回身来,带着三分磊落之意的眉宇间,带着考校:“看出什么了吗?” 齐平沉吟了下,拍马屁道:“师兄剑道已臻化境,未动真元,却卷起剑气来,着实厉害。” 杜元春翻了个白眼,转身往堂内走:“少说这些废话。” 齐平嬉皮笑脸,跟了上去,说道:“师兄是想提醒我,莫要只关注战技招法的实用,也要体会其间的妙处?” 杜元春坐了下来,喝了口温热的糖水,点头道:“万事万物皆可成道,你我修行路途虽不同,但道理总是相通的,这次比武你虽胜了,但切莫翘尾巴,修行从不是堆砌真元,修行的目的,也不该是杀伐。” 唔,这是担心我走捷径后变得浮躁,在敲打?……齐平明悟,一脸正色:“卑职谨记。” “恩,”杜元春满意点头,难得的找回了些上司的面子:“你的伤势如何?怎么……好像有些虚弱。” “已无大碍了……”齐平也没隐瞒,将自己利用“无”字神符,导致真元枯竭的事说了下。 杜元春听完,面露恍然,沉吟道:“凡事皆有代价,倒也正常。” 对于这个下属能击败麒麟,他还是很意外的,也能猜出,最后那一招,大抵是用了“还原”能力,但这无法解释齐平超常的真元数量,如今才算明白。 齐平好奇道:“师兄今日心情不错?有雅兴舞剑。不知找我何事?” 他注意到,杜元春没穿制服。 后者说道:“也没什么要紧事,问下你伤势罢了,呵,只可惜你昨日离开的太早,没能看到妖族使团的表情。” 他嘴角翘起,显得颇为愉悦,旋即,又收敛笑容:“另外,还有一个消息,如你所料,北方的确出事了。” 齐平大惊:“什么?” “北境威武大公爵遇刺,巫师、鹰派妖族皆有参与,好在事先有所准备,未能得逞。”杜元春解释:“如今比武结束,鹰派不会善罢甘休,为防接下来,北境生乱,陈伏容等人很快将要回返。” ……我竟然猜对了,的确有人趁机搞事……陈伏容要走了?怪不得进宫去了……齐平既惊讶,又明悟。 旋即,他反问道:“没有不老林的人参与吗?” 杜元春摇头:“没有。也许是在蛰伏,伺机而动,这个组织如今元气大伤,也未必会参与。” 齐平没吭声,他总觉得事情不会这样简单,但他没有证据。 “威武大公,是镇守北境的那位大人物?”齐平问道,这个名字他近期听过好几次。 杜元春点头:“与越国公可不同,这位威武国公,是真正有实权的公爵,也是陛下最信赖的老臣,有‘军神’之名,镇守幽州城数十年,也正是有他,陛下才能睡得着觉,不然……呵,盟约终归只是盟约。昔年西北战役,先帝便极担心妖族撕毁盟约,趁火打劫,多亏威武大公震慑住边关,未给鹰派可乘之机。” 接着,杜元春又科普了下北境的情况,中州往北,便是幽州地界,北境第一大城,便是“幽州城”。 陈伏容等人,常年便在那边。 齐平听得出神,心想有机会定要去看看北国风光……当然,他现在只想在京都苟住。 二人又闲聊了阵,杜元春换了个话题,说:“接下来这段日子,给伱放个假,专心休养,恢复精神,新年祭典后再筹备堂口的事。” 齐平的堂口一直处于不满员状态,编制都不全…… “新年祭典?”齐平愣了下,这才后知后觉,是了,快过年了,这个世界的“年”与上辈子近似,都在一到二月份,不过习俗上略有区别,唯一的共同点是热闹,届时,整个京都,乃至整个凉国都会举办年节,家家户户穿新衣,购年货,还有街头表演,热闹非凡,文人们也会召开各种聚会……这也是帝国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新年祭典,则是朝廷主持的祭祀活动,祭祖、祭天什么的……齐平去年来到这个世界,已经错过了新年。 也就是说,他马上要迎来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年。 想到这,他有些感慨。 一年了啊…… “祭典的事,不用你操心,轮岗什么的。另外,新年那天,陛下会在皇城召开大宴,朝臣及家眷都有机会前往,你虽只是千户武官,但肯定会受邀前往,记得提前裁缝一套体面的礼服。”杜元春叮嘱。 啊这,皇帝老儿请客嘛……齐平有些期待,点头:“好。” 杜元春顿了下,又慢条斯理:“对了,你若如道院的话,问下那边花然的事,陛下还是很在意的。” 这里,指的无疑是花然“封印”泄露一事,到底从哪里泄露的?道院内,是否存在“内鬼”? 比武虽然赢了,但这根刺,不会那般容易消去。 妈蛋……果然还是有任务给我……齐平腹诽,无奈点头:“我就问问,但道门的事,我也没法插手,而且,我觉得也没啥希望。” “尽力即可。”杜元春笑容慈祥。 …… …… 从后衙走出,时间还早,齐平想了想,先回自己堂口厮混片刻,并寻了个锦衣,命令去家里送个信,报个平安。 然后才骑马,哒哒哒赶赴道院。 当他抵达古色古香小镇般的建筑群外时,守门的中年道人笑容满面:“齐师兄,您来了。” ……齐平懒得纠正辈分,点点头,说:“鱼长老在吗?” 中年道人说:“没看到出去,想来是在的。” 齐平点头,正要进,突然脚步一顿,扭头看了眼附近停靠的一辆金丝楠木马车,是皇室规格,车帘上绣着一个“景”字。 他惊讶道:“这莫非是景王爷的车辇?” 中年道人点头:“白理理要搬出去了,景王亲自来接送去驿站。” 齐平了然,他很早就知道,白理理“学业期满”,会随使团离开,如今比武结束,使团想必不会滞留太久。 脑海中浮现白毛萝莉的模样,他还有点舍不得,虽然双方实际接触次数并不多,交集也有限,但好歹是道战时的“战友”。 小萝莉的呆毛还是很可爱的……以后就摸不着了。 齐平感慨了下,想着等下办完事,可以去告个别啥的……收敛心神,朝鱼璇机住处赶去。 …… 当齐平推开荒寂小楼的院门,一条金黄色柴犬便“汪汪”着跑出来,瞅见是他,阿柴悻悻地打了个响鼻,扭过去屁股,回自己狗窝趴着了。 “说起来,上次还没有狗窝吧,师尊大发慈悲了?”齐平审视了下墙角那只用木板搭乘简易三角窝棚,心中嘀咕。 “吱呀,”就在这时候,好似听到动静,三楼的窗子一下从里向外推开,一张剑眉星目,带着宿醉后的烦躁的脸庞探了出来:“叫你妈……啊,好徒儿呀,快上来~” 衣衫不整的女道人笑逐颜开,一阵招手。 “……”齐平举旗敬礼。 二楼。 “坐坐坐。”鱼璇机召唤出一团水汽,洗脸,大大咧咧热情招呼,“随便坐,别客气。” 不是……你这一张椅子都没有……齐平叹了口气,搬开酒坛,席地而坐,仰头打量正用术法洗头的女道人。 灿烂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如剑的长眉,自然生长,没有修剪的痕迹。 睫毛很长,但疏于打理,并不卷翘,只是杂乱。 但……为什么同样的不修边幅,四先生和五先生就邋遢一批,师尊就不呢……呵呵,这果然是个看脸的世界……齐平吐槽。 这时候,鱼璇机操控水汽洁了面,素手撩起头发,从上投下一撸,清澈的流水冲洗满头黑发,又瞬间蒸干,随手用一根木簪子,将头发扎成发髻,便算是收拾妥当了,她扭头,光着脚丫子笑嘻嘻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下宝贝徒弟,喜气洋洋:“不错,昨天没给为师丢脸,就是衣服穿的不好,穿什么儒生的袍子,换上道袍就更完美了。” 你脸可真大……齐平一脸仰慕,转移话题:“方才弟子看到阿柴都有窝了,是师尊的手笔吧,果然是鬼斧神工,造化钟神秀。” 强行跪舔。 鱼璇机嗤笑一声,一脸鄙夷:“你啥眼神,那是它自己搭的。” 齐平倒吸一口凉气,于心中拱了拱手,对比下两只镇守的生活,当真天差地别,虽然同样守着一个“院花”级别的妹子,但猫镇守是被禾笙各种抱着,宠爱,睡得都是真皮坐垫……再看看犬镇守,窝都要自己搭,果然舔狗不得好死…… “行了,别贫了,大早上跑过来是有事吧。说。”鱼璇机咸鱼般躺下,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齐平目不斜视:“弟子此来,的确有两件事,其一,是想问下典藏长老的事,可有进展?” 听到是正事,鱼璇机也认真了起来,沮丧道:“没有,首座亲自过问了,典藏当然说不是他,执法长老查了一通,也没有半点结果。” 齐平点头,若有所思:“就是说,没有找到典藏长老泄密证据,那花师姐的那位师父呢?” “查了,也没有问题,而且丹鼎部那位长老与妖蛮皆有些宿仇,更不可能。” 典藏没问题,丹鼎也无动机,那就剩一个了。 齐平犹豫了下,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弟子斗胆,想问下水月真人当年为何离开?去向如何?” 鱼璇机没吭声,瞪圆了眼睛瞅着他,有些生气:“你要欺师灭祖?” 我就知道……齐平无奈:“水月真人当然不会有问题,但也许,她老人家在其他地方,也留下过笔记,或者与其余人提起过。” 鱼璇机想了下,觉得有道理,这才神情稍缓,说道: “师父她当年离开的挺突然的吧,恩,也就在西北战役结束几年后,觉得修为没有进境,当时帝国又较为安稳,不虞重启战端,她便离开了,说去历练了,具体去向,应该是东海,或者往南一点,毕竟修行是的是水行术法嘛,后来就再也没了踪迹。” 齐平问道:“没想着寻找吗?” 鱼璇机说道:“找过,但找不见,到了你师祖那个层次,已经可以肉身远航,也许去了很远的地方吧。” 提起这个,她情绪有些低沉。 齐平沉吟了下,问道:“那她走之前,有留下什么话吗?” 他其实想问的是,水月有无异常表现,但为免刺激到大姐大,换个了柔和些的问法。 鱼璇机愣了下,奇怪道:“当然没……” 说了一半,女道人突然愣住了,她僵在原地,整个人双眼发直,呆若木鸡,目光茫然,那模样,就像是…… 擂台上,被白虎破开记忆“封印”的花然。 突然,鱼璇机喃喃道: “有的,她说过一句比较奇怪的话。” “是什么?”齐平追问。 “小心首座。” “?!” 齐平心头猛地一沉。 …… …… 就在齐平于道院中,和鱼璇机说话的时候。 慈宁宫外,一架华丽的车辇,缓缓停下。 “参见陛下。”宫门口的侍卫当即垂首,行礼。 随行的小太监忙不迭将一只小凳子放在马车下,三十余岁,正当年的皇帝陛下从马车中走出。 踩着小凳子,落在地上,英俊的面庞上带着笑容:“不必多礼。” 说着,便往里走。 慈宁宫,是太后居住的地方。 先帝十一年前驾崩,但太后却尚在,事实上,除了特殊缘故,因为大多皇后、妃子都比皇帝本人年轻,加之女性寿命更长,所以,太后总是要存世的更长久些。 老太后年岁其实并不大,尚未及古稀,只是因昔年伤病体弱,饶是御医常年调理,但身子骨始终不大好。 故而,也不怎么管后宫中的事,大多交给皇后管理,自个只在宫中颐养天年,凉国也是讲孝道的,皇帝得空,便要来请安。 只是这些天,事情太多,才懈怠了,昨日比武结束,凉国大胜,皇帝也睡了个安稳觉,这才过来。 “陛下……” “陛下。” 一路上,宫娥纷纷行礼,皇帝迈步进了暖阁,转过屏风,便看到了满头银发的老太后,似正闭目养神。 “母后,儿子来给您请安了。”皇帝低声说。 太后这才睁开略显浑浊的双眼,生着皱纹的脸颊上浮现笑容,抬起右手,拉着他的手,笑道:“陛下今儿气色好,想来是烦心的事少了些?” 皇帝坐下,笑道:“是啊,妖国比武的事,朝廷大胜。” “好,好……”老太后笑得灿烂:“快给母后说说,怎么赢的?” 老太后不理外事,下人们也不会主动提。 皇帝当即简略讲了一番,当然是报喜不报忧的版本,听得老太后喜笑颜开,频频点头,末了说道:“齐平……这个人,我听过,是个有本事的,寒灾便是他解的?” 皇帝点头:“是啊,此子的确不凡,这一年来,做下的许多事,连儿子都赞叹。太子也很喜欢他,儿子打算过两日,再封赏一番。” “太子……”老太后沉默了下,浑浊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复杂,说道:“太子过了年,也十三了,长大了。” 皇帝沉默。 老太后瞥了眼周遭,下人极懂事地离开,转眼,屋子里再没旁人,满头银发的老妇人这才幽幽道:“你可想好了?” 皇帝再次沉默,说道:“想好了。” …… 先更后改 第三百七十三章 暗流涌动 小心首座! 道院,荒颓小楼二层,当听到这句话,齐平整个人心头一凛,只觉这窗子外头,照进来的阳光都冷淡了下来。 什么意思? 水月真人为什么留下这样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小心什么?其中隐藏怎样的隐秘? ……等等,鱼璇机为什么突然想了起来?以前莫非遗忘了…… 还是说,她的这部分记忆,也被“封印”过? 就像花然一样,只有用特殊的“钥匙”,才可以开启……而我方才的询问,则恰好触发了“钥匙”的关键词…… 就像是输入密码,然后尘封的记忆打开…… 这一刻,齐平想到很多,他追问道:“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小心?水月真人还说了什么吗?” 鱼璇机茫然摇头:“不记得了,没有了,不记得……” 她失魂落魄地说,一点都不像是个神隐大修士,此刻的她可怜弱小又无助…… 齐平正要再问,突然,他听到外头阿柴狂吠起来,然后“犬吠”成了呜呜的幽咽,一股无形的压力降临,好似有目光投来…… 鱼璇机却好似一无所觉,只是呆呆地坐着,齐平肾上腺素疯狂分泌,近乎本能地说道: “重来!” …… 光影变幻,时间逆转。 二人仍旧对坐在小楼内, “行了,别贫了,大早上跑过来是有事吧。说。”鱼璇机咸鱼般躺下,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她刚洗过的头发,散乱地垂下,无垢的脸庞上带着一副看破你小子了的笑容。 齐平恍惚了下,心跳蓦然回归如常。 随着修为增长,他应对危险的手段日益增多,已经很久不曾动用回档,多少显得有些生疏。 方才动用能力,更多是对危险的本能警惕,不假思索地将时间轴拖回了开启话题前。 接下来,他该询问起花然案子……齐平收回飘散思绪,露出腼腆笑容: “弟子此来,的确有件事,那个,因为比武时候透支的力量太多,我这段时间很虚弱,缺乏安全感,师尊有没有时间保护弟子一阵?” 恩,齐千户的贴身女保镖…… 鱼璇机愣了下,这才发现他虚弱的一批,伸手按在他小腹上,感应片刻,嫌弃道: “真虚了啊,没空,本座哪有时间保护你,我说你在京都怕啥……唔,你要实在是怕,一楼给你住了,正好帮我遛狗……” 齐平心说我特么就知道,堆起笑容: “再说……再说……” …… 辞别荒颓小院,齐平走在小镇的路上,皱眉沉思。 显然,水月真人当年的离开,不只是云游晋升的原因,还有别的什么,而且很可能与首座有关。 “小心首座……这句话太模糊啊,指向不明,关键就这么一句话,还给尘封了,恩,这里头还有个逻辑问题。 当年的水月真人能做到封印不意外,但鱼璇机突破四境后,难道自己没有发觉这段记忆?还是说,发现了,但因为某些缘故,又给封上了,谁能做到?” “还有刚才,那股降临的意识,没准就是首座……呵,这个糟老头子,果然在偷听,恐怕整个道院都在他的监控范围内……唔,也不能这般武断。 也许是感应到鱼璇机的异常,才投来了目光……” “感觉一下就成大反派了啊……不,齐平,你要冷静,查案切忌被零散的信息误导……如果水月是反派呢?一位神隐大修士消失多年,花然的弱点又被妖族知晓……假如是水月泄露的,那她的话就要反着听……” “不过,水月是否参与朝廷斗争,尚且存疑,我不能仅凭一句话,就做判断,起码,我这位师祖绝不会是藏在朝廷里的那只‘内鬼’……” “呼,放轻松,无论首座和水月谁是‘正义’,谁是‘狼’,都与我关系不大,我只是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新晋神通,如今还残废了……首座想要搞我,也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反抗不了就享受吧……” 齐平念头纷飞。 虽然在心中一个劲说服自己,不要多想,想了也没用,但他心头仍旧紧张。 从当初大雪山一行,他就知道,道门首座在关注他,也曾紧张忐忑过,但还是那句话,没意义。 他太弱小了,对这个世界真正的顶级人物而言,他还太弱。 “这件事层次不是我能参与的,目前最好的方法还是不去碰,就当不知道。”齐平暗想。 心头暗下决定,齐平顿觉压力减轻不少,这时候,他听到一阵嘈杂脚步声,驻足,便看到一行人走来。 为首的,赫然是白理理。 白毛萝莉仍旧是那身熟悉打扮。 白色为底,绣着红色枫叶的道袍挂在身上,一张沉静,比之人类幼崽更为成熟的脸庞上,黑纽扣般的眸子静静看着他。 头顶一簇白色的呆毛倔强地指向天空。 “殿下。”齐平微笑。 脑海中,想起二人最早相见的一幕,转眼,对方就要走了,他说道: “听闻伱要结束学习,返回北方了,还想着去送送,没成想,在这遇见了。” 白理理“恩”了一声,声音低低地说:“谢谢。” 然后,好像也没什么话题可说,一个社恐,一个心中有事,加上妖族与人族如今的关系,便也只是点头之交。 略作寒暄,二人分开,白理理看着齐平离开的背影,有些伤感的情绪。 “殿下,我们走吧。”身后,穿着轻甲的狼将军说。 她觉得今天殿下有点怪,分明在以往的日子里,每天都盼望着回家去,但如今可算要走了,倒又感伤了起来。 白理理摇摇头,初到人类帝国后,相当一段时间,她的确很不适应,做梦想要回家去。 但当真要走了,竟也生出些许不舍,尤其这一年来,京都多了好多新鲜有趣的变化,说起来,倒也都与齐平有关。 她又如何能想到,半年多前,那个上门擦汗的小校尉,如今已经成长到了这一步,可以打败麒麟。 “我还以为,使团会在新年祭典后离开,还可以看看热闹。”白理理说。 狼将军挠头,郁闷道:“可能是急着回去复命吧。” 她也觉得奇怪,突然接到使团即将返回的消息,没有一点点防备。 …… 驿站。 当瑶光扭着腰肢,走进四方天井的院落中,就看到一袭红色长袍,束着金色腰带的大龄妖女正站在一树梅花旁,静静出神。 整个驿馆中,妖族大使们各自在收拾行李,准备离京。 “长老,”瑶光款款福了下身子,好奇道:“怎么走的这般急?” 知姬静平静道:“比武结束了,京都风土,也亲眼看过,为何要留下?” 说是这样说啦……但我还没玩够啊……瑶光不敢说实话,只好道: “那也太急了些,起码与凉国继续商谈下,而且再过些天,便是新年祭典,很热闹呢。” 知姬静淡淡瞥了她一眼,说道:“热闹未必是好事,也可能是麻烦。” “大人您的意思是……”瑶光眨巴眨巴眼睛,作为妖族探子,她敏锐察觉出异样。 知姬静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摘下一朵寒梅,那是朵红色的梅花,与她很配: “白尊大人发来消息,接下来京都恐有变故,要我等速速离开,不要蹚这趟浑水。” “变故?”瑶光美眸诧异。 知姬静道:“不该你知道的,别问。” 瑶光一颤,突然收起了浪荡气质,束手垂目:“是。遵命。” 心中叹息,要错过一场热闹了呢,可惜,还没将那个齐平勾搭到手,回族里,便缺了一桩可供吹嘘的事。 …… 妖族使团离开了,就在比武结束后没几日,与之一同离开的,还有妖族公主白理理,以及探子瑶光。 相比于它们抵达京都时的高调,离开的时候,显得静悄悄的。 而当他们回去妖国後,在京都的所见所闻,也将传开,从而影响而后的和谈。 也就在妖族离开不久后,陈伏容、花然、秦关三人,也急匆匆离京,返回幽州城。 防止鹰派不死心,在这个节骨眼上继续搞事。 “齐兄,本想请你去青楼畅饮,可惜,要命在身,日后,日后一定再约。”城门口,一身白衣的陈伏容满脸遗憾。 前来相送的齐平笑容和善:“一定,一定。” “齐……”一身短打,穿着草鞋的土行少女张了张嘴,然后卡住:“你叫什么来着?” “……齐平。” “哦,齐平,很不错,以后来幽州城,咱俩切磋一下。”花然一副我打架很厉害的样子。 沉默寡言的秦关说:“俺也一样。” 然后,三人消失在冬日的寒风里。 这一个个,不是想着嫖,就是一门心思打架……顶级神通都这样吗?齐平疯狂吐槽,摇摇头,心说北方哪有京都繁华,我特么才不去…… “走了。”齐平转身,往京都里走,突然就看到一队骑着战马的人呼啸从城中奔出。 “这是哪个部分的?”齐平愣了下,招呼守门的军官打听。 军官屁颠屁颠过来,解释道:“齐大人不认识?那位是皇城禁军的左大统领,听闻老家亲人没了,回乡丁忧。” 丁忧……就是守丧了。 “都快新年了,这时候丁忧?”齐平疑惑,觉得有点怪怪的。 第三百七十四章 齐平的新发明 妖族使团离开后,京都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而随着一月结束,进入二月,年关将近,京都城内的节日气氛也愈发浓烈起来。 这让因寒灾、风寒,以及人、妖和谈诸事搞的紧张的心弦松缓下来,阴霾仿佛过去,多灾多难的日子远离。 …… 清晨,南城小院。 大清早,窝在床榻上的齐姝就给外头的“啪啪”声吵醒了。 她嘤咛一声钻出来,鸭子坐在床榻上,伸手拉开了帷幔,冷白的天光打在她睡眼惺忪的脸上,整个人都是懵的。 齐姝揉了揉眼睛,发呆了几分钟,这才穿上衣服,套上鞋子。 推开了房门,一股冷气迎面而来,她打了个哆嗦,就看到庭院中,齐平正在打拳。 没有运用真元,只是简单的拳脚功夫,衣衫却仿佛黏在身上,忽而鼓荡,忽而收缩,发出清脆的响声。 与昔日杜元春的舞剑,有些神似。 旁边,向小园一脸崇拜地看着,手里还捏着热腾腾的毛巾,齐平一套拳法打完,她忙跑过去,递上毛巾: “齐大哥真厉害,衣布沾身,这是很高的功夫呢。” 她由衷佩服。 齐平只穿着件单衣,这会浑身大汗淋漓,笑着接过毛巾擦了擦,心中却是有些无奈。 距离比武结束,也十多天了,结果他仍旧没有恢复真元。 恩,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如果说全盛状态的他,气海内是一片湖泊,那现在,多少也有几个水坑了…… “按照这个速度,我啥时候才能恢复?”齐平郁闷极了。 不过也并非没有收获,当日杜元春指点他后,齐平认真想了想,刚好趁着这段时间,真元枯竭,开始以一个武夫的身份,练习武道,果然有很多感悟。 修行者对武道大多轻视,毕竟你技巧再高,我一拳过去,你都挡不住,有啥用…… 即便如陈伏容这种,重视剑术的,练剑时,也是基于自身修为前提,远不如纯粹武人,对“武道”感悟深刻。 从这个角度来说,齐平隐隐有种感觉,一旦自己真元恢复,可能会迎来一个大的进步。 “对了,昨天范贰送信回来,说这个新年很难赶回来了,你爹他们也要留在越州。”齐平突然想起这茬。 范贰去年冬天去了越州,发展第二商铺,在越州城也呆了三个月了。 三个月,相比于商业计划而言,实在短暂,加上这个年代赶路麻烦,入冬后,运河结冰,更难行走。 陆路的话,一来一回,一两个没了,故而便没法回京团圆。 好消息是商业进展迅猛,按照信中说法,范贰预计今年,能以越州城为起点,对南方州府完成覆盖。 向小园略显失落,齐姝走过来,说:“那就跟我们一起过年吧。” 向小园嗯了一声,笑逐颜开。 …… 饭后,齐平骑上马儿,没有穿锦衣,而是换上了讲读官的袍子,直奔东宫。 比武后,太子终于还是找到机会,恳求皇帝,多加催促先生去上课。 皇帝自然愿意,齐平反正休假,左右无事,便时常过去,这十来天里,去东宫的次数,比过去几个月都多。 学堂内。 上午的课程结束,齐平放下课本,微笑道:“今日便讲这些了,记得将布置下的题目做好,下节课要验收。” 穿四爪金龙蟒袍,脸蛋圆润,气质温和的太子乖巧地“恩”了声,其余伴读,则苦着一张脸。 因为最早那节课的缘故,他们对于齐平的课程还是很期待的,觉得与那些大儒一点都不一样,贼有意思。 但很快的,当齐平开始教授算学,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数学什么的最可恶了…… 偏生,齐平每节课还会布置题目,那些题目也是一个比一个古怪,让他们苦不堪言。 本来想指望着太子发怒,让这个讲读官收敛下,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太子竟学的兴致勃勃,看到他们不认真听讲,都不用齐平开口,太子就会开口训斥…… 简直了。 他们当然无法理解,其实这就是粉丝心态……在妖族比武后,太子对齐平已从钦佩上升到崇拜。 这也让一群大儒都是一副恰了柠檬的样子,羡慕嫉妒恨。 “先生,年关近了,接下来几日不读书了,作业得年后交。”太子说。 这样吗……齐平颔首,微笑道:“好,劳逸结合。” 太子就很开心地离开了,齐平望着小正太离开的背影,有些若有所思。 以往接触的次数少,倒还感知不深,但这段时间,接触越多,他越觉得…… 这位太子的性格,似乎有些过于温和柔弱了。 不过想想,其实也正常,皇宫里除了宫女就是太监……至于侍卫,往往是工具人属性,在这种环境下,受到影响也正常。 …… 离开东宫,齐平朝华清宫赶去。 昨日约长公主,今天给她送点新熬煮出来的白糖去,待抵达,也到了午饭的时间,干脆相邀用膳。 严格上讲,公主与外臣共餐,于礼不合,但大凉皇帝血脉稀薄,长公主权力较大,便也无妨。 今天的永宁换了件淡青色的宫裙,衬的肌肤尤为莹白,简单的头饰,并不喧宾夺主,是她的风格。 “再过几日,便是新年了,齐大人可有安排?”永宁优雅地坐在桌旁,素手调羹,不经意间问道。 齐平沉吟了下:“倒也不曾,殿下有什么想法么?” 永宁“哦”了一声,用随意的语调说: “本宫倒也没想怎么,就是安平,吵着要逛街,本宫推脱不过,但毕竟带着大队侍卫并不方便,齐大人若有空闲,能陪同最好。” 呵呵,女文青说话就是喜欢拐弯抹角,直接说让我待你们出去玩不就得了……又不是没有过先例……齐平想着去年的桃川诗会,笑着说: “全凭殿下安排。” 永宁便很开心,又说:“新年祭典,齐大人必然也是要入百官宴的,本宫听闻,皇兄有意封赏,提前恭喜齐大人了。” 封赏? 齐平啪地竖起耳朵,心想可算来了,我这都为朝廷虚了半个月了,可算有好处了,就是不知道是啥,齐平好奇不已。 但永宁似乎故意卖关子,就是不说,他便不问了,只是笑道: “新年祭典,听闻每年都有庆祝活动,据说,去年在皇城广场上,造了一个几层楼高的巨型花灯,蔚为奇观,只是不知,今年是什么。” 提起这个,永宁眉间也带上了一丝愁绪,叹道: “想来也没什么新意,皇城的工匠们变着法的,每年弄出些花样来,但这么些年过去,也挖空了心思了。 况且……岁末年初时,寒灾又连着病灾,虽说后来撑过去,但朝廷撒出去的赈灾钱款,也几乎将国库掏空了,又能拿出什么钱来庆祝呢?” 她语气有些无奈。 新年祭典,与民同乐,每年浩大的庆祝活动,其实也有其意义,人类总是渴求仪式感的,一个盛大的仪式,可以大幅提振信心。 况且,妖族使团虽走了,但定然留着眼线,新年活动若是寒酸,也会露怯,可若是铺张浪费,搞大场面,又紧巴巴的,拿不出钱来。 去年的巨型花灯,便耗费了好大一笔银钱,节后,皇帝遭受一群御史连续骂了一个月。 “皇兄这两日,也在愁呢。”永宁叹息。 齐平吃着午膳,随口道: “耗钱有耗钱的玩法,省钱也有省钱的,造大花灯想着便难,不如造些孔明灯,经济又实惠。” 永宁疑惑道:“孔明灯?那是什么?” 唔,是了,这个世界没有三国……齐平随口解释道:“就是可以放飞到天空上的一种灯。” 永宁愣住:“飞上高空的灯?本宫却没听过。” 说着,她眼神古怪道:“不会又是你鼓捣出来的东西吧。” 经过了鲁班锁、跳棋、麻将、炭饼、抽水机……她对于齐平的奇思妙想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个世界没有孔明灯?齐平愣了下,然后笑了起来: “关于祭典活动,卑职有个想法,殿下要听听否?” …… 御书房。 一场小型的‘朝会’正在进行,无非是各部琐事,年关将近,总是有些堆积的事要处理。 君臣商讨正事完毕,皇帝喝了口茶,看向礼部尚书: “新年将至,今年庆典仪式筹备如何?” 何尚书支吾了下,从袖中取出一个折子:“正要呈送给陛下一观。” 看他这幅表情,其余大臣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来,果不其然,皇帝翻阅过后,脸色不渝:“就这?” 何尚书苦笑不已: “陛下,岁末年初两场大灾,好不容易缓过来,却也是财政紧张……户部拨的钱款,只够这些……” 皇帝叹了口气,这些事,他如何不知? 略作沉吟,沉声道: “朕亦不满铺张浪费之举,只是……庆祝仪式,也非是要花钱才行,你等就不能想想辙,弄出个能展现帝国气象的,又不大耗费钱财的法子?” 一群大臣面面相觑,心说您想的真美。 见无人说话,皇帝也有些气闷,就在这时候,忽而,外头宦官来报: “陛下,长公主求见。” 第三百七十五章 京郊外的马车 永宁?她来作甚? 皇帝愣了下,他知道,自己这个妹子是个很有分寸的人,若无要事,一般不会在这个时辰过来,而是会挑选自己空闲的时辰。 念及此,他开口道:“请。” 官宦转身出门,不多时,一身白色宫裙,优雅大方的长公主走进书房,朝诸位大臣微微颔首。 “老臣见过殿下。” 大臣们也很给面子,双方见礼。 皇帝好奇道:“此来可是有事?” 长公主笑容恬淡:“永宁是为新年祭典仪式而来,不知今年如何安排?” 一身绯红官袍的何尚书苦笑: “殿下,岁末年初连逢大灾,朝廷国库空虚,此时大搞仪式劳民伤财,老臣便想着,将去年的改一改,再用一次。” 长公主颦眉:“这等安排……未免……” 户部尚书是个抠的,阴阳怪气:“反正就这么些钱,还想要气派,恢弘大气,殿下若是有法子,尽管说出来。” 其余人都没吭声,心想公主锦衣玉食,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能有什么法子。 你出钱啊? 张谏之沉吟了下,递了个台阶:“殿下的心是好的,但的确难以两全……” 然而他的话说了一半,就卡住了,只见永宁嘴角上翘,从袖中取出几张草图,说道: “我这里还真有个法子,正要请诸位大人一起参详。” 真有? 众人愣了,何尚书双手接过,扫了一眼,便是一怔:“这是……花灯?” 长公主双手并拢,叠在小腹处,侃侃而谈:“此为孔明灯,乃是一种可以升空的特殊玩意……” 她当即将这个东西的设计思路,以及仪式样式说了一番,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又惊奇,又讶异。 张谏之迟疑道:“此物,本官却从未听过,真的可行?” 皇帝眼眸一闪,猜到了什么。 果然,就听长公主轻描淡写,抛出谜底:“此物,乃是齐千户所制。” 齐平设计的……众人恍然,竟觉本该如此,不再怀疑可行性,何尚书眸子大亮: “既是齐大人所出,想必可行,老臣这便命工匠试做?” 他看向皇帝。 后者笑着颔首:“就依何尚书,朕也想看看,花灯夜放的景致。” 顿了顿,似感慨,似随口:“这京都的夜空黑了太久,也该照亮下了。” 站在一旁的老首辅微微垂下头去,眸子深处,溢出一丝忧虑。 …… 仪式的事得到解决,群臣离开皇宫,各自回返。 黄镛年纪大了,走得便慢些,磨蹭到了宫门口,等在这里的车夫将他迎上马车。 “老爷,回衙门?”车夫问。 黄镛靠在柔软的车厢里,用手拉起狐裘,裹在身上,以此抵御寒意,他沉默了下,说: “乏了,回府。” 临近新年,没什么大事,他也没必要整日守在内阁。 “是。” 车夫挥鞭,马车辚辚,碾过石板路,出了皇宫,越过皇城,进了内城。 一路朝黄府赶去,只是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马车突然减速。 黄镛自闭目养神中睁开双眼,疑惑地掀开帘子,往外一看,就见一辆车横着等在前头。 …… …… 新历二月十一日,旧历腊月二十九,除夕前一日。 京都的主干街道上,已是反复洒扫,张灯结彩,热闹繁华的街道酒旗都换成了鲜艳的红色,门楣下,灯笼坠成一串,沿街望去,连绵不绝。 节日气息浓郁,售卖年货的小摊,已经连续摆了十几日。 皇城外的广场上,则早些日子,便有匠人搭台,严禁百姓靠近,要一直等到除夕夜,典礼开始,才会开放容许百姓前往。 届时,会有盛大表演,皇帝会在皇城上与民同乐,而后,皇帝与百官才会进入殿宇内,摆“大宴仪”……就是权贵们的宴席聚会了。 至于“祭祖”,还要在新年初一举行。 整个皇城沉浸在喜庆的气氛里,镇抚司中,气氛也格外的松缓。 过年这几天,整个衙门不用去抓人,百官们也不必提心吊胆。 “明天衙门休沐,可算能好好休息下,等到初一,皇城祭祖,咱们又得忙了。” 镇抚司,“平”字堂口内,大嗓门胡来抓着一把叶子牌,随手丢下一张,笑呵呵地说。 洪娇娇无语,随手也丢出一张牌:“说的好像怎么累着了似的。” “还不累?齐头儿潇洒地度假,几天都不来一次,杂事堆了那么多,不都还得咱们干。” 洪娇娇扬眉,不乐意道:“他做的都是大事。” 说着,女锦衣脸色一黯,柳叶般的眉毛低垂。 是啊,齐平已经是做大事的人了,如果说,越州时候还与他们厮混在一起,那么,自打冬日回到京都,便很少在衙门里了。 先是在书院潜修,而后便是妖族使团的事,虽然名为“镇抚司千户”,但实际做的事,早已是另外一个层次。 彼此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差距,越来越大…… 这时候,想起当初二人结伴,去西北查案的事,都好像还在昨日。 “想什么呢?” 正发着呆,洪娇娇只觉肩膀上按一只手,她如同炸毛的猫儿,整个人下意识拔刀。 “女侠冷静!” 齐平吓一跳,洪娇娇见是他,暗啐一声,嗔道:“都是大人物了,怎么还出来吓人。” 开玩笑嘛……齐平笑眯眯,拉过椅子坐下: “领导检查下属工作,还能大张旗鼓的?哎,看来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过得蛮滋润嘛。” 几名锦衣忙将叶子牌一丢,讪笑:“齐头儿……” 齐平摆手,笑道:“下不为例,得亏余千户没看见,否则有你们头疼的。” 众人嘿嘿直笑。 便就七嘴八舌,说起明天的安排来,齐平静静听着,相比于打打杀杀,他其实还是喜欢一群同僚坐在一起摸鱼的时候。 这时候,外头传来脚步声,余庆黑着一张脸走了过来:“都很闲吗?” 众人如同老鼠见了猫,当即一窝蜂散去,齐平无奈道:“明天就除夕了,放松一下而已……” 余庆叹了口气:“都像伱这样,一个个都不听话了。” 齐平嬉皮笑脸:“坐下喝杯茶,消消气。” 余庆摇头,从怀中取出一张鎏金的请柬:“司首要我转交你的,明日百官宴席的请柬,衣服什么的,准备好了吗?” 齐平早知道会有这一茬,也不意外,抬手接过,点头说:“好了。” 余庆点头,犹豫了下,还是说:“眼下你不是我下属了,但有些话,我还是想说几句。” 齐平见他神情正色,不由也收敛了嬉皮笑脸:“您说。” 对余庆这个老上司,他还是很尊敬的。 余庆缓缓道: “司首有意培养你做接班人,这件事大家都看得出来,我相信以你的聪明,也能感受到,若是你有这个想法,还是要多关心下衙门里的事务,各个堂口做的事,衙门里几百号人…… 还有,你现在是千户了,该有的威严要有,不是要你疏远同僚,而是身份不同,很多时候,对人的态度也要变化。” 对于一个不大喜欢说话的闷葫芦而言,突然说出这一番话,已经很让人意外了。 齐平能听出,余庆这番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憋很久。 他沉默了下。 镇抚司的接班人么? 坦白讲,齐平心中是有些纠结的。 一方面,他在衙门里的确很舒服,呆了这么久,也有感情,作为一个俗人,对荣华富贵,心中说没有渴望是假的。 但,若是真去承担起偌大一个衙门的责任,他又不大乐意,虽然镇抚司已经很独立了,但终究要与官场牵扯。 总觉得,是件很烦的事。 “我……”齐平迟疑着。 余庆似看出他所想,笑了笑,说道: “好了,我也只是说说,你还太年轻,修行天赋也好,未来的选择很多,也未必会走这条路,况且,即便想,也没那么容易,五品千户,到三品镇抚使,远着呢…… 其实,以你的天赋,只在镇抚司,屈才了,你更适合去修行,也许要不了几年,就能成为四境,到时候,想当官都难了,神隐境的大人物,窝在朝堂,太浪费了。” 齐平看余庆一眼,说道:“头儿,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他用回了当初的旧称,余庆沉默了下,说道: “我方才去后衙,看到司首在擦洗那件青衫,其实,他与你一样,都不大喜欢庙堂,我看得出来,他本质还是一个剑客,一个修行者。” 齐平脑海中,回想起前些天,杜元春在院中舞剑的一幕,当时,他穿的便是青衫。 余庆叹息道: “也许,他一直都想找一个能在未来,接替他位子的人,那样就可以从镇抚使的身份里解脱出来,可惜,一直都没有合适的人选,毕竟衙门也才组建没多久,直到遇到了你…… 其实,有些事你可能并不知道,当初在你还弱小的时候,司首为你挡下了很多明枪暗箭,还记得当初你在刑部闹事,便是他替你扛了下来,再后来,你做的很多事,都给衙门带来过很大压力…… 若是寻常的校尉,早抛出去了,但他都没说。现在想来,也许他很早前,就寄希望在你身上,只是恐怕司首也没有想到,你的进步会这样快……” 齐平没吭声,听着余庆的絮叨。 片刻后,深深吐了口气,说道: “我知道。” 余庆点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这会笑了笑,说: “听我唠叨很烦吧,你忙,我也回去了,去岁发生了太多事,希望明年能轻松一点。” “会的。”齐平笑着目送他离开,然后独自一人坐在椅子里,摩挲着茶杯。 让师兄可以不再困于庙堂吗? 如果说镇抚司之所以组建,便是为了清扫朝堂上的污垢,找出内鬼来,那么,如果能让朝堂干净些……也许,师兄变也能解脱了吧。 可……内鬼,到底是谁呢?齐平思忖着。 …… 道院,某座小院中。 青衣道童屁颠屁颠拎着一篮子糕点,咯吱窝下夹着一个大盒子回来,敲开房门,对在屋内盘膝打坐的东方流云道: “大师兄,我买了年货回来,外头可热闹呢,明天肯定人更多,听说城里有不少地方有表演,桃川河还会有歌舞……当然,我对那些红粉骷髅是没兴趣的,但听听曲子也好啊…… 也不知道皇城的祭典仪式是啥,去年的大花灯可好看了,但师兄弟们都说,今年可能差很多……大师兄?你说句话啊?” 小师弟兴奋的一批,叨叨了好一阵,才注意到大师兄一声不吭。 东方流云撑开双目,眼神灰暗,整个人充斥着丧的气息,生无可恋道: “别想了,去不成了。” “啥?” 东方流云丢过去一张帖子:“道院新发的令,明日所有弟子不得离开道院。” 小师弟如遭雷击:“为什么?” 东方流云摇头,目光透过香炉袅袅的青烟,显出几分沧桑的意味: “师兄也不知,但师兄觉得有点慌。” …… 镜湖,危楼。 当鱼璇机骑乘着大葫芦,“彭”地坠在危楼顶端,整个人从白烟中走出,第一句就是: “你搞什么?明天凭啥不让人出去?” 她想去看热闹的。 前方,长发黑白交杂,身披阴阳鱼道袍的道门首座背对着她,俯瞰京都,语气平淡: “山雨欲来,莫要沾身。” 鱼璇机气恼地跺脚丫子,蹬蹬蹬走到他面前,瞪眼睛: “糟老头子你说清楚,少卖关子,说些含含糊糊,没人听得懂的话!” 道门首座表情无奈,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故人约定……明日便知分晓。” 故人?鱼璇机愣了下,洒脱的眉眼间满是质疑,你还有什么故人? 谁啊? …… 京都南方,官道上,一辆马车行驶着。 驾车的,赫然是个披着斗篷的怪人,看体型,有些胖,手中却也没有鞭子,那马儿却走得无比平稳。 “大师,距离京都还有多远?”车厢内,传来一个妇人紧张的声音。 披着斗篷的车夫双手合十:“今日便到了。” 车厢内,妇人忐忑道:“您会带我们母子去哪?” 车夫声音温和:“施主且放心,贫僧受人之托,稍后入城,自有人安排妥当。” “那……”妇人又道。 一阵风吹来,掀开斗篷,露出一个胖僧人光秃秃的脑袋来,止戈和尚并未回头,只是望向前方大地上拔起的雄城,说: “明日之后,自有分晓。” 第三百七十六章 庙会、套圈、消失的武师 道院中的“内鬼”有思路,但不敢查,朝廷中的“内鬼”可以查,但没思路。 齐平最终只能无奈将这件事抛在脑后,起码……先过完年,再说。 一夜无话,转眼,便到了旧历三十,除夕当日。 …… 清晨。 齐平是被零星的爆竹声,以及院子里叽叽喳喳的声音弄醒的。 “噼里啪啦……”按照规矩,晚上才该是密集的燃放鞭炮的时候,但早上,就有人闲不住了。 齐平穿上衣服鞋袜,推开房门时候,就看到院子里,一些青壮伙计,被指挥着清扫庭院。 张灯结彩。 一眼望去,就看到换了身喜庆新衣的林妙妙,正指挥着众人,看到齐平出来,露齿一笑: “东家,您醒了。” 齐平点点头,纳闷道:“不是说过年给你们放假吗,怎么店不开,倒跑这边来忙活了。” 林妙妙眨眨眼,笑道:“这大过年的,我们主仆二人过节,未免太清冷了,便只好来这边凑热闹。” 林妙妙离开金风楼时,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珠儿,后者也在店里做掌柜副手。 那些伙计也纷纷开口:“是啊东家,我们也来凑个热闹,帮您打扫下,准备年夜饭。” 这几个都是向家商队留在京都的人手,这年头交通不便,春运无从谈起,就地过年就成了常事。 齐平摸摸鼻子,说道:“吃饭可以,买这么些东西做什么。” 林妙妙却很认真:“过节要准备齐全呢,接着便开始说起讲究来。” 比如,专门买的松柏枝,这个是要等晚上,放在盆里,摆在庭院中烧的,象征门庭红火,兴旺。 比如那一盒盒糖饼、黍糕、枣栗、胡桃、炒豆……的吃食,便是要来祭祀灶君的, 还要买来草料,祭祀灶君的马,因为灶君要上天汇报这一年来,百姓家中诸事,便要骑。 要祈祷灶君:“好多说,不好少说”…… 这里就看出人民群众想象力局限性了,都特么神仙了,还骑马……大概也觉得不合适,还要给马弄个翅膀,叫什么“天马”,但直接飞岂不是更省事。 “呀,好多吃的。” 突然,三个丫头从门口返回来,看到打开的盒子,吃货云青儿眼睛一下亮了,伸手就去抓,结果给走过来的云老爷子一巴掌拍掉小手,训斥道: “这是祭灶君,谁偷吃,下次吃肉时,嘴上会黑一圈。” 云青儿委屈巴巴,不敢忤逆爷爷,只小声bb: “黑就黑嘛……嘴巴不就是一圈黑……读那么多书,还信这些。” 太傅瞪她,青儿便不说了,引得众人哄笑起来。 齐姝也换了一身新衣,都是林掌柜安排裁缝准备的,这会手里捏着几根芝麻杆,认真地插在门檐、窗台上,细细的眉尖颦起,这也是凉国民俗了,可以禁鬼。 向小园往门窗上挂红色的纸葫芦,这是“收瘟鬼”。 除此之外,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讲究,齐平对这些缺乏概念。 毕竟后世年味淡的只剩下吐槽晚会了……这会看一群人忙活,莫名觉得喜庆祥和。 吃早饭的时候,说起今天的安排,这年头还不大兴在外吃年夜饭的习俗,林妙妙准备请来厨子,自家做,全票通过,齐平说道: “晚上我得去宫里赴百官宴,回来时候恐怕晚了。” 太傅听着,并不意外,只是说: “宫里的宴席天不黑就会开了,来得及回来。尤其你品级不高,也不涉及带家眷进宫的事。” 齐姝略有些失望,但想着进宫吃饭是光宗耀祖的事,便很支持:“我等你回来祭祖。” 这里的祭祖,不是回归故里,而是除夕夜给祖先灵牌上香,两兄妹从西北来京的时候,齐姝就用小包袱把灵牌带来了。 云青儿一边吃饭一边说:“放心,扁食会给伱留几个的。” 扁食就是饺子,不同的叫法。 我谢谢你哈……齐平翻白眼。 吃完饭,三个丫头嘻嘻哈哈地去忙着熬浆糊,贴春联,齐平收拾了下,开始等待。 …… 太阳升高时,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便挺进了巷子里。 准备好的齐平一溜烟钻进车厢,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个穿着“朴素”许多,蒙着面纱的女子,笑嘻嘻坐着。 “来了来了,走,逛街去。”小的一个叽叽喳喳起来,面巾上,粉白精致的脸庞上,眉毛扬起。 正是安平郡主了。 大的一个长公主无奈道:“注意仪表。” “嘁,知道啦。”安平做鬼脸,这时候,哪里还有半点郡主的架子,先前便约好了,今天上午出去玩,她从几天前便暗暗期待。 倒也不是逛街本身,她只是郡主,并非公主,不住在宫中,受到的管束已经少很多。 关键在于,和谁出去。 “你好久都没陪本郡主玩了。”安平瞪着齐平,就很幽怨,说起来,当初在河宴时,她便觉得这小捕快有意思,想着去了京都,可以约出来玩。 后来也的确得偿所愿了几次,但后来,随着齐平越来越忙,不是去外地查案,就是在京都参与各种大事,与她的相处时间少了好多。 从开始的坐在一起聊天,变成了齐平在台上,她和其他人在看台上……总归是隔了好远的距离。 然而安平终究不是个刁蛮任性的皇女,明白齐平做的那些事的紧要,便也不会主动打扰。 只是,终归是觉得不痛快。 上次撺掇父王来小院里吃了一顿火锅,回去后,便莫名高兴了好一阵,想着父王总会对齐平高看一眼。 从这个角度出发,她也是希望齐平能做出一番成绩的。 “卑职错了,今天郡主吩咐。”齐平果断认错。 安平就很开心。 长公主抿嘴一笑,眼神略显复杂,说道:“那本宫倒是多余的了。” 齐平大惊失色:“殿下哪里的话,说起来,孔明灯的事进展如何?” 转移话题的方法还能更生硬一些吗……永宁扯了扯嘴角,还是说道: “一切顺利,工匠们试着放飞了些,的确厉害,都称赞奇思妙想,呵,他们倒还不知道是齐大人手笔呢,今夜想来会很壮观,本宫也期待的很,唯独一件事,有些不解。” “什么?” “那灯,为何唤作‘孔明’?”女文青求知若渴。 齐平打了个哈哈:“图纸来源于一场梦,梦中有个自称孔明的家伙说了这个点子,醒来后,便叫它孔明了。” 这样吗,好随便……总感觉是编的……永宁一脸怀疑,但她没有证据。 安平郡主蠢萌地听着:“啥灯?” 二人异口同声:“没什么。” 安平就很生气。 …… 说着闲话,马车辚辚,驶入内城庙会,这边就更热闹了,零散的爆竹声里,入眼一片红。 街道上人流密集,百姓都换了新衣新鞋,街边各种小摊,摆成了一长串,好似赶集一般。 三人下了马车,混在人群中走,考虑到齐平名气太大,故而,他用百变魔君换了一张脸,只推说是易容术法,便不虞被人认出。 安平下了马车,登时如同一只傻狍子,到处乱窜。 那些街边分明不值几个钱的小玩意,吃食,她都极感兴趣,想要了,便去拿,然后指着齐平说他付钱。 相比下,长公主便文静许多了,只是慢慢走着,就很端庄,只是那左顾右盼,妙目盈盈的模样,却暴露了内心想法。 三人一路前行,嘴巴吃食没听,卖的最好的是一种唤作“百事大吉盒”的东西,里头装着柿饼、荔枝、圆眼、栗子、熟枣等。 还有驴头肉,用小盒包装,称为“嚼鬼”。 “呀,那里有套圈,我想要那个小灯笼。”突然,安平郡主一手拽住齐平胳膊,一手指着街边的小摊。 摊子在地上铺了草席,上头摆放着一些小玩具,可以花钱买竹圈去套。 这个我熟啊……齐平顿时生出给老板上一课的冲动,笑呵呵走过去:“拿两个圈。” 摊主是个中年人,看到三个气质不凡,一见便身份不低的男女走来,当即眼睛一亮,待听说只要两个圈,便很失望,说道: “这位小姐是要那灯笼?呦,那可远了,不好套,多丢几个圈才行。” 齐平笑着摆手:“就两个。” 摊主看看他,勉为其难:“行。” 递过去两个竹圈,站在旁边开始看热闹,自是不信能成的,旁边人也好奇看过来,齐平手腕一扭,洒然一笑,同时将两只环丢出,各自套住一只小灯笼。 “厉害!” “这小公子投的真准。” “哈哈,老板快给人拿吧。”一群人起哄。 摊主脸一黑,心知碰到行家,不敢嘴硬,忙不迭取来两只小灯笼,堆笑送上。 红色灯笼颇为精致,上头画着一只猫儿图案,只是额头又添了个“王”字,便算作老虎了。 “一人一个。”齐平转身,笑着递给两位皇女。 安平郡主笑嘻嘻接过,长公主矜持了下,也伸手捏起灯笼竹竿,正要道一声谢,便见齐平的视线掠过她们,投向前方摩肩擦踵的人群,微微皱眉。 “怎么了?”永宁扭头,也忘过去,却只看到密密麻麻的人,不见特殊。 齐平摇头,说道:“没什么,刚才好像过去几个武师。” 安平不觉奇怪,京都内城权贵那么多,今天又是除夕,出来逛街碰上几个武师再正常不过。 就连她们,四周都跟着侍卫呢。 齐平没说话,他总觉得那几个武师怪别扭的,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一转眼,就没了。 “呵,应该是职业病犯了。”齐平自嘲一笑。 京都强者如云,莫说几个武师,便是修行者,都翻不起任何浪花,念及此,他抛下此事,与两位皇女离开,继续逛街。 另外一边,几名“武师”从人流中离开,钻入巷子,七拐八拐,进入一座小院中,消失不见。 第三百七十七章 夜宴 “齐平,我想吃糖葫芦。”逛了一阵,拎着小灯笼的安平又盯上了街边小吃。 你自己买啊,干嘛都喊我……齐平心中郁闷,但还是扮演着忠犬的角色。 朝口袋里一摸,却是已经没了零钱了,干脆递了一角碎银子给摊主,后者迟疑: “小老儿找不开,公子…” “那就别找了,包圆了。”齐平笑着递过去银钱,然后将扎着冰糖葫芦的“草把子”整个拿了过来:“过年了,早些回家去吧。” 说起来,小时候逛街,遇到小吃摊啊,玩具摊啊,都想着以后有钱了,整个都买下来,吃个饱……后来,虽然赚了些钱,买得起了,但还是舍不得…… 没了冲动是一点,觉得浪费也是一点……没想到,在这个世界却实现了。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年老摊主欢天喜地离开了。 安平眼睛笑成了月牙,踮起脚尖,仔细挑了好一阵,才拔出两只最好看的,递到面巾底下,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红艳艳的山楂,莹白的贝齿,透明的糖稀拉成丝线……齐平忍不住看了几眼,逛街的些许不耐便烟消云散了。 大家都是颜狗啊…… “姑姑吃不吃?” 安平忽而递了一支给永宁,长公主警了眼竹签上,被啃了一半的山楂,撒开头去,正巧望见对面酒楼,淡淡道: “走乏了,也饿了,去歇歇吧。” 酒楼里颇为热闹,几乎人满为患,楼上一群读书人包场,喧声阵阵,三人在一楼找了张桌子,叫了三两样吃食,又要了新年的屠苏酒。 屠苏酒,又名岁酒,传统习俗中喝了可以避瘟疫,是在一种唤作“屠苏”的房子里酿成的,便叫了这个名字。 几人问了下,才知道是国子监的学子在举办文会。 无非是比较诗词什么的,主题么,便是新年了。 酒楼附庸风雅,还准备了笔墨,任何人可以作诗,参与文会,只是大多数人,并没有那个底气,便都是不好意思上场的。 “说起来,你好久没作诗了,要不要露一手?”女文青长公主吃了半碗菜,便饱了,忽而促狭地问。 齐平一副累惨了的样子,说道:“没准备啊,而且,这种小文会也没趣。” 他上一首诗词,还是卖炭翁,再往前,是七步诗,各有力量,但都不是文人喜好的风雅词句。 倒也珍藏了许多好诗,以前是舍不得拿出来,到了现在,却是已经用不上了,随着他身份地位的提高,已经不再需要诗词来撑场面。 这一度让席帘非常失望。 永宁静静地看着他,宛若秋水的眸子仿佛会说话,齐平被盯得头皮发麻,无奈道: “那……行吧。” 说着,朝小二要来纸笔,略一思忖,新年的诗词么……倒也没几首太出名的,等瞥见桌上酒盅,笑了笑,悬腕落笔,三两下写完一首。 安平眨巴眨巴眼睛,倒是不大懂品鉴,永宁拿起纸看了眼,默读片刻,笑着招手,递给小二: “送去二楼去。” 二楼。 丝竹管弦声中,国子监的读书人们聚集一堂,饮酒作诗,极为热闹。 何世安坐在席间,与同窗闲聊:“今晚皇城前的仪式,还不知是什么,晚上一同去看?” 一名学子诧异:“何兄竟也不知?这便是礼部负责安排的吧。” 何世安放下屠苏酒,一脸苦笑,他爷爷虽是礼部尚书,但也不意味着他什么都知道: “我只是一介书生……” 旁边学子大笑: “何兄莫要过谦,如今六角书屋愈发做大,你在家中地位,想必也水涨船高,更难得的是那齐千户,日后定是平步青云…… 早知如此,小弟当初也该扛着家中斥责,也要在书屋中压上一笔才是。” 周围人心有戚戚,都觉得何世安等第一批弟子,实在是好运气。 如今,在他们看来,书屋股份愈发珍贵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借这条线,与齐平搭上关系。 修行一年的神通境,显然比一座商铺珍贵无数倍。 在普通百姓们还传扬齐平的名声时,这些权贵子弟,已经想着要和齐平搭上关系了…… 何世安苦笑:“今日只谈诗词,不说这些……咦,楼下有诗作送来了。竟真有人参与文会,我先看看。” 旁边学子们并未争抢,也不在意,他们都是文坛天之骄子,若论诗文,除了那个人外……都是互不服气的,何况酒楼里客人的诗作? 能有什么好看的? 一名学子更是笑着说:“何兄,看那些做什么,凭白腌膜了眼……何兄?” 然而,很快,他们就惊讶看到,何世安愣在坐席,嘴唇翕动,似在默念。 眼神中,一点点放出光来,忽而起身,激动念道: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士子们一怔,脑海中,一副节日气象栩栩如生,铺开来,前两句还好,自第三句起,千门万户,恢弘气象,便已跃然纸上。 “好诗,着实是好诗。” “句子简朴,毫无花哨,却是鲜动活泼,极妙。” 众士子欣赏水平颇高,若是寻常人,只会觉得花团锦簇文字好,他们却能看出这句子中的美来。 “这等诗词,是何人所做?小小酒楼,竟是藏龙卧虎?”一名士子问道。 何世安这才从诗词意境中回神,看向落款:“齐平……?” 士子们一惊:“齐诗魁来了?” 一行人激动了,忙起身,一窝蜂朝楼下跑,却只看到一张空荡荡的桌子,三人早已结账离开了。 内阁衙不在内城,而是坐落于皇城中。 上午,当黄铺乘坐马车抵达建筑外时,值守的官吏小跑过来:“首辅大人,您怎么来了。” 今天各大衙门除了部分当值的,官员们大都各自在家,品级低的与亲朋团圆,高的,则要养精蓄锐,准备参加晚上的“大宴仪”。 黄铺淡淡道:“落些东西在这边,过来拿,没你的事。” 小吏应了一声,不敢打扰。 黄铺迈步,走进了熟悉的院子,内阁不算大,“办公室”距离大门不远,今日过年,内阁衙门人少,老首辅推开房门,只见空荡荡的。 他慢条斯理,走到自己位子,自一只木盒中,取出内阁大印,旋即警了眼外头,方才自袖中取出一张折子,盖了一张印玺上去,这样……上头就有两个印章了。 做完这些,他将折子收回袖子,装回内阁大印,这才慢条斯理,离开衙门。 … 丢下诗文就跑,这无疑是永宁的恶趣味,三人游玩的时间本就不充裕,哪里肯与那些士子浪费。 在酒楼里吃过午饭,齐平陪着两个皇女又逛了一阵,三人便各奔东西。 齐平要回去准备下,晚上的大宴仪。 长公主身为皇帝妹子,晚间也有任务,皇帝招待文武百官,皇后会在宫中另择一处,摆下宴席,招待大臣们的家眷,便是那些“诰命夫人” 们。 永宁也要去帮衬着,至于安平,倒不用参加,当然,若能参加最好。 “皇后的宴席?不去不去。”王府内,逛街回来的安平将头摇成拨浪鼓。 一脸抗拒。 皇帝夫妻设宴款待群臣,这对一些新晋的官员来说,是荣宠,但在安平看来,纯属遭罪。 要知道,那种场合可不是私下里吃喝闲聊玩耍,规矩多的很,而且也没意思,她素来是不喜欢那种礼仪森严的场合的。 美艳王妃叹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好……就依你,今晚母妃和你在府里歇着,可好?” 安平心说,我还想去看祭典仪式呢,但她给另外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母妃今晚也不去宫里吗?” 穿着宽大四爪蟒袍,束着金玉腰带的景王笑着走进来,说道:“你母妃身子不适,今晚便不去了。” 这样啊……安平关切道:“母妃生病了吗?” 王妃挤出笑容:“许是吃坏了东西,肠胃不适,没有大碍的。” 哦,安平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说道:“我回房睡了。” 玩了几个时辰,她也疲惫了,直打瞌睡,说道:“我就睡一会,晚上还要去看灯,记得叫醒我。” 王妃:“知道了,睡吧。” 华清宫。 长公主走回来,看了下时间,轻轻叹了口气,道:“本宫要沐浴。” 贴身女官应声,说:“水放好了,晚宴的礼服选昨日哪一件?” 永宁一边沿着回廊行走,一边随口道:“就最后那一套吧,对了,太后那边怎么样?” 贴身女官说道:“太后身子乏,要早睡,说太吵,便不去了。” “知道了。”永宁叹了口气,当今太后并非她生母,只知道当初诞下皇帝时,身子落下了毛病,常年体虚,倒也习惯了。 “太子呢?”她又问。 女官道:“太子应是要去大宴仪的。” 永宁点头,太子过年便十三岁了,这种场合,按照规矩,也该去刷一刷脸,这种是逃不掉的。 说话间,宫女推开一间房门,湿热的空气涌过来,待转过屏风,一座白玉为基,注满热水的池子,便显露出来。 这便是华清池了。 此刻,池边有宫女伺候,木桶竹瓢,香精花瓣,沐巾皂豆,一应俱全。 永宁张开双臂,旁边宫女走来,帮她扯下腰带,华美长裙便如剥开的竹笋,双腿上,衣衫径直滑落,堆在脚踝处。 永宁迈步,赤足走入池水,右手抖开头发,让温热的水蔓延上来,淹没了自己,只留一颗头在上头,坐在池中。 氤氲的水汽衬的书卷气的脸庞一阵殷红,她徐徐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又疑惑地撑开: “右眼皮,怎么跳个不停?” 内城,元府。 日头渐渐朝西滑落,府内,家丁仆人行走,忙着烹饪年夜饭,元周脱下了儒袍,换上了一身鲜亮的新衣,迈步进门。 “二少爷。” “二少爷。” 沿途家仆行礼。 元周随口应着,问道:“我大哥呢?走了吗?” 一名家丁摇头:“还没呢,在换衣裳。” 元周点头,迈步往宅子里走。 新年这几日,书院给学子们放了假,那些家不在京都的,便留在书院里过年,元周是京都本地人,便回了家来。 推开一间房门,就看到一个与他有些几分相似,却更魁梧些的青年,正站在镜子前,整理身上盔甲。 “大哥。”元周唤了声。 青年转回头来,笑道:“逛街回来了?以为你要和同窗尽兴才回。” 如果齐平在这里,一眼就能认出,这青年也是个熟人,元周的兄长,元洪。 当初,安平郡主带齐平去西郊校场,结识一群京圈权贵子弟,元洪便在其中。 元家本就是武勋世家,世代供职于禁军,元洪乃是皇城禁军金吾卫中的小旗官。 元周则被送入书院求学。 “暂歇一歇,晚上再去,”元周笑着说,然后看了眼兄长身上的甲胄,奇道:“这与寻常的甲胄不一样。” 元洪笑道:“今夜除夕,明日祭典,皇城禁军要负责依仗的。这是祭典专用的盔甲,好看吧?还有这个,仪剑,漂亮不。” 元周用力点头,羡慕道:“真好看,都镂空着花呢,这剑也轻飘飘的,还带着穗子,不过这也就剩个好看了,一点都不实用,战场上一戳一个窟窿。” 元洪笑骂道:“你还读书呢,就一口一个战场,见过血吗。” 元周不服气:“说的好像你打过很多仗一样。” 京都乃帝国最强大的城池,就连当年的西北战役,战火也半点没有烧到京都,皇城禁军虽是精锐,但要说打仗……确实没机会。 “说起来,明天才是祭祀,今晚就换上这新甲了吗?”元周有点奇怪地问。 元洪说道:“不知道,是代统领的命令,恩,左大统领丁忧回乡了,临时换的头头…” 两兄弟先聊片刻,元洪看了眼时间,结束谈话,急匆匆赶去皇城了,今晚金吾卫小队负责皇城轮岗,他得早些过去。 这可是个好机会,可以近距离观赏仪式,很多人抢都抢不来的活。与此同时,齐平也换上了新衣,骑上马儿,哒哒哒朝镇抚司赶去。 第三百七十八章 开场 凉国传统,每逢大节,皇帝会在宫中奉天殿设宴,款待百官,唤作“大宴仪”。 民间习惯成为“百官宴”,一般是从天黑后才开始,但这种重要场合,官员们当然是要提早到场的。 齐平也不例外,太阳还悬在西天上,就哒哒哒抵达了镇抚司,准备与杜元春一同进宫。 呵呵,幸亏我这具身体还是神通,不然逛了大半天街,又要赴宴,估计要崩溃。”齐平坐在马上,心中吐槽。 除夕夜,镇抚司衙门也清冷,只有少数人值班,齐平将马匹拴在门口,径直进了后衙。 这里是办公场所,也是杜元春的住处。 第一次得知此事,齐平表示很诧异,毕竟衙门里住宿条件实在不咋样,但杜元春似甘之如饴。 “来? 齐平还没等敲门,就听到门内传来声音旋即,两扇紧闭的房门“岐呀”一声自行打开。 念力就是方便,简直是懒人福音齐平第次羡慕。 拾头望去,就看到简朴的卧房中间隔开,杜元春正站在外头的小厅里,面对着一只落地的镜子,一点点系着扣子身旁的衣服架子上,挂着两件衣裳,黑红威仪的锦袍,以及一挂淡青色的长衫。 齐平视线在两套衣服上停留了下,转而看向杜元春,吹捧道: “师兄今天格外帅气。’ 帅气杜元春很不适应这个词,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张开双臂“后头衣领褶皱我看不见,帮我抚平。” 屁,你个念力大师能看不见?就会找理由使唤我干活……齐平想着,还是走了过去,认真地帮他调整腰带,帽子,衣袍缝线…… 杜元春今日穿的是浅红色礼服,花团锦簇,华丽异常,抹平了些煞气,倒显得文质彬彬起来师兄尔还挺适合这身,其实我觉得吧,你要是个读书人,肯定很招女子喜欢,不过现在也没差就是,怎么也没找个娘子,这大过年的也免得冷齐平嘀杜元春脸一黑,说道:“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齐平嘿了声,心说这过年不催婚,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眼下算是圆满了。 不过说起来,杜元春也不小了,一直单着,在这个时代,多少显得有点另类。 难道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今天百官宴,少说多看,尽量不要出风头。”收拾妥当,二人往外走,杜元春忽然说道。 齐平点头: “我知道,您放心,又不是梅宴那种,就是新年吃个饭,又不会有什么事,我这人其实挺低调的,前面几次要是情非得已呵呵…杜元春冷笑,懒得戳穿他,忽而正色道:“不会出什么事?我看未必。” 齐平一愣:“啥意思?” 杜元春摇头,说道:“我也不清楚,但这两日陛下似乎有心事,我总觉得,今晚不会太平静。” 你可别吓我…齐平嘀咕着,怀疑杜元春是在故意吓唬他,但没有证据。 “走吧,时间不早了,身为朝臣,去晚了可就算失礼了。” 杜元春说,二人出门,乘坐马车前往皇城与此同时,京都郊外,冰封的大运河上,竞有一座船只,破浪疾行。 乌篷船不大,船上亦无船夫,船帆也未张开,只有一杆光秃秃的木杆杵在甲板上船头行进之处,那冰雪竟在无形力量下,自行破开,融化成水,偏生,在乌篷船尾部,河水又飞快久结,恢复原样船下,河水自行翻涌,成一波波的水浪,宛如一双无形的手,推着小舟疾驰。 朝着京都城,不断逼近残阳如血,天色苍茫。 甲板上,一名披着黑色袍子的神秘人衣角猎猎,脚下摆放着一盏船灯若是给事中徐士升还在,定会觉得眼前这一幕,无比熟悉。 忽而,船只于一座荒颓的码头停靠。 岸上,一名等在这里的青年一跃而上,继而单膝跪地:“教主,林中教众已潜伏入城,随时可以行动。” 黑袍人点了点头,转身看向乌篷船舱:“诸位大师,就此分别可好?” 一名名斗篷人结束了坐禅状态,起身走出,跃上岸边: “正有此意。” 离开镇抚司,齐平坐在马车中,一路进了皇城,就看到一队队穿着鲜亮铠甲的禁军,耀武扬威。 禁军是个统称,其中有诸多分支,金吾卫、羽林军、虎贲军……乃至镇抚司,都是其中一员今日值守皇城的是金吾卫,此外,百官宴也是由其负责。 齐平一路行走,惊讶发现,皇城里一座座大门,竟然也都贴上春联。 此外,还有门神的画像,绢为材质,约三尺高,以素木边框,装成小屏,上缀铜环,以便悬。… 凉国习俗,这些东西都是新年前提早做出来的,还会赏赐给一些京都贵官,得到门神赏赐的,便会召集文人,作诗歌颂…… 也是一套标准流程了。 车马在皇城外便停下了,二人迈步,在宫中侍者的引领下,抵达举办宴席的奉天段这时候,虽未开席,却已是热闹非凡。 殿外的空地上,搭建了木台,有舞蹈杂耍的艺人表演,旁边乐师齐奏,颇为喧嚣。 殿内,便要高雅些,无论是乐师的曲调,还是那些载歌载舞,打扮美艳秀丽教坊司舞姬,都要高出一层。 “宫中宴席,由尚宝司筹备,司壶、尚酒、尚食等一班人等伺候”杜元春见他好奇,便随口介绍齐平只觉大开眼界,唔,春晚雏形。 此刻宴席未开,歌舞未起,奉天殿内,一张张桌案次序摆放,恢弘精致。 已经有不少官员抵达,此刻三两聚集,彼此攀谈,脸上大多带着笑意。 “杜司首,齐千户,二位可来了。”两人刚入殿,都察院方向,一个熟悉的声音便传来李琦穿着青袍,笑容满面走来齐平回以微笑,说起来,这满朝文武,他最熟悉的,就是老李了。 竞当过战友,况且,都察院与镇抚司都属于人嫌鬼憎的衙门,双方攀谈,不用担心引发忌讳。 不像别的衙门,今天大庭广众接触,明天相关奏折就会送上皇帝案头“李御使来的早。”杜元春随口道。 李琦叹了口气,笑道:“当御史的,家里穷啊,这不就指望着今晚混吃混喝。” 齐平笑着说:“李大人往外跑几趟,就肥了。” 李琦忙摆手:“我的齐大人啊,话可不能乱说,我老李在外头什么样,你是知道的。” 恩,吃喝嫖嫖嘛……不,你还没嫖成功……齐平想起了瑶光说,用幻术应付李琦的事……嘴角不由自主勾起,眼神内涵起来李琦给他看得心虚,拉过齐平到一旁,转移话题:“齐大人今晚恐有好事,先恭喜了。” 平郁闷道:“你们都说好事,就我一人不知道。” 前些日子,长公主也暗示他,今晚可能有封赏,齐平还是很期待的李琦笑道:“我这也听人说的,但具体也不清楚,老弟你啊,算是混出来了,以後可要想着点老兄我。” 停……你年纪大我两三轮,说话不亏心?齐平无语了。 李琦倒不在意,他得到了些内幕消息,故而提前结交,这时候心中也是感慨。 一年前,在河宴的时候,他还是威风八面的巡抚,对方只是个蚂蚁般,随手可以捏死的小胥吏转眼,就成了自己也要攀附的对象了世事变幻,谁能想到呢,若是消息为真,今晚后,齐平就当真要成为大人物了二人随意攀谈着,李琦也给齐平介绍各个官员,这个过程中,景王爷,张速之、何尚书、黄铺、宋太师等人也陆续到场。 但不知为何,齐平敏锐察觉到,这些大人物似乎有心事,总之,一股微妙的气氛,盘豆在大殿中时间一点点流逝,殿外的天色也暗了下来。 大殿中燃起灯烛一盏盏精致的灯盏燃烧起来,将整个奢华的大殿,映照的金碧辉煌,纸醉金迷, 齐平只有五品,讲读官品级更低,按理说没资格入殿,这时候给安排的坐席,却是在杜元春身旁,一下子就跻身三品大佬阵营了不过他半点不慌,毕竟是见惯了世面的人物,坐在席间,一边吃着水果,一边欣赏教坊司的姑娘们调试琴弦。 过了一阵,外头突然传来唱念声:“陛下到! 哗— 臣起身,齐平也站了起来,就看到一袭金色龙袍,跨入大殿,身旁,落后一步,还跟着一个个子不高,气质温润,脸颊带着些许婴儿肥的身影。 太子! 今日的小正太同样盛装打扮,金色的蟒袍于灯光下,极为醒目,头冠垂下束带,于下颌处,系成一个小小的“结”。 黑亮的眼珠扫过群臣,敏锐地捕捉到了人群中的齐平,太子眼眸一亮,眨了眨,用眼神打招呼。 齐平回以微笑。 部分臣子敏锐地捕捉到了太子与齐平之间的小互动,心下大为吃惊,朝臣们只知晓齐平是东宫讲读,并不知双方关系远不止如此更是粉丝和爱豆的关系… “噼啪噼啪…” 殿外,响起鞭炮声,乐师齐奏,一派煊赫中,凉国至高无上的存在,帝国皇帝,缓缓入座。他的脸上挂着笑,但眼眸深处,皆是寒意。 第三百七十九章 封爵 为什么感觉有些不对劲?齐平坐在席上,心头的怪异感愈发强烈。 秉承着杜元春指点的“多看少说”原则,他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百官宴有固定的流程。 伴随皇帝入座,教坊司歌舞登场,乐师启奏,恢弘浩大的曲子萦绕金碧辉煌的大殿。 皇帝带头捧起酒杯,百官跟随,齐平混在其中并不起眼,待第一轮结束,又换了曲目,尚宝司的侍者先后为皇帝与大臣们斟酒。 皇帝抬手,乐曲稍低,便开始说一些准备好的,辞旧迎新的词来,历数去岁大事。 齐平听得昏昏欲睡,只觉浑身不痛快,开始走神。 直到杜元春用手肘捅他,耳边声音才清晰起来,唔,原来皇帝提到了镇抚司。 “……去岁一年,镇抚司衙门为朕尽心竭力,捉出不少蛀虫,还大凉以乾坤,实乃大功一件……杜卿劳心劳力,朕都看在眼中……” 皇帝坐在主位,微笑说着,目光投向杜元春。 百官也都看了过来,脸上表情就说不上好看了……皇帝这话,明褒杜元春,暗贬诸公,老阴阳师了…… “……此外,最令朕惊喜的,还是走出一位天骄来。”皇帝话锋一转,看向齐平,语气中带着感慨: “入朝廷只一年,先破林家旧案,再破皇陵案,捉了兵部蛀虫,而后出使西北临城,大破走私案,令夏侯元庆这奸贼无所遁形…… 而后回京,找回赈灾钱粮,期间被奸人诬陷,而后与南方人比斗,替帝国赢下问道大会……再入越州,除江湖匪患……更屡次献策,救灾救民…… 以一年之修行入神通,大破妖族天骄,扬我国威……实乃功勋卓着,朕历数史书,如此人才,也不多见……” 妈耶,都夸得我不好意思了……原来我这一年做了这么多事嘛? 恩,好几个点都没展开讲呢,可以详细说说的其实,皇帝老儿,你在这个阶段可以不用节省字数,水一点,水一点没事的……齐平正襟危坐,心中嘚瑟。 殿内,百官听着,心思各异。 没清点不知道,但这一列数……的确有些吓人。 要知道,在座官员中,并不是所有人都对齐平的成就如数家珍,很多都是一知半解,这会给皇帝一说,心中震撼。 是了,放眼史书,如此大才,也极罕见了。 “……然,”皇帝扫过群臣,语气一顿,说: “立下此等功勋,朕却吝于封赏,实属不该,呵,不瞒诸卿,朕并非不愿封赏,而是实在头疼,赏些什么。” 百官发出善意笑声。 “钱么,执掌六角书屋,想必是不缺的,官么,一年从不入流的胥吏,到了千户武官……”皇帝带着笑意: “总得缓缓……只是此等大功,若不封赏,又显得朕小气了。” 说着,他语气一顿,招了招手,旁边一名宦官将准备好的圣旨拿出。 皇帝淡淡道:“今日,正值除夕宴,便封赏齐千户‘武康伯’爵位,以奖其功。” 哗。 百官正好奇听着,虽心中已有猜度,封赏不会小,但当亲耳听闻,仍旧一阵喧哗。 齐平也是愣了下。 “武康伯?伯爵?” 他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要知道,爵位非大功不轻授,凉国最近一批封爵,还是在三十年前的西北战役,奖励战功。 如今,太平年月,封爵更是极难了,而且,并不是低级爵位,而是伯爵…… 当然,爵位前头没有“世袭”两个字,说明,只是终身爵位,没法传给子孙,凉国规矩,只有爵号和食禄,并无封邑。 但……这也是一脚跨入勋贵行列了,意义非凡。 “陛下,齐千户虽立功不少,但这封爵一事,未免……”当即,有官员起身唱反调。 齐平乃镇抚司千户,若是封爵,于百官可没好处。 皇帝脸色一沉,挥手道:“朕意已决,不必多言!” 那官员恹恹坐下,其余官员们望向几位内阁大臣,却见都一脸平静,显然是早知道的。 便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况且,在座的都是心思玲珑的,很快明白皇帝的用意。 与其说,这个爵位是封赏功劳,不如说,是拉拢的必要。 说白了,他的身份太特殊了,出身朝廷,却已展现出强悍的天赋,且与道院、书院都牵扯很深。 可以预想,日后神隐可期。 这种身份的人,太少。 只要成了勋贵,便与皇室捆绑的更深,身上朝廷烙印洗不掉,这才是皇帝目的。 当初,在南城小院里,太傅便为齐平说清过其中利弊,太傅能看清,一些朝堂大佬自然也看在眼中。 “呵,陛下本想的,可能是一点点拉拢,但齐平成长的太快,与妖族一战,更让封赏一事,迫在眉睫了。” 张谏之坐在席间,微笑不语,心中明镜一般。 “齐爵爷,接旨吧。”中年官宦一脸喜气地走过来,将绸子圣旨递来。 齐平这才回神,起身,郑重双手接过:“陛下隆恩,臣无以为报。” 心中不禁想着,等宴席结束,自己回家里,给小妹显摆一番,小丫头应该会很开心吧。 至于别的什么好处,他倒不很在意,也许对其他人来说,爵位是光耀门楣大事,但在他眼里,只是个让家人朋友开心理由。 皇帝大笑,摆手令他坐下,看了眼沙漏: “说来,今夜皇城外放灯,也是武康伯的手笔,诸卿且随朕一观。” …… …… 太阳沉入西方后,便熄灭了,整个京都却愈发灿烂。 除夕夜是最热闹的,街头巷尾,灯火处处。 尤其是内城,最是繁华热闹,家家户户贴上了门神,五颜六色的窗花,鞭炮声此起彼伏。 京都的中轴线上,是朱雀大街,此刻,人流汹涌,车马难行。 “马车太难走了,我们下去吧。”一道车帘掀起,何世安探出头来,喊道。 “正该如此。”身后的一辆车上,小胖墩卢安,高瘦白净的王晏先后跳了下来。 几个权贵子弟,今夜相约逛街。 “再不紧着些走,就没法近些看灯了。”一名女子笑眯眯说:“我可听闻了,祭典的灯是齐平造的,说是与以往不同。” “夸大了吧,这么些年过去,早就鼓捣不出什么新花样了,去年陛下登基十年,耗费不少银子,也就造了一个城楼那么大的灯,今年还能超过不成。” 也有人摇头晃脑,表示不期待。 鹅蛋脸,大家闺秀气质的吏部尚书千金,张小姐走下车来,抿嘴说: “齐公子出手,定非同凡响,莫能以常理度之。” 何世安笑着颔首:“是极,就只说白日里,在酒楼抛下一首诗词便走,何等潇洒。” 他到现在,都还未从诗词意境中脱离。 众人说说笑笑,汇入人流,不多时,抵达朱雀大街尽头,皇城南门外。 这会,城门大开,有运货的车马进出,将制作好的孔明灯搬下来,由专人等待升起。 城头上下,衣甲鲜亮的禁军阔步行走,节日气氛,令严肃的皇城也染上了烟火气。 “好多人。” “哇,你看那边……” “今年真的不是巨灯了呢。” 人群议论纷纷,穿着新衣的富人们齐聚于此,几个权贵子弟嬉笑打趣,一名丫鬟买了几个虎头面具,小跑着回来,不慎给人撞了下。 “哎呦”一声,气恼地瞪过去:“你这人……” 那两名中年男子却只是冷冷扫了她一眼,便离开了。 丫鬟缩了缩脖子,一溜烟跑回张小姐身旁,递过去虎头面具,告状说: “小姐,方才有两个男人撞了我下,还瞪我,眼神可吓人了。” 张小姐颦眉,但周遭人潮汹涌,便只好宽慰两句。 “当……” 这时候,皇城上有钟声响起,人们默契地停止交谈,抻着脖子,朝前方望。 继而,有人惊呼一声:“灯飞起来了。” 什么? 张小姐一怔,继而,所有人望见了令他们永生难忘的一幕: 皇城内,一盏盏孔明灯升起,起初,还不多,但转眼,便已成千上万。 无数燃烧着松脂,纸糊竹篾的大灯,如星辰,逆流而上。 在人潮的惊呼声中,烧穿了漆黑的夜幕,愈来愈高,宛若地上星河。 “星辰……下凡了!”有人呼喊。 何世安等人相继愕然,瞳孔中倒映着漫天灯火,眼前这一幕,是去年的巨灯也未能给予过的震撼。 “这……就是齐平的手段?” 众人目眩神迷。 …… …… 京都郊外,书院所在的山峦中。 一片冷清。 除夕夜,学子们大多回家,或去城中凑热闹,书院里人少了许多。 一座小楼内。 “吱呀。” 吴清妍推开窗子,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冷意,望着京都方向。 这个距离,她当然看不见城中景象,只能隐约看到一片灯火的海洋。 寥落的星光照进屋内,冷风吹得桌上灯罩抖动,吴清妍的影子也剧烈晃动起来。 她趴在窗边,用双手托着腮,头发轻轻飘舞,思绪漫无边际地流淌。 作为越国公府的三小姐,她一路跟随师父来京都,住进书院修行,也有两个多月了。 正如四先生判断的那样,她的确于修行颇有天赋,短短两月,已有不小的进境。 甚至引得书院诸位先生瞩目,同窗艳羡,但她却觉得不算什么……天赋么,与那个人一比,也就没什么值得夸耀的了。 在书院里生活倒是不错,虽然性格孤傲清冷,但能进入书院,本就都是天才,心高气傲的不知凡几。 同窗们整日研究修行,探讨家国大事,倒远比那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步步心机的国公府更令她轻松。 她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想起越州那个“家”。 但……新年的夜晚到来时,她突然就有些怀念了。 “扑棱棱。” 忽然,一只灰色的,肥硕的猫头鹰从窗外飞来,收拢翅膀,站在少女身旁的窗框上。 “想家了?”猫头鹰露出人性化的笑容。 吴清妍撇开头去:“没有。” 猫头鹰“呵”了一声,说:“一个人闷在房子里做什么?走吧,先生们在煮饺子,过来吃。” “……哦。”吴清妍矜持了两秒,一副师命不可违的样子,恩了一声。 然而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发现,肥硕的猫头鹰毛发突兀地蓬松,脑袋一百八十度转过去,惊疑不定地盯着漆黑的山下。 “师父?师父?” …… 伙房内,几名先生各自忙碌,包饺子,烧柴。 一袭月白色长袍的禾笙脸色凝重地站在铁锅前,郑重其事地将饺子倒进沸水里。 她脚边,灶坑口,一只橘猫盘卧着,不时打个喷嚏。 突然,橘猫浑身汗毛炸开,整个猫惊醒,扭头盯着黑漆漆门外,脊背高高弓起,尾巴旗杆般立起: “喵……” 刺耳的叫声荡开音波,远远传开,整个书院内,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声警报似的叫声。 …… 山脚下,冬日的竹林在夜风中抖动,如怒涛。 发出鬼怪般的呼号。 一片黑云蓦然浮现,那一丛丛老竹,蓦然干枯,开裂,“啪”、“啪”地崩开。 积雪中,墨绿的竹子转眼枯萎,仿佛被抽取了生机。 黑云沿着山坡向上爬,速度极快。 沿途所过,大地仿佛被野火烧灼了,留下漆黑的焦痕。 “什么人?” 书院山门口,打更的门房听到动静,披着衣裳,拎起油灯,推开房门,揉着眼睛往外看。 “噗!” 还没等他看清,胸口便被贯穿,门房愕然低头,看到一只缭绕黑气的手,插在胸膛里,手腕拧转。 一颗鲜活滚烫的心脏,就给抓了出去。 “嗬嗬……”门房喉咙发出空响,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渐渐熄灭的眼眸中,倒映出一个披着黑袍,不见面貌的身影。 “咔嚓咔嚓。”他的血肉飞快枯萎,如同瞬间经受了岁月侵蚀,骨头干枯,寸寸断裂。 黑袍人一口吞下心脏,手一挥,缕缕生机涌入他身后,数名灰袍修士体内。 “多谢教主赏赐。”几人脸庞涨红,仿佛吃了大补药。 “喵……” 旋即,尖锐的猫叫声,撕破黑夜。 一团由金色文字汇成的洪流,自远处升起,瞬间抵达,头戴高冠,严肃刻板的大先生惊怒交加: “姜槐!尔敢!” 第三百八十章 内鬼暴露! 姜槐! 大先生无论如何,都未想到,在除夕的夜晚,这位曾经的小师叔,不老林的幕后主人,竟悍然踏上书院。 “嗖嗖……” 这时候,温小红、禾笙、四先生等人也闻讯赶来,看到倒下的尸首,心中一惊,继而火起。 书院中,更有一些年轻教习,学子,愣愣地跑出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钱仲,你们此前不是一直在找师叔我吗,今天我送上门来,可如你所愿?”黑袍人沙哑的笑声传出。 他仰起头,兜帽下方,一片漆黑,只是随着开口,却亮起两团猩红的火焰。 钱仲……这是大先生的名字。 大先生心头一沉,莫名不安,他能感应的出,姜槐身后的几人,都有神通修为,显然,正是不老林的强者。 这些人本该蛰伏藏匿,却于今日打上书院…… “师叔?”大先生嗤笑一声,怒极反笑:“一个不人不鬼的东西,也敢攀附,你也配?” 姜槐幽幽道: “我的研究没有错,三十年前没错,三十年后,也没错,我那师兄昏了头,被那昏君鼓动,便来捉我,何其可笑,堂堂神隐修士,却要听凡人驱使,他当日说我错了,我说他愚蠢,如今我血肉再生,重入神隐巅峰,而他早成黄土……呵,我今日来,便是要所有人知道,我姜槐,才是对的。” 说着,他朝前迈出一步,黑云遮星,天地俱暗。 大先生怒吼一声:“书院学子退守后山!其余人等,随我迎敌,斩杀叛徒,以祭院长!” 说话间,他身影淡去,化为金色信息洪流,大半融入温小红体内,再次合体。 少数几枚文字,化作流星,朝京都方向遁去。 姜槐冷笑一声: “通知皇帝,还是道门首座?放心,今天,他们自有人应付,昔年本座败走,今日,本座便要重掌书院!” 说着,一指点出,气机塌陷,身躯枯萎,整个人化作黑气,融入指尖。 温小红圆胖的脸上,神情无比凝重,缓缓抬起右手,朝前一拍。 “轰……” 两股气界碰撞,炸开一圈圈气浪,大雪坪上,雪浪滚滚。 猫镇守眸中刺出璀璨金光,耳中却响起大先生声音:“劳烦镇守保护学子。” 橘猫略作挣扎,腾空飞向后山。 “锵!” “锵!” 其余不老林修士拔刀,远处,一头虚幻蓝鲸摇曳而来,百鬼席卷,禾笙、席帘等人同时出手。 书院上空,轰鸣不绝。 …… …… 当千万孔明灯升上天空。 奉天殿外,以皇帝为首的百官们,亦为这华美震撼的一幕失神。 “这是花灯?” “又是齐平的手段?” 衮衮诸公,莫不赞叹。 一名官员当即迈步,吹捧道:“这般盛大华美之举,正应凉国盛世。” “是啊,是啊。” 继而,便是一阵肉麻,各种角度的吹捧。 齐平杵在人群里,听得嘴角直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皇帝似笑非笑,领着群臣重返殿内,站在主位上,拿起华美酒樽,一饮而尽,忽而长叹一声: “盛世?诸位以为,朕所辖之天下,当得这‘盛世’二字吗?” 一名御史挺直腰板,正要大声说一句“自然”,结果给李琦偷偷拉了下,疯狂使眼色。 果然,便见皇帝突然将手中酒樽,猛地丢在桌上,打得杯盘狼藉,声音突然放大,笑声中带着几分萧瑟: “朕登基十载,殚精竭虑,生怕这祖宗江山,毁于朕手,成那千古罪人……” “……先帝仙去时,帝国受西北战役拖累,元气大伤,国库赤字,百废待兴,民生凋敝……朕知当休养生息,故,轻赋税,重商业,大开科举,广开言路……十年之间,帝国方缓回生气,为人所谓之‘中兴’……” 大殿内,金碧辉煌,烛火摇曳,随着皇帝慷慨激昂,仿佛酒醉般说出这一番话来,乐师停止奏乐,教坊司的舞女亦面面相觑。 朝廷百官,面色各异,就连齐平这个官场小白,都嗅出了不对劲。 “师兄,陛下这是……”齐平看向杜元春,低声问。 杜元春轻轻摇头,表示苟着,静观其变。 齐平又看向太子,发现小正太也一脸迷糊,望着父皇,想着宫廷礼仪官却没说过,还有这一场。 皇帝突然笑了笑,笑声却渐渐转冷:“然,国库充盈,贪欲却无穷,外敌仍在,内鬼却频出!” 他声音突然加大,冷眼扫视群臣: “朕深知,水至清则无鱼,过往十载,也多宽厚待人,本想君以礼待臣,臣当死节报君恩,却不想,这贪欲啊……却如海潮,越发迅猛,一层盖过一层。” 他的声音很平淡,大殿中,却已鸦雀无声。 皇帝叹了口气,说道: “过去一年,帝国发生了许多大事,呵,若是加起来,倒是比以往几年,捏在一起都更多些……若只是贪腐,倒也罢了,可紧接着出的事,却一件比一件大,一个,比一个令朕寝食难安。” 他看向刑部:“一个小小的给事中,竟能勾结蛮族,惊扰太祖皇陵,如此行径,凉国立国三百载,前所未有!” 刑部众官员一凛,脊背发寒。 皇帝看向兵部: “一个侍郎竟能串通西北军,与夏侯元庆勾结,售卖军需,莫非一个个都忘了,就在几十年前,蛮族入我边关,酿下的累累罪行?只是三十年啊,就都已忘了痛了么?!” 兵部众人羞愧地垂下头颅,兵部尚书默不作声。 皇帝转头,望向都察院: “监察御史,乃代朕巡行四方之使者,可笑,却竟与区区江湖势力勾结,妄图染指钱粮……若只是钱粮,还只是一个‘贪’字,但……动宛州赈灾船……且,恰在水患时,各地山匪横行,真的只是巧合吗?” 都察院笔杆子们脸庞涨的通红,往日的牙尖嘴利,却于此刻,半个字都说不出。 皇帝又望向在座勋贵,轻轻叹了口气: “吴越坐享三百年荣华富贵,却竟也要趟这一番浑水,朕在接到越国公死讯时,并不恨他,只是困惑,很想与他当面问一问,为何?朕可有亏待于他?一等国公,极尽荣华,还有什么不满足?” 勋贵们紧张忐忑,一声不敢吭。 齐平暗暗咧嘴,心说师兄的猜测果然没错,今晚这场宴会,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为什么,突然有种鸿门宴的感觉。 不过,他心中倒是不慌,反正这些事牵扯不到自己…… 好吧,每个案子都和自己有关……但起码,皇帝清算也好,警告也好,都轮不到自己这个新晋伯爵。 看戏就是。 寂静的气氛中,皇帝突然有些颓然地叹息: “文臣、武将、勋贵、御史……接连背叛,洪灾,寒灾,病灾……一应俱全,朕这几日便在想,为何过去一年,这么多祸事,都一起爆发出来?莫非是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引动上苍惩罚?” “陛下……”一名官员动容,想要开口。 却给皇帝挥手打断,他负手,于殿中缓缓踱步,龙袍拖曳在名贵的地毯上,脚步不疾不徐: “朕不觉得是这样,那么,就总需要个理由……直到前些日妖族大比,朕才突然明悟,是了,若是说,这一切的祸事,都是爲了激化人、妖两国矛盾呢? 呵,武康伯,朕记得伱断案时发现,皇陵案中,那些藏在幕后的鬼,便在试图祸水东引了,是否?” 妈蛋,为什么问我……齐平郁闷,当众被cue到,我这个时候不想成为焦点啊……心中吐槽,还是硬着头皮说:“是。” “那就对了,”皇帝点了点头,继续道: “可朕又不明白了,若这一切都是蛮族所为,倒的确合理,毕竟,蛮族大抵是最不希望凉国与妖国结盟的了……可……为何,朕的朝廷,却出了这么多叛徒呢?” 他仿佛自问: “一个两个,便罢了,可这么多……尤其,夏侯家世代武勋,反叛了。越国公更不必说,也反了……那草原王,还能开出什么价码?拉拢他们?推翻皇室?封赏他们?不……若是异族统治中原,岂会重用他人?这个道理,夏侯不会不懂……越国公更不可能……” 皇帝顿了下,脚步忽然停在一名金吾卫前,目光陡然凌厉: “所以,朕思来想去,也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大殿内,气氛一下紧绷起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想要听出那个答案。 然而皇帝却没有直说,而是继续慢条斯理道: “在想到那个可能后,朕便开始暗中命冯安调查,呵,以往没有头绪,一切便都是一团乱麻,但若有了猜测,再去刻意找证据,总是简单些,呵,这也是查案的技巧了。” 皇帝百忙中仍不忘戳一戳齐平,下一秒,却是突然用手抓住了金吾卫腰间剑柄,狠狠一拔。 “锵!!” 清悦的剑鸣声响起,皇帝右手持剑,指向座中一人,目光凌厉:“黄首辅,你有何话说?” 黄镛眉毛一颤。 下一秒,没等群臣惊呼,便见皇帝突然剑锋一转,又指向座中另外一人,语气复杂:“陈景,你……又有何话说?!” 众目睽睽下,景王缓缓抬起头,神情平静:“本王,无话可说。” …… (好了好了,我知道有人猜到了,毕竟留了伏笔……但揭晓什么的,还是很激动啊,毕竟铺了那么多篇幅……) 第三百八十一章 质问 “好美的花灯啊,这便是今年的祭典仪式?” 皇宫,锦绣宫门口,长公主永宁一袭紫衣长裙,站在人群中,耳畔是一声声惊呼赞叹。 锦绣宫,乃是今晚皇后设宴,宴请朝中诰命夫人们的场所。 此刻,她气质优雅地站在大殿瓦檐下,秋水般的眸子里,倒映出漆黑夜幕,万千灯火。 “永宁,听闻这仪式,乃是你提出的。”忽而,雍容华贵,美艳绝伦的皇后笑着看向她。 永宁摇了摇头,说道:“是齐大人的想法,我只是代为传达。” “齐平?”皇后惊讶,继而又觉理所当然了,不禁感叹: “说来,陛下亦时常说,你当真是好眼光,竟发掘了此等人才,那诸般事迹,若是旁人,都不敢想,真不知那齐平是如何做到的。” 永宁嘴角扬起,却是说道:“以他的能力,即便我当日未提拔他来,迟早也会闯出名声。” 对这点,她极有信心。 皇后说道:“可那样一来,便错过了去年的许多事了。” 永宁亦心头所感,是啊,若没有齐平,过去的一年里,帝国很多事恐怕都会改写。 她眼前不由浮现出当初,在河宴时的一幕幕。 那个带着妹子,在县衙房间里制作线索墙,在大雨滂沱的日子,与她和安平一起,分析卷宗,条分缕析,侦破案子的年轻人…… 皇后忽而笑道:“永宁,又过一年,你也涨了一岁,可有心仪的男子?” 永宁愣了下,心中一紧:“怎么说起这个。” 皇后拉过她的手,轻轻拍打: “本宫自不会催伱,只是女儿家总不好拖得太晚,说来,那齐平今日封爵后,便也不再是平民了……” 这话,便若有所指了。 永宁眼神一慌,抽回手来,淡淡道:“\b我还没这个打算。” 皇后笑了笑,已然察觉了什么,正要说话,忽而,便见长公主突然皱眉,盯着皇城南门方向:“那边……” “怎么了?”皇后疑惑望去,锦绣宫距离皇城南门很远,这个距离,看不出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些不安。”永宁摇头。 …… …… 朱雀大街尽头,皇城南门下,一队队穿着华丽盔甲,手持仪剑的金吾卫禁军,行走伫立。 “大人。” “大人。” 当元洪走上墙头,沿途禁军皆是行礼。 小旗官只有七品,但元家乃武勋世家,元洪在禁军中,多少有几分镀金历练的意思。 “恩,有无异常?”元洪随口问。 手下禁军摇头,笑道:“一切安好。” 元洪说道:“今日人多,都盯紧了些,免得生乱。” 军卒应声,心中却想着,自己等人乃是城头上值守的,底下有骚乱,也不用他们去处理。 元洪其实也心知肚明,只是随口说说,挥手命人各去站岗,他走到墙垛旁,往外看去。 只见广场上灯火如龙,人流如海,一派热闹景象。 繁华盛景,绵延无尽头。 无数人激动地望着天空上升起的孔明灯,元洪的镂空盔甲,被映照的金灿灿的。 “不知卢安他们在哪里。”元洪挺直腰背,努力在人海中找寻熟人。 也就在他视线划过某处时,微微一怔,只见人群中,突然有人摸出刀子来,朝身边人捅去。 毫无征兆,一名百姓惨叫一声,眼珠外凸,捂着胸口倒下。 不知一个,在这个瞬间,潜藏在人群中的武师同时出手,朝身边人挥砍。 “杀人啦!”尖叫声划破夜空。 正戴着老虎面具,笑吟吟望灯的张小姐等人悚然一惊,便见人群陡然大乱,尖叫声,惨嚎声,压过新年的喜庆。 “保护小姐!”丫鬟惊叫道。 旁边,几名跟随过来的家丁忙扑过来,引着这些子弟逃离。 城下巡逻的禁军被惊动,抽刀高喊着冲过来,却被人群阻隔。 与此同时,在城门内,那片升起孔明灯的广场边缘,一辆辆板车突然震动。 那些封闭的货箱被掀开,一名名穿着夜行衣的武师鬼魅般钻出。 取出飞爪,抛向城头。 趁着所有人注意力被人群中杀戮吸引,一个个摸上城头。 “什么人?!”一名禁军惊怒,作势拔刀,一名武师却眨眼间贴身,一刀刺入那镂空的盔甲。 真元包裹下的武器,锋利异常,转眼间,十数名禁军被杀。 修行者面对普通人,本就有着碾压的实力。 更何况,一方是处心积虑的偷袭,另外一方,盔甲佩刀,都是仪仗用的样子货,华而不实。 “敌袭!” “敌袭!!” 呼喊声起,城头上,元洪见状,目眦欲裂,一边大吼,一边抽剑朝一名武师刺去。 “铛!” 兵器碰撞,仪剑断成两截,元洪又惊又怒,一个翻滚躲开,后背盔甲被切开,鲜血淋漓。 “启动城防!” 元洪大叫,右手抓出腰牌,尝试激活,皇城城墙烙印阵法,可以袭击外敌,发出求援信号。 小旗官腰牌“嗡”的一声,明亮起来,然而,城墙却毫无动静。 “怎么会……”元洪嘴唇发白,城墙法阵除非被人为关闭,否则不会失灵。 谁有关闭的权限?还有,这些修行武师,又是如何通过检查,混入皇城内的? 他目光倏地在身上镂空的盔甲上顿住,仿佛明白了什么。 “有内……” 他刚喊出两个字,就给一名修士武师一拳砸的头颅崩血,眼神灰暗下去。 那是一名洗髓境武师,此刻率众夺取了皇城门,却没有半点放松,这般大的动静,很快,便会有城中大批禁军赶来。 没有犹豫,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卷轴,渡入真元。 “卷轴”自行浮空,舒展开,竟是一张佛贴。 佛贴燃烧,冰冷的空气中荡开涟漪状的波纹,一道空间门户被强行撑开。 若是齐平在这里,定然不会陌生,当初不老林武师入诏狱,救援夏侯侯爷,便用过类似的手段。 此刻,空间门户对面,正是京都郊外,一处僻静的码头旁。 一名名斗篷人盘膝打坐,见状起身,迈步跨入,转眼站立于城头之上,双手合十,口诵佛号: “阿弥陀佛。” …… …… 奉天殿内,灯火通明。 然而,当皇帝拔剑,吐出先后两句问话。 当唤作“陈景”的景王爷平静开口,整个温暖明亮的大殿,却好似有寒流席卷而过! 在场所有人,皆露出惊惧、震撼、疑惑、茫然……等等情绪。 卧槽! 齐平本来苟在席间,想着看戏,结果哪里想到,竟有这等转折,整个人脑子“嗡”的一下,险些惊叫出声! 内鬼?黄镛?还有……景王?!! “怎么可能?!”齐平双拳紧握,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所以,在不为人所知的时候,皇帝其实早已启用另一股势力,在调查内鬼。 并且,有所发现。 更选在今夜,在这百官宴上,公开爆料……这是要一劳永逸,杀鸡儆猴?不……如何想的,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内鬼的身份。 首辅黄镛……齐平对这个人了解不多,印象中,是个朝堂老狐狸,竟是内鬼,虽然惊讶,但倒也不至于震撼。 毕竟,从过去的案子早已推断出,“内鬼”的身份,定然不低。 但…… “景王?怎么会有他?” 齐平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个片段,桃川诗会上,景王与文人一起品鉴诗词。 南城小院外,带着美食,上门结交,却被火锅征服,赞不绝口的父女。 还有安平……她知道吗? 齐平思绪万千,眼神极为复杂。 …… 大殿上,上至勋贵权臣,下至宫女宦官,都无一例外,面色惊恐。 “首辅大人……景王爷……怎么可能……”一名官员喃喃,目光空洞。 喧哗声四起。 没有人怀疑,不只因为皇帝言之凿凿,更因为,面对皇帝的长剑,无论是黄镛,还是景王,都并未辩解。 “果然……是你。”灯火摇曳间,披龙袍,戴冠冕的皇帝剑指景王,他的脸上蓦然涌起红晕,因愤怒而充血,胸膛起伏,剑尖微微……颤抖! 声音也在颤抖。 好似,直到这一刻,才终于笃定了一般。 身穿蟒袍,模样与皇帝有六七分相似的景王没了往日风雅之士的悠然与懒散,亦无被戳破阴谋的惶恐与惊惧。 他的神情异常平静,甚至连坐姿都未改变分毫。 好似没有在意殿中无数道目光,沉默了下,问道:“你是如何发觉的?因为夏侯氏、越国公参与其中,所以便锁定了我?” 这个问题,瞬间牵引起了包括齐平在内的,所有人的心神。 皇帝仿佛笑了下,轻轻垂下剑尖,竟也真的给予了解答: “朕说了,寻常官吏,背叛朝廷总还有理由,但越国公等人,却没有,且不说蛮族根本无力击败帝国,假使可以,他们也不会过的比如今更好……所以,朕想啊想,最终只能想到了你,若他们效忠于你呢,若你能取朕而代之呢?” 他声音高昂了几分,整个大殿中,只剩下皇帝的声音: “西北军、江南门阀,皆乃帝国大患,朕虽怀柔,但他们心中不安,倒也不意外,若有人能许诺他们好处,令其背叛,也非不可能……皇室血脉稀薄,当今,朕在皇位,除了太子,有资格接任皇位的,屈指可数……” 皇帝语气顿了顿,忽而轻轻叹口气: “当然,这只是个猜测,朕与你乃手足,心中是不信的,但……身为帝王,如何能当真不去想?于是,朕开始命人暗中调查,呵……西北临城案,齐平行踪被泄露,朕便担心,镇抚司中人多眼杂,有了你的眼线,便只好暗中查探……” “朕命人重新查了皇陵案,发现那徐士升,与黄镛有些瓜葛,尤其在案发前后,疑点重重。 但这还不够,朕又想到,何人能知晓皇陵中存放之物呢? 须知,此事乃皇室隐秘,便是永宁,也是案发后,去了宫中藏书阁查阅文献,才得知,而巧合的是,你从小酷爱读书,宫里的藏书阁,是对你开放的……” 景王认真点头:“有理,但只这样,还不够。” 皇帝轻轻吐了口气,说道: “是,这样还不够,然而,朕又打探到,皇陵案发当日,你并不在府中,而是宿在外头,挚友之处,巧合的是,那位挚友,不久后云游去了……” “恰好,朕知晓,你当年周游各地,曾在越国公府上小住。” “恰好,都察院那名唤作陈万安的御史被灭口当日,你曾因去棋院,而途径其家宅附近。” “恰好……” 皇帝一口气,又说了好几个疑点,齐平安静听着,本能地在脑海中梳理。 其中每一个点,其实都算不上“可疑”,毕竟,景王乃风雅之人,交友广阔,单独拎出来,都很符合人设。 但……当皇帝将这些综合起来……一切,便显得怪异起来。 尤其,其中好几条信息,都涉及到不同事件中的泄密链条。 比如楮知行嫉恨齐平,这是只有文人圈子才知道的,而景王恰好全程参与过桃川诗会。 每一条,都不是证据。 但当将每一件事拆开,都能在其中找到景王的身影……便由不得人不怀疑了。 “而随着调查深入,更捉到了一些小卒子,他们当然没法直接与你联络,但当所有供词放在一起,却都指向了你。” 皇帝沉声道:“可直到那时候,朕仍旧怀疑,是否是多想了,直到……梅宴。” 景王反问:“梅宴?” “是的!”皇帝语气复杂: “朕暗中命人摄录了梅宴经过,就想看看,你们这些人,会不会露出马脚,而就在齐平赢了妖族后,所有人都在笑,只有几个人,没有表情,其中……有黄镛,也有……你。” “是的,朕并无铁证,但……凭以上种种,怀疑你,够了么?”皇帝拄着剑,沉声发问。 景王沉默了下,笑了起来:“够了。” “所以,你承认了?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是你?” “是。” 皇帝脸颊上,肌肉肉眼可见地抽动了下,眼珠死死盯着这个与自己有着半数相同血脉的“弟弟”,声音沙哑: “所以……为什么?” …… ps1:看到有人问伏笔在哪,恩,其实都是很隐晦的,举个例子,皇陵案发当日,章节内部,给了王府一个视角,但里面只有安平,没有景王。皇陵案末尾,姜槐与两位先生城外大打出手的章节,也给了王府一个视角,这一次,有了景王……就是暗示案发时他不在……还有他几次对主角的态度变化等等……说起来,之前明明有人在本章说猜过他是狼了啊……还以为你们都感觉出来了…… ps2:这几章因为要解谜,也是剧情的转折,主角戏份少,爽点也少,都没人投票了,经常六七个小时,一张推荐票没有,我整个人心态有点崩,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在看了。。。有的话冒个泡,我看看还有多少人…… 第三百八十二章 太子的秘密 “为什么?”皇帝眼含痛苦地问。 似乎,直到这一刻,他还不肯相信,那个藏在朝堂中的,藏得最深,也是最大的一只“鬼”,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若只是黄镛这老狗,朕只会愤怒,但……为什么要是你?!” 皇帝声音拔高,情绪似乎有些失控地质问出声。 然而面对他的质问,景王脸上,却一点点扬起冷笑来:“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反问的同时,始终坐在席间的景王,却突然站了起来。 “哗……” 一阵骚乱,随着他的动作,周边勋贵,朝臣们再难镇定,殿内的金吾卫呼啦一声,拔出刀剑,作势上前,将其堵在中间。 以防景王暴起,冲撞皇帝。 然而却给皇帝抬手,阻拦了下来。 景王一步步走出坐席,同样来到华美地毯铺就大殿中央,就站在皇帝对面。 二人头顶,是高高的穹顶上,金漆的蟠龙大画。 齐平眼眸微眯,就看到,这位以文雅着称,为人疏懒,喜好风韵的王爷气势陡然一变。 眉眼中,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狠”! 这一刻,他仿佛终于褪去了数十年的伪装,恢复了本来的样貌。 他仍旧是风雅的,但眼眸中,却多了以往不曾有的锋利与野心,以及……痛恨! “为什么?你问我为何要谋反吗?”景王嘴角的笑容一点点扩大,声音略带张狂,他大笑一声,眼角竟带出泪来…… “哈哈哈,伱问我……问我……”景王笑得前仰后合,笑得肆意狷狂,笑得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皇帝脸色难看,朝臣神情各异,猜想莫非是景王因东窗事发,失心疯了么? 然而齐平却在这笑声中,品味出一股极致冷静的“疯狂”来…… 果然,就在笑声达到最大时,景王突然收敛了笑声,身体前倾,眼神中带着狰狞: “因为……这皇位,本该就是我的啊!!” 本该是我的! 这憋了数十年的话,一朝吐出,景王只觉心中满是快意。 大殿中,一阵安静,一些年轻臣子不解地望过去,一些年长些的,则仿佛明白了什么,神情复杂。 皇帝拄着剑,摇头说:“你疯了。” 景王笑道:“不,我没疯。” 说着,他环视大殿,目光扫过那些困惑不解的脸庞,笑了笑: “看吧,不过几十年的光景,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了。 要不要,我在这里说出来?告诉他们,当年是我母后,先怀了先帝的子嗣,然后才是你的母后?告诉他们,本该是我先来到这个世上,成为太子…… 但你的生母,如今躲在慈宁宫里苟延残喘的‘太后’……那个疯女人,暗算我母后不成,竟主动喝药,强行早产……哈哈,疯狂? 要说疯狂,那个老妖婆才是真的疯! 但……竟真的给她赌赢了,早产……哈哈,就那么巧,提前了那么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让你早一步降生……于是,我们的命运就这么逆转了。” 皇帝沉默。 景王眼中带着讥讽: “我们那位父皇啊,也是个昏了头的,他明明知道一切,但却熟视无睹,我知道,争宠嘛,那个老妖婆吹了枕边风,父皇便就当真偏向你了! 即便……那个老妖婆因为早产,染了病,无数御医调理,都没用,即便,你这个‘早产儿’,先天不足,即便吃无数天材地宝,但始终体虚……” “呵,”景王冷笑一声: “但你终究还是太子,而我只能是个闲散王爷,即便我们本该是调换过来的……母后因此心病成疾,郁郁而终,而那个‘太后’,却活到了现在……你说,公平吗?” 皇帝沉默了下,说:“景……” 景王打断他,自顾自道: “不公平,但也很公平。就如有人生在帝王家,一生锦衣玉食,有人生而为流民,早早夭折。你赢了,就该拿到帝位。” 皇帝说道:“既然你知道这个道理,那为何……” “因为不甘啊!”景王理所当然道: “我怎么能甘心呢?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我在宫里读书,第一堂课,宋太师是如何说的?” 他扭头,看了眼坐在翰林院席位,气的胡须颤抖的宋九龄,淡笑了下,说: “太师说,长幼有序,太子立长,古已有之……” 景王嗤笑一声:“立长……立长……可太师啊,您又何尝不知,这个‘长’……本该是我呢?” 宋九龄面无表情,景王转回头来,不再看他,继续道: “呵,我知道,是父皇在敲打我,怕我有别的心思,怕我觊觎你的皇位……我什么都知道,但我又要假装自己不知道,这样才显得心思单纯,这样……才让人放心。” 他深深吸了口气,眼神中,仿佛回忆起过去:“甚至,我很怕。” 皇帝问道:“怕?” 景王点头,很认真:“我怕,我怕我若令你们忌惮了,会如我母后一般,丢了性命。” 皇帝神情一凛:“你是说?” 景王笑笑,突然恢复了喜好风雅的文人模样: “没有证据嘛,一切都是猜的,谁知道我母后是真的心病成疾,还是为人所害?比如某个丧心病狂,为了母凭子贵,连命都不要的老妖婆。” 皇帝怒道:“你敢诋毁太后?” 景王摇头: “不不不,我敬佩她,真的,一个女人,敢压上一尸两命的赌注,来豪赌一个位子,这种人,我真的佩服,所以,她赌赢了,我认。 事实上,在很多年里,我都已经放弃,虽然不想承认,但当个闲散王爷也不错,而且……你这位兄长,对我也不错,不,甚至可以说是偏爱……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以后……恩,让我猜下,你是否也心怀愧疚呢?觉得抢了我的东西?所以,想要补偿?不必否认,我也不会领情。” 皇帝眼神复杂,忽然轻叹一声:“既然做个王爷很好,又何必呢?” 景王笑了笑: “我原本也是这样对自己说的,但……直到,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我才突然意识到,原来,我从来没有甘心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很是平和: “所以,我想了又想,既然太後当年能在必输的局面下,发狠赌赢了,那……我爲何不也来赌一赌呢?” 皇帝盯了他片刻,突然点头:“有道理,你当然可以赌一赌,但你拿什么赌呢?” 说着,皇帝目光投向某个身为内鬼,却完全没有存在感的老人: “黄镛,朕很疑惑,你不是个会发疯,有赌性的人。即便陈景要发疯,赌一次,你呢?他又能给你什么,或者说,你又看中了他哪里,觉得能赢下这一局?” 他叹息一声: “你已经是首辅之位,位极人臣,既然做不了这个位子,那朕很难明白,他能看出什么条件,令你也背叛了朕,还是说,什么把柄?呵,朕还记得,你说过,你没有背叛凉国,如今看来,倒不是假话,只是背叛了朕。” 无数道目光投去。 直到此刻,这位年迈的老人,才终于颤巍巍起身,双手并拢在身前,朝皇帝躬身作揖: “陛下,老臣……并无贪欲,只是……图个自保罢了。” 自保! 皇帝眼眸一眯,缓缓道:“朕并无害你之心,亦无必要,首辅此话从何说起?” 黄镛不答。 景王却是轻笑一声,似笑非笑: “兄长,你当真要在这里问个明白?还是说,你今日设下这夜宴,不只是为了‘铲除’我等,还有别的想法,意图一劳永逸?” 齐平“啪”地竖起了耳朵,嗅到了大瓜的味道。 他四下一扫,发现包括杜元春在内,几乎所有大臣,都屏住呼吸,仿佛在期待什么。 不为别的,主要是这场戏太过精彩,皇家同室操戈,幕后狼人连跳,更是牵扯出上一辈的恩怨纠葛。 齐平仿佛身临其境,在看一场宫廷狗血大戏,若不是情况不合适,他都想拍手叫好了。 恩,唯一的问题,就是景王太镇定了,总让齐平有些不安,不过……皇帝今日设局,似乎也不是表面上这般简单。 果然,听到景王的问话,皇帝竟沉默下来。 见状,黄镛轻叹一声,拱了拱手,不再多言。 景王似笑非笑: “\b也好,今日便都说个明白,你问黄镛等人为何听命于我?这一点,以皇兄你的智慧,应该早已猜出了吧,原因真的很简单。” 说着,他忽然挪开目光,望向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景王轻笑,语气莫名:“只因,当今太子……是个……女儿身!” 齐平瞳孔骤缩。 第三百八十三章 女帝? 就在皇宫夜宴中,上演大戏的同时,京都外城,南城方向,却是一片静谧。 这里是京都守备军营地所在。 齐平很早时候,便知道,京都有两支军队,其一为护卫内城、皇城的禁军。 其二,便是镇守外城,数目更为庞大的京都守备军。 今夜,虽是除夕,但军营中却与以往并不太多不同。 热闹的别的人的,与他们无关。 “起来了,换班了。”一座营房门口,一名下层军官敲门,不多时,七八名军卒推门出来,略有些衣衫不整。 军官嗅了嗅,皱眉:“饮酒了?” 一名老卒讪笑:“头儿,大过年的,兄弟们回不去家,偷偷喝点。” 军官无奈,瞪了几人一眼:“走了,耽误了巡逻给上头逮住,咱都要挨板子。” 守备军军纪远不如禁军,营中虽说禁酒,但平常这偷饮者不少,尤其过年,没人会真的苛责什么。 “得嘞。”几名军卒说说笑笑,拿起武器,往城头走。 冷风袭来,酒气散开。 一名士兵望了眼安静的军营,以及京都内城方向,羡慕道: “城里不知多热闹呢,听说皇城门口还有放灯的,去年一座城楼那么大的灯,吓死人,今年不知道是啥。” “看灯有啥意思,还是桃川河胡同里热闹。” “呸,你满脑子就那事,攒的那点军饷都丢进窑子了。” 军卒们嘀咕着,神态轻松,大过年的,军中长官们大多不在,也不会闲着无聊来巡查,便都很轻松。 “少说几句。”军官烦躁道。 不知为何,他心中不安,这时候,几人换防,走上城墙站岗,城楼上夜风更大,吹得火把上,火焰都倾斜起来。 他习惯性往郊外望去,突然一愣:“那边怎么回事?” 其余士卒也发现了异样,只见远郊山峦上,爆发出黑色与金色强光的碰撞,极为醒目。 “是书院方向!” “啊,怎么好像去年那次……”一名去年夏天,目睹过城郊神隐交战的士卒大惊失色。 去年,他们便曾目睹过类似景象。 大修士交手……军官心头一惊。 这时候,他突然望见,书院方向有一串淡金色的文字,如彗星般飞来,跨过城墙,朝皇宫方向坠落。 “警报!警报!” 军官大喊,整个军营都震动起来,今日值守城门的将官也掀开营帐的帘子,登上城墙,紧张地按着佩刀,不知发生何事。 这时候,突然城门内有一骑飞奔而来,穿着禁军甲胄,出示令牌,蹬蹬蹬跑上城墙,手中高举素色绢布: “陛下手书,京营将官听令,速速带兵,前往书院驰援!” 守城将官一愣,诧异道: “什么?可这里距离书院遥远,此刻率兵出城,等赶到不知什么时候,况且,我等离开城墙法阵,很难插手修行者交战……” 况且,这手书来的实在巧合,让他本能心生警惕。 来人大怒,手捧绢布:“速速开门,若有延迟,你吃罪的起吗?” 守城将官接过手书打量,虎符印记,以及内阁大印俱在,其上流光闪烁,是真的没错。 他心中一凛,虽不知何故,但既有命令,便不敢耽搁,大声道:“来人,传我命令……” 话没说完,就被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等等!” 众人望去,就看到今日本该在家中休息统领将官身披盔甲,头戴钢盔,右手按着腰间剑柄,大步登上墙头。 “大统领!” “卑职见过大统领。”一应军卒垂首。 心中疑惑,这又是怎么回事。 只见统领将官骤然拔剑,剑尖压在传令禁军肩头,冷笑道: “巧了,本统领这里也有一份陛下的谕旨,来人,传令军营,开启城防禁制,防范敌袭,守卫京都!” 那名禁军脸色一白。 不多时,漆黑的城墙上一道道枢纽阵列亮起,无形而浩大的气息,笼罩天空。 …… …… 奉天殿内,灯火通明。 烛火安静的摇曳,而随着景王这句话抛出,无数道目光,都随之投向了一处。 就在皇帝身后,左侧的一张铺着黄绸的桌案后,鹅蛋脸,气质温润,盛装打扮的太子于刹那间,成为全场焦点。 他……不,应该说是是“她”的小脸瞬间面无血色,整个人僵住了。 只觉窒息感升起,眼神中,透出慌乱的情绪,求助似地望向皇帝的背影。 “只因,当今太子……是个……女儿身!” 景王的声音飘荡在大殿中,钻进所有人的耳朵里,刹那间,整个人大殿嗡的一下,死寂的气氛被打破。 上到官员,勋贵,下到侍卫宫女,皆神情大变。 李琦腾地站了起来,身前杯盘狼藉。 何尚书惊得猛抬头,乌纱帽都险些滑落。 宋九龄如遭雷击,这位脾气又硬又倔,充当两朝太师的老人大脑一片空白,难以置信地盯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学生”。 杜元春呼吸粗重,按在膝盖上的双手蓦然攥紧。 至于齐平……更是一声卧槽差点脱口而出。 太子……是女的?不是小正太,是小萝莉?别闹! 然而,理智告诉他,这就是真的,景王不会在这件事上说谎,因为毫无必要,而太子的脸色,也佐证了这一点。 “女的……是女的……怪不得……”齐平接受了这个设定后,脑海中,无数记忆碎片,以及潜藏的疑点,纷纷浮出水面。 其实,他并不是毫无察觉。 最早几次,因为见面太少,倒的确没有多想,但这段时日,彼此相处的多了,他也察觉到了怪异,觉得太子气质太过柔和,有些女子气。 但考虑到,皇宫中不是宫女,就是太监……太子又不怎么习武,受到影响,气质阴柔些,也非常合理……便没有深究。 或者书,类似的念头,也曾短暂划过心头,但理智又告诉他太荒诞,所以自动忽略了。 直到如今。 诸多疑点都有了解释。 为何太子每个月都有几天情绪不佳,光自己就撞上两次,还以为是厌学,如今想来……怕不是经期……十二三岁,来初潮话,也正常…… 为何,太子身旁宫女并不多,近侍,只有“大宫女”一人,且大宫女极为介意,他与太子单独相处,上次去东宫教下五子棋,便始终杵在旁边盯着…… 想来,她是知情人之一,担心被我发现…… 为何,太子身为储君,气质柔和,模样也少有阳刚,每每用崇拜的目光看向自己时,总觉得哪里不对…… 妈蛋,还以为是小迷弟,结果是小迷妹…… 齐平心中千头万绪,被接连两个大瓜撑的肚圆。 “等等……太子是女的,而当今圣上只有一个子嗣,而且,因为早产体虚……” 齐平念头急转,突然仿佛明白了什么。 …… “一派胡言!” 骚乱中,一名官员起身,手指景王,怒目圆睁:“奸贼,岂敢污蔑太子!” “奸贼其心可诛。” “陛下……陛下你快说句话呀。” 群臣情绪失控,有人觉得天塌了,有人心思更活,大表忠心,怒斥景王。 没人觉得景王可以在这皇宫中,赢过皇帝,如今兄弟阋墙,可以料想,今日之后,朝中必然迎来一波大清洗。 这时候,那些与景王私交较好的,尤其恐惧,担心被殃及掉。 急着站队、表态,朝堂上,没有几个人可以做墙头草,那样只会死的更快。 而如张谏之,何尚书等人,想的则要更深一层,脸色都变得无比凝重。 景王面对群臣喝骂,脸上仍旧带着笑意,似乎全然不曾在意,待骂声稍小,他轻轻叹了口气: “伱们何必急着站队呢,夜色还长,人啊……还是多些耐心才好。” 他看向皇帝,笑着说: “当今太子,竟是个女儿身,坦白讲,我最初发觉异常时,心中是不信的,毕竟,谁能想到,尊贵的皇帝陛下,九州共主,竟会用这等女扮男装的手段呢? 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如皇兄你怀疑我,去刻意寻找,便总能察觉出疑点和线索来,我也用同样的方法,一点点,笃定了这个判断……” “我很惊讶,真的很惊讶,皇室虽因执掌九州龙脉,子嗣不旺,但登基在位的,大多数,还是能生出男子来,如先帝,便诞下你我,还添了个永宁,但你这些年,却只生下一个,我想,大抵与你先天体虚有关吧。” 景王笑的得意: “一饮一啄,皆有定数,你得了好处,便总要付出代价,这是太祖皇帝的话,让我猜猜,你大抵也知道,自己恐怕再很难生出子嗣来了吧,皇室无男子,如何继大统?要么想法子从旁支过继,要么……” 他语气一顿,似笑非笑:“要么,便是你想,亲手造一个女帝出来?” 大殿内,突然安静下来。 造一个……女皇帝? 听到这句话,不少大臣如同被泼了盆冷水,突然清醒了。 是,若只是第一胎没生出男子,并没有“女扮男装”的必要,可皇帝却很早就如此安排了。 还有一些人,想的更多些,太子十三岁,永和帝继位十一年,也就是说,太子生下时,其实老皇帝还活着。 但从那个时候起,就对外称是“太子”了。 老皇帝会不知道?还是说,故意如此?齐平突然想起了很早前,听过的一些旧事。 先帝为了给当今圣上扫平障碍,很早前,就是布局安排。 而那时候,景王偏生又是个不稳定因素,或许他没有表露出争帝位的意思,但……朝中大臣呢? 是否会有一些人,支持景王争帝位? 要知道,在齐平熟悉的历史上,这种事可不少见。 从这个思路出发,皇帝生出个女子,便不是个好消息了。 先帝是否,为了帝位交接安全,故意放出假消息,拖延一阵子?虽然听起来荒诞,但并非不可能。 再开一点脑洞,先帝是否也被欺瞒了?太后对自己那么狠,做出先找个男婴顶替的举动什么的…… 当然,这些都是猜想,真实情况,恐怕只有当事人知晓,也许没那么复杂…… 但,无论当年真相如何,都不重要了,问题是,十几年过去了,皇帝都没生下第二个子嗣,而“太子”,也扮演了十二年…… 或许,当年只是权宜之计,但到如今,便只能硬着头皮,推出女帝了。 这是很可能的,否则,皇帝早就可以从旁系皇亲中过继了,不会拖到如今! 想到这一层,殿内不少人脸色都变了。 如宋九龄这种老顽固,更是身子摇摇欲坠,女子称帝,这是他无法接受的。 …… 寂静中,皇帝神情平静,手中仍旧拄着剑,从始至终,都没有打断景王。 好似,任凭他说出这一切。 “女帝……朕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皇帝平静开口。 景王笑了: “你是皇帝,这个天下都是你的,但你同样无法随心所欲,你连杀个臣子,都要考虑再三,担心打破朝堂平衡,酿出乱子,何况女子继位?” 他摇头说道: “所以,你要瞒下去,直到自己对朝堂的掌控足够强,直到我这个威胁不再具有威胁,你需要重复先帝当年做的一切,在你有生之年,为太子扫平障碍……更因为她是女子,所以,朝堂上的反对声音会空前强烈,你必须做的更狠……而这些,如何让他们不怕?” “还记得去年的林家后人复仇的案子吗?”景王突然看了齐平一眼,说道: “也是‘武康伯’经手的,林御史为何被诬陷?到底是武功伯爵等人所为,还是先帝指使?” 景王说到这里,突然深深吸了口气,眼神平静道: “黄镛虽是首辅,但却一直被你打压,为的,不就是他身后,是世家门阀?黄家……虽不及吴越,但也是江南大族呢。皇兄啊,你说,若他不与我赌一场,最后会不会如当年的林家一样,被株连三族?” 黄镛看了过来,开口道:“陛下,老臣别无他法。” 景王又道:“西北军乃你心头大患,夏侯家执掌西北军,势力盘根错节,夏侯爷,如何不怕?” 景王再道: “越国公享受了三百年荣华富贵,但近年来,家族日薄西山,再不挣扎一下,还能再享多久的荣华?他如何能不怕?”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好似整个大殿,是他的主场: “你说,他们与我赌这一场,对否?!” 第三百八十四章 景王的底牌 对否?! 大殿内,景王大声问道,无人应答。 皇帝没有开口。 黄镛垂头不语。 齐平望着意气风发的景王,心中复杂,林家血仇案中,牵引出的“士族”与“科举”派之争。 西北案中,夏侯元庆反叛缘由。 越州之行,国公府一日衰败。 原来,背后都是这个原因,皇室要的江山稳定,与这些家族要的长久荣华,本就是矛盾的。 但……这并不能完美解释。 …… “不够,”寂静气氛中,皇帝神情依旧平静: “西北之患,无论谁做这个皇位,都必定要解决,士族门阀,朕并无铲除心思,只是制衡一二,他们信不过朕,又如何信得过你?女帝少有,然,你来坐这个皇位,又如何?安平同样是女子之身。” 景王摇头,他笑了:“不,不一样,皇兄,你只有一个女儿,但我……并不是!” 皇帝原本平静的神情,第一次有了波动! 不是?不是! 这一刻,席间百官、勋贵,皆是一怔,然后……猜到了什么…… 果然,便听景王得意笑道: “伱还记得,我曾经多次周游各大州府,寻天下美食吗?是的,就在几年前,一次云游时,曾结下一桩露水姻缘,那女子并不是什么显赫身份,我也从未想到,只那一次,便竟种下一个男婴来! 甚至于,直到其降生许久,我才得到了消息,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上天还是眷顾我的!我也才下定了决心,要与你争一争!” 他又指向黄镛,说道: “你问,他如何敢信我?很简单,你忘记了吗,昔年我们读书时,最崇拜的太祖皇帝,是如何获得南方士族支持,起兵伐乾的?没错,待我称帝,便会迎娶黄家女子!这样,可够?!” 联姻! 这向来是最有效结盟方式之一。 皇帝叹息一声:“原来如此。” 景王又道: “至于其余人,我也各有许诺,他们没的选,要么是等死,要么,是支持我上位,只是……我也没想到,短短一年,我招揽这些势力,竟都被一个锦衣近乎铲除……” 他再次看向了齐平,神情复杂: “谁能想到呢,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竟险些坏了我的大事。” 这关我什么事……齐平沉着脸,知道这一遭,自己是躲不过去的: “所以,在西北时,找巫师杀我是你。” 景王坦然承认: “是我。可惜,蛮族太过废物,那般情况下,都让你逃了,而后,我又找了楮知行,试探于你,果然牵扯出了首座……首座心思太深,我又忧心被你捉到线索,便没再动,而后,越州时,又命不老林找上你,可惜……” 他有些遗憾:“其实我起初并不想对付你的,你既与安平交好,我这个父王,怎么忍心?但……又怎能不杀呢?” 是啊,怎能不杀呢。 “不过,倒也不全是坏事,”景王突然笑了笑: “你虽屡次坏我安排,但……也为我解决了几个麻烦,尤其那夏侯元庆,我若为帝,也是不放心的,倒是多亏了你,一劳永逸。” 齐平心中莫名一寒:“他死了?” 景王反问:“他不是在临城就被神将诛杀了么。” 明知故问。 二人当然知道,夏侯元庆肉身死亡,神魂被救去金帐王庭,齐平原本以为,夏侯还活着,如今……大概是彻底没了。 狠。 这个风雅王爷,又如何不是个狠辣之人? 方才他一番倾诉,几乎令齐平都生出些许同情来,但此刻,却猛地惊醒,意识到,这位看似温文尔雅的景王,才是最狠辣的一个。 而且,最关键的是,双方结仇太深。 “你似乎并不慌张。”齐平突然问。 景王笑了,却并未回答,而是重新看向皇帝,语气幽幽: “皇兄啊,你分明可以暗中铲除我,但仍于今日摆下这夜宴,怕是已经下定决心了吧,太子年纪越来越大,总有无法隐瞒的一天,而我一日不死,便始终是个威胁。 今夜,以我‘反贼’之血,杀鸡儆猴,斩了我等,你对这庙堂的掌控,将达到顶峰,顺势推出女太子,阻力便也会小很多……” 他笑了笑: “的确是好算盘,是你的性格,你说我赌,可你又何尝没有赌性? 外人只以为,永和帝是个温和的帝王,你性子里,也有优柔寡断的一面,甚至,很多时候,优柔的令我不耐,若我是你,早该想法子,将我这个弟弟暗中铲除了,但你没有…… 念及血脉亲情吗,没必要,最是无情帝王家,提早杀了我,哪里还有今日的麻烦? 但是啊……你终究不是个废物皇帝,当你下定决心时,便没人可以阻挡,你要查贪腐,便找来杜元春,一两年功夫,抓了多少人?你要铲除‘内鬼’,便摆下夜宴……但……” “但什么?”皇帝拄着剑,平静问道。 景王眼神中透出光彩来: “但……你岂知,我选的起事之日,也在今夜?!” “哈哈,终归是兄弟,连日子都选的这般心有灵犀……不,没那么巧合,也许你并非没有猜到,但你还是这样做了,就像小时候,你我师从宫廷武师学武,每次切磋的时候,你喜欢的招法都是‘光明正大’四个字!” 皇帝看向他,眼神突然柔和: “是啊,你喜欢的招法,总是暗戳戳的,偷袭,埋伏,算计。” 景王敛去笑容: “所以,每次切磋,你明知道我在玩小把戏,但并不戳破,仍旧偏要与我兵对兵,将对将地打,你说,这叫帝王之风。 但你也是读过宫廷史书的,太祖皇帝一生征战,也素来是什么招法有用,便用什么,从不忌讳,大丈夫不拘小节,便是如此。 史书上只会写历代帝王如何光明正大,却鲜少记载,那些帝王脏的一面,你要光明正大,便处在了弱势。” 皇帝并不在意:“所以,你为今晚,又准备了些什么?你应该知道,在京都之内,身为帝王,朕可调动巅峰神圣领域之力。” 京都始终都有两位五境,一位是首座,一位是皇帝。 只是后者轻易不会动用,而且,与首座不同的是,皇帝的五境,更偏向于杀伐,动用的是朝廷术法,故而,在大多时候,皇帝都只是个凡人。 景王郑重说道:“我当然知道,但皇兄,你也该记得,这个世上,有一样东西,可以克制朝廷术法。” 说话的同时,他突然攥住了腰间玉带,狠狠一拽! “刺啦!” 奢华的袍子解开,又被撕破,继而,整个大殿中,响起一阵惊呼。 “太祖……”一名勋贵起身,失声。 京都百官,几乎都见过太祖皇帝画像,自然认得,真武大帝昔年服饰。 此刻,随着景王扯下蟒袍,露出了里面,另外一套金色为底,绣碧绿云纹的古韵长袍。 “太祖衣冠!” 有人吐出这四个字,骇然失色。 席间,齐平同样愣了下,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是了,太祖衣冠! 去年皇陵案中,祖陵中丢失的太祖衣冠! 他当初曾以为,祖陵中是真武大帝的骸骨,但去道院查案时,道门首座曾化身采莲老叟,与他说起,陵寝中只有一套衣冠。 而后,长公主永宁提及,太祖衣冠可一定程度克制朝廷术法。 当时,都以为是给蛮族偷去了,如今,却出现在了景王身上! “是,皇陵案是景王策划的,他要夺位,又不是卖国,岂会将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蛮族?”齐平叹息。 皇帝眯着双眼,死死盯着那古旧战袍:“就凭此物?” 景王身披太祖衣冠,淡淡道: “若只是一具衣冠,给旁人用,效力有限,但,若是皇族穿戴,却可成倍发挥,你执掌玉玺,可借用帝国龙脉之力,而我身为直系亲王,身披此袍,在皇城中,同样可借龙脉!” 借龙脉! 齐平恍然大悟,这才是景王的底气,无怪乎,方才不担心安危,如果说皇帝在皇宫无敌,那景王,同样近乎无敌。 念及此,他突然有立马溜走的冲动,若这两位打起来…… 然而,预想中的厮杀并未到来,皇帝点了点头,说道:“这就是你的依仗么,可这还不够。” “哦?” 皇帝拄着剑,指了指殿外: “皇宫中还有无数大内高手,皇城中,还有整个道门,有上万禁军,京都内,更有数万京营大军,郊外有书院强者……” 他凝视着景王,眼神中带着好奇: “这些,你如何应对?恩,你手里有不老林,但姜槐不是个屈居人下的人,先帝压不住他,你也不可能,他只会按照自己所想行事,所以,这时候他带着不老林修士在攻打书院?然后呢,黄镛派出的人,用伪造的手书调兵?放开城防?只凭这些,想谋逆,还差的远。” 黄镛愣了下,愕然看向皇帝,但旋即,又不意外了,既然早已发现,那这自己的举动,恐怕早在监视下了吧。 他略有些担忧地看向景王,却见这位风雅王爷脸上,竟毫无惧意,而是在…… 笑! 他在笑! …… 先更后改 第三百八十五章 孤立的皇宫 笑! 这一刻,面对皇帝的质问,景王披着古旧战袍,脸上却是全无惧意,而是嘴角上扬,露出笑意来。 齐平心中一凛,突然有些不安,而就在这个时候,殿内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奇异的嗡鸣。 普通人感知并不强烈,而如齐平这等神识敏锐的修士,却瞬间脸色大变。 …… 今夜的道院灯火通明,充斥着节日氛围,经历部内,天轨徐徐转动,一如往常。 只是相比于往日,殿内空荡许多。 只有两名弟子,坐在天轨下抱着肩膀打瞌睡,这会听着外头琵琶的鞭炮声,一名弟子酸的不行: “你说这大过年的,怎么就轮到咱俩守夜。” 另外一人打了个哈欠,嘟哝道: “倒霉呗,行了,往好了想,反正其他人也出不去,是不是就平衡了?” 往年除夕,道院弟子们也会去内城逛街,但昨日首座下令,除了那些早些天,便回家的外门弟子,其余人都得老老实实苟在院内。 “屁,出不去就出不去,起码能吃喝庆祝啊,哪像咱们,苦哈哈守着天轨,”年轻弟子幽怨不已: “再说了,这天轨能出什么事?即便九州有调用,也用不着人啊,尤其如今分布样式,根本用不到人好吧……” 正吐槽,突然,二人头顶传来低沉的轰鸣。 愕然仰头,便见天轨沉重巨大的部件上,密密麻麻的篆文呼吸般闪烁。 转速时快时慢,金色的流光,从大殿四周的墙壁上,奔涌而来。 “出……”年轻弟子眼眸撑大:“出事了!” 另外一人,狂奔到殿门口,抡起一只锤子,狠狠朝着一只座钟砸去。 “当!” 钟声以此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扩散。 周遭的建筑中,一名名道士走出,不明所以,朝此飞奔而来。 …… 镜湖,危楼之上。 道门首座闭目打坐,宽大的道袍如莲花般盛开,其上,黑白二色阴阳鱼轮转。 道韵弥漫。 那披洒在脑后的长发,也忽而漆黑,忽而雪白。 突然,首座撑开眼皮,望向天空。 道院上空,空气荡开涟漪,一道身影自空间通道走出。 那是个少年僧人,头上留着浅浅一层黑发,深红色的僧衣半敞着,显得很是随意。 他的眼睛明亮澄净,踩着一双布鞋,身上没有多余的饰品。 “阿弥陀佛,”禅子……不,应该称呼为六祖双掌合十,目光平静:“贫僧叨扰了。” 首座笑了笑,大袖一挥,面前多了一张桌案。 桌上有一壶酒,一碟肉。 “你应该知晓,只要不坏规矩,本座是不会出手的。” 六祖落在楼顶,如老友般走到近前,盘膝坐下,抓了一片肉吃,端起一盅酒喝,叹息道: “话虽如此,但那陈景总是不放心的,贫僧便只好走一遭。” 首座说道:“凡人心思太杂,实在无趣。” 六祖说道:“俗世王朝,总是这般。倒是你真不介意?” 首座笑笑: “这是真武的帝国,他后世子孙如何折腾,我管不着,也懒得管,当初既答应了他,道门不会干预这些,那自然要守诺。 不过,我也答应过他,要在有生之年替他照看着这片国度,所以,皇家同室操戈,我不会插手,但若有外人对皇帝本人动手,便算坏了规矩。” 六祖说道:“禅宗只是为他二人隔开无干人等罢了,而且贫僧指的是也不是这个。” 首座笑笑:“你我大道不同,你所在意的,于我看来,全是枷锁。” 六祖眸光一动:“你……” 首座微笑不语。 只是扭头望向皇城方向,一副颇感兴趣的样子: “唔,果然是这件东西么,竟给你们找回来了,看来北边那头凤凰,也是乐见其成。” 六祖也看了过去,只见,漆黑的天幕中,一盏盏花灯如繁星,朝天空卷去。 “繁星”下方,一轮虚幻的“大日”升起。 …… 皇城南门,一片骚乱。 惨叫声,刀剑碰撞声,人群的惊恐的叫嚷声,混成了一片。 那些藏在人群中的不老林武师先是肆意砍杀周遭百姓,制造混乱,吸引城头禁军。 待此前混进城门的修行者们摸上城头,这群武师当即放弃了百姓,手持利刃,一股脑冲进了皇城门洞里。 “挡住他们!” 城下守门禁军大喊,挥刀试图阻拦,然而无论武力,还是装备,都逊于对方。 噗噗噗……鲜血四溅,尸首倒伏。 不多时,不老林武师成功夺取大门,鱼贯而入,旋即,摇动器械,朱红大门轰然关闭。 城外巡逻的禁军被混乱的人群阻隔,无法前行,被硬生生拦在城下,一名军官“刷”地抽出佩刀,高举头顶,大喝道: “所有人趴下!违令者斩!” 然而,话刚出口,城头一根粗大箭矢呼啸而来,他的头颅如西瓜般炸开,从马上栽倒。 继而,一根根弩箭,朝下方飚射。 “快走!快走!”何世安面色焦急,拉着身旁同伴,在家丁护卫下,在人群中逃窜。 “啊,小姐!”一声凄厉声传来,只见张小姐奔跑中,踩到裙子,给硬生生扳倒了,跌的头破血流。 后方人群还在蜂拥而来,丫鬟面色惨白,何世安等人扭头冲去。 王晏拉过一只小车,小胖墩卢安一个冲撞,几人七手八脚,刚将张小姐拽起来,一杆沉重的城墙弩箭便落下,将一名跑过来的中年人贯穿,狠狠钉在了地上! 尸体倒下时,眼珠兀自外突! 张小姐脸色煞白,满脸污血,呆若木鸡,给身旁人拖曳着往外跑。 “小姐,快走,快走……” 人流拥挤间,不知多少人被踩踏死亡。 小胖墩嘴唇煞白,好歹是武勋世家子弟,这时候,相比于几个文人后代,多少要冷静些,整个人爆发出一股子悍勇来,当起了开路先锋。 几人好不容易逃出一段距离,突然听到后方传来奇异声响。 如同……禅唱! 几人扭头,继而愣住,只见远处的城头上,传来整齐、低沉的诵经声。 …… 城头上。 一名名斗篷人掀开兜帽,露出标志性的大光头来,双手合十,强横的气息弥漫。 其中一个从怀中取出一角方巾,只朝天空一丢。 那“方巾”迎风见涨,倏然铺开,竟是一件如烟似雾,并不真实,红色为底,金色方格的古旧袈裟。 袈裟虚影疯狂放大,在下方禅宗众多强者的“主持”下,以城门为起点,朝着整个皇宫蔓延。 转眼间,整个皇宫都被虚幻袈裟笼罩。 与此同时,皇宫范围内,天地元气被疯狂抽离,一股无形无质,却庞大浩瀚的力量朝所有修士,压制下来。 …… 锦绣宫。 看过花灯,皇后便带着诰命夫人们重新回了殿内,吃喝说笑,长公主却心事重重,莫名心慌。 “永宁,若是身子不适,便先回去歇息。”皇宫看她颦眉,关切道。 长公主想了想,点了点头,便要准备起身离席,然而就在这时,一股浩大威严的力量降临。 众人耳畔回荡淡淡的禅音。 “发生何事?” 皇后诧异,却见长公主突然提起裙摆,飞奔出了大殿。 皇后一愣,便也跟出殿去,待一群女子走出建筑,方看到,皇宫上空,隐约笼罩淡红,泛金的一层“薄纱”。 星光透过“袈裟”,格外迷蒙。 …… “冯公!” 午门广场上,此刻,大批禁军蜂拥汇聚,当手持拂尘的冯公公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发生何事?”冯公公眸光犀利。 一名禁军军官抱拳:“皇城南门发生骚乱,有大批身份不明武师抢夺城门!” 皇城很大,内部屯兵数千,南门值守的只是很少一部分。 夺取南门……冯公公目光一冷,道:“咱家去瞧瞧,谁敢冲撞皇城。” 说着,拂尘一摆,这位跟在皇帝身旁的贴身太监,蓦然踏空而起,朝朱雀南门飞去。 竟也是一名深藏不漏的修士强者。 然而就在这时候,禅音传递,冯公公猛地抬头,瞳孔骤缩,只见虚幻袈裟如海浪,席卷而来。 眨眼间,将皇城内外分隔成两个世界。 他体内,真元疯狂流逝,几个呼吸的功夫,冯公公气海内真元便流失大半,境界短暂“跌落”。 整个人从半空栽下,一个翻滚,方稳住身形,脸色大变: “禁域!” 与此同时,整个皇宫内潜藏的大内高手,以及禁军中的修士,都受到袈裟影响,境界狂跌。 被压制在洗髓以下。 …… 延禧宫。 这是胡贵妃寝宫,今日除夕宴,宫中妃嫔也有聚会,但胡贵妃前两日旧疾复发,今夜留在宫中休息。 此刻,整个人卧在金丝被褥床榻上,玉体横陈,娇媚动人,侧躺着,一手撑着头,一手翻动着闲书。 忽而,她听到虚幻禅音,翻动书页的手停顿了下,黑白分明的眼眸,蓦然喷涌七彩光华。 继而,她坐起身,披上长裙,推开房门。 就在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整个延禧宫内,所有仆人,皆只觉强烈困意袭来,打着哈欠,昏睡过去。 宫墙内,胡贵妃走出,红裙飘舞,一双眸子冷漠地扫过天穹。 …… 奉天殿。 当天地元气异常,齐平第一时间便察觉到危险,虽说,因为妖族比武的事,他透支了真元。 目前仍旧处于虚弱期,但体内多少已经恢复了一点……这时候,却在飞快逸散。 三境的神识,帮助他清楚地捕捉到这点,而相比于本就“虚”的他,坐在身旁的杜元春则要明显的多。 澎湃的真元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消散大半,在齐平的感应中,杜元春一转眼,就跌落到了与自己相同的“境界”。 “这是什么?!”齐平惊了,第一次生出强烈的不安全感。 “禁域……” 杜元春也是面色大变,目光投向殿外,从这里,可以看到一角天空,那袈裟虚影,清晰可辨。 “那是什么?”齐平问。 杜元春解释说: “禁域指的是一类阵法,即,可以划定一个范围,将内部的元气,压制到一个较低的水平,修士体内的真元,也会受到影响,但此类阵法很少见,因为消耗巨大,甚至于,主持阵法之人消耗的力量,比压制的还大,要求也很苛刻,故而极不实用。 基本没有人会在厮杀中动用,最多用在门派内部,用以制造一片场域,方便压制弟子境界,磨练切磋……书院后山的武斗场也有类似的阵法,但你当初可以封禁自己,便没有用,而且,此类法阵范围也很小……” “范围小?” 齐平瞪着眼睛,看着殿外一角,心想这怕不是笼罩了整个宫城? 杜元春说道: “也有例外,若是一些强大法器,在神圣领域,或者多位神隐境修士的主持下,也许能做到。” 神圣领域……多位神隐? 齐平第一个念头,是道门……难道道门也支持了景王? 这个猜测并非毫无来由,毕竟,水月真人的事,还是个谜团。 “不,不对,”但齐平转念,又打消了这个猜测,因为景王之前自曝过,污蔑齐平叛国的案子,是他的试探,目的就是看道门态度…… 如果首座站在景王身后,那这个试探就毫无必要了…… “可若不是道门,为何用‘禁域’?不直接杀过来?”齐平思绪电转。 这时候,整个大殿中,百官也意识到不对劲,有些骚乱,却无人敢动。 皇帝同样望见了那一角被封禁的夜空,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愤怒: “禅宗!这就是你的底牌?!” 景王嘴角上扬,仿佛并没有有感受到皇帝杀人般的目光,他张开双臂,古旧的衣冠令他仿佛从旧时代中走出。 他在笑: “没错,就是禅宗。没法子啊,在京都内,你手里的筹码太多了,而我太弱小,只能向外请来帮手了,如今整个皇宫都被‘禁域’笼罩。 当然,这东西禁不住你我,但却足以将皇宫内的高手压制下去,让他们无法参与你我的比斗。 呵,大内高手云集,加上禁军数千人组成战阵,唤出十二神将,还真足以对我造成威胁,所以,我只能用这个笨办法,让他们安静地当个旁观者,你看,我是不是很贴心?” 皇帝面沉似水,突然说道:“道门……” 下面的话,他并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突然明白了什么,轻叹一声: “原来如此。” 第三百八十六章 可追太祖否?! “原来如此!” 奉天殿内,皇帝长叹一声,心头疑惑仿佛终于解开:“所以,首座早就知道了是你……” 他明白了。 景王找了禅宗当帮手,其实并不算出乎预料,毕竟,早在夏侯劫狱那件事中,便牵引出了禅宗。 而后,问道大会期间,齐平受命调查,也察觉出空寂禅师说谎。 但,皇帝不确定的是,禅宗会出几分力,要知道,帮忙救个人,以及压上整个禅宗,乃至南州诸国,这是迥然不同的。 而即便是最糟糕的结果,禅宗真要开战,但京都是道门的主场,禅宗六祖觉醒亦不久,道门稳赢。 可今夜,禅宗堂而皇之,施展“禁域”……这本就说明,道院选择了袖手旁观。 景王笑着颔首: “当然,毕竟他可是货真价实的神圣领域啊,我想举事,岂会不将其计算在其中?” 皇帝平静说道:“但禅宗不会贸然与首座开战。” 景王点头:“是啊,若首座出手帮你,我几乎毫无胜算,但……” 说着,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但……他为何要帮呢?我不是外敌,我与你一样,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孙!流着同样的,皇室的血!首座保护的是凉国,是皇室,若是黄镛造反,首座自然会镇压,但……不是啊!” 景王环视周遭,目光扫过那一个个,面露明悟的勋贵、大臣,声音越来越大: “在座所有人都知道,道院不会干预朝政!甚至,出身道院的修士,都无法行走仕途!但你们可知为何?只因昔年,首座与太祖皇帝有过承诺! 而我与你,再如何斗,都只是皇室内斗!无论谁坐皇帝,于首座而言,都没有区别!” 皇帝凝视着他,微微闭目,又睁开,语气复杂: “朕早该知道的。当初皇陵案,朕曾前往道院,却恰逢首座闭关,如今想来,祖陵乃首座布置,他岂会不知内情呢?只因盗取衣冠的是你,才默认了吧。” 景王也轻轻吐了口气:“是啊,可惜皇兄你明白的太晚了。” 皇帝默然。 一旁,齐平也将这一切都听在耳中,心中,亦有恍然。 怪不得,当初皇陵案里,首座态度奇怪。 怪不得,“内鬼”对祖陵那般熟悉……那就是皇帝的坟,景王不熟悉才怪。 如今看来,一切谜底,在那个案子时,就已摊开,可笑当初无人想到。 至于禅宗为何施展“禁域”,而不是选择杀进来,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首座可以坐视皇族两个后裔厮杀,但不会坐视外人来刺杀皇帝。 所以,禅宗可以侧面辅助,但绝对不能正面出手,否则,必然会引发道院强者群起而攻。 这个结果,无论景王,还是六祖,都不会乐于接受。 而眼下,书院被姜槐带人拖住,道院袖手旁观,禅宗打辅助,用阵法将皇宫的高手、禁军们压制住。 外围,只有京营大军还在,本该是被黄镛伪造的调令引走,但皇帝提前看破了这点。 可京营距离皇宫太远,何况还有禅宗强者阻拦,这个“时间差”足够两兄弟分出胜负。 想到这,齐平心中一沉,有立马润走的冲动。 他甚至思考着要不要回档,但即便回到一刻钟前,又有什么意义?在这场夜宴开始前,一切都安排好了。 …… 沉默中,皇帝再次开口,问出了他心中另一个疑惑: “朕很好奇,你如何说动禅宗出手,要知道,这是很大一次豪赌,若首座临时反悔,选择出手,或者朕杀了你后,不再受克制,届时与首座联手清理禅宗强者……这个代价,他们如何肯接受?” 这个很实际的问题,同样也是在场百官心头的困惑。 景王神情也正色下来,说道:“自然是因为我开出了足够大的,让禅宗心动的价码。” 皇帝脸颊突然一抽:“莫非是……” “没错,”景王似知晓兄长心中所想,坦然道: “我许诺,只要禅宗助我登上皇位,整个帝国,便立禅宗为国教!九州大地,皆为其建造庙宇!” “胡闹!”自夜宴开始后,始终冷静的皇帝终于失态: “你莫非不知,禅宗昔年与太祖旧怨?不知,若容许其传教,无异于引狼入室?!” 他很愤怒,真的很愤怒。 禅宗与道门不同! 三百年前的恩怨并非关键,核心在于,道门修士清心寡欲,注重自身修行,权力欲很是淡薄。 这也是为何,三百年来,道门与朝廷相安无事的原因。 可禅宗不同,禅宗入世,僧侣行走大陆,看下南方诸国就知道了,虽名为诸国,但实际的掌控者是禅宗。 僧侣们数目庞大,云游各方,彼此抱团,以师兄弟相称,天然便是不稳定因素。 更何况,其本身便是一股强悍的势力,一旦引入,很可能会打破帝国内稳定的格局。 当初问道大会,禅宗便曾提出,希望在凉国内建立庙宇,但都被皇帝坚定地回绝了,便是这个原因。 如今,景王却以此为酬劳,皇帝如何能不怒? 面对兄长的质问,景王却是轻叹一声: “皇兄啊,这便是你与我最大的不同了,在你看来,此乃大害,而在我看来,只有如此,方能成就大业。” 皇帝冷笑:“大业?篡位也叫大业?” 景王却一脸认真地摇了摇头:“不,我所图的,真的不只是这些。” 似乎憋了太久,今日终于可以敞开心扉,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亦或者,想要炫耀自己的智谋。 景王并不急于开战,他缓缓踱步,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皇兄啊,你可还记得,小时候,你我最崇拜的便是太祖,向往其所立下的功绩…… 可他当年,同样留下诸多遗憾,妖族虽已驱逐,却蠢蠢欲动,蛮族行走于卧榻之侧,虎视眈眈,南方诸国占据南州,独立于帝国之外…… 在我决心要与你赌一场,重新将这个属于我的位子夺回来时,我便想着,若我来做这个皇帝,一定要将太祖昔年的遗憾完成。” “当然,想要做到这点,首先还是要坐上这个位置…… 所以啊,我趁着在帝国内云游,寻找美食的机会,悄悄布置,联络上了禅宗,而后,又从对方口中,得知了姜槐,暗中帮助他,于江湖中培养高手…… 越国公,夏侯家,黄家……一一结盟。 但这样还不够,我需要有克制你的方法,所以我必须拿到太祖衣冠,为了掩藏好自己,也因为需要雷击木破阵,我又通过夏侯元庆,联络了草原王。 放心,我并未与他有什么许诺,谁能拉拢,谁不行,我还是分得清的,但草原王对于凉国内斗,本就乐见其成,自然不会介意帮我一次……” “同时,妖国的态度也令莪有些担忧,呵,我知道你与那位妖国之主一直有联络…… 盟友嘛,虽说按照道理,妖国应该不会介意换一个皇帝,但这种事谁说得准呢?若今夜妖族插手,也是个大麻烦。” 说到这里的时候,景王似笑非笑,只是轻轻点了点,并未详细去说。 齐平却是心头一动,想到了一个人……胡妃! 他知道,皇帝的这位贵妃,就是狐妖。 众所周知,联姻总是能加固盟友的,那皇帝娶了女妖,算不算联姻? 景王道:“所以,我也联络了妖族‘鹰派’,并在皇陵案中引导你怀疑妖族……可惜……” 说到这里,他又瞥了眼齐平,语气莫名:“这一手被破坏了。” 皇帝这时候也冷静了下来,他平静问道: “那之后呢,宛州大灾,不老林鼓动山匪,四处劫掠,袭杀官船,夺取赈灾粮款……这又是为什么?还是说,是为了削弱龙脉的力量,削弱朕在民间的声望,从而让我更‘弱’?!” 皇帝的超凡力量源于以龙脉,牵引九州天地元气,而这又与帝国国力息息相关,鼎盛的王朝,与衰变的王朝,龙脉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说景王结盟禅宗、联络蛮族、妖国……都可以归属于“交易”,那么,不老林做下的种种恶行,便只有削弱王朝气运这一个可能了。 甚至于,皇帝有些怀疑,宛州水灾,甚至是寒灾,都有景王引导的痕迹。 这并非不无可能,最简单的,暴雨时派修行者多凿开几个运河的口子……就并不难。 而面对皇帝的指控,景王却只是笑笑:“随你怎么说了。” 并未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殿内众人心头一寒,都已明白,山匪劫掠杀人,的确与景王有关,但这种事,心里知道可以,但不能拿到明面来说。 皇帝有些疲惫地说:“那妖族比武,也是你……” 景王笑了笑: “我说了,妖国的态度是我必须要考虑的,所以,我必须要让白尊不插手今夜的事,盟约就不能太顺利地达成,我需要鹰派给白尊足够的阻力,让它不好偏帮你…… 当然,比武并不是关键,输赢……其实不会影响大局,比武只是用来吸引你的目光的,我真正的安排在北方。” 皇帝说道:“北境威武大公被刺杀……” 景王说: “是我,但那场刺杀同样只是幌子,我真正的目的是拿到禅宗昔年寂灭大德遗失在雪原中的一样法器袈裟,有了它,我才能更容易地施展如此庞大的‘禁域’,封锁整个皇宫。 雪原是妖国的地盘,我能顺利拿到袈裟,就已经说明,今晚白尊不会出手。” 皇帝额头青筋绽起,声音冷若冰霜: “好算计,可你就不怕玩火自焚?引入禅宗还不够,你还要破坏盟约,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 皇帝语气愤怒,近乎咆哮: “你也知道帝国危机四伏,却要与虎谋皮,现如今,可是如你所愿?西北动荡,天灾人祸,国库空虚,盟约不存……你要夺的,就是这样的一个皇位? 今日,你死还好,若你赢了,你以为就可以坐稳这个位置? 朝臣会服? 各大州府会服? 屯兵卫所会服? 届时,天下动荡,蛮族、妖国若趁机入侵,你拿什么抵挡!” 景王面容平静,承受着怒骂,却是神情淡然,片刻后,才说: “说完?” 皇帝眼含怒火,他却只是笑笑: “为什么不服?今夜我杀了你,我就是新帝,如今朝堂诸公,皆在此处,顺者昌,逆者亡。” 闻声,大殿中群臣胆寒。 他们终于明白,为何景王在今夜发动政变了,还有什么时候,比今晚更容易聚起朝野众臣? 景王继续道: “至於各地官员,将领,他们忠诚的不是你,而是皇室,你我兄弟谁做这个位子,又有什么区别?若是改朝换代,他们投诚要背负千古骂名,但换了我,却并不会。 当然,肯定会有很多人跳出来,比如威武大公,所以啊,这个时候才更需要外敌的存在……” 他笑容亲和,语气轻柔: “你怕蛮族入关,怕妖族南下?不,我恰好盼着他们来,他们不来,人们怎么会怕?不怕,如何会听命于我?皇兄啊,你当然知道,消弭内部矛盾的最好方法,便是‘外敌’啊!” 振聋发聩! 这一刻,包括皇帝在内的所有人,都是脸色微变,终于明白了景王的意图。 若篡位成功,他当然会面对来自整个帝国无穷的阻力,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了皇帝,便意味着下方的利益集团的更迭。 有人要倒下,有人要崛起。 岂会那么容易?所以,景王才需要外敌,无论蛮族,还是妖国,只要在这个时候表露出入侵的意图…… 甚至不需要真的开战,只要有这个意图,原本行将分裂的朝堂,便会强行“团结”起来。 共同抵御外敌,毕竟,换了天子与灭国,哪个损失大,一目了然。 景王更可以用“抵御外敌”的大义,来压下“谋夺皇位”的罪名。 而他则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完成对帝国的掌控,所以,他破坏结盟,令白尊摇摆是其一,同时,也有勾引妖国南下的意图。 景王披着古旧战袍,于华美地毯上踱步,笑容有些癫狂: “凉国、金帐王庭、妖国彼此制衡,只要我登基帝位,禅宗入凉,南方诸国不会再成为威胁,而帝国将坐拥道门、禅宗两派,共三位神圣领域,神隐至少多出一倍! 如此力量,何惧蛮、妖?何惧一战? 妖国坐拥雪原天险,可偏安一隅,但也绝无胆量试图南下。 蛮族屡次犯我边疆,如今皇兄你励精图治十载,帝国军力早已恢复元气,便灭了金帐王庭又如何? 并南州,灭蛮族,拒妖国,此等功绩,可追太祖否?!” 可追太祖否?! 这句话抛出,大殿轰然。 第三百八十七章 天地万物,朕给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你不能抢 就在景王揭开一切谜团,抛出惊人之语的同时,午门广场南端,已然成了修罗场。 当禅宗强者开启“禁域”,整个皇城的防御法阵几乎瘫痪,那些夺取了南门的武师们,纷纷抽刀,望向了大批涌来的禁军。 “敌袭!敌袭!” 骑在马上的禁军右统领目眦欲裂,一手催动马鞭,抽打坐骑,另一只手高举长刀,喉咙里滚出雷鸣般的吼声。 禁域下,朝廷术法几乎无从施展,这让禁军们的力量大减,但,即便失去了术法加持,他们仍旧是精锐的武人。 皇宫内数千禁军,冲锋起来,同样可以是一股可怕的力量。 纵使无法参与皇帝与景王的对决,但绞杀来犯之敌,夺回南门,却并非没有机会。 即便,他们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右统领一声令下,禁军骑兵队列发出山呼海啸的声浪,形成钢铁洪流,朝城墙冲去。 城墙上的不老林武师们亦是果决狠辣,再不遮掩,一个个撕下面巾,身躯上气血缭绕,开启“狂暴”状态。 禁域将所有人压制在洗髓以下,而在这个层级,这些施展血肉秘法的修士,便成了足以与数千禁军抗衡的存在。 “杀!” 一名武师须发皆张,自城头上跃下,人在半空,一刀将一名禁军劈成两半,同时,十几只长矛刺来,血气真元覆盖体表,罡气护体,火星四溅。 整个人狞笑一声,抱住一根根长矛,狠狠一拔,大群禁军栽落马下,然而下一秒,一只大锤呼啸而来,将他砸的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诛杀贼人!护卫皇宫!” 禁军们呼喊着,由凡人之躯组成的钢铁洪流与开启“狂暴”的修行武师们狠狠撞在一起。 喊杀声,刀剑碰撞声,痛苦哀嚎声,混在浓郁的血气中,朝天空卷去。 源源不绝的禁军还在朝这边赶来,却难以将这些修行者斩杀,很快的,便倒下一茬茬的尸体。 鲜血弥漫,濡湿了地面。 …… …… 南城小院中,一片祥和。 无论皇城外的杀戮,还是书院中的战斗,都距离他们太远。 “噼里啪啦!” 向小园捏着一根黄香,在蜡烛上点燃了,然后用嘴巴吹了吹,香头一下明亮,小心地在鞭炮捻子上一碰。 然后整个人主狸猫般窜回来,继而,便是一串爆炸声,火星四溅。 红色的爆竹纸皮迸溅的到处都是,洒在墙角的积雪上,像是一滴滴血。 “哇哇哇!” 用棉袄将自己裹得粽子一般,脸蛋素白的的青儿用两只小手捂住冻得发红的耳朵,激动地大喊大叫,兴奋的脸庞透红。 “我也要放,我也要放。”她吵着说,就听身后内堂走出林掌柜来:“饺子快好了。” 于是云青儿果断放弃了放炮,扭头就钻回了屋子,没有一点点犹豫。 院子里到处贴着春联,门窗、大树、水井……鲜艳的窗花在在一盏盏大红灯笼映照下,格外喜人。 周遭,鞭炮声也不绝于耳,房间中,白亮如昼。 桌上摆着果盘香烛,云老爷子穿着新衣,笑眯眯喝着茶水,齐姝嗑着瓜子,丫鬟珠儿忙着将果盘端下去。 然后,厨房里雇佣的厨娘便端着一盘盘精致菜肴,排队走了进来。 隔壁房间,留在京都过年的一些向家人,以及书铺,报社的伙计、编辑,也给云老叫了过来。 反正是热闹嘛,如今齐平家大业大,也不差一口吃的。 “饺子来了~” 摆满了桌子的菜肴最中间,留了个位置,这时候一个热腾腾的大盘子填了进来,煮好的晶莹剔透的饺子冒着热气。 云青儿当时就控制不住了,眼疾手快捉了一只,然后“啊呀”一声,烫的丢下去,眼泪汪汪。 众人笑了起来,云老摇头叹息,有点自我怀疑。 身为太傅,云家礼数齐全,怎么到了云青儿这里,半点知书达理的女子样子都没…… 这是太傅一生教书育人的重大失败。 “有筷子的啊。”林妙妙哭笑不得,素手捏起筷子汤匙,逐一分发。 若是大家族年夜饭,规矩也是极多的,但这里全然没有: “饺子里包了铜板进去,谁吃到明年鸿运当头。” 齐姝接过筷子,夹了一只,轻轻吹着气,突然有点低落地说:“大哥还没回来。” 往年……虽然日子穷苦,但过年时候总还是一起的。 云老慈祥说道: “皇宫里的百官宴得晚些才能结束,繁琐的很,单是礼仪流程,就要走完九次,才能吃喝,何况皇宫距离南城也远,先吃吧,等他回来就太迟了。” “那给他留一点。”齐姝想了想说。 林妙妙笑着:“已经单独留一盘了。” 齐姝这才安心,夹起饺子咬了一下口,就在这时候,突然看到隔壁的伙计,厨娘们走到院子中,望着内城方向,一脸惊诧。 几人一愣,不明所以,起身走到庭院中,云老问道:“怎么了?” 一名编辑说道:“您老快看,那边天上一片红呢。” 云老抬头望去,微微一愣,只见,内城方向的夜空突兀地晕染开大片的红色,那是袈裟遮蔽皇宫后,照亮的天空。 隔着这般远,都清晰可见。 这时候,周遭的邻里,也都陆续发觉异样,走出屋子,站在庭院中指指点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好似是皇宫方向。”云老突然说。 林妙妙眸子闪动了下,猜测道:“难道是今年的祭典仪式?好大的动静。” 云老摇头:“今年的仪式不是这个。” 他当然知道,齐平鼓捣个孔明灯出来,而那些灯决然不会是眼前景象。 但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更合理的缘由。 “也许是新添的仪式,”林妙妙也只能乱猜:“等东家回来一问便知。” 众人点头,没人觉得那是什么危险的讯号,毕竟,那可是皇宫啊,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回去吃饭吧。”人们看一阵,便失去了兴趣,纷纷回屋,两个编辑则讨论着,等齐平回来,拿到第一手采访稿,出一篇稿子…… “齐姝,怎么没胃口?”吃了一阵,林妙妙看向她。 齐姝摇摇头,细细的眉尖颦起:“吃饱了。” 然后,她放下筷子,在其余人困惑的目光中,走去了隔壁的卧室。 推开房门,里面摆放着父母祖先的牌位,青烟袅袅,齐姝点燃一根香,认真地拜了拜,口中念着: “岁岁平安,岁岁平安……” …… 王府。 今日的大宅格外寂静,空气中充斥着一股肃杀的味道。 原本准备了丰盛宴席,但王妃临时宣布身子不适,回屋歇息,整个宅子气氛便古怪起来。 府内卧房中,安平郡主趴在床上,睡得死沉,不知怎的,今夜她睡得格外“踏实”。 原本说好了要去看灯,但府内却根本无人唤她起来。 睡梦中,安平仿佛做了噩梦,眉头紧皱,轻声呢喃: “父王……父王……” …… 奉天殿内,群臣大哗。 “可追太祖否?!” 当景王抛出这一句,再没有人能保持镇定,甚至于,就连与他一同谋反的黄镛,都是神情一变。 这深藏的野望,连他都是第一次知晓。 “疯了……疯了……” 李琦坐在椅子上,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他盯着大殿中央,那披着古旧衣冠的,熟悉又陌生的王爷,呢喃自语,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字。 张谏之、何尚书等人,亦露出看待疯子的神情。 就连齐平都被这个疯狂的想法震动心脏颤动了下。 疯狂! 景王的这番说法,只能用这两个字来形容! 引狼入室?不,不只是这样简单,他心中所图,竟是要直追太祖皇帝。 齐平第一个念头是荒诞,仿佛看到一个疯子在梦呓,毕竟,这所谓的“计划”,太过极限了。 就连齐平这个政、军小白,都能想到其中的重重难点。 禅宗引入,与道门是否会爆发冲突? 姜槐与书院的恩怨,如何摆平? 妖、蛮是否会联手伐凉? 他一个篡位者,如何敢言胜? 一旦出现意外,便是万劫不复。 他就不怕玩崩? 但很快的,齐平敏锐发现,景王看似癫狂地宣告,但他的眼神,以及肢体动作,种种细节,都透出一股子清明与冷静。 他是故意的! 故意说出这番话来,为什么?是了,景王所谓的大业,虽疯狂,但……有一点不得不承认,就是,其中的确存在可行性。 理论上,是可行的! 这很关键。 并入南州与禅宗,局势的确会不稳,但景王别无选择,他想要谋反,能借助的力量只有禅宗。 而借助外部敌人,来强行压制内部矛盾,这也是堪称“阳谋”的手段。 但他真的希望立刻开战吗?不……景王能步步为营,谋划到今日,足以说明心机深沉。 那他如此宣告,是为了什么?齐平脑海中突兀划过灵光……妖族。 倘若说,胡贵妃是妖国的眼睛,那么,对方是否也在看着这里? 景王展现出战争狂人的一面,若他成功,帝国高端战力的确会暴增。 而白尊本就是“鸽派”,南下意愿不强,这种情况下,若是面对一个握着“核按钮”的疯子,一个……战争狂人,是否会心生忌惮? 并且,齐平还敏锐注意到,景王方才的话术中,说妖国有雪原天险,可偏安一隅……这也是在表示,自己无意,也缺乏能力“北伐”…… 如此一来,只要白尊迟疑,“鹰派”跳的再厉害,妖国也不会出全力。 这样,凉国只需要面对金帐王庭一个敌人。 届时,三打一的局面下,草原王也会心生忌惮。 而景王,要的就是两股实力忌惮,这样,他才有时间慢慢消化内部矛盾。 难度当然很大,但连谋反都敢赌了,何况这些? 并且……齐平扫过殿中群臣,突然又想到一层,景王想要掌控帝国,所依靠的,还是这群官员。 如今一番宣言,虽疯狂,但于诸公们而言,未必不是“宏图大志”的体现。 开疆拓土……在这个时代,于帝王而言,是足以弥补任何错处的“大功”。 “所以……直到现在,你仍旧在算计吗?”齐平眼神复杂地望向陈景,“还是说,是我想多了,你骨子里就是个疯子?” 他突然有点不确定了。 …… …… “你疯了。” 喧哗声持续片刻,便回落下去,而皇帝脸上,已经再没有半点温存。 “是,我疯了,”景王笑着: “但心中不疯,如何成事?你觉得我天真,幼稚?可皇兄啊,三百年前,太祖皇帝还只是个无权无势之人时,便立志推翻大乾王朝,又何尝不天真,幼稚,不疯狂? 你崇拜太祖功绩,但你的性格……守成有余,开拓不足!你的心太软了,手也太慈悲,所以你注定要输掉。” 皇帝深深吸了口气,闭上双眼,仿佛在平复激动的情绪,当他再睁开时,眼神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了: “你说够了?” 景王不答。 皇帝平静道:“既然说够了,那也该动手了。” 景王敛去笑容,再没有半点疯癫:“是啊,已经很晚了,该动手了。” 大殿中,所有人心头一紧。 事已至此,所有人都知道,这两兄弟必定要分出一场胜负,而这场生死斗的结果,也将影响他们的命运。 随着禅宗出手,道门作壁上观,双方各自的优劣,在这皇宫之内,奇迹般拉平了。 这时候,大殿外,夜风中,更隐隐的传来了午门方向的厮杀声。 也许是幻觉,很多人甚至嗅到了冷风中的血腥气。 “我想,你也不希望在这里动手吧。”皇帝转身,看了眼大殿外,相较于灯火通明的奉天殿,外头一片昏黑: “我记得,年少时,你我最喜于午门斗武。” 景王沉默了下,笑道:“当然。” 这一刻,两兄弟达成了默契,无论今夜鹿死谁手,二人都不希望凉国覆灭。 所以,自然不会伤及这殿中百官。 起码……在分出胜负前,不会。 皇帝点了点头,拄着剑,最后望向殿中众人,威严的目光在一张张或担忧,或惶恐,或呆滞的脸庞上扫过。 最终,竟落在了,一个所有人意想不到的身影上。 “武康伯,”皇帝突然笑了笑,“你还记得,当初在金銮殿上吟诵的那首诗吗。” 齐平一愣,意外于皇帝在这最后时刻,竟然看向了自己,他说道:“自然记得。” 皇帝喟叹一声:“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他转回身,走到大殿门口,用力推开半掩的殿门,喊杀声蓦然大了。 冷风吹得皇帝黑发舞动。 他一步跨出,念出最后一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皇帝龙袍飘荡,头也不回:“陈景,天下万物,朕给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你不能抢。” 景王:“我若偏要抢呢?” 皇帝不答,手中凡铁长剑寸寸断裂,一步踏出,呼啸而去。 景王紧随其后。 二人离开,沉重殿门轰然关闭。 大殿中,一片死寂,等待命运宣判。 这时候,齐平却突然感觉袖子被扯了扯,他疑惑望去,就看到杜元春嘴唇翕动,将一个字递进他的耳朵: “走!” …… ps1:这么长的章节标题,不知道能不能发出去。 ps2:七步诗,伏笔啊,伏笔! 第三百八十八章 丧钟为谁而鸣 走? 去哪? 齐平一怔,眼下,整个皇宫被封锁,杜元春修为被压制,想也知道,无法参与两兄弟厮杀。 就连齐平自己,虽然掌握着“回档”的大杀器,都觉得无力。 最多一刻钟的回退时间,根本无法改变局面,若皇帝获胜,当然没有任何问题,但若败了……齐平心头沉重,头皮发麻…… 他甚至不敢想这个可能性。 从任何角度看,他都是铁杆“皇党”,与景王的仇,更是早已结下。 杜元春没理会他询问的眼神,在说出这个字后,突然站了起来。 他的脸上一片冰寒,目光冷厉地扫过殿中那些蠢蠢欲动,想要离席的大臣与勋贵,沉声道: “几位‘大人’……这是要去哪?” 寂静的大殿中,偷偷起身的一些人登时身形僵住,一名勋贵脸色难看: “老夫身子不适,先行离席。” 呸……这什么唬烂借口……人们心头狂骂,分明就是心中胆寒,害怕被波及,想要逃走罢了。 杜元春跨步出列,冷笑一声: “如今陛下前往诛杀景贼,各位此刻离席,莫非是景贼同党?” 那几人直瞪眼睛,脸色涨红:“杜元春……你……” 杜元春冷哼一声,突然将手中捏着的一只筷子投掷出去,筷子如飞镖,“铛”的一声,钉在一根蟠龙大柱上,没入半截! 附近一名正要逃走的官员吓得惊叫出声,跌坐在地,面如土色。 “皇城封禁,可本官修为尚在!陛下归来之前,谁敢乱跑,皆以景贼同党论处!” 杜元春一脸狠厉。 平素“镇抚使”积威,加之自身修为,登时将躁动的宴席压制下来: “来人!都还站着作甚!将黄贼擒下,待陛下发落!” 大殿内本就有部分禁军,此刻如梦方醒。 虽有些犹豫,但哪里敢忤逆此刻的杜元春,当即硬着头皮,将黄镛捆绑了起来。 镇抚使本就是禁军序列,杜元春临时指挥他们符合规矩。 一些官员直瞪眼睛,其实,这个时候大殿中人心浮动。 夜宴前期,他们是坚定的站在了皇帝一方,生怕被当成反贼同党清理。 可当皇宫被封,禅宗入局,景王以太祖衣冠,将局势扳平后,信心便不可避免动摇起来。 表现出来,便是沉默。 再没有急着跳出来表忠心,泾渭分明地站队。 至于逃跑,大部分人知道意义不大,且不说皇宫封禁,外头喊杀声四起,能否安全出去。 即便跑出皇宫,又能离开京都么? 到时候,无论两兄弟谁赢,这些逃跑的,下场都不会好。 而杜元春此刻的举动,则无异于,将自己的“后路”彻底堵死……不过,考虑到他本就是皇帝的刀,坚定站位也不意外。 在这种种心理下,百官勋贵,竟对于一名“三品镇抚司”的命令,出奇地顺从。 师兄你到底要干啥……只有齐平知道,此举异常。 杜元春转眼间,命令禁军封锁大殿,禁止任何人离开,旋即,突然走到宴席主位前,抱拳垂首: “此处危险,殿中或潜藏景贼同党,或将对殿下不利,臣请殿下速速与禁军汇合,以防奸人行刺!” 直到这时候,人们才终于想起,这里还有一个几乎被人忽略的“女太子”…… 众目睽睽下,年仅十三岁的太子嘴唇发白,眼圈发红,显然是吓坏了。 此刻,面对无数目光,太子双手死死攥着,努力维持着皇室威严,轻轻点头: “可。” 杜元春当即搀扶太子起身,扭头道:“武康伯,随本官护送太子!” 继而,这位百官眼中的“阎罗王”杀气腾腾,扫过大殿: “众侍卫听令,封锁大殿,谁敢离开,杀无赦!” “是!” 禁军应声,待三人离开奉天殿,当即尽忠职守,封锁殿门。 大多数官员不觉有异,其一,人在惊慌状态下,很容易盲目听命于“首领”。 其二,杜元春此举也完全合理,大殿中是否还有同党? 毋庸置疑! 那么,如今皇帝不在,景王同党趁机行刺,胁迫太子,以为人质,是很合理的推测。 杜元春与齐平身为殿内唯二“神通”,前往护送,也顺理成章。 但……灯火通明坐席间,吏部尚书张谏之望着那轰然闭合的殿门夹缝间,飞快离去的三人,眼神中,一片忧虑。 …… …… 离开大殿,三人当即朝着北方狂奔,远离战场。 天色红朦,杜元春起初还只是疾走,待离开宫中侍者视线,突然将太子抱起,放在了齐平背上: “殿下莫要出声,陛下有旨,臣带您前往避难。” ……为啥要我背……齐平张了张嘴,感受着后背上多了个轻飘飘的温软身子,下意识用手拖住太子的臀儿。 太子显然早已慌了神,两只胳膊环住“先生”的脖子,如同一只树袋熊…… 这下,三人速度飙升,于迷宫般的宫城中穿梭,但齐平跑了一会,察觉异常: “师兄,不是说去禁军大营吗?这方向好像不对啊。” 皇宫四个方向,各自有禁军营驻扎,南边喊杀声震天,自然不好去,但还有不少选择。 可杜元春选的方向,却越发偏僻。 凛冽寒风中,杜元春沉声说:“不去禁军,没了朝廷术法加持,他们护不住太子。我们出宫。” “啥?”齐平一惊。 黑暗中,他只看到,杜元春脸上空前凝重,眼眸黑亮中,透着浓浓的忧虑: “陛下离开大殿前,用传音之法,命我带太子前往一处安全所在,躲避此战。” 原来如此,所以,皇帝最后时候,看似与我说话,提起那首七步诗,抒发情绪,但实际上,却是掩饰……他真正看向的人,是坐在我身旁的师兄…… 齐平懂了:“可这个时候出宫?” 禅宗高手封锁皇宫,齐平不用说了……因为“元”字神符,整个人虚的厉害,气海里一点点真元,恐怕也就引气境…… 又给“袈裟”压制了一波,打普通人没问题,但战力实在可怜…… 杜元春也被削了一波,能打破袈裟封锁吗? 齐平不确定,他对那件法器的功效,无法肯定。 不知道,是单纯的境界压制,还是有物理,乃至魔法阻隔效果。 但即便没有阻拦,可时间……来得及吗? 皇宫太大了,没法飞行,得跑多久才能出去? 杜元春说道:“皇宫中有传送离开法阵,陛下方才告诉我位置和开启方法,应该可以突破封锁,离开京都范围。” 那他为啥不自己跑……出去捞一波援兵再战……是,被景王盯着,没法动,况且心中骄傲想必也不允许…… 想到这,齐平突然心头一沉,意识到了师兄忧虑何来,如果说,皇帝对此战有足够把握,没必要让太子出宫躲避…… 除非,连他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获得胜利。 若胜了,自然无碍,斩了景王,皇帝全盛状态堪比五境,届时道门首座也不会再作壁上观,两位五境合力,禅宗恐怕要付出惨重代价才能离开。 太子再回去就是。 可若……万一,哪怕万一……皇帝输了,那太子若留在宫里,生命堪忧! 而离开京都,还有一线生机…… 想到这,齐平脸色愈发难看。 杜元春明白他心中所想,飞快道: “你与景王的仇太深了,倘若……我说,倘若,事情到了最坏的一步,你唯一的希望是道门弟子的身份,景王再疯,也不可能贸然挑战首座,但……前提是你能活着离开皇宫!” 活着离开! 倘若景王获胜,想要强杀齐平,道门未必来得及救援。 所以,杜元春选择带上他,先一同逃出去,这是最安全的方案。 齐平喉咙沙哑:“我妹子还在城里……还有长公主……她对我有知遇之恩。” 说着,他话断了半截,因为他清楚感受到了,那来自背后的,庞大而恐怖的威压。 陈氏皇族的决战,开始了。 杜元春眼神冷静至极:“来不及了!” 说着,他已抵达一座荒僻的宫殿外,一掌拍出,殿门四分五裂。 杜元春拽着齐平奔入主殿,并指如剑,朝前方一划,口中念诵了一句古怪的咒文。 漆黑的大殿内,一座圆形,内有繁复花纹的法阵嗡鸣亮起,地面尘土徐徐荡开。 空间被撕开一道门户。 “快走!” 杜元春拽着齐平,一跃而入,直到这时候,趴在背上,穿着金色蟒袍的太子才终于回神,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眼圈一下红了: “不……” 下一秒,空间门坍缩成一个小点,法阵黯淡下去,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 …… 道院。 一座荒颓的小院中,醉的四仰八叉,躺在小楼里的鱼璇机是给阿柴的犬吠声唤醒的。 “妈的……再叫给你阉了……”鱼璇机爬起来,按着昏沉的额头,骂骂咧咧。 新年什么的,女道人向来不怎么在意。 这时候清醒过来,一脚踢翻了旁观的酒坛,然后起身,怒气冲冲地来到窗边,推开虚掩的窗子,朝下方大吼: “你……” 刚吐出一个字,她愣住了,从她的视角,可以清楚看到皇宫。 而此刻,整座皇宫笼罩于一座虚幻袈裟构成的囚笼中。 “做梦了?大和尚怎么会跑这来了。”她咕哝一句,揉了揉眼睛,确认般看去,然后脸色一下严肃起来。 鱼璇机脚掌一踏,衣袂飘飘,沐浴星光,站在小楼的屋顶的一角,踩着冰冷的瓦片,混不吝的脸上,满是凝重,眉心一点莲花印记呼吸般闪烁。 这位四境大修士,清楚感应到了皇宫上空,强大气息纵横交织。 “出事了……”女道人酒醒,然后突然变色:“糟,那小子还在皇宫里。” 齐平拿到了大宴仪的请柬,这个她是知道的。 …… 危楼顶端。 灰云堆叠,遮蔽了星月。 道门首座与禅宗六祖先对而坐,喝酒吃肉,随意闲谈,恰如老友重逢,竟也看不出多少恩怨来。 更奇的是,那桌上的肉,无论切下去多少,都会原样地长出来。 那壶中的酒,喝下多少杯,也不见空。 某一刻,二人同时停止吃喝,望向皇城方向。 “开始了么。” “你以为,谁能胜?”首座问。 六祖想了想,他略有些稚嫩的面庞上,眉毛微微皱起: “不好说,真武昔年布置下血脉龙气的传承法子,却罕有一分为二的时候。” 顿了顿,他眉头又舒展: “不过,贫僧自然是希望陈景赢的。毕竟,若是另一方胜了,定不会善罢甘休,我禅宗今日恐要伤亡许多了,尤其我觉醒不久,想来是打不过你的。” 首座好奇道:“既知如此,何必入局?” 禅子……六祖轻轻叹了口气,干净澄澈的眉眼中满是无奈: “此番转世,贫僧记忆又丢失了许多,若不能多些信众,稳定自身,恐下一次转世,便彻底迷失,再难清醒了。” 顿了顿,他忍不住道:“说起来,你怎么还不死?” 首座笑而不语,而是看向了皇宫中某处: “它果然没有出手。” …… 延禧宫。 胡贵妃艳红的宫裙飘舞,她静静望着午门方向,升起的磅礴浩大的气息。 妖媚的脸庞上,呈现出一股威严、圣洁的意味。 片刻后,她仿佛察觉到某些目光,微微颦眉,眼神中神光消散,胡贵妃一阵颤抖,继而,撑着身体回了卧房,这才噗通一声,倒下。 这一刻,偌大皇宫中,无论是厮杀中不老林武师、数千禁军。 还是散落各处的宫娥侍者,乃至皇室亲眷,皆不由自主,恐惧地跪在地上。 …… “让开!让开!京营勤王,阻拦者杀无赦!” 除夕的街道上,钢铁洪流般的的骑兵披坚执锐,沿着朱雀大街,朝皇城疾驰。 沿途,不知发生何事的,沉浸于节日氛围的百姓们惊恐四散。 在皇城变故发生后,京都三大营除固守城防外,登时派遣精锐骑兵队伍,赶赴皇城。 \b军卒们身上覆盖着术法的光辉,胯下战马速度恐怖,为首的将领扛着一杆军旗。 旗帜荡开无形的力场,将前方街道上,躲避不及的人们强行朝两侧推去。 当钢铁洪流们终于抵达皇城南门,朱雀大街尽头,军官怒喝一声,抱起旗杆,朝紧闭的门洞投掷! “呜!” 沉重的破风声中,皇城大门,登时四分五裂! 然而,预想中的厮杀场面并未出现,皇城内,尸体倒伏,火光闪烁,硝烟弥漫。 结束了?还是说,贼人已经攻入皇宫? 军官大急,正要下令进驻,突然,就听黑沉沉的皇宫内,传来一声哀婉的钟鸣。 那是丧钟。 传遍全城的丧钟。 第三百八十九章 大年初一,首座法旨 清晨的时候,整个京都仍沉浸在新年的气氛中,大日初升,照耀的整座雄城金灿灿的。 街头巷尾,残留的积雪上洒满了鞭炮炸碎的红纸,寒雾飘荡,家家户户,门口贴着喜庆的春联,门楣悬挂红艳艳的灯笼。 按照凉国的传统,旧历过了,才算真正意义上的新年。 百姓须早起,邻里互相拜年,而后走亲访友,皇帝则会带着百官,祭祀祖庙,完成祭典里最重要的一环。 然而今晨清早,城中气氛却有些莫名的沉重,人们走出家门,彼此拜年后,开始热议昨夜皇城方向的异象与雷鸣。 有人声称,看到两条虚幻的神龙隐现。 有人声称,昨日的皇宫天都是红色的。 还有人提起了昨夜从外城赶往皇宫京营骑兵,忧心忡忡地说,可能出大事,但具体发生什么,却大都说不上来。 新年的第一天,京都似乎发生了巨变。 …… …… 皇宫。 足以容纳上万人的午门广场上,气氛肃杀凝重。 大清早,一名名宫娥太监,便被驱赶着,来此清扫。 将散落的尸体抬起,搬到集中的一处,用板车拉走处理。 拎着木桶,将冰冷的井水一遍遍泼在地上,冲洗那些干涸的血迹。 硝烟已散去,但浓郁的血气,饶是在这冬日里,也压不住。 宫中奴仆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有人擦着擦着,便呕吐起来。 曾经给齐平颁发旨意的那名中年宦官也在其中,这会直起腰来,用衣袖擦了擦汗,眯着眼睛,望着金銮殿与午门间甬道。 往日里,这个时辰百官们约莫散朝,会三五成群,大摇大摆走出来。 然而今天,朝廷中,但凡足以参加大宴仪的权贵诸公们,却都被禁足于奉天殿中。 早上的时候,更有大量陌生人涌入皇宫,如今,整座皇宫都处于封锁状态,显得格外冷清。 中年宦官望着午门广场中央,那一圈圈龟裂的地面,塌陷的砖瓦,不禁想起了昨夜所见,而后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个时候,大殿方向开始陆续有身影走出来,都是穿着华贵礼服的勋贵或高官,只是大多脚步踉跄,失魂落魄。 再然后,开始有禁军往来奔行,他忙低头继续擦洗起来,不敢问,不敢看。 …… 南城小院中。 大清早,气氛便有些不安,昨晚,齐平彻夜未归,再结合皇宫方向的异象,众人如何能不忧虑? 内堂,房门敞开着,云老先生,齐姝、青儿、向小园都坐在这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忧色。 “老爷子,小姐,早饭做好了,要不要端过来?” 门外,厨娘走了过来,林妙妙这段时日,已为宅子配了几个下人,随着家里愈发富裕,齐姝在花钱这件事上,容忍度稍微大了那么一些。 云老摆手:“没胃口。” 但看了眼孙女,又说:“你们去吃口饭吧。” 三个丫头齐刷刷摇头,就连吃货孙女也没吭声,她们昨日亲眼看到城外军队冲入内城,所以,尤其担心。 厨娘只好退去。 这个时候,院门被推开了,林妙妙披着深色披风,急匆匆奔进来,身后跟着珠儿与一名伙计,螓首娥眉,满是焦躁。 “打探到发生何事没有?”云老猛地起身,走出庭院迎接,其余人也都走了过来。 大清早,林妙妙便派出一群伙计去内城打探情报。 林妙妙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但她颤抖的声线出卖了她:“出大事了,有个消息不知真假……” “什么?” “昨晚有大批不明身份的修行者冲入皇宫行刺……皇帝,皇帝可能……驾崩了!” 轰。 这句话如同一颗巨石砸下,整个院子里,所有人都脸色大变,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云老更是身子一晃,如遭雷击。 身为太傅,他与皇帝自是有感情的,猝然听闻噩耗,整个人都踉跄了下,身旁下人眼疾手快,忙将其扶住。 继而,便见云老胡须颤抖,眼珠通红,突然一把攥住林妙妙,盯着她: “说清楚,说清楚!陛下……驾崩?谁说的,你哪里来的消息,说清楚……” “您别激动,”林妙妙也慌了,忙拉过旁边伙计。 后者俨然是一路骑马狂奔回来的,这会满头大汗,却还是飞快将自己打听的消息说了一番。 以六角书屋如今的关系网,在情报获取上,自然远超普通百姓,按照伙计的说法。 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是百官宴期间,有大批蛮族强者奇袭皇宫,夺取城门,昨晚动静,便是交战所致。 当今圣上与蛮族巫师交手,将贼人击退,自身却也重伤不治,撒手人寰,如今,景王临危受命,在宫中主持朝局,所有大臣都留在宫里。 “传出来的说法就是这样。” 伙计说道,顿了顿,又补了句:“不过好像,事情没那么简单……” 蛮族巫师行刺?皇帝身死?景王主持大局? 这一个个消息,如炸弹投下,震得院中众人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天方夜谭。 “我大哥呢!我大哥怎么样?”突然,齐姝抓住伙计的胳膊,追问道。 那伙计摇头:“不清楚,没打听到东家的消息,皇宫整个都封锁着,但想来以东家的本事,肯定没事的。” 齐姝却不觉得这安心,皇帝都死了,宫里还死多少人? “不……不对……不对。”云老听完后,却突然怔住了,整个人呆若木鸡,脑海中,一个念头划过,喃喃说道: “不是这样的,绝对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了,是景王,是陈景!难道是他……是不是……到底是不是……” 这位睿智平和的老人,此刻却宛若疯癫了。 “您说什么?什么不对。”林妙妙追问,她自知,自己对朝堂的了解,与眼前老人,如云泥之别。 云老惨笑一声: “陛下手持玉玺,堪比五境,更有道门坐镇,怎么可能被蛮族刺杀,百官禁足,景王执政……备车!立即备车!” 这位老人突然生出一股力气,身体颤抖,目光坚定:“老夫要去皇宫看看!亲眼看看!” “好……”林妙妙应声,便要吩咐。 然而就在这时候,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报社编辑一脸惶恐地飞奔进来,撞开门,大声道: “不好了!不好了!方才有官兵过来,查封了报社,其他人都被扣押下了!” 报社被查封……云老脸色一变,干瘦的脸颊蓦地因愤怒而红润起来。 林妙妙亦心头一沉,以齐平如今的地位,京都中早没人敢找麻烦,如今皇帝驾崩的消息刚传出,就有官兵上门,这件事本就透着诡异。 “哗啦啦。” 与此同时,院外胡同里传开金属碰撞声,继而,便见一名陌生的青袍官员,领着一群披坚执锐的军卒,走进院子: “谁是齐姝?” 云老脸上愤怒突然压下,整个人冷静下来,他将齐姝拉到身后,负手而立: “何事?” 那青袍官员愣了下,脸上的倨傲稍稍收敛,拱手客气道: “太傅也在,是这样的,下官接到上头的命令,请齐千户的妹子去一趟刑部,恩,与昨夜发生的事有关。” 云老沉声问:“昨夜发生何事?” 青袍官员迟疑了下,摇头说:“下官也不是太清楚,但稍后会有邸报发出。” 云老冷笑,指着他怒道:“一句‘不清楚’,便敢抓朝臣家眷?!谁下的令?” 青袍官员为难道:“宫里的命令,太傅您莫要为难我等。” 云老心如死灰,这时候,他已经大抵明白了发生何事: “是陈景下的令吧,回去,告诉他,想抓人,让他亲自过来,至于你们……滚!” 直呼景王大名……青袍官员脸色一变。 作为“黄党”的一员,他其实知道了一些内幕,明白今日后,朝廷要换新天,而身为“黄党”的他,此刻腰杆也教往日硬气了太多。 若非知晓内幕,他如何敢来? 这时候,脸上的客气之色也少了几分: “云太傅,我敬您老德行,但您也莫要太为难我等,况且,直呼景王爷姓名,这若传出去……” 云老怒极反笑:“老夫当年抽陈景板子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呢!” 景王与皇帝从小一起读书。 云老同样是景王的老师,在这个“天地君亲师”的时代,即便是皇帝,也不敢背负“不敬师长”的骂名。 青袍官员噎住,但想起上头下的死命令,知道若办不成事,自己莫说平步青云,被清洗掉也不无可能,当即眼中闪过一抹狠色,咬牙道: “得罪了,来人,把那丫头绑了!” 他早通过众人反应,锁定了齐姝。 军卒们一拥而上,强行将众人割开,去抓齐姝。 云老怒火攻心,大骂不止,可一文弱老人,又如何抵挡? 几名向家汉子冲上来,也给军卒打退,就在这时候,突然,那几名军卒惨叫一声,伸出去的手臂,蓦然被截断。 切口整齐地掉在地上。 “啊!” 惨叫声中,一只不知何时,从天空飘落的纸人抖了抖“身上”的血珠,蓦然化为人形。 东方流云眼神冷漠: “奉首座法旨,接齐师弟家眷入道院,阻拦者,杀无赦。” …… 先更后改 第三百九十章 塑造一个英雄 首座法旨! 当东方流云冷漠地吐出这句话来,一股宛若实质的杀气缭绕,众军卒只觉脊背发寒,被神通修士气息压的难以呼吸。 “还不滚?” 东方流云扬眉,右手化为白纸刀片模样,青袍官员这才如梦方醒,口呼仙师饶命,领着一队士兵,拖着被断手的几人,忙不迭地逃走。 道院极少干预朝政,但所有人都知道,以那帮修士的身份,即便将他们都屠了,朝廷也不会如何。 等人走了,东方流云脸上寒意散去,转回身,柔声道:“各位受惊了,流云来晚一步。” 云老先生问道:“究竟发生何事?” 东方流云沉默了下,摇摇头,说: “细节我也不清楚,昨日道院封锁,今早才开,我得到法旨后,便直接来了这边。不过,有一点各位放心,齐师弟性命无碍。” 顿了顿,他又道: “接下来城内恐怕不太平,各位不如都随我去道院小住,这京都无论如何变天,我道院都敢保证,无人敢打扰诸位,呵,皇帝也不行。” \b说出这话的时候,这位道门大弟子,突然没了往日神经病样的轻浮。 云老想了想,说:“你们去吧,老夫要留下来。” 云青儿一听,抱住老人的胳膊:“爷爷不走,我也留下来。” 林妙妙叹息一声,这位曾经的京都花魁,如今的大掌柜螓首微抬,眼眸中带着坚定: “东家未归,书铺生意还要有人打理。” 东方流云想了想,也没坚持,最终只带齐姝和向小园走,后者主要是跟她做个伴。 林妙妙突然说:“小女子有一事,不知仙师可否帮忙。京都大变,越州范掌柜等人,恐还一无所知,只怕遭受牵连……” 这个聪慧的女子已经察觉到了危险,东方流云愣了下,点头说: “我知道了,我会通知道门弟子照拂其安危。” “多谢。” “应该的。”东方流云说道,大袖一卷,整个人化为一只巨大纸鹤,将齐姝与向小园背起,振翅朝道院飞去。 …… …… 皇宫内。 太阳升高,寒雾散去,黄镛仍旧穿着昨晚的华服,在几名侍卫的保护下,于回廊内行走。 他身上的绳索已经不见了,整个人再无往日垂垂老矣的模样,而是仿佛年轻了几岁。 眼眸中,透出一股子凛然的杀气来。 “陛下可在屋中?”黄镛走到御书房外,对站在门口的太监问。 后者愣下,没反应过来,迟疑两秒,才垂下头: “在……已吩咐说,您若来,无需通报。” 黄镛点头,迈步推开房门,吱呀一声,阳光越过门槛,照亮了屋内,博物架前,负手而立,正把玩一柄宝剑的身影。 身材修长,风仪翩翩……看到这个背影,黄镛整个人恍惚了下,而后,才确认,其穿着的不是金色龙袍,而是古旧衣冠。 景王听到动静,转回身来,他的脸色极为苍白,似乎受了伤,但眼眸却极为明亮。 见到来人,他嘴角上扬,放下古剑,笑道:“首辅来了,快坐,一夜未眠,着实辛苦了。” 黄镛拱手行礼,等景王落座,他才撩起袍子,坐在椅上,说道:“陛下才是辛苦。” 景王笑着为他斟茶,黄镛受宠若惊:“陛下不可。” 景王摇头说:“皇兄身死,本王尚未登基,这个称呼,首辅还是暂且收回去。” 顿了顿,他笑道:“朝堂诸公如何?可做出决定了?” 昨晚,事情结束后,整个奉天殿内,勋贵大臣们便等到了消息,而后,由黄镛等人劝了一遭,大抵是前事已了,另立新君的事。 突逢大变,按理说,总需要时间转变心态,但景王等不起,只能用一些激烈的手段。 黄镛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子:“老臣幸不辱命,大多勋贵朝臣都已应下,只有部分,负隅顽抗。” 景王伸手接过折子,展开细读,林林总总,竟也不少,入眼第一个,便是“张谏之”的名字,倒也并不意外。 只是感慨:“如今看来,张谏之果然是皇兄的人,去岁时吏部的案子,看来也是君臣配合的一场戏。” 黄镛不答,只是说:“这些人,如何处置?” 景王思忖了下,提起朱笔,挑出一部分人名画了个叉: “忠心是好的,但正所谓识时务为俊杰,有人想尽忠,那便给他们求仁得仁。” 他又在另外一些名字上画了个圈: “有人党羽太多,却是不好轻动的,唔,诏狱里听说不错,送他们去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通了,再说。” 旋即,他将折子递回,笑问:“首辅觉得如何?” 黄镛说道:“理当如此。” 一朝天子一朝臣,战后的清洗,总是免不了的。 他将折子收在袖中,继续说:“只是这般,恐还是会有些人虚与委蛇。” 景王淡淡道:“无妨,如今大局已定,纵使有些人不甘心,也翻不起风浪。” 玉玺、衣冠在手,景王以凡人之躯,可驾驭神圣之力,朝堂上,有黄党稳定局面。 军方,只认虎符不认人。 宫中禁军的确有不少死硬派,但昨晚已将顽固的一批清理了。 晨时,由景王亲信更换了关键位置,禁军各大营打乱顺序,相信很快也可以消化掉。 这就是皇族内部政变的方便之处,除了部分坚定的皇党,其余人,并没有转投新帝的道德压力。 当然,这不意味一切将安稳度过,无论是被触动实际利益者,还是以流芳百世为追求的部分清流,都会爆发出强烈的反抗态势。 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朝堂上必然要迎来腥风血雨。 “外面情况如何?”景王略过这个话题,问道。 黄镛知道他所问何事,答道: “昨夜书院一战,不老林死了不少人,书院一方,五先生,六先生肉身破损,神魂尚在,姜槐受伤不轻,不过宫中分出胜负后,首座出手,双方止戈,之后如何,还得您出面处理。” 景王沉声道:“书院乃帝国重器,本王稍后会与大先生谈。” 书院属军方序列,听命于皇室,而非皇帝本人,如今皇位易主,书院没理由反叛,更是景王接下来稳定帝国不可缺少的力量。 但姜槐与老院长恩怨极大,之前景王需要借不老林的力,拖住书院强者,如今收拾起这个烂摊子,却有些难办了。 黄镛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姜槐此人,心性桀骜,不老林修士亦如此,还须慎用。” 景王认真点头:“首辅放心,本王心中有数。” 黄镛也未多说什么,一切点到即止,脸色凝重地说起最后一件事: “臣听闻,太子失踪了,最后出现,是被杜元春和齐平带走。” 太子不见了! 说起这个话题,景王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若无意外,应当是借助宫内法阵,逃走了。” 昨夜开战时,他隐约察觉阵法动静,彼时二人生死斗,无法顾及。 黄镛目光一凝:“王爷必须尽快将其寻到,如若不然……总是个大麻烦。” 皇帝死亡,太子一日不死,景王就始终名不正言不顺,即便那是个“女太子”,可名义这个东西,可不管你男女。 关键时刻,只是一个名义,就足以动摇他的统治。 景王沉声道:“本王自有安排。” 顿了顿,他平静说道: “我已派人查封了京都报社,明日,报纸头版,便会爆出消息,镇抚司杜元春于百官宴上刺伤陛下,里应外合,配合蛮族巫师夜袭皇宫,意图谋逆,致陛下、太子身死,现已逃之夭夭,同时,命兵部尚书下发通缉令,捉拿此贼。” 名义上捉拿杜元春,实则上,是捉拿太子,因为二者肯定在一起。 黄镛皱眉道: “那武康伯……齐平,如何说?此人因问道大会与妖族比武,于民间人望极大,且修行天赋极高,若是放任在外,恐生大乱,不若与杜元春一并通缉?” 景王否决: “不妥。杜元春在民间本就名声极差,可以是反贼。但齐平若说他与蛮族勾结,会严重打击民心,这个时候……民心不能乱。” 黄镛恍然,是了,妖族大比过去不久,齐平几乎是凉国天骄,英雄一般人物,若说叛国,一来百姓未必会信,二来,也会动摇民心…… 民心摇动,这同样会削弱“龙脉”力量,等同于削弱景王。 而且,黄镛猜测,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齐平的身份。 他兼具书院、道院传承,若是强行污蔑,是否会引发两大势力不满? 毕竟,问道大会时,齐平曾代表道门。 妖国比武时,代表书院出战。 污名化他,就等同于污蔑两个传承,在这个节骨眼上,太过危险……黄镛头疼道:“可若放任不管,也不妥。” 景王笑道: “所以,本王不会污名化他,而要反过来,把他塑造成殉国的英雄。明日报纸上,还会有另一条消息,齐千户为保护陛下,为蛮族凶徒所杀,本王会亲自祭奠,封赏‘武康伯’爵位……” 黄镛一怔,想问什么,却见景王摆了摆手,说: “本王乏了,首辅大人也先回去歇息吧,接下来,还有大把的事要倚仗你。” “是。”老首辅只好起身。 等人走了,景王才突然抽出手绢,捂在嘴边,猛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他咳嗽的很用力,脸色苍白如纸,额头汗珠沁出,门口小太监惊慌失措: “王……陛下……” 景王摇头,一手撑着桌角,一手将手帕取下,若无其事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淡淡道: “没你的事。” 小太监忙退了出去,景王将染血的手帕丢掉,喝了口茶,眼神中闪过齐平那张脸。 这时候,外头传来脚步声,一名披着禁军甲胄的男人来到门口,拱手抱拳: “王爷。” 这赫然是平素里,为景王驾车的车夫,兼贴身侍卫,如今摇身一变,已成为皇宫禁军大统领。 是景王嫡系中的嫡系。 “何事?”景王和颜悦色道。 大统领禀告道:“下面人禀告,锦绣宫中,长公主要见您。” 永宁……景王沉默了下,叹道:“太忙了,都忘了锦绣宫还压着一群人,那边眼下如何?” 大统领想了想,说:“人心惶惶。皇后哭晕了过去,长公主殿下与皇后在一起。” 景王想了想,说: “锦绣宫撤去封锁,请皇后与长公主各自回宫,先不要出来了。记得叮嘱下边的人,莫要惊扰了,一切照旧。” “是。”大统领应了一声,却没有走:“还有一件事。” “何事?” “齐平的妹妹没能带回来。” 景王“哦”了一声,端起茶杯,说:“是太傅阻拦了吧。” 大统领说道:“是道院来人,将其带走了。” 道院……景王眼神蒙上一层阴霾,却也没说什么,道:“既然如此,那便罢了,对了,禅宗的人到了么。请……” 顿了顿,他又改口道:“人在宫中吧,我亲自去看看。” 说着起身,往外走,离开御书房数丈后,仿佛想来什么般,随口吩咐道: “方才门口伺候的几个下人,带走处理掉。” 那几人看到了他咳嗽的一幕。 大统领应声,对身旁两名亲信吩咐一句,不多时,身后传来凄厉的哭喊声,渐行渐远。 …… …… 不多时,当景王跨步走入一座待客的偏殿,如罩寒霜的脸上,登时露出灿烂笑容: “本王手头事务太多,怠慢诸位了。” 殿内,一名名穿着僧衣的僧人正在闭目打坐,闻言纷纷睁开双眼。 为首一名老僧,身披玉色僧衣,慈眉善目,手中捉着一条珠串。 若齐平在这里,定会一眼认出这个老熟人。 空寂! “王爷客气了。”空寂禅师双手合十,宝相庄严。 景王扫过殿内,微微蹙眉:“怎么不见六祖与其他大师?” 空寂淡淡道:“六祖已入净觉寺休憩,其余人伺候一旁,留老衲在此等候。” 景王“哦”了一声,说道:“待本王处理好这边杂事,再去拜访。不过眼下,的确有一桩事,需要禅宗出力。” 空寂疑惑道:“何事?” 景王眼眸一眯,说道:“杀几个人。” “何人?” “太子,杜元春……齐平!” 第三百九十一章 首座的馈赠 偏殿内,当听到这几个名字,空寂禅师眼眸陡然一眯:“王爷说清楚些。” 景王扫了其余几名僧人一眼,见空寂点头,才说: “昨夜战后,本王发现三人失踪,判断其已逃出京都,故而,需要人手除掉。” 空寂沉默了下,说:“这不包含在交易里。” 景王笑了笑: “大师此言差矣,太子若还活着,本王的位子便不正,禅宗想要在凉国立足,便不稳。禅宗许诺的是助本王登基,可一旦太子在外自立……届时,损害的不只是我,还有贵宗派的名声。” 不同于清心寡欲的道门,禅宗因要传教,故而极在乎名声,若是真给太子说成窃国者…… 空寂脸色微变,说道:“据老衲所知,杜元春早年便入了三境,齐平……不久前,更胜了顶级神通,玉麒麟。” 说起“齐平”这个名字,空寂心情极为复杂。 直至今日,他还忘不掉,当初道战,齐平“点化”禅子的一幕…… 虽然不想承认,但身为神隐,他竟对这个神通极为忌惮。 本能地不想掺和。 景王摇头: “大师有所不知,那杜元春当年虽威名不小,但入朝堂后,一身修为早已懈怠,齐平胜过玉麒麟,乃是依靠特殊方法,而如今,他更受此法拖累,只有区区引气境修为。” “当真?”空寂心中一动。 意识到,若是如此,还真是除掉齐平的千载难逢的机会,作为恩怨多年的两派,彼此较量不需要理由。 虽如今成为了“盟友”,但顺手报当初“打脸”的仇,也不错。 景王言之凿凿,又叹息:“原本不想劳烦诸位,本王准备派两名不老林神通前往追杀,但……终究有些不保险。” 空寂思忖了下,说: “此事老衲不好做主,还要请示六祖,不过……应该没有问题,两名神通的确太少,最好能出动一位神隐。转轮金刚也许会感兴趣。” 景王大喜:“若有金刚出手,定手到擒来。只是此事还须隐秘行动,尤其不好让道院干预。” 空寂颔首:“那是自然。只是,那三人不知下落,倒难追查,我禅宗虽也有些追溯秘法,但距离太远,便不好用了。” 景王说道:“若本王所料不错,他们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 又过了一阵,空寂禅师带着几名僧人离开皇宫,前往净觉寺。 “王爷,皇后与长公主都送回去了。” 大统领走了过来,对负手站在漆黑瓦檐下的景王说道。 与皇帝有着七分相似的景王“恩”了一声,问:“她们可说了什么?” “长公主说,她要见郡主。”大统领迟疑了下,说。 安平……听到这个名字,这位不久前,曾一手酿成腥风血雨,轻描淡写,处置朝臣的中年男人突然沉默下来。 那因政变成功的兴奋,殚精竭虑的焦躁,都突然消失。 景王沉默良久,才沙哑着声音说:“安平她……” 大统领道:“王妃说,郡主昨晚惊醒,吵着要见您,眼下……大概还不知道发生什么。要不要安排,她与‘少爷’见面?” “……先不要!”景王眼神中带着一丝歉疚,他望着远处,午门广场上清洗血迹太监宫娥们,突然轻声道: “阿大,我不是个好父亲。” “王爷……”名叫阿大的贴身侍卫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但旋即,就听景王下一句话吐了出来:“但我一定会是个好皇帝,比他做的更好。” 说完,景王的眼神重新被精明与冷酷取代,他敛去了所有不该有的情绪,说道: “备车。” “您要去哪?”阿大问道。 “延禧宫。” …… 不多时,景王乘坐着皇帝平素搭乘的车辇,抵达了延禧宫,然而却被守门的宫女挡住了: “禀王爷,娘娘说,她身子不适,今日不见客。” 胡妃……景王抿了抿嘴唇,笑着说:“既然如此,本王明日再来。” 宫女躬身,回到了延禧宫内,将话语转述给了正玉体横陈,躺在床榻上翻动书页的胡贵妃。 这只狐狸精轻笑了一声,突然看向宫女:“你说,若这位王爷想住下,本宫是允,还是不允呢?” 宫女战战兢兢跪下:“奴婢……奴婢……” 胡贵妃笑得花枝乱颤,挥手:“下去吧。” 皇宫中愁云惨淡,仿佛只有她一如往常。 …… …… 道院。 当清晨东方天亮,笼罩在荒僻小楼外,近乎无形的光罩如同被戳破的泡泡,“砰”的一下,消失了。 “汪汪汪!” 简陋的狗窝里,金黄色的柴犬跳出来,四肢蹬地,仰天长啸。 三层楼顶,拱角飞檐间,鱼璇机合衣而眠,此刻醒来,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封锁住小楼的光罩消失了。 昨晚,她本想冲去皇宫,但小楼周围却被无形力量阻隔,任凭她浑身解数,也无法离开。 “开了……”鱼璇机小眉毛飞起,腾的一下,心火烧起。 手腕一甩,一只青碧色的大葫芦飞涨,带着她呼啸而去,几个呼吸功夫,便坠落在镜湖危楼上。 “你发什么疯?为什么不让我出去?!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龙脉一分为二,皇宫里出大事了对不对?” 鱼璇机气鼓鼓的,绕到道门首座面前:“我问你呢!” 长发黑白间杂的老人面前摆着一张桌,桌上一壶酒,一碟肉,好似没有变过,只是对面再没了六祖。 桌上多了一只古朴的玉石小镜,正是九州鉴,此刻,镜面一片漆黑。 “皇家同室操戈罢了,小事一桩。”首座淡淡道。 鱼璇机一呆,她虽然神经大条,但不意味着蠢,很快反应过来: “你说景王?他不会谋反了吧,怪不得昨晚那帮大秃驴来了,难道景王找到他们了?谁赢了?啊不对,我徒弟有没有事?” 女道人一问四连。 首座淡笑道:“放心,死不了。” 说着,他将手中古朴玉石镜子朝远处一丢,吓了鱼璇机一跳: “你不想要了给我啊,那么好的东西,咦,你扔哪去了?” 空气荡开波纹,九州鉴消失了。 首座:“自来处来,到去处去。” …… …… 与此同时,京都北郊,一座僻静的山庄,伫立于山水间。 作为京郊园林的一部分,此处乃是皇室众多“避暑山庄”之一,面积不大,极不起眼。 二月冬日,山庄周遭树木凋零,一片衰败,散落的亭台楼阁上,积雪都未清扫。 山庄内,一座房间里,靠在墙角的齐平蓦然睁开双眼,从冥想中回到现实。 只觉眉心抽痛,好似有什么东西“挤”进了脑子般。 神经突突直跳。 “难道是冥想太久吗。” 齐平想着,一次修行时间太长,同样不是好事,从打昨晚传送到这座山庄,齐平就开始冥想,想要尽快恢复力量。 但……气海中的真元仍旧稀薄,倒是那枚“无”字神符,安静地躺着。 “呼。”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结束冥想,目光朝屋内扫去。 清晨。 阳光从门缝里透进来,在地上照出一条金色的细线,仿佛将房间切割成两半。 这是个极为空荡的屋子,什么都没有,身穿华丽礼服的杜元春盘膝,坐在对面,同样靠着墙,身上的气息已经恢复了神通修为。 离开“袈裟”制造的禁域后,那股压制力就不在了。 此刻,光线中尘糜浮动,杜元春眉头拧着,一动不动。 继而,齐平才感觉到自己右半个身体沉甸甸的,有些发麻。 扭头一看,就见穿着蟒袍的太子依偎着自己,整个身体几乎靠在自己肩膀上。 两只胳膊环住自己的右臂,气质温润的鹅蛋脸上,眼皮一跳一跳的,残余着惊惧,不知梦到了什么。 头顶的小冠已经掉了,长发凌乱披洒着,这时候,才愈发显出十三岁少女的清丽与柔弱来。 “唔。” 这时候,许是感应到了齐平的动作,睡眠很浅的太子一下醒了,她眼中有些茫然,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先生……” 然后,才注意到自己靠的这样近,一下子弹簧一样,朝后退去,捂住胸口,结结巴巴:“我不是……” 多年来,母后长久的教育,令她对与外人的距离极为敏感,担心泄露女子的身份。 然而下一秒,她脑海中,关于昨晚的记忆蜂拥而来,太子一下僵住了。 想起了夜宴……父皇剑指景王……自己身份暴露……然后是相继走出大殿的两兄弟……以及最后,自己给齐平背着,跳入传送阵的一幕。 “父皇……父皇他怎么了?!”太子一下慌了,稚嫩的嗓音拔高。 齐平心说,我也想知道啊。 这时候,对面的杜元春蓦然睁开双眼,他适应了下清晨的光线,目光落在了被门缝阳光切开的房间地板。 眼神中,短暂地闪过一丝悲痛,却转瞬被冷静取代:“我们该走了。” 太子一下看过去,她手脚并用爬起来,大而圆的眼睛放出光来:“我们回宫吗?” 杜元春看了她一眼,深深吐了口气,摇头:“殿下……我们恐怕回不去了。” 齐平豁然抬头,脸色难看:“师兄,你的意思是说……陛下他可能……” 杜元春表情凝重:“陛下,可能不在了。” “噗通!” 一声重物跌落声,太子摔在地上,面无血色。 第三百九十二章 最后的旨意 “殿下!” 齐平距离最近,看到小正太……哦,小萝莉跌在地上,心下一惊,忙伸手去扶。 却看到太子如同中了定身法,整个人呆住,眼圈一下红肿成了桃子,眼泪刷的一下落下来。 她并没有质疑杜元春的话,或者如一个这个年纪应有的女孩一样大哭大叫,幼稚地发脾气。 她是太子,从小接受的教育令她有着同龄人没有的心理素质。 但,猝然听闻父皇可能不在,她如何能不悲痛,恐惧? 齐平手足无措,头皮发麻,就听杜元春硬着心肠,继续说道: “一夜过去,京都里定然早已分出结果,若是陛下胜了,肯定会派人,甚至亲自打开阵法,过来寻找我们,但没有。” 剩下的话,已经不用说了。 既然没有人来,说明皇帝大概率已经凉。 当然,也有另外一个可能,就是两败俱伤,昏迷什么,或者局势比想象中复杂…… 不过,考虑问题,肯定要做好最坏打算……齐平心头一沉。 坦白讲,这一整个晚上,局势变化之剧烈,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想。 他就像个旁观者,亲历了一场足以改变整个大陆局势的政变……而现在,他需要考虑更现实的问题。 “如果当真是景王掌权,他肯定需要时间来掌控朝堂,但一定会很快发现我们不见了,你我还好,关键是太子,他不可能坐视太子活着……起码,不能流落在外。” 齐平整理着思绪,进行着局势推演: “所以,如果我是他,肯定要一方面放出一些假消息,粉饰昨夜政变,比如将一切丢给蛮族……朝堂百官当然瞒不过,但普通百姓很容易被宣传左右…… 比如,宣布太子身死,这样,纵使太子宣布回归,也可以说是有人假扮的……至于你我,也可以罗织个内奸的罪名。 恩……我的话,也不一定,但师兄你恐怕逃不掉污蔑,只有这样,景王才能名正言顺下令搜捕我们。并且,大概率会暗中派出高手灭口。” 杜元春看了他一眼,没想到齐平在一瞬间,想到了这么多,他说道: “你猜测的很有道理,所以,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还是距离京都太近了,一旦来人追捕,我们再动身,就晚了。” 他又看向默默流泪的太子,说道: “殿下,您现在必须立即与我们动身,我们没有时间悲痛。若是我猜错了,大不了再回来,可晚一步,就是杀身之祸。”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这同样是陛下的安排。” 太子豁然抬头。 杜元春解释说: “昨晚,陛下告诉我传送方法时,还有一道旨意,便是命我们在这里等到天明,若无人赶来,便立即护送您前往幽州城,寻求威武大公庇护。” 原来……皇帝在那时候,就已考虑到了后续,是了,既然命太子躲避,又岂会没有其他安排? 齐平心中一动:“威武大公?那位帝国唯二的国公?” 凉国只有两位“公爵”。 其一,是越国公,并无实权,只是虚名。 其二,便是北境幽州城,坐镇的威武大公爵,实权将领,坐镇边关数十年。 皇帝临危授命,可见其对威武大公的信任。 “威武公爵能庇护的住吗?”齐平疑惑。 杜元春说道: “幽州城很特殊,非但有北方军团驻扎,更有另外一座‘天轨’,太子亦是皇族血脉,天下正统,一旦入城,有机会与朝廷分庭抗礼。” “正统”并不只是个名分,在这个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里,“正统”与龙脉力量,密切相关。 太子不死,景王纵登基,也无法完全掌控龙脉。 可一旦妖族南下,幽州城也是第一道防线……齐平心中补了一句,却也知道,那里是最好的选择。 可……他扭头望向京都。 齐姝她们还在城内,齐平心头生出赶回去的冲动,但理智告诉他,逃走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倘若景王想报复,齐平在外面活着,齐姝才有“利用”的价值,以那位王爷的城府,不会愚蠢到,故意激怒齐平。 而一旦他入城,若道门不出手,两兄妹才是必死无疑。 反过来,倘若道门会庇护,那齐平不回去,齐姝也不会有事。 “鱼璇机你可要靠谱一些,师徒情分一场,我家里就靠你了。”齐平心中低语,闭上双眼,深深吐了口气。 当他再睁开,眸子只剩下冷静与勇气。 “殿下。”齐平看向太子。 太子眼圈通红,此刻哽咽了下,两只手用力擦去泪水:“先生,我听你的。” 杜元春见状,起身推门走出,沿着山庄的回廊,抵达一间房子外,敲了敲门。 “吱呀。”房门打开,一对老夫妇走出来,躬身:“大人,有何吩咐?” 这个山庄里,同样有人居住,老夫妇对朝堂的一切一无所知,他们从住进来,便只接到过一个命令: “满足来到山庄的人一切要求。” 杜元春说:“准备三套衣服,六匹马。” 这里距离京都太近,若动用飞剑,反而会引起追兵的注意。 况且,飞行法器对真元的损耗太剧烈,飞短途可以,但此处距离幽州城太远,这种情况下,他需要随时保持全盛状态。 …… 房间内。 齐平从贴身内袋里摸出揉成一团的“百变魔君”,想着自己可以用法器改变容貌,师兄当年行走江湖,肯定也有易容法子,但太子实在难办…… “看来得发挥一点主观能动性了,”齐平嘀咕着,说道:“殿下,你会化妆吗?” 太子茫然摇头。 齐平无奈了,起身往外走:“我去找点锅底灰对付一下。” 刚走到门口,突然眉心抽痛,按了下额头。 “先生,你怎么了?”太子惶急。 “没什么,有点头疼。”齐平摇头,他神识一扫,并未发觉异常,只觉是修行过度。 却不知,识海中,虚幻的沙漏仍旧镇压一切,可一只古朴浑圆的小镜,却不知何时,钻了进来。 此刻,漆黑镜面微微亮起,一个肩膀扛猫的中年书生虚影缓缓浮现,却仿佛沉睡在时光中,模糊不清。 …… …… 京都,净觉寺。 自问道大会后,古刹中,便重归安静。 直到昨夜,一批禅宗强者抵达,才又热闹起来。 清晨,寺庙中的座钟发出悠然空响,寺中僧人们早起劳作,彼此激动地讨论着听来的消息。 他们已经得知,朝廷巨变,接下来,朝廷或将容许禅宗传教,净觉寺,也将一跃成为与道院相当的重地。 当然……这一切,都还需要时间,起码,要等朝廷安稳下来,新君登基,要等,远在南州的大量僧人,陆续抵达。 但数百年都等了,还差几个月么? “六祖,唤我何事?” 寺内,那间角落里,清幽雅致的禅房内,披着深红僧衣,头上留着浅浅黑发,眼眸澄澈的六祖随意盘坐,面前,摆放着一只棋盘。 去年,他以“禅子”的身份,抵达京都时,住的便是此处。 一年不到,物是人非。 六祖随意放下一粒棋子,扭头望向出现在门口的武僧。 那是一名身材魁梧,面容肃穆的僧人,褐色僧衣斜挎,露出右臂肩头。 右手单掌竖在身前,身躯镀着一层金漆,左手拎着一只这车轮般,写满了古怪文字的“金轮”。 禅宗神隐之一,转轮金刚。 武僧入神隐,一具金身,在同境界中,堪称“不破”。 防御惊人。 六祖眉目温和说:“带两个神通,去做件事。” 说着,一张画卷,轻飘飘落下:“这是画像,凉国朝廷会派与你们武师一起。” 转轮金刚点头:“谨遵法旨。” 说罢,一句废话没问,转身离去。 等人走了,坐在六祖对面的空寂胡须抖动了下,说:“那太子与杜元春,都还好,可那齐平……道门是否会干预?” 虽然这一切都秘密进行,但转轮金刚,以及数位神通一并出城,道门又没瞎,肯定看得到。 包括昨夜,太子等人离开,朝臣不知其已传送走,但道门首座会看不见? 空寂说道:“那齐平虽是镇抚司武官,却也是道门弟子,我担心……” 六祖面色风轻云淡,这位年轻的僧人外表分明比齐平都稍小些,但举手投足,却暗含玄妙。 此刻,捏起一粒棋子落下,说: “转轮金刚神隐中,防御第一,道门首座本尊不去,便是分身出手,转轮也不会有事。” 这是……试探道门态度?空寂仿佛明白了,但又忧虑道: “听闻去年,首座分身奔赴西南雪山,曾与巫王交手,不久前,又在北方妖国与白尊较量,两次皆全身而退。” 言外之意,分身真的只有四境之力? 六祖笑道:“分身终归只是分身,除非向本尊借力。” 空寂懂了,有六祖在,首座若将大部分力量抽走,六祖不介意打一波秋风。 “说来,我更在意的还是那个齐平,”六祖再次捏起一枚棋子,语气中带着感慨: “这京都中没了他,实在无趣,死了太过可惜,若能弃暗投明,入我禅宗,不失为一桩美谈。” 空寂愕然,仿佛明白了什么。 …… …… 与此同时,京郊避暑山庄。 换了衣服,易容完成的三人,骑马从山庄奔出,拐上官道,于冬日的荒野上疾驰。 太子最终也没有抹锅底灰,而是披散开头发,戴上个狗皮帽,从小正太变成了小萝莉,杜元春又用江湖土法,对其进行简单易容,便开始上路。 “哒哒哒。”马蹄声中,齐平抽动马鞭,说:“冷不冷?” 身后,穿着棉袄的太子死死抱住他的腰,冻得通红的小脸贴着齐平的后背,以此躲避凛冽寒风。 闻言,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以她的身份,从小到大十几年,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 “不冷。”但还是用力吐出这个词来。 齐平解释说:“眼下不能浪费真元给你取暖。” 太子红着眼圈,眼泪在寒冷中冻住了,睫毛粘在一起,她必须不停地眨眼,闻言用力“恩”了一声。 齐平扭头,看向旁边纵马疾驰的杜元春: “师兄,我觉得这样不行,我们能想到去北境,景王很可能也想到,这样在官道上跑太显眼了,现在他没空出手来,我们还有时间,但等反应过来,对方派人来追,就很难办。另外,我还有个担心。” “什么?”杜元春问。 齐平解释道: “我当初在西北,被蛮族追杀,对方的巫师可以通过我的血,找到我的位置,姜槐既然研究了蛮族秘法,会不会有类似的法门?” 杜元春闻言也凝重起来: “不好说,但我知道,禅宗有类似追踪的术法,此类法门,大同小异,都是用一些与你我关系紧密的物件为‘媒介’,进行推演方位……距离越远,越难推演。” 利用媒介吗? 齐平心中一动,说道:“师兄,对于逃跑,我有一些经验……” 第三百九十三章 虚构坐标 经验……齐平说出这个词的时候,心头有些复杂,想起了去年一些堪称惨痛的经历。 当初在草原上,四面皆敌,齐平用坚韧的意志,横跨草原,最终跑上了雪山,其中艰险,不足为外人道。 本想着入神通后,只要自己不出去浪,苟在京都,再也不会有被追的逃窜的一天,但哪里想到今日。 不过,这时候不是缅怀的时候,三人一边赶路,齐平一边将自己逃跑的经验分享出来,杜元春听后,颇为重视,说道: “可以试一试,不过眼下还是争取时间,尽可能多跑远一些,先抵达黑石县城。” …… 京都北方,板块辽阔,地广人稀,大半疆域都划在幽州地界。 而黑石县城,便是他们北行路上的大城之一,二人都是修行者,可以扛得住冻饿,但太子不行,马匹也不行。 如此一路日夜兼程,转眼,数日过去。 期间,三人几乎没怎么休息,饿了便吃从山庄携带的干粮,渴了,取路旁的积雪烧化了饮用。 齐平原想着,太子会扛不住,毕竟是娇生惯养,在东宫里学习的时候,也没少使性子。 但,经历了那一夜后,太子好似也成长了。 一路上虽不停掉眼泪,却没喊过一声苦,累了便趴在齐平背上睡觉。 期间,又要避开官兵,挑选近路,当一行人于某个下午,抵达黑石县城时,六匹马已经累死五匹。 只余下一匹马,给太子坐着。 “前方便是县城了,等进了城,就可以好好休息下了。”齐平牵马,于城门外排队,低声说道。 马背上,风餐露宿,憔悴了许多的太子摇摇头:“我不用休息。” 为了避免交谈泄露身份,她已经不再自称本宫。 不过,虽是这样说,但她还是望向了前方城池,露出向往的神色,金色的暖阳从西天照过来,狗皮帽子下,脸庞红扑扑的。 “呀,进城要检查路引的吧。”太子突然说。 一下子担忧起来,几人出来匆忙,哪里有路引。 杜元春从怀中取出几张,说:“放心。” 齐平突然明白,杜元春不久前离开一阵,去做了什么,大概是抢了别人的。 而后,又见杜元春取出一张符箓,命太子攥在手心里,而后就看到太子整个人被“擦去”了。 隐身符箓。 齐平心中一动,果然,进城检查路引的时候,守门军卒并没有对他们二人多加注意,而是盯着一些队伍里,带着少男,少女的仔细盘问。 “消息传过来了?”进城后,齐平低声问。 杜元春点了点头,他眼神中暗藏凌厉光芒: “方才抢夺路引的时候,我打探了下消息,发现守城军卒应该是接到命令,在严查太子,你我易容很简单,但太子不行。” 齐平心头一沉: “那接下来怎么办,这样话,我们没法住客栈了,接下来隐藏身份也不方便。另外,京都的情况,我们还不清楚。” 杜元春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你想不到吗?去幽州城的路线那么多,黑石县城也不是最近的一个,我为何来这里。” 齐平说道:“我猜到了,师兄你应该是想找密谍吧,但……如今这个状况,我们可别是自投罗网。” 江湖密谍! 镇抚司在帝国各地,但凡是重要些的城镇,都有密谍隐藏,但齐平有点担心……虽然,实在不行,还可以用回档测试忠诚度就是。 杜元春说道: “伱要记住,镇抚司成立之初,便只效忠陛下一人,而不是朝廷。江湖密谍的全部名单,只有陛下与我掌握,没有备份。黄石县的密谍,眼下只有我一个知道。” 顿了顿,他说: “我之后会将所有名单抄录给你。” 齐平愣了下,不知为何,他从杜元春语气中,听到了一点令他不安的情绪。 “好了,别想其他,我们到了。”杜元春说话间,指了指前方。 只见三人一马抵达了一座小当铺外。 这时候,铺子里也没客人,只有个留着八字胡的掌柜趴在柜台里头睡觉。 “呦,各位要典当什么东西?”看到三人,掌柜揉了揉眼睛,大大咧咧说。 杜元春手指在旁边茶盏里蘸了下,于棕色柜台上勾画了一道怪异的图案,说道: “去年今日。” 八字胡掌柜倏然变色,整个人站起身来: “人面桃花。” 这不是我抄来的诗吗……什么时候被拿来当暗号了……齐平张了张嘴,就见八字胡掌柜起身,关上铺子们,挂了个“打烊”的招牌,旋即躬身: “这位大人,有何吩咐?” 杜元春说:“我要知道京都眼下情况。” “是。”掌柜当即将所知的事,简略描述了下。 大抵便是景王炮制出来的那一篇说法,杜元春勾结蛮族,于夜宴上刺伤皇帝,蛮族高手夜袭京都,陛下太子身死等等…… 几乎与齐平推测吻合,只有一点让他略显意外: “你说,齐千户壮烈殉国,尸骨无存,追封武康伯?入忠贤祠?” 掌柜说:“传来的说法,是这样,如今整个京都,都将齐大人说成为国捐躯的大英雄。” “他的家眷呢?”齐平问。 掌柜摇头:“这个卑职就不知了。” 他只是驻守北境县城的密谍,所知都只是从京都发来的传闻。 齐平一脸失望。 杜元春突然问道:“陛下身死,镇抚使叛逃,你应该猜到我们的身份了吧。” 掌柜“噗通”一声跪倒,说:“卑职只忠于陛下,听命于司首,无论其他。” 杜元春说道:“我需要你做一件事,可能会死。” 掌柜抬起头来,笑了笑:“司首说笑了,当卑职领了密谍腰牌的时候,便知道迟早要死的。” 杜元春默然。 …… 天彻底黑下来前,黑石县城城门临近关闭时,八字胡掌柜驾着一辆车,赶在关门前跑了出去。 “驾!” 掌柜挥舞鞭子,马车沿着管道走了一阵,遇上一个岔路口,他没有犹豫,朝着右侧路口拐了过去。 一阵风吹来,掀开车厢的门帘,里头除了堆积了不少草料,便是摆放着一个竹筐,里面是一堆染血的衣服。 其中,一件四爪蟒袍,格外醒目。 …… 城内。 典当行后院的房间里,齐平将一桶黑狗血倒进了热气腾腾的浴桶。 狗血浸水,登时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师兄,这样真的能行?”齐平表示疑惑。 杜元春盘膝打坐,说道: “按照你的说法,对方若是用类似巫术占卜的方法,可以故布疑阵转移,但分散太多,又太容易被看出问题,难以起到误导的作用,所以,用我们的鲜血,加上贴身衣物,命人走另外一条路,应该足以影响占卜推演。这不是你说的主意。” 齐平无奈道:“是我说的,但……我的意思是,这黑狗血,真能掩盖我们的‘坐标’?” 杜元春听不懂他的新词,但能理解含义,解释说: “不要小瞧了民间土法,还是有一些道理的,黑狗血除了驱邪,也能短暂压制人的气息,一定程度上干扰占卜,若是正常情况,未必起效,但有了另外一个目标干扰,再加上狗血遮蔽,应该可以。” 行吧,你是行走江湖的老前辈,你说得对……齐平说道: “我是说,就不能用更乾净的方法吗?比如符箓什么的。” 杜元春白了他一眼: “你去皇宫赴宴会带一堆法器符箓吗?我身上一共就几张,你以为什么都有? 行了,赶紧洗吧,然后抓紧时间睡一觉,恢复精神,明天还要赶路,对了,你的修为还没恢复吗?” 齐平摇头:“恢复了一些,但也才洗髓。” 洗髓……不够。 杜元春叹息一声,如果齐平能尽快恢复,他们自保能力会更大些。 不过,这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追杀来的,不只一两位神通,还有一尊神隐。 如果知道,就会明白,无论齐平恢复与否,其实都不会影响什么。 “噗通。” 齐平脱光衣服,跳进了狗血浴桶中,浸泡全身。 隔壁房间。 太子剥去了衣服,也将自己埋在一只小一些的,洒满了狗血的浴桶里。 整个人被血气呛的直恶心,但努力捂住嘴,捏着鼻子,将自己整个人完全浸泡好。 她知道,若只想逃跑,杜元春和齐平完全可以撇下她,随便换个方向,而不是冒着被追捕的风险,护送她去幽州城。 而今天,又有一名密谍为她赴死,想到这,她蹲坐在血水中,低声啜泣起来。 …… …… 与此同时,北境寒冷孤寂的夜幕中,一行人悄然出现在荒凉的旷野上。 总共四人,两名是江湖武师打扮,两名是戴着斗笠僧人。 没人知道,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四人,竟都有着神通修为。 虽然,不老林的两个,只能算伪神通。 “第五匹马了。”一名武师盯着地上冻僵的马匹尸体,目光扫过旁边些许生火的痕迹。 众人一路追赶,陆续发现齐平一行停留的痕迹。 另外一名武师说道: “他们不可能一直跑下去,铁人也撑不住,更何况,还带着累赘,肯定要补充补给,现在能找出方位吗?” 他看向两名僧人中的一个。 那是个略显有干瘦的和尚,手中捧着一个罗盘,身上还有个袋子,里头装着离开京都时,搜集的,太子的贴身物品,包括一条染血的绸布。 这时候,他呢喃念诵佛咒,罗盘飞转,片刻后,他抬起头,望向某个方向: “找到了。” …… 第三百九十四章 插旗 找到了……听到这句话,余下三人皆是精神一震,那名不老林武师露出笑容: “这么说,我们已经距离他们不远了。” 禅宗的罗盘推演会受到距离限制,而京都前往幽州城的路线又不止一条。 为了确保不会追错,整个队伍分成两支,四名神通走一个方向,转轮金刚走另外一个方向。 “可算找到了,我还担心,他们没在前头,那就白跑一趟了。 呵,杜元春,昔年江湖中可是鼎鼎大名,后来更做了朝廷走狗,不是一直在追捕我们吗,风水轮流转,他有没有想过,会被我们追杀的一天?” 稍显年轻些的武师冷笑。 浑然没有意识到,他们自己眼下也是“朝廷走狗”。 先头那名年长武师说: “不要掉以轻心,杀剑虽退隐江湖,但切莫将其视作弱手,当年其横扫江湖,打上各大门派,成就神通境界,这种人,此前罕有,以后也不会多。 况且,还有那个齐平,不要忘记,在越州时,左护法就疑似死在他手里,那时候,他也才刚晋级。” 年轻武师不屑: “情报中说,他用了秘法,透支修为,不足为虑,待我取了他人头,看他有什么特殊。” 江湖人好勇斗狠,对齐平的名声,嫉妒者众。 戴着斗笠的武僧突然说:“齐平,我们要活着带回去。” 两名武师一愣:“什么意思?” 武僧平静道:“我们会将其气海封掉,带回禅宗。” 这是六祖交给转轮金刚的任务,就如同他对空寂说的那样,齐平这样的人,死了太可惜,若能带回禅宗,修行禅法,再好不过。 年长武师脸色一沉:“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杀了。” 武僧说道:“太子和杜元春可以杀,但他我们要带走。” 不容置疑。 两名武师突然明白,为何分配队伍的时候,要他们四个在一起了……便是为了制衡。 二人想了下,也没说什么,他们第一目标是太子,没必要在这件事上与禅宗起冲突。 主要,人家还有一尊神隐……识时务者为俊杰。 干瘦僧人收起罗盘,紧了紧腰间的布袋,说:“走吧。” 与此同时,他于心中默念咒文,尝试呼唤转轮金刚。 这是禅宗的传讯手段,不过,考虑到两方距离,便是四境,想要赶过来也要很长时间。 好在,也没区别就是,四个神通围猎对方,这个阵容已经足够强大。 然而当两日后,某个破晓前的黎明,四人于荒原上堵住一辆马车时,才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你是何人?” 年长武师甩出暗器,奔跑的马匹哀鸣毙命,车辆翻滚倒下,一名蓄着八字胡的男人滚落出来,趴在地上,仿佛昏厥了。 年轻武师走过去,抬腿便踢,而就在这一刻,密谍陡然弹起,手中一柄刀子宛若毒蛇,朝他刺来。 年轻武师冷笑一声,闪电般捉住手腕,“咔嚓”一声捏碎:“凡人还想偷袭。” 密谍叹息一声,咬碎牙齿间的毒药,脸庞涌上青紫色,再无声息。 “阿弥陀佛。” 干瘦僧人双手合十,看到旁边武僧从车厢里取出染血的衣物,终于明白了什么。 这时候,东方朝阳破晓,苍茫大地,一片孤寂。 …… …… 京都,黎明。 当名叫阿七的男孩,从家门走出来时,天还没亮,整个东城,都笼罩在黑暗中。 只有天上点点星芒,隐约照亮建筑轮廓。 他推开院门,下意识整理了跨在腰间布袋,这是娘亲亲手缝制,用的料子比身上的衣裳都要更结实。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每个清晨,这只布袋里,都要塞满带着油墨味报纸,然后给他挎着,走街串巷,换成铜板。 相比于以往的日子,阿七更喜欢这份工作,只要足够勤快,就能换到比叠纸花更多的工钱。 最重要的是,六角书屋从不会用各种理由克扣,贪墨押金。 然而,就在新年的那天,一切都变了,书屋还在,但报社却被封掉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朝廷官办的“官报”。 事实上,朝廷办的报社很早前就存在了,只是远不如六角书屋的,故而,存在感不高,如今一纸命令,却是成了唯一的报纸。 他和其他的报童不得已,只能转而去送官报,然而,官府给的工钱,却比六角书屋低许多,还会找各种理由刁难克扣。 可纵使这样,要靠这份工讨生活的人还是不曾减少,他只能起的更早一些,跑的更累一些,卷的更狠一些。 想着这些,男孩一路摸黑,朝最近的朝廷刻印工坊赶去。 抵达的时候,天已蒙蒙亮,不少报童已经等在大门外,男孩与相熟的打了个招呼,便蹲下等待。 过了一阵,大门吱呀打开,报童们沸腾起来,他如豹子一般,悍勇地挤进人群。 报童的竞争很激烈,大家必须要比谁更快,这样才能抢到最早一批,出来吃早点的客人,为此,甚至会大打出手。 以往,六角书屋的伙计会要求排队,谁敢捣乱,会被赶到后面。 但朝廷书坊的人,却乐于看他们厮打取乐。 当他佝偻着身子,抱着鼓囊囊的布袋,从人群里钻出来的时候,脸上,身上又多了几块淤青。 然后,便又急着迈开双腿,循着熟悉的路线,第一个冲进最近的茶楼。 “那娃子,来一份报纸。” “我也要一份。” 茶楼的食客们都是不差这个闲钱的,一名穿着长衫的中年人买了一份,目光落在头版上,便是一惊: “传言是真,这么多大人物都入狱了!” 这两日,便有传言称,景王爷正彻查朝堂,寻找叛国奸臣,说是要拉下来一大批。 “吏部尚书张谏之,竟也是国贼?!”一名茶客震惊不已,继而怒骂:“该杀!该杀!” “此等佞臣,若是不除,国将不国!” “奸佞这般之多,当真触目惊心,触目惊心!”一名读书人拍案而起,义愤填膺: “无怪乎奸贼横行,就连那镇抚使都是大贼,如何能肃清朝廷?” 底层民众对朝堂所知极少,很容易被带节奏。 “这……宋太师怎么也在上头?”也有人大惊失色,意识到不对劲。 宋九龄乃京都大儒,两代帝师,这个年代的文人类似后世明星,并非无名之辈。 一名茶客突然冷哼一声,说道: “是非真假,全凭这朝廷报纸来说了。依我看,陛下遇刺,绝没有那么简单,否则,为何京都晨报都关了?怕人说什么?” “不是说,是有间谍混入了六角报社,才封掉的?” “这种事谁说得清,而且,六角报社可是齐公子创办的,岂不比这朝廷官报可信?”有人冷哼。 “可齐公子,已经不在了啊。” 一声叹息,整个茶楼内安静了下来,人们脸色一黯。 关于齐平为国捐躯的消息,早已传开。 起初人们是不信的,但随着这么多天下来,齐平再没有出现,人们终于确认,那位帝国天骄,如彗星般崛起的年轻人,陨落在了那个夜晚。 阿七听着人们的议论,脑海中,想起了当初东城被封,那个救了他娘亲的年轻人。 他后来才知道,对方就是大名鼎鼎的齐公子。 那样耀眼的人也会死吗? 他背着布袋往外走,迎着初升的太阳奔跑着,心中怀疑着。 可如果没死,又能在哪里呢。 …… …… 与此同时,北境官道上,一道长长的车队行使着。 这是一个大型商队。 二月末,南方已经气温转暖,但在北境,还是最寒冷的时候。 尤其雪灾的缘故,从天空俯瞰,茫茫旷野上,一片荒凉,除了黑色的山峦,便是未融化的积雪。 这种天气里,寻常百姓极少会走远路,倒是商队,络绎不绝。 很多想要出门的百姓,也会跟在商队中,以寻求庇护。 齐平三人在黑石县城休整后,便以探亲的名义,跟进了这一支大型商队。 而密谍临走前,也动用镇抚司在本地的势力,为三人伪造了更真实的身份,加之易容,以及通讯不畅,足以骗过沿途官兵探查。 “朝廷不可能正大光明搜捕太子,只要我们不被不老林和禅宗的人找到,就可以安稳抵达幽州城。”杜元春如是说。 齐平补充道:“前提是对方被骗过去,而且黑狗血真的有用。” 两人默契地没说的是,即便“欺骗”成功,其实也只能再为他们争取一段逃亡的时间而已。 毕竟,只要销毁了那些衣物,重新“占卜”,仍旧可以锁定。 如此忐忑地又过了数日。 某个傍晚,眼看着天黑前无法抵达最近的城池,商队宣布停下露营。 一时间,商队中的人们纷纷走下来,从附近搜集木柴,准备引火。 “我们也下去休息下吧,”车厢内,杜元春合上手里的简易地图,脸上终于露出罕见的笑容: “前面有座大城,明天进城可以休息下,等过了这块地界,距离幽州城就近了,等进入北方军的范围,朝廷的影响力会大幅削弱,威武大公如果派人接应的话,再往前走几日,也许就能相遇。” 这一路上,三人并没有闷头跑路,而是尝试启用部分密谍,向幽州城方向传递消息。 但,为了安全起见,传出的消息,也只提及了模糊方向,不过,只要双方相向而行,总是越走越近的。 “真的吗?”裹着棉袄的太子期翼地问。 这几日,赶路虽然不那么劳累了,但她几乎夜夜失眠,整个人瘦了一圈,鹅蛋脸变成了瓜子脸,这时候看到希望,眼眸中的光彩放出来,扭头看向齐平: “先生,我们快安全了。” 齐平笑着说:“是啊,放心,我们很快就安全了。” 心中,却生出一股子不安来,总觉得杜元春在插旗。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一阵声响。 第三百九十五章 师兄的过去 “咕噜。” 车厢内,太子憔悴的脸蛋猛地一红,垂下头去,用手捂住了咕咕作响的肚子,很是羞赧的样子。 见状,齐平将心头的不安压下,笑着从车厢里拿出铁锅和干粮,说道: “饿了不早说,咱们做饭去。” 不多时,三人靠着车厢挡风,开始埋锅造饭。 考虑到太子毕竟锦衣玉食,齐平带的食材不算少,肉啊,晒干的菜干,以及饼子,只是都冻的硬邦邦。 升起火来后,往里一丢,再撒一些盐巴,就是晚饭了。 水烧开的时候,太子整个人坐在一块小石头上,双腿并拢,搓手烤火。 她的手不大,与鼻头一样,冻得红彤彤的,纤细匀称,尖俏的下颌雪白,略有些干裂的嘴唇抿紧,望着铁锅直咽口水。 齐平有些感慨,谁能想到,就在大半个月前,她还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未来储君,转眼,却已经沦落到这般境地。 “呼呼。” 等齐平将煮好的汤倒在碗里,太子忙不迭地接过去,烫的“呀”一声,碗放在双腿上,两只手捏住耳垂,腮帮子鼓起用力吹气。 然后才捧起来,小口小口,贴着碗沿吸溜了下,顿时觉得半个身子暖和起来。 “慢点喝,没人跟你抢。”齐平下意识说了句,然后才意识到不合适。 太子一下红了脸,垂下头去,委屈巴巴的样子:“是,先生。” 一点都没个储君的气度,这个时候不该吼一句:‘大胆,竟敢这般与本宫说话’吗? 齐平心中腹诽,眼神却柔和起来。 如果说以往,他与太子仍旧保持着君臣的规矩,距离,但这段时间以来,界限早已模糊了。 杜元春一开始还会提醒他注意,但时间长了,也就懒得说了。 每次批评齐平不懂礼数,太子还会一个劲摆手,表示没关系,往自身揽锅,久而久之,他也便默认了这种关系。 恩……先生训斥弟子,好像也不算太失礼……吧? 这时候,远处突然有脚步声传来。 齐平看去,就看到是两个穿着厚厚的,羊毛外卷的棉袍的汉子,正是商队的首领。 这支商队首领是两兄弟,唤作赵文、赵武……很不走心名字。 兄长沉稳宽厚些,弟弟身上更多的是北境人的直爽,与武人悍勇。 这时候,赵文手里拎着酒馕,笑着走过来,给杜元春递过去: “天冷,喝口酒暖暖身子吧。” 杜元春笑了笑,也没拒绝,以他的修为,寻常毒药毫无作用,至于醉酒更不可能,接过来饮了一口,眼睛一亮,赞叹道: “好酒。” 继而迎着二人坐下,随意攀谈起来,齐平与太子默默啃饼子,发觉这两兄弟是奔着杜元春来的。 没有察觉到恶意。 “许兄弟以前跑过江湖吧。”寒暄过后,赵文入正题。 许……这是杜元春的假身份,此刻闻言,笑了笑: “年轻时候闯荡过一些。” “怪不得,我兄弟二人就觉得像。”赵文爽朗笑着,“混过江湖的人,与寻常人身上的那股气就不一样。” 不,那你们可说错了,这压根就是个三品大员……齐平吐槽。 不过,经赵家兄弟提醒,他才注意到,从打逃难,杜元春身上的确没了那股子“官气”…… 起初,齐平以为是他故意收敛,但现在想想,其实不然,与其说收敛,不如说放肆…… 从在山庄里,脱下那身官袍起,杜元春的气质就成了一个江湖人,坦荡,肆意,敏锐机警。 就像是齐平当初,第一次在镇抚司后衙与师兄见面时,便曾感觉到,对方虽穿着官袍,但与官场格格不入。 好似,现在的他,才是真实的他。 果然,杜元春极自然地与赵家兄弟攀谈起来,没有半点隔阂。 跑商的,在这个时代属于见多识广的人才,聊起来的话题,也是天南海北,且多涉及江湖事。 门派间的恩怨情仇,江湖积年旧事,武林盛世……齐平与太子边吃边听,只觉津津有味。 什么七杀门、红衣会、八卦门、鱼龙帮、五行盟……都是齐平没听过的江湖势力。 在修行者眼中,凡俗江湖,都是些臭鱼烂虾,可杜元春却如数家珍,每每说出一些消息,令赵家兄弟都觉惊奇。 “要我说江湖门派,最奇的还是移花宫,”赵武兴奋道: “一个女子组成的门派,据说底蕴也不高,但这些年,却没人敢招惹,有人说,那位宫主有人罩着,但传言好多,却从没人见过实证。” 移花宫……是不是宫主叫邀月怜星……齐平一口槽憋得难受。 他看向杜元春,却愣了下,只见师兄听到这个名字,神情有了细微的变化…… 仿佛……有些走神? 之后,突然就好像没了谈性。 赵家兄弟见天晚了,便也没再打扰,告辞离开……果然,并不是有什么目的,只是见杜元春有江湖人气度,便来结识一番。 …… 夜色深了,天地一片漆黑。 寒冷的夜空中星辰寥落,营地中,篝火燃烧。 齐平将棉被在车厢里铺好,并细心地拉了个小帘子,最里头是太子位置。 车厢口前头就是篝火,太子第一个钻进车厢,却横竖睡不着。 许是因为很快可以安全了,紧绷的神经稍微松缓,亦或者,听江湖八卦入迷了,这会整个人钻在被子里,脑袋却探出来,望着坐在火堆旁的两人,轻声说: “江湖……很有意思吗?” 杜元春盘膝坐着,闻言罕见地迟疑了起来,良久,才摇头: “那是个你听起来会向往,但走进去会觉得厌烦,但当即脱身后,又会怀念的地方。” 太子茫然,她有点听不懂。 齐平捏着一根树枝,拨动着火堆,突然用手在四周划了一下,打出了一个“封”字。 封锁声音。 这才好奇问道:“师兄,伱能讲讲你当初怎么入江湖的吗?又怎么当上镇抚使的。” 杜元春看了他一眼:“你想听?” “想听”x2,异口同声。 杜元春迟疑了下,说道: “其实并不是什么精彩的故事,甚至有些乏味,当年,我最早是在书院中求学……因为天赋还不错,便拜在了大先生门下,主修剑道。 而当时,陛下尚未登基,按照皇室的规矩,也需要在书院中读书习武一段时间,甚至要去军中历练,这个你肯定知道,长公主她们,当初就是去西北军,而陛下去的是北方军……” 齐平问道:“所以,您和陛下是同窗?” 杜元春点头,脸上露出些许怀念来: “是。我比陛下稍小些,但也是年龄相仿,其实一开始,我不知道他是皇帝,恩,太子在书院求学是需要隐瞒身份的,我只以为他是哪个权贵的孩子,最早一次打交道,其实是在书院后山的武斗场,我把他打了一顿……” 太子目瞪口呆。 齐平眼神也内涵起来。 “咳,”杜元春略显尴尬,继续说: “陛下也是个不服输的性格,虽然没法修行,但非要和我比拳脚功夫,结果每次他都输,他也不生气,只说下次再来,一来二去的,便熟悉了。 那个时候,我很年轻……天赋又好,不免年少轻狂,也不怎么在意院规,时常偷偷溜进城玩,喝酒啊,赌钱啊……去桃川河听曲……便带着陛下去了几次……” 嫖了没有……齐平很想问一句。 但考虑到有小萝莉在场,硬生生憋了回去。 杜元春说着,嘴角扬起,怀念道: “那应该是我们相处最轻松的一段时间,恩,我几乎是以自己一己之力,将陛下带坏了,那时候,也成了最好的朋友,但总溜出去,总有败露的一天,直到那时候,我才直到,原来他是太子……” “先帝大发雷霆,将他关了禁闭,大先生护着我,但总也不好不给先帝面子,加上那时候,我修行到了瓶颈,本就打算出去历练,大先生便安排我离京,外出行走。 我没有去那些苦寒的‘历练地’,我觉得太苦了,太没意思,像西南雪山,冰天雪地的,有什麽趣?所以,我选了去江湖,隐去姓名,成了‘杀剑’……” “您自己取的称号?”齐平眼神怪异,这么中二的吗? “……”杜元春噎了下,半晌才说: “当然不是。我那时天不怕地不怕,只想着闯荡江湖,领略各路高手,但进去后,才发现,江湖里都是利益争夺,勾心斗角,有趣的人太少。 但已经去了啊,总要修行,之后,在江湖里走了两年,认识了一些人,经历了一些事,后来,为了晋级神通,一个个门派打上去,生死斗,踩着不少人的尸体,才站上了三境。” “然后呢?”齐平问。 “然后……”杜元春沉默了下,说: “他登基了。我回京后,发现先帝驾崩,他从太子,变成了皇帝,然后他找到了我,跟我说,他很怕,新君继位,总是很难的。 朝廷里总有人趁机争权夺利,他手里的力量太单薄,而且……缺乏嫡系班底,一个新皇帝,怎么能总依靠先帝托孤的老臣呢?” “所以,我答应了他,重新回到江湖,帮他秘密组建密谍情报网,通过我对江湖的了解,以及朝廷的帮助,我暗中培训密谍,布置在各地,这也是镇抚司的前身。” 原来如此…… 齐平恍然,他以前就好奇过,镇抚司成立也才两年,怎么弄出来这么大个情报网,而且人员各个素质过硬…… 原来,是从十年前,就开始布置,两年前,才浮出水面。 杜元春说: “后来的事,你们就知道了,陛下一来想要查出内鬼,二来,也需要一把刀,清理朝堂贪腐,便成立了镇抚司,我也从密谍的缔造者,走到明面上,成为了镇抚使。” 第三百九十六章 剑来 杜元春的故事讲完了。 似乎,在他口中,过往的经历几句话就能概括,但齐平能感受出来,其中必然有无数详实的细节。 这样也可以理解,为何杜元春作为三品大员,始终有一股子江湖人的气度了。 因为,相比于短暂的朝堂经历,他更多时候,是个行走江湖的侠客。 同时,齐平也敏锐听出了一点遗憾来,就像是镇抚司后衙房间里,衣帽架上的那一袭青衫般,也许,他要的从不是权力地位,而是仗剑江湖。 “所以,您一直培养我,想要我趁早接班,然后你好不当官了?”齐平问道。 杜元春噎了下,也没否认,只是说:“当初,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但现在我不这样想了。” “为什么?” “因为你这样的天才不该被世俗的事牵扯,你本该有更光明的未来。”杜元春认真地说。 这里的未来……指的无疑是修行。 他当年便是个天才,大先生对此无比笃定,然而组建密谍,以及踏入朝堂的几年里,他的修为却受到拖累。 一名剑客,最重要的是“纯粹”,当他心中不再纯粹,就意味着修行路的断绝。 其实,他若没有选择这条路,也许早已是顶级神通。 书院的第一剑道强者,也未必是陈伏容。 但与皇帝的友情让他放弃了成为神隐的机会,收起了剑,拿起了笔……心中有遗憾么? 有的吧……所以,面对比自己当年更天才的“师弟”,他不希望,齐平也被凡俗事物拖累。 沦为一名平庸的神通。 “不过如今说这个,已经没必要了。”杜元春说道。 齐平苦笑。 车厢内,裹着棉被,只露出一个头的太子突然眼眸忽闪了下,突然有些愧疚地说: “是我父皇对不住你。” 杜元春正色道:“殿下……” 太子打断他,小脸在篝火的映衬下,眸子里彷佛也带着火光: “我听母后说过,父皇好几次私下里和她说,拖累了你,心中有愧,一直想做补偿,知道你家中亲人都不在了,便找了合适的勋贵朝臣的女儿,想许给你,但你拒绝掉了。” 杜元春沉默了下。 太子说:“母后说,你在江湖中也许有了喜欢的女子,所以才一直想着回去。” “没有。”杜元春失口否决,然后迎着齐平和太子炯炯的目光,突然起身,说道: “天晚了,明天还要赶路,你们先睡吧,我去再捡一点木柴。” 等人走了,太子吐了下小舌头,认真地说:“先生,杜大人肯定说谎了。” 齐平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心说人小鬼大:“睡你的觉去。” “哦。”太子听话地一个骨碌,就滚进了车厢。 齐平将手中的木棍折断,也丢进了篝火中,四野静谧,商队营地渐渐安静下来,他撤去封印,抬头,漫天星辰闪烁。 体内真元奔涌,一遍遍冲刷,试图重造雪山。 他还是洗髓,但齐平有种预感,再给自己两天,就能恢复神通了。 而且……不知是否为错觉,他总觉得,这次恢复后,自己会更强大。 想着,困意袭来,齐平起身摸进了车厢,盖上被子前朝北方望了一眼。 黑暗中,前方那名叫“冷江城”的城池如沉睡巨兽。 …… …… 与此同时,冷江城,一伙人抵达县衙。 “真的是京都来的修行者?” 冷江知县是个老农般样貌的中年人,听到禀告,急匆匆赶出来。 领路的捕快点头:“拿着兵部的令牌呢,说是缉捕逃犯的。” 顿了顿,又补了句:“还带了两个和尚。” 冷江知县眉头紧皱,区区七品官,他对于朝局变化两眼一抹黑,这两日,也只是通过朝廷邸报,以及民间流言拼凑真相。 这会忐忑不已,行走间系好了官袍,走近县衙大堂,挤出笑容: “下官冷江知县,见过诸位。” 堂内,两名武师,两名僧人相对而坐,在被密谍误导后,他们重新尝试追捕。 但一来,距离再次拉远,二来,随着时间推移,用来“占卜”的衣物,与原主人之间的“联系”也越来越弱。 几人商定了下,干脆沿着大概方向,从近路,直接入大城,准备尝试守株待兔。 起码,也可以借助当地官府的力量,扩大搜捕范围。 “冷江知县?”年长武师也了他一眼,笑了笑,丢出令牌: “我等奉朝廷命令,一路追捕朝廷要犯,这几日,城中可有发现?” 冷江知县当即摇头。 年长武师并不意外,说道: “我们要在城中住几日,你安排食宿,另外,任何从南边过来的外来者,都要严格搜查,尤其是带着十二三岁小孩子的。” 冷江知县疑惑,不明所以,只好硬着头皮应下,安排下属带四人去驿站,自己则留下,与赶来的县丞主簿等人商量。 不多时,一名衙役跑过来:“大人,那几位还要安排……女人。” 知县愣了下:“那两位……僧人……” “不是他们,是另两个要。”衙役说。 知县想了想,挥手命其去安排,城中总是有青楼的,主簿皱眉道: “这京里来的大人,行事风格未免太过……直接。” 知县摇头,他总觉得,对方根本不是官场人物,也非书院、或朝廷里的高手……更像是江湖人,且给他一种很不喜的感觉。 但,令牌与搜捕令都是真的,而且……借助官印,他能感应到,那四人的强大。 “不要管,按照命令做事就好。”知县叮嘱说。 …… ……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商队再次启程,并顺利抵达冷江县城。 进城的时候,仍旧有官差设卡,虽也顺利通过,但齐平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师兄,怎么感觉更严了。” 按理说,越往北,朝廷命令执行力就越弱。 而且,进城时候,守门官差对他们尤为严格……隐身符已经用光了,太子没法隐藏。 “我觉得有些不对,先去驿站,静观其变,我等下出去打探情况。”杜元春低声说,目光机警。 齐平点头,攥着太子的手微微用力,太子似也察觉到了不安,本来即将脱险的喜悦荡然无存。 赵家兄弟的商队规模庞大,提早订了位置,商队进入的驿站距离城门不算远,三人多出了钱,住了单间。 齐平留下保护太子,杜元春抽空出去了一趟。 等回来的时候,脸色极为难看: “县衙今日突然开始严查进城的外地人,而且,昨晚的时候,县衙中疑似有京都来人造访。” 他将城中密谍提供的消息转述了一番,齐平心头一沉,暗道不妙: “难道对方在我们之前抵达了?” 杜元春脸色严肃: “有可能,据说有四人,但都披着斗笠,其中有僧人,更具体的密谍也没来得及打探详细。” 齐平分析道:“只有四个的话……大概率是修行者,禅宗出手了吗,就是不知道多强。” 按理说,想杀太子,肯定要出动不只一位神通。 但问题在于,通往北境的路线不只一个,这四人,可能是全部,也可能是追兵之一。 “这样说的话,也许我们已经被盯上了。” 齐平脸色难看: “虽然易容了,但太子的年纪和身形太明显,我们又是三个人……” 如果追兵足够聪明,肯定会注意到,未必会笃定,但起码会怀疑。 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齐平将对手脑补的太厉害,但在生死攸关的事情上,马虎不得。 他不能将希望寄托在敌人犯错。 杜元春走到客栈房间的窗边,小心地推开一道门缝,侧着身体,往外看: “目前还没动静。” 齐平分析道:“也许是消息还没传去县衙,又或者,对方准备等一等,再做试探。” 客房内,太子整个慌了神,她紧张无措,眼圈发红: “那我们该怎么办?” 昨日还想着,再走几日,便安全了,却不想,今日便入了狼窝。 齐平拉住她的手,想要安慰几句,即便他心中也是一团乱麻。 这个时候,杜元春突然转回头来,彷佛下了某个决定: “殿下不必慌张,这一切只是我们的推断,而且,来的那几个人,也未必就是追捕的‘主力’。” 齐平试探道:“师兄你的意思……” “根据情报,应该不是什么强者,”杜元春说道: “我已经命密谍动用线人,继续调查情况,你们在客栈等候,我等下出去一趟,看是否有了结果,若是那些人只是弱者,我便抓了审问,正好弄清楚追兵状况,然后我们迅速离开。” 齐平担心道:“倘若里面有神通呢?” 杜元春沉默了下,说道:“那就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丢过来一只玉牌: “拿着这个,如果有意外情况,我会激活玉牌,你就带太子先转移去城中密谍接头的地方。” 齐平下意识接过,发现是当初,京都皇陵桉时,杜元春借给他的那枚方形玉牌,后来还了回去。 “要不我去吧。”齐平本能有些不安。 杜元春笑了笑,拍了下他的肩膀:“你还是留下来照顾殿下,我可不会安慰人,好了,你们先吃饭吧。” 说完,他迈步走出客栈,齐平跟过去,还想说什么,但给太子一下拉住: “先生……” 齐平想了想,还是喊道: “师兄,如果我这边有事,激活玉牌,你就立马回来。” “知道了。”杜元春没回头,摆摆手。 …… …… 离开客栈,杜元春走在冬日下午的街道上。 这时候,已经快到傍晚了,一轮太阳渐渐朝西边滑落。 街上行人车马络绎不绝,杜元春一路没有回头,很快离开了客栈,却也没有去与密谍接头。 只是在人群里行走着,形单影只,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坚定起来。 他说谎了。 事实上,城内的密谍拿到的情报要更细,比如,那四人中,的确存在神通,而且,可能不止一个。 又比如,官府的确要求盯紧了带着少年少女的外地人,再晚些时候,便会开始统一抓人。 而这个县城又太小,想要藏匿,都几乎没有可能。 逃窜,只会引发对方的注意,导致提前出手。 继续等下去,只能坐以待毙,他能想到唯一的方法,就是主动出击。 如果对方比情报中弱,自然好,若无法战胜,起码,可以争取一点时间,多杀几个敌人。 时间。 真的是最宝贵的东西。 但他们没有了。 他没有选择与齐平坦诚,所有人都知道,在三境的战斗中,洗髓没有意义,只会让他分心他顾。 既然如此……那就自己来吧。 能赢吗,不知道,但他什么时候怕过?当年不会,如今也不会。 所有人都以为,曾经那个压服一座江湖“杀剑”成了朝廷走狗,学会了妥协、权术,被磨平了棱角。 但真的是这样吗? 杜元春想着,停下脚步,他看向了路旁的一间成衣铺子,迈步走了进去。 “这位客官,买点什么?”伙计迎上来。 杜元春环视一圈,目光一亮,指着一件青衫,丢出钱袋:“要这个。” 不多时,当他再次走出来时,已经换上了一件崭新青衫,他绾起袖口,变戏法般,取出一柄剑,悬在腰间。 他继续行走,又进了一座酒肆,不一会,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坛女儿红。 “彭”的一声,他拍开酒坛,仰头痛饮,酒水肆意流淌,打湿新衣,杜元春抹了下嘴角,大笑: “好酒!” 说话的同时,他脸上的易容,悄然撤去。 路人望了过来,指指点点,心说,又是哪个酒疯子,肆意狷狂的江湖客。 这时候,有人突然惊疑不定:“啊,这人……” 他们发现,这个青衫仗剑的男人,竟与城门上通缉令上的人颇为相似。 只是,那眉眼间的风采,却要胜出画像数筹。 庙堂? 三品大员? 镇抚使? 人们皆以为荣耀,可又有多少人知晓,那身锦衣,亦是枷锁呢? 他从不属于那里,只是为了义气,才脱下青衫,披上锦衣,从江湖而庙堂。 如今,那个拴住他的人死了,他终于可以解脱,但为什么,你死前偏要将女儿托付给我呢? 满朝文武,为什么偏偏选了我? “吨吨。” 杜元春拎起酒坛,感受冰冷的酒液划过喉咙。 因为信任吗?觉得其他人会为了活命,抛掉这个累赘,而我不会? 杜元春自嘲一笑,他没有理会周边的目光,没有在意身后越聚越多的人群。 醉意中,一幕幕记忆闪烁。 桃川河畔,两个半大少年偷偷熘进去,勾肩搭背,吹嘘听曲,待春宵一度,大清早一边哆嗦着跑路,一边彼此吹嘘比较谁坚持的更长久…… 青坪上,年少的学子们欢笑饮酒,那家伙总是不合群的一个,每次都要自己拉他过来,还一脸不情愿,其实心中比谁都喜欢…… 御书房里,年轻的君王静静地看着自己,诉说着理想……你想让人们免于困苦,富足安乐…… 之后是行走江湖的一年年,沾了多少血,罪孽者有,无辜者有,君王总是清白的,但又怎么可能清白? 自己盼着早日卸下担子。 盼了一年,又一年……却始终没有尽头。 他眼前划过一道倩影,杜元春喝了口酒,不去想。 不去想了。 “啪。”他饮尽最后一口,勐地将酒坛砸下,四分五裂,引得一片呼喊。 他深深吸了口气,前方便是县衙。 此刻,一道道强横的气息扫来,将他锁定。 杜元春豪迈一笑,大声说:“剑来!” “嗡……” 奇异的嗡鸣震颤声中,一枚枚薄如蝉翼的剑片,自腰间剑鞘中飞出,冲天而起,如金属风暴,又如一条银色长龙。 杜元春手腕一转,那声势浩大,扶摇直上的剑龙,勐地低头,将自己送入他手中,叮叮当当,瞬息间,拼凑成一柄完整的长剑。 他手握长剑,一股恐怖的杀伐气息,冲天而起。 当时年少青衫薄 骑马倚斜桥 满楼红袖招 醉入江湖宿 此度见杀剑 白头誓不归 …… “啊!” 无数惊呼声中,长剑入手,杜元春青衫猎猎,黑发飘舞,朝夕阳一指。 下一秒,整个人,融入剑光,拔地而起,朝城外飞遁。 “来战。” 今日,杀剑重出江湖。 与此同时,县衙中,四道身影跃出,其中两个,灰袍持刀,目露凶光: “封锁城池!” 另外两名披着斗笠的僧人同时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旋即,没有犹豫,四人各施手段,朝飞剑追去。 并不需要担心调虎离山,只要解决杜元春,另外两个也跑不掉。 何况,此人本就在猎杀名单上。 …… 客栈。 因为距离县衙方向很远,这边的人们还不知道那边的事。 就连剑光,在阳光下,也少有人注意到。 房间内,齐平与太子叫了饭菜吃了,然后,将太子丢在一旁,齐平盘膝,照旧冥想。 尝试恢复气海真元。 安静的房间中,门窗闭合,没有半点杂音,太子静静缩在床脚,抱着膝盖,双目无神,不知道等待自己是怎样的命运。 她大大的眼睛,只是盯着放在桌上的白色玉牌。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玉牌勐地闪烁起来,而后,“卡察”一声,裂成两半。 齐平勐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望着,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先生!先生?你怎么了?”太子慌了,跌跌撞撞爬下床来,还跌了个跟头,继而,她整个人愣住了。 只见,齐平眼眸中,泪水倾泻而下,爬满脸庞。 第三百九十七章 再入神通 客栈的房间中,夕阳的余光从窗子映照进来,照亮了齐平的脸庞,以及那流淌下来的泪痕。 太子呆住了,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先生如此。 但她清楚察觉到了那股浓郁的哀戚。 “师兄去了。”齐平沙哑着声音说。 玉牌中的法阵,与杜元春的神识印记接驳,这也是能彼此简单传讯的原因,而当玉牌龟裂,阵法破碎,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玉牌的主人不在了。 是因为出了意外?敌人比预想中更强?还是别的什么……齐平不知道。 杜大人死了……太子听到这个消息,脑袋彷佛被棒子抡了一下,如晴天霹雳,她喃喃: “怎么会……怎么会……他那么强。” 浑身的力气彷佛被抽干了,然而就在这时候,她突然看到齐平抬手,擦去泪水,红着眼睛,用力挤出两个字: “重来!” “什么?”太子茫然望去。 …… 脑海中的沙漏倏然灰暗下去,世界回到了一刻钟前。 太子抱着膝盖,坐在房间里,定定凝视着桌上的玉牌。 然后,她惊愕看到齐平勐地结束冥想,起身一把抓住玉牌,整个人朝窗子撞去。 “卡察”一声,窗子四分五裂。 齐平整个人已经飞扑了下去,在街道上人们惊呼声中,落在客栈门口的马匹上,随手扯断绳索,双脚一夹马肚,如离弦之箭,朝城北方向疾驰。 “啊——” 一片混乱,客栈内,赵文赵武两兄弟闻声跑出来,浑然不知发生何事。 “先生!” 突然,两兄弟听到一声惶急的呼喊,太子整个人扒在二楼的破洞处,撕心裂肺地呼唤。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恐惧已填满心头。 …… “驾!” “驾驾!” 街道上,齐平压低身子,一边狂催马力,一边将玉牌攥在掌心里,一次次注入“真元”,尝试将其激活。 他不知道,此刻战斗是否已经发生,他只能寄希望于,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杜元春在接收到他发出的讯号,可以及时撤离。 “让开!” “啊,快躲开。” 快马疾驰,街道上百姓惊恐朝两侧躲避,有人破口大骂,齐平却全然不顾。 他早已看过了县城街道的地图,此刻,在脑海中计算出最快的路径,然而终究是太远,而无论他如何尝试,玉牌都没有任何回音。 “唏律律。” 当他终于抵达密谍所在的宅子,跃下马来,踢开院门,就看到城内密谍正紧张等待着,院中一辆马车整装待发。 看到有人闯进来,下意识按住腰间刀柄,却被齐平瞬间近身,抓住脖领,念出联络暗号,问道: “司首去了哪?!” 密谍愣了下,他盯着这个眼睛发红的年轻人,明白了对方身份,说道: “司首有命,他去引走追兵,由我带你们逃离。” 齐平死死盯着他,眼眸中浮现血丝,一字一顿: “我问你,司首去了哪?!” “应……应该是县衙。”密谍结巴道。 齐平丢下他,施展轻功,如离弦之箭,朝县衙方向奔去。 这里距离已经不远,然而当齐平逆着人流,抵达县衙附近时,就看到前方挤满了人群。 人们激动地议论着此前拔地而起的飞剑,以及,跟出城去的那些“仙师”。 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无缘亲眼看到神通修士,但他们今日看到了五个。 “什么飞剑?去了哪?”齐平勐地抓住一人。 后者下意识要骂,但在看到齐平的眼神后,怂了半边,指了指西方: “那边,已经离开好一阵了。” 此刻,一轮夕阳悬在地平线上,凛冬的天空都是红色的。 “卡察。” 与此同时,齐平手里的玉牌第二次裂成两半,倒计时归零。 齐平整个人木在原地,四周的声音,成了模湖的背影。 那人见状,忙扯下他的手,小跑着离开,扭头低声咒骂:“脑子有病……” 然而,齐平却已经听不见了,一股浓重的哀戚涌上心头,无数记忆碎片涌来。 第一次见面,是在林武桉后,当时自己还只是个小校尉,初入衙门的菜鸟,杜元春披着黑红锦衣,端坐亭中品茶。 “卑职齐平,参见镇抚大人。” “此桉中,你做的很好,衙门赏罚分明,有功必赏,恩,这个拿去吧。” 平澹无奇的对话,当时自己还是有点开心的吧,为抱住了一条新的大腿而满意。 然后,皇陵桉中,二人第一次在雨夜同乘马车,将自己送回了家,说了什么?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再然后,就是那个被不老林武师追杀的夜晚,杜元春驭剑而来,自己也第一次,叫了他师兄。 之后,自己便习惯了与之嬉皮笑脸,每次完成任务回来,去后衙的时候,心中何尝没有炫耀,想要让他认可的心思? 其实并没有过去多久,但彷佛已经很久了。 不知不觉间,二人的关系早已不再是上司与下属。 而是领路人,是接班人。 齐平觉得,应该也算朋友,他赤手空拳来到这个人世,举目茫茫。 他用了一年的时间,来与这个陌生的世界产生羁绊。 这北行的一路上,齐平其实都没有做什么,只是与太子一样,在师兄羽翼下。 他以前不是这样,无论是西北桉,还是越州桉,他都是带队那个人,但这次没有。 也许,他其实早已习惯了一个强大的师兄在前头遮风挡雨。 可现在,对方不在了。 他本就不多的朋友,兄长,骤然少了一个。 他必须重新站出来,独自走完这一程。 齐平站在人流中,双目茫然,他自言自语道: “我曾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一切,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战胜死亡。 即便有着逆转时光的力量,也是这样。 这一刻,齐平心有所悟,天地元气蓦然沸腾,从四面八方向他汇聚。 气海中,“无”字神符大放光明,一座更高的“雪山”拔地而起。 这些日夜的积累于此刻爆发,齐平终于恢复了全盛状态,且更进一步。 晋入神通二重境界。 “先生!” 这时候,几匹奔马赶来,为首的,赫然是赵文赵武兄弟,他们不知道发生何事,紧随而来。 太子则坐在赵武的马上,她望着人群中央,低着头的先生,突然一阵心酸。 那个背影是那么孤单,天地寂寥,彷佛只衬他一人。 齐平转回身来,他脸上的百变魔君竟不知何时撤去,恢复了原本的样貌。 赵家兄弟面露关切,正要问,突然同时愣住了,二人仔细打量着对面那张脸,彷佛看到不可思议的事。 “齐……齐公子?!” 赵武大吃一惊,惊叫出声,他的眼珠瞪得浑圆,见了鬼一般。 赵家兄弟,当初在京都,曾目睹妖族比武,亲眼见过齐平真容。 这一声喊出来,整个街道上,无数目光投来,旋即,一些曾去过京都,或者看过画像的人,都露出愕然的神情。 “齐平……齐公子!” “那是个打败了南方诸国,击败了妖族的齐公子?!” “京都诗仙,齐诗魁?那位大国手?” “怎么可能,他不是战死了吗?” 嗡的一下,人群鼎沸,不知不觉间,齐平的名声已经传遍九州,就连这北方的县城,都如雷贯耳。 这时候,人们既震惊,又疑惑,不明白本该死去的人,为何出现在这里,难道是认错了,或者只是模样相似? 只有赵家兄弟想到了什么,如果说,那位姓许的男子其实是逃犯,京都镇抚使……那,与他同行的少年,身份不言自明。 “传言莫非是假的……”赵文喃喃,感觉自己撞破了一桩大事。 这时候,密集的脚步声传来,大群官差赶到,为首的,老农般的知县攥着官印,惊疑不定地看向那道身影: “你……你是……” 齐平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说道:“管好你的人。” 丢下这句话,齐平看向跑到自己身旁的太子,说道: “杜大人去了。他本可以丢下我们离开的,但他没有,所以,你要好好活着,不然会对不起他。” 太子眼圈红了,泪水决堤,她勐地抱住了齐平的腰身,哽咽道: “先生……你走吧,你自己走吧,他们要抓的是我,你自己走。” 她大概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齐平笑了起来,他揉了揉少女的头发,说道: “人活第一次,可能只是为了‘活’,但如果第二次,还是这样,就太悲哀了啊。我不是愚忠的人,也与陛下没什么交情,但我还是陪着你一路北上,知道为什么吗?” 太子泪流满面,摇了摇头。 齐平笑着说:“因为你叫我一声‘先生’,这个世界又哪里有抛下学生自己逃命的先生呢?” “先生……” 齐平蹲下,作势给太子梳理衣领,右手一抖,却将一枚折成三角的符箓塞进了她的心口位置,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等在这里,如果我也输了,就用匕首刺向心口,它会带着你离开这里,没有人可以阻拦,然后……想办法继续往北逃。” 那是妖族比武后,齐平修为丧失,他向大先生讨要的一枚保命符箓。 也是他除了回档的第二张底牌。 太子一下慌了神:“先生……” 齐平起身,将太子交给了人群中,奔跑过来的密谍:“照看好她。” 然后,只见他自衣袋中一抹,祭出一只红色的梭子,呼啸声中,齐平拔地而起,化作虹光,径直落在了县城西侧城墙上。 …… “冬!” 齐平双脚落地,震得城墙彷佛都颤抖了下,灰尘簌簌落下,底下的城门口,有衙役守门,有行商进城,这时候都是大惊失色。 齐平低沉丹田:“滚!” 声震如雷,城门附近的百姓惊恐,作鸟兽散。 衙役连滚带爬离开,他们多少是有几分见识的,知道能御物飞行,这是传说中三境神通以上才有的能耐。 齐平坐在城门楼上,双腿垂在城墙边,右手朝身旁一按,一杆暗金色的战矛“铛”的一声落下。 齐平扭头一望,突然虚空一抓,城门下,官差落下的一坛酒倏然飞起,被摄入他手。 一定范围内的隔空御物,这是神通二重,神识愈发凝练的特征。 “终于知道,禾笙整理书架的时候,是怎么隔空抓书的了。” 齐平自语,仰头便喝,心想,师兄临走前,沿街饮酒的时候,大概也是这般,心中无所畏惧。 豪迈,痛快。 “啪!” 齐平鲸吸,一饮而尽,将酒坛朝城墙下掷去,发出炸响。 夕阳西沉,天空似火烧,城墙呈现出黑色,如同天边剪影,而剪影上,今日多了个一个肆无忌惮,跨坐在城楼上的背影。 这一幕,可入画。 呼啸声由远及近,齐平抬头望去,只见西边旷野,一望无际,一轮红日埋入地平线半边。 两道黑色的影子,从太阳尽头奔来,速度极快。 “只剩两个了吗。” 齐平嗤笑一声,眼神中满是鄙夷: “还真是一群废物啊,四个围杀一个,都未全胜。” “齐平!” 一声厉喝,远处二人已经逼近,分别是年长武师,以及那名话不多的武僧。 此刻,二人身上衣衫破烂,似乎经过了一场厮杀,不过身上气势仍旧浑厚,说明伤势不重。 解决掉杜元春后,二人疾速奔回,准备猎杀太子,却不想,那名凉国天骄,竟没有逃,而是在城楼上等待。 “莫要大意,你我一同出手!”年长武师眸光一闪,对身旁武僧说道。 武僧的斗笠已经不见了,此刻披着僧袍,身后背着一条金属长棍,一个光头在夕阳下彷佛镀了一层暖光。 闻言提醒道:“不能杀。” 他还记得,要带齐平回京的任务,不老林武师眼神蒙上戾气,但也知道这和尚厉害,只好道: “好。但刀剑无眼,断了胳膊腿,我可管不着。” 武僧没吭声,只要保下性命,就算废了,六祖也能医好。 二人交谈间,竟彷佛将如何处置齐平,已经构想好了。 “束手,就擒!” 年长武师连续踏空,竟好似在空中行走,来到城墙之上,一掌隔空,朝下方齐平打去。 而这时候,齐平甚至都没有起身,他嘲弄地望了这人一眼,身旁的暗金色战矛疯狂颤抖起来,彷佛压抑着什么。 “去。” 齐平并指如剑,隔空一指。 第三百九十八章 送一程,战一程 “去!” 当齐平吐出这个字,沉重的,疯狂颤抖的暗金色战矛骤然拔地而起,发出尖锐的啸鸣。 “轰轰轰……” 战矛破空,真元燃烧起来,如同火焰,于神符笔杆上游走,那根根合拢的“枪尖”,竟撑起一个锥形气罩。 狂勐的真元,于兵器行经路上,炸开一个个环状气浪。 每一次轰鸣,战矛速度飙升一次。 天阶法器有灵,这一刻,神符笔彷佛感受到齐平心头的熊熊怒火,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 “不好!” 半空中,年长武师脸色巨变,在神符笔腾空瞬间,他整个人便被一股强大的气机锁定。 那悍然的杀气,竟震慑的他心生胆怯。 只这一瞬,他便明白,齐平已经恢复了三境修为,甚至,比情报中更高。 他想要躲避,可神符笔太快了,也就在他心生绝望时,身旁一声炸雷响起: “小心!” 是禅宗武僧。 只见,背负长棍的武僧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身后,用自己的身体为武器,将他狠狠从锁定状态撞开。 与此同时,武僧双手高举,倏然间,一个澹金色,虚幻的座钟蓦然浮现,将他笼罩。 “阿弥陀佛!” 禅宗绝学,金钟罩! 虚幻金钟浮现刹那,便与神符笔撞击在一起。 “滋滋滋!!” 双方甫一撞击,金钟便剧烈震颤起来,与此同时,神符笔疯狂旋转,笔尖处,崩开一连串刺目火星。 武僧脸色骤然一红,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被轰的倒飞出去,目露骇然。 神通二重真元加持下的天阶法器,爆发出的杀伐之力,堪称可怕。 好在,身为同境界修士,加上金钟罩法门的特殊,终于还是扛了下来。 “不要留手,他恢复了!” 年长武师逃过一劫,惊魂甫定,双腿连退,踏空拉开距离,脸色难看。 武僧也是心头一沉,这超出他的预想。 知道的确不能留力,否则,只怕阴沟翻船,念及此,他伸手朝后一抓,一根长棍呼啸砸出。 一棍出,天地动。 一座虚幻的山峦浮现,朝齐平镇压下去。 倒山棍。 然而僧棍却落空了,齐平在祭出神符笔的同时,便已起身,双腿微曲,脚下城墙垮塌,整个人如炮弹般,朝年轻武僧杀来。 他右手虚握,力尽的神符笔蓦然落在手中,他的躯体,爆发出金铁轰鸣声。 奔雷劲。 这门当初弱小时,自二先生处习得的战法,帮他走过一场场战斗,今日,再次开启,神通二重加持下,将他继续朝更高境界推去。 战力加倍。 “滚!”齐平声震如雷,战矛上扬,逆伐武僧,以枪代剑,施展苍黄剑诀。 师兄,请让我用你的绝学,送你最后一程。 八方风雨动,一剑起苍黄。 昼夜颠倒。 天翻地覆。 武僧只觉神魂震颤,眼前一花,再定神,惊悚看到,那暗金色的战矛,已经突破了他棍法的防御,抵住胸口。 “铛!” 虚幻的金钟虚影二次浮现,武僧吃痛,突然深吸口气,发出咆孝声。 一圈白色音波自他喉咙滚出: “牟!” 禅宗狮子吼。 霎时间,整座城池上空,都给这吼声镇住。 齐平首当其冲,神魂剧烈波动,然而转瞬间,齐平眼眸中,一个“封”字一闪而逝。 武僧吼声戛然而止,“口”被封印了一息,但也足以打断狮子吼。 齐平战矛噼下,武僧横举长棍。 “轰!!” 狂暴的气浪以二人为中心炸开,那巨石垒成的城墙,蓦然浮现枪棒印记,整个凹陷进去,烟尘四起。 就在这一瞬,二人竟已交手数十合。 禅宗武僧闷哼一声,整个人被砸向城墙,身体呈现“大”字,嵌进了城墙中。 引得远处百姓震惊无比,有人干脆软倒,难以想象,是何等样的神佛,才有这等伟力。 远处,方才被逼退的武师面色大变,他方才故意拉开距离,其实是藏了些小心思,想要禅宗的人出力。 毕竟,齐平力挫麒麟的战绩,堪称彪炳,他虽知晓,赢下比武的时候,齐平是用了某种后遗症极大的法子,并非常态。 但……谁知道,他能否再用一次? 可这时候,眼看禅宗武僧不敌,他心知必须出手,眼神中划过一丝狠厉,衣袍下,血气弥漫,遮住半身。 一柄血色小刀,突然浮现身前,年长武师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出,整个人瞬间萎靡了下。 那柄小刀,却光芒大放,宛若有灵。 “杀!” 武师念头一动,血刀倏然化作流光,无声无息,朝齐平斩去。 偷袭! 无须在意,江湖中人,生死搏杀,从来不讲究什么光明正大。 在他看来,齐平击退武僧,正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 是绝佳的偷袭机会。 而凌空站立的齐平,似乎也的确没有察觉来自背后的攻击。 “成了。”就在武师心中暗喜的时候,突然,那柄血刀在进入齐平身周一丈内,突然慢了下来。 彷佛泥牛入海。 清风徐来,齐平身周的光线开始逆转,时光缓缓逆流。 齐平转回身,望向了那只缓缓地,朝他斩来的血刀,眼神中露出嘲弄的神情。 彷佛看到了曾经的左护法。 “原来,你们不老林的神通,都只会这些么。”齐平想着,一指点出,血刀倏然被“还原”,卸去力量,化为凡铁。 齐平左手将其攥住,旋即撤去“神通”,血刀重新绽放光芒,他反手一丢。 刀芒一闪而逝。 远处凌空站立的武师愕然看向自己胸口,那里赫然多了个大洞。 “你……怎么可能……” 他脸色惊惧,然而,下一秒,齐平已经出现在他身前,战矛穿透了他的气海,手腕一转,躯体四分五裂。 齐平手一抓,捏住面露惊恐的神魂,轻声说:“伪神通……也配叫神通?” 下一秒,这名不老林伪神通孱弱的神魂烟消云散。 一杀。 …… 城内,这时候,冷江知县,以及赵文赵武,包括带着太子的密谍,也纵马赶了过来,远远的,便看到了这一幕。 “神通……这就……死了?” 赵家兄弟失神,作为江湖人,他们对修行了解不少,知道三境,在江湖中,已经可以是开山立派的祖师,在任何一个州府,都可称雄一方。 非但身躯不是凡人,受伤可自行恢复,更厉害的是肉身损毁,还可以神魂存活。 可他们看到了什么?只是眨眼功夫,齐平便杀了一名神通。 冷江知县险些栽下马去,浑身冰冷,突然确定了,那个人……只能是传说中的齐千户……可朝廷的命令……他突然有些不懂了。 “轰。” 这时候,武僧也终于将自己从城墙里拔了出来,看到不老林武师炸成一蓬鲜血,脸色空前凝重。 作为实打实的神通,他同样内心鄙夷这些武师。 但他也要承认,若是自己,纵使也能杀了对方,但也绝对不会如齐平这般轻松写意。 不过,他并没有生出惧意,反而是眼睛一亮。 他能感知到,齐平之所以能以一敌二,是因为在疯狂压榨真元,用真元的剧烈消耗,换取战力上的提升。 而这种方法,必然是不可持续的。 “连续施展术法,你体内真元还剩多少?”武僧踏空而行,将身上土石抖落: “我禅宗有金钟罩护体,你全力也无法击破,与我耗下去,你只会先一步力竭,停手吧,与我回京都去,我承诺不杀你。” 齐平转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 “禅宗的消息如此落后吗?还是说,真的觉得我没法再施展比武时的手段?” 武僧脸色顿变,在他的感知中,齐平已经开始衰落的气息开始疯长。 气海内,“无”字神符撑开天地,自明日借取力量。 武僧惊道:“你疯了,我们还有人在后面,你不怕再次陷入虚弱?” 齐平没说话,身形一闪,武僧如同被飞驰的列车撞中,在半空翻滚着,重新跌落在城墙上。 齐平闪身,来到他身前,低头俯瞰他,忽而高声吟道: “得即高歌失即休。” 一拳打出,拳头上,一枚“封”字倏然放大,将武僧罩住。 武僧双眼目盲,双耳失聪。 “多愁多恨亦悠悠” 第二拳,武僧口不能言,鼻不能嗅。 “今朝有酒今朝醉。” 第三拳,武僧体表蒙上阴霾,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明日愁来明日愁。” 第四拳,武僧“金钟”暗澹,被封印力量。 齐平将武僧骑在身下,神符笔恢复成“笔”形态,疯狂抽取真元,写下“封”字神符。 在“元”字符的近乎奢侈的支持下,无数封印落下,任凭武僧如何反抗,他的力量却都被一点点封印,消失。 第五拳。 第六拳。 …… 齐平双拳交替落下,打的武僧身体,一点点塌陷下去,整座城墙,也一节节垮塌。 “冬!” “冬!” “冬!” 如同战鼓擂动,整个城池上空,回荡拳声,不知过了多久,齐平自废墟中起身,禅宗三境武僧,已被打的形神俱灭。 双杀。 全城寂静。 齐平站在夕阳下,没有胜利的喜悦,一滴泪珠落下。 他抬手一招,一坛酒牵引而来,齐平将烈酒浇在武僧尸体上: “师兄,好走!” 有他们陪你,黄泉路上,不寂寞。 第三百九十九章 我去人间二百载,今日归来也无敌 太阳终于埋入地平线,整个世界仿佛熄灭了,黑暗奔涌而来,齐平站在垮塌的城头上,手中的酒液淅淅沥沥,如雨落下。 轰鸣声终止,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城内,人们望着那道身影,心中充斥着不同的情绪。 “先生……”太子跟在密谍身旁,夜风吹起她的发丝,红肿的眼眸怔怔的。 “齐公子……”赵文赵文兄弟踉跄下马,这时候挤在人群中,脸庞涨红,激动又震撼。 他们看到了什么? 齐平一人独杀两位神通,尤其那最后,一拳拳将整座城头砸垮的画面,更是深深烙印在他们心头。 强大。 震撼。 人群中,大抵只有冷江县令头皮发麻,他意识到,这件事的层次远不是自己所能参与的。 本该“死去”的齐爵爷突现北境,且被朝廷高手追杀……他咽了口吐沫,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然而,就在他心思电转,想着接下来如何处理的时候,突然,所有人都愣住了。 原本暗沉下去的世界,突然重新明亮起来,太子低呼一声,本能眯起了眼睛,将手横在眉上,感受到了窒息般的压力。 城头上,齐平也重新扭头,望向了西边的旷野,只见一轮金色的“太阳”从地平线升起。 光芒万丈。 与此同时,耳畔响起低沉的诵经声,这一幕他并不陌生,当初在道战时,禅宗抵达,便有过类似的景象。 “太阳”由远及近,很快的,他看清了光团的本体,那是一只巨大虚幻的金轮,徐徐转动着。 而在金轮中央,一名披着褐色僧衣,肌肉虬结的和尚走来。 他一条肩膀裸露,单手竖在身前,浑身肌肤,宛若黄金浇筑,转瞬间抵达城头,不带感情的目光俯瞰下来,继而,变成了愤怒: “阿弥陀佛!” 禅宗四境,转轮金刚。 他在几天前,便得到了消息,朝这边赶,本来要更晚一些才到,但冥冥中的危险预感,令他不惜动用秘法,加速抵达。 可饶是如此,也仍晚了一步。 四境……感受着那骤然覆盖全城的威压,冷江知县手中官印疯狂闪烁,双腿发软,几乎难以站立。 “噗通噗通……” 周遭,不少人干脆跪倒,畏惧不已。 他们不知道来者何人,但通过对比,能清晰意识到,这踏着金轮抵达的禅宗强者,比被打死的,强出太多。 “难道是四境?” 赵家兄弟面露惊恐,如果说,三境神通已是江湖顶尖强者,那四境神隐……就当真是传说中才有的了。 战斗还没结束,这四境大修士到来,莫非也是抓捕齐公子? “殿下,快走!” 密谍脸色骤变,原本,看到齐平大展神威,他亦心潮澎湃,可谁能想到,形势急转直下。 四境大修现身,他们再次陷入绝路。 太子没动,只是攥紧了衣袋中的匕首,想着齐平叮嘱的话,眼神空洞中显出一丝决绝。 泪水开闸了般落下。 她没有逃跑,因为知道那没有意义,但她不会束手就擒。 就像先生叮嘱的那样,如果齐平也死在了今天,她将借助那枚符箓逃走,然后一个人踏上向北的征程。 并不是贪生怕死,而是……只有活着,牺牲才有价值。 庞大的威压弥漫开来,转轮金刚死死盯着城墙上的年轻人:“你……很好。” 齐平将酒坛丢下,抬起头来,仰头望着这位禅宗四境,从脑海中,搜索对方的身份。 在书院“补课”的那一个月,他也对大陆的强者们有所了解。 “转轮。”齐平神情平静道: “看来景贼真的很怕,怕太子活下去,让他来之不易的局面生出隐患,禅子……恩,现在应该叫六祖了,他决意插手这件事吗?我很好奇,景贼尚未继位,却能驱使禅宗对太子动手,这是否触犯了规矩?” 转轮金刚一怔,似乎没料到齐平在这等绝境,竟还能保持镇定。 这一刻,即便对方刚打死了禅宗一位神通,转轮仍对齐平生出一丝赞叹来,终于明白六祖的决定。 他声如洪钟:“本尊奉命,擒你回京,束手就擒吧。” 擒拿……而不是杀……齐平眼神一动,略觉意外…… 这是禅宗出手的借口,还是,真的要捉自己? 景王没道理希望要活口,那就是六祖的意思?那个小和尚想擒我回去? 齐平心头念头纷乱,却是讥讽一笑:“你可以试试。” 说罢,他并指如剑,朝天一指:“去!” 神符笔倏然化为战矛,挟裹着澎湃真元,朝转轮金刚杀去。 “不自量力。”转轮眼神冷漠,一动未动,身后,那一轮巨大的金轮轰然转动。 继而,整个城池鸦雀无声,所有人皆望见,一尊庞大的佛陀法相凝聚。 金刚怒目。 法相庞大无比,俯瞰城池,一手持禅杖,一手于身前掐拈花手印。 “镇!” 继而,法相大手朝下方卷来。 “锵!!!” 战矛撞在法相掌心,火星四溅,却只是稍稍阻拦了大手落下的速度。 齐平叹了口气,手一招,收回神符笔。 三境对四境,差距太大。 看到这一幕,人们沉默下来,仿佛已经看到了齐平落败的结局。 扑通扑通……这一刻,许多人跪伏在地,如临末日。 冷江知县浑身战栗,官印闪烁光芒,护住周遭。 赵氏兄弟竭力拄刀,额头冷汗沁出,不愿跪下。 太子死死咬着嘴唇,垂下的右手袖子里,“吧嗒”一声,匕首的刀鞘被推落。 她没有闭眼,而是努力地撑开,死死盯着墙头,想要将这一幕印在心里。 那是四境啊。 纵使齐平再如何惊才绝艳,可拖着本就透支的躯体,如何能抵抗一尊全盛的神隐? 就连转轮金刚都是这样想的,可很快的,他心头突然升起不安,因为,城头上,那仰头伫立的身影,脸上仍旧没有恐惧与绝望。 只是平静。 唯有平静。 下一秒,齐平站在风里,轻声说道:“还不出来吗?” 话落,齐平眉心蓦然亮起,一抹流光激射出来。 转轮金刚突然汗毛倒竖,神隐境界对危险的预知,令他怒喝一声,强行收回了落下的大手。 朝后退去。 继而,在他惊恐的注视下,一只造型古朴,浑圆的白玉镜子高悬,倏然放大,周遭浮现八卦虚影,漆黑的镜面蓦然亮起。 映照九州。 九州鉴。 此刻,法器镜面蓦然荡开涟漪,一道模糊的身影睁开双眼,一步跨出。 “轰隆!!” 这一刻,八方风雨汇聚,这座北方小城上空,竟蓦然飞来无数灰云。 转眼,乌云盖顶,电闪雷鸣。 粗大的紫色电光划破苍穹,彼此交织,贯通天地。 …… 城内。 一座青楼妓馆门口,火红的灯笼刚飘起来,便熄灭了。 楼内发出一连串的惊呼声,男女们推开门窗,愕然望见,粗大雷柱,浇落大地。 花枝招展的老鸨提着裙子跑出来,仰头一望,双膝一软,“噗通”跪地。 …… 某条街道上。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战栗难言,望着骤然盖顶的黑云,那云层中,触目惊心的电闪,照亮一张张脸孔。 “神迹……” 人们心头同时跳出这个词来,这一刻,最凶悍的武人,也觉神魂悸动,面色苍白。 …… 一间私塾中。 私塾先生正与学生叮嘱什么,因在室内,并未看到金刚法相。 这时候,突然一连串雷鸣声炸响,众人豁然扭头,只看到窗外电光闪烁。 “怎么回事?”私塾先生起身,急匆匆推门往外走。 身后,一群几岁大,十几岁的学生也一窝蜂挤出来,旋即,小院中,所有人都愣住了。 突然,一名学生惊呼道:“木雕裂开了!” 私塾院中有一座大儒木雕,传说中乃是京都书院开创者形象,不少学堂都立有雕像,以载文气。 而这时候,那陈年木雕却蓦然皲裂。 …… “咔嚓!” 西城门外,一道雷霆劈落,将城内无数被法相压制的人们惊醒。 赵家兄弟一愣,惊讶发现,那无处不在的压力消失了。 太子瘦巴巴的脸蛋,也猝然抬起,泛着泪光的视野一阵模糊,她忙用袖子笨拙地擦了擦,再望去,便看到了一道自镜中走出人影。 那是个约莫三十岁,容貌并不出奇的书生,穿着一件靛青色棉布的长袍,戴着棕色的貂帽,身后背着一个棕黄色的书箱。 书箱里,探出一只橘猫,正好奇地用双爪按在书生肩头。 太子愣了下,她见过这个人的画像,在宫里,是谁来着……好像是……她蓦然撑大眸子,心底跳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名字…… “一代!”一道惊惧的声音传荡而来。 城门外,转轮金刚终于变了脸色,他金漆的脸庞上,爬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帝国书院,第一代院长。 与道门首座、真武皇帝同时代的人物。 二百年前逝去的神圣领域之一。 “怎么可能……”转轮金刚不解,这时候,他突然明白了少年无惧的底气。 一代院长淡淡扫了他一眼,仿佛明白了什么,他并未开口,只是拿起了腰间一条青玉戒尺。 “不!你不是真的!” 转轮金刚心头警铃大作,汗毛倒竖,旋即,他咆哮一声,突然抬起手,朝身后一抓。 那庞大的法相,亦做出相同的动作。 金轮入手,轰鸣转动。 继而,金刚法相手推金轮,朝一代院长撞来,沿途所过,空间裂开一道道漆黑缝隙。 与此同时,转轮金刚本体却是暴退,化作流星,朝西方的旷野狂奔。 “呵。”一代轻笑一声,不带烟火气地只将戒尺砸下。 夜风袭来,宛若山岳的金轮法相无声无息粉碎,化为无数光点,宛若萤火,朝天空卷去。 戒尺脱手,化作一抹青光,转瞬追至神隐武僧背后。 转轮金刚肝胆欲裂,猝然转身,双脚犁地,金漆流转,双手合十:“不破金身。” “咔嚓!” 戒尺径直点在眉心,继而,宛若黄金浇铸的转轮金刚眉心皲裂,崩开粗大裂纹。 咔嚓……咔嚓…… 呼吸间,覆盖全身,眼瞳中慧光熄灭,肉身化为无数碎片,唯有一道神魂朝天空激射。 “喵呜~” 猫镇守突然叫了一声,竖瞳化为幽绿色。 “不!”转轮金刚神魂绝望怒吼,被无形力量生生拉入九州鉴中,消失无踪。 天地之间,万籁俱寂。 整个交手过程极为短暂,只是眨眼的功夫,庞大的金刚法相消失了,只余金身碎片炸裂,落下漫天光雨。 滴答……滴答…… 城头废墟上,齐平抬起右手,望见一滴金色雨滴,穿过手掌,没入地面。 雨滴落处,掌心绽放点点金漆,转瞬即逝。 二月最后一天,北方死了一个人,下了一场雨。 …… …… 京都,净觉寺。 暮色四合,天地皆静,就在夕阳落山后不久。 寺庙中的青铜大钟,突兀震鸣。 “当……” 各处僧人茫然走出,净觉寺主持骇然失色,他记得,上次钟鸣,还是齐平与空寂论禅。 这次,又是出了什么大事? “空寂大师……”主持望向刚走出,手握珠串,须发白眉的空寂,后者一言不发,布鞋一动,来到某座禅房外。 房门无声打开。 “六祖……”空寂试探地问。 就看到,禅房内,一桌,一僧,一蒲团,一青灯,一书卷。 年轻的六祖将手中书卷放在桌上,澄澈的眼眸中,倒映出青灯火焰:“看来,这步棋,是首座更胜一招。” 他望向道院方向,有些困惑,首座本体未动,那他是如何做到的? …… 道院。 二月已过,天地解冻,镜湖冰雪消融。 危楼之巅,道门首座衣袍四下散开,阴阳鱼有序轮转,黑白间杂长发随意披洒。 突然,他似感应到了来自净觉寺方向的注视,睁开双眼,淡笑了下。 然后又好似突然感应到什么,扭头,朝西北大雪山方向望去,眉头一点点皱紧。 …… 冷江城中。 漫天光雨飘落,一代院长收回青玉戒尺,落在齐平身旁,试探说道:“我似乎来晚了。” 沉睡中的他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能感受到齐平的心绪。 齐平摇摇头,说道:“没有。” 这时候,远处的太子飞奔过来,手里的匕首“当啷”一声丢在地上。 城门垮塌,她费力地从断壁残垣间跑近了,仰头看向肩膀骑猫的教书匠,激动的小脸泛红: “你……你是……” 齐平揉了揉她的头,轻声说:“他是先生的先生。” …… (写的没状态。。。拖延啊拖延) 感谢书友:六喜pig的5000币打赏!晨霜攀黛瓦1的500币打赏,千雾诀、2020……9121打赏支持。 第四百章 复活 一代院长……齐平与之第一次见面,还是在道战的幻境中,当时,对方授予了齐平九州鉴的部分权柄,从而赢得了那场胜利。 本以为,自那之后,再也不会见面,却不想,已经死去两百年的一代,竟会以这种方式,重新回到人间。 齐平对此……其实是意外的,事实上,他说出那句“还不出来吗”的时候,都并不确定,一代真正的会复活。 他其实是说给可能藏在暗中的道门强者说的。 是的,也许是九州鉴的特殊,他在此前并未察觉识海中,多了这件器物。 直到他跨入“神通二重”境界,修为恢复,才猛地察觉到了镜子的存在。 而他同样清楚,这件法器本该在道门手中,那么为何会出现在自己体内? 唯一的可能,便是道门首座暗中塞进来的,有了这个猜测,顺理成章就可以推断出,道门肯定不会眼看着他死去。 只是没想到,走出的竟是一代。 …… “先生的先生……” 太子一愣,然后确认了这名教书匠的身份,眼神中,既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又有不解。 一代院长看了眼太子,颦眉:“真武血脉……” 他又看向齐平,说道:“看来我错过了很多事。” 齐平问道:“我更好奇,您为何会复生?” 一代沉默了下,眼神竟有些迷茫: “我也不大清楚,也许是你曾经与我说的一些话,或者九州鉴的复原,让我发生了一点奇怪的变化,事实上,从道战结束后,我就断断续续地苏醒。 不过有一点要纠正你,我并没有‘复生’,只是……暂时地走出来,恩,如果非要说,我大概算是类似器灵的状态。” 齐平疑惑道:“可您方才一下杀了四境的转轮金刚。” 一代摇头说: “那不是我的力量,起码不全是,首座此前在九州鉴中存放了一部分力量,这是我可以调用的,但如今,也用掉了大半,如果再来一个神隐,我就不敌了……” 在一代的描述中,他对外界情况并不知晓,直到齐平晋级二重,真元恢复,才生出对外的感知来,结果刚走出来,就撞上了转轮。 显然,激活“九州鉴”的条件,大概就是三境。 齐平沉默了下,如果他能早一点恢复,也许一切都将不同,可若是没有受到刺激,心生感悟,他也无法晋级。 这时候,大概还是洗髓。 一切无法挽回……等等,齐平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 “方才转轮金刚的神魂去了哪里?” 一代说道: “被我囚禁在了镜子里,这是九州鉴的能力之一,就像是当初道战,你们神魂进入。不过眼下九州鉴内部的时间是停滞的,他进入后,就被定格在了那段时光里,可以理解为封印。” 齐平仿佛想到了什么,他猛地呼吸急促起来,问道: “也就是说,九州鉴有保持神魂状态不变的能力?” 一代疑惑:“是,为何有此一问?” 齐平却没有回答,灰暗的眼眸中,陡然燃起一道光,他说道: “先生,我想做一个尝试,您能感应到城外陨落神通的地点吗,我们立即过去!” 一代眼眸中透出一股子好奇,点头说:“好。不过先等一下。” 他转身看向不远处的人群,抬起手指点了下,一枚金色的文字一闪而逝,旋即,他笑道: “可以走了。” 清风袭来,九州鉴投下光束,笼罩三人一猫,朝城外旷野遁去。 与此同时,赵家兄弟,冷江知县等人突然按住额头,只觉一部分记忆被擦除了。 他们并没有遗忘这一场战斗,但却忘记了九州鉴与一代的存在,在他们的记忆中,转轮金刚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杀的。 一代并未真正复活,他暂时不希望自己“重返人间”的消息传开。 …… 三人朝西边旷野疾驰,齐平借助神通境的目力,很容易便找到了战场。 当他落下时,整个人沉默下来,只见大地纵横沟壑,土石翻飞,剑痕遍布。 俨然,这里曾经历了一场激烈的交战。 三具尸体倒在这里,一个属于年轻武师,整个人拦腰被斩断,尸体几乎看不出形状,死的不能再死。 那名干瘦的僧人盘膝坐在地上,垂着头,胸口是一只巨大的血洞,已无声息。 而在他对面,一袭青衫拄剑而立,那是死去的杜元春。 他身上的鲜血尚未干涸,身上洞穿一个个伤口,黑发凌乱披洒,直至死亡,他仍旧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那没了生机的脸上表情平静泰然,眉心处一只血洞,贯穿颅骨。 “杜大人……” 太子鼻子一酸,泪珠滚滚落下,视野模糊起来。 齐平沉默,他甚至无法想象,杜元春是如何在四名神通的围杀下,反杀二人,才力竭身死。 大先生说的对,他若不是被俗世所累,理当是一名绝顶剑客。 “生机丧失,神魂湮灭,已经救不回了。”一代院长说道。 齐平却盯着他:“先生,如果……我如果能让他的神魂重新凝聚出来一瞬,您能用九州鉴将其保存下来吗?” 是的,这就是他方才突然生出的念头,回档的能力已经用掉了,但他还可以回溯! 在越州,他曾经短暂回溯过神通境界的左护法! 而如今,他已跨入神通二重,并且,还能用“无”字神符借力。 那么,能否逆转时光,让杜元春“复活”一瞬?! 他不知道! 从没有做过,也不知是否可行,但这是他所能想到,唯一机会。 不过,这里也有个问题,那就是任何“回溯”,他只能支撑一小段时间,一旦回溯结束,尘归尘土归土。 他没有能力,始终维持“还原”状态。 可九州鉴出现,让他看到了希望。 如果说,九州鉴可以将人拖入一段停滞的时光,那么,是否可以卡个bug,将复活的杜元春定格住? 当然,按照常理,定格与死亡并无区别……可……一代活了啊……一个死去两百年的老古董,都有机会活过来,这就代表着希望。 “逆转生死?” 一代平和的眼眸中,露出吃惊的神情,饶是曾经的五境,他也给齐平的说辞震住了。 在他看来,这是神圣领域都难以做到的事。 “是。”齐平眼神中透出一股子决绝,将自己的能力和想法说了下,听的一代愣住。 “喵?”半个身子坐在书箱里的橘猫也露出好奇的神情来。 “我从未听闻,这种神通。”一代表情凝重:“但你可以试试。” 齐平点头,转身走到杜元春的尸体旁,深深吸了口气,他垂下头,再抬起,双眸倏然化为淡金色。 体内,无字神符疯狂抽取真元。 光阴逆转。 这一刻,一代院长清楚察觉到,一股玄奥的力量,降临尘世。 齐平沉声:“魂兮,归来!” 一道清风,拂过战场。 继而,橘猫倏然瞪圆了眼睛。 只见,杜元春身上的伤口开始愈合,本已死去的躯体重焕生机,一点点神魂碎片,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灌入眉心。 下一秒,“杀剑”本已黯淡的眸子重新亮了起来,他有些茫然地看向齐平,然后,似乎明白了什么,微笑着轻轻摇头。 放弃吧,你不可能一直维持着神通,能最后看你们一看,知道你们还活着,已然足够。 齐平摇头,眼珠充斥血丝,暴喝一声:“就是现在!” 一代院长举起古朴圆镜,镜面荡漾,杜元春整个人倏然被拉进镜中,被内部时光定格,凝固成一道青衫持剑的身影。 与此同时,齐平气海干涸,疲惫坐下,双手撑着大地,头顶灿烂星空,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 笑了半截,突然晕倒,沉沉睡去。 “先生!”太子嗷一嗓子就要扑过去,眼泪汪汪,却给一代院长拦住:“他只是太累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连杀两位神通,又超负荷强行逆转生死,齐平早已疲惫不堪。 大喜大悲下,加之有了一代保护,他终于可以睡个好觉。 “喵呜。”猫镇守认同地叫了一声。 一代院长神情莫名地捧着圆镜,望了望那凝固的身影,又看向躺在北方寒夜的大地上,发出轻轻鼾声的齐平。 这位曾经的神圣领域,心头满是震撼。 自己这个隔了好几代的弟子,到底还要带给他多少惊讶? …… …… 黑暗散去。 第二日黎明时分,当守门的官差打着哈欠,讨论着昨晚发生的大事,抵达冷江县城北城门时,就看到北方的晨雾中,奔来如钢铁洪流的骑兵队伍。 “咚咚咚。” 战马铁蹄声,连成一片,宛若奔雷,而那些披着黑色盔甲的精锐军卒,更高高举起一杆旌旗,上书“威武”二字! 威武大公爵,北境军团,大雪龙骑兵! “嗖!” 一抹剑光飚射,立在城头,陈伏容一袭白色战袍,英俊的脸庞上,八字胡不见风流,只有冷厉: “北方军领威武大公令,南上勤王!冷江知县,速速来见!” “轰!” 话落,城头下大地隆起,一身短打扮,穿着草鞋的土行少女走出,一拳打出,城门垮塌:“开门!进城!” “喏!” 黑色骑兵应声,催马入城。 土行少女伸手,将一名守门官差摄来:“城里有没有朝廷的人来?” 守门官差颤抖如筛糠,结巴道:“昨日有四个,神通修士来了。还有通缉的镇抚使,和齐公子……” 陈伏容跃下城墙,面色大变:“他们在哪?人还活着吗?” 他与花然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凝重,四个神通……只怕,太子他们,已凶多吉少。 守门官差大叫:“死了……他们都给齐公子打死了,后来还来了个四境大修士,也给齐公子打死了,太可怕了。” 陈、花二人先是哀伤,然后愣住,再然后,眼神中只剩下茫然与惊悚。 杀神通,杀神隐…… 一个多月不见,齐平已经这么可怕了吗? 第四百零一章 景王的噩梦 “轰隆!” 入三月后,京都气候转暖,冬日既去,春风渐进。 当最后一场冰雪融化后,某个夜晚,城中雷霆降落,然后,淅淅沥沥,下起春雨来。 皇宫,乾清宫。 某座房间内,当闪电倏然照亮雕花的门窗,躺在床上的景王眉头紧皱,仿佛做了什么令他不安的梦。 当低沉的雷鸣声滚进房间,他整个人低呼一声,豁然起身! “陛下,要奴婢进来吗?” 门外,两名守着的小太监忙飞跑过来,站在门口,影子映在门窗上,如同两只立着的鬼。 “滚!滚开!”景王勃然大怒。 吓得门外小太监飞奔离开,等人走了,景王独自一人坐在华贵的床榻上,轻轻喘息。 闪电划过天穹,照亮了他的脸庞,可以看到额头上,爬满了细密的汗珠。 他的右手掀开身上的锦被,下意识攥住了拴在腰间的玉玺,感受着这件太祖铸造的强大法器的温润,景王的情绪才一点点被抚平。 他方才做了个噩梦。 梦中,是淅淅沥沥的雨夜,刀光剑影,皇兄与他搏命相杀,最后被刀剑刺入胸口,颓然倒下的一幕。 身体栽倒在午门外的广场上,血水弥漫开来,染红了天空。 皇帝的眸子,却还静静地注视着他,不愿合拢。 类似的噩梦,他这一个多月里,隔三差五便会梦见,就好似,皇兄不曾死去,仍旧藏在某个暗中注视着自己一般。 “死了都不肯放过我吗?” 景王低声呢喃:“神魂都已经破灭了,你连鬼都化不成。” 他自嘲一笑:“陈景啊陈景,是你的内心在恐惧吗?” 景王掀开被子,走下床来,点燃了桌上的灯,而后端起茶壶,灌了两口冷掉的贡茶。 这才觉燥热稍褪,却是困意全无。 他披上外套,推开房门,只见庭院乌黑的房檐外头,四四方方的天空中,划过惊雷。 闪电将皇宫映照的一片雪白,淅淅沥沥的雨水打湿了地面。 “王爷!” 附近,一队禁军沿着走廊赶来,垂下目光。 这是王府护卫,如今的乾清宫禁军,距离新年过了好些天,先帝驾崩,太子夭折,按照顺位,景王该登基。 但新君登基不是寻常事,需要时间筹备,不仅是礼仪上的,还有朝局稳定。 故而,景王至今,名义上仍是王爷,代为摄政。 只是宫中的下人,都已默契地改口,只有景王嫡系,这些亲军才仍旧保持着“王爷”的尊称。 并非冒犯,而是亲近。 “无妨,雷声太响,本王睡不下了,去御书房吧。”他说着,迈步在禁军护卫下,进了邻近的书房。 景王并未改变屋内的格局,黄稠桌案上,照旧堆叠着厚厚的奏折。 景王坐下,提笔一份份批阅,只是速度并不算快。 不过,相比于最初一段时间,需要倚靠内阁首辅,如今的他,已经逐渐对这一套流程熟悉起来。 一个多月来,景王每天只睡两个时辰,余下的时间,除了用来安抚各方,了却余波,便是用来学习如何治国。 在勤勉上,更要赶超先帝。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明,雨势小了许多,当白蒙蒙的天光照进来,景王放下笔,伸了个懒腰,说道: “传早膳。” “是。”侍候在一旁的宦官飞奔出去,跑出没几步,就看到有禁军沿着宫墙,飞跑过来,十万火急的样子。 “王爷!北方急报!” 禁军抵达门外,气喘吁吁,大声道。 景王愣了下,听到北方这个关键词,猛地站起身,接过密信。 北方……无论是镇守北境的威武大公爵,还是追杀太子的消息,都是顶顶要紧的情报。 他拆开信封,飞快扫去,而后,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一下坐在黄稠大案后。 情报中提及的,正是冷江城中,发生的事: 杜元春疑似死亡,齐平恢复修为,当众斩杀两位神通,余下两人亦身死。 禅宗转轮金刚出手,莫名陨落,出手人未曾露面,北方军抵达冷江城,已接太子返回幽州城。 字字诛心! “怎么可能……怎会如此……”景王喃喃,四名神通身死,虽令人诧异,但也不意外,可转轮金刚身死道消?怎么可能?! 只凭齐平? 一定有人出手了。 “摆驾!”景王起身,面色阴沉:“去道院!” “是。” …… 不多时,清晨的细雨中,景王乘坐马车朝皇宫外驶去。 然而,马车刚抵达宫城门口,就给一名早已等候在此的青衣道人拦住。 “景王爷,首座有一言相赠。”道人说。 车帘掀起,景王端坐其中,和颜悦色:“首座说什么?” 道人平静道:“规矩不可破。” 说罢,青衣道人转身,飘然离去……以道院的超然地位,内门弟子连皇帝都不惧,何况是个尚未登基的王爷。 规矩不可破……皇室血脉可以厮杀,但外人不能插手,禅宗如今插手了,所以,转轮金刚陨落……这是道门的警告……景王沉默了下,说道: “回宫。” 车帘垂下,遮住风雨,原路返回。 …… …… 西北。 冬季的草原一片荒凉,从天空俯瞰,光秃秃的,只有西南角的雪山保持着四季如一的模样。 这里是蛮族的源头,草原的圣地,同为神圣领域的“巫王”居所。 今日,雪山的平静却被打破了,来自金帐王庭的大队巫师、骑兵浩浩荡荡,抵达大雪山,于山脚驻扎。 而后,身高超两米,古铜色肌肤油亮,穿着“蛮夷”特有的服饰,头发乌黑,用七彩丝带编织的的绳子束起的,名义上的“蛮王”,金帐王庭的主人,草原之王。 谦卑地,带着手下巫师们,步行抵达雪山深处,巫王居所。 当一行人穿过那片毫无生机的山谷,抵达雪山中的湖泊,便望见,高耸如柱的主峰之上,一座巨大青铜门户若隐若现。 巫师们于湖畔匍匐拜倒,山呼:“吾王。” 执掌金帐王庭的草原王同样跪倒,加入山呼。 继而,青铜门蠕动起来,披着白衣,俊美如神,身躯如古希腊雕像的巫王走出,俯瞰下方,威严的声音传荡: “巫需要更多的供奉。” 草原王跪在地上,抬起头,高举双手:“中原王朝动荡,东进军粮已足。若能夺取中原,可奉巫神。” 巫王颔首:“可。择日伐凉。” …… 妖国。 一只雪鹰震动翅膀,自暴风雪中飞出,越过雪原,沿着八百里红河,一路往北,终于望见一座建立在高山上的白色宫殿。 巨人般的宫殿外,有一座巨大的环形露台,披着红色衣袍,束金色腰带的大龄女妖抬起头,望向雪鹰。 后者徐徐降落,口吐人言:“转轮金刚死了。凉国太子逃去幽州城了。” 知姬静扬眉,沉淀着岁月的眼眸中透出异色:“谁杀的?” 雪鹰摇头:“不知道。” “想来是首座分身……”知姬静暗忖,转轮金刚防御第一,同为四境,她都没把握杀了对方,等等……真的死了吗? 六祖……心思深沉,不好说。 “那个齐平呢?”知姬静问。 雪鹰愣了下,有点呆萌:“那个打败了麒麟的人族天才?应该活着。” 废话……知姬静不再打理这蠢鸟,扭头朝大殿深处走去,凉国政权两分,她要去见白尊。 …… 北方,幽州城,夜色散去,齐平睁开双眼。 第四百零二章 外公 “呼。” 当齐平睁开双眼时,就听到了窗外呜呜的冷风。 时间虽已是三月,但幽州城临近雪原,一年里,春夏很短,这个时节还处于冬季。 房间里,铜盆内木炭燃烧着,散发出袅袅热气,齐平躺在床上,享受着难得的舒适。 他与太子一行人,是昨晚抵达幽州城的,冷江县城灭掉追兵后,北方军的接应队伍终于抵达,双方胜利会师。 接下来一段时间,有惊无险,终于抵达这座北境第一大城。 因为进城的时间太晚了,所以并没有与威武大公见面,陈伏容带着他们直奔国公府,安排了客房住下。 生死奔波了这么多天,齐平终于能够睡个安稳觉了。 “我被棉被封印了,起不来。”齐平自言自语,给懒惰找着理由。 说是这般说着,但他还是坐了起来,被子滑落,露出线条优美的躯体。 低头看了眼……恩,昨晚太累了,洗完澡直接睡倒,不过我特么衣服哪里去了,难道是给国公府的下人拿走了? 齐平脸一黑,手腕一翻,造型古朴的镜子浮现:“先生,早啊。” 他招呼道,然而镜子里盘膝打坐的一代与橘猫没搭理他。 从陈伏容等人抵达后,一代就钻回了镜子,主要是不想这么早暴露自己的存在。 毕竟,现在的一代太弱了,别说巅峰时期,就连四境都不是,整个一器灵。 而按照他的说法,他当年与道门首座树敌无数,幽州城又距离妖国那么近,万一他的存在给某些老朋友知道了,那就有乐子了…… 齐平深以为然,“老一”还是很苟的,不错,是让人放心的队友。 杜元春当然没有真正复活,目前只是被封印在了时光里,但齐平这段时间已经调整好了心态。 “悲伤能解决问题吗,不能。” 齐平心知肚明,危机还没有过去,接下来的局势,仍旧棘手。 “嘎吱嘎吱。” 突然,外头传来踩雪的声音,然后就听房门猛地被推开,一个换上了丝绸衣袍,头发披洒着的身影杵在门口,眼圈红红的: “先生……” “殿下请自重!” 齐平猛地缩回了被子里,只露出个头在外头。 然后就看到小太子不管不顾跑进来,一下扑在床边,半跪在地上,盯着他看了两秒,才委屈地说: “先生,我刚才醒了,没看见你。” 齐平一愣,是突然来到了新的地方,一觉醒来,又没看到熟人,所以害怕了吧。 他眼神一软,安慰道:“没事的,我们已经安全了。” “恩。”太子鼻子抽噎了下,用力点头,整个人不大好意思地站了起来。 外头,两名侍女追赶过来,看到这一幕,忙垂下头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齐平笑着对她们说:“无妨,对了,我的衣服是拿走洗了吗,给我找件新的来。” 两名侍女同时应道:“是,齐爵爷。” 然后一溜烟跑掉了。 这两名侍女是国公府里的,应该是威武大公爵特意安排服侍太子的。 眼下太子的打扮,其实还是偏向男性,这无疑是那位国公的安排…… 对于太子的性别,齐平没有对陈伏容和花然隐瞒,主要也瞒不住,当然,他也怀疑,那位素未谋面,却大名鼎鼎的国公,可能早就知道。 否则,皇帝为何那般信任他? 当然,太子的情况暂时还是需要封锁的,至于能瞒多久……听天由命。 “先生,我是不是很没用。”等人走了,太子垂下头,很沮丧地说。 她指的是,自己大早上沉不住气,跑过来这件事。 齐平摇摇头,认真地说: “不要妄自菲薄,陛下可是要你当女帝的,我不知道以往那些东宫大儒都教了你些什么,但作为先生,我觉得殿下你现在要学的,是坚强起来,然后,扮演好太子这个身份。刚才的举动,不要再有了,我是外臣,您是储君,要保持距离。” 他很确定,这一幕肯定会传入那位国公的耳朵。 “恩,我记下了。”萝莉太子用力点头,抹了抹眼角,然后迟疑了下,突然用肿成桃子的眼睛看着他: “那……公开不行,私下里可以吗?” 齐平哭笑不得:“随你。” 太子破涕为笑。 …… 两人说了阵话,侍女返回,齐平要更衣,太子就先回去了。 等换好了衣服,院子外头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白衣胜雪,两撇风骚的八字胡,腰间的锦囊晃啊晃的,手里还拎着一只牛皮纸袋。 陈伏容露出笑容:“齐师弟,起来了?” 说着,将纸袋丢过来:“为兄刚去城里买的,趁热。” 齐平接过来,就看到一袋子白花花的肉包子,捏起一只,咬一口,香气扑鼻。 “陈师兄有心了,好久没正经吃过东西了,上次还是在皇宫里,结果那场宴会好些吃的,都没来得及下筷子。”齐平笑着将他请进来,打趣一般说着。 陈伏容闻言,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回来的路上,齐平已经将那一晚发生的事,转述给他。 陈伏容与花然大为惊讶,不过后者隔天就忘了,又找齐平来问,结果第三天又忘了……齐平气的就懒得说了。 二人坐在桌旁,齐平填了几个包子,说道: “事情都过去了,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来幽州城,这边眼下什么情况?” 陈伏容说道: “幽州城是北境第一大城,也是帝国北方关口屯兵重镇,你去过临城,和西北那边类似,不过要更大一些,呵,这座主城在大乾朝的时候,就规模很大了,当年凉国初立,还曾短暂做过一阵‘国都’,只是位置实在是不好,才没有成为京都。 如今,也是整个北方军的中心,北境几十万大军,皆受节度,威武大公身兼都指挥使,布政使等职……本身也是一位神通强者,依靠城中天轨‘分轨’,可敌神隐……” 他一口气,将幽州城的情况说了下,齐平也对此有了大概了解。 陈伏容末了道: “景王占据京都后,我们这边也听到一些消息,但具体情况,一无所知,直到接到密谍传讯,才知道你们护送太子北上。” 齐平咽下包子,问道:“威武大公的意思呢?” 陈伏容正色地看了他几秒,说道:“威武大公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你可知为何?” 齐平心中一动:“你别跟我说皇后是他生的。” 陈伏容噎了下,说道: “那道不是,不过当今皇后,的确与大公有关,准确来说,按照辈分算,是老国公弟弟的女儿,所以,若论辈分,太子都要叫国公一声外公。只是双方见面太少,所以不大熟悉。” 我就知道,这帮权贵最擅长的就是联姻……所以,帝国两位国公其实都与皇室沾亲带故…… 恩,也可以理解,毕竟皇帝后宫的妃子,大部分都是臣子后代。 皇帝登基十年,太子都十二三岁了,也就是说,有了这层关系后,才放心将北方军交给威武大公。 而同样是基于这层关系,任何人都可能与陈景合作,但威武大公不可能。 齐平吐了口气:“我明白了,我什么时候能见下国公?” 陈伏容笑道: “随时,其实从昨晚开始,国公以及北境的军政大臣们,便已经陆续抵达府内,只等太子恢复精神,便可见面,呵,我大清早过来可不只是给你送包子的,怎么样?方便的话,我这就去通知那边。” 齐平点头:“有劳师兄了。” 他已经做好了会一会那位国公的准备。 …… 当太阳升起,彻底照亮幽州城时,齐平与梳洗打扮好的太子,在府内下人的引领下,朝议事的地方赶去。 国公府面积很大,同为“国公府邸”,却与越国公府迥异。 后者更多的是江南水乡,书香世家的风格,讲究一个曲折蜿蜒,曲径通幽的精致。 细节处见贵气与底蕴。 而威武国公府邸,却是大开大合的格局,讲究一个大气,府内精锐军卒守卫,令行禁止,配合院中残雪,凸出一个肃杀来。 当齐平与太子抵达“青龙堂”时,就看到院中,一大群官员、将领,已经浩浩荡荡,站成一片,乌泱泱的,看的齐平愣了下。 心说陈伏容真没说大话,这规模,恐怕北境除了镇守各地的人手外,其余大员都来了。 而每一名官员、将领,右臂上,都拴着一条白布。 为首一人,身披软甲,面如重枣,须发微白,约莫五六十岁年纪,却是精气神十足,略显花白的头发整齐束起,一双眸子凌厉透亮。 此刻,眼神中,却满是沉重,以及……一丝哀戚。 “老臣,见过太子殿下!”突然,老将单膝跪地,沉声山呼。 后方,北境众将有样学样,轰然跪倒,口呼参见太子。 齐平没动,余光看向小萝莉……太子那犹自带着稚气的面庞上,没有惊慌,平静道:“大公请起,众将请起。” 威武大公这才起身,快步走过来,半蹲在地上,看着太子消瘦憔悴的面庞,这位镇守边关十余年的老人,帝国第一名将,威严霸气的北境霸主,目光陡然柔软: “殿下……” 太子略有些怯生生地说:“……外公。” 威武大公一愣,忽地老泪纵横:“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第四百零三章 震惊的北境将领们 从辈分上讲,二人虽并非直系祖孙,但道一声外公并不算错,只这一声称呼道出来,整个还稍显生涩的气氛,便陡然融洽了起来。 面对老国公,太子显然有些不大适应,但好在,这个时候皇储的身份,让她也不必表现的太过亲昵。 威武大公同样很快调整好情绪,起身看向齐平,眼神中透出一股子好奇与感激: “你就是……那个齐平?” 齐平笑了笑:“晚辈久仰国公大名。” 威武大公摇头,认真道:“是我们久仰你的名声才对。” 齐平。 即便身处幽州,在场的人们对这个名字同样不陌生。 尤其是最近一次,与妖族比武,陈伏容三人回来后,将发生的事宣扬了一番。 海王师兄虽然裤腰带松,但人品还是很好的,并未贪功,由是,齐平的名气也在北方军中打响。 这时候,院中一大群官员、将领也都看了过来,想着对方护送太子一路北上,愈发钦佩。 齐平说道:“还是先说正事吧。” 威武大公颔首,忙引众人返回青龙堂。 待众人落座,气氛一下沉重起来,老国公环视众人: “京都的事,在座的,都已知晓了,如今太子殿下抵达北境,也该议论下,接下来的应对之策。各位有何看法,各抒己见。” 齐平被安排坐在太子身旁,没急着吭声,他准备先看看。 话落,就见一名穿着绯红官袍的文官开口,这是幽州布政使,官位上,比国公还高一些,当然,实际上是不如的。 此刻,布政使沉声说: “景贼大逆不道,谋朝篡位,更命人追杀储君,实乃罪不容诛,然,如今景贼已霸占京都,掌控朝廷,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顿了顿,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命令: “这是年后,第三封从京都发来的调令了。景贼以吊丧为名,命吾等回京,明摆着是陷阱,可若不归,又有违抗朝廷命令之嫌,不过如今太子殿下抵达,倒是不用理会了。” 说着,他将那份“诏书”随意丢下。 另外一名文官道:“可景贼不会善罢甘休,眼下也许空不出手,但等稳定局势,势必会铲除我等。” 一名黑脸将领拍案:“与其如此,就该立即出兵,杀到皇宫去!” 话落,登时有不少武将附和,齐平瞧着,心说这就是主战派了。 “不可莽撞!”也有人起身,表示反对: “景王谋逆,帝国动荡,外敌虎视眈眈,我等若起兵,北境谁来守?一旦妖族进入,便是腹背受敌,况且,景贼谋划多年,如今势力庞大,如何力敌?还是该徐徐图之。” “呸,什么徐徐图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该战!” “景贼不得人心,未必能掌控朝廷,可待其内部不稳,再伺机而动,该守。” “该战!” “该守!” “战!” “守!” 一时间,青龙堂分成两个阵营,双方互喷,打的热火朝天,俨然一个小朝堂。 区别在于,幽州的将领、官员武人居多。 便是文人,在这鬼地方呆久了,也不免染上几分暴脾气,这会争吵起来,也是互不相让,恨不得动手打一架。 威武大公爵也被吵得头疼,他擅长用兵,若是打仗,自然胸有成竹,但眼下的局面,远比一场战役复杂。 这位武夫出身的勋贵,一时拿不定主意。 偏生,太子又实在年幼,也无法出谋划策,他目光扫过众人,突然落在了齐平身上。 微微一怔,只见,这位帝国新晋“伯爵”,修行天才竟是冷眼旁观,神情平静。 “武康伯,你觉得如何?”老国公试探问道。 堂内争吵的双方安静下来,表情怪异,在他们的印象里,“齐平”这个名字,几乎是与“打架厉害”画等号的。 没办法,幽州偏僻,报纸都没铺设到北境,与消息畅通的越州没法比。 齐平的很多事迹,虽然也有传播,但这帮将领大多不怎么了解。 这就导致,众人心存偏见,不明白这等关乎帝国存亡的大事,国公为何要询问对方。 齐平闻言,目光扫过堂内一张张脸孔,缓缓道: “我非幽州官员,按理说,不该参与,但,陛下那夜将太子托付给我与杜司首,我又身为东宫先生,便理当出一份力,不过,在做论断前,我想问国公一句,若强敌来犯,眼下幽州,自保能力如何?” 威武大公平静道: “若是太子到来前,不好说,但殿下既已入城,配合天轨,朝廷术法纵有削弱,但……仍可使用,若景王只派兵马来打,一年内,他进不来,若修行者来,一两个四境,勉强扛得住,再多就不成了。” 前一句,老国公语气自信,但提到修行者,又保守起来。 果然……这个世界决定战争胜负的,还是顶级战力……齐平并不意外,他问道: “城中天轨,与京都的不同?” 威武大公解释说: “帝国的第一架天轨,其实就是幽州城的这一个,当年是太祖皇帝为防妖族反攻,才在这边建造了这法器,来调集山川地脉,而后,觉得可行,才又在京都造了个更大的,覆盖整个帝国。 因为幽州的要小很多,且只能覆盖幽州,故而,才唤作‘分轨’,平常,受京都天轨管辖,但因二者本身独立,故而,也可以分开。” 齐平竖起耳朵,觉得涨知识了,所以,幽州天轨才是祖宗,是第一个试验品。 威武大公继续道: “普通的士兵,饶是列阵,对强大的修士而言,也很难构成杀伤,所以,需要朝廷术法加持,核心便是天轨,景贼掌控玉玺,可以下令截断幽州城的‘分轨’。 但太子只要还在,正统便不在他手,即便登基,仍旧无法完全掌控龙脉,幽州城的分轨,就可以调集幽州之地的元气,施加朝廷术法。” 这番说法有点绕,涉及到真武皇帝一手构造的,通过皇室血脉,以及‘正统’的名分,来掌控龙脉的规则。 老国公也说不大懂,当初杜元春提过一嘴,但也说不大清,似乎与皇室成员无法修行,血脉单薄有关。 齐平问道:“但只凭幽州一地的元气,不可能与整个帝国对抗。” 威武大公点头,这也是很多将领主“守”的缘故。 若是苟在幽州,还能占据本土优势抵挡,但若离开幽州,进入京都所在的中州,朝廷术法拼比过景王,几乎必输无疑。 这里都还没考虑大修士出手的影响。 别看很多将领群情激昂,但实际上,谁都清楚,以幽州一地,北方军这一个势力,不可能打得过整个凉国。 否则,皇室早该睡不着觉了。 堂内,众人都是心中一叹,有种无力感,然而接着,他们就听齐平淡淡说道: “这么说,情况还不算太糟。” 将领们诧异,心说你疯了吧,这还不糟? 齐平微微一笑,环视众将: “各位觉得不对?其实,情况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差,当然,也不好就是。我不知诸位对大陆局势所知如何,但我多少了解一些,据我看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与这景贼都无法奈何对方。” 穿绯红长袍的布政使疑惑道:“何解?” 齐平淡笑道: “很简单,在你们看来,景贼会出兵讨伐我们吗?不,他做不到,不只是因为他对地方的掌控力不够,更因为,真正不希望内斗的人,是他。” 齐平语出惊人,侃侃而谈: “景贼窃国,必有许多朝臣不愿,超凡领域,禅宗入京都,道门、书院尚存,矛盾一触即发,景贼很清楚这些威胁,所以,他期望于外部施加压力,金帐王庭、妖国这些外敌,可以帮他压下内部矛盾,可前提是,内部只有他一个选择……” 这个思路,是景王在夜宴上所说,齐平转述了一番,旋即,话锋一转: “景贼的算盘打的很好,但他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太子会逃了出来,一旦太子活着,被他打压的那些势力,就会天然倒向太子,所以,他才宁肯冒着触犯‘规矩’的风险,请禅宗与不老林强者一路追杀。 可他失败了,道门提早布局,解决了转轮金刚,这也意味着,只要道门还在,景贼就无法派强者来犯……除非景贼亲自来幽州,但进了幽州地界,此消彼长,他大概率也无法维持五境修为……” 齐平语气一顿,说: “所以,接下来朝廷无法派修行高手来,而国公用兵如神,北方军兵强马壮,也说了,一年内,即便举国兵马来攻,也守得住,那在景贼看来,这就绝不是个好的选择。 况且……一旦内部争斗,渔翁得利,金帐王庭与妖国趁虚而入,这是我们双方,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综上,依我之见,在‘外敌’主动打破局面前,只要太子还在幽州城,双方就会保持很长一段时间的平静,但景贼肯定会用其他的方法来削弱我们的力量,比如切断补给,商路,金银钱粮的供给,这是我们面对的紧要问题。 我的意见是立即出兵,不是去攻打京都,而是在短时间内,拿下整个幽州内粮仓,以及山关、东角、断林这几个商道……” 齐平条理清晰地分析着,而随着他的叙述,整个青龙堂都安静了下来。 众官员、将领愣愣地看着他,表情时而沉思,时而惊叹。 威武大公爵眸子一亮。 至于太子……此刻,早已一脸仰慕。 这一刻,整个国公府,仿佛成了齐平一人的表演场。 第四百零四章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练兵之法 齐平的叙述还在继续: “与此同时,抢夺地盘的意义还在于,可以有更广阔的战略纵深,届时,无论是战,是守,都有依仗。” “此外,舆论上的攻势也是重中之重,景贼歪曲事实,试图让天下人相信太子已死,而这个观念一旦形成,我们便会非常被动,届时,即便与之抗衡,也要背负一个谋逆的罪名。 所以,除开控制幽州外,将真相散布出去,让更多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是重中之重。” “恩,虽然我并不了解皇室血脉、‘正统’与龙脉的关联,但,陛下曾说过,景贼命江湖人四处作乱,以败坏君王声望。 由此可以推断,名声与君王的力量息息相关,所以,舆论战的存在,不仅仅是为了让我们‘师出有名’,更是削弱对方的方法。” 舆论战? 听到这个略显新鲜的词,堂内将领们目光一亮。 齐平说道: “而想要打舆论战,报纸是个很好的武器,虽然景贼占据京都,天然具有优势,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我的建议是北境立即推出自己的报纸,向帝国全境散播。 具体的方案我稍后可以提供,呵,他们可以抢走报社,但说起对报纸的理解和运用,没人比得上我。” 太子用力点头,在一旁附和,很认同。 齐平又道: “此外,杜司首在牺牲前,将镇抚司密谍交给我手里,这张先帝打造的情报网,也可以辅助打响舆论战……” 在这里,他略微停顿了下,因为相比于用密谍散播真相,齐平还有另外一个想法,但想法还不太成熟,便没有说。 “这是短期内,我们需要抢时间完成的任务,但只这样不够,我们还需要更强的军力。”齐平说着,看向威武大公: “我听陈将军说了北方军的情况,作为帝国驻守北疆的强军,我对诸位的能力,与士卒的勇武并无怀疑,但我也有一些想法,恩,也许可以对提升士卒战力有所帮助。” 说话间,齐平从袖子里,取出一本书。 这是他后半段逃亡路上,抽空进行的思考。 齐平对这个世界的军队了解不多,但这不妨碍他从上辈子,引入一些实用的方法。 提升士卒战力? 听到这句话,堂内将领面面相觑,表情古怪。 一个修行者,跑过来给他们这些训了一辈子兵,打了一辈子仗的人说这个。 不免有些令人看轻了。 “齐大人前面说的不错,但这练兵之法,还是……”一名蓄着胡须的将军委婉拒绝。 然而,当听到齐平下一段话,便愣住了。 “……我这里闲暇时写了些思考,包括颁发军功勋章,以激励士气、一套我称之为‘特种兵’训练法的实操方案,以及……” 齐平简单将册子里,核心的几个点提及了下。 比如立军功颁发军功章……这东西看起来简单,只是几个奖章,却可以大幅提升士兵积极性。 在他上辈子的历史上,直到大清,才首创了这套东西,唤作“功牌”,起初勋章都是真金白银,结果到了清末……就变成了一张盖章的纸…… 宣统时期,才有了较为完善的四色龙勋章制度…… 凉国目前还没这东西,齐平干脆给搬了过来,找几个金银铁匠,加上宣传,就能搞定。 成本小,收益大。 至于所谓的特种兵训练法,倒也没那么夸张,无非是将现代军队的一些实用的,这个世界还没有的方法抄过来。 在场的人,许多都是沙场老将,只一听,就领会了齐平话语中的关键。 那名蓄着胡须的将军愣住,眼眸一亮,整个人再无轻视,只有惊愕与欣喜。 直觉告诉他,这些东西很有用! “此法……”上首,威武大公接过册子,飞快翻动,作为神通修士,老国公神识强大,看书速度远超常人。 很快便翻阅了一遍,略一思索,眼神绽放异彩。 “这些法子,都是你想的?” 老国公声音略带颤音,只一翻阅,他如何看不出字里行间的智慧? 虽未施行,但只一想,他便知书中看似简单的法子,恐极有效。 且与朝廷那些“空谈”的书呆文人不同,齐平这薄薄的册子里,每一个法子,都好似经过千锤百炼,名将所出。 齐平笑而不语。 鹅蛋脸,容貌温润秀气的太子朗声说: “先生之才,父皇亦赞叹不绝,天轨改制,工赈之法,南北分榜,大到石炭蒸汽器械,小到炭饼,皆出自先生手,诸位不必吃惊。” 而随着太子背书,不少“两耳不闻军外事”的将领,才终于知道,原来那些东西,都是齐平手笔。 尤其是开采石炭的器具,以及工赈之法,前几个月,刚解了北境寒灾。 南北分榜,更是惠及北境读书人。 却不想,这些让他们惊叹的东西,都出自这年轻人之手。 穿绯红官袍的布政使突然叹息: “本官终于知晓,陛下为何临危授命,请齐大人护送殿下了。” 不……皇帝压根没找我,我是凑数的……齐平心中嘀咕,但没吭声。 威武大公突然问道: “老夫曾听闻,前些日子,妖族使团入京时,梅会上,你曾击败妖族大将,更道出秘传兵书……” 齐平说道: “国公若感兴趣,我稍后一并写下,不过,所谓兵书,也只是我个人集结百家的汇编册子罢了,恐令国公失望。” 威武大公摇头,激动道:“能令佘先生自叹不如,绝非等闲,武康伯莫要自谦。” 顿了顿,他望向众人:“诸位觉得如何?” 布政使等人相视苦笑,心说还有必要问吗。 如此条理清晰,高屋建瓴,考虑周全的策略,不能说无可挑剔,但也比他们这些人想的要周密太多。 一时间,在场无论文臣,还是武将,都有点自惭形秽。 大家都知道京都朝廷,人才汇聚,能走到朝堂上的重臣,学识、智慧、手腕、胆识……皆远超他们。 可,谁能想到,齐平这么年轻,就能有如此见地。 本来,这一场议事,该是他们北境官员出谋划策的,结果却成了齐平的主场。 若是放在以往,也许会有人心生嫉妒,不喜。 但……大敌当前,加上齐平又有“先帝托孤”、“太子先生”这一层光环,他们心中只剩喜悦。 毕竟,谁不希望有个强力队友呢。 一时间,原本气氛压抑、低沉的青龙堂,猛地振奋起来,大家七嘴八舌,群策群力,给齐平查漏补缺。 一次议事,持续了足足三个时辰,直到正午时分,才散去。 来的时候,官员将领们心头迷惘,等离开时,却已是目标明确,干劲十足。 陈伏容与花然不懂朝政,也不懂带兵,便在国公府亭子里无聊等待。 见一群人走出来,海王师兄“啪”的一下起身,拉住走出的将领:“如何?国公可有应对策略了?” 一身短打,大冬天也踩着草鞋,凌乱短发遮住眼角的土行少女也凑过来,痞痞的样子: “那个齐……” 她说了一半,大脑突然空白,吭哧了半天,才补全: “齐平咋没出来。” 那将领一脸敬佩: “齐爵爷已定好策略,我等这便各司其事,要抢在景贼前动手去。” 接着,便是一大串难懂的话,什么“舆论战”、“功勋体系”、“爵爷大才”等等,听的两人懵逼起来。 陈伏容揉了揉冻得发僵的脸,一副肾虚模样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所以……是齐平出谋划策的?你们还接受了?” 花然用力吸了下鼻子,一串溜出来的鼻涕“嗖”地回去,她一脸振奋,右手握拳,在左手掌一锤: “不愧是我道门弟子。” 陈伏容:“是书院弟子。” “道门。” “书院。” 两个人争吵起来。 …… …… 与此同时,齐平则从另外一个方向,回到了自己住的院子里。 “爵爷,我们服侍您用膳。” 刚进院子,两名俊俏的丫鬟迎了上来,红着脸,眼睛亮亮的。 她们是府里派给齐平的侍女,听到说,要去伺候那位帝国天骄,她们便暗暗期待。 “……谢谢,不必了,将饭菜拿到我房间就好。”齐平说道。 “那饭后要沐浴吗?” “……莪自己会洗,恩,我的意思是,不喜欢沐浴的时候身旁有人。” 两名丫鬟一脸失望,只好去忙了,低声窃窃私语: “果然和一般的大人物不一样呢。” “就是,呀,爵爷还说了谢谢呢,真怪。” 齐平耳廓微动,听着两个清秀丫鬟的议论,有些无奈,迈步回了房间。 开会三个时辰,早上的两个包子早没了,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等丫鬟送来吃食,齐平风卷残云了一阵,吃的满嘴油花,末了用力灌了一口酒,这才慢条斯理,取出镜子来,朝前头一丢: “先生,别睡了。” 九州鉴滴溜溜一转,镜面亮起,穿着靛青色袍子,腰间悬着戒尺的中年书生出现,抬手捉住镜子,肉疼道: “轻点,这法器把你卖了都买不起,就乱扔。” 齐平嘿嘿一笑,拿起酒壶:“喝一杯?” 一代院长扫了眼杯盘狼藉,目光幽幽:“你听过哪家器灵能喝酒?” 齐平笑了,没有再皮,正色道:“先生,谈一谈正事吧。” 一代院长闻言也认真起来,盘膝于地板上,淡淡道: “你方才与那些将领的交谈,我都听见了,看来你这些天想了很多。” 是的,齐平能拿出一整套计划,当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长久的思考。 “想的再多,不如行动,”齐平说道: “如今帝国巨变,金帐王庭、妖国态度不明,但那些事,就不是我能改变的了,包括我方才说的那些,也只是建议,最终还是要靠幽州城这帮人去做,而在不久的未来,无论是与景王开战,还是更糟糕的情况,外敌入侵,我眼下的修为,都太低了。” 一代悠然看他:“所以?你想说什么?” 跳出来的橘猫也蹲坐在地上,一边文静地舔爪子上的毛,一边看他。 齐平认真道:“请先生教我如何入神隐。” 他的表情空前严肃: “我躲开了转轮金刚,但若无法强大起来,下一次,也会死在别的什么强者手里,如今,太子在幽州城,暂时安全,我不懂政务,也不懂带兵,坦白讲,当个谋士都不合格,我想了想,接下来还是要尽快强大起来,这样才能在动荡的时局中做点什么。” 齐平很急。 他从未对变得强大如此急迫。 事实上,过去的一年里,他虽然也勤勉,但紧迫感并不强,但眼下局势推着他,不得不迅速变强。 无论是为了自保,不被杀,还是帮太子打败景王,亦或者,找到办法真正地“复活”杜元春。 都需要力量。 一代院长悠然道:“你应该知道,三晋四,最重要的是‘悟道’。” 齐平苦笑道: “问题是,我的本命神通……比较特殊,很难找到机会领悟。过去的两次,第一回是京都风寒病,我救人的时候感悟了一次,然后就是在冷江城,师兄死的时候,跨入了二重……但我觉得,这法子不大对。” 风寒那次,京都民众从死亡换发生机……无形中,符合了“死转生”的光阴逆流。 杜元春战死,齐平是感慨于“回档”的能力,也无法挽回。 两次都与时光有关,但也都非常态。 一代院长闻言,深以为然: “你的能力……的确很古怪,我当年活着的时候,都没见过这种。所以,也没经验给你。” 齐平一脸失望。 一代院长似笑非笑看他: “别装了,你应该是打了九州鉴的主意了吧,过来探我的口风?毕竟,天底下大概没有比‘太虚幻境’更适合帮助你悟道的了。” 太虚幻境可模拟人生,让齐平短时间内体会生老轮回,最适合感悟时光大道。 他很早前,还在京都的时候,就打过这镜子的主意,但当时其在首座手里,齐平想了也没用……直到如今,才重新生出心思来。 “先生智慧如海,弟子的小心思给您一看就穿了。”齐平不要脸地开启舔狗模式。 猫镇守嫌弃地撇开头去,心想人类真无聊,说点话转弯抹角的。 一代摇头说:“你求我没用,不过,我的确可以给你一条明路。” 齐平求知若渴:“先生请说,我去哪里可以晋级?” 一代院长看了他一眼,语出惊人: “回京都。” 第四百零五章 景隆元年 回京都! 当一代轻飘飘说出这三个字,齐平一句“你逗我”险些喷出去。 “先生,我不就是递您酒喝,总也不至于要杀了我吧。”齐平无语道。 一代院长笑眯眯看着他:“你这话先生可就不爱听了,什么叫杀你。” 齐平苦着脸:“京都眼下可是景王大本营,我这个时候回去?自投罗网?” 一代院长笑道: “你要的快速提升修为,就只有用九州鉴,可这东西开启一次,消耗惊人,恩,上次道战是两位神隐一起开启的,这还只是你看到的,实际上,消耗更多。 我只是个器灵,若是打转轮前,还能帮你开启,但现在……我余下的力量已不足以支撑。可你在幽州城,找得到最少两位四境吗?” 齐平沉默,他找不到。 事实上,幽州城一个四境都没有,威武大公也只是神通,虽然在朝廷术法加持下,可敌神隐,但……终究不是真正的四境。 一代继续说道:“所以,只有京都才有人帮你。你想提升,就只能回去。” “您说的帮我的人……是首座?”齐平试探问道。 书院如今情况不明,京都里有能力帮他的,只有道院。 一代笑道: “你小子太滑头,你难道猜不出?首座为何将我……恩,这镜子丢给你,意图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齐平想了想,终于问出心头疑惑: “先生,您觉得首座是什么意思?他将您丢给我,总不会只是为了保护太子吧。” 他真正想问的是,首座对他有什么企图……这个疑惑,在得知水月真人留言后,就挥之不去。 一代院长望着面前少年黑亮的眸子,想了想,说:“我也不清楚。” 齐平:? 一代没好气道: “三百多年了,你看到的我,并非后来那个神圣领域的我,而是当年还是四境的我,一觉醒来,沧海桑田,我和他都三百多年没见了,你以为会很了解?” 好吧,你说的好有道理,我无言以对……齐平给噎了下。 一代想了想,又道: “不过,我还是有些猜测的,呵,也许与你的神通有关,五境也是有寿元极限的,首座能活到现在,已经让我很意外了,你一个小三境,能入他法眼的,大概只有你独特的神通了。” 时间……寿命吗……齐平想着,没吭声,首座是捕捉到了我逆转时间的能力,所以格外关注我? 这个推测很合理,但不知为何,齐平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一代说道: “好了,莫要庸人自扰,现在的你太弱,首座无论贪图你什么,都反抗不了,不如利用这一点,他既然不想你死,那你回到京都,便也是安全的。” 齐平问道: “您的意思是,如果我回京都,首座会保护我?不一定吧,六祖和景王,现在都有五境实力,首座确定护得住?没准他的意思是让我赶紧跑……” 一代摇头: “首座可能比你想象中更强大。当然,如你所说,眼下的京都的确有些麻烦,但你若想迅速晋级,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齐平陷入沉思,他开始认真思考返回京都的可行性。 虽然刚听的时候,觉得扯,但仔细想想,其实未必不行。 首先,他有“百变魔君”,可以伪装身份,京都那么大,自己往人堆里一藏,问题不大。 而且,刨除修行,他也的确很想回去,小妹情况不明,书屋那边也不知咋样,他一直心揪着,还有镇抚司……师兄被定成了叛国贼,衙门如何了? 书院到底死伤几何?他放心不下。 另外,从斗争的角度,北境想与朝廷抗衡,情报就是很关键的一环,齐平也需要去京都,时刻盯紧朝局变化。 还有一个特殊的好处,齐平目前的身份是“英雄”,这就导致,景王很难大张旗鼓对付他。 就算发现了他,也只能暗中出手铲除,再加上一代傍身,首座关照,安全系数大增。 而他如果能回京都,也可以尝试做一些事,尝试扭转双方实力。 当然,问题也很大,就是危险。 一代双手陇在袖子里,平静道:“你自己好好想想,你的路终究要自己走,旁人只是建议。” 齐平抬起头,目光清亮:“我回去。” 顿了顿,补了句:“但要做一些准备,需要一点时间。” “喵?” 猫镇守疑惑侧头。 …… …… 进入三月份后,京都气候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随着几场春雨过后,京中桃花陆续盛开。 整个都城,也鲜亮了起来,先帝驾崩的余波渐渐平息,虽然在暗中,仍旧波涛汹涌,但起码普通百姓,已经渐渐接受了这个结果。 同样在三月,发生了一场大事,那就是新皇帝登基了。 在朝廷大臣们盛情推举下,景王拒绝三次,终于推脱不过,选择继位。 登基大典略有些仓促,景王身披龙袍,祭祀过太庙,完成登基大典后,凉国便正式迎来了新的主人。 年号随之更易,永和十一年,变成了“景隆元年”。 是的,景王的年号乃“景隆”,自此,再没有景王,只有景帝。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京都城中喜气洋洋,可皇宫内,却仍旧肃杀。 …… 华清宫。 当长公主永宁醒来时,天色尚未透亮,她却没了睡意。 这两个月来,永宁时常失眠,人也憔悴了许多。 自除夕夜后,永宁便被禁足在了华清宫内,一应所需照旧,只是不许离开。 起初的一段时间,她频繁要求面见陈景,或者安平,或者王妃……但屡次被拒后,便没再要求什么。 仿佛接受了这个结果。 不过与情绪崩溃的皇后不同,永宁虽时常一坐便是一天,发呆不理人,但却维持着相对正常的作息。 值得一提的是,自那天后,她没再穿紫衣,改换了素白宫裙。 似乎,在用这种方式,无形地抗议着什么。 “殿下。”门口,当永宁推开房门走出,便看到略显昏暗的宫内,侍女快步走来,显然同样是刚起不久: “奴婢这就去催早膳。” 永宁“恩”了一声,然后又叮嘱一句:“不急。” 这才莲步轻移,沿着回廊,去了书房,仍旧是铺着如云朵般的羊绒地毯,仍旧是摆满了书籍的房间。 长公主推开窗子,吹着晨风,坐在了窗边。 秋水般的眸子望着外头渐渐亮起的太阳,听到午门方向的钟声,满是书卷气的脸庞上,爬上了一丝哀愁。 “殿下。” 过了不知多久,当永宁再次回神的时候,看到贴身女官已经出现在门口。 手中照旧捧着记录早朝的折子。 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化,在前两日,景帝登基后,对这边的管束便松缓了些,虽然长公主仍旧无法轻易出门。 但底下的下人,可以一定程度离开。 景帝也没有限制她了解外面的情况。 然而终究是不同了。 “念吧。”永宁轻声说。 “是。”贴身女官念着早朝诸事,并没有什么新鲜的,如今景帝做的很多事,都不会放在朝堂上讨论。 比如,北方传回来的一些消息。 又比如,对一些人的秘密处决。 还比如,已经搬进皇宫里,住进了东宫的那个男孩,恩,虽然很多人都知道那是未来的储君,新的太子。 再比如……因病去世,医治无效的“太后”…… 这些天,皇宫里发生了不少变化。 皇后搬去了冷宫,一下子从后宫之主,变成了无人问津的透明人。 王妃成为了新的皇后,安平郡主晋升为公主。 那名诞下太子的,身份低微的女人,则册封贵妃。 太子拜王妃为母。 黄镛家族里的女儿前两日抬进了宫里,同样获得了贵妃的头衔。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后宫又何尝不是? 唯一特殊的,只有一位胡贵妃,头衔未动,宫中侍者们私底下会传,景帝想要“继承”皇兄的妃子。 这从景帝几次三番前往延禧宫,可见一斑。 但有趣的是,每次都给拦了出来。 “张尚书等人如何?”听完奏报,永宁忽然问了句。 贴身女官说: “仍关押在诏狱,只是具体如何,却不好打探了,眼下镇抚司换了新的镇抚使,不少老人要么打压,要么调离,奴婢们也不好打探情况。” 永宁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又问道:“北境……有新的消息吗?” 贴身女官说道: “还是那些传言,说北境大公打着太子旗号,出兵抢占了不少城池,眼下几乎控制了整个幽州,还有冷江城,齐大人现身的事,也有传言,不过朝廷的说法,则是威武大公勾结外族,拥立假太子,齐大人斩杀神隐的事,也只说是谣言。” 最近,有关于冷江城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至于“舆论战”,因为时间还不够,尚未正式发酵,但已经开始有了苗头。 朝廷方面,应对的方法简单粗暴:一切都是蛮妖的阴谋。 永宁冷笑一声:“陈景会后悔的,他迟早会看到,齐平会成为他的噩梦。” 这时候,外头突然有宫女前来:“殿下,安平公主求见。” 第四百零六章 东城的新租客 安平公主……听到这个名字,永宁脸上没了表情。 那名宫女垂着头等了好一阵,才听到两个字:“不见。” 宫女应声离去,贴身女官看了眼长公主,这几日,安平几乎每日清晨,都会来访,但得到的答案,始终是这两个字: 不见。 贴身女官心中叹息,那一场政变,改变了太多事,她作为下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道: “殿下,去用早膳吧。” 永宁点头,起身拖着一袭素白的裙摆往外走。 春天到了,宫里桃花盛开,没有人听到,她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 华清宫外。 当再次被拒之门外,杵在朱红大门外的安平公主眼神黯淡下去。 她还是那么娇小的一只,披着玄黑的罩袍,只是精致的脸孔上,已经没了以往的欢脱雀跃,只有落寞。 就像风干的花朵。 “公主,回宫吧。”从王府跟过来的一名侍女轻声说: “您何必天天这样折腾自己呢,长公主又不见,您眼下也是公主了,没必要……” 正说着,娇小可人的安平突然抬起头来,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说: “掌嘴五十。” 侍女大惊,便要告饶,却给旁边的人拖到远处,当安平坐进车厢,缓缓离开时,都还能听到“啪啪”的掌掴声。 整个队伍噤若寒蝉,没人敢再嚼舌根。 这两个月来,皇宫里的奴婢清洗了一大批,原本王府的下人进宫后,地位猛涨,便容易看不清位置,这只是一个缩影。 马车辚辚,很快返回坤宁宫。 景帝登基不久,安平作为新晋公主,尚未搬去独立府邸,仍与母亲住在一处。 入得宫来,丰腴美艳的王妃……现在该称为皇后坐在圆桌旁等她,见女儿神态,轻轻叹了口气: “用膳吧。” 安平拿起勺子,眸子落在面前的碗碟上,突然说道: “母妃,我听到外头在传一些话,说北境不太平,威武大公谋求自立,还有,有人看到说齐平出现在北境,杀了厉害的修士,但报纸又说,那是假的……” 她突然抬起头,宛若星子的眸子盯着王妃: “报纸上说的,是假的对不对,他根本没有死,他还活着,逃去了北境。” 王妃沉默了下,突然抱住女儿,轻轻拍打: “你以前从不关心这些事的。这段日子,你变了很多。答应母妃,不要理会这些了,无论生死,就当死了吧。” 安平依偎在母妃怀里,泪水蒙上双眼,她知道,即便齐平活着,也不可能再回到京都。 她从没想到,除夕那天,就是最后一面。 …… …… 没人知道的是,与此同时,一名背着书箱的穷书生,混在东城门绵长的队伍里,进入了京都。 穷书生二十多岁模样,容貌平庸,进城的时候,一副敬畏新奇的模样,好似第一次到来。 “过。” 城门守军看过路引,挥手通过。 年轻书生胆怯地点了点头,小跑着融入外城的街道,直到走远了,他脸上的羞涩才淡去,眼神中透出一股复杂的神情来。 “陈景,我回来了。” 书生正是伪装后的齐平,在下定决心后,他在幽州城又停留了一阵。 一方面,将自己掌握的知识教给北方军,二来,也是恢复修为。 而后,私下里与太子告别后,他悄然离开了幽州城,并用了一些时间,联络了杜元春留下了密谍系统,做了一些安排。 并借此拿到了一批“假身份”,这才易容后,重返京都。 “景隆元年……还真是急不可耐。” 齐平冷笑,将目光从皇宫方向收回,开始思考下一步行动。 …… 虽说主要目的是回道院,寻求道门帮助,但齐平的第一步计划,并不是那里。 一来,道院在皇城中,不好混入,且他对如今的京都情况掌握不多,贸然行动,殊为不智。 二来,除了修行,他还有别的任务要做。 所以,他准备先住下来,弄明白局势,再做打算。 考虑到南城小院,书屋总店可能有人盯着,齐平强忍着探望的冲动,寻了牙行,在东城租了一座院落。 京都里,尤其属东城最大,鱼龙混杂,贫民较多,官差巡查力度最低,是天然的隐蔽场所。 当齐平走进东城,入眼处,是比之内城,明显落后的民房、商铺,寒冬已去,春光明媚,鳞次栉比的低矮房屋,悬挂酒旗招牌。 “文曲星老爷行行好吧,赏几个铜子,老爷发大财。” 胡同口,几名乞丐注意到齐平,眼睛一亮,扑过来跪倒。 其中一人还拽着个断了腿的孩子,用手暗暗掐了后者一下,于是,又添了哭喊声。 远处。 对面的胡同口,一株大树下,两个赤着臂膀,眼神凶狠的泼皮斜着眼睛,瞥向这边。 腰间系着红绸带子。 意味着可能隶属于某个底层帮派,齐平当初在镇抚司当校尉的时候,便听过些。 整个京都城,散落着大大小小,许多帮派,做的无非是收黑钱,看赌场,妓馆,控制码头,商道等营生。 每一个能站稳的帮派,往上挖,都有官面上的背景,无非是朝中不同的权贵手底下的一群人。 作奸犯科,杀人放火者居多,官府当然知道,但一来这种帮派势力,是打不绝的,二来,在很多事上,官府也需要这帮人的存在。 毕竟,这个时代的可没有后世那种强有力的基层组织,胥吏也不比帮派成员好多少。 只是,以往齐平在镇抚司当差,极少会接触到这些底层势力。 “我没钱。”齐平表情冷漠,绕开乞儿离开了。 这些乞丐明显是帮派控制的,齐平给多少钱,也落不到他们手里。 走进胡同,拧开门锁,齐平走进了这座租来的一进院落。 几间灰扑扑的房子,院子很小,有一口井,井边一株半枯的老树,还算整洁。 屋里也只有土炕,和一套破旧的桌椅。 齐平将身上不多的行囊放下,对居住环境并不挑剔,倒是跟来的一些麻烦,令他皱起了眉头。 “你是新来的租客?” 院门被“咣当”一脚踹开,几名泼皮旁若无人走了进来,其中便有胡同口那个。 手中拎着棍棒,一副戏谑姿态,为首的一个,穿着倒是“体面”了些,是一件灰色的褂子,戴着一副指虎。 齐平走到院中,点头说:“你们要做什么?” 灰褂子扫了他一眼,笑道:“是个穷书生啊,买了罩门没?” 罩门……其实就是一张纸,上头有帮派的名字,一些商铺为了避免被泼皮勒索,只能花钱买,贴在门上,意思是这间铺子给某个帮派罩着……其实就是“保护费”…… 齐平皱眉道:“我不是做生意的,只是住户。” 灰褂子嗤笑:“管你做不做生意,这片规矩就这样,要么交钱,要么……呵,你也不想给打断腿,拉街上乞讨还账吧。” 旁边,几名泼皮狞笑,挥舞棍棒。 齐平想了想,说:“多少钱?” “看你是个念书的,便宜点,一张一钱银子,罩你家门一个月。”灰褂子笑。 齐平看了他一眼,说:“好。” 他从略显干瘪的钱袋里挤出一钱,买了一张纸,灰褂子眯着眼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行,兄弟几个走了。” 说完,领着几个泼皮,在周围邻居注视下大摇大摆离开了。 邻居见状散去,在贫民居多的东城,邻里关系不算和睦,正所谓仓禀实,知礼节。 有钱人做邻居,彼此倾向于互惠互利,可在贫民区,谁家有好东西,都不敢露,否则转头就被偷。 何况齐平这个搬来的外人,很多人只是远远看了眼,就散了。 只有一个男孩犹豫了下,凑了过来,看着这个穷书生,说道:“你麻烦大了。” 齐平看着这个有些干瘦的,但眼睛很亮的男孩,眼底浮现一丝感慨,如果他没记错,这个男孩叫“阿七”,有个病重的母亲。 当初,东城大风寒,齐平曾经救过对方的娘亲……如今遇上,当然不是巧合。 而是齐平在牙行选租赁位置的时候,特意选了这里,一个是位置合心意,二来,也是因为,这片区域是他对东城唯一熟悉的地方。 “为什么这样说?”齐平将男孩让进来,然后关上了院门。 阿七认真道: “罩门根本不是一钱,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了,你给钱太痛快了,他们眼下没动手,但等之后,也许就会再上门偷窃,或者干脆多来几次,把你搜刮干净。” 齐平走回庭院,在老树下的水井边坐下,饶有兴趣地看他: “你对这些很熟悉。” 阿七挺了挺胸脯:“我是卖报的,这片大事小情,我都知道,不只这里,这京都城里,我知道的事多着呢。” 齐平笑道:“是吗,那你说说,刚才那个帮派,是什么底细。” 恩,你说清楚,方便我回头找他们麻烦……真是谁的钱都敢拿…… 阿七自然不知面前书生的身份,说道: “那几个本来是黑蛇帮的,不过如今可不一样了,那个领头的灰褂子,已经入了永生教了。” “永生教?” “是一个来头很大的势力,”阿七解释说: “听说是个修行宗派,里头好多江湖人,会什么血肉术法,反正是最近才出来的,就这么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京都城大半的帮派都入了永生教……” 齐平愣住,血肉术法……江湖修士……永生……他对这些词岂会陌生。 当初暗青子带回的情报中,就说过,不老林内部,把姜槐创造的功法,命名为“血肉永生法”…… 所以,这个“永生教”是“不老林”改头换面成的? 姜槐大概率还活着,这个书院叛徒到底想做什么? 齐平心中满是疑问,只可惜,阿七说的也只是底层民众流传的八卦,真假混杂,夸大之处颇多。 齐平又问了几个问题,但也不确定男孩说的几分是真。 毕竟底层民众能接收到的消息,本就充斥着虚假和夸大。 末了,他又借对方报童的身份,问起了六角书屋,得知报社被查封,但书屋还照常营业。 齐平没有再追问,只觉得这男孩很有意思,思维敏捷,叙事流畅,只这两点,就超过了贫民区大多数人。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不只是因为好心吧。”齐平问道。 阿七坦然承认,他有些黑瘦的脸上,带着认真: “这边识字的人不多,我认得一些字,但也不多,报纸都读不全,如果你能安稳住下来,我想跟你请教一些字。” 齐平想了想,说:“可以。” 阿七略有些激动,继续献言献策: “我建议你找地方躲躲,或者把身上的钱分开放,只在家里放一些,这样对方要是来了,以为把你搜刮干净了,就不会再来了,这边的人都穷,没什么钱的,帮派主要还是找那些商铺收黑钱,你也就是个生人,看着也好欺负,关键还读书……” 这年月,读的起书的,再穷,其实也还好,真正的穷困的人是念不起的。 不过,这个时候,阿七还不知道,面前这个“好欺负”的家伙,不久前曾一人独杀两名神通。 更间接坑死了一位神隐大修士。 他只是觉得这个书生挺特别的,和一般的读书人不大一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恩,他还没学过“气质”这个词……齐平之所以扮做书生,而不是别的更不起眼的身份,主要也是他觉得,自己的气质难以掩藏。 他又不是学表演的,虽然换了脸,但一举一动的气质很难改变。 就像电视剧里的大帅比去扮演一个路人…… 或者,美貌女星在脸上抹点灰,就仿佛丑了一样……那根本就是鹤立鸡群……也只有配角眼瞎,才看不出问题…… 基于这个思路,齐平不准备刻意“低调”,伪装成市井小人物,那样虽然直觉上更便于隐藏。 但用脑子想想,他再如何伪装,身上的气质也没法与市井底层人设相符。 反而容易出破绽。 低调?刻意的低调同样是种高调。 况且……他接下来准备做的一系列事情,也注定让他难以长久地大隐隐于市。 又与阿七闲聊了一阵,齐平在附近的店铺买了一些生活必须物件,清扫了下小院的积灰,当做完这一切,已经到了傍晚。 齐平锁上房门,七扭八拐,离开了南城,钻进了一条巷子,继而,手腕一翻,从九州鉴中取出了另外一套衣服,又将身上这一套放进去。 这件法器非但可以装人,还能当储物法宝来用。 不多时,当黑夜降临,齐平大摇大摆,从巷子里走出来。 这个时候,他不再是平庸的穷书生,而是一名模样俊朗,穿丝绸衣袍,腰悬珍贵玉佩的富家公子。 齐平沿着大街走了几步,叫了一辆马车,随手丢出一角银子,整个人钻进车厢。 车夫堆笑:“公子去哪里?” 齐平笑容灿烂:“桃川河畔,画舫楼船。” …… (卡文,不过既然回了熟悉的地图,接下来应该会写的顺一点……吧。) 第四百零七章 入幕之宾 当夜幕降临,桃川河畔便热闹起来了,岸上的胭脂胡同香风袭袭,河面上,一座座精致的画舫楼船,被灯光填满。 灯火倒映在河水中,分外好看,齐平乘坐马车前来的路上,便遇上了不少“同道中人”。 能来这边玩的,大多是有些闲钱的,京都青楼规格分三种,第一等无疑是教坊司,里头多的是犯官女眷,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 除夕晚上夜宴,都有教坊司舞女助兴,可见一般。 缺点是只有王公贵族才能进,门槛较高。 第二等便是桃川河这一片,属于综合区,若要贵的,一点不输教坊司,甚至更好。 便宜些的,胭脂胡同里大大小小的园子,也是不错的去处。 至于第三等,便是散落在京都城各处的勾栏窑子,下九流人士聚集场所。 这时候乘车抵达的,大多也是奔着岸上,胭脂胡同里去的。 倒也不完全是价格低的问题。 关键,画舫楼船上都是有身份的花魁娘子们,讲究个眼缘,不是砸钱就能行的。 冬日的时候,画舫船只停了好久,近来城中春意浓了,才重新开放。 “去金风楼的船。” 齐平掀开车帘,随口吩咐,马车夫应了一声,将他放下。 齐平一副风流公子模样,大模大样乘上小舟,直奔楼船。 去年桃川诗会,金风楼名声大噪,可惜不久后,“妙妙姑娘”金盆洗手,失去了这个顶级ip,金风楼人气大跌,老鸨心急如焚,大晚上亲自迎宾。 看到齐平登船,习惯性捏着只精致圆扇的老鸨眼睛一亮,迅速从衣着、饰品估算身家,热情洋溢地扭着屁股走来: “哎呦,这位公子眼生的很,怎么称呼?” 齐平笑道:“赵氏。” “原来是赵公子,快请进,香凝姑娘刚起,您算来着了。”老鸨一副长袖善舞模样,拉着他往里走。 香凝……就是金风楼新捧出来的花魁娘子了,齐平熟稔地走进阁子,就看到已有不少客人在。 只是相比于林妙妙在时,差了许多。 齐平注意到,阁子四周摆放屏风,上头竟装裱着一幅幅诗作。 老鸨见他在意,热情解释道: “这些诗词可都是武康伯齐平,齐大人的真迹,整个京都,属我们这最多。只可惜,天妒英才,齐爵爷走了后,这些诗作便是传世珍宝了,每一幅,都价值不菲……” 说着,她叽叽喳喳介绍起来。 齐平认真听着,眼底有些古怪,没想到自己都“死”了,竟然还能被拿来招揽生意…… 暖阁中琴音飘荡,齐平找了位子坐了,才道:“说起齐爵爷,听闻北境有个传言……” 老鸨愣了下,挥舞着小扇堆笑道: “您也知道是传言了,都说是北边那位国公放出来的假消息呢。” 旁边一名客人接茬: “是啊,朝廷说威武国公不轨,要趁着京都的乱子举事,才放出许多虚假的说法,蛊惑人心……” 另外一名酒醉的客人嗤笑: “这里面的水深着呢,依我看,齐爵爷可未必真死了,他那么大本事的人,妖族都败了,会稀里糊涂就没了?” 坐在他旁边的同伴拉了他一下,低声说:“莫谈国事。” 醉酒客人一个激灵,却还是嘴硬道: “我又没说什么,齐爵爷可是英雄,没准就大难不死。” 旁边的客人没有接有关北境的话题,而是道: “那些大事与我等何干,要说,还是今年的恩科要紧,朝廷此番空出来不少位子,嘿,要说北方的学子运气太差,恐怕要错过了。” 景帝上台,势必要清洗掉一大批官员,培植嫡系,这个过程可能要持续几年。 为此,早些日子便传出今年要加一次科考,这也是齐平扮做书生的原因之一,更合理。 “说起这个,这阵子倒了多少犯官?诏狱里恐怕都塞不下了,三天两头的抄家,连吏部尚书都进去了,嘿,又是不少官宦人家妻女充入教坊司,若能找找关系,进去才好,像是张谏之的女儿,京里有数的大家闺秀……” 众人说起这个话题,彼此露出笑容。 也有一些人心中叹惋,但并不敢表现出来。 齐平眼前浮现张小姐的身影,在他的记忆中,那是个端庄大方的女子,如今竟也要沦落风尘了么。 物是人非。 齐平强挤出笑容,装作对犯官女眷颇感兴趣的模样,加入了讨论,很快与这些人拉近了距离。 并旁敲侧击,打探京中消息。 这烟花之地,永远是情报最灵通的地方之一,齐平此来的目的,便是打探情报。 果然收获颇丰。 比如朝堂哪些人起,哪些人落,大部分犯官被关押在诏狱,尚未问斩。 禅宗正在大兴土木,扩建净觉寺。 书院情况不明,只听说封山了,除了必要物资,进出皆受到极大限制。 其余势力,市井中所知不多。 令他欣慰的是,齐平得知齐姝在新年当日,便被接去了道院,因为涉及到“齐爵爷”,所以消息传了开来。 此外,最让他注意的,便是镇抚司的变化。 “听说新上任的镇抚使乃是都察院的副都御史朱大人。”一人语气复杂: “因为杜贼的缘故,在对整个衙门进行清洗,不少跟随杜贼的人,都倒了霉。” “怪不得,最近没看到那帮锦衣了。”有人恍然。 副都御使……齐平在脑海中回忆了下官员名单,锁定了一个名字:朱温。 他对这个人有些记忆,当初“叛国案”中,齐平遭到都察院弹劾,其中主力就有这人。 清洗镇抚司……齐平心头猛地一沉,脸上露出好奇的神情,递过去一杯酒: “老哥仔细说说?小弟对这些好奇的很,今晚所有人的酒,小弟请了。” 老鸨大喜,扭头看向屏风后的新当家花魁,眼神转动。 …… …… 与此同时,内城,镇抚司衙门,灯火通明。 若是往常,天黑后,除了留下轮值的,其余校尉大都已散去,然而从打新的镇抚使到来后,加班便成了常态。 平字堂口。 当洪娇娇吃过晚饭,从饭堂走回时,就看到不少锦衣,急匆匆往来。 彼此目不斜视,没有交谈,气氛压抑而沉重。 衙门的空气里充斥着人人自危的紧张。 好似连交谈,都不敢。 女锦衣柳叶般的眉毛低垂,表情冷漠而麻木。 她仰起头,望着天空上的弦月,及腰的马尾散成千丝万条,影子在身后拉的老长。 杜元春倒了,齐平也“死”了,短短一两个月,好像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有些恍惚,脑海里走马灯似地回忆着这些天的变化。 新的镇抚使到来,开始大肆清洗杜元春留下的印记,用“搜查同党”的名义,几乎将整个衙门的要职进行了次大换血。 李桐,李千户入狱,余庆与父亲被边缘化,要职被朱温的亲信替代,底下的人虽然还大体保持不变,但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随着新任上司掌控力加强,底下的校尉们,迟早也要被殃及。 身为修行者,锦衣们多少了解到一些内幕,虽不知具体,但很多人都坚信,司首是被冤枉的。 还有齐平……当洪娇娇前些天,得知市井中,关于北境的传言后,她欣喜振奋。 坚信齐平绝对还活着,可随之而来的,则是恐惧。 如果朝廷在说谎话,景帝在说谎,那……齐平还能回来吗?她不知道。 当她浑噩地回到堂口,突然愣住了,只见灯火通明的门廊下,站着一名吏员,看到她回来,起身说:“洪校尉,司首命你与裴校尉过去一趟。” 洪娇娇颦眉,突然有些不安,就看到堂内其余同僚都表情凝重,裴少卿走出来,看了她一眼,说: “走吧。” 女锦衣扬眉,投去疑惑的目光。 裴少卿摇摇头,然后趁着吏员没注意,用口型说了两个字: “李桐。” 李千户? 他们与李千户并无交集,并非从属关系,那大概率,是与李桐被关押的事有关。 洪庐私下对她说过,李桐被捕,并不是因为其与杜元春是劳什子“同党”,毕竟,若论嫌疑,所有千户,百户,乃至被追封的齐平,都有“同党”嫌疑。 李桐真正被抓的原因,是他一直管着密谍事务。 新任上司上台后,很容易掌控了镇抚司,但却没拿到镇抚司最关键,也是最隐秘的东西——密谍名单。 朱温这些日子,一直在寻找名单,为此抓捕,拷打,刑讯了不少人,这也是衙门气氛紧张的缘故。 可这件事与他们有何关系? 洪娇娇揣着疑惑,一路抵达后衙,并在内堂中,看到了坐在红木桌案后的朱温。 与杜元春不同的是,朱温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五十余岁,身材臃肿肥胖,黑红锦衣穿在他身上,没有肃杀,只有油腻。 “卑职裴少卿(洪娇娇)见过大人。”两人驻足堂外,拱手齐声说。 穿锦衣,戴乌纱的朱大人肥胖的身体靠在大椅中,正翻看着一份文书。 闻言仿佛没听到,只是静静翻看,直到二人保持弯腰姿态许久,才抬起头来,慢条斯理道: “知道本官寻你们过来的缘由么?” 裴少卿摇头:“卑职不知,请大人明示。” 朱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浑浊的眼珠盯着二人,幽幽道: “本官奉皇命接手镇抚司衙门已多日,却始终寻不见密谍名录,李桐千户死咬着不答,此事颇为棘手,本官想了想,若说这衙门里最受杜贼倚重的,还是齐平……” 洪娇娇猛地抬起头来,盯着他,硬邦邦道: “大人何意。莫非要将武康伯也打成‘同党’?” 朱温眼神一眯,脸色微冷,说道: “武康伯乃帝国英雄,自然不会。本官只是想找你们,询问武康伯是否说过名录下落,或提及相关线索。” 洪娇娇冷淡道:“我等只是寻常校尉,岂会知道。” “寻常?我看未必吧。”朱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目光在洪娇娇飒爽的身姿,尤其是两条长腿上,与唇红齿白的裴少卿脸上扫了扫,说: “据本官所知,你们一个乃齐平至交好友,一个,更是红颜知己,更一同办过西北与越州的案子,可远寻常属下。” 裴少卿摇头道: “大人明鉴,我们虽参与办案,但只是听命行事,并不知晓这些,密谍名录乃是衙门绝密,恐怕武康伯也不知。” “咣。” 朱温将茶杯用力扣在桌上,肥胖的身体倏然站起,在头顶灯笼的映照下,一步步走到门口,站在二人面前,眯着眼睛,说道: “不要急着回答,本官劝你们回去好好想想,到底有没有,密谍名录,那可是陛下点名要的东西,若是拿不出来,呵……” 他没继续说下去,但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洪娇娇眼神中透出怒火,想要开口,却给裴少卿抢先截住:“大人,卑职……” “不用急,回去好好想,”朱温突然笑了笑,抬起两只大手,看似随意地放在二人肩膀上: “要不然,留在本官这想也可以。” 洪娇娇只觉脊背上仿佛有一条湿冷的蛇爬过,浑身汗毛根根立起,眼神中透出厌恶,恨不得将肩膀上那只手砍了。 裴少卿也是脸色微变,后退一步:“卑职不敢打扰。” 说着,拉起洪娇娇,迅速离开了。 直到走出后衙,两人才感觉那种如芒在背感稍退。 洪娇娇咬牙切齿:“我回去找我爹。” 裴少卿摇头叹息:“洪千户又能做什么?这里是京都,司首不在了,齐平也不在了。” 女锦衣沉默。 是啊,他们只是两个小校尉,就算洪庐,也只是个洗髓境的千户,而且还是被边缘化那种。 除非不要命了,舍了一家人性命,斩了这狗官,可快意恩仇是话本里的故事,现实中,只有忍。 可再想想朱温那肆无忌惮的,让他们心寒的目光,二人只觉一阵无力。 洪娇娇突然说道:“如果他还在,肯定没人敢骑在我们头上。” 这个衙门,他们只认杜元春这一个司首,如果有第二个,也只能是齐平。 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可他不在了啊……裴少卿心想,抬起头,就见天上一缕云,遮住月亮。 …… 金风楼,画舫楼船上。 夜色渐深,随着一曲奏毕,肤白貌美,身材惹火的香凝姑娘款款退去,临走时,含情脉脉地看了英俊多金的齐平一眼。 不多时,丫鬟走出来,目光落在齐平身上:“我家娘子请赵公子过去。” 众人一阵失望,但齐平又肯花钱,又年轻英俊,的确敌不过,纷纷拱手散去。 齐平笑了笑,也没拒绝,那并不符合他的人设。 念及此,他站起身来,跟随丫鬟走近香闺。 刚进门,突然就给一个柔弱无骨的身子抱住,两条粉白细嫩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腻声道: “公子~” 第四百零八章 血仇案,再现! 姑娘请自重……齐平心中嘀咕,双手却趁势环住对方纤腰,笑着打量这名唤作香凝的头牌。 容貌艳丽,眼角一颗泪痣点缀。 大手用力,香凝姑娘嘤咛一声,脸布红霞,含羞带怯,实力演技派了属于是。 “公子莫要心急,奴家服侍您沐浴……”香凝柔声说。 齐平却挥手赶走了门外丫鬟,将花魁娘子打横抱起,于后者惊呼声中,按在了床榻上。 香凝下意识闭眼。 “睁眼。”齐平说。 香凝疑惑撑开,旋即,望见身上那贴近的英俊脸孔上,黑亮的瞳孔如漩涡般收缩。 神符笔虚影一闪而逝,将一枚细小的“神”字打入香凝眉心。 继而,这位新晋花魁果断睡了过去,齐平坐起身,整理略显凌乱的衣裳,眼神中透出思索之意。 旁边,一只镜子翻飞,漂浮着,一代的身影烙印在镜面中,揶揄道: “要不要我避开?” 橘猫舔了下前爪:“喵~” 齐平翻了个白眼,说道:“我来是办正事的。” 方才他用的术法,乃是“神”字符的能力之一,可以起到类似“催眠”的效果。 考虑到要回京,伪装新的身份,他特意从一代处学了这枚新的神符。 也是书院神符中,最厉害的几枚之一。 当然,因为修习时间尚短,所以他目前的“技能熟练度”还不大够,但拿来对付普通人已经卓有成效了。 接下来香凝姑娘就会在梦中自我脑补出一场大戏……并且对此深信不疑。 一代是个正经读书人,讲究非礼勿视,这会也认真起来: “你有什么想法?” 齐平说道: “情况与我想象的差不多,景帝上台后第一件要务,便是给朝堂进行一次大换血,至于针对北境的舆论应对,反而做的很一般了。” 一代皱眉道:“那接下来呢。你准备如何做?” 齐平眼眸中一片冷静: “道院在皇城内,我贸然前往风险不小,最好能先与之联络,恩,这个不急,按照您的说法,倘若首座愿意护我,我怎么折腾,也能护得住,若是不愿,我连道院门都进不去。” 一代有点不安:“你想做什么。” 齐平笑了笑,眼神有些冷: “以往我在衙门当差,要查内鬼,死活都找不见,如今陛下没了,新君登基,内鬼们却是都浮出来了,那些忠于先帝,忠于太子的,被处死就太可惜了,那些短时间内升迁的,也必然都是景王党羽的一员,也是我们的敌人,需要剪除。” 一代仿佛明白了:“你要铲除那些人?” 齐平点头。 若无意外,不久的将来,太子与景帝必然爆发厮杀,齐平如今已被绑上战车,无论从感情角度,还是利益。 他都必须竭尽所能,削弱景帝的力量。 剪除其党羽,便是其一。 正面战争尚未爆发,齐平准备先来一波敌后破坏: “景帝登基不久,手底下真正堪用的人不多,杀一个,就少一个,而且还可以震慑朝堂的中间派。” 一代问道:“你准备从谁开始?” 齐平没回答,而是站起身,将镜子收入体内,而后推开画舫楼船的窗子,消失不见。 并不是去动手,而是趁着夜色踩点,以及,处理一些小事。 而就在他悄然离去后,房间中,香凝花魁岔开白蟒般的长腿,抱住被子,面若桃李,独自一人折腾了起来,不知做了什么梦。 外头。 几名丫鬟听着房间中剧烈的声响,心想那赵公子看着斯斯文文,没想到折腾起人来这般厉害。 …… 东城。 夜幕中,齐平换了一套夜行衣,悄无声息摸回了宅子附近的胡同,准备解决下帮派的隐患。 结果刚返回,就看到路旁的酒肆中,走出两个泼皮来,正是白日里上门的人,这时候浑身酒气,拎着棍棒嬉笑着往巷子里走。 齐平藏在暗中,神识弥漫,很容易听清了二人对话,表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要不要这么急……” 二人竟是准备去找他,上门再敲一笔。 还真给邻居男孩说中了,齐平叹息一声,走上前去。 …… 一夜无话。 翌日,天蒙蒙亮时,阿七便爬起了床,套上衣裳,挎上布包,走出门去。 一路小跑着,抵达最近的刻印书坊门口,等待抢购第一批报纸。 然而,当他抵达时,惊讶发现,今天的气氛略有些不同。 “阿七,听说了吗,昨晚出事了。”有相熟的报童蹲在门口,眉飞色舞地议论着什么,不敢很大声的样子。 “怎么了?”阿七愣了下,因为要早起,所以他晚上睡得也很早。 一名报童拉着他过来,兴奋地低声说: “黑蛇帮昨晚发生了火并,几个喝醉酒的泼皮,大晚上去闯‘灰褂子’的女人屋子,结果巧不巧,正撞上人家两人在床上那个呢,然后一下就炸了,不知怎么的,就动起了家伙,结果一群人死了个七七八八……” 这些报童都是东城这一片的,消息灵通,经常被帮派欺压,送报纸赚的辛苦钱,都时常被抢,只是敢怒不敢言。 这次听到帮派内讧,死了好些人,登时一个个大快人心。 阿七却愣住了,仔细问了下,得知昨天上门勒索那个穷书生的几个泼皮,都死了,其中尤其是领头的灰褂子,死的最惨…… 两件事,表面看起来当然没有任何关联,更像是巧合。 也不可能有人将这些泼皮的内讧与一名新来的穷书生联系在一起。 “还真是好运气。”阿七想着。 然后有些愉快,这样一来,对方就可以教自己识字了。 …… 桃川河畔,金风楼船内。 当阳光洒进窗格,床榻上,香凝姑娘睁开双眼,入目处,是暖阁内,正穿戴衣服的“赵公子”。 “你醒了。”齐平披上外袍,扭头朝她笑笑,昨晚忙了大半夜,天亮时候才返回。 恩,做戏做全套。 阳光照进来,齐平健硕的胸膛仿佛在发光,容貌出众,身材浮夸的香凝花魁一阵恍惚。 脑海中,回想起昨夜的狂风骤雨,脸一红,只觉浑身酸痛,扭头一看,被褥濡湿大片,香凝媚眼如丝,娇声说: “公子一点都不怜惜人家……” 不,别乱说,这都是你自己搞的……齐平吐槽,不过,这“催眠”效果也的确厉害…… 二人言语温存片刻,齐平这才大摇大摆,起身离开,离开的时候,又收获了一群丫鬟崇拜目光。 “赵公子真厉害,一点都看不出疲惫呢。” “就是,就是。” …… 当齐平换回书生的马甲,返回东城小院时,天色已大亮。 穿过胡同,他惊讶看到,穿着打补丁衣裳,眼神活泛的男孩正蹲在门口。 似在等他。 “你回来了。”阿七眼睛一亮,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 齐平略显意外:“恩,听你的话,昨晚出去躲了一宿。” 阿七绽放笑容:“你运气好,不用躲了。” “为什么?”齐平故作茫然,打开了院门。 阿七跟着他走进院子,眉飞色舞地将听来的八卦说了下,末了道: “那几个泼皮没想到胆子那么大,这下好了,黑蛇帮要乱了,没人会在意你了。” 齐平笑了笑:“那的确是好运气。” 阿七不好意思地说:“你看我都帮你了,那认字的事……” 齐平觉得有趣,说:“这可不大够,我运气这么好,就算你昨天什么都没说,也不会出事。既然没承你的情,也没道理回报。” 阿七无言以对,沮丧地垂下头,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那……我不打扰你了……” 说着,转身,刚走出几步,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齐平慢悠悠的声音: “不过……你若帮我收拾下屋子,就教你。” 阿七驻足,豁然转身:“一言为定!” 接着,仿佛怕他反悔一样,飞奔进入房间里打扫起来。 齐平笑了笑,将昨天买的一只躺椅搬了出来,放在大树下,整个人躺在椅中,微微闭目,好似在养神。 房屋久未租出,灰尘不少,齐平昨天只是简单收拾了下。 阿七进进出出,忙了好一阵,把屋子里里外外扫净,甚至还用抹布擦了个遍,这才拎着脏兮兮的水桶走出来。 这年头,贫民窟的孩子想读书,太难了,他交不起束修,能干一些活换来认字机会,简直不要太划算。 “你……呃,先生?我打扫好了?” 阿七撸着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声地说。 既然要学本事,就要改个称呼,这是哪怕在铁匠铺烧炉的学徒也知道的道理。 然而躺椅中的齐平仿佛睡着了,阿七想了想,也干脆坐在了房檐下,无聊地望着齐平的脸庞,静静等待。 太阳升高了,老树新嫩的枝叶在齐平脸上,投下纵横交错的影子。 阿七将眼前的书生,与自己见过的读书人做着比较,不知为何,总觉得齐平和其他读书人不一样。 但具体不同在哪,又说不上来。 是了,好似是宠辱不惊,昨日给那些泼皮堵门的时候,没有恐惧,今日得知对方死了,虽然也有惊讶,但情绪终究是淡了些…… 就好似是为了配合他,才故作惊讶一般,这就是读书人口中的“静气”么? 阿七想着,有些恍惚。 然后他注意到了这位“先生”的另一个特意处,呼吸声不似寻常人,长短不一,节奏散乱中带着莫名的韵味,清晰地传到他的耳朵里。 阿七不由自主地跟随着调整了自己的呼吸节奏,并不大舒服,但不知为何,心头蓦然生出宁静意味来。 “最后一轮,呼吸迟了。” 阿七蓦然回神,自半梦半醒间清醒过来,他有些吃惊地看向躺椅中的先生: “您……” 齐平已经睁开了双眼,眸中有黑色漩涡收缩: “简单的静心窍门罢了,平素可以多练练,莫要与外人道。” 阿七下意识点头:“是。” 齐平双眼恢复如常,解除了“催眠”,拿起书本,说道: “想学什么字?” …… 直到临近正午,男孩才恋恋不舍地离去,树影斑驳中,齐平躺在竹椅中,凝神不语。 “他说的不错,你运气确实很好,这都能给你捡到个苗子。” 空气荡开波纹,古朴小镜翻转,一代院长盘坐在镜中,有些感慨。 这个世界上有修行资质的人很少,一代都没料到,这都能撞上一个,虽然第一次冥想是在齐平神识引导下进行的,但速度也很快了。 齐平笑了笑,他没有解释什么,其实当初风寒病那次,他就注意到了男孩精神格外饱满,只是当时初入神通,神识感触不深。 “我记得在书院藏书里看过,说您当年创建书院之初,也是选了许多贫苦子弟。”齐平说道。 一代叹息一声:“是啊,现在书院弟子什么出身?” “都挺富贵的。” “哦……不说这个了,今晚还去嫖?” “……”齐平放下手中书卷,起身说:“是时候,让他们知道我回来了。” …… …… 正午,太阳最炽烈的时候,当金色的阳光照亮内城宽敞的青石板路。 镇抚司后衙,穿着肥大锦衣,戴乌纱,肥胖臃肿的朱温起身,迈步出了衙门,坐上了等候在门口的马车。 “回府。”他说。 车夫应声,甩动鞭子,马车辚辚,朝同在内城的“朱府”行去。 与吃住在衙门的杜元春不同,朱温是个更喜欢享受的,做副都御史时候还收敛些,如今,景帝登基,便不装了。 每日正午,更会回府用饭,休息几个时辰,才会再回衙门,几成惯例。 就连路线,都是固定的。 当马车穿过一条繁华街道,拐入富人区时,突然,马车的车帘无来由晃动了下。 车夫并未察觉任何异常,也未听到特殊声响。 然而车厢内,闭目养神的朱温却猛地撑开双眼,汗毛倒竖,盯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惊恐道:“是你!” 旋即,发疯了一样拍打车厢,大喊大叫。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做这种蠢事,放心,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齐平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嘴唇边,眼眸中有漆黑漩涡卷动: “现在,我问,你答。” …… 过了一阵,当马车停在“朱府”大门口,车夫熟稔地停车,守在府邸门口的家丁也躬身迎接过来:“老爷,您回来了。” 没有动静。 家丁愣了下,有些疑惑,车夫说道:“许是老爷睡着了?” 另外一名家丁突然不安,抽动鼻翼,嗅到了一股咸腥味道,他蹲下身体,突然惊愕道: “地上怎么有血?!” 几人这才看到,马车下的地板上,滴落着斑斑血迹,一路延伸向道路尽头。 一人掀开车帘,继而脸色苍白如纸,车厢内,穿锦衣的朱温张着嘴,眼神惊恐,整个人靠在车厢里侧,脖颈上一条红线清晰可辨。 鲜血沿着手臂,指尖,滑落。 人已气绝多时。 而在胸膛上,赫然写着一个狰狞的血字: “仇” “啊!来人啊……”很快,凄厉的惊呼声打破了朱府的宁静。 时隔一年,“血仇案”,再现! 第四百零九章 密室杀人 朱温死了。 就在回家的马车上。 当尸体被发现,整个朱府大乱,一片恸哭声,随后,立即有家丁飞跑去京都府衙报案。 “我等奉命前来,朱大人尸身在哪?” 当府衙官差们抵达,就看到大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有朱温府上的家眷仆从,也有附近的人家。 闻声呼啦散开,朱温长子看到来人,红着眼睛:“刑捕头,府尹大人没来?” 京都府衙总捕“邢明”沉声道: “府尹大人不在,衙门得到消息后,立即找邢某前来,听闻朱大人被刺,尸体现在何处?可有移动?” 朱温如今乃是三品镇抚使,品级与京都府尹相同,更是“景帝”一派,能被委任镇抚使一职,可见其地位。 如今,这位新贵却在城内被杀了,府衙无比重视,特派京都神捕邢明来此。 “我父亲尸首就在马车中,未免破坏现场,并未移动。” 朱温长子一边命下人将家中女眷带回去,同时带府衙众捕快抵达马车。 邢明神色凝重,小心地用刀鞘掀开帘子,在看到尸体瞬间,倒没什么表情。 可当看到他胸口上那个猩红的“仇”字,邢捕头瞳孔猛地缩成一个小点,几乎是应激地,汗毛倒竖! “仇”字! 这一刻,他恍惚了下,梦回当初,犹记得,去年轰动京都的“血仇案”,便是他最早经手。 起初,是县令身死,而后是子爵……最后是武功伯爵。 也是在那一场案子中,他才第一次与齐平产生交集,而后,齐平一手主持调查,从刑部陈旧卷宗中,抽丝剥茧,引出几十年前的林国忠叛国案…… 查明,乃是林家后人复仇。 只是,林武分明已经死了,为何时隔一年,“血仇案”再现?莫非是还没死绝? 不……可这朱温,按理说与当年的事毫无瓜葛才是…… 亦或者,是“仿照作案”? 邢明心思电闪,脸色登时无比凝重: “后退!本捕头亲自查探!莫要破坏细节!” 接着,他开始仔细观察案发现场,试图寻找到可疑的线索,这是当初齐平言传身教给他的手段。 “切口被人为损毁过,看不出刀具来历……死者没有挣扎痕迹……车内没有凶手痕迹残留……” 邢明一一分析,脸色越来越难看。 因为他发现,凶手极为狡猾,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效线索。 是个惯犯。 他又找来车夫,进行了盘问,末了,朱温长子表情阴沉地走过来: “邢捕头,有何线索?” 邢明说道:“朱公子且容我等调查些时间。另外,兹事体大,我还要禀告府尹大人。” 离开朱府,一行官差往回走,一名捕快说道: “头儿,这般死法,太过诡异,会不会是修行者?” 邢明沉默了下,说: “有可能,但朱温近期得罪的人太多了,很难筛查,你还记得林武为何复仇吗?是林国忠被奸贼诬陷,后人才写下‘仇’字,凶手大概率是模仿作案,在表达什么?也许,便是某位犯官的亲人。” 这两个月,朝堂大换血,倒台的权贵一大批,而且大都关押在诏狱,由镇抚司抓捕。 朱温恰好又是镇抚使……有动机的人太多,甚至于,连镇抚司里的校尉们,都不乏嫌疑。 而且,邢明有一点没有说,那就是……当初的“血仇案”可是一个连环杀人案。 若真是“致敬”作案,那朱温会是唯一的死者,还是……一个开始? “我有预感,这件事不简单,速速回禀府尹,若有可能,将案子丢出去。” 邢明敏锐察觉到风险。 …… 傍晚时候,三品京都府尹乘坐马车,急匆匆入宫,在御书房见到了忙了一天的景帝。 汇报情况。 “你说什么?!朱温死了?!” 御书房内,身披常服,与先帝有七分相似的景帝豁然起身,难以置信地盯着老府尹。 京都府尹是官场老油条了,当即拱手,将经过叙述一番。 景帝脸色全程极为难看,听完,他问道:“府衙可有线索?” 京都府尹道: “府衙神捕邢明汇报,凶手作案手法极为熟练,堪称滴水不漏,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唯一的疑点,便是‘密室杀人’太过不可思议,要么是凶手用了某种诡计,要么,便是拥有术法的修行者……” 他将邢明分析转述了一番。 景帝安静听完,沉吟片刻,说道:“府衙继续调查,同时责令大理寺、都察院一并督办。” 没有镇抚司……京都府尹眼神一动:“是。” 旋即离开。 等人走了,景帝站在御书房门口,眯着眼睛,望着宫城上空,被夕阳映照的如血的晚霞,轻声说:“看来,一些人果然不安分了。” 站在门口的禁军侍卫长道:“陛下是说,这不是一起针对朱温的刺杀,而是……挑衅?” 景帝看了眼他,笑了笑: “阿大,你比以前聪明了,呵,朱温是朕委派的镇抚使,替代杜元春位子,掌控皇兄留下的刀,去斩皇兄留下的官……复仇……有趣,你带人暗中查一下,当初了解‘血仇案’始末的相关人。 呵,京都府尹是个老油条里,只说可能是犯官家人报复……可只有一撮人知道,或者……起码可以猜到,当初林家后人复仇,其实最大的仇人是我那位父亲…… 倘若凶手借‘血仇案’的隐喻,在表达意志,杀朱温,给朕看……那,也许凶手的身份,就可以圈定了……” 阿大有点听不明白,但知道景帝的脑子好使,点头说: “是。卑职这就去查。” “恩,”景帝摆摆手,然而就在这时候,他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灵光。 修行者……作案惯犯,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连府衙神捕都看不出端倪……很可能深入了解过“血仇案”……首选猎杀的人是新任镇抚使…… 当综合这多个条件,一个人名突然跳上心头。 “不,不可能。”景帝本能想要否认,“他此刻应该在幽州城,况且,他怎么可能敢回来?” 理智告诉他,很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习惯了搞阴谋的他,想事情容易复杂化。 然而,那个名字一经出现,便挥之不去。 “阿大,等等。”景帝突然抬手,叫住他。 禁军侍卫长驻足:“陛下还有吩咐?” 景帝沉吟片刻,说道: “加派人手,盯紧了南城齐平住处,若有异常,立即汇报,另外,皇城的守卫也加强一些,所有进出人,都要记录在案。我会看。” 阿大记下:“是。” 等人走了,景帝才稍稍放下心来,夕阳的暖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深红色的门扇,透出一股子压抑来: “希望,是我想多了。” …… 镇抚司衙门。 午后,平字堂口内,浓眉大眼,生人勿进的洪千户坐在值房内,盯着女儿,眼如铜铃: “姓朱的威胁你,你怎么现在才说?!” 长腿细腰高马尾,身后倚靠着一柄黑色大斩刀的女锦衣沉默地坐着,低声说: “说不说,有什么区别,反正我不知道什么密谍名录,那头肥猪问,我也就是这一句。” “重要的不是你知不知道,而是姓朱的就不是个东西,一直在想法子整人!” 洪庐本就是个暴脾气,这段时间一直压着一股火,听闻昨晚女儿曾被叫去后衙,当即火急火燎赶了过来。 “若不是担心衙门乱了,耽误给新皇帝办事,姓朱的早就将我们这些追随杜司首的老将撤职了。”洪庐冷声说: “他找名录是真,但趁机打压异己,敛财也是真,丫头,你给我说,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动手动脚的?” 洪庐听说过,朱温曾对一些女锦衣有过逾矩之举。 洪娇娇摇头:“没有。” “真没有?”洪庐追问。 “……就摸了下我肩膀,确实没别的。”洪娇娇犹豫了下,说。 洪庐脸色瞬间青紫,这一刻,他垂在身侧的大手蓦然紧握,牙齿紧咬,眼珠泛红,呼吸急促: “姓朱的……” 洪庐腾地起身,就往外走,洪娇娇愣了下,一下拦住他:“你干嘛?” “死丫头你别管。” “我不!” 洪娇娇寸步不让,镇抚司的人都知道洪娇娇性格恶劣,动不动挥刀砍人,但有其父必有其女,其实真正脾气暴躁的是洪庐。 当初,杜元春在的时候,还能驯服这头烈马,但如今不在了,这段时间,洪庐过的极为憋屈,但一直在忍,这时候,愤怒压过了理智。 “他是新皇帝的人,我们惹不起!”洪娇娇说:“你出事了,娘和我们怎么办?!” 洪庐颓然坐下,那魁梧如山的身躯,委顿在椅子里,这名洗髓千户,从未如此无力。 就在这时候,突然,院子外头传来脚步声,然后是大嗓门老胡标志性的声线: “出大事了!那头朱……朱大人死了!” 什么? 洪娇娇愕然推开房门,洪庐也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隔壁,裴少卿等校尉走出来: “怎么回事?” 胡来兴奋地将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 “也不知道是哪个好汉做的,真他妈解气。” 洪娇娇愣了愣,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是他吗? 第四百一十章 自投罗网 晚上。 当黑夜降临,齐平再次化身“赵公子”抵达金风楼船,考虑到昨夜的事,这并不会显得突兀。 挥舞圆扇的老鸨愈发热情洋溢,齐平同样更适应了风月场所的气氛。 席间,客人们果然交谈起了朱温身死的案子。 一位冉冉升起的三品大员,在新君登基不久的节骨眼,被刺杀身死,这无疑是件大事。 尤其是凶手留下的“仇”字,更让很多人联想起了去年曾风靡一时的案子。 “莫非是去年的案子并没未结束?” “不会吧,那林国忠的冤案已经平反了,依我看,是那朱大人近来得罪人太多了,啧,诏狱里关了多少大人物?他又不是杜元春,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有理,皇帝陛下恐怕要大发雷霆了,我听说,已经责成三司审案……可惜,齐爵爷不在了,不知那凶手是否能寻到。” 客人们热烈议论,却又灵活地没有“深入”。 “赵兄,你觉那凶手会是何人?”一名年轻客人看向齐平。 齐平端着酒樽,欣赏着琴音,摇头说:“今夜,只谈风月。” “哈哈,赵公子说的好,只谈风月。”屋内众人皆笑。 …… 茶围散去,出手阔绰的齐平再次得到了留宿的机会。 房间里,肌肤雪白,容颜娇媚的香凝坐在床榻上,捏起葡萄,塞入躺在她大腿上的“赵公子”嘴里:“啊~” 齐平咀嚼着葡萄,感受着颈后的温软和弹性,眼神看似落在轻薄衣衫下,实则有些走神。 “公子在想什么?”香凝鼓起嘴,问道。 齐平眸子恢复焦距:“睡吧。” 香凝愣了下,脸一红,正要说怎么这般心急。 下一秒,精神便被后者漆黑的眼眸慑住,打了个哈欠,软软倒下。 齐平坐起身,没理会身旁的软玉美人,手一抬,取出镜子,继而,从镜中抽出一张朝廷的过期的“官报”,上头是一份官员任免的公示。 这一刻,他如同一名猎人,在选取猎物。 …… …… 接下来几天,整个京都风起云涌,就在朱温遭遇暗杀的案子还没有进展的时候,又一个清晨,第二名死者出现。 那是户部新上任的一名郎中,被发现的时候,死在了自家的卧房里,整个人保持着坐姿,望着门口,同样的死法,同样的“密室杀人”。 三司官差第一时间赶到,在看到那用毛笔蘸着鲜血,题在墙上的“仇”字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接下来,是第三名死者。 然后,是第四名。 正如邢明预料的那样,模仿“血仇案”不是巧合,朱温的死亡,的确只是一个开始。 一时间,整个京都轰动,小道消息疯传。 三司头顶的压力愈来愈大,然而任凭他们如何追踪,调查,都始终未曾找到凶手的踪迹。 以至于,整个京都官场人人自危,凉国立国三百多年,从未有过这般密集的刺杀。 那藏在暗中的凶手,仿佛成了一柄悬在百官头顶的刀子。 又一个清晨,当阿七背着新鲜出炉的报纸,跑到熟悉的茶楼时,就听到食客们热切的议论。 “听说了吗,又死人了,第七个了。” “凶手还没抓到?这偌大京都,离开了齐公子,莫非再无破案高手了?朝廷大员被接连刺杀,偌大朝廷却束手无策,这等事,简直闻所未闻。” 一名富商打扮的中年人说道。 旁边,一名熟客说道: “这绝对不是针对官员的复仇了,没看报纸上说了么,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袭杀,凶手是金帐王庭和威武国公派来的杀手。” 一名老人幽幽道:“你们注意到没有,死去的官员,都是近来升迁了的。” 众人一愣,若有所思。 阿七从茶馆走出来,心中惦念着这件事,一路卖报,发现街头巷尾,都在议论。 有人愤慨敌人可恶,三司无能。 有人讳莫如深,低声议论。 “卖报~新出的官报~” 阿七一路穿街过巷,吆喝着。 前些日子,随着朝廷局面渐渐平稳下来,而官报质量极差,远不如六角书屋的京都晨报可读性高,故而,报纸的销量下滑。 可这几天,随着“血仇案”掀起热议,很快就能卖完。 \b当布包干瘪下来,阿七拿着齐平给的钱,买了早饭,小跑回了东城里,那个僻静的院子。 …… “先生。” 阿七走进院子,就看到书生打扮的齐平,正靠在竹椅中闭目休憩。 齐平“恩”了一声,睁开双眼,看到阿七将早饭与留下的一份报纸递过来。 按照往常,这个时候,男孩应该休息一阵,然后在齐平引导下,在旁边练习那套古怪的呼吸法。 他已经发现,随着练习,自己的力气,精神都在变好。 然而,今天阿七并没有开始吐纳冥想,而是看了齐平一眼,说道:“先生,昨晚又死了个官。” “是吗。” “城里官差更多了,都开始巡查外城了。” “哦。” 阿七望着先生平淡翻看报纸的神情,没再说话,开始冥想,只是脑海中一直想着许多事。 随着接触的时间更长,他愈发觉得先生不同于常人了。 不只是那“修身养性”的呼吸法,还有,先生自称是来科举,但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或者不在家里。 生活在贫民窟的男孩并没有将那些死去的大官与先生联系起来——那超出了他的想象力。 他只是觉得,先生应该是个有本事的人,不由愈发好奇起来。 “你的心不静,”齐平说道,“回去平复了心情再来。” 阿七睁开双眼,羞愧地“恩”了声,离开了。 等人走了,一代从镜中走出,看着他: “虽说可以催眠,但你这样不加掩饰,迟早也会被人察觉异常,你就那么自信,不会被查到?” 齐平将手中的报纸折叠起来,丢在桌上,说道: “您也知道,我回京都的目的并不是一直用新身份隐藏着,在东城,也只是落个脚,再过几天,这个身份也用不到了,至于怕不怕被查……” 他自信地笑了笑: “京都办案最厉害的是邢明,我已经留给了他线索,以他的能力,应该已经察觉了,恩,希望他足够聪明吧。” 一代院长表情复杂,为那个素未谋面的捕头默哀了一秒。 如果说,齐平才是京都最厉害的“神捕”,那么当他成为“罪犯”,会怎样? “你接下来杀谁?” 一代看到齐平取出那张用毛笔画满了线条的旧报纸,不由问道。 齐平摇摇头,说道: “先等一等,那些官员都学聪明了,要么是躲在衙门不出来,要么是请了护卫,甚至捏着朝廷术法等我,虽然还是能杀,但没必要。至于接下来,我得做点别的安排了。” …… 京都府衙,议事堂内。 府衙、刑部、都察院的官员齐聚一堂,气氛压抑,空气阴沉的仿佛能拧出水来。 “又死了一个。”刑部尚书脸色极为难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外头市井中都在质疑朝廷无能。” 都察院左都御史摇头说:“关键是人心,朝堂人心惶惶,如何是好?” 这些天,三司承受的压力与日俱增,案件却迟迟没有进展,三司衙门心急如焚。 官场老油条京都府尹叹了口气,说道: “还是先说案子吧,今日将诸位请来,便是汇总线索。” 他望向京都府捕头邢明:“给各位大人说说吧。” “是,”邢明起身,道: “汇总几起案件,从作案手法,老练程度上,基本可以确定,凶手极为谨慎,计划周密,大概率为修行者,然而,我等从不同现场获取的少数线索,却都彼此冲突,部分证人证言,互相矛盾……” 说起这个,身为总捕头的他,语气极为复杂。 这几天来,随着探查,他对那名罪犯竟生出敬佩来。 是的,就是敬佩。 那滴水不漏的作案现场,缜密的令人胆寒的布置,都让这位神捕心惊。 甚至于,当他按照当初齐平教授的方法,尝试从唯一留下的“仇”字上寻找线索,结果,每一个“仇”字的写法,透露出的落笔习惯都截然不同…… 这让这位名捕生出一种古怪的熟悉感,就仿佛,那名凶手与他相识一般…… “也就是说,案子没有进展?”左都御史脸色难看地打断他。 堂内官员们脸色铁青,竟不约而同,生出一个念头来: 如果那个人还在,就好了。 邢明环顾众人,下一句话,却令所有人精神一震: “禀各位大人,虽说我等并未在现场找到线索,但……卑职却有了一样重大发现。” 说着,他扭头道:“抬上来。” 很快的,有捕快将一个木架搭建的,类似黑板的东西搬了进来,上头固定着七起案件的被害人资料,以及相关人等,彼此用红色的线条连接。 这同样是齐平当初教给他们的方法:线索墙。 邢明眸光锐利,说道: “诸位大人请看。相信大人们都知道,凶手选择的作案目标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不久前升迁提拔……” “从这点可以判断,凶手绝非是单纯的,针对某个人的复仇,而是针对陛下新委任的……” “咳咳,这个都知道,说正题吧。”京都府尹轻咳一声,打断爱将,没有让他就这个话题深入。 刑部与都察院官员也没吭声,大家都不蠢,能看出来,这是一起针对景帝党羽的刺杀。 所以,敌人只可能是先帝残余势力。 邢明点头,跳过话题,继续道: “卑职又想到,凶手既然选择模仿‘林家后人’复仇的手法,那,或许也与林武复仇一样,遵循着一定的杀人顺序。 而且,齐平,齐爵爷还在时,曾经讲过一个说法,唤作‘犯罪心理学’,卑职有幸听闻,其中就有一种,越是自信的人,往往会刻意炫技…… 在意识到这点后,卑职与同僚反复琢磨,最终,有了重大发现。” 他取出一张旧报纸,贴在线索墙旁边,说道: “大人请看,这是陛下登基后,邸报刊发的官员任免名单,而这上头的名字,只要按照这样的顺序,就恰好是凶手杀人的次序……” 他便说,便用毛笔划线,按照特定规律,将名单上的人分组。 看到这一幕,堂内官员眼神猛地亮起,刑部尚书快步上前,激动道: “你是说……” 邢明微笑,拱手道: “凶手太自信了,就连杀人顺序,都遵循着他自己定义的规律,就如同那堪称完美的犯罪现场一样,仿佛在嘲弄我们,然而,聪明人,往往也败在自作聪明上,当初林武复仇的案子里,齐大人便勘破了林武杀人的顺序,而这次,轮到我们了。” 他抬手,指向一个名字: “按照规律,凶手下一个目标便是此人。我的建议是,可以暗中布置陷阱,等待他自投罗网。” …… 时间往回拨动。 就在齐平在京都开启猎杀模式同时,帝国各大州府,散落各地的江湖密谍通过特有的传信渠道,接收到新的命令。 越州。 一处险峻的河流处,树木丛生的高山上。 披着蓑衣,带着斗笠,代号“红叶”的密谍静静坐在山头,身体被树木掩盖着。 在她这个位置,可以清楚俯瞰下方,那狭窄河道中,飞溅的湍急水流。 “嗖嗖。”破空声里,两道同样打扮的,一高瘦,一矮胖的身影从后方林木奔来。 正是三人组中,另外两名密谍。 “大姐,安排好了。” 红叶闻言,缓缓抬头,大大的斗笠下,一张略显粗糙的脸庞面无表情,下巴上系着束带。 “呸。”红叶吐掉嘴里叼着的草茎,说道: “景帝派遣赶赴越州的官员快到了,没有上任的官员,手里没有官印,但应该有护卫。” 矮胖密谍笑道: “景帝刚登基,手里亲信的人能有多少?就算是引气修士,落进水里,也无暇他顾。” 高瘦密谍说:“我只是感慨,咱们有朝一日,竟然要袭杀朝廷官员。” 红叶淡淡道:“朝廷?别忘了,我们密谍只忠于先帝,听命于司首,如今先帝驾崩,我们只要遵从司首的命令。而不是别人。” 矮胖密谍沉默了下,突然说:“杜司首不知道是否还活着。” 红叶起身,盯着山下湍流:“谁掌握密令,谁便是司首。” 说话间,一条官船从上游驶来,行经河段。 就在这时,突然,山腰上轰隆一声巨响,提前埋藏的火药炸开,剧烈的火光中,无数巨石如巨剑,朝下方斩落。 船舱瞬间被巨石砸的垮塌,木板飞溅,惊呼声中,官船倾倒,很快便沉下河流。 红叶没再看,转身离去:“风紧,扯呼。” …… 清晨。 当午门钟声敲响,满朝文武在太监引领下,走进了金銮殿。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太监握着鞭子,尖细的声音响起。 龙椅上,景帝端坐,俯视下方。 他的神情有些疲倦,那是劳心劳力所致,自登基后,朝会便未停过,这让不少人苦不堪言。 原本想着,换个皇帝可以轻松些,结果景帝同样是个工作狂。 “陛下,臣有奏。” 一名内阁官员跨步走出,手捧奏折: “越州来报,新任知府上任途中,遭不明身份凶徒伏击,炸毁山石,毁去船只,溺水而亡……” 另外一名大臣紧随其后:“青州上任官员,途中中毒,昏迷不醒。” “陛下,幽州……” “陛下,京都又有官员被刺身亡……” 一时间,奏报雪片般飞来,景帝俯瞰朝堂,先是错愕,然后忙接过奏折翻看起来,脸色愈发难看。 登基后,随着他初步完成对京都朝堂的掌控,开始向地方委派官员,这也是标准流程。 然而,谁能想到,在京都连环刺杀开始前,各大州府,就已经有人开始对委派的官员进行暗杀。 是谁? 他脑海中登时跳出一个名字:江湖密谍! 杜元春掌握的那一支,触角发达,只听令于皇兄的情报网。 在篡位后,他便派人去接管情报网,作为新君,他格外需要有这样一支队伍,作为他的眼和耳,监察帝国。 然而,朱温忙了这么久,却始终没有收获,反而将自己的命也丢掉了。 “难道是他……”景帝眼神一凝。 他其实不大确定杜元春是否死了,但假使死了,密谍这么重要的东西,肯定不会随之带入坟墓。 不是给了太子,就是给了齐平。 再结合先后爆发的,针对他手下人的暗杀行动,这无疑,是一场有预谋的反击。 念及此,景帝大怒,将奏折一摔,在朝堂上发了一阵脾气,下令各地方屯兵卫所追查搜捕凶徒。 对密谍身份,只字不提,又捉住三司衙门一阵怒骂,所有人噤若寒蝉。 …… 等到散朝,百官们离去,原本盛怒的景帝突然收敛了所有怒火,就好像,方才的失态是一场表演般。 御书房内。 “传令三司衙门,封锁案件进展,朕会安排人手,等那凶手自投罗网。”景帝平静说道。 “是。”阿大领命离去。 等人走了,景帝转身,问道:“六祖怎么说?” 帷幔后,空寂禅师走出,手中捏着珠串,花白的眉毛垂下:“不可测。” 第四百一十一章 接头暗号 不可测……景帝凝视着空寂,等待对方给予解释。 前些天,当接连有官员被暗杀后,景帝便找到禅宗,想请六祖帮忙找出“凶手”。 京都人口百万,若一名擅长伪装的修士藏身其中,想寻找太过艰难,但通过一些超凡手段,也许可以做到。 就如同道门首座,多年来一直有传言,那位神仙人物俯瞰着整座京都,乃至更远。 那么,同为神圣领域的六祖,应该也有类似的威能。 “六祖尝试推算,但失败了,‘凶手’的踪迹似乎被某种力量遮蔽了。”空寂禅师平静地说。 遮蔽……景帝脑海中浮现出前些日子,那个雨天,曾经拦在皇宫门口的道院青衣…… 是首座吗? 能阻拦五境推算的,大概只有五境。 空寂看了他一眼,补充了一句:“陛下,我们付出的已经足够多了,而截至目前,尚未得到足够的收获。” 他指的是,禅宗为了灭口太子,陨落了一位神隐,两位神通,这对任何一个组织,都绝非小事。 而景帝承诺的传教,才刚开始,净觉寺都还没扩建完成。 空寂隐含的意思是:不要三天两头找禅宗出力。 景帝面无表情,片刻后说道:“朕知道了。但朕的位子坐不稳,禅宗的损失会更大。” 沉没成本……他言外之意,你们已经死了神隐,如果我坐不稳位置,你们的神隐就白死了。 “……” 这一刻,空寂甚至有点怀疑,景帝当初请禅宗出手北上,是单纯的追杀太子,还是……故意借刀杀人,坑禅宗一波? 毕竟,登位前,禅宗是助力,越强越好,可当景帝登基,于他而言,绝对不希望禅宗这个外来势力太强。 他需要的是禅宗与道门彼此制衡,就像当初,朝堂上“黄党”与“张党”争斗。 而且,考虑到道门与皇室的关系,他肯定希望道门更强一些,这样,才能防止“反客为主”。 命不老林武师北上,是否也有削弱姜槐势力的想法? 不确定。 相比于先帝,这位新君心思太多了,骨子里也更冷酷。 空寂轻轻叹了口气,双掌合十:“陛下还有什么要求?” 景帝嘴角微扬,说道:“我需要禅宗出几位高手,配合三法司布置陷阱。” 空寂沉默了下,说道:“贫僧会转达六祖。” 等人走了,景帝独自一人,站在书房门口出神,他的目光飘摇在远处,不知在思考什么。 过了一会,一名官员躬身赶来,立在门口:“陛下,您找下官?” 景帝这才回神,平静问道:“那些犯官如何?还不肯效忠?” 那名官员犹豫了下,摇头,说道:“不肯。但下官还在想法子,再给一些时间,也许就能……” 景帝叹息一声,打断了他的解释:“你说,这群人是愚忠,还是风骨呢?” 官员不敢吭声。 那一晚夜宴后,朝堂大清洗,大部分官员接受了新皇帝,一方面是恐惧,一方面,也的确没别的人选了。 另外一部分,先帝嫡系一派官员,身上烙印太深,属于想投效都不成的,只有死路一条。 还有一部分,以翰林院掌院宋九龄为首,不愿投效,却又影响力不小,若贸然杀了,也是麻烦,只好一同关押起来,轮流派人劝降。 官员想了想,说道: “陛下,其实这些人在乎的,大多不外乎一个‘名声’,尤其是读书人,最讲究这个,宋太师名气太大了,他不投降,很多人也都不好投效。” 翰林院出清贵,在乎的就是身后名,在很多人看来,名声好坏比生死更重要。 甚至,还会觉得,被皇帝杀死,反而可以成就自己的一世清名。 名垂青史。 景帝说道:“既然仍不愿,那就成全他们吧。” 官员一凛,点头称是。 …… 道院,经历部。 恢弘的大殿中,充斥着机械美感的天轨徐徐转动,一名名道人骂骂咧咧忙碌着。 这段时间,他们的工作量陡增。 原本,京都内的官员大都是没有施展术法的权限的。 一来是高品级官员太多,在一个地方,配备太多术法终端,对天轨会是个很大负担,二来,也是防止出乱子。 可近几日,随着齐平接二连三猎杀,那些景帝党羽人人自危,朝廷也不得不给他们开启权限,这让经历部的修士们很不满。 “元气晶石又坏了,又要打申请了。” “知足吧,若是天轨改造前,压力更大,唉,真怀念齐师兄在的时候啊,他肯定有办法应对这种局面。” 弟子们一边干活,一边吐槽。 齐平当初是分批给予算学知识的,当初留下的“课本”早已被吃透,本来答应年后再写一册来。 结果,没人想到,会出此变故。 “嘘,别说了,长老来了。”一名弟子说。 众人熄声,装作很专注的样子。 外头,身材干瘦,头发略秃的涂长老背负双手走来,皱眉看了眼墙角堆积的,报废的晶石元件,抬手点了几个人: “你、你……还有你……跟老夫出门一趟。” “是,长老。”点到名字的弟子起身,熟稔地去准备马车。 天轨的运转是有损耗的,故而,每个月在固定的日子,道院都要派人去将城外送来的,从各个工坊送来的“材料”带回。 在京都周边,有数个大型工坊为天轨提供部件胚胎,每次出门拉货,也是弟子们争相恐后的工作。 既能摸鱼,又能去外头逛,美差了属于是。 不过自打年后,禅宗入驻后,两个势力虽未正面接触,但那股子紧张感,却是实打实的。 为了避免发生摩擦,涂长老都会亲自压阵,出城拿货。 一长串马车队伍离开道院,出了皇城,一路南行,最终抵达一处临街院子,弟子们去搬运玉石,涂长老则迈步,走进了小楼,暂做休息。 院中有专人招待“仙师”,果然,涂长老在楼上刚坐下,一名吏员便端着茶盘走了上来:“长老喝茶。” “放下吧。”涂长老坐在桌旁,闭着双眼,一副仙家风范。 然而,下一秒,他却睁开了双眼,只看到这名陌生的吏员竟大大方方,在他对面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贡茶,抿了一口,赞叹道: “长老好口福。” 涂长老愣了下,眉头紧皱,下一秒,他仿佛想到了什么,眸子一亮:“你是……” 吏员面部蠕动,恢复齐平的脸庞来,微笑道:“长老,好久不见。” 涂长老先是一喜,旋即警惕道:“你怎么证明自己是他?” “……”齐平给他整不会了,想了想,说道:“请听题……” 他当即口述了一道概率大题,涂长老本能开始分析,然后惊愕发现自己不会做……他轻轻吐了口气,露出真诚的笑容: “你果然没死,看来从北境传来的‘谣言’是真的。” 作为帝国算学大师,涂长老自信只有齐平才能提出自己解不出的算学难题。 很独特的辨明身份方法了属于是。 他皱眉道: “不过这个时候,你不在北边修行,跑回京都做什么?你或许还不知道,京都眼下的局面很复杂,就连老夫也……等等,最近的暗杀案子,不会是你做的吧。” 齐平点头,未做隐瞒:“是我。” 果然……涂长老眼神登时幽怨起来: “你太莽撞了,你虽是三境,可眼下的京都神圣领域都不只一个,四境都要两只手才能数得过来,你个小虾米是真不怕死?不要再动手了,皇帝已经下令,为那些官员开启了‘权限’,护国神将的厉害,你应该见识过。” 齐平笑笑,未作解释,而是问道:“我妹子可还安好?” 涂长老叹了口气,说道: “还行,就是最开始出事那一阵,小丫头整日以泪洗面,鱼长老出面,担保你没死,小丫头也不怎么信,不过前段时间,你在北境出现,杀神通的消息传回后,她好了很多,眼下能吃能睡,就是整天想出去。” 齐平沉默了下,说道:“有劳各位照顾了。” “应该的,”涂长老摆手,突然正色道:“你来找我,是想回道院?” 齐平点头,又摇头: “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我还有一些事要做,这次找到您,一个是打探下情况,二来,是想托您给我师尊传话。” 涂长老为难道: “老夫身为经历部长老,按照规矩,不能插手朝堂争斗,你如今做的事,已经涉及到这个领域,其实方才给你交底,已经有些逾越规矩。” 齐平心中一沉。 下一秒,就听涂长老捋着胡须,淡淡道:“不过,没道理只许他们不守规矩。” 齐平一愣,二人相视而笑。 不多时,马车装货完成,衣袖飘飘的涂长老下楼,坐上马车:“回了。” 其余弟子们跟在车队旁,其中一个纳闷道:“长老心情似乎很好。” “有吗?” “没有吗?” …… 胡同口。 再次换了一套马甲的齐平走出来,望了远去的马车一眼,然后扭头,混入人群。 朝下一个目的地赶去。 第四百一十二章 梦 不同于胭脂胡同,在内外城临界,教坊司地处内城,一片不大起眼的建筑群中。 当夕阳的余晖从门缝中照进来,张小姐猛然从浑噩状态惊醒。 她撑开沉重的眼皮,入眼处,是昏暗的房间,一名名年龄各异的女子,横七竖八,或平躺,或蜷缩在角落。 一片安静,空气中满是酸臭味。 就在不久前,她们还都是身份高贵的朝臣家眷,锦衣玉食,出入名门,可在除夕夜后,一切都变了。 景帝掌权,大手一挥,一群大臣落马,府邸被禁军封锁,只进不出。 身为尚书之女,张小姐那晚从朱雀大街侥幸逃脱后,便赶回了家中,继而,便迎来了长久的监禁。 父亲没能回来,府内人心惶惶。 直到那一天,一名宦官破门而入,带来了父亲“通敌叛国”的消息。 张府抄家,男丁囚禁,待流放,女眷年老的发配古宁塔,年轻的充入教坊司。 张小姐无力反抗,浑浑噩噩,被抓上了囚车,于凄厉的痛苦声里,被押到了一处院子,然后,她看到了陆续送来的其余权贵女眷。 很多都是她认识的,无论往日里高贵典雅的美妇人,还是大家闺秀,都被换上了粗布衣裳,搜刮走了首饰。 有人挣扎,迎来的却只有拳头。 在那个地方呆了许久,再然后,某一日,她被送到了教坊司胡同,然后,便是长久的饥饿。 …… “哗啦。” 忽而,钥匙碰撞声,脚步声传来,惊醒了饥饿虚弱她们。 张小姐本能地往后缩,就看到房门被推开,一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嘴角一颗黑痣的老鸨捏着鼻子走进来,扫了一圈,挥手道: “带走!” 她身后,几名仆役如狼似虎冲进来。 女子们尖叫躲避,可哪里有力气?很快的,她们被带到了一座空旷的大堂里,张小姐发现,这里聚集着很多犯官女眷。 老鸨手中拎着一根荆条,俯视众人: “饿了几天,果然不吵了。呵,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趁早认清身份,我不管你们之前都是什么身份,是诰命夫人,还是大户千金,既然进了楼子,便是入了奴籍。 从明天开始,我会教你们怎么服侍主子,将自己卖个好价钱,呵,外头排队想要临幸你们的大人物,可是一长串了。” 听到这话,虽然对命运有一定预料,但这一刻,这群女子都仍是浑身一震,面无血色。 一名三十来岁的妇人突然发疯般朝大门口扑去: “放开我,我不要留在这……啊,别碰我!” 美貌妇人被奴仆捉住脚踝,硬生生拖了回来,老鸨冷笑一声,挥舞荆条,打的妇人惨叫不止——荆条打人,不会留下伤痕。 “贱人,还当自己是贵妇呢。” 老鸨打了一阵,又命人剥光妇人衣服,后者尖叫声中,失去了最后的颜面。 “来人,给这贱人喂了春药,丢后头去,看她还想不想跑!”老鸨颐指气使。 底下,包括张小姐在内的所有人女子皆惊恐万状。 万念俱灰。 接下来老鸨说的话,张小姐一个字都没听清。 她近乎麻木地被驱赶着站起来,领了一碗粥,被逼着喝进肚子,然后又被带着,赶回了之前的屋子。 过程中,她看到犯官女眷们,被按照年龄,分成了两块。 成年的一块,年幼的另一块,犯官女眷进入教坊司,要经历一整套训练,磨灭尊严。 前者除了要学习音律,歌舞,成为可供宴席表演的歌姬,舞姬,更要练习“扎马步”等基本功,待一番训练后,好供大人物所需。 后者更要从小接受坐缸练习,走上注定悲惨的命运。 天黑了,房间中没有灯,只有窗外的月光,以及门缝里透进来的昏黄灯光。 黑暗里,张小姐缩在墙角,抱着膝盖,头发凌乱,圆润的脸蛋憔悴的近乎脱相。 没人说话,耳畔只有一声声啜泣,她目光空洞,隐约间,仿佛能听到那名美貌妇人的哭音。 绝望中,她从鞋子里摸出一只碎瓷片,这是她偷藏的。 右手攥着瓷片,她借助朦胧月光,露出有些脏,却依旧洁白的左手腕,缓缓递了过去,眼神坚定。 然而,就在碎瓷片即将割开手腕的刹那,突然,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就这样放弃了吗。” “啊!” 张小姐悚然一惊,手中的瓷片也“啪嗒”掉在了地上,她豁然抬头,瞳孔骤缩。 只见,房间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人影,似乎是个男人,披着一件斗篷,安静地注视着她。 这人何时进来的? 张小姐看不清对方的脸,眼神恐惧,这时候,她突然注意到,房间里其余的女子,仿佛突然睡去了。 一片寂静。 “你……你是谁?”张小姐颤声问,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人沉默了下,还是往前走了两步,让月光撒在脸上。 张小姐一呆,难以置信的神情:“齐平……是……你?” “是。” 张小姐愣了下,突然猛地扭回头去,以手掩面,似乎不愿用这种狼狈样子与熟人见面: “你不是死了……” 齐平盘膝坐了下来,意识到对方并不知道外界的消息,他平静地将事情经过,简单叙述了一番,张小姐听得呆愣,忘记了掩面。 景王谋反,太子北上,齐平并非殉国,而是被追杀着……她深深吸了口气,冷静下来: “那你为什么要回来?” 齐平说道:“复仇。” 复仇……张小姐咀嚼着这个词。 齐平盯着她:“只有活着,才能复仇,你这样死去,没有任何意义。” 张小姐泪流满面:“可我还能怎么办。你能带我走吗?” 齐平盯着她,摇头说道:“我自身难保。” 张小姐惨笑,眼眸中光彩一点点熄灭下去。 齐平顿了顿,说:“不过,如果你能在明晚还活着,并且尽量不让其他人寻死。也许会有一点转机。” 张小姐霍然看他:“你要做什么?” 齐平站起身,没有解释,整个人朝后退去,然后,他的身影仿佛被擦去了,消失无踪。 “齐大人!” 张小姐想起身,追上他。 下一秒,她突然惊醒,愕然发现,自己仍旧蜷缩在墙角,四周是低低的啜泣声,月光与门缝里透进来的昏黄灯光混在一起。 是梦吗? 她一颗心沉下去,旋即,她翻开左手腕,看到白皙的皮肤上一道浅浅的划痕清晰可见。 碎瓷片,不翼而飞。 …… …… 夜风里。 齐平如同一道幽影,从教坊司胡同里走出来,空间荡开波纹,古朴圆镜悬浮,一代院长盘坐在镜中,好奇道: “你这小家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明晚你要做什么?” 橘猫:“喵?” 齐平扬眉,说道:“先生你真的看不出来?” 一代院长唏嘘道:“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胆大包天,在敌人大本营折腾,就不怕玩脱?” 齐平揉了揉脸颊,换了新的容貌,展颜笑道: “其实我觉得陈景有句话说的对,既然他在那种局面下,都敢赌,那我为什么不敢呢?” “你要赌什么?” “赌命。” 第四百一十三章 劫狱 同一个夜晚,镇抚司衙门,诏狱大牢。 一名狱卒拎着木桶,走进了昏暗的走廊。 这座天牢暗无天日,只有走廊里的火盆提供光亮,饶是入春,仍旧寒冷。 “吃饭了!”狱卒一脚踹向牢房,惊醒囚犯,旋即从木桶里拿出几个黑乎乎的,发霉的面团,丢了进去。 这里是甲字号牢房,关押的都是大人物。 以往,这里的犯人并不多,牢房总是空的居多,可景帝登基后,这里就人满为患起来。 一些囚犯们手脚并用爬过来,跪在地上,捡起面团就吃,噎的直翻白眼,也有些未露丑态,坐在墙角望过来。 一名犯官恨其不争:“诸位,何至于此,这般争抢,与野兽何异?” 狱卒嗤笑一声,俯瞰过来:“不吃就饿着吧,还以为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呢?” 一般来讲,对待这种“犯官”,狱卒们会区别对待,比如哪些人可能“起复”,便不会得罪太狠。 但这些人,已是必死无疑,狱卒毫无顾忌,扭头就走。 牢房内,张谏之坐在墙角,身上囚服满是血痕,木然看着这一切。 突然,一名抢到面团的犯官凑过来,隐秘地递来一小块: “谏之兄,吃点吧,总比饿死好。” 张谏之形容枯槁,呢喃说:“我早已无惧死亡,只是愧对家人、族人。” 作为张党首领,张谏之被判夷三族。 众犯官沉默,死亦何妨,只是想着家中妻女的遭遇,心如刀绞。 这时候,走廊里再次有人到来,为首的竟是一名宦官,对方却并未在这群“死刑犯”面前停留,而是往另外一侧去了。 这边,关押着以宋九龄为首的文人一派,相比下,他们的待遇好了太多。 牢狱干净,有桌椅,饭菜丰盛,然而,那些饭菜却就那般丢在门口,几乎没有动过。 看到官宦走来,年逾古稀,须发皆白的宋九龄睁开双眼,嗤笑一声: “景贼今日又想了什么法子?派一条阉狗游说我等?” 旁边,另一名大儒亦面露嘲讽: “吾等受圣人学问,景贼大逆不道,人神共诛,还妄想我等投靠,呸!” 一名名读书人皆冷笑。 “呵,太师还是这般脾气,”那中年宦官皮笑肉不笑,阴阳怪气道:“陛下有感诸位先生高洁,既不愿归顺,那便罢了。” 宋九龄大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另一名文人起身,慷慨激昂:“今日我等尽忠,后世史书,当有吾等一笔!” 一时间,这牢房内,竟无恐惧,尽是豪迈。 中年宦官静静欣赏着这群人的作态,片刻后,才微笑着说: “青史留名,定是有的,陛下说了,待处斩之日,全城人都会知道诸位大人暗通蛮族,背叛凉国,谋杀先帝,而后,还会为诸位塑像,安置于菜市口,万世唾弃。” 说完,他转身便走,牢房中气氛陡然将至冰点,一群读书人面如死灰。 不多时,大骂声回荡天牢。 …… …… 金风楼船,灯火通明的暖阁内。 香凝沐浴完毕,擦拭了身子,而后,只披着一条宽大的浴巾,赶走侍女,春心荡漾地走进了房间。 就看到,“赵公子”正坐在桌旁,望着外头的河水出神。 “官人~” 香凝扑了过去,臀儿一扭,坐在了齐平双腿上,上半个身子如同树袋熊,挂了上去,媚眼如丝:“天不早了,休息吧。” 这些天,她心情颇为愉悦。 这位赵公子出手大方,面容英俊,而且每次留宿,都折腾得她第二天腰背酸软,被子都换了好几条。 俨然,成了香凝最大的金主,以至于,这两日,她都暗暗劝谏他,莫要大手大脚,乱花钱。 甚而,心中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来……记得,她的上一位“前辈”,妙妙花魁,便曾净身上岸,后来还去给了那位齐爵爷做了掌柜。 恩……在桃川河的风月场所,普遍的传言是,“掌柜”只是个名头,真正原因是妙妙花魁与齐爵爷不清不楚…… 然而她并不知道的是,自己抱着的就是齐爵爷,更不知道,自己这几天腰酸背痛,都是自己折腾的…… “明晚,便不来了。”齐平收回视线,平静说道。 香凝一边将纤手贴着齐平的胸膛,往下面摸索,一边随口道:“那奴家明晚不接客了。” 齐平见她没明白,说道:“也许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来了。” 香凝一僵,被巨大的失落笼罩:“公子……你要走了么。” 齐平看着她,说道:“睡吧。” 香凝头一歪,软倒昏睡下去,齐平将她放回床上,盖了被子。 旋即回到窗边桌旁,倒了杯酒,一边慢慢喝着,一边迎着外头的夜风,望着河面上倒映出的万家灯火,闭上双眼,轻轻睡去。 …… 翌日上午,东城小院中。 当阿七学完了今日的课业,起身,准备打扫房间时,就见坐在竹椅上的齐平从怀中取出一本厚厚的《说文》: “这个送你了,按照我教你的方法,以后遇到不会的字,用这个查阅。” 《说文》,是这个世界的一本字典,售价不菲。 “先生?”阿七双手接过,却没有惊喜,而是有些不安:“您不教我认字了吗?” 齐平笑了笑: “接下来几天可能要出门一趟,不大确定什么时候回来,房子的租子我交了半年,钥匙放在门口的石头下面,你先帮我照看着。” 阿七愣了下,觉得今天的先生有些不一样:“您要去哪?” “见一些老朋友。”齐平挥手: “和你没关系,呼吸方法可以继续练,但不要在外人面前展露。” 阿七愈发不安,莫名觉得这位神秘的先生,可能要去做什么大事,但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于是抱紧了字典,突然跪下,磕了个头: “我会照顾好院子的。” 齐平一挥手,道:“我只教你认识几个字,算不得师徒,去吧。” 阿七只觉,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拉了起来,他愕然地看着先生,只觉对方愈发神秘。 等人走了,齐平舒服地靠在椅子里,仿佛沉睡,亦或,养精蓄锐。 …… 黄府。 作为首辅府邸,这座院子自然格局气派不俗。 尤其在景帝登基后,黄镛再不复蛰伏状态,迅速把持内阁,整个“黄党”官员,接替各要职,俨然已成朝堂最大的势力。 黄家女儿更被选入宫中,做了娘娘,一时间,黄家荣华,已达鼎盛。 连带的家中子嗣,也火速蹿升,黄镛第三子“黄济先”,原本只是个小官,转眼却成了一部侍郎。 只是这两日,因为京都接连不断的暗杀,导致黄家人心惶惶。 “父亲。” 清晨时分,黄济先恭敬地走到书房门口,就看到房间内,老首辅正站在一方大桌前,悬腕提笔,挥毫泼墨,练习书法。 听到声音,也没搭理,片刻后,当他写完最后一笔,才抬起头: “怎么?” 黄济先硬着头皮道:“按照那府衙总捕头的猜测,今明两日,凶徒极有可能对孩儿出手。” 邢明从“猎杀名单”上找出了一套“杀人规律”,下一个目标,正是这位黄家第三子。 黄镛淡淡道:“怕了?” 黄济先摇头:“儿子自是不怕的,只是……” “怕就是怕,有何不敢承认?这天底下,真不怕死的有多少?”黄镛声音平静,一边将毛笔放入洗笔池,一边缓缓道: “放心,陛下早有安排,已有大批高手暗中保护你,一旦那人出现,便会出手。” 黄济先欲言又止,他并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但,他他很怀疑,若是双方修行者打起来,自己的安危能否有保障…… 做诱饵这种事,他如何能愿意? 黄镛扫了这名不成器的子嗣一眼: “你要记着,你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清闲小官了,若连这等事,都定不下心来,以后如何在朝堂立足?” 黄济先一惊,垂首:“父亲教训的是。” 老首辅挥挥手,没再说什么,黄济先只好离开,乘坐马车,朝衙门赶去。 马车周围跟着不少护卫,他坐在车厢里,紧紧攥着官印,神经紧绷,提心吊胆,结果一直到进了衙门,也没有刺客到来。 “难道在晚上?” 他并没有放轻松,反而愈发忐忑,一整个白天,魂不守舍。 一直到暮色四合,吏员走近堂内:“大人,您现在回府吗?” 我不想……黄济先嘀咕,但还是起身,说:“回。” 不多时,马车辚辚,朝着府邸方向行驶过去,而在暗中,一双双目光,则悄然跟随。 …… 没人想到,就在黄济先与禅宗等人守株待兔,准备给齐平迎头痛击时,那位一手缔造了暗杀风雨的“真凶”,却大摇大摆,从教坊司胡同走了出来。 “去镇抚司衙门。” 伪装成一名前来教坊司寻欢官员模样的齐平吩咐。 车夫愣了下,不知道自家老爷为何要去那鬼地方,但也没问什么,点头: “是。” 过了一阵,马车抵达镇抚司附近大街,闭目养神的齐平睁开双眼: “在这里等我。” 说完,迈着四方步下了车,大大方方,通报过后进了衙门。 然后,齐平又凭借对衙门的了解,避开目光,躲入暗处,再出来时,已经换成了“莫小穷”的样貌。 若是旁人,即便有易容之法,也很难不露马脚,可齐平对衙门太熟了,几乎是毫无风险,便进了诏狱。 “千户大人,您怎么来了,今日不是休沐么。”一名牢头愣了下。 齐平背负双手,那张因常年不见阳光,格外苍白的脸庞上,噙着笑容: “想起个事,开门,本官去甲字牢房。” 牢头为难道:“大人,这……按规矩,得有纪大人的手令。” 景帝登基后,对镇抚司进行了任免调动,莫小穷虽然还是千户,但被削权,诏狱眼下真正的掌管人是从军中调来的,一名姓纪的修士武将。 “莫小穷”微笑着,静静看他。 老头额头沁出汗珠,分明垂着头,却好似看到了莫小穷那残暴疯狂的目光……终究还是顶不住积威,败下阵来: “不过您要去,当然没有问题。” 说着,他一挥手,唤来一名狱卒:“拿钥匙,带大人去‘甲’字牢房。” 齐平这才满意点头,踱步离去,等人走了,牢头嘀咕了句:“可别搞出事来……” 旋即扭头,朝那位纪大人所在的区域飞奔,准备先汇报。 …… “甲”字牢房,齐平跟在狱卒身后,大摇大摆走了进来,昏暗的地牢内,只有烛火燃烧着。 每隔一段距离,便有狱卒值守,足见重视。 齐平行走间,突然问道:“朝廷那些犯官们如何了?” 狱卒解答道: “您放心,小的们不敢懈怠,按照规矩,该有的‘伺候’一点不少,嘿,昨儿宫里来人,那帮硬骨头清贵,也出不去了,纪大人吩咐收拾了这帮人一顿,这帮文人身子骨太弱,大家都不大敢使劲,怕弄死了,不好交待。” 齐平安静地听着,没有表情,片刻后,他问道:“李桐关在哪一边。” 狱卒下意识抬手一指,然后整个人顿住,只觉一股寒意沿着脊椎骨窜上天灵盖。 真正的莫千户岂会不知道这个? “怎么了?”齐平笑问。 “……没,我带您过去。”狱卒脸色苍白地说,将齐平带到了一座牢房,就看到里头一群人,竟都是用锁链破开了气海,锁在地上。 这套刑具,分明是对付修行者的,当初花臂僧人入狱,便曾如此。 只是,如今被打破气海,废掉修为的这些人,却都是曾经的锦衣缇骑。 “你……来……了。”牢房内,李桐被拴在墙角,铁链穿过身体,吊着两条手臂,浑身皮肉绽开,鲜血淋漓。 旁边,其余锦衣一怔:“莫千户,您怎么……” 为了避嫌,李桐等入狱的锦衣,莫小穷都无法接触。 齐平扫过被拷打的血肉模糊的众人,抿了下嘴唇: “我来了。” 这时候,旁边那名狱卒终于承受不住压力,突然拔腿就跑,一边逃,一边喊道: “来人啊!莫大人是假的!!” 齐平淡淡地扫了那狱卒一眼,神识扫去,狱卒眼前一黑,晕倒过去。 “你……是……谁……”惜字如金的李桐愕然。 下一秒,就见“莫小穷”脸部蠕动,恢复真容,齐平语气复杂: “诸位,我来晚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那个人,回来了 齐平……昏暗的地牢内,当他解除伪装,在场所有锦衣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你……”李桐满是血污的脸上,眼睛爆出刺目的光来:“还活着……” 没人想到,齐平会出现在这里,在朝廷的说法里,他早已死亡,李桐等人入狱较早,同样不清楚外界状况。 “来不及解释了,我带你们出去。”齐平走过来,双手攥住那些锁链,只一用力。 “咔嚓!” 粗大的锁链被他扯断,从后者气海中生生扯出去。 李桐闷哼一声,强烈的疼痛让他两眼发黑,但他却死咬着牙,没有发出半声惨叫。 齐平将他放在地上,依次扯断束缚其余人的铁链和枷锁,一名名锦衣振奋惊喜,他们本以为已是死境,却不想,还有活着离开的机会。 “齐千户,是司首让你来的吗?他也来了吗?”一名锦衣激动地问。 齐平沉默了下,还是摇头,说道:“司首已经不在了。” 所有人脸色骤然僵住,直到此刻,他们才得知了杜元春的死讯。 齐平飞快道: “景王已经把控了京都,太子在北境正在积攒力量,我这次回来便是要带一些人离开,不要多问,跟我走。” 李桐坐在地上,摇头说:“你自己……走。” 他惨笑一声:“我们,已经废了,走不动了。” 牢房内,其余锦衣也跌坐在地上,苦涩摇头:“我们这么多人,你带不走的。” “齐千户,你快走吧,不用管我们。” 他们当然清楚,从诏狱中将一群废人带走的难度。 齐平扫视他们,说道: “你们觉得,我是那种不做准备莽撞行事的人吗?” 众人一愣,齐平手腕一转,浑圆古朴的镜子浮现,这次,镜面上没有一代院长和橘猫,只有一片水波。 此刻,镜子倏然放大,齐平说道:“进入镜子,我带你们出去。” 这是……众锦衣愕然,突然觉得这镜子有些眼熟。 李桐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废话,爬起来,撑着身体走入镜子,水波荡漾,转眼,镜中多了个凝固在时光中的身影。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都是训练有素的锦衣,此刻哪里还会婆婆妈妈,转眼,牢房里消失一空。 九州鉴可以储物,当然也可以装人,当初杜元春的身体,就被收了进去。 不过按照一代的说法,镜子能装的人有上限,而且人越多,对他的压力越大,时间也不能太长,否则这些人灵魂会永远留在里头。 但拿来短时间转移,却没问题。 齐平没有停留,带着镜子往外走,这时候,走廊中的狱卒们都被惊动,按着佩刀,朝这边跑来,看到齐平,一个个如同见了鬼一般。 “齐大人……” 齐平没与这帮人废话,神识震荡,一个个晕倒,这是对神识最粗浅的运用。 过程中,齐平更抬手,捏起神符笔,丢出一个巨大的“封”字,封印了牢房大门。 这才扭头往里走。 “齐平?!” “是他……” 牢房内,朝廷犯官们也都惊醒了,纷纷扑到栅栏前,难以置信的模样。 齐平没有废话,“咔嚓”、“咔嚓”,将牢门扯开,放出这群犯官: “诸位大人受苦了,如今太子殿下正在北境,威武大公已占据幽州,我特来救你们离开。” “武康伯,你说太子殿下还活着?”张谏之颤抖走来。 对面,老太师宋九龄遍体鳞伤,已虚弱的难以行走,这时候,也给旁人搀扶着走出来,老人须发抖动,声音虚弱,那本已灰暗绝望的眼睛,却亮的刺人: “太子……还在?!” 齐平点头,飞快将情况叙述了下,听罢,老太师涕泪纵横,那一股本已散去的心气,重新找回了。 “诸位,这边已经惊动,莫要耽搁。”齐平说。 “对,太师,先离开这里再说。” 众官员哪里还敢逗留,当即蜂拥,钻进了镜子中,齐平见走得慢,到后面,干脆拎起一名名犯官,往镜子里丢。 等人空了,一代院长身影蓦然浮现,肩膀还扛着橘猫: “这就是你的目的?故意用杀人目标,将朝廷的目光吸引走,从而给你劫狱创造机会?” 齐平吐了口气,说道: “北境太缺人才了,整个幽州城一群军汉,打仗擅长,但治理地方的能臣太少,这些犯官都是先帝‘嫡系’,与景帝有仇,死去太可惜,如果能带走,意义重大。” 一代院长说道: “但若只是劫狱,你完全有办法做的更隐蔽,而不是现在这样,外头已经有人赶来了,你的封印要破了。” 齐平沉默了下,他右手虚握,暗金色的战矛浮现: “如果我偷偷救人,镇抚司的人们必然会受到牵累,被怀疑与我勾结,那不是我想看到的,所以,这场劫狱,必须光明正大。” “看来,我要重新认识你了。”一代院长目露欣赏。 齐平摇头: “其实,就算我不这样做,也不大可能悄然逃出去城去的,景帝不傻,禅宗也不是瞎子。” 说话的同时,齐平将暗金战矛倒提着,枪尖倏然柔软,缠绕住他的手腕,于是,战矛化为了长棍。 “轰!” 他转过走廊,正看到封锁大门的“神符”被打破,那名纪姓武官已然赶到,腰间令牌荡开层叠波纹,大喝道: “何人大胆,擅闯天牢!来人啊,拿下!” 一名名锦衣战战兢兢扑过来,身上覆盖着朝廷术法加持,为首的,赫然是一名元气凝聚的神将。 神将持剑,一剑刺来! 纪姓武官本就有洗髓修为,加之朝廷术法,这一击,堪比三境。 齐平脚掌塌地,举起暗金长棍,朝前方推去:“滚!” “铛!” 长棍末端抵住虚幻长剑,预想中的,长棍被刺穿的一幕并未发生,反倒是那长剑,“咔嚓咔嚓”,被顶的一节节崩碎。 火星四溅。 眨眼间,只余剑柄。 齐平出现在神将面前,他抬起右拳,狠狠砸去:“神将,也要看谁来用。” “轰!” 狂猛的爆炸声里,神将崩碎,拳风卷起一圈圈白色湍流,沿着地牢的甬道朝前方席卷。 那些扑杀过来的锦衣如风中落叶,倒飞回去,纪姓武官面色大变,竭力扎马步,体表乌光闪烁。 却还是被掀飞的锦衣们砸的朝后倒飞,人在半空,心头满是惊骇。 这是他第一次与真正的神通交手,以往总觉得,加持朝廷术法,自己比之三境,也不会差多少。 可直到今日,他才明白,双方实力的鸿沟。 “再打下去,我会死。”这个念头闪烁间,纪姓武官一口血喷在令牌上,继而捏碎。 “嗡……” 灰色建筑为主的诏狱四周,那一尊尊妖兽模样的法器,同时亮起猩红的眸子。 灰扑扑的高墙上,浮现巨大法阵。 诏狱身为天牢,岂会没有阵法,此刻,纪姓武官开启法阵,从天空俯瞰,整个诏狱,蓦然覆盖明亮阵纹。 四周,一根根石柱内,暴起光柱,彼此于顶部交织,呼吸间,一座笼罩诏狱的光罩完成。 …… …… 内城,即将抵达黄府的路上,黄济先坐在车厢中,浑身已被汗液打湿。 分明天气不是很冷,可长久的,精神高度紧绷,令他不堪重负。 有那个几个瞬间,他甚至希望“凶手”快些出现,否则,明日还要继续钓鱼。 与此同时,用禅宗法术隐去神性的僧人们亦心急如焚,甚至怀疑,朝廷给出的推测是错误的。 “或者,是凶手察觉了陷阱?”僧人们想着,眼看已经接近黄府,这时候,突然,所有人同时扭头,望向了诏狱方向。 傍晚,西天边散碎的云絮如浪花,那蓦然升起的道道浅蓝色光束,交织成的法阵,极为醒目。 “诏狱方向……糟了!”随行的,扮演黄济先护卫的宫中高手心头一沉,彼此对视,皆看出所想: 声东击西? 不可能那么巧合,除非,这都是“凶手”有预谋的,按照顺序杀人,故意留下线索,都是为了转移注意力。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身披衲衣,手持珠串,眉毛花白如蚕的空寂禅师现身。 望向远处,于胸前合十的双手蓦然“撑开”。 于是,一道临时的空间门户出现,对面,便是诏狱。 “小心调虎离山,你等在此守候。”空寂沉声开口,一步跨入空间门。 身后,几名禅宗修士出现,将黄济先围拢起来,警惕地打量四周。 凶手太过狡诈,谁也不知道,诏狱的动静,是否是引走他们的手段。 …… 镇抚司,“平”字堂口。 余庆等人正在整理文书,就听到阵法开启的轰鸣。 一群人诧异不已,飞奔到庭院中,就望见后衙方向,那撑开的光罩,于嘈杂声。 “发生了什么事?”扎着高马尾,背着黑色大斩刀的女锦衣拉住一人,问道。 后者摇头:“不清楚,许是诏狱出事了。” 余庆略一思考,道:“去看看。” 一行人当即动身,汇同其余堂口,被惊动的锦衣们,按着佩刀,如洪流般涌向诏狱。 距离也近,众人很快抵达,当余庆等人挤开人群时候,就看到,诏狱黑色的屋檐垮塌,一名名狱卒,被气浪掀飞,如同漫天落叶,声势骇人。 巨响声中,一道倒提暗金战矛的身影,拔地而起,屹立于拱角飞檐上。 旋即,余庆那黝黑的脸庞上,瞳孔骤然缩成一个小点,失声道:“齐……齐平?!” 这一日,锦衣们目睹了那个人的归来。 第四百一十五章 星空下的盛大逃亡 诏狱烟尘大作,那拔地而起,屹立于建筑顶端的人影,却无比夺目。 这一刻,周遭所有人,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齐平……朝廷的说法里,本该死在除夕那一晚的“大凉英雄”,竟以这样的方式,再度归来。 有人本能怀疑起真假,可当望见齐平手中,那只盘绕飞舞的战矛,感受着那神通境,磅礴而不加掩饰的气场,便再没有质疑的必要。 “传言是真的……”一名锦衣喃喃自语,身体因兴奋而战栗起来。 这段时间,他们太压抑了,作为先帝手中的刀,镇抚司衙门有着先帝太浓重的烙印。 加之杜元春被打成叛徒,朱温上台后,大肆“审查”,人人自危,许多锦衣心头都憋着一股火。 可又无处发泄,司首不在了,众人心头默认的,下一任“司首”齐平,也“死去”了。 偌大衙门,再找不到第二个拥有足够人望的灵魂人物,他们就如同失去了首领的狮群,惶惶不可终日。 可现在,那个人……回来了。 “齐平……”余庆晃了晃,他握刀的手骤然松开,眼神中燃起火热:“我就知道,你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去。” 身后,洪娇娇捂住了嘴,眼圈红了,裴少卿等昔日同僚,“平”字堂口班底,亦激动的难以言语。 可很快的,纪姓武官的一声怒吼,惊醒了所有人: “有人劫狱!所有锦衣,随我擒拿贼寇!” 劫狱! 人们豁然惊醒,明白发生了什么,疑惑、震惊、焦急……齐千户要劫狱? 所以,他的确已与朝廷为敌? “愣着做什么?速速出手!”纪姓武官握刀大吼。 在场的锦衣不少,众人合力,借助术法加持,足以撼动法阵中的神通。 然而,锦衣们却没有动作,有人低下了头,装作没听见,有人木在原地,面露犹豫,密密麻麻的人群,竟是一片缄默。 纪姓武官心中一寒:“你们是要造……” 他后半句话并没有说出口,因为一柄暗金色的战矛呼啸而来,“噗”的一声,刺穿了他的胸膛。 纪姓武官难以置信地望着胸口的伤口,他引以为傲的护体罡气,如同纸糊的一般。 神符笔倒飞回去,纪姓武官炸成一团血肉,齐平抬手接住战矛,没有看那些昔日同僚,而是望向某处: “既然出现了,何必躲躲藏藏。” 夜空中。 在光罩外头,手持珠串,身披衲衣的空寂禅师走出,眼神复杂: “果然是你。看来这些天,城内多起暗杀的幕后之人,就是你。” 案子的凶手?听到这话,许多锦衣们这才后知后觉,微微变色,那轰动京都的案子,是齐千户做的?朱温,也是他杀的? 身为官差,他们本该痛恨,但此刻,却只有大快人心,扬眉吐气,更有人面露崇拜。 这就是齐千户。 不愧是齐千户! 灰黑色的建筑顶部,齐平站在屋脊上,望着远处,虚立夜空的老僧,笑了笑: “禅宗已经送掉了一位神隐,今日还想再送掉一个吗?” 空寂叹息一声,花白的眉毛于夜风中抖动: “施主还是那般牙尖嘴利,只是煞气太重。” 齐平噙着笑意: “你还是怕的,不然为何赶来后不第一时间出手?甚至连靠近都不敢,是在联络六祖,还是想看下我的底牌?” 空寂沉默不语。 齐平继续说道:“如果你不动手,那我可就走了。” 说着,他手握红色飞空梭子,竟当真是要离开,看到这一幕,空寂终于叹息一声: “阿弥陀佛。” 佛号吟诵同时,他抬起右手,一指隔空,朝齐平点去。 金刚指。 无声无息,空间仿佛被撕开,一道巨大的,由真元构成的指头虚影,呼啸而去。 直取齐平。 这指头,仿佛从法相截出来的,看似虚幻如烟,却给予在场众人强烈的危险预感。 下方,大群锦衣近乎应激地,浑身汗毛竖起,做出防御姿态,有人下意识想逃走,却惊骇发现,双腿如同灌了铅般,给钉在了地上。 而这,还只是这一指的“余威”。 便令所有人无法动弹。 这就是神隐境界。 “小……心……”洪娇娇目眦欲裂,强行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来,昂扬不屈地望着夜空那道身影。 马尾千丝万条。 目露绝望。 虽说传言中,有说法,齐平在北境击败神隐,但没人真的相信,真正的修行者,都知道跨越大境界杀敌有多难。 就连禅宗,也只认为是道门首座分身出手了。 而如今,齐平是真的在面对一位神隐的攻击。 灰黑的建筑顶端,齐平在察觉空寂出手的刹那,便停止了飞行的动作,脸上露出笑容来。 对面,空寂一直在提防着,当捕捉到齐平翘起的嘴角,这位金光寺住持悚然一惊,近乎本能地朝后退去,同时捏起手印,准备随时应对齐平的底牌。 然而就在做出这个动作后,他惊愕发现,齐平嘴角的笑容扩大了,带着浓浓的鄙夷与嘲讽。 底牌? 你以为我要反击?可真相并不是这样啊。 齐平眼神平静地握着红色的飞空梭,用力将其刺向自己的胸口,与此同时,他衣服夹层内,一张折成三角的黄色符纸,蓦然,燃烧起来。 那是大先生当初赠送给他的保命符咒,在北境时,他曾将其交给太子,但在抵达幽州城后,太子生命无虞,齐平便又将其取回。 器灵状态的一代院长不可能在京都再次斩杀神隐,齐平一开始的计划,便是逃。 “轰。” 齐平的身影蓦然虚化,成为一团由淡金色文字组成的信息洪流,继而垮塌,宛若一朵烟花,朝天空激射。 “啊!” 下方,洪娇娇等人发出惊呼,她对这一幕并不陌生,当初在西北,齐平遭受蛮族大巫师偷袭,便曾化为信息流逃走。 果然,那团信息流轻而易举,穿过了诏狱的阵法屏障——大先生的神通,本就拥有穿透一切的特性。 信息洪流中央,一杆神符笔宛若游鱼,遵照齐平的命令,牵引着这团金色文字,朝北方天空奔去。 “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空寂禅师见状,终于明白了齐平的意图,一阵羞恼,言出法随。 无形的力量降临,金色文字蓦然慢了下来,仿佛被朝后拉扯。 四境的术法,只有同为四境的修士,才能干扰。 空寂一笑,眼神悲悯:“施主,你太小觑了老衲。” 说着,便要强行捕捉,然而就在这时候,一股无形而神秘的力量悄然弥漫,空寂只觉浑身被束缚,力量丧失。 金色文字顿时摆脱束缚,宛若流星,朝城外奔去。 “首……座……” 空寂艰难吐字,意识到了谁在出手。 …… 道院,夜幕下的镜湖一片漆黑,高耸的危楼一节节点亮,楼宇八角上的红灯笼,轻轻摇曳。 顶部。 披着阴阳鱼道袍,长发黑白间杂,面容平凡的道门首座衣袂飘飘,夜风中,他的长发凌乱披洒,眸中,却有无数星辰闪烁。 他也没有看向诏狱,视线仿佛穿透了空间,落在了净觉寺方向。 …… 净觉寺中,墨竹摇摆,于风中发出沙沙声。 一座僻静的禅房门口,木门敞开着,穿着红色僧衣,踩着布鞋,少年模样的禅子……不,六祖静静站在门口。 他身后,偌大禅房中空荡的,纤尘不染,唯有一灯如豆。 六祖仰头,望着无数光年外的明月,这时候,一缕灰云飘来,遮蔽了月光。 少年僧人面无表情,长长睫毛低垂,遥遥与道院对望,嘴唇轻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 诏狱,踏空而立的空寂只觉暖意降临,浑身束缚消失,他心中一定,知晓是六祖来了。 “自去追索。”耳畔,传来年轻僧人的音色。 空寂不敢多问,双手捏印,身前空间塌陷出一个“黑洞”。 他迈步进入,转眼间,在这二里地外现身,而后重复踏入第二个“黑洞”……于是,他的身影开始在夜色下的京都上空“闪烁”…… 如同在进行连续的空间跃迁……用这种方法,追赶着化为金色信息洪流的齐平,朝北方遁去。 “齐平小友触犯律法,首座何故阻拦。” 原地,诏狱上空,那浑圆的光罩上方,虚幻的六祖浮现,他整个人宛若由光编织而成。 下一秒,在他对面,同样由光织成的道门首座浮现,大袖飘飘,似乎颇为困惑: “什么律法?倒是你禅宗僧人,以大欺小,何故袭杀我道门弟子?” 少年模样的六祖沉默地看着老人。 “我们很久没切磋了。” “唔,夜色迷人,何放手谈一局?” “此处不便,不如天上去。” “甚好,同去。” 简短对话结束,众目睽睽下,两道光影蓦然朝星空奔去,转眼消失无踪。 下方,直到这时候,衙门里的锦衣们才终于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权,皆目露骇然。 方才的变化,说来慢,实则极快,不过瞬息间罢了。 “怎么回事?那老僧追去了,齐平会不会有事?”洪娇娇急声问,飒爽英姿,只有焦躁。 余庆苦笑一声:“相比于他,更重要的还是那两位。” 道门首座与禅宗六祖要“切磋”? 在星空上? 两位大陆顶级强者,传说中的神圣领域,终于还是爆发矛盾了吗?为了齐平? 余庆有些恍惚,不敢相信,旋即,他突然惊醒,意识到什么,猛地望向皇宫方向。 如果说,两位神圣领域都亲自下场了,那……景帝,这位同样可以爆发出五境实力的新皇帝,是否也会出手? “齐平……你到底搞了多大的乱子……”余庆头疼。 …… 皇宫,乾清宫。 御书房外,当诏狱的阵法激活时,身披龙袍,威严尊贵的景隆皇帝便已察觉,阔步走出门来。 站在书房门口,遥遥望着。 他腰间,玉玺闪烁,抽取龙脉力量,灌入他的体内,景帝身上,隐约有蟠龙虚影缠绕,双眸化为金色。 “陛下……”金铁声中,阿大带着大群侍卫奔来,看到这一幕,也是愣住。 景帝转回头,平静地看了这群飞奔过来的侍卫与宫娥,说道:“无事,散了吧。” 众人一愣,不敢说什么,低声顺从道:“是。” 旋即各自散开,只有阿大留了下来,紧张道:“陛下,这是……” 景帝站在夜风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可愈是这样,愈令阿大担心。 “齐平回来了,声东击西,袭击了诏狱,看来三司都被他戏耍了,什么隐藏的暗杀顺序,都只是他故意布下的疑阵,目的就是让所有人忽略他的真正目的。” 景帝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局外人一般: “但诏狱的法阵开始开启了,这很不寻常,身为杜元春的接班人,他不可能不知道诏狱内存在阵法,更何况,他当初便导演过一次劫狱,加之精妙的算计,为何会暴露?疏漏么?还是故意为之?” 阿大张了张嘴:“陛下……” 景帝继续轻声道: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首座出手了,阿大,你说,首座出手这件事,是否也在他的计算中呢,就像我当初试探他那次一样,首座的确对此人青睐有加,所以才会插手北境的事……未必是为了太子,而是为了此人……这才是他敢于返回京都的底气。” 阿大想了想,说道: “陛下,按照您说的,此人实乃心腹大患,若是不除,后患无穷,即便首座回护,您只要动用玉玺,联合六祖,想必首座也护不住他。” 这位侍卫长,根据自己朴素的逻辑,给予了建议。 景帝叹息一声,扭头看向自己的心腹,目光焦距,却仿佛落在空气里: “阿大,你可知,当年太祖皇帝为何要建立书院?我那位皇兄,又为何要培植两党?\b” 阿大茫然,诚实地摇了摇头,作为武夫,他不大懂这些。 景帝无奈地挥了挥手,没有多做解释,腰间玉玺黯淡下来,扭头,沿着走廊行走。 今夜的确是斩杀齐平的大好良机,可偏偏……他不能出手。 这……也在你的算计之中吗?齐伯爵?景帝想着,突然停下脚步,眼神闪烁了下,命令道: “立即,带人去教坊司,将那些犯官家眷带入军营……希望,还来得及!” 第四百一十六章 齐平的底牌 呼呼……夜幕下,当首座与六祖相约奔赴星空,化作金色文字洪流的齐平,还在头也不回地朝北方逃窜。 上一次,在西北时候,他逃窜过程中整个人失去了感知,但这一次,因为晋级神通的缘故,虽然“数字化”了,但齐平的意识,却仍维持着清醒。 甚至于,他仿佛能感觉到,迎面而来的猎猎狂风。 下方,整个京都很快就被他抛在身后。 “数字化后的我,飞的好快!比梭子快了好几倍。” 齐平默默估测速度,心中的紧张感,已经卸下大半。 他赌对了! 以他神通的修为,加上个空有唬人的外表,但实则力量几乎耗空的一代,想要安然将人救走,而不被发现,本就是难度极大的事。 而一旦身份败露,齐平根本无力抵抗。 所以,他必须要争取到首座的帮助,当然,这是极冒险的。 甚至于,在开启逃亡时,他都不知道,那个心机深沉的老人,是否会出手。 为此,他时刻捏着“回档”,在与空寂对话过程中,都保持着对时间的计算。 不过,当首座出手,压制空寂时,齐平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呜呜呜……” 正庆幸着,突然,齐平发现神符笔发出幽咽,他“回头”看去,只看到,空寂正以“空间跳跃”的方法,死死坠在他身后。 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齐平心中登时一沉,空寂跟上来了? 难道六祖也出手了? 对于这个可能,他并非没有想过,可当真正发生,齐平这个始作俑者,仍倍觉压力。 好在大先生的符纸颇为厉害,速度奇快,始终保持在空寂施法“半径”外。 破空声里,两人一前一后,很快离开了京都范围,朝着中州与幽州接壤方向疾驰。 当初,齐平凭借符纸,从临城飞过了西北走廊,可见距离之远,这次也不例外,当齐平终于坠落在地上时,京都已经消失在地平线上。 “轰。” 崩解的文字重组,齐平一个翻滚,发现周遭是一片旷野,不远处是山林。 他没有停顿,身体翻滚后,单膝跪地,双手虚握,摆出射击状态,继而,一只磨砂质感,黝黑沉重的大狙,落入手中。 地阶法器,鹰击。 法器入手,齐平登时心无杂念,目光如止水,遥遥套住身后追兵。 嗡鸣声里,黝黑枪管上花纹次第点亮,枪口内真元凝聚。 “轰!” 低沉的轰鸣声里,一颗元气弹飚射出去,这是齐平第一次,以“神通二重”修为,打出鹰击。 远处,空寂刚从空间门踏出,便猛地心生警兆,下意识双手合十,撑开虚幻的金钟,笼罩身周。 与此同时,他面前空间荡开涟漪,一枚元气弹轰在金钟罩上。 旋即,是第二枚,第三枚…… 齐平毫无保留,几个呼吸的功夫,几乎将气海内真元抽干。 而这同样对空寂造成了麻烦—— 禅宗的修士也大体分两种,转轮金刚乃武僧神隐,擅长近身战,可空寂乃“法师”出身,身躯相较孱弱。 此刻,老僧撑着烙印佛经,徐徐转动的金钟,顶着枪林弹雨,来到齐平前方。 “齐施主,放弃吧,这样的力量,是无法威胁到我的。”空寂禅师说。 齐平收起鹰击,气喘吁吁,这时候,他气海几乎抽干了,但却并没有运转“无”字神符恢复。 而是盘膝坐在了山林中,右手拄着战矛,大口喘息,黑发被汗水打湿,蒸腾起热气: “空寂,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一个道理。” 空寂:“什么?” 齐平说道:“穷寇莫追。” 眉毛花白的老僧心头抖了一下,却转瞬镇定了下来,他眼神冷漠地说:“你觉得,同样的当,我会再上第二次?” 他觉的,齐平是在虚张声势,就在方才,齐平便假装“揭晓底牌”,将他吓退。 这让老和尚有些面上无光,心中恼火,他说道: “不妨告诉你,眼下六祖已经出手,道门首座再强,也必须全力应对六祖,无法分心来救你,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晓,眼下束手就擒,才能免收皮肉之苦,待老衲将你带回净觉寺,交给六祖发落。” 齐平大大咧咧坐在地上,冷笑:“大师想抓我,何不过来?” 空寂扬眉,竟真的迈步朝他走来: “虚张声势可一,不可二,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气,你真当老衲不……” 下一刻,他噎住了,只见无赖一般瘫坐在地上的齐平突然仰头大喊: “再不出来徒儿就凉了,师尊,救我!” 救我! 这一声喊混着真元,如炸雷,远远传开,与此同时,空寂心头蓦然生出强烈的警兆。 隐隐的,一股隐晦的力量,将他锁定。 这有底牌?空寂瞳孔骤缩,再次暴退,同时朝远处望去,便见,黑沉沉的山林那边,一道碧青色流光,如彗星奔来。 那赫然是一只大葫芦,此刻,葫芦上,立着一名坤道,雪白赤足,如花般耀眼。 灰扑扑的道袍迎风猎猎,凸显出惊心动魄的身材来,漆黑长发,用一根树枝扎在脑后。 鹅颈上,是一只森寒美艳的面庞。 剑眉星目,仙姿绝颜。 鱼璇机! 这一刻,女道人全然没有往日的慵懒与不靠谱,脸罩寒霜,眉心莲花印记呼吸般闪烁。 人未到,夜空中,气温狂跌。 好似从春日倒退回隆冬腊月。 齐平打了个寒战,抬起头,愕然看到,空气中的水汽凝结,飘下晶莹剔透的冰晶来。 地上,白色的寒霜弥漫,青碧色的草木打了霜白。 “鱼璇机!”空寂大惊,“你怎么在这里?!” 话语脱口,他便反应了过来,意识到,齐平压根不是无目的的逃窜,也不是单纯的想要返回幽州。 而是来和这位道院长老汇合。 鱼璇机冷笑一声:“欺负到本座弟子头上了?秃驴,受死!” 话落,女道人素手于身前掐法诀,嘴唇翕动,登时,身下青碧色的大葫芦亮了起来。 齐平耳畔,响起海潮声,继而,便见无穷的河水,从葫口喷出。 瞬间淹没大地,只有齐平身周一圈,保持干燥。 突地一声龙吟,那无穷的河水,竟凝成了一条栩栩如生的神龙,庞大无比,于鱼璇机身周旋转一圈。 鱼璇机并指如剑,朝空寂一点:“去!” 水龙呼啸,携天地之威,朝老僧撞去。 空寂惊怒,于身前撑开一道空间门,水龙撞入其中,咔嚓声里,将整个门户冲垮。 空寂一个跳跃,踏在泽国上空,望着下方怒江,两只干枯的手一撑。 登时,他那从不离身的珠串断了开来。 一颗颗黑褐色的佛珠,断了线般,散落开,染上金色,于空寂身周盘旋,继而,一颗颗朝鱼璇机打去。 鱼璇机嗤笑一声:“破珠子,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法诀再掐,轰轰轰,转眼间,七条水龙拔地而起,与前头一头汇合,掀起数十丈高的巨浪,朝老僧拍打。 甫一碰撞,鱼璇机指诀一变,娇叱道:“人间寂寥。” 咔嚓、咔嚓……那无尽泽国,转瞬成冰,数十丈的巨浪,化为冰雕,将那些珠子,也冻结在原地。 八部冰龙盘绕,将整片天地封锁,鱼璇机鼓起腮帮子,狠狠一吹。 那漫天冰雪,倏然化为无穷的武器,飞旋着,朝老僧切割过去。 齐平和神符笔,一人一笔冻得瑟瑟发抖,就看到,那些大如席子的雪花,竟无声无息,切开空间。 所过之处,漆黑裂痕弥漫。 美轮美奂,杀意沸腾。 这一刻,齐平有种感觉,自己的神魂,仿佛都被冻住了,思维开始迟缓,有种进入沉眠的,永远睡过去的冲动。 旁边神符笔忙用笔尖戳他,齐平吃痛,回过神来,有些骇然,要知道,自己只是承受余波。 而且,他可是货真价实的神通境界……若是鱼璇机将这泽国铺开,覆盖城池,只这一下,岂不是要冻死十几万人? 空寂又如何应对? 齐平抬头望去,然后愣了下,只见空寂浑身覆盖霜雪,关节仿佛生锈了般,动作僵硬迟钝,就连身周的金钟罩,都不转动了,仿佛卡死。 眼见鱼璇机迈步朝他走来,空寂叹息一声,身周大方光明,融化坚冰,禅音响起,仿佛,有无数僧侣诵经。 空寂丢出一篇佛贴,将鱼璇机强行传送到数里外,继而大手一抓,收回了一部分佛珠,可惜地瞥了被冰龙保护起来的齐平,转身迈步,踏入空间门。 继而,空间坍缩为一个小点,消失不见。 鱼璇机闪回,破口大骂:“有种别跑,再与老娘大战三百回合。” 骂完,这疯批道人又突然叉腰大笑起来,仿佛颇为得意,冰河解冻,化为万顷河水,重新收入青碧色大葫芦中,转眼间,方才的一切都消失无踪。 仿佛没发生过。 繁星点点,齐平浑身湿透,就看到身材下作,光着两只脚丫的女道人笑吟吟走过来,得意道: “怎么样?厉害吧。” “厉害厉害,师尊千秋鼎盛,举世无双。”齐平毫不吝啬,无耻开舔。 鱼璇机一笑,摆了摆手,正要开口,突然猛地扭头,望向京都方向,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第四百一十七章 太祖皇帝的心思 这一刻,不只是鱼璇机,就连齐平都隐约间,感受到了京都方向,天地元气汇聚。 要知道,这里已经距离京都极远! 发生了什么?联想到空寂方才的话语,齐平喉结滚动,有点心虚。 首座与六祖打起来了?因为我? 不……不完全是,这时候,他想起了上辈子读书那阵,学历史,书上每次记载大事件,都会专门提一节“导火索”。 如果今夜这一战记入史书,齐平劫狱,就是两位神圣领域交手的“导火索”。 当禅宗踏入京都,道、佛两大宗派,爆发冲突,就几乎是必然的,只不过,齐平充当了双方动手的“契机”。 “呵,这算光荣吗?”齐平自嘲。 只可惜,因为太远,饶是鱼璇机,也看不到具体战况就是,女道人瞠目结舌,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扭回头来,突然踢了齐平一脚: “臭小子,你到底搞什么?” 她有点懵逼。 之前,涂长老私下找到她,转达了齐平的请求,让她今天埋伏在京都外头,关键时刻出手。 鱼璇机是个神经大条的奇女子,没仔细问,便一口答应,还有点跃跃欲试,但她万万没料到,竟会引动神圣领域交手。 “你知道一旦搞出大事,会多严重吗?”女道人凶着脸,叉腰劈头盖脸,朝着齐平开喷:“那可是五境啊,打起来是可以抹去京都的。” 齐平一副乖巧模样,说:“弟子也没想到啊……” 当然,毁灭京都只是说说,禅宗还指望传教,道门更不会自毁根基,这也是二人奔赴星空交手的缘故。 不影响凡俗……这是这个世界顶级强者的默契。 待女道人喷爽了,齐平拉住她,说:“师尊,事情还没结束,送我往北飞一阵。” 鱼璇机骂骂咧咧:“老娘就是欠你的……也就看在你给我长脸的份上……” 说着,素白柔嫩的手,抓起齐平肩膀,将他提溜上大葫芦,朝北方破空飞去。 …… 四境速度极快,且持久力惊人,更何况,二人已经走出很远。 初春的夜风里,一抹青色流光朝幽州激射。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抵达中州边界,齐平一阵指挥,降落在一处山坳里。 甫一抵达,鱼璇机惊讶看到,黑黢黢的山坳里,竟然埋伏着一队精兵。 身披轻甲,刀剑不离手。 为首的一个,略显娇小的身影,正无聊地坐在一张石凳子上。 正是花然。 草鞋少女听到呼啸声,一下跃起,眼睛一亮,笑嘻嘻道:“来了来了!” 军卒们点燃火把,一下子蜂拥而来。 等看到一男一女,踩着大葫芦落下,北境军卒们齐声行礼:“参见爵爷!” 鱼璇机美眸诧异,盯着便宜弟子:“看来你小子在北边混得不错。” 她不知道的是,随着齐平提出练兵之法、三十六计兵书在北方军中推广开,那些将领对他心服口服,口称“军师”……虽然齐平从没打过仗就是…… 短打扮,头发乱糟糟的土行少女看了眼女道人,略觉讶异,还是行了一礼: “师姐。” 这特么啥辈分,感觉我一下低微了啊……齐平疯狂吐槽,但也知道,花然是按照水月真人论的辈分。 他清咳一声,说道:“这边没意外吧。” 花然摇头,自信爆棚:“我带兵,能有啥意外。” 齐平疑惑道:“中途没忘记过来吧。” 他其实最担心这个。 花然语塞,黑暗下,脸蛋微不可查地红了下,桀骜道:“别废话,到底叫我来干啥。” 她中途的确忘了,好在身边的士兵们记着。 齐平返回京都时,就是与花然同行,这位顶级神通,负责守幽州南边关口,后来,他又通过密谍,传来消息,要她带人在这边等。 但没说具体。 齐平也没废话,将大概情况叙述了下,听得在场众人目瞪口呆。 在高手如云的京都劫狱? 还成功了? 这在他们听来,着实惊悚。 齐平翻手,丢出古朴圆镜,九州鉴倏然放大,只见镜中烙印的一个个人影,活了过来,被挤出。 “啊!” “这是哪里?” 先走出的犯官们,他们上一秒的记忆,还停留在地牢内,转眼,就发现置身旷野中。 形容枯槁的张谏之第一个冷静下来,望见花然,以及那些手持火把的幽州兵,仿佛明白了什么。 “幽州……我们莫非来了幽州?” 须发皆白的宋太师给人搀扶着,身子骨颤抖,震惊失语。 这就逃出来了?到底如何做到的? 旋即,李桐等镇抚司锦衣也走了出来,同样惊愕不已,等望见一本正经的鱼璇机,心中大动,心想今夜之事,莫非是道门出手? 一帮犯人劫后余生,乱糟糟一片,齐平环视众人: “诸位莫要惊慌,此处虽距离幽州城还远,但已脱离中州疆域,接下来,将由花将军保护诸位北上,前往幽州城,与太子殿下汇合。” 因为天轨的存在,在幽州疆域内,花然,以及由北方军改名成的“幽州军”,可以接受术法加持。 尤其花然本就是顶级神通,身上佩戴将军大印,全力之下,可挡神隐。 只要道门首座压住禅宗,争取一段时间,足以让犯官们离开。 张谏之劫后余生,却没有欣喜,转身望向京都方向,泪水横流: “盈盈……” 他想着家中女眷,如今自己虽活了,可家眷却逃不出,只怕会受到更非人的待遇。 其余犯官在惊喜之余,也想到了这个,面露哀戚,更有人恸哭失声。 齐平见状,一拍脑袋,笑道:“抱歉,差点忘了,还有一些人要一同北上。” 说着,九州鉴镜面上,水波荡漾,浮现出一群女子的身影。 …… …… 京都。 阿大带领大队禁军骑兵,奔出皇城大门,只看到夜空中,乌云汇聚,遮蔽了星空。 他没有理会,只是策马疾驰:“驾!驾!” 骑兵扬鞭,朝着教坊司所在胡同建筑奔去,不多时,禁军骑兵抵达,建筑中,教坊司的管理者小跑着赶出来,诧异不已: “将军们是要……” 他有点疑惑。 来嫖的?禁军统领可以,但其余军卒……身份便不大够了。 当然,若是对方硬来,也没法子,这么多龙精虎猛的军汉,只怕是不讲道理的。 心中叫了声苦也,他为难道:“还请将军们稍歇……” 阿大将马鞭捏成一个环,左手牵着缰绳,粗暴打断: “犯官家眷在何处?速速带路!” 管理者愣了下,心说这么急的吗,还点名……不过,他毕竟不蠢,很快察觉出不对劲。 这杀气腾腾的样子,哪有找乐子的模样……莫非出事了……他忙点头,领着一群禁军往某处走。 阿大下马,手扶剑柄,领着一群披甲军卒跟随。 不多时,抵达一座单独的院子外,一脚踹开院门,老鸨惶急地跑出来,惊恐万状。 等知道要提审犯官女眷,才松了口气,堆笑道: “军爷们早说,人都在呢,在呢。” 说着,她扭着粗腰,领着人抵达一座小楼外,门口还有男人站岗。 闻言,忙从腰间拿出钥匙,拧开门锁,卸下铁链,笑道: “人都在里头呢,各位军爷请看。” 推开房门,昏暗的灯光下,果然看到房间中横七竖八,蜷缩着许多年龄各异,却都美貌不俗的女子,似乎都在酣睡。 “起来了!一群贱蹄子,睡死了吗?”老鸨刻薄地喊道。 然而,那屋中女子,却仿佛没听见般。 披轻甲,戴头盔的阿大神情一变,突然迈步进门,似感受到什么,“锵”的一声,拔出佩剑,朝地上一名女子砍去。 “啊!”老鸨吓得惊叫一声,然而,预想中的鲜血横飞未曾发生。 覆盖真元的长剑下,满屋女子,仿佛被戳破的气泡,又如同褪色的画卷,一个个消失了。 转眼,小楼中空无一人。 阿大面色一白,他来晚了。 …… …… 旷野上。 大家闺秀张盈盈,张小姐走出镜子,先是恍惚了下,便一眼看到了前头的官员们。 与张谏之对视,父女二人同是一怔,旋即,张家长子难以置信: “小妹……” 张盈盈泪水簌簌落下,乳燕投林般,奔入父亲怀中,身后,还有家中其余女眷,一时间,一家人拥抱在一起。 而类似的一幕,同样发生在其余官员身上。 抄家后,家族男丁大都关在诏狱,女眷除了太老的,都在教坊司,这时候简直是一幕大型认亲现场,山坳里一片哭声,笑声。 花然给吵得直头疼,抓起两团土,塞进了耳朵里。 鱼璇机愣住,用胳膊肘捅了齐平一下:“你这也想到了?” 齐平笑而不语,在前往诏狱前,他先去了一趟教坊司,通过张盈盈,了解了女眷们的位置,旋即,利用催眠术法,很容易无声无息带走了这帮人。 同时,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请一代院长,用神符笔画了一幅画,丢在楼子里。 一代虽然不复当初,当施展一些简单术法还是轻松的,同为顶级术法的“画”字神符,可以临摹万物。 五境施展,甚至可以手持神符笔,临摹现实,画出一座真实存在的,有活人生活的城池,与现实别无二致。 当然,如今的一代,也就能画个幻象,糊弄下凡人了。 如果不是考虑到,迟早会暴露,且不想给镇抚司同僚们带来麻烦,齐平完全可以用“画”字神符,更隐蔽地救人,但他没有。 这时候,一群人也都冷静下来。 张谏之率众走来,眼神复杂地看向齐平,突然,这位曾经的吏部尚书,内阁大员,高举双手,一揖到底: “武康伯大恩,谏之没齿难忘!” 其余官员,也都同样,携着家眷,深深行礼。 这些人里,很多当初对齐平看不顺眼,甚至,弹劾过他,可此刻,却都深深作揖,旧日恩怨,再无丝毫,只有感激。 就连名望最高的宋九龄,也都如此,齐平大惊:“太师不可,诸位不可。” 宋太师是个老顽固,这时候沉声说: “滴水之恩,该当涌泉,老夫终于明白,先帝慧眼,当初为何选你入东宫,武康伯放心,我等此去北方,定辅佐太子,以除国贼!” 齐平淡笑道: “诸位,日后还有相见时,此处非谈话之所,花将军,诸公便有劳你了……花将军?” 花然正抱着肩膀,百无聊赖数星星,齐平喊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歪着头,从耳朵里掏出一团泥巴: “你说啥?” “……” 行吧,齐平心累,人群中,老熟人李琦也在其中,这时候问道: “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齐平看了瘦了一大圈的老李,笑了笑:“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好了,婆婆妈妈的,走了。” 花然开口,右脚狠狠踏地,霎时间,地面泥土塌陷下去。 士兵们将诸公护在中间,继而,这浩浩荡荡,数百人,竟一起没入大地,借助土遁之法,朝北方行去。 真羡慕啊……我的梭子就带不了几个人,而且每次载人对方都晕车……齐平羡慕极了。 …… 等人走了,抱着肩膀的鱼璇机,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说道: “我们也回去吧。” 齐平要进道院,她是知道的。 然而这时候,齐平却迟疑了: “咱就这么回去?首座和六祖万一还没分出胜负,这时候……” 鱼璇机翻了个好看的白眼,用一根手指戳了他额头一下,嗔道: “废话,当然不能回京城啊,我带你在京郊苟一阵,看看情况,等京都里平稳了,再做行动。” 说着,她拎起齐平,二人坐着大葫芦,重新朝京都返回。 这次,便不很急了,鱼璇机驾驶,齐平坐在她后头,用双腿夹紧大葫芦,有点摇摇晃晃的。 “你搂着我腰。”鱼璇机说。 啊……这样好吗,齐平迟疑。 “快点,你晃来晃去,我葫芦都不稳了。”烦躁的声音。 行吧……齐平伸手,环住了鱼璇机的后腰,触感柔软,还能嗅到酒气,突然就有种骑车坐后座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齐平胡思乱想着,就听鱼璇机问道: “哎,小子,我大概弄明白了,所以你今天是故意搞这么大的对吧,你就那么确定首座那个糟老头子会出手?我知道,他对你格外重视,但你这哪来的自信,觉得他会为你得罪六祖,等等,这不会是他授意的吧,九州鉴都交给你了。” 齐平贴着女司机,鱼璇机的长发拍打在他脸上,闻言笑了笑: “我说我是他弟子,你信不。” “嘁,胡说八道,想占我便宜?” 她指的是辈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当初在西南大雪山里,齐平的确曾与首座以师徒相称……当然,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经过这一年来,许多事,齐平已无比确定,首座馋自己身子,起码,对他有所图。 甚至,为此将一代都送给了他……无论首座是否愿意他回京都,都必须出手,这就是沉没成本了。 如果不动手,非但会损失掉齐平,还会连一代和九州鉴也落在禅宗手里。 在这场算计中,齐平和景帝心有灵犀,都采用了一样的思路,就是将自己与一个大势力捆绑起来,拉对方下水。 这当然有风险,但齐平估算后,觉的风险可控,只要首座今晚出手,那之后就大概率要继续帮他。 还是那个问题:沉没成本。 不帮他的话,岂不是白出手了? “呵,我不管你到底贪图我什么,反正债多不压身,如果这是命运的馈赠,那就让馈赠来的更猛烈些吧。”齐平心想。 当然,这些就不好与蠢萌的女道人说了。 是的,虽然二人实力差距悬殊,齐平就是个弟弟,但从心智上,他一直觉得自己才是成熟的那个。 鱼璇机也没纠结,转而疑惑道: “就算你笃定老头子会出手,那最多与六祖打平,景帝呢?这家伙可比死掉的皇帝更果断,成天捏着玉玺,一旦他出手呢?怎么办?” 齐平沉默了下,说:“他不会出手的。” “为什么?” “平衡。”齐平眼眸中满是冷静: “景帝是个外表疯狂,但实则极为理性的人,他的确想要杀我,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莪的存在,对他是个威胁,可说到底,这份威胁还不够大,起码……相比于整个朝局,还不够。” “师尊,你读过史书吧,应该知道,在凉国立国后,才有了书院,一开始,我以为是一代院长想要开宗立派,毕竟五境了嘛,又自创了神符体系,开宗做祖很正常。 可后来……我仔细打听后,才知道,一代开创书院的原因,是真武大帝,也就是太祖皇帝所托。” 齐平说到这里,语气复杂了些。 事实上,他不是“仔细打听”得来,而是当初在道战中,入太虚幻境,一代院长带他云游大乾王朝,途径都城时,说过一嘴。(详见127章) 当时,便记在了心里。 鱼璇机惊讶道:“还有这事?” 骑着大葫芦的女道人小眉毛皱起:“太祖为啥这样做?为了‘平衡’?” 齐平点头:“准确来说,是为了‘制衡’。” …… 今日一更,跌跌撞撞的五月结束了,等下写个月末总结。 第四百一十八章 师尊有疾 “制衡?”鱼璇机问。 “是。”齐平点头道:“从算学上讲,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同理,三方势力,彼此制衡,才是个较为安稳的状态。 您也知道,太祖皇帝寿命很短,虽有经天纬地之才,但也要考虑身后事,而当时的道门太强了,太祖皇帝如何会安心?” 齐平叹了口气: “所以,鼓动一代院长自立门户,一方面削弱了道门,另外,道院、书院、皇室三者,也可以彼此制衡。而往近了说,先帝在朝堂上,也是纠集了多个党派。 黄镛、张谏之、还有镇抚司以及都察院,这三股势力同样彼此制衡,才能维持皇权稳定…… 景帝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引入禅宗的逻辑,很大程度上,也是要制衡道门。” 鱼璇机是个修行天才,但对这些朝堂争斗纯粹傻白甜,听得瞪圆了眼睛: “是这样吗?” 齐平点头,说: “我甚至怀疑,当初他派禅宗高手追杀太子,一方面的确是手底下缺乏可用的人,另外,也许打着别的主意,若能杀了太子最好,杀不掉,也能削弱禅宗…… 制衡之道,也是有倾向性的,相比于外来的那帮和尚,肯定还是道门更强些好……” 鱼璇机若有所思: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亲手打造了这个平衡,就不会愿意破坏。” 齐平叹息: “是啊,首座与六祖交战,他不可能插手,一旦下场,就要表明态度,而作壁上观,让道佛相斗,才最符合他的利益。 基于同样的逻辑,道门首座已经明确表达,要保我的态度,这时候,景帝若强行杀我,相当于将道门推到对立面…… 我只是个神通,孰轻孰重?他冒不起这个风险。” 鱼璇机恍然大悟:“所以,他只能憋着,不会出手。” 说着,女道人眼神古怪:“这不会都在你的算计中吧?” 齐平笑而不语。 算计……倒也不是,只是赌罢了,齐平这些天在京都,除了暗杀官员,便是搜集信息,分析局势。 今夜的行动,他也是基于这些思考,才敢于“赌”的。 风险很大。 回档不是万能的,尤其涉及到这些高层次强者,若他赌错了,真的有可能面临生命危险。 所以,他与一代说,自己要“赌命”。 好在,他赌赢了。 葫芦上,鱼璇机扭头盯着身后,环着自己纤腰的家伙,眼神古怪,最终没有说话。 心中却惊叹,她如何听不出,齐平这是将景帝、首座、六祖三方都算计进去了呢。 一个小小的神通,在三位神圣领域中腾挪,最后还真给他救人成功了,这是她从未听闻过的壮举。 “厉害。”鱼璇机轻声赞叹。 夜里风大,齐平好似没听清,从女道人的身后探出头来:“您说什么?再说一遍。” 鱼璇机冷哼:“鲁莽!” “咦,不是说的厉害吗。”齐平茫然。 眼瞅着女道人竖起眉头,齐平嬉皮笑脸: “开个玩笑,说起来,师尊才是真的厉害啊,竟然这就把空寂打跑了。” 鱼璇机的战力超出了他的预想。 “呵,也不看看我是谁。”鱼璇机嘚瑟起来,小眉毛得意乱飞,她没说的是,空寂看似被打跑,实则,是避战了。 若是双方真搏命,哪里会这么容易结束? 因为转轮金刚的陨落,空寂始终对齐平有些忌惮,所以,在鱼璇机到来后,打了几个回合,就选择了放弃。 当然,也有鱼璇机这女人的确棘手的缘故。 …… 过了一阵,二人返回了京郊,远远的,就看到京都城上空乌云笼罩。 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感令齐平心头沉甸甸的。 “我们去哪?”他问。 鱼璇机也有点紧张,这时候缩了缩脖子,说: “五境的战斗不是咱们能左右的,我先带你去酒池,那是为师的自留地,在那边苟一波。” 酒池……就是上次险些被执法长老“罚款”掉的那个? 齐平好奇,任由女道人领着,遁入了京郊的一处山谷,鱼璇机打下法诀,山谷中,雾气蓦然涌出,仿佛一片云海。 这是用阵法隐藏掉的地方么……齐平想着,二人穿过云海,以及其中一座薄润丝滑的大阵,降落到一座环境清幽的山谷。 内部,赫然是被遮蔽的一处寒潭。 周边风景秀丽,生长着一束束梅花,潭水清冽,只是岸上堆着不少酒坛。 仔细感应,才会发现,那潭中竟不是水,而是酒。\b “怪不得她有钱喝酒,没钱交罚款,连狗窝都盖不起……”齐平恍然大悟。 “彭。”二人坠落岸边,大葫芦缩小为饰品,悬挂在女道人手腕上。 “怎么样,不错吧,这可是个宝地,可以将水源源不断,转换成酒,你也可以喝点……”鱼璇机正叉腰介绍,突然,捂住小腹,闷哼一声。 脸庞染上寒气。 “师尊,您怎么了?”齐平一怔。 鱼璇机脸色难看,捂着肚子,得意的神情荡然无存,道: “小事……和那老秃驴打的时候,消耗有点多,冥想一阵就好,你……回屋子里去。” 真的?看着不大像啊,齐平担忧,想问什么,但给鱼璇机催促,只好走进了茅屋。 “关上门!别出来。” 鱼璇机叮嘱了一句,然后才伸手,习惯性想要扯腰带,但又顿住了。 毕竟,今天这里可不只她一个人,咬了咬牙,女道人赤足轻踮,朝寒潭走去。 右手于空气一抹,划出火线,点燃了整个酒池,鱼璇机浑身覆盖寒霜,走到酒池中央,噗通跌倒。 试图用真元压制寒气,但先与空寂交手,又来回飞行数千里,饶是神隐,真元也所剩无多。 “糟了,怎么偏生这时候犯病?” 女道人叹息一声,略作抵挡,终于整个人被冻住,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茅屋内,只有一张床榻,齐平左思右想,没法放心,试探性地喊了两句,都没有得到回复,咬了咬牙,推门走了出来。 旋即,整个人一愣。 只见,这片秀美清幽的山谷中,寒潭整个燃烧起湛蓝色的火焰,女道人盘膝坐在潭水中。 原本的酒池,已经冻出浮冰。 齐平一惊,如何还看不出不对?他突然想起,杜元春曾提过一嘴,说鱼璇机身有隐疾。 莫非,便是这个?这处酒池,是为了她压制自身隐疾而设? 这个疯疯癫癫的女道人,每日饮酒,也与压制隐疾有关? 想到这,齐平迈步,踩着浮冰,来到寒潭中央,这里,鱼璇机身下已经冻成了一座寒冰床榻。 她的皮肤呈现浅蓝色,长发,眉毛,都挂着白霜,呼吸间,寒气令齐平这个三境,都打了个寒战。 “这么冷!” 齐平试探地摸了下,只觉手掌刺痛,凭借神识,他意识到,鱼璇机正在用真元压制体内寒气,但真元似乎不足…… 这样下去,会不会有事?齐平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先生?她这是怎么了?”齐平轻声问。 恩,遇事不决,问体内老爷爷。 一代院长声音传出:“有些本命神通格外强大,但也会存在‘代价’,这女娃娃也许是此类,不过……也不好说。” 齐平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一代道: “她方才消耗太多,真元不足,只需补充即可,有丹药最好,如果没有,就只能尝试将他人真元渡给她,不过,不同修士真元本质迥异,很难共用,她主修水系术法……与你不同,倒是有些难办,除非用一些特殊的方法。” 齐平想了想,说:“我试试。” 他想起了当初,鱼璇机教给他的“双修法”,干脆盘膝坐下。 犹豫了下,没有去碰其余位置,只是将女道人两只脚丫抱起,按在小腹处。 齐平只觉胸腹瞬间冰冷,打了个寒战,闭目,运转双修法,调动“无”字神符,抽取真元,渡入鱼璇机体内。 渐渐的,躺在冰面上的鱼璇机蹙起的眉毛舒展开来。 蓝色的火焰中,寒雾弥漫,整个山谷,安静无声。 …… …… 京都上空的乌云,持续了许久,才终于散开。 对于城中百万民众而言,并不知晓,昨晚究竟发生了何等大事。 更不知道,两位世间顶级的修士,曾在他们头顶,进行了一场“切磋”。 没有人知晓胜负。 只有内城的一些民众,看到了诏狱方向的动静。 返回净觉寺的空寂走向禅房时,只看到站在门口,望着星月的六祖闷哼一声,脸色变得无比苍白。 旋即,这名少年僧人眼神中带着倦意,看了他一眼:“如何?” 空寂垂首:“道门鱼璇机早有埋伏。” 六祖看了他一眼,说道:“罢了。” 空寂一阵失望,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听身后传来少年僧人疲惫的声音: “讲经大会,可抓紧筹备了。” 空寂灰褐色的眸子骤然一亮,转回身去,就看到禅房门自行合拢,屋中只有一僧一灯的影子。 “谨遵法旨。”空寂双手合十。 ……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起,皇宫午门外,群臣纷至沓来。 老首辅黄镛,在黄继先陪同下抵达广场时,就看到群臣皆在议论,显然,多少听到了一些风声。 “首辅大人,听闻昨夜,齐平现身诏狱,可有此事?”一名官员前来打探。 垂垂老矣,无精打采的老首辅眼皮撑开,说道:“不知。” 旋即,又闭上了眼睛。 官员怏怏离去。 随着朝堂更迭,黄镛如今只在一人之下,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当钟声响起,百官入殿,身披龙袍的景帝端坐,看不出异常。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太监尖细声音响起。 然后,是照常奏报,一切都“正常”的可怕,让朝臣们意外的是,今日整场朝会,都没有人提起昨晚的事。 仿佛不存在。 景帝不说,也没有大臣敢说,一直到散朝,诸公迷迷糊糊走出去,才有一些心思玲珑的人醒悟。 意识到,传言可能是真的,齐平昨夜现身诏狱,恐怕更全身而退了,所以,景帝才刻意没有提及。 毕竟……一个“死人”,又出现了,这无疑是打景帝的脸。 “可……若是真的,他是如何做到的?”官员们心中震动,不敢相信,纷纷快步离开,想着找人打探。 御书房。 散朝后,黄镛被请到了这里,看到了负手,站在博古架前的景帝。 “陛下。”老首辅行礼。 景帝说道:“我们都被他算计了。” 黄镛吃惊道:“真的是齐平?” 景帝转回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不知用什么法子,劫走了张谏之等犯官,对了,就连教坊司里,那群官员的家眷,也被救走了。” 黄镛神情大变:“陛下,此话当真?” 景帝继续说道:“昨夜,禅宗强者拦截,道门首座出手,与六祖于星空交战,齐平被道院鱼璇机救走。” 黄镛面露震惊,两位神圣领域亲自下场了?为了齐平? 他一个神通,何德何能……他失声道: “道门什么意思?莫非是……” 景帝摇了摇头。 黄镛闭嘴,这位老人脸上终于露出焦急之色: “陛下,齐平将犯官劫走,无论用了何种法子,定是要送往幽州城,当速速出手拦截,否则……恐成大患。” 景帝说道:“朕已下令,中州关卡搜捕。” 他没说的是,齐平这样算无遗策的家伙,岂会没有准备?追捕,当然要做,但能否追上,就要打个问号了。 黄镛冷静下来,说道:“臣这就去安排,防止朝野动荡。” 景帝颔首:“辛苦首辅了。” 等黄镛离开,景帝那看似平静的脸庞上,才终于暴露出心底的情绪。 他闭上双眼,脸颊上的肌肉抽搐着,牙齿紧咬,双拳紧握,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齐平……” 他突然很后悔,当初,即便付出极大代价,也该铲除此人。 但,如今,好像已经晚了。 “阿大。”良久,景王开口。 侍卫长从门外走来。 “备车,去道院。”景王恢复了冷静从容,将怒火掩藏,他语气幽幽:“朕,要去见首座,当面谈谈。” …… 另外一边,华清宫。 贴身女官提着裙摆,近乎飞奔的,回到了长公主宅邸,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兴奋。 她要将听到的事,告诉殿下。 第四百一十九章 各方反应 华清宫。 一身素白长裙的永宁醒来时,已经有些迟了,皇宫有城墙阻隔,她并未目睹诏狱法阵。 但,那笼罩了半夜的乌云,仍旧令她察觉出了不安。 很晚才睡下,当醒来时,早朝已经结束,门口的宫女们蜂拥而入,为她梳洗装扮。 “殿下,早膳已教厨房重新热了。”宫女一边用木梳子给她梳头,一边说。 永宁轻轻“恩”了一声,望着镜中自己那书卷气的面容,问道: “早朝的消息还没传回来?” 宫女正要说话,外头,贴身女官已急匆匆赶来:“殿下,出大事了。” 永宁没动,保持着静气:“何事。” 女官兴奋道:“昨夜,有人劫诏狱,引发了道佛两宗干预,您猜是谁?” 永宁一愣,劫狱?这个节骨眼,谁敢? 等等……她倏然转身,惊得梳头的小宫女啊呀一声,梳子都掉了,她也不顾: “是谁?” 女官抿嘴笑道:“听人说,是齐平,齐爵爷。” 永宁怔在原地,纤细的双手紧握,秋水般的明眸瞪得浑圆,呼吸急促: “你快说,仔细说说!” 接下来的讲述中,长公主整个人脑子都是乱的。 暗杀官员的人是他,劫狱,引动两宗顶级强者出手,在那般情境下,安然脱身……虽对齐平的能力,已无数次惊叹,可这时,她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关键是五境出手……那可是神圣领域啊,以往,齐平表现的再出色,也只是在同辈人中。 且局限于三境内。 距离“大修士”的神隐都还有很远的距离,何况……神圣领域?可如果是他的话,似乎,又不意外了。 “早朝上如何说的?他真的逃走了?是否脱离危险?” 永宁发起一问三连,结果女官也说不上来。 她恨不得,立即出去找人打探,可……又不方便。 这时候,外头有侍卫走来:“殿下,安平公主来访。” 侍卫语气平常,没有什么期待,主要这些日子,每天都要通传一次,他觉得,今天也不会例外。 然而,永宁沉吟了下,却说:“请她进来。” “是,卑职这就劝公主离开。”侍卫说,然后才反应过来:“请……进来?” 怀疑听错了。 “还不快去。” “是。” 侍卫飞奔。 不多时,园子外头,一阵急促轻快的脚步声传来。 安平郡主穿着轻盈的宫裙,脸上绽放近日来,最明媚的笑容,当她得知,“姑姑”答应见她时,安平几乎喜极而泣。 “永……姑姑。”安平一路奔进来,等看到一身素白长裙的长公主,又紧张了起来。 然而永宁下一句话,却令她呆住。 “他,回来了。” …… …… 清晨。 桃川河面起了一层雾气,画舫楼船停泊岸边,金风楼船内,身姿丰腴的香凝花魁慵懒地起床,看着干燥的被单,忧伤地叹了口气。 多日来,已经习惯了醒来时,看到那位赵公子……如今,突然有些不习惯。 “姑娘起了,快换床单……唔,不用了,备早饭。” 丫鬟下意识说,然后又改了词。 香凝无精打采穿衣下楼,站在甲板上晒太阳,春季,岸边桃花林在金色的阳光下,显得无比绚烂。 “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她朝去买报纸回来的小厮问。 后者兴奋地说:“报纸上没有,但听到说,昨晚内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似乎有仙人斗法。” 仙人斗法?修行者吗? 香凝是见过世面的,可京都城内,哪有修士敢私斗?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赵公子,感觉对方的消失,很是巧合。 …… 东城。 当阿七送完了报纸,挎着干瘪的背包,拎着买来的早餐,来到那间安静破败的小院门口,果然看到院门锁着。 他从石头底下找到钥匙,打开院门,如往常一般,开始打扫院子,即便……先生不在了。 等做完这一切,他走到门口,蹲在房檐底下,目光投向大树下,那只空荡的的竹椅。 脑海中,想着他打外头听来的,内城昨晚有仙人斗法的消息。 普通民众不知道具体,只能靠猜。 阿七想着昨天,先生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说他要离开一阵的叮嘱,又想起先生隔空将自己拉起的一幕,以及……自从他到来,京都开始出现暗杀的案子…… 这一刻,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先生,是您做的吗?” 阿七呢喃,他终于意识到,那位气质特殊,教自己识字的书生,是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想到这,他从怀中摸出那本字典,翻到中间,展开了其中夹着的一页纸,上面赫然是一个充满神韵的文字。 那是一枚神符。 阿七合上字典,开始吐纳修行起来。 …… 南城小院。 随着天色渐暖,云青儿脱下了袄子,换上了单衣。 黑亮的头发,仍旧盘成一圈,衬的脸蛋素白,清秀可人。 清晨,她走近内堂,就看到桌上已经摆满了热腾腾的吃食,太傅坐在旁边,看她: “吃饭。” “奥。”云青儿上桌,却提不起胃口。 “怎么了?” “没意思,没胃口。”云青儿委屈地说:“爷爷,我好想回到从前啊。” 当初,爷孙俩一起住的时候,倒也没觉得如何冷清,可当与齐家结识,而后,认识的人日益增多后,便习惯了热热闹闹。 习惯了齐姝的抠搜,向小园清晨舞枪弄棒的嘿哈声。 但一切都变了。 “爷爷,我听说外头的传言了,您说大饭桶是不是在幽州?要不我们也去幽州怎么样?” 云青儿基于过往的经验,认为齐平在的地方,就会很有意思。 鬓角斑白,面容和蔼的太傅叹息一声,老眼中透出怜惜,却还是硬着心肠说: “我们回不去了,他也回不来了。” 云青儿失望的垂下头去。 这时候,院门打开,鹅颈修长,美丽而干练的林掌柜带着几名伙计,急匆匆走进来。 报社虽然被查封,但书屋生意还在维持,不过最近林妙妙压力也很大。 朝廷明面上将齐平捧成英雄,但官场上,很多人都知道齐家失势了。 那些二代股东,被抓的被抓,撤资的撤资……失去了靠山的书屋,举步维艰,如今只是吃着老本,勉强生存罢了。 不过,林妙妙却极少表现出焦躁的一面,如今日这般失态,更极少见。 “怎么,莫非是铺子出事了?”云老起身询问。 却见曾经的花魁,如今的女强人脸庞激动的泛红,青丝散乱,林妙妙摇头,说:“不是……是出了一件大事。” “什么?” “齐平……他好像回来了!”花魁娘子语出惊人。 云老与青儿愣住,皆惊疑不定,接着,便听林妙妙,将她打探到的消息转述了出来。 听得祖孙二人心神摇曳,仿佛在梦中。 “是真的吗?确有此事?”云老须发颤抖,激动地问,又自顾自回答: “是了,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如果他真的活着回来,肯定会这样的,老朽早该猜出来了,从那些暗杀案子就该猜出来了啊……” 云青儿听不懂,她只觉得开心,胃口一下好了,迈步往饭桌走,准备先吃三碗,垫垫肚子。 庆祝大饭桶回来。 …… 与此同时,镇抚司衙门,一名督查御史领着一队禁军,浩浩荡荡,开了进来。 在确认诏狱内情况后,面沉似水地走出。 “大人,纪大人的尸体已经拼不全了。”一名官兵走来,说道。 身后的箱子里,装着从残垣断壁中捡来的尸体。 青袍御史问:“除了纪大人,还死了几个?” “没死。”官兵说。 “什么?”青袍御史反问。 那名官兵也是一脸不可思议: “昨晚那些被打出来的,无论是修行者,还是普通的狱卒,都没有死,只是受伤,那……那个‘伪装’齐爵爷的贼人,并没有下杀手,所以,只有纪大人没了。” 官方口径,昨晚劫狱的“齐平”,是敌人伪装。 别管有多少人信,但必须这样说,反正糊弄底层百姓够了。 青袍御史面沉如水,走到诏狱前的广场上,这里,站着密密麻麻的锦衣,大多是昨晚曾在现场的,也有部分清晨才赶来的。 余庆、莫小穷、洪庐等千户都在。 “解释一下吧。”青袍御史冷笑: “本官听闻,昨晚纪大人曾下令你等出手助战,却无人应答,导致纪大人惨死!诏狱重地,更被贼人入侵,本官有理由怀疑,你们中,有人参与其中! 现在,给你们一个立功赎罪的路子,站出来,检举出到底是哪些人,可能参与了此案,只要检举,便算立功,查证属实,官升一等!” 互相检举……官升一等……听到这些话,在场锦衣已然明白,这御史存的什么心思。 无非是立威,加上需要人做替罪羊,好交差。 然而,让御史意外的是,在场锦衣,竟无一人应答。 青袍御史说:“不要怕,大胆说,本官在这里,保你们无忧!” 可仍旧没人站出来,反而,所有锦衣,都用一种冰冷的目光盯着他,直到青袍御史毛骨悚然: “你……你们不说是吧,莫非都是同党不成!” 下一刻,余庆突然迈步走过来,逼得青袍御史惊恐后退,禁军们作势拔刀。 “不要紧张。”余庆说道:“我只是想说句话。” 继而,余庆走到御史面前,附耳轻声说道:“这位大人,齐爵爷还活着,朱温便是前车之鉴,莫要自误。” 青袍御史面色一白。 余庆转身,大声说:“散了。” “是!” 大群锦衣,应声离开,近日憋屈,一朝吐尽。 …… 皇城,道院外。 此刻,一辆华贵的车辇,徐徐停在门外。 “陛下,到!” 第四百二十章 史上最强新生 道院门口,当随行侍者喊出这句话,守门的道童精神一震,甩了下拂尘,垂首行礼。 景帝掀开车帘,说道:“朕要见首座。” 守门道童说:“首座说,陛下今早会来,由我等引去,请。” 景帝眉毛一扬,轻轻颔首,只带着几名亲卫,跟从道童,入了古色古香的建筑群。 一路抵达镜湖,在楼下,众人停下,景帝只一人,穿着玄黑色绣金纹的常服,迈步登楼。 他走得不快不慢,当抵达楼顶时,就看到了正闭着双眼,仿佛沉睡的老人。 景帝拱手:“陈景见过首座。” 披着阴阳鱼道袍,长发黑白间杂的老人睁开双眸,笑着说:“陛下来了。” 面对这位“与国同寿”的强者,景帝没有半点失礼,显得颇为恭敬: “朕这些日子,忙于琐事,甚少来道院拜见,加之首座闭关,便未打扰,昨夜后,才知首座出关了。” 话中有话。 道门首座仿佛没听出他话中含义,说道:“陛下来此,所为何事?” 开门见山。 景帝愣了下,似乎意外于老人的直接,想了想,他便也不再寒暄,说道:“齐平昨夜劫狱,首座为何出手干预?” 景帝的语气中没有责怪,更像是询问:“如今朕已登基,齐平暗杀朝臣,劫掠天牢,触犯律法。” 老人平静道: “当初,你谋算兄长,因乃你陈氏皇族家事,本座并未干预,如今,太子尚在,亦是你皇族家事,本座本无心插手,不过,齐平乃我道门弟子,几次三番,为禅宗所袭,呵,这一点,本座却是不能不管。” 景帝眉头舒展,叹道: “这倒是朕的错了,没人想到,那暗杀朝臣的竟然是他,这才令禅宗与之交恶,实在不该。” 顿了顿,他又迟疑道: “只是……首座该知道,道门中人,不插手朝廷事务,乃是立国以来的规矩,齐平既是道门弟子,却又屡屡针对朝堂……” 老人眼神平淡地瞥了他一眼,说道:“陛下安心,本座会管教他的。” 景帝眼神一动,笑了起来:“如此甚好。” 对方的意思是,是会约束齐平的行为……这当然不是最好的结果,但陈景心知肚明,道门不可能将人送给他处置。 与其任凭齐平在京都搞事,或者跑回幽州与他作对,以道门弟子身份被规矩约束,是双方彼此能接受的选项。 景帝为难道: “可……齐平纵使不再针对朝堂,但若他公开在京都行走,同样对朝廷有害。” 几次交手,景帝对齐平已经颇为警惕,担心这家伙用别的方法与他作对。 以齐平如今的名气,甚至不需要动手,只要用真容在京都露面,走上一圈,朝廷此前粉饰,就会遭受严重打击。 不得不防。 老人有些烦躁地挥了挥衣袖:“本座会稳妥安排,不送。” 景帝眼前一花,发现自己出现在危楼底部,身旁是等待的侍从。 他瞳孔骤缩,垂在腰间玉玺旁的手微微发僵,仰起头,望着前方高耸入云的建筑,生出敬畏。 “走吧。”他说。 …… 道院门口,景帝坐上华贵马车,就听车夫问道: “陛下,回宫吗?” 景帝沉吟了下,终于没有选择于此刻去净觉寺,直接摆驾返回皇宫,然而,他没去找,空寂禅师却来了皇宫等他。 “陛下,净觉寺扩建已初有成效,请陛下下旨,于各大州府公布‘讲经大会’召开之期。”空寂说道。 答应禅宗的事,终于要兑现了,景帝心中颇为不爽,盯着空寂,幽幽问道: “昨夜大师前往城外追捕齐平,为何空手而归?” “道门鱼璇机早有埋伏。”空寂坦然道。 景帝说道:“大师敌不过那女人?” 空寂不答。 景帝暗骂一声老狐狸,他有点明白了,空寂放弃与鱼璇机死斗,一方面是明哲保身,另外,也是故意的。 他屡次三番,以传教为要挟,驱使禅宗,可对方同样不是任他绑架的。 昨天出手,却没出全力,今早就来兑现承诺,要好处,意图再明显不过: 想要我们拼命?空头支票不行,先给点实在的好处吧。 心头恼怒,景帝脸上和颜悦色:“好。” 说着,他当即召集宦官来,草拟诏书: 禅宗将于京都召开“讲经大会”,六祖亲自讲经,以传禅宗大道,若有慧根者,可入禅宗带发修行。 过去几百年,禅宗始终未入中原,如今终于得偿所愿,正需要一场盛会,打开局面。 …… 鱼璇机做了个梦,梦中,她躺在冰冷的茅屋中,气候极为寒冷,冻得她瑟瑟发抖。 她站起身,推开门,开始去山中捡树枝,准备生一堆火驱寒。 然而,每走一步,脚掌斗冻得针扎一样疼,在梦里,她仿佛失去了通天修为,成了一名寻常的可怜的女子。 突然,她看到了一团篝火,她疯跑过去,坐了下来,脚掌很快温暖起来。 她疼痛稍缓,但身子却仍旧寒冷,她下意识地张开手臂,拥抱那团火,然后…… 她醒了。 眼皮撑开,阳光已将小小的山谷照亮,寒潭上,那些冻结的浮冰已经大半破碎,只有中央的一块,还在。 而她此刻,正八爪鱼一般,抱着盘膝打坐的齐平,钻到了他怀里,两人几乎沾在一起,场面极为壮观。 齐平头发,眉毛都结着白霜,仿佛雾凇,双眸紧闭,好像给冻僵了一样。 鱼璇机愣了几秒,才大概弄清楚了状况,这个百无禁忌的女流氓突然脸一红,又有点感动。 所以,这家伙,昨晚以低微的三境修为,为自己“输送”了一整夜? “师……尊,你……醒……了。”齐平感受到异动,睁开挂着白霜的眼睛,牙齿冻得打颤。 鱼璇机一阵心慌,强自镇定,维持着体面:“恩。你……没事吧。” “没……”齐平说:“下……下……来。” 鱼璇机这才回过神来,慌忙松开环住他的腰身的胳膊,结果扯得道袍从肩头猛地滑落,衣裳堆在腰间。 齐平“啪”地闭眼:“我……没……看……” 鱼璇机狠狠刮了他一眼,一边套好衣袍,一边跳了下来,有些羞恼地作势欲打,但最终,只是一指头点在齐平眉心。 “啵~” 阳光蓦然盛大,驱散齐平体内寒意,下方,那冻结的,湛蓝的冰榻也融化开来。 “啊——” 齐平噗通一声掉进了酒池里,不得以,喝了好几口酒。 鱼璇机忙提着他后脖颈,拎小鸡一样将他带到岸上,迎着后者幽怨的眼神,一阵心虚: “啊哈哈,没事,喝点酒驱寒。” 你确定是酒,不是你的洗澡水……齐平无语,没力气扯淡,撑了一整夜,他眼下虚的不行。 看了眼周围天色,意识到,已经天亮了,不知道昨夜的后续如何。 两位神圣领域交手,谁胜谁负? 还有,最关键的,是自己之后能否进入道院……齐平正想着,突然,就听到头顶传来拍打翅膀的声音。 他抬起头,就看到寒潭上方的结界外头,云雾飘荡。 一只硕大的纸鹤拍打翅膀,徐徐降落,隔着结界看到了岸边的男女。 然后,那纸鹤明显愣了下,墨笔勾勒的眼睛,神情有些古怪,原地转圈,用翅膀捂住了眼睛,道: “我什么都没看见,我等会再来。” “滚进来!”鱼璇机破口大骂。 抬手一拽,正要逃走的纸鹤被摔在草地上,炸开白烟,化为了穿绣太极八卦图案道袍,样貌平平无奇的道门当代大师兄。 东方流云讪笑道:“弟子见过鱼长老,齐师弟。” 望向齐平的眼神颇为复杂,有惊叹,有羡慕,更有一种“果然如此”的笃定感。 与美女师尊勾勾搭搭,这岂非正是天命之子的标配?东方流云想着,一副已经看透一切的睿智神情。 呵,男人,我已经看清了你的本质。 这脑子有病的家伙怎么来了……齐平给这货盯的只觉浑身不舒服,嘀咕了句,表面如常,问道: “东方师兄,京都状况如何?” 东方流云并没废话,说:“一切如常,放心,都过去了,我奉首座法旨,前来请你去道院一趟,他老人家要见你。” 首座要见我……公开让我进道院,说明,六祖和景帝不会阻拦……莫非糟老头子赢了?这么厉害? 还是说,类似空寂和鱼璇机一样,双方点到为止? 齐平不知道,但这个结果,让他精神一震,回京都搞暗杀,劫狱,都不是主要目的,他真正要的就是请首座帮忙,助他修行。 旁边,鱼璇机又仔细盘问了下,心情也明媚了不少:“不枉昨晚折腾了那么久。” 她指的是,自己先与空寂斗法,又骑着葫芦赶路许久。 可这话落在东方流云眼中,就变了味道,他开始认真思考一个问题,以后还要叫“齐师弟”吗? 要不要改个口什么的…… 得到了安全的答案,齐平也有些期待起来,鱼璇机稍微打坐,吐纳了一阵,恢复了些真元。 旋即,召唤出大葫芦,两人骑着法器,与东方流云的纸人替身一同返回京都。 …… “呼呼。” 大葫芦破风,飞过外城,内城,皇城……进入皇城时,明显有神识扫来,齐平还紧张了下,但有惊无险。 等两人一鹤,倏然坠落于危楼顶部,那巨大的平台上,东方流云恭敬地将两只翅膀如人一般,在身前稽首: “首座,弟子复命。” “去吧。”苍老的声音传来,纸鹤振翅离去。 鱼璇机打了个哈哈,正要说话,结果就听首座道:“你也回去吧。” 凭啥……我就不……女道人下意识想回怼,但犹豫了下,还是没说什么,扭头对齐平传音说: “别怕,他吓唬你的话,回来跟我说,大姐头给你撑腰。” 行吧……齐平乖巧点头,鱼璇机并不知道,他与首座具体有多熟。 女道人也离开了,偌大的平台上,只剩下一老一少。 齐平打量着首座。 说起来,从打西南雪山后,二人这是第一次见面,这本体与分身,除了衣服不一样,的确没啥区别…… 不,准确来说,气质上似乎有些变化,更神秘,更浑厚,如果说当初的首座分身,是看似平凡,实则强悍的隐士高人。 那这个本体,就有点与天地融为一体的感觉了,齐平甚至怀疑,自己若是闭上眼睛,根本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 首座也在打量着他,眼眸中,噙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弟子拜见首座。”齐平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身为晚辈,应该主动点。 道门首座幽幽道:“你也知道,自己是道门弟子,那也该知道,道门不插手朝堂争斗。” 嘎——这开场,给齐平弄不会了,恩,这老头子不会是在暗戳戳点自己,指的是,他昨晚“利用”道门,达到目的的事吧。 恩,这个时候,正确的方法不是“据理力争”,讲道理,而是…… “弟子错了,请首座责罚!”齐平秒承认错误,这下轮到首座愣了,这反应……根本没一点点防备。 “……你还是和当初一样。”良久,老人叹息道。 恩,和当初一样的厚脸皮。 这时候,齐平身旁空气扭曲,古朴圆镜反转,被一只虚幻的手捉住,中年书生打扮,肩膀扛猫的一代院长走出来,语气不咸不淡道: “别废话了,说正事。” 他指了指齐平,说: “这小子想晋级神隐,但他的本命神通很特别,我思来想去,九州鉴是最适合他修行的,这个你肯定知道,否则为什么要将镜子给他?不,说起来,你去年为什么要用这镜子为赌注,和禅子赌斗?不会那时候就算到了今日吧。” 齐平的本命神通涉及时光,九州鉴太适合他修行,甚至,可以将齐平的晋级时间,压缩到极短。 但,九州鉴原本是破碎的,另一半在禅宗,但经过去年的道战,赢了回来。 当初只以为是某种交易、赌注,但现在看来……多少有些谋算的意味了。 尤其,问道大会是在西南雪山之后,道门首座提前教齐平围棋,结果棋战中果然用到……这本就说明了一些事。 被一代质问,长发黑白间杂的老人却只是笑了笑:“你想的太多了。” 一代表示呵呵。 首座看向齐平:“你想用镜子修行,所以,需要道院提供开启它的力量,可对?” 齐平点头:“是。” 首座沉吟了下,说道:“我可以帮你,但这不是无条件的。” 来了……齐平心中一沉,表情严肃起来,所以,终于到了摊牌的时候了吗? 你到底想要我付出什么,又在贪图什么? “您先说说看。”齐平试探道。 道门首座仿佛看透了他的小心思,笑了笑,说: “第一,陈景找到了我,虽说本座不很想理会他,但毕竟当年承诺过真武,这人老了,还能惦念的,也就这些旧事了。 你既要修行,那便在院中安心潜修,不要出去作乱了,同时,你在外人面前,也要换个身份,否则,大摇大摆出现在这里,传出去,也是麻烦。” “第二,身为道门弟子,却一日都未在院中学习,实在不该,本座已责令东方流云安排,下去找他吧,接下来,他将安排你入院。 呵,刚好,这两日有一批外门弟子进入内门,你便与他们一道吧,听闻此前,你在书院潜修一月,在这边总也不好少。\b” 齐平都听懵了,这和他想象中的,二人摊牌的情景完全不同。 什么古怪的条件? 恩,第一个还能理解,道门弟子不插手朝堂争斗,的确是规矩。 大不了,等成神隐了,再想办法跑路,有本事你去北方抓我…… 关键第二点,让自己伪装成外门弟子,从头学修行?这是什么恶趣味?还是说,是和一代置气? 因为齐平这个脚踩两条船的渣男在书院学习过,所以,在道院也要补上? 你可是神圣领域啊,至于这样吗? 或者,这个安排,也是有深意的?就像当初雪山之行一样,有特殊的安排? 齐平有点摸不准了,然而,没等他问,就见首座一挥衣袖: “去吧。” 齐平连通九州鉴,一块出现在了危楼底部,只见东方流云正在此等候,见他出现,笑容灿烂: “齐师叔,走吧,我带你去看下‘新生宿舍’。” “好。”齐平下意识点头,然后奇怪,自己怎么又成‘师叔’了? 楼顶。 首座将齐平丢下去后,目光望向道院某处,眼神中透出一丝复杂来,春风袭来,一根长发脱落,远远飘去。 那头发,苍白、枯萎。 …… …… 道院很大,如镇子一般,其中大部分都是打杂的外门弟子,人数多达数千。 而真正可以接触到核心传承的内门弟子,却只有数百人。 每过一两年时间,外门弟子中那些天赋较好,修行进度超出同辈的弟子,便有机会被集体选入内门。 当然,平常也会有部分弟子,被长老看中,特许入内,但数量极少,类似东方流云的跟屁虫,小师弟,就是极少的例子之一。 对大部分人而言,想进内门,集体选拔还是唯一的上升通道。 某个房间中。 名叫“陈菊”的,十七八岁的矮胖少年盘膝坐在木板床上,结束了本轮冥想,睁开眼睛,吐气道: “修行越来越慢了,听说内门弟子修行的功法,比咱们好很多,怪不得差距拉开那么大,这样等咱们进了内门,恐怕要被欺负。” 房间里摆放着三张木板床,被选入内门的弟子们都住在这一片,每个房间中都是类似的格局。 此刻,另外两张床上,一个空着,另外一张,床上躺着个白白净净,十六七岁的文静少年,手里捧着一本经历部出的算法典籍,正看的津津有味,闻言说道: “内门中蠢材不少的,等拿到新功法,追上便是。” 陈菊苦笑道:“夏澜,莫要小瞧了天下英雄。” 相比于热衷于交际,人缘很好的小胖子陈菊,夏澜性格截然相反,略显孤僻。 内心中,有着天才的傲气,眼高于顶,当然,他也的确有骄傲的本钱,属于那种宿舍中,学霸类型的。 夏澜翻了一页书,看了胖子一眼: “陈菊,你就是把人看的太高了,如齐平那等天才是很少的,大部分,不过庸人,或有些差距,但总是可以追赶的,我等能从数千人中脱颖而出,不比那些只因家室、关系,或者空有天赋的内门弟子强百倍?莫要妄自菲薄。” 陈菊苦着脸,还是没啥自信,这时候看向了空余的那张床,说: “分部仪式快到了,看来,这屋就咱们两个了。” 话音刚落,就听外头传来脚步声,然后房门被推开,当先是一名执事,看了二人一眼,说: “这也是晋入内门的道友,你们熟悉下吧。” 用百变魔君,伪装成上辈子十七八岁样貌的齐平走进来,笑了笑: “见过两位师兄。” 陈菊忙起身,同样稽首回礼,夏澜没起身,只是点了点头,等执事走了,陈菊热情帮齐平放行礼,问道: “怎么称呼?” 齐平微笑道:“范筑,之前为经历部维修天轨的。” 外门弟子们各自有工作,为各分部提供劳力,东方流云为他准备好了全套身份。 “经历部?”躺在床上,靠着被褥翻看算法书籍的文静少年看了他一眼: “懂算学吗?” 齐平瞥了眼那本书,发现竟然是他给涂长老写的小册子中一本。 这东西……竟然都成教材了吗……齐平含蓄地笑了笑: “略懂。” “啊呀,范筑是维修的,又不是那些研究算学的,夏澜你说这个就没意思了。” 陈菊打圆场,觉得夏澜太欺负人了,不是每个外门弟子,都有能力在空余时间,自学算学典籍的。 夏澜没吭声,收回了视线,略懂的话……就没什么兴趣了。 矮胖少年陈菊解释道:“夏澜之前给丹鼎部处理药渣,但他一直想进经历部。” “哦。”齐平点头,小伙子很有上进心嘛,经历部待遇的确不错。 陈菊问道:“你想考哪个部?” 齐平想了想,试探道:“全部?” 陈菊:?? 第四百二十一章 道树的呼唤 神特么全部……听到齐平的话,擅长交际的矮胖少年语塞。 齐平笑了起来,坐在木板床上,说: “开个玩笑,我的话,倒是还没想好,不瞒你们,我消息很闭塞的,对内门了解很少,就连进去后如何,都不大清楚呢。” 小胖子陈菊并不意外,笑道: “大部分外门弟子,的确知道不多,不过你可问对人了,我是做过功课的。如我们这些,从外门考进来的,之后要在‘分部仪式’上,选出最合适的去处,也就是院中不同的‘部’或者‘殿’…… 之后,再由‘执事’们授课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也是考察期,而后才有机会,拜入不同的执事,甚至长老门下。” “分部仪式?怎么分?”齐平疑惑。 陈菊神秘兮兮道: “你听说过‘道树’没?就是传说中,道院里一棵会动的树,平常不可见,据说,乃是与传说中的犬镇守一般的隐秘存在。 道院建立之初,便在了,它可以看出过去和未来,也能帮我们选出最合适的去处。” 齐平听的一愣一愣的,道树? 和犬镇守一般的“隐秘存在”? 脑海中回想着那只柴犬,所谓“道树”的逼格,一下就荡然无存了…… 不过,说起来,猫镇守,犬镇守,还有道树,这些东西到底来源于何处,好像是个谜。 旁边,躺在床上看书的文静少年开口: “听说,从分部仪式上,长老们就在选人了。” 陈菊摇头:“想拜入长老座下,何其难也?” “唔,有那么难吗?”齐平忍不住问,他想了想,鲁长老想收自己,涂长老几次三番邀请,更不用说鱼璇机…… 对他来说,拜入长老门下,只是点个头的事…… 陈菊夸张道:“当然难了啊,若能得长老亲传,是莫大的福气了,不只是要天赋好,更难的是,符合长老们的心意。” 他掏出个小本本,介绍道:“你看,这书上说的清楚,经历部涂长老威严苛刻,不假辞色……” 不,老涂性格挺好的啊,整天笑呵呵的……齐平嘀咕。 陈菊:“玄机部鲁长老,性格如火,不拘小节……” 没觉得,老鲁粗中有细……从工作间看,应该是个细节控…… 陈菊:“还有鱼长老,孤僻霸道,清冷高绝,风姿出尘,遗世独立……” 齐平听得表情古怪,这些形容词……是描述鱼璇机的?疯批醉鬼女流氓才对吧……他问道: “这册子哪来的。” 矮胖少年说:“内门流传出来的,据说,乃是那位智慧过人的大师兄,东方流云所着,可贵了呢,要几十两银子一本。” “……”齐平欲言又止。 道院也有割韭菜……果然,任何时代,最赚钱的法子永远是“信息差”。 不过,东方流云你割韭菜就算了,这给的资料也不符合事实啊…… “我听说,鱼长老好像并没那么优秀……”齐平说。 夏澜合上书册,反驳道:“的确有些传言,诋毁鱼长老,但若真如此,齐平那等天纵之才岂会拜入她门下?” “……”无言以对。 陈菊也笑道:“就是,齐平都拜在鱼长老门下了,谣言不攻自破,如今,几乎所有外门弟子,都希望拜在她门下。” “你们很崇拜那位武康伯?”齐平问道。 “当然了,”两个少年异口同声,“那是我们追赶的目标。” 陈菊又神秘兮兮道: “我再给你说个消息,别外传啊,就在昨晚,有传言说,齐平现身诏狱,引得咱道门与禅宗大人物为之出手,昨晚整个京都上空乌云密布,便是齐平所致,据说,他已经逼近神隐了。” 是嘛,我都不知道……齐平竖起大拇指。 样貌文静,内心骄傲的夏澜眼神里闪着光:“大丈夫当如是也。” 接着,两个少年开始热烈地讨论起齐平的事迹,猜测北境传闻,以及昨晚城中发生的大事。 齐平脱掉外袍,躺在床上,两手枕在脑后,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看宿舍里舍友追捧偶像。 这感觉……还不赖,他嘴角微微扬起,相比于打打杀杀,这样的生活更纯粹。 不过,说起来,小妹她们也在道院里吧,自己要不要去见见? 算了,麻烦缠身,再看看吧。 …… 镜湖南区,枫院。 这座当初白理理的住处,在妖族公主离开后,便空了下来,但在两个月前,迎来了新的住户。 “吱呀。” 小麦色肌肤,眼眸活泼的向小园一溜烟跑着,返回枫院,双手推开棕色院门。 就看到白色石子铺成的院落中,衣着朴素的齐姝用扫把,一点点清扫温泉旁的落叶。 春日的季节里,这里仿佛秋季,火红色的枫叶不时飘落,二人被送来道院后,因身份特殊,便被安排在这里,名义上,是“护院”的工作。 即,平素负责打扫维护下这座别苑,日子是不累的,只是多少有些无聊。 “别扫了,出大事了。”向小园跑过去,夺过扫把,激动地说。 齐姝细细的眉尖颦起:“又怎么了。” 她情绪不很高,刚入道院那阵,她得知朝廷公告,几乎崩溃,好在,东方流云传话,反复保证,齐平没死,这才稳住。 而后,两个丫头就一直关注着外头的消息,直到市井中传来北境变化,才有了盼头。 但,终究也是遥遥无期的。 两人想过逃出道院,奔北境去,但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向小园激动地攥着好友的手:“我听到你哥的消息了。” 接着,她将从道门弟子口中听到的消息,复述了一遍,未必准确,多有谣传,但仍旧令齐姝眼眸一亮,反复追问了许久,而后怅然若失: “但他还是走了。” 齐姝丢下扫把,蹲坐在台阶上,环着膝盖。 如火的枫叶飘落下来,气氛平添寂寥。 向小园咬了咬嘴唇,安慰道:“也许,他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要告诉我们,他还活的好好的。” “恩。” 向小园又说: “别想这个了,想点开心的,对了,明天道院一批新的内门弟子‘分部’,听说很热闹,咱们可以去看。” …… “分部仪式”是在第二天上午召开的。 地点,在道院深处一片空地。 当齐平与两个舍友抵达时,就看到广场上,已然是人头攒动。 穿着绣各殿、部花纹道袍的修行者,济济一堂。 “这么多人?都是来参加仪式的?”齐平吃了一惊。 他如今,已经换上了天青色道袍,头发也用玉簪扎起,活脱脱一清秀道士。 唤作陈菊的矮胖少年摇头:“当然不是,这一批,能进内院的,总共才几十人,更多的是来‘观礼’的。” 不就是看热闹……说什么观礼……齐平吐槽。 他目光扫过人群,看到了一些熟面孔,但并没有长老级别的,直到他目光掠过广场,落在远处一座楼阁中,神识才给予了反馈。 “唔,在远处观瞧么。”齐平了然,以长老们的咖位,不大会出席“外门弟子”的“入学”仪式。 跌份。 “道树在哪?这里什么都没有。”夏澜也在四处打量。 陈菊摇头:“谁知道呢,都说了,那奇物神秘的很。” 齐平问道:“等下怎么测天赋?” 他有点好奇,自己这个神通二重,会测出个什么来。 陈菊说道: “好像是在道树下打坐,会梦到一些东西,等醒来后,将梦境说给执事们,会给予解析,每个人梦到的东西都不一样,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顿了顿,小胖子又神秘兮兮道: “不过啊,我听说,一般来讲,修行潜力越好的,入梦的时间越久,所以,有些人会故意拖延,梦醒了,但也假装还在做梦,不醒来,以此博得关注。” “不会又是那本小册子写的吧……”齐平无语道:“如果这样管用,岂不是所有人都假装?” 陈菊大摇其头: “非也,一来,这消息不是谁都知道的,二来,长老们慧眼,岂会被这般简单的法子诓骗住,反而会落得个偷奸耍滑的评价,未必是好事。 不过,反过来讲,就算长老们知道是假的,也未必就会厌恶,要知道,修行乃是逆天之举,讲究的便是一个‘争’字,甭管什么法子,你争了,也是一种态度,部分长老或许也会赏识……” 小胖子嘀咕着:“反正我不准备装,所以告诉你们了,至于怎么选,你们自己思量。” 夏澜“呵”了一声,骄傲道:“不屑为之。” 齐平正要再问,突然间,整个广场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同时停止了交谈,望向了前方。 只见,空中光线扭曲,大雾弥漫,雾中,一株参天古木,缓缓浮现。 那粗壮无比的主干生长于云雾中,无数的枝杈蔓延,铺天盖地,伟岸的巨木俯瞰人群,日光洒下,散落成细碎光斑。 广场上,齐平这些人,渺小的几如蚂蚁。 所有外门弟子,都被这伟岸壮丽的存在深深震撼。 就连那些内门弟子,也都露出了敬畏的神情。 “范筑,夏澜,看到了吧,这就是道树……”小胖子陈菊激动地说,然后,他发现,身旁的“范筑”失神地望着。 没有回答。 “范筑?”他呼唤道。 齐平这才回神,眼神中,带着些许古怪:“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就在道树出现的刹那,齐平耳畔,仿佛回响起,一声声模糊的……呼唤。 第四百二十二章 历史影像 呼唤……不是人声,甚至,很难说是“言语”,更像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就仿佛,这株古老的植物,朝他敞开怀抱,希望他过去一般。 古怪。 这绝对不是错觉,要么,是一种很正常的情况,所有人都会感受到,要么,就很可能是首座那个糟老头子安排的。 “声音?”两名室友茫然摇头。 陈菊问:“你说什么声音?你听错了吧。” 齐平笑了笑:“可能吧。” 心中却是一动,我就说,道门首座不会纯粹无聊,安排自己参加这些“幼稚”的活动。 必定有所安排。 恩,对于他这个神通修士而言,和一群引气修士一起考试,实在是有点高级玩家炸鱼塘,横扫新手村的感觉了。 “不要紧张,能进入内门,说明咱们潜力不会太差。”陈菊安慰,他以为,是“范筑”太紧张了。 恩,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 这时候,一名披着黑色道袍的中年人走来,道袍的胸口位置,绣着银叶,脉络清晰可见。 说明,对方来自典藏部,作为道院诸多分部排在第一序列的殿堂,这场仪式由其组织。 “我姓吕,你们可以称呼我为吕执事。”中年修士扫过众人,眼含威严地说: “平心静气,稍后,随我进入道树下盘膝打坐,开始冥想,介时,你们会各入大梦……” 他大概讲解了下规矩,末了,补了句说:“一旦梦醒,便出来,莫要逗留。” 咦,这是在敲打啊,针对那些想要故意拖延晚交卷的弟子……齐平想着,就见吕执事开始点名,点到名字的走到树下对应的蒲团。 点到“范筑”时,吕执事看了齐平一眼,微微皱眉,说道: “道树乃门内至宝,不可直视,念你不知,此次便算了。” 不可直视,是因为会失礼吗……齐平不大在意,点点头:“知道了。” 然后,迈步朝云雾中走去。 吕执事眉头微不可查皱起,对这个“范筑”的态度,有些不喜,其余外门弟子,对他都显出敬畏来,只有“范筑”,轻描淡写的样子。 “一个外门引气,比内门弟子还傲气。”他摇摇头,懒得计较,继续点名。 人群中。 向小园好奇地望着悬浮在半空的参天古木,江湖儿女的她哪里见过这个,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姝儿,你看到了吗,太壮观了。”她说。 然后才注意到,身旁的齐姝正盯着那些被点名上前的少年弟子。 “怎么了?”她问。 齐姝摇摇头,没吭声,她就是觉得,方才过去的一个人,举手投足,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见过。 …… 远处。 一座古色古香,视野良好的楼阁中,道院的长老们坐在此处,眺望广场。 为首的,赫然是已经从危楼放出来的典藏长老。 景帝登基后,就没了看押的必要,满头银发,老学究模样的道人捧着书卷,安之若素。 旁边其余长老可没那么安生,一个个议论着,这批有几个好苗子。 涂长老说道: “这次招进来的,都很一般,要说最好的,大概是那个唤作王沐清的女弟子,其天赋虽差些,然勤奋刻苦,远超同辈,若是合适,老夫有意收下。” 鲁长老棕熊般的身躯挤在椅子里,手里捧着茶碗,闻言鄙夷道: “你们经历部要的是脑子,她不合适,可以来我这。” 其余长老无语,心说人家一个女弟子,去哪里,都比跟着你打铁锻兵来的更合适吧。 为了抢好苗子都不要脸了。 丹鼎部长老说道: “除此之外,有两个叫陈菊,夏澜的,也还不错,就是这名字,呵,有些女气了些。” “非也,梅兰竹菊,皆花中君子。”有人反驳。 楼阁中,充斥着快活的空气。 鱼璇机也坐在里头,此刻,却是直勾勾盯着人群里的齐平。 整个道院里,真正知道齐平身份的,只有她、首座,以及东方流云。 恩,若是探查,其余四境的长老,应该也能察觉出异样。 “这小子,都换了样子了,应该会低调些了吧。”她心中嘀咕。 脑海中不时冒出昨天,二人贴在一起的情景,挥之不去,烦躁的不行,但又莫名的不想走,只好拿起酒葫芦,吨吨吨,灌了口。 “开始了。”典藏长老说。 交谈声休止,楼阁内,无数道目光望去。 …… “开始。” 当吕执事宣布,道树下,几十名年轻弟子,皆盘膝打坐,齐平没急着冥想,反正他也不是真的来学习的。 周遭全是雾气,当他坐下,周围的白雾涌来,只觉心旷神怡,抬起头,可以看到虚幻的根须,半透明的道树,如同一座宫殿,悬在众人头顶。 “沙沙……” 感受着耳畔海浪般的拍打声,齐平内心宁静下来,闭目冥想,开始尝试追寻那道呼唤声。 不多时,困意席卷而来,齐平陷入混沌。 …… 再次睁开双眼,齐平发现自己离开了道院,出现在了一片火红的荒原上。 脚下的土壤是红色的,视线中,四野大地,朝无尽远处蔓延铺陈,只有一株株古老的植物散布。 “这是哪里?”心头冒出这个念头,齐平环视周遭,发现天空是黄昏时的火烧云。 整片天空仿佛在燃烧。 目之所及,远处一株枯木投来黑色的剪影,枯木旁,似乎有人聚集。 他心中一动,迈步朝前方走去,说来也怪,当他一步跨出,就已经到了枯木旁。 天空一下暗了下去,火烧云不见了,世界进入黑夜,头顶没有云,只有恒河沙数的星辰。 那无数星辰,点缀在宇宙中,深邃而神秘,而在头顶,更有绚烂的极光投来。 美轮美奂。 是北极光? 齐平上辈子看过图片,认识这种会在地球极点出现的天象,瑰丽而震撼。 “这里不会是星球的极点吧。” 齐平嘀咕,发现枯木旁,伫立着一座不规则的古旧石碑。 石碑灰扑扑的,上头一片空白,又仿佛书写着无数文字,石碑四周,盘膝坐着不少人。 打扮各异。 第一人披着阴阳鱼道袍,黑发飘舞,似在皱眉苦思。 第二人做读书人打扮,腰间悬着一只青玉戒尺,手持一杆笔,一本书,在写写画画,然后又抹掉,重写。 第三人披着纯白袈裟,双手合十,望着石碑,忽喜忽悲。 第四人盘膝而坐,膝盖上,横着一柄长剑,头戴冠冕,身披墨绿绣金边战袍,不发一语。 第五人身材魁梧,肌肉虬结,呈现深紫色,头顶仿佛生着角。 第六人与第七人,披着红白相间的羽衣,坐在一起,仿佛孪生,长发垂在地上。 这七个人,脸部都颇为模糊,让人看不清模样。 齐平走过来时,就听到披着羽衣的一人开口:“都看出了什么?不如说说。” 第五人嗤笑:“悟道岂可对人言。” 第二人放下纸笔,说道: “坐而论道,方有增益,有何不可对人言?我看到了文字、知识,真正的,永恒的存在该放弃形体,以身化道,以文载道,正所谓,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沉默了下,第三人双手合十,说: “我看到了轮回,肉体腐朽,神魂永生,但……似乎存在很大缺陷。” 第四人拄剑,洒然笑道: “我的看法,倒是与教书的类似,但要用另外一种方式,天道有规则,人间亦有规则,再强的个体皆有生灭,文字书籍,亦可烧毁,唯有这‘规则’二字永存。” 众人品味了下,同样披着羽衣的第七人摇头:“此非修士之道,我二妖,只看出浴火重生。” 停顿了下,他们望向还没说话的两个人。 肌肉虬结,如雕如刻的第五人想了想,说: “我与你们想法都不同,生便是生,为何要灭?生生不息,方为永恒。道士,你说呢?” 视线落在第一人身上,道人沉吟了下,说:“我什么都没看到。” 沉默了下,其余几人眼神或困惑,或沉思。 第五人恼火道:“你要藏私?” 道人摇头,诚恳道:“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他说:“为什么一定要看出些什么呢。” 众人陷入沉思,这时候,道人仿佛感应到什么,扭头朝齐平看了一眼,发出一声轻咦: “你是……” 下一秒,齐平只觉大脑刺痛,脑海深处,沙漏颤抖了下,荡开一圈波纹,粉碎了梦境。 他闷哼一声,捂着额头,睁开双眼,从梦境中醒来,惊讶发现,自己并不在道树下,也不在广场上,而是躺在一间古色古香的房屋中。 柔软的床榻上,身材下作,容貌出众的鱼璇机正盘膝坐在他身上,两条腿盘在一起,胳膊撑着下巴,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看到齐平醒来,女道人愣了下,脸颊微微一红,旋即恢复如常:“你醒了……” 齐平愣了愣,疑惑道:“这是哪,我不是在道树下入梦吗?” 哪知道,没说还好,一提起这个,女道人没好气地冲他一顿数落: “你还好意思说,人家入梦顶天半个时辰,你倒好,睡了一天!” 第四百二十三章 只是题目太简单 一天? 齐平愣住,这么久的吗,可在他的感知中,仅仅过去了很短的时间。 鱼璇机看他一脸茫然,无奈地解释说: “昨天分部仪式,其他弟子都或早或迟,从梦中醒来,只有你留到了最后,死活都不睁眼,底下的执事都想要去唤醒你了,还是我出面传音,让人散去。 结果你倒好,睡得死沉,若不是感应到你已经脱离了和道树的联系,老娘这会还得在大树底下守着你呢。” 一脸哀怨。 这样吗,齐平回想了下,确认自己没有这段时间的记忆。 恩,按照时间线算,应该是自己入梦后,神魂受到了一定“冲击”,所以昏睡了过去……大脑会在意识受创后,启动休眠机制…… 是因为梦中最后那一幕,乌黑长发道人那声“咦”吗。 齐平回想着梦中发生的事,陷入沉思,鱼璇机愣了愣,眼神古怪地问: “你想啥呢,说起来,你到底梦到了什么?” 齐平回过神来,正要开口,然后看了眼盘着两条腿,坐在自己身上的大姐大,无奈道: “您要不要先下来说话。” “啊。”鱼璇机这才回神,脸上飞过一丝红霞,整个人冷笑一声:“你有意见?” “……没,但有点压的难受……”齐平无辜道。 鱼璇机翻了个白眼,这才施施然走下床来。 齐平坐起身,惊讶发现,女道人今天换了件袍子,恩,穿衣风格保守了很多,头发也没那么乱了,竟难得的用上了玉簪子。 发什么疯……齐平嘀咕,撑着有些胀痛的头,开始犹豫,是否要和鱼璇机“坦白”。 毕竟,梦中所见,明显不凡。 不过考虑到这一切,大概率是首座安排,便也似乎没啥隐瞒的必要。 他鬼鬼祟祟看了眼房间,问:“这边没外人吧。” “没有。”鱼璇机拉过椅子,大大咧咧坐下,然后想了想,又换了个淑女些的坐姿: “说叭。” 齐平放心下来,盘膝坐在床上,组织了下语言: “师尊,你知道,这个世界的上的神圣领域们,三百多年前,关系如何吗?恩,我的意思是,那个时候,他们是否有过一起坐而论道的光景。” 鱼璇机一愣: “没听说过,那都多久前的事了,你说那些人彼此切磋,肯定是有的,但聚集在一起论道?怎么可能?” 齐平苦笑道:“可这就是我梦到的内容啊。” 鱼璇机小眉毛扬起:“仔细说说。” 齐平想了想,说道: “我在梦境中,先是看到了一片赤红的大地,然后是极光……恩,就是一种特殊的天象,整个夜空都五彩斑斓的……之后,我看到了几个人围着一块无字碑……” 他将梦境完整地描述了下,但隐去了自己听到的部分内容,取而代之,只说了只言片语。 梦中的一切,透露出的信息太多了,尤其是那七个“人”,虽面部模糊不清,但从衣着打扮上,很容易让他联想起,当年那些绝顶强者。 其中最熟悉的,莫过于一代院长,声音也符合,只是要年轻许多。 而且……身边没有猫。 ……最后看了我一眼的,无疑是年轻版本的道门首座,那个白衣僧人没见过,但大概率是禅祖,就是不知道是“第几代”…… 肌肉虬结,头生双角的没见过,但运用排除法,以及外表风格,也许是“巫王”? ……这外貌变化就太大了啊,和我在雪山里看到的巫王根本不一样…… 至于那两个身披羽衣的,从言辞间提到“二妖”,可以判断,应该是妖族强者,而且,很有可能,是曾经的妖帝“凤凰”。 而余下的,那名头戴冠冕,手持长剑的人,齐平从那身墨绿色绣金纹战袍上,猜出了对方身份: 凉国太祖,真武大帝。 这么一帮人,竟然好好地聚集在一起论道,实在闻所未闻。 鱼璇机听得怔神,摇头说:“这梦……好怪。” “怪在哪?”齐平问。 女道人解释道: “道树入梦,一般都是关于修士本身的启示,也就是说,梦境主体是关于你本身的,比如你未来的样貌,一些未来剪影,也有反过来的,可能出现你的‘前世’…… 呵,未必是真的‘前世’,更近乎于你道心中,对‘理想的自己’的想象……但总归,是可以解的,可你这个梦……” 她迟疑起来,咬着嘴唇:“好奇怪,恩,你有什么想法吗?” 她知道便宜徒弟的聪慧。 齐平说道:“我倒觉得,我看到的,可能是‘道树’的过去,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事。” “哦?”鱼璇机好奇。 齐平解释说: “我听说,道树本身,来历神秘且古老,是与当年那一批强者同时代的存在,那么,是否有可能见证过一些事?梦中,疑似首座的道人头发乌黑,真武皇帝尚在。 最重要的是,两位疑似凤凰的妖族强者也还活着,恩,我记得,历史上,其中一位战死了,剩下的一位,便是如今的妖帝白尊。 这一切,都可以锁定事情发生的大概时间,应该是凉国尚未建立,大乾王朝还在的时候。” 鱼璇机摩挲着雪白下颌,陷入沉思,片刻后,郑重道:“你字多,你说得对。” ……这么草率的嘛,你是真啥有用信息都不提供啊……齐平无语了。 鱼璇机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说道: “如果是真的,那就有意思了,如你所说,论道的地方,似乎是某个隐秘之处,无字碑?恩,也许是在大陆之外,某些‘不可知之地’。 你知道的,当年的修行者与如今不同,都是避世不出,远离凡尘的,而且尤其喜欢往人迹罕至的地方跑,寻找上古修士的遗迹,洞府什么的。 像是九州鉴,就是从上古遗迹捡回来的宝物……” 齐平说道:“所以,我看的一幕,可能是某次探索中,几个人遇见的遗迹?” 说到这,他无比想召唤出一代,进行询问。 但忍住了。 鱼璇机点头:“有这个可能,如果属实,你看到的那段记忆里,这些人也许都还没成五境呢。” 她突然神秘兮兮地说: “说起来,三百多年前那几个人,很奇怪的,仿佛突然神圣领域扎堆出现一般,在大乾王朝的时候,道门里最高境界,大概也才神隐……当然,那时候都还没有如今的境界划分就是了。” 这话的意思是……齐平眼神一动。 难道说,那批人的集体晋升,与这次悟道有关? 不确定。 说起来,另外一个他突然想到的点,就是世间的几大传承里,五境的位子似乎始终由那几个人把持着。 除了真武皇帝用了某种法子,让皇室子孙借力外,其余几个,都没换过人。 书院也是,一代死后,就没有新的神圣领域了。 至于梦中,那几人交谈的内容,也令他颇为在意,虽没有头尾,说的含蓄,但齐平也能听出,这帮人在讨论的,似乎是“永存”。 或者说“长生”的问题。 彼此不同的阐述,意味着对延续自身,不同的理解吗? 齐平陷入沉思,但仅从这些,他还没法窥见真相。 “嗳,你说,”鱼璇机突然神秘兮兮道:“你这个梦,会不会是首座那个糟老头子故意安排的。” ……所以,你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是吧……齐平为这女人的反射弧之长叹为观止…… 鱼璇机就不乐意了:“那我找他问问不就得了。” 齐平拦住她,说:“暂时不要,万一不是呢,等我之后找机会旁敲侧击下,有收获告诉你。” 稳一手。 他没忘记,鱼璇机“部分记忆”被封禁这件事。 女道人闻言,出奇地没有反驳,应了下来,齐平吐了口气,暂时将这些谜团抛在脑后,问道: “先不说这个,我睡了一天,没关系吧。” 鱼璇机摆手,一副我已经搞定的样子: “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本来分部仪式后,一些弟子也会被单独考察,倒是你,呵,这个新身份也出名了。” “为什么?”齐平问。 女道人笑吟吟地,将情况叙述了下,原来,分部仪式上,齐平是睡到最后一个的。 外门弟子中,虽也有天赋优异的,但总归差了些,没人相信齐平真的睡了那么久。 更普遍的认知,是他故意装睡,以此吸引长老们注意,与他类似操作的,这次也有几个,但都没他“装”的彻底…… 齐平无语,心说我这次真的想低调的啊。 不过,对于旁人的议论,他也不在意就是。 “接下来呢,我被分到哪里了?”齐平问。 鱼璇机说道:“典藏部。既然醒了,你先回去拿下行李吧,然后去典藏部报道,去那边上课去。” 齐平叹息,他想要的是入镜子修行,不是学院生活啊。 “不过,反正名声也烂了,那倒也省事不少……不用装了。” 齐平想着,这样也不错。 …… …… 当齐平返回“宿舍”的时候,就看到小胖子陈菊,和文静少年夏澜正在收拾行李。 “范筑,你回来了?”陈菊惊讶地看他,然后一脸敬佩:“厉害。” “哪厉害?” “演的厉害啊,”陈菊一脸敬佩: “我虽然跟你说,撑到最后可以‘脱颖而出’,但你这撑的也太久了,我们所有人都离开了,你还睡着,另外几个想引人注意的弟子看到你,脸都绿了,适可而止啊,怎么样,有没有被训斥?” 齐平哭笑不得,心说自己这是洗不清了,也懒得解释,笑笑:“还行。” 陈菊问:“分到了哪个部?” 等齐平回答后,小胖子惊讶道: “那巧了啊,咱们三个都是一起的,我们也进了典藏部,恩,我倒是挺满意的,听说那边成天就是研究术法,不累,待遇好,就是想成执事,需要有研究成果……” 他啰嗦了一大堆,显得颇为激动。 齐平看向旁边的夏澜,却见性子高傲,气质文静的少年闷闷不乐的样子,显然,没能去成最想要的经历部,让他有些沮丧。 寒暄了阵,门外有典藏部的师兄过来,领着三人,去了典藏部所在的区域。 “你们这批新弟子共十八人,等下放好行李,吕执事会给你们上第一堂课,都专注些,留个好印象,不要觉得成为了内门弟子,就高人一等。 等你们在这边熟悉了,就会知道,寻常内门弟子,什么都不是。”那名年轻师兄叮嘱。 陈菊和夏澜认真听着,既忐忑又期待。 年轻师兄点点头,对“新生”的表现并不意外,直到他看到“范筑”,微微愣神,只见,这位在分部仪式上“大放异彩”的少年,行走间竟是闲庭信步一般。 “还真是如传言中一般能‘装’……” 年轻师兄心中嘀咕,摇摇头,对齐平的第一印象不大好。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每次“新生入学”,总有一些人眼高于顶,傲气十足。 但很快,就会被教做人,这也是“第一堂课”的主要目的,便是让这帮少年学会敬畏。 …… 典藏部的第一堂课,是在下午进行的。 齐平吃过午饭后,小憩片刻,期间尝试呼唤一代,但后者没搭理他。 午时六刻。 他才从小憩中醒来,披上道袍,迈步朝授课的建筑走去。 进入典藏部后,每个内门弟子都有独属于自己的居所,这让齐平很满意。 春日午后,阳光正好,院中桃花盛开,枝杈彼此簇拥,几乎连成了一片云。 齐平穿着干净的道袍,缓步行走,觉得颇为惬意,不多时,一座黑檐青墙的楼宇,自桃树中显露出来。 那是典藏部授课的“静堂”,内门弟子刚来,要经过一段时间的集体教导,地点便是在这里。 此刻,堂内已经坐了二十名年轻弟子,男女皆有,都是此番进入的“新生”。 而在最前方,墙壁上一张巨大的书写“静”字的画卷垂挂着,那名主持分部仪式的吕执事,正坐在字画下方。 面朝室外。 这时候,看到齐平缓步走来,微微皱眉,瞥了眼室内一角的沙漏,说道:“范筑,就差你了,速速入座。” 时间卡的刚刚好。 范筑?听到这个名字,静堂内一名名少男少女好奇地看了过来,表情各异。 显然,昨日“大出风头”的齐平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毕竟历来仪式,拖到长老到来,还不起来的,也属他独一份了。 这时候,看到第一堂课,齐平踩点进来,顿时又加深了这个印象: 恩,的确是个爱出风头的家伙。 小胖墩陈菊也坐在堂内,这时候愁容不展,感觉自己是不是毒害了范筑,特立独行,吸引人注意力的确是一个法子,但也不能用上瘾了啊。 “快点,坐那边。”他低声提醒。 文静少年夏澜也看了过来,没吭声。 齐平感受着那些目光,并没有试图解释,毕竟就连授课的吕执事,也只是洗髓修士。 更不要说这些引气弟子。 他之所以卡着时间到,只是因为觉得没必要…… 就像教授去上中学课,只是浪费时间。 “首座绝对是在报复莪利用他的事,糟老头子心眼还挺小。”齐平想着,在最后一张空余的蒲团坐下,面前是一张棕色的四方桌。 清风徐来,吹动桌上的一本书册,上头是《术典》二字。 吕执事威严的声音传来: “你等今日入典藏部,便是内门弟子,所修功法,与以往大不相同,这第一堂课,却不是更换基础功法,而是教授你们认识术法根本,道院各部、殿各不相同,典藏部乃诸殿之首,便是要皓首穷经,精进术法……” 大概意思,就是讲了下典藏部的职能: 第一,类似书院的故纸楼,收录修行典籍。 第二,便是一群人不断研究,改良术法,如何让现有的术法威力更大,消耗真元更少,施法更简单等等。 吕执事道: “……故而,这第一堂课,便是要考察你们对术法的掌握,翻看第一页,上有‘青木术法’,最为中正平和,引气境也能释放,可凭空生出花木来,花苞多寡,便是术法习得深浅,如何正确掌握,拆解一门术法?这便是典藏部之学问……” 接着,便是长篇大论,枯燥乏味的叙述。 陈菊和夏澜听得极为认真,或者说,除了某人之外,所有新弟子,都无比专注。 这些知识,都是他们在外门时,无法接触的,而对修行者而言,最让他们兴奋的,无疑便是术法了。 这第一堂,便教授术法,岂能不欣喜? 更有的,一个个憋着劲,想要掌握,一鸣惊人,受到执事青睐。 只有内门弟子才知道,这“青木术法”,的确最简单,却也最难。 看似易学,但想要修习成功,却要消耗大量时间,且初学者,最多只能凝聚一个枝条,一个花苞,往往苦练一个月,才有花苞绽放的可能。 不知过了多久,当吕执事讲解完习练步骤,众弟子跃跃欲试,准备开始施法时,这位洗髓修士,才目光严厉地看向某个人: “范筑,不要以为,考入内门,便如何了得,我讲解时,你可有在听?” 少男少女们刷地望去,目光聚焦在齐平身上。 相比于正襟危坐的其余弟子,齐平举止随意,似乎因无聊,在翻阅那本术典,已经看了小半册。 至于是否听讲……自然是没有的。 小胖墩陈菊叹息一声,想着第一天进门,怎么就得罪了执事,回去要好好劝解。 文静少年夏澜摇摇头。 他已经看出,这册子学问精深,齐平连第一个入门术法都不好好听,只去翻阅后面的,饶是以他这个自喻天才的性格来说,也太缺乏敬畏了。 而听到质问的齐平,好似这时候才回过神来,抬起头,迎着一道道目光,平和地笑了下,略带歉意地说: “的确没有怎么听,但执事想必误会了。” 吕执事笑了:“误会?” 齐平认真点头,语出惊人: “弟子只是觉得,没必要在简单的事情上,浪费太多时间。” …… ps:今天吃作者圈的瓜,吃到晚上八九点才码字,我的错。。只有五千字了,另外,道院学习这段剧情并不长,就几章。 第四百二十四章 新式教学法 没必要在简单的事上……浪费时间……静堂内,真的安静了下来,少男少女们惊愕不已。 没想到,这个“范筑”竟口出狂言。 “他疯了吧。” “这样不是得罪执事?还是说,仍是标新立异?或者是性格如此?” 弟子们心中念头转动,默契地没吭声。 陈菊捂住了脸,有种不想与外人说,自己与其相识的冲动,同时,又有些愧疚,感觉是自己昨日那番话发挥了影响。 我的确说,标新立异,修道必争是一个路子,但你这样真的不考虑得罪人吗? 没人知道,齐平真的不怕,准确来说,他这样做,其实是故意的。 他想要的是进入九州鉴修行,快速提升实力,可不是在这里过家家。 偏生道门首座那个糟老头子始终没说,啥时候帮他,那要不要搞点事出来? 最差,也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吕执事也愣了下,反应了几息,才反应过来,心情顿时有些不愉快,硬邦邦道: “你说简单?” 齐平点头:“是。” 吕执事气笑了: “好,那你施法给我看,不要你做的多好,只要能开出一个花苞,你就不用听这堂课了,可以回去休息。” 矮胖少年陈菊在吕执事身后,用口型努力地说: “低个头,道个歉……” 齐平视若无睹,将书册翻到第一页,记载青木术法的篇章,然后低头认真看了起来。 文静少年夏澜摇头,心想这时候才看,太晚了,接下来怎么收场。 然而就在吕执事想要开口训斥的时候,就见齐平右手掌心朝上,用真元催动术法,嘴唇翕动默念。 天地元气汇聚,点点青碧光斑聚集,一株树苗飞快生长,一气抽出十二枚花苞,而后“波”的一声,齐齐绽放。 整个静堂沉默下来。 齐平手握沉甸甸的花枝,问道:“可以了吗?” 吕执事僵在原地,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惊愕。 齐平站起身,朝外走去:“弟子那就先回去了。” “等等。”吕执事打断他,突然咬牙切齿:“你在外门学过这门术法?” 外门弟子,虽接受不到内门的教导,但毕竟也在道院中生活,有机会学到一些,不大重要的术法。 一气十二朵绽放,说明他已将这门道术掌握到巅峰,这绝对不是天赋能解释,答案只有一个,就是他提早学过。 然后刻意在课堂上表现自身……简直幼稚的可笑……吕执事见过这类弟子,自觉看透了“范筑”。 齐平摇摇头,认真说: “如果执事要这样想,也可以。另外,弟子有一句话不知当讲否,你这种授课方式,太落后陈旧了,应该改一改。” 哗—— 堂内弟子们吃惊不已,没想到这位“同门”入殿第一天,便公开指摘执事授课,他以为自己是谁?长老吗? 吕执事气笑了:“你……” 话刚出口,就见“范筑”忽而扭头望向门外,拱手道: “长老。” 堂外,披着玄黑色绣银纹道袍,满头银丝,老学究模样的典藏长老不知何时到来。 吕执事一惊,毕恭毕敬:“见过长老。” 其余弟子皆起身行礼。 典藏长老微微颔首,有些无奈地看了齐平一眼,语气严厉道: “范筑,喧哗课堂,随我出来。” 说着,迈步往外走,齐平跟上。 竟然被典藏长老逮住了,这是要带走批评吧,范筑惨了……小胖子陈菊默哀。 吕执事扬眉吐气,并不意外长老的到来,毕竟是新生第一堂课,只是对其亲自训斥“范筑”,略觉奇怪,但也没多想,挥手道: “继续上课。” …… 然而与所有人预想不同的是,当齐平随老学究,进入附近一间茶室时,并没有严厉的训斥。 典藏长老无奈道:“坐吧,你何苦欺负那孩子。” 在这位神隐强者口中,洗髓境的吕执事,只是个“孩子”。 齐平笑眯眯拉过椅子,安稳坐下,端起桌上清茶喝了,这才说: “长老误会了,说起来,还要恭喜长老洗脱嫌疑。” 典藏长老苦笑一声,摆摆手: “这有什么可恭喜的,倒是你,回来避祸,也不消停些,我听鱼长老说了,安排你弟子身份,好给景帝一个交代,其实安心下来,在道远中修行一阵也不无好处,我等修士,当求大道,那俗世纷扰,只会拖累你的修行。” 齐平摇头,正色道: “长老好意心领了,不过我这人,不是耐得住清修寂寞的,有些仇,结下了,就不能算了。” 典藏长老无奈摇头,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好奇道: “说起来,你方才说,授课方式陈旧?何解?” 齐平大大咧咧坐着,拿过桌上水果啃了口,随口道: “外门弟子并非白纸,境界虽低,却参差不齐,各有侧重,吕执事等同视之,岂非错处?要做的,乃是因材施教才对。” 因材施教……典藏长老眼神一亮:“继续。” 齐平说道: “此外,弟子询问过道院教导弟子的方法,太落后了,讲的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话也没错,但在引气境这个基础阶段,还是该多加引领的,在这点上,书院做的就好很多。” 典藏长老叹息: “你说的不无道理,但道门与书院不同,我们没有那么多人手去教导引气弟子。” 关于如何培育弟子,道门并非顽固不化,始终抱着师徒传承那一套不放。 也想过改革。 但彼此体系存在差异,直接体现,就是道院中,擅长教学,有时间教学的人很少。 简单来说,就是“研究”人才过剩,“教学”人才急缺。 齐平反问道:“那为什么不让他们彼此教导呢?” 典藏长老一愣:“何意?” 齐平微笑道:“长老可听过一种教学方法,是将学生分成‘学习小组’?” 咀嚼着这个新鲜词汇……典藏长老深吸了一口气,盯着他: “仔细说来!” …… 静堂。 在“范筑”离开后,吕执事顺利地完成了第一堂教学,只是因为齐平的那个插曲,整个课堂的后半程,不少弟子都在走神,不大专心。 驱散弟子,命其回去练习术法后。 吕执事迈步朝典藏长老所在的茶室走去,想要告个状。 这群内门弟子在没有分配师承前,他不好惩罚,但长老可以。 同时,也想看下“范筑”是否有被惩罚,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当走入茶室时,并未看到那个少年,只有老学究模样的长老在提笔,书写着什么。 “长老。”吕执事毕恭毕敬。 典藏长老没看他,等写完最后一笔,才将纸张丢给他: “来的正好,这里有一份新的授课法子,恩,就以这批弟子尝试,回去好生研读,看是否有效。” “啊……是。”吕执事忙点头,等稀里糊涂走出茶室,才琢磨过味道来。 为什么,那个范筑前脚说,授课法子陈旧,要改,后脚长老便交给自己这个? 当然不可能是“范筑”的提议,吕执事首先在脑海中排除了正确答案,旋即,又觉得两件事巧合的可怕。 “难道,是这个范筑提前得知,授课法子要改?” 恩,他提前学了青木术法,可见是在内门中认识人,得知内幕,并无不可能,只是自己这个执事都一无所知…… 嘶,莫非那少年后头有大人物?哪个年老的执事?所以才这般狂妄? 吕执事脑补着,心头一凛,暗暗决定回头仔细调查下,以防不知觉间,与同门发生不愉快。 唉,修仙啊,也要讲究人情世故。 …… 此刻的齐平,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中,初入内门,除了白天的课,其余时间并无安排。 自由活动。 齐平懒得动弹,搬了个椅子,躺在院中,默默吐纳修行。 此前为了和鱼璇机双修,给对方渡入真元,齐平再次动用了“无”字神符。 早上起来,整个人一滴都不剩了。 当然,这次“无”字神符用的次数少,所以恢复起来也更快,这也是他没有到处浪,选择苟在道院的原因。 “先生?别装死了,问你个事。”齐平躺在竹椅中,摸出镜子呼唤。 镜面亮起,一代院长盘膝打坐,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但那不是你这个境界该知道的,等你什么时候神隐,再说。” 卧槽……你果然一直在我身上偷听,齐平腹诽,贼心不死试探道: “所以道树梦境里看到的是真的?你们当初的确在某个遗迹中论道过?说起来,彼此论道就不怕别人白嫖你们的感悟吗?” 一代反驳道: “你懂什么,每个人的道不同,从不怕抄,论道也是最好的,加深大道感悟的方式……” 说了一半,他察觉说漏嘴了,瞪了笑嘻嘻的齐平一眼,镜面暗了下去,开始装死。 齐平收起镜子,暗忖: 看来梦境的确真实,且与四晋五有关,但应该不涉及,起码……不直接涉及我,否则一代不会想不出,首座对我的企图……恩,也有可能,是一代知道,但瞒着我,不说。 与这种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猜信息,太累。 齐平叹了口气,闭目冥想。 直到夕阳西坠,夜幕升起,天空上繁星点点时,他蓦然睁开双眼,看到身披阴阳鱼道袍,长发黑白间杂的老人飘然入院。 真正的修行,开始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震惊的太子,齐平的安排 清晨,幽州城。 “先生!” 太子惊呼一声,睁开双眼,额头沁出汗珠来。 凌乱的发丝衬着秀气的鹅蛋脸透出些许柔弱,她轻轻喘息,这才想起,自己在幽州城,威武公爵府邸。 而先生已经离开北境好多天。 “殿下,要起了么。”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 太子坐在金色丝绸的床榻上,看了眼天光,敛去柔弱,冷声说:“服侍本宫穿衣。” “是。”国公府的侍女忙碌起来。 帮助她洗漱穿衣,当太子走出房间时,已经恢复了尊贵威严的太子殿下仪态。 这些日子,她也成长了许多,正在适应,从一个被保护的很好的女孩,到一个需要凝聚民心的储君的身份转变。 “小朝会时辰快到了,殿下是先用膳,还是……”侍女问。 太子说道:“上朝。” 这段时日,幽州城发生了许多变化,其中一点,便是正式祭出了太子这张王牌。 国公府作为“临时行宫”,官员降临,组建“北凉朝廷”……当然与京都没法比,但名不正,则言不顺。 太子虽未祭祖,无法“登基”,但这个时候,也必须把架子搭建起来。 小朝会,便是听取幽州城文官,以及“幽州军”将领的汇报。 当太子抵达时,威武公爵等人已到了,特殊时期,一切从简,太子入座后,开始照常奏议。 只是,今日气氛有些异样,太子注意到,老国公脸上噙着笑容。 “威武国公,可有发生什么事?”太子询问。 刷,堂内,不少官员、将领也都看过去,他们尚未得到消息。 面如重枣,须发微白的老国公笑道: “贺喜殿下,就在今早,老臣收到飞鹰传信,出了一件大喜事,武康伯在京都,暗杀景贼朝堂新贵者众,更入诏狱,劫走先帝臣子数十人,现下,已由花将军护送北上,即将抵达幽州城!” 哗! 此话一出,整个堂内,文官武将皆大吃一惊,就连太子,小脸上,眼眸陡然一亮,几乎难以自抑: “此话当真?先生他……如何做到的?” 老国公大笑,将获得的情报一一道来,其实也都只是简略的几句话,但也足以令所有人精神振奋,心头震撼。 只身入龙潭,暗杀景隆朝廷,轰动京都,人人自危。 更以一己之力,劫狱成功,带回来了大群犯官。 这等事迹,几乎天方夜谭。 “齐爵爷竟有如此本领!过往名声不虚也!”幽州布政使惊叹。 按察使捋着胡须:“盛名之下无虚士,殿下,此番可是大喜事啊。” 在最初的,对齐平壮举的震撼后,北境的臣子们意识到,这件事对他们好处无比巨大。 打击景隆朝堂是其次,毕竟,在京都那个地方,也没人指望齐平一个神通,将朝堂杀穿。 不现实。 重要的是,那批犯官! 如今,整个北境什么都缺,但若说最缺的,还是人。 以往,威武大公统领北方军,布政使等人,统领地方民事。 都还够用。 但当他们开始控制整个幽州,一边提防妖国,一边与景帝争抢地盘时,最大的短板暴露了出来。 人才不足。 武将方面还好,军中将领众多,欠缺的主要是文臣,能管理各城,民生,为军队提供后方保障的能臣! 而这次,齐平这一手操作,恰恰补上了这最紧缺的短板。 可想而知,当这批能力强悍,且力场坚定,与景帝没有半点妥协可能的文臣抵达,整个“北凉朝廷”,将迅速从一个简陋的草台班子,扩充到真正足以与京都掰手腕的程度。 这如何,能不令这群人兴奋激动? 士气大振? 更有人感慨,先帝托孤齐平,当初不理解,如今看来,实在是太英明的决定。 “先生一并回来了吗?”太子也很欣喜,但更在乎的是齐平。 威武大公摇头:“武康伯说,他还有要事,并未回返。” 太子一阵失望,但身为整个幽州的大旗,她知道自己不能表露出来,脸上维持着笑容: “待先生回来,本宫为他庆功。” …… 早朝后,太子并未休息,而是在老国公亲自保护下,前往了幽州城屯兵校场。 作为太子,她缺乏执政能力,所以,如今最重要的工作,便是刷脸,尤其是军队,更是重点刷脸对象。 当抵达校场时,远远的,就看到校场上摆放着各种各样,奇怪的器械,其中最瞩目的,是一座用土堆成的小山坡。 一边平缓,一边陡峭。 在将官的呼喝声中,一名名士卒沿着山坡一路狂奔,然后在最高处,后背朝地面,纵身一跃。 底下的士卒,则奋力将其接住,放在地上,由其接下一个,从山坡上坠落的士卒。 整个交替速度极快,太子第一次看到这东西,不解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名大胡子将军走过来,拱手道:“末将参见殿下。” 这才解释说: “这是齐爵爷说的法子,说是锻炼士兵们信任战友的能力,他说,战场上,军队是否有战力,很重要的,便是他们是否信任袍泽,肯将性命托付他人。 可练兵时,总不能真的生死厮杀,故而,用这个法子来替代。” 说着,他由衷赞叹道: “齐爵爷真乃神人,竟能想出这等妙法,分明也不怎么精巧,但当真好用,末将用这法子练兵,士卒们果真愈发团结。若齐爵爷早些教授此法,我北方军恐战力更提一层。” 太子担忧道:“这样若是失手了,那些士卒会受伤吧。” 大胡子将军正色道:“会,但受伤总比战场上死了强。” 太子动容,旁边,威武大公说道: “殿下仁慈是好的,但和平也要靠武力来获得,总要有人牺牲,也许是他们,也许是我们,齐爵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们赢面大些。 相比他闯龙潭,入虎穴,我等只是辛苦练兵,倒是不值一提了。” 太子咬着嘴唇,终于问出疑惑: “先生已经救出人了,还留在那边,到底要做什么?” 老国公想了想,回忆起齐平离开前,对他说过的一些话,迟疑道: “齐爵爷走前,说他要去那边打一场仗。眼下应该要动手了。” “什么仗?” “舆论仗。” …… …… 宛州。 作为中州以南,越州以西的州府,这里去年曾爆发一场水灾,又一年春季,才终于缓和过来。 宛州府城郊外,有座清容山,秀丽巍峨,山上有一座山庄,正是江湖中颇有些名声的武林门派“移花宫”所在。 移花宫实力并不太强,只能排在二线,只因门内皆乃女侠,故而声名远播。 这一日,清晨时分,一骑自府城方向,狂奔而来,马上,是一名穿着黑纱的,背负马刀的女子。 “开门!急报!”女子纵马来到山庄外,大喊道。 内里的门人当即开门,黑纱女子一直来到移花宫主楼外,方甫下马,朝楼内奔去。 引得不少门人注意,议论纷纷。 “宫主!”女子上楼,来到一座宽敞的房间中,望向前头,只见一道屏风,挡住了视线。 屏风另外一头,隐有曼妙身影。 “何事慌张?”屏风后,一个成熟的声线问。 女子脆生生答道: “官府发布告示,京都禅宗将开‘讲经大会’,那位神圣领域禅祖讲法,更要收俗家弟子……神圣领域讲道啊,这是多少年没发生过的大事?” 五境讲道,寻常人可能不理解,但身为武林人士,且是掌握了修行方法的武人,才明白何等珍贵。 此乃极大的机缘。 历史上,凉国只有两场讲道,分别是立国时,首座讲道,以及后来,一代院长建书院,曾为天下读书人讲道。 每一次,都有人开悟,获得天地元气灌注,造就一批雄才。 故而,当告示发出,普通百姓尚且不大明白,可江湖武林,却瞬间轰动了,几乎没有哪个门派不动心。 并不是说,去了就要变成和尚,只是听讲,或许便有机缘。 屏风后,那声音沉默了下,说道: “京都正值风起云涌,禅宗讲经,恐是为了于凉国传教了。” 黑纱女子快言快语: “管他传什么,反正咱又不当尼姑,只是机缘不好错过啊,想必,这时候,整个武林,都准备过去凑热闹呢。宫主,咱们也去吧。” 沉默良久,传来一个声音: “好。” 黑纱女子大喜,扭头出去传令了。 屏风后,一名年近四十,颇具风韵的素衣女子靠在床榻上,一举一动,有着门派之主的威仪。 只是此刻,这位移花宫主,却是目光复杂地凝望着面前一只衣架,上头,悬挂着一袭陈旧青衫。 双手无意识攥紧,直到掌心刺痛。 …… 越州城。 菜市口的公告墙上,大清早便贴上了一张告示,吸引了一群百姓围观。 作为帝国学风最盛的地方,越州城内读书人众多,识字率极高,当即有人大声念了起来。 “……京都……禅宗讲经……” 人群中,披着斗笠,女侠打扮的红叶扫过告示,垂下头,将凌厉的目光掩藏下来,继而挤出人群。 七拐八拐,来到附近胡同旁的一辆马车上,掀开车帘,就听一个声音急切道: “红叶姑娘,如何?” 密谍红叶摘下斗笠,看向车厢对面,商人打扮,戴着圆帽,小眼睛圆脸的范贰,说道: “一切正如齐司首所料,我们也该行动了。” 第四百二十六章 打响一场舆论战 江南春风习习,车厢内,红叶将告示上的内容叙述了一遍,听得范贰惊讶不已。 作为去年冬天,从京都前往越州“开拓市场”的队伍,范贰从未想到,这一次离京,竟会发生这等大事。 在越州的这段时间,他在当地官府的帮衬下,成功在这座南方大城扎下根来,并通过争抢吴国公倒下,空出的份额,开起了第二家分铺,报社也筹备完毕。 本想春暖花开,重返京都,却不料突闻噩耗。 正在手足无措的时候,道院通过越州城的道门分支,向他们传达了部分情报,范贰与向隆等人,只能忍痛龟缩,在道观庇护下等待转机。 一直到前些天,密谍红叶找到他们,带来了齐平的信,简单叙述了下情况,才终于明白现状。 “预料?行动?”范贰不解。 红叶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敬佩: “我收到的密令中,曾提及,景帝上台后,禅宗必然会很快搞出大动静来,当然,这不重要,关键是,另外一个任务。” 范贰疑惑道:“除了暗杀朝廷委派官员,还有别的任务?” “当然有,”红叶笑了笑,也未隐瞒,说道: “密令中说,委派官员暗杀,可一不可二,接下来朝廷必然会有提防,而我们要做的,也不是在武力上与朝廷对抗,而是打舆论战,散播消息。” 范贰若有所思,仿佛明白了什么,说道:“我能做什么吗?他有没有说?” 红叶说道:“等。” “等?” “对,”红叶拿起斗笠,重新盖在头上,笑了笑: “司首说,你们眼下要做的,只是蛰伏,好好活着,具体的事我们来做,等到某天,时机恰当了,才是你们这些专业人士出手的时刻。” 专业人士? 齐平在谋划什么? 范贰有点迷惑,但对于齐平的决定,他从未怀疑过。 “好。我等待那一天的到来。”他说。 红叶笑着点头,下车远去,不一会,消失在了江南的春风里。 她要做齐平吩咐的事,恩,这个时候,其余州府,乃至赶往京都的密谍,也该开始行动了吧。 …… 京都。 诏狱那一夜的事情,终于还是被朝廷机器压制了下来,除了市井中有些不清不楚的流言。 真相并未传开。 而景帝在提防了齐平后手数日后,见再没动静,也终于放下心来。 这一日,清晨,内城某座宅院中,京都围棋国手程积薪用过早饭,乘车前往京都棋院。 去岁一场棋战,轰动京都,而后,京中又掀起一波围棋热,不过,这么久过去,也已渐渐回落,一切仿佛恢复了往常。 在棋院消遣了半日,中午时,他乘马车回府,途径街巷,吩咐道: “停车,去市集买条河鱼来。” 随着气候回暖,降雨频频,这段时日,河鱼正应季,早上出来时,老妻特意叮嘱他,买鱼回去。 “是,老爷。” 车夫应声离开,不多时,拎着用草绳捆绑的肥硕河鱼回来,神情异样: “老爷,方才去买鱼,听到了一件奇事。” “哦?什么奇事?”约莫五十岁,气质儒雅,头戴方巾的大国手随口问。 车夫犹豫了下,拎着鱼,左顾右盼,见无人才凑近了低声说: “昨日雨后,城外有渔夫捞起河鱼,剖开鱼腹,竟见腹中有一黄绢,上书十六字。” “十六字?”程积薪感兴趣问。 这故事,实在新奇。 “恩,”车夫压低声音,说:“紫微逆位,太子当国,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轰! 程积薪豁然变色,几乎要捂住家仆的嘴,他脸色变了数变,沙哑着声音: “当真?” “都这么说。”车夫说。 程积薪深吸口气,道:“此事莫要与外人提!切记!” 继而,催促回府,不多时马车辚辚,离开街市。 程积薪靠坐在车厢内,望着阳光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嗅到了不安的意味。 …… 接下来两日,一些稀奇古怪的消息,开始以极为隐蔽的方式,在京都市井中流传开。 其多离奇,似有隐喻,其中流传最广的,便是鱼腹绢布的故事。 起初,尚未引起上层的注意,直到数日后,才发酵开来。 皇宫,御书房内。 “啪!”明黄桌案后,面容俊朗,日渐消瘦的景帝恼怒地将一张绢布拍在案上,面色铁青:“这是怎么回事?” 诸位大臣胆战心惊,刑部尚书拱手,颤声说道: “陛下息怒,此等诡计,定是某些逆党所为,臣等已着人调查,追本溯源,相信不日便可将其捉拿归案。” “正是,此等宵小,藏于暗中不敢示人,不足为虑。”另外一名官员也道。 景帝面色暗沉,一双眼睛凌厉如刀,突然笑了起来:“不足为虑?” 他突然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黄镛:“首辅,给他们看看吧。” 黄镛从袖中取出几张折子,递给身旁几名不明真相的大臣:“此乃这两日,其余州府送来的折子。” 地方州府呈送的折子抄送内阁,景帝登基后,凡事亲力亲为,内阁权力受到压缩。 “这……这是……”几名大臣接过一看,面色都是一变。 景帝冷笑道:“看看吧,宛州、青州、雍州、越州……各地,皆有类似奇观发生!许多比鱼腹更离奇,更有所谓仙迹、石龟负碑、凡人入梦!” 他念诵道:“紫微逆位,太子当国……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哈哈,好一个天下大吉!” 景隆元年,恰好便是甲子年,紫微星乃帝星,指代帝位。 整句话翻译过来,便是帝位偏移,太子将要执掌帝国,今年过后,天下才会安定。 “这十六字,近乎同时,于各大州府流传,更有人谱成童谣,令民间传唱!与其一道的,还有朕谋逆篡位,勾结山匪,先帝太子尚在北方等流言……” 景帝声音回荡:“如此,你们还要说,只是‘宵小’,‘不足为虑’否?!” “这……”群臣战栗,登时,也意识到此事远超预想。 无疑,这是一起有预谋,有组织的行动。 再结合此前,地方暗杀委派官员的事,诸多大臣眼前,仿佛看到一张无形,却真实存在的网,罩在帝国疆土之上。 景帝登基后,的确有不少零散的反抗者,但眼前这个,绝非寻常。 “有如此能力、动机者,定是北境无疑。”新任吏部尚书斩钉截铁,语气凝重: “陛下,此番定是以威武国公为首的逆党所为!” 一人道: “陛下,如今气候已暖,不若出兵北伐,此刻逆党妄图掌控幽州,自封北凉,却尚立足未稳,若不讨之,此类事件恐难以除尽!” 景帝面沉似水,不发一语。 北伐? 他当然知道,这些舆论攻势的根源,是在北境,只要能打下幽州,这些“谣言”,自会消失。 可……如今他登基不久,根基未稳,朝堂上都没有肃清,这个时候动兵,风险太大。 说句难听的,以威武国公的威望,以及太子这张牌,派过去的军队都未必会出全力。 这从幽州军能如此顺利地接手幽州,可见一般。 至于高端战力,禅宗被坑了两次,在没有切实好处前,恐怕也不会出力,内忧外患,他几乎是在与时间赛跑。 “时值春耕,不宜动兵。”景帝平静说道:“传令各地方官府,搜查散播谣言之人,发布公告,北方逆党乱我民心……” 他一口气,吩咐了一系列命令,这才说:“至于京都,朕不希望再听到民间有此类传言。三日内,肃清谣言。” 诸位大臣只觉脖颈一寒,不敢反驳,应声离去。 地方州府鞭长莫及,他们不好保证,但若只是京都一城,想要控制舆论不发酵,还是不成问题的。 等人走了,景帝伫立于门口良久,面沉似水,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名字: “齐平……” 他很清楚,太子只是个小孩子,威武大公用兵虽强,但不擅长这些弯弯绕绕的法子,更何况,幽州军在帝国各大州府,根本没有得力人手。 唯一的可能,就是齐平,动用了江湖密谍,在散播舆论。 看起来,等闲舆论并不如暗杀来的凶险,但他很清楚,这才是不见血的刀子,平常看不出,可却会无形中软化军卒斗志,令地方摇摆。 甚至,削弱他对龙脉的掌控力。 从时间推算,这场行动,恐怕还在齐平暗杀官员前,就在筹备了,所以,即便道门首座答应约束,也无法影响舆论战的发生。 因为……这张牌,齐平许久前便已埋下。 “好……你很好……”景帝轻声说,突然转身关门。 不多时,御书房外的侍者,隐约听到,器物的摔打破碎声。 众人噤若寒蝉。 …… 而此刻的道院中。 主导了这一场舆论战的“幕后黑手”,正在典藏部独门独户的小院里,躺在那张竹椅上,闭着双眼沉睡,在他身旁,摆着的是一只棋盘。 头顶,一片残花飘落下来,轻飘飘落在棋盘上,发出微不可查的声响。 与此同时,齐平睁开双眼。 第四百二十七章 解惑 “呼,还是差了一点。”齐平撑开双眼,有些遗憾地嘀咕了句,“但也只差了一点。” 距离他进入道院,以“范筑”的身份修行,已经过去许多天,他也渐渐适应了这里的节奏。 那一天,结束第一堂课的晚上,齐平终于等来了道门首座,并成功再次进入了镜子里的“太虚幻境”。 与道战时不同,因为只有他一个人进入,所以,消耗的真元也相应少了很多。 进入的时间,也并不如当初那般长,每次开启,只有一个晚上,对应着幻境中的时间,不过数年。 这对齐平也已经足够,于是,他的生活节奏变得无比规律。 白天上课,扮演一个普通内门弟子,晚上,则要在道门首座的帮助下,进入幻境体验人生。 关于道树中梦境的事,齐平旁敲侧击了下,但首座的回答,却与一代类似: 那不是你这段位该接触的。 这让齐平很郁闷,既然不是,那你安排这一场做啥……不过,也只是在心中腹诽。 反正,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打不过的前提下,齐平果断躺平,不再多想。 好消息是,与一代的判断相符,借助太虚幻境,齐平对“时光”的领悟,几乎一夜一个样。 虽然大道玄奥,他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悟了什么,但那种清晰可察的进步,仍令他无比欣喜。 “按照这个速度,我感觉马上就能三重。”齐平想着。 殊不知,若是旁人知道他的修行速度,只会觉得惊悚。 …… “咚咚咚。” 就在无限怅然时,院门被敲响。 齐平眼底的沧桑与缥缈,瞬间敛去,站起身,伪装成一个引气修士应有的模样:“进。” 院门推开,小胖墩陈菊,以及文静少年夏澜站在外头: “范筑,该去静堂了。” 恩……这一幕让齐平不禁怀念起,上辈子读书的时候,每次下课,也都有同学招呼:该去厕所了。 “好。”齐平笑着走出去:“我也正要过去呢。” 嘁——我们才不信,你一准又要卡点……两个少年心中同时嘀咕了句。 这段时间起来,对“范筑”这个同窗,他们自觉很了解了。 那日“顶撞执事”后,两人本还担心,齐平得罪了长老被罚,但却并未发生。 反而是吕执事,心胸宽广,竟好似全当没发生过,一视同仁,令两人颇为感慨: 道院的前辈,果然雅量惊人。 最直观的体现,就是在第二堂课上,吕执事将弟子们划为四个“学习小组”,竟让齐平担任了其中一个小组的“组长”。 这又让弟子们又新奇,又惊讶,心想难道出风头当真有用。 跃跃欲试。 “范筑……那个,有个事想跟你说。”三人走在古色古香的小镇里,陈菊犹豫了下,还是开口。 “说。”齐平道。 陈菊说道:“其他一些弟子,私下里找到了我们,想请你指点下。” 吕执事平常只会在课上讲解,而后,便全凭弟子自己领悟。 而每个人修行,遇到的问题都各有不同,这就导致,很多问题得不到解答,堆积在一起。 齐平之前意识到了这点,便随手给组员们指点了下,不知怎么传开了。 说出这句话来,陈菊有些忐忑,毕竟,这已经算是个不情之请,夏澜是懒得帮的,但他架不住同门哀求。 这段时间,所有人都知道,“范筑”掌握术法的速度很快,且触类旁通,似乎早有基础。 “这样啊……好吧。”齐平想了想,也没拒绝。 陈菊大喜过望。 …… 当三人抵达静堂时,吕执事还没到,其余少男少女,已聚集在堂内,彼此交谈。 看到齐平抵达,一道道目光投来,堂内一下安静了。 他们的眼神有些复杂,坦白讲,在场的很多人心里,其实是对齐平有些偏见的。 这一方面源于分部仪式当日,齐平“厚颜无耻”地,用那种法子脱颖而出。 另外,则是对其平常态度的不喜。 试想,自己等人敬畏的课堂,齐平却好似浑不在意,每每最后一个才抵达,出尽风头。 分明吃罪了吕执事,甚至长老,没有惩罚便罢了,作风也没什么改变,仍旧我行我素。 偏生,又仗着自己不知从何处,提前对这些术法知识有所掌握,表现的比他们好了太多。 这样一个“高冷”的同门,如何能让人喜欢的起来? 是的,直到现在,很多人都坚信,齐平之所以在眼下表现的游刃有余,是因为提早进行了学习和积累,而非天赋多高。 理由很简单,若天赋那般好,怎么会是外门弟子,而不被发掘? 故而,在得知齐平指点了组内弟子后,他们既期望于得到指点,又期望,用各自不同的问题,让齐平答不上来,从而没法再“装”下去。 “咳,趁着吕执事还没来,有什么问题,拿给范筑看下吧。”陈菊咳嗽了一声,说道。 一名男弟子站了起来,将手中写了问题的纸张递过来,盯着齐平,说道: “请范兄指教。” 齐平并未注意到他神态中,那掩藏的不是很好的挑衅意味,或者说,不在意。 就像是满级账号回到新手村,真的很难对这些少年们的勾心斗角提起兴趣。 即便彼此的年龄差距不是很大,但在以修为论长幼的修行界,正如典藏长老所言,吕执事都只是“孩子”,何况他们? “只有这些?”齐平接过纸张,扫了眼,平淡问道。 那名男弟子愣了下,不服气地说:“我们当然还有……” 下一秒,却见齐平走到一张方桌旁,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写下问题答案,递给他。 然后说:“下一个。” 男弟子一怔,接过纸张看了眼,然后露出豁然开朗的神情,眼神复杂地退下了。 “这……这是我的问题,我……” 一名女弟子有些羞怯地递来一张纸。 然而还没等她描述完,就见齐平已经开始动笔解答,然后递回来: “下一个。” 作为一名在书院里,被禾笙魔鬼训练一个多月的,实打实的三境二重修士,面对这些引气境的修行问题,几乎是不用思考,便能给出答案。 …… “下一个。” “这个问题不用写,我说给你听……下一个。” “你理解错了,这里根本没有问题,下一个。” “这……描述清楚再来问,下一个。” 静堂内,阳光洒进来,齐平坐在方桌旁,轻描淡写,将这些弟子积攒了好些日子,苦思冥想无法解决的难题,一一解答。 整个房间里,一时间,只有他的声音,以及无数复杂震撼的目光。 “范筑?”忽然,门外,穿着道袍的吕执事走了进来,疑惑地看向这一幕,不禁扬眉: “怎么回事?” 第四百二十八章 破境 阳光从静堂外照进来,将人群中的齐平显得格外醒目。 当吕执事问出这句话,堂内的弟子们这才看了过来,纷纷行礼,同时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回答。 有人看向齐平,却见他仍旧在纸上写着答案。 小胖墩陈菊见状,忙道:“禀执事,是这样的……” 他将情况大概说了下,自然并没有用“请教”之类的说辞,相对委婉,但意思是一样的。 一个引气弟子,给其余同门解答修行疑难? 吕执事心中一沉,略有些不喜,心想莫不是误人子弟。 这些天来,他通过自己的关系,尝试查了下“范筑”的情况,结果令他大失所望。 纸面上,并没有半点特殊,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弟子。 但同时,这个结果又透出些许不寻常,毕竟,一个普通外门弟子,如何能接触到这些修行知识? 有时,没有问题,恰恰说明问题。 故而,吕执事突然对这个“范筑”有些看不透了,这时候,听到陈菊的话,他看向一名弟子: “拿来。” 弟子将手中写了答案的纸张递了过去,吕执事扫了一眼,旋即,眼神微微一凝,没说什么,又取了第二张,第三张看过去…… 毕竟只是低阶修士的简单问题,齐平的回答也没什么精妙处,但不同境界的人,看待同样事物的眼光和格局,本就不同。 体现在字里行间,便大不一样。 吕执事在典藏部身份不高,否则也不会被打发来教导“新生”,这时候,看到纸上的文字,竟隐隐的,有种平素请教“长老”时,才会生出的敬畏来。 当然,只是“隐隐”……可这也足以令他震惊。 “莫非……” 吕执事心中暗惊,他当然不会觉得,“范筑”本身有这种眼光,更像是家中有厉害长辈,耳濡目染…… 可这又矛盾了,若家中有厉害人物,又岂会是“外门”弟子。 而这时候,堂内其余弟子,也都在观察着执事的神情。 想要籍此判断,“范筑”解答的正确性。 这时候,见那眉宇间难以掩藏的惊讶与吃惊,少男少女们彼此对视,再望向齐平的眼神,愈发复杂。 所以……他的解答,都是对的。 …… “收起来吧,”吕执事结束思考,脸上波澜不惊的样子,迈步走到自己的位置,环视众人,说道: “求知并非错处,然,过于执迷于术法本身,未必是正道。” 众弟子归位,听到这话,明显愣了下。 吕执事说道:“不懂?我问你们,我辈修士,为何要修行?” 骄傲的文静少年夏澜举手:“为穷究天地至理,大道奥义。” 吕执事笑了笑,说道: “很好的答案,也许在上古时代,最早一批修行者,的确是秉承着此等初心,我也笃信,即便在如今,也仍有这样的人存在,正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但……” 他拉了个长音,摇头说: “此种人,无论过去未来,皆是极少数,我辈修士超凡,却未脱俗,大部分人,无非是求力量,求寿数,修行者可搬山驱鬼,有种种术法,一入仙门,黄白之物便不再缺,地位远超凡人,更可延年益寿……” 齐平坐在下方,略有些惊讶,没想到道门授课,竟如此……“直接”。 吕执事见众弟子讪讪,说道: “不必惭愧,修行本就是逆天之举,私心人皆有之,我想说的是,你们既已踏入内门,若只想着荣华富贵,便没必要再刻苦修行,若只求术法强横,对旁人生杀予夺,亦趁早打消心思,以此种心思修行,终会入魔。” 陈菊疑惑道: “执事,那按照您的意思,我们该追求什么?” 吕执事说道: “长生。你们如今还年少,不知光阴可贵,待长些年纪,便知生死间,有大恐怖。修行境界越高,才可活的更久,至于术法,无非是为了自身强大些,以防被人抹去生命……说到底,终究只为长生……” “我为何丢给你们术法,却不讲解要点? 并非懒散,而是要你们借由琢磨术法的过程,学会‘领悟’,提升悟性,此,亦为‘求道’的前提,如今,你们只求答案,不求甚解,纵可掌握术法,却失了领悟的真谛。” 吕执事的声音飘荡在静堂内。 众弟子们或恍然大悟,或低头沉思,或茫然困惑。 接下来,吕执事又就这个话题,延展开讲述起来。 这也是众人入内门后,第一次被告知,为何修行。 齐平坐在角落,恍惚间,有所触动,神思飘摇。 直到被陈菊唤醒,才回过神来,发现静堂内,人已散尽,只留下他们三人。 这堂课,竟已结束。 “范筑,你这走神的,我以为你睡着了,喊了半天才醒。”陈菊说。 齐平笑了笑,说道:“有了些感触。” 夏澜看了他一眼,骄傲地没有问。 三人起身往外走,陈菊忽然说: “今晚有个聚会,就是咱们这批入内门的弟子,一起聚一聚,认识下,听说是那位东方大师兄召开的,范筑,要一起去吗。” 东方流云那货又搞事……齐平摇摇头,说: “有些累了,我就不去了。” 夏澜诧异,心想这种年轻弟子的聚会,你这个喜欢出风头的,不该去炸个场吗,还是说,怕在真正的天才面前,黯然失色? 陈菊遗憾道:“那太可惜了啊,若能与东方师兄认识,于我们大有好处。” “……大可不必。” “好吧。”陈菊劝说未果,与夏澜离开了,觉得“范筑”错过这个机会,并不明智。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东方流云在,齐平才懒得去。 …… 独自一人回到住处,齐平躺在竹椅上,眼神中,时而沧桑,时而稚嫩,种种情绪奔涌。 他还在思考吕执事讲的那些。 生死,长生,人活一世,草木一秋…… 他突然意识到,道门首座让他以弟子身份上课,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也许,就是为了让他接触到道门修行的真正目的。 不知不觉,齐平躺在竹椅上,闭上双眼,这段时间以来,在九州鉴中经历过的人生、生死、轮回……如潮水般涌来。 这个小院中,天地元气突然开始随着齐平的呼吸而荡漾。 太阳一点点朝西边滑落,一片叶子徐徐飘落下来,落在他身旁的棋盘上。 盖在黑白阴阳,代表着昼夜时光的棋子上。 天空中,一声啸声袭来,剑眉星目,仙姿绝颜的鱼璇机朝便宜徒弟的住处飞来。 衣袍猎猎,黑发飘舞。 当她远远,自高空朝那间安静的院落坠落,女道人突然轻咦一声,瞳孔蓦然化为冰蓝色。 她迟疑了下,一根手指点出,一个无形的圆环封住了院子,掩盖下了那骤然沸腾的天地元气。 “哗啦啦……” 齐平耳畔响起海浪声,他平静地睁开双眼,就看到女道人笔直地,自天空落下。 二人对视。 鱼璇机扬眉:“破了?” 齐平微笑:“恩。” 这一刻,齐平正式踏入神通三重境界,只差打磨圆满,便可冲击四境神隐。 “牛逼。”鱼璇机沉默了下,突然冒出来这么个词——恩,是她从齐平这里学到的,表达“厉害”、“赞美”……的方言。 “……” 齐平无语,感觉气氛都给破坏了啊,这时候不该稽首,来一句“贺喜道友”什么的吗…… 好吧,对这个粗线条的醉鬼不能要求太高。 “说起来,师尊您不会是预感到我要突破,特意过来的吧。”齐平好奇道。 鱼璇机抬起雪白的手掌,于空气中一按,那因齐平破境,而杂乱沸腾的元气,重新平稳下来。 封锁院子的光圈也随即淡去,如此,破境的动静才不会被察觉。 “当然不是,”鱼璇机翻了个白眼,淡淡说道: “是有个事找你,今晚有个会,恩,道院的长老们的联席会议,除了首座,都在,你也跟我过去一趟。” 为什么都找我参加聚会……齐平心中吐槽,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他觉得,鱼璇机这么懒的人都要去,肯定是发生了大事。 鱼璇机“哦”了一声,说道: “这段时间,你没出去,不知道。禅宗那帮秃驴马上要召开‘讲经大会’了,咱们要讨论计策应对,你脑子好使,还懂那劳什子禅,给老娘撑撑场面。” 讲经大会?禅宗果然要搞事……不意外,景帝登基后,这些“功臣”肯定要讨要利益……唔,道门开会,是要商讨对策吗? 当禅宗入京都,两大修行实力的对决就不可避免,劫狱那天晚上打了一场,但双方显然都克制着。 齐平当然不会错过打击大和尚的机会……转轮金刚抓他的仇,可还没算呢。 …… …… 夕阳坠落后,天空暗沉下来。 经历部,巨大的天轨平静转动。 大殿里,一名名白衣弟子,行走忙碌,一派热闹景象。 其中,一名体态瘦削,眉眼坚定的少女抱着一摞文书,奔到了侧殿附近的屋子: “长老,您要的资料。” 屋内,陈设凌乱。 墙上挂着一块块黑板,一张巨大的桌子上是凌乱的,写满了阵法符号、算式的纸张。 身材干瘦,一撮山羊胡的涂长老正捧着一册书卷,看的如痴如醉,给少女唤了几声,才回过神来,恍然道: “沐清啊,放……” 他看了看乱糟糟,无处落手的桌子,轻咳一声:“放地上吧。” “是。”名叫王沐清的少女点头,然后迟疑了下,说: “长老,晚上新入门的弟子有个聚会……” 涂长老笑笑:“去吧,晚上为师也要出门。” 这一届新弟子中,最出挑的,且以勤奋着称的女弟子,最后还是入了经历部。 王沐清行礼道谢,而后好奇地看了眼那卷书册:“长老在研读算学?” 她有点奇怪,这个世界上,除了当初那位“齐公子”留下的概率学,还有什么书,能让涂长老如此痴迷。 涂长老哈哈一笑,并未解释,这是前几天,齐平抽空送来的,新一册算学书籍。 名义上,是作为他此前帮忙传递消息的报酬。 说起来,他也是直到“分部仪式”后,才从鱼璇机口中,得知“范筑”是齐平的马甲。 这时候,他看了眼颇为欣赏的女弟子,问道:“你可还记得那个范筑?” 在道树底下睡着了的那个? 王沐清愣了下,点头:“记得。” 恩,虽然风评不好,但范筑的确是第一个出名的“新生”,虽然过去了好些天,但她还记得。 涂长老隐晦提点道:“若是遇见,可以结识下。” 说完,不等女徒弟询问,便只将书卷往袖子里一揣,离开了。 只剩下王沐清满头雾水,那个刻意出风头的家伙? 难道有什么特殊? …… 道院会议开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中,门口一座巨大三足香炉中,插着黄香。 散发袅袅青烟。 殿内摆放黑木长桌,漆黑如墨,两侧长椅排列,上首的位子后,墙上悬挂巨幅画卷,上书“道”字。 笔法遒劲,淋漓尽致。 当涂长老抵达时,灯火通明的大殿中,已经坐了不少人。 上首典藏长老。 左右分别坐着身材魁梧,目光凌厉的执法长老。 银发根根,梳的一丝不苟,一袭杏黄色道袍的符箓长老。 道院有一神圣,四神隐。 分别是:典藏、鱼璇机、执法、符箓。 至于鲁长老、涂长老、丹鼎部等其余长老,多是三境神通。 如今,大都出席。 “鱼璇机还没到?是不是又忘了,派人找了吗?”涂长老拉开椅子坐下,疑惑道。 恩,开会迟到什么的,对那疯批女人而言,太正常不过。 身材壮硕,有着两道卧蚕眉的鲁长老淡淡说道:“有她没她,有区别吗?” “……”涂长老给噎住了,我竟无言以对。 显然,所有长老都觉得,鱼璇机就是个凑数的。 这时候,桌上的一根香烛燃烧到末尾,典藏长老拂尘一甩,淡淡道: “人已到齐,那便开始议事。” 众人颔首。 “等等!”突然,一道气恼的声音传来,鱼璇机叉着腰,怒气冲冲:“还有我们呢!” 我……们?除了你,还有谁? 长老们疑惑,旋即,就看到一道身影,从鱼璇机身后闪了出来,恢复真容的齐平轻轻拱手,笑了笑: “弟子见过诸位长老。” 齐平……典藏长老眼神一动,略有意外。 今日会议,只有道门长老才可列席,齐平这个弟子,多少显得有些不合规矩。 他正斟酌开口,突然察觉到什么,神识一扫,微微变色:“你的境界……三重了?!”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禅祖的渴求 神通三重……听到典藏长老的话,本来尚未注意的诸位长老,皆是一惊,下意识将神识扫来。 鱼璇机微微扬眉,在修行界,用神识看人不算礼貌,不过考虑到齐平“弟子”的身份,便也正常了。 恩……她才不会说,自己想炫耀一波。 “当真三重了!”执法长老眼眸一眯。 穿杏黄色道袍,同为神隐的符箓长老捋着胡须,面露惊讶: “真元未敛,这是刚破境不久?” 鱼璇机扬起雪白下颌,嘚瑟道:“下午刚破的,我亲自帮他破的。” ……这和你有啥关系,齐平无语,脸上维持笑容。 嘶。 听到这话,在场无一人不动容,看向齐平的眼神都不对了,好像入神通也没多久吧,怎么这就三重了? 众所周知,修行一道,越往后越慢,但纵观齐平的经历,却好似与旁人完全反了过来。 境界越高,晋级越快。 而齐平修行了多久?一年出头,便追赶上了在座许多人数十年的修为。 “这……” 玄机部鲁长老苦笑一声,卧蚕眉抖动,突然觉得,自己这些年都修行到狗身上了。 当然,这个对比并不客观,道院中许多长老,并非走“战斗”路线,如他,在锻兵炼器一道,神隐亦远不如。 这就是“技术型”人才,可饶是如此,亦难免失落。 只有齐平,知道这个速度并不算快。 要知道,他这段日子,可是每天都在道门首座,与一代院长,这两位“神圣领域”的帮助下修行。 借助上古仙器,一次次光阴轮回,试问,纵观历史,有哪个神通修士,可以享受到这种奢侈的待遇? 不说绝无仅有,也是凤毛麟角了。 …… “哈哈哈。” 鱼璇机笑得合不拢腿,只觉畅快,有种扬眉吐气感,当即解释了下,自己带齐平来的目的。 长老们惊愕过后,倒也没拒绝,其一,齐平修为已不弱于许多长老,且深得首座赏识。 其二,便是他曾与禅宗“论禅”,战绩彪炳,或许的确能发挥作用。 “那便入座吧。”典藏长老拂尘一甩,一只椅子飞来,摆在坐席末尾,齐平微笑坐下,竖起耳朵。 就听典藏长老说道: “今日议题,诸位都已知晓,禅宗即将于净觉寺召开讲经大会,以传教义,我道门虽不招收信徒,然……若放任禅宗做大,后患无穷……” 许是为了照顾齐平这个“新人”,典藏长老先扯了一大堆,大概将情况解释了下。 齐平这才恍然大悟。 情况与他料想的一般,在景帝登基后,禅宗准备开始传教,只是三百年来,禅宗拦在疆域之外,对凉国渗透不足,民间信仰匮乏。 想传教,并不容易。 第一步,便是要在民间打出名声,“得益”于去年问道大会,这个过程格外艰难。 所谓“讲经大会”,便是为这个目的设立。 届时,禅宗强者将宣扬教义,更有六祖赐福,朝廷更早,便已在各大州府发布告示。 可想而知,讲经大会当日,非但京都民众听讲,更会有外地人士赶来。 当然,因时间仓促,来的人肯定不多,但大都是各州府豪强,江湖门派。 禅宗的目的也很简单,便是通过这些人,将名声散播出去。 甚而,借机与诸多江湖门派达成“利益共同体”,这样一来,之后禅宗僧人去各大州府建立寺庙,也就要容易许多。 “等等,江湖人为什么要来?总不会是要礼佛吧。”齐平疑惑。 涂长老解释道: “六祖讲经,相当于神圣领域传道,聆听之人,若有慧根,可能对修行大有好处,当初首座传道,书院一代院长讲书,也做过类似的事,当然,对方真正的目的,不在修行者,而在民众。” 这样的吗……那我听经,会不会有好处啥的……齐平暗忖,万一自己也有慧根呢。 简单来说,讲经大会的流程分两个部分,一个是六祖讲经,这部分没啥可说的,突出一个宏大庄严,少不了术法加持,建立逼格。 第二个,便是对民众宣讲,礼佛念经,成为禅宗信徒的好处。 道门准备应对的,便是这第二部分。 因为在这里,禅宗既然要说服百姓信佛,那就要接受别人的质问。 道门只要能在口水仗上打赢,让禅宗的宣讲无法令人信服,就能阻碍禅宗传教。 类似的行为,其实不少见。 比如儒林讲学,一位大儒着书立说,也要搞一场讲学,然后接受其余读书人的质问。 若能度过,才能开宗立派。 若被人问住了,说明理论站不住脚,就会沦为笑柄。 所以,这场斗争,不在于比拼战力,毕竟,双方都还不想全面开战。 关键在理论,或者说……嘴炮。 禅宗要传教,就要有一套吸引信徒的理论,道门要做的,就是干废这个理论。 “敢问诸位长老,禅宗的理论是啥?”齐平问道。 典藏长老说道:“转世。禅宗宣扬,人的灵魂独立于躯壳存在,可代代转世存续,信仰佛陀,下一世,便可投胎成好身世。” 果然……我就说,这个世界和我上辈子高度相似,连说辞都差不多,一样忽悠人……齐平吐槽。 不过,在这个超凡的世界里,也并非全然虚假,比如转世,禅祖的确可以转,眼瞅着,从一祖转到六祖了。 但,齐平知道这能力只有禅祖一个人会,更别说普通信众了。 这就是个忽悠人的说辞。 执法长老说道:“至于我道门,讲的是灵肉合一,一损俱损,才是正理。” 恩,这个说法也不严谨,虽然的确没有“转世”的设定,但像是修行到神通境,神魂就可离体存活。 但,考虑到这是对凡人的说辞,于凡人而言,的确是灵肉合一,其中一个废了,人就没了……所以,在这点上,道门格外耿直。 总结,简单概括双方理论: 凡人信仰禅宗,只要修功德,捐款,吃斋礼佛,啥也不用干,下辈子就能投个好胎。 凡人信仰道门,必须高度自律,修身养性,忌口强身,努力调养身体,有朝一日,羽化登仙。 …… “这特么……”齐平顿时有种摔杯子的冲动。 这还打个球啊,道门压根没想过招收信徒是吧,只要脑子没问题,都肯定选禅宗啊。 显然,道门也知道,比理论很难比得过,所以才紧急开了这个会。 商讨对策。 不……等等……齐平突然脑中划过一道灵光。 说到底,禅、道两宗的理论差异,最关键的点,就是于凡人而言,“神魂”是否可独存。 至于转世与否,这玩意纯靠吹,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 而偏偏,在他上辈子的历史上,佛道两家的很多次辩论中,也曾就这个问题争吵过。 只他记得的,华夏历史上佛道之辩,就多达十四次,涉及各种各样的问题。 双方互有胜负。 恩,值得注意的是,华夏历史上的佛道之争,胜负很大因素,取决于统治者偏向哪一方,毕竟皇帝才是裁判。 当然,在这个世界,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两宗辩论,还轮不到景帝做主。 “让我想想,关于灵魂存在与否的争辩,最有名的论战有哪些……我曾经看过,绝对看过……” 齐平大脑飞快运转,只是那些记忆太过久远,一时间,无法回想起来。 而这时候,大殿中,诸位长老们也热烈地商讨起来,可惜,一帮人修为不俗,却对这件事,无从下手。 讨论了好一阵,也没结果,不由沮丧万分。 “齐平,你如何看?”典藏长老看了眼皱眉沉思的齐平。 一道道目光投了过来。 齐平结束思考,抬起头来,眼神中带着些异样的光。 他方才,已经回忆起了一些东西,但对这个世界佛道理论,了解太少,故而,还不确定,哪些说辞能用。 “弟子有了些想法,但还要再思量下。”齐平谨慎道。 有想法了?众人一愣,目露喜色,对于这个曾在论禅上,正面击败禅子的人,他们不敢轻视。 “弟子想借阅下双方传教理论的书籍。”齐平提出要求。 典藏长老当即道: “可以,典藏部书楼可以为你开放,不过禅宗理论,我等这些年并未关注,院中书籍,恐已落伍。” 穿杏黄道袍的符箓长老说:“可命弟子尽力收集。” “只能这样了。” 看得出,道门在被朝廷供养下,对向凡人传教这块的技能,早就退化了,这令齐平愈感忧虑。 …… 会议散去。 众人各自离开,齐平和鱼璇机走在道院里时,还在思考这事。 女道人倒很没心没肺,大大咧咧拍了下他肩膀: “没事,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依我看,什么佛道之辩,都不如拳头。” “……”齐平无语,这暴力女。 想了想,他问道:“师尊,有个问题,我方才一直没问,为何这世上几大传承,唯独禅宗对传教这么执着?” 他有些疑惑。 历史上的佛教,传教可以是为了发展势力,谋利。 但这个世界不同,禅宗高手如云,统治南方诸国,没必要传教,也可以过的很好。 相反的,搞那么多普通僧人,尾大不掉,哪怕一万个凡人僧侣,都不如一个神通武僧。 这种情况下,在南州传教还不够,偏要跑凉国来,莫名其妙。 道门、巫师、妖族乃至书院,都没这样。 “而且,我看过史书,在三百多年前,禅宗也早就存在,却也没有传教。”齐平补充:“但最近几百年,一改常态。” 鱼璇机得意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 她终于找到了师尊的优越感,教育徒弟道:“这件事,涉及禅祖。” “禅祖?” “是,”鱼璇机说道: “你也知道,禅祖可以转世,每次死亡,灵魂都会在新的婴儿上复生,在长大后,逐渐‘觉醒’,找回记忆,重回巅峰……如此,才活了几百年。但,转世也是有代价的,据我所知啊……” 这女人突然驻足,凑近了,一脸神秘地说: “禅祖每次转世,觉醒的难度都会增加,而且,也不是所有的记忆,都会复苏,转世次数越多,遗忘的越多……而招募信徒,可能有助于帮他维持状态。” 齐平一脸惊讶。 所以,禅宗之所以执着于传教,是为了禅祖? 反过来,道门不在乎传教,则说明,道门首座能活几百年,并不是依赖于香火信徒。 这一刻,齐平又回想起在道树下,做的那个梦。 若有所思。 …… …… 返回典藏部的住处时,天已漆黑,星辰灿烂,今晚首座没有来,不知是因为他去开会,还是因为,齐平已然破境。 需要时间巩固。 齐平在竹椅上坐下,略一思忖,翻手取出古朴圆镜,刚要说话,就看到镜面上,一代院长影像浮现出来: “别问,这些事距离你太远,而且,我也不大清楚禅祖的情况,毕竟我只是个‘分身’,我被烙印在镜子里的时候,他还没怎么传教。” 橘猫蹲在一旁,优雅地舔了舔前爪: “喵呜。” “……” 齐平无语了,闷闷道:“先生,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形象吗,这次不是打听事。” 一代院长奇怪地看他:“那为啥。” 齐平说道:“转轮金刚的神魂,还在镜子里对吧,我想见见他。” 当初北境一战,转轮金刚被秒,\b神魂被囚,与杜元春一样,冻结在时光里。 镜子因真元不足,也没法开启,便只好冻结着。 如今有了首座帮衬,太虚幻境可开启,理论上,可以在幻境中见面。 齐平本就能保留记忆,而转轮乃是四境,也可以保留记忆。 这就有了交谈的基础。 一代纳闷道: “你见他做什么,难道是想询问情报?我劝你放弃,好歹是四境金刚,意志坚定,杀他容易,想让他屈服?几乎没可能。” 他猜出来,齐平可能是想“提审”转轮。 齐平也的确这样想的,道门不了解禅宗理论进展,但转轮肯定知道啊。 闻言,齐平神秘一笑:“先生这话说的太早了,我若能让他开口,又如何?” “哦?”一代院长这下真的感兴趣了,就连猫镇守都看了过来。 “好,倒要看看你小子搞什么阴谋诡计。”一代笑了,镜子倏然放大。 齐平翻了个白眼,懒得解释,躺在竹椅中,闭上双眼,神魂朝太虚幻境飘去。 眼前雾气飞快散去,停滞的时光重新流动。 齐平眼前出现了一座小院,天井中,转轮金刚盘膝打坐。 仍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姿态,此刻,若有所觉,抬头望来,双目如电: “是你!” 齐平一袭青衣,飘然落在院中,微笑道:“转轮,我们又见面了。” 第四百三十章 白嫖转轮僧 “转轮,我们又见面了。”齐平落在院中,轻笑开口。 这片区域原本是停滞的,但当他到来,时间开始流淌,几乎与外界别无二致。 头顶星月灿烂,投下白霜般的月光,整个宅院却宛若蒙着一层青纱。 身材魁梧,面容肃穆的转轮金刚盘膝打坐,褐色僧衣斜挎,露出右臂肩头。 虽只是神魂状态,但在这幻境中,却幻化了躯壳。 更因为,此处时间是停滞的,所以,转轮金刚的记忆,还停留在北境,那个被一代院长秒杀的傍晚。 在这名武僧的视角下,自己前脚被“杀”,神魂监禁,后脚,齐平便到来了。 “只有你一个?”转轮金刚扫了一圈,皱眉问。 显然,是在寻找一代院长,齐平笑了笑,说道: “难道不够?还是说,你觉得,自己有资格见先生?” 转轮金刚沉默了下,说道:“书院一代院长……不可能死而复生。” 他的语气很笃定,方才在外头,他猝然遭遇一代,根本来不及思考,就被废掉了,这时候,才察觉出不对。 一代院长死了多少年?岂会重现人间? 他想了想,仿佛明白了什么: “是道门首座的后手?他将部分力量留在了九州鉴中?又将那件法器给了你?是了,一般的法器,根本无法承载神圣领域的力量。 但那镜子定然可以,所谓的一代院长,是幻化的形象吧,真正击败我的,是神圣领域的全力一击。” 他自己脑补了一段,基于逻辑的推测,双手合十,叹息道: “棋差一着,输的不冤。” 这大和尚,还挺擅长脑补……齐平笑了。 对方的猜测其实不算错,毕竟一代复活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 “大师好定力。” 齐平赞叹一声,抬手,幻化出一张竹椅,放在他面前,躺……恩,坐下,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愤愤不平。” 转轮平静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愤怒又有何意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齐平笑道: “谁说一定要杀?若要你死,在外头,便磨灭了神魂,何苦拉进这太虚幻境。其实,你我并无仇怨,只要大师愿意配合,未必不能活。” 转轮金刚瞥了他一眼,嗤笑道: “配合?小子,莫要以为我禅宗修士,是软骨头。” 说罢,他闭上了眼睛,竟是不再打理齐平。 藏在暗中的一代院长“库库”直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对这个反应毫不意外。 能修成四境的,无一例外,皆是心智坚定之辈。 岂会轻易折腰? 齐平却不气馁,笑着说: “大师莫要说气话,其实我要的不多,只是想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转轮闭目不应。 齐平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大师,我是真心发问,这样吧,你开个条件,可以作为询问的交换,如何?” 转轮睁开双眼,嗤笑道: “好,那我要切开一半神魂,离开这幻境,直到我确认离开的神魂安全,便告诉你,如何?” 四境的神魂,相比于三境更强大,可以分开多份,独立存在,理论上,只要有一缕神魂尚存,就还能算“活着”。 转轮提出切走一半,几乎就等同于逃出生天了,当然,代价也是巨大的,只逃走一半神魂的话,能维持神通境,都算万幸。 至于全部逃走,他没那么天真,就算这“一半”的要求,也都没抱什么期望。 然而,齐平却一口答应下来:“好。” “呵,你果然不会答……”转轮正要嘲讽,突然噎住了,疑惑道:“你说什么?” 齐平笑眯眯道:“我可以答应放你一半出去……” 啧,这说法咋怪怪的。 他心中吐槽了下,继续道: “甚至于,若大师足够配合,全部放走,也不是没可能,不过,由于我的问题很多,每个价值都不高,所以,我不能一次放走一半,这样吧,你每回答我一个问题,就放一缕出去,如何?” 这下,轮到转轮吃惊了:“你当真?” 齐平笑道:“为表诚意,你可以先放一缕出去。” 藏在暗中的一代这下不乐了,疑惑地看向齐平,朝他传音: “你要做什么?难道打算诓骗他,放出一缕神魂,找人截住?没用的,神魂间彼此有感应的,你耍这种花招没用处。” 掌控着部分权限的齐平,同样借用幻境规则传音: “谁说我要诓骗他?是真的放出去。” 一代院长愣神: “你疯了?嫌自己敌人不够多?而且,他若跑了,我复活的消息,未必能瞒住。” 齐平说道:“不会的,您相信我一次。” 这时候,转轮金刚也提起了兴趣,本着结果不会更坏的想法,他真切开了一缕神魂,朝外一丢。 齐平利用权限,打开口子。 一缕神魂奔出镜子,消失不见。 转轮略作感应,察觉到神魂当真离开了,他眼神一动,说道: “你要问什么?等等,你就不怕我说谎?” 齐平微笑,没有解释,在太虚幻境中,一代这个器灵注视下,任何谎言,都会被察觉: “第一个问题,我要知道禅宗传教的转世理论细节……” 令转轮意外的是,齐平并未询问禅宗隐秘,而当真只问了些不大“重要”的东西。 而每询问一个,他都能放出一缕神魂,这令他疑惑不已,而在问了第三个问题后,齐平有些可惜地说: “时间到了,明天继续。” 转轮一愣,心生不安:“什么?” 下一刻,就听齐平念道: “重来。” 时间逆流,本来飞走的神魂,重新被拉入镜子,光影变幻,齐平回到了一刻钟前。 小院中,夜凉如水,齐平躺在竹椅上,身旁是那洒着落叶的棋盘。 他回到了取出镜子,召唤一代唤醒转轮金刚前一秒。 一切都没发生过,但他已经知道了三个问题的答案。 “呵,白嫖真快乐。”齐平优哉游哉地想着。 接下来每天白嫖一次,应该能挖出来足够多的信息。 同时,在心中分析整理,佛道两宗的理论信息。 忽然,院门被敲响,齐平起身开门,就看到一身酒气的陈菊和夏澜,勾肩搭背走了回来,很兴奋的样子: “范筑,你今晚没去聚会太可惜了。东方师兄对我们极为赏识。” 不,他对谁都赏识……齐平微笑听着两个少年分享着见闻。 而后者却不知道,就在他们一群弟子聚会的时候,“范筑”参加的,却是整个道门最高规格的会议。 …… …… 与此同时,京都另外一边,净觉寺内。 一场关于“讲经大会”的讨论,同样在进行。 堂内,灯火如昼。 身披衲衣,手持珠串,眉毛花白的空寂禅师坐在红木长桌旁,平静说道: “……这两日,各大州府武林人士将陆续抵京,朝廷已做准备,接下来几日,京都报纸也将为讲经大会宣扬……” 长桌旁,坐着一名名僧人。 六祖并未出席。 禅宗神隐本来有五人,转轮金刚陨落后,余下四人。 除了金光寺主持空寂。 余下三人,分列长桌左右。 分别是袒开衣襟,胖如弥勒,一颗大光头烨烨生辉的止戈和尚。 披着玄色僧袍,用兜帽遮住大半张脸的水月菩萨。 以及,身形枯瘦,面庞红润,以医术闻名的悬壶僧人。 其余僧人,则为三境。 此刻,听着空寂的话,大多数僧人都露出振奋期待的神情来。 禅宗盘踞南方诸国数百年,民间虽也有“渗透”,尤其,是在临近南州的地界,禅修,礼佛之风盛行。 但却因官府限制,无法建立佛寺,举办法会,导致影响力始终孱弱。 如今,禅宗得以入京都,于在座僧人而言,传教与否,倒在其次,关键是得以正名。 世人皆好名利,僧人也不例外。 “讲经大会后,佛光普照,我禅宗也将迎来空前盛世。”悬壶僧人感慨道。 身材胖硕的止戈和尚摸了摸大光头,突然冒出一句: “道门不会坐视不理的吧。” 一名武僧瓮声瓮气:“道门还敢动手不成?” 众人没吭声,心说前些天,那个阴云笼罩的夜晚,双方五境,不是已经踏入星空一战了? 对于那一战的结果,禅宗僧人们有点摸不透,从齐平安然离开,景帝未追究看,似乎是首座胜了。 但再从讲经大会的安排看,禅祖又似乎并未落入下风。 “动手,倒不至于,”空寂禅师平静说道:“但些许质问,恐是有的。” 悬壶僧人说道:“道门修身,不擅传道,这些年尤其如此,且对于禅宗不甚了解,不必忧心。” 止戈和尚嘀咕道:“不了解?你们忘了那个齐平?” 房间安静了一瞬。 对于那个在论禅上,先后击败空寂与禅子的道门天骄,众僧虽远在南州,却也是“如雷贯耳”。 一度成为禅宗僧人的“噩梦”。 毕竟,被人在最强的领域击败,实在丢脸,倒是六祖,极为洒脱,对此似乎并不在意。 自去岁问道大会后,回返南州,更力推“蹈红尘”、“顿悟”之法,齐平那句“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佛偈,更被刻印在了禅宗圣陀寺前。 形容枯瘦的悬壶僧人好奇道:“都说那齐平如何,贫僧却还未见过。” 止戈和尚笑道: “那恐怕见不着了,自那日后,此子消失无踪,如今恐怕已逃回北境。” 除了极少人外,没人知道齐平化身“范筑”,仍旧活跃在京都城内,都以为逃走了。 “那倒是一桩憾事。” “呵,我倒想见见,是否如传说中那般有慧根,牙尖嘴利。” 禅宗僧人们态度不一,有人好奇,更多人,对于踩着禅宗“出名”的齐平,还是愤愤不平,觉得过誉了。 更有种阴谋论,认为齐平所谓的佛偈,都是道门之人所做。 只有那些,当初随使团,曾亲眼目睹道战的僧人,才知道齐平的厉害。 “论禅与传教,迥然不同,不可并称。”空寂禅师开口,揭过话题。 顿了顿,话锋一转,说道: “不过,对道门终究还是要做提防,水月菩萨,你最了解道门,觉得如何?” 刷—— 刹那间,众人同时望向水月菩萨,灯火摇曳,披着玄色僧袍的,在场唯一的“尼姑”冷声开口: “若道门刁难,贫尼自当应对。” “阿弥陀佛。”众僧闻言大喜,心中安稳。 …… 接下来几天,京都城,不平静。 先是朝廷命令各大衙门,开始查禁城内舆论,将密谍们用种种手段,放出来的真相压下。 并尝试搜捕“造谣者”。 好在,抵达京都的密谍皆是精锐,更有齐平提前的布置,任凭官差如何搜查,都是无果。 最后,只好抓了部分泼皮交差。 “谣言”虽压制下去,但却在不少京都人心中,留下了印记,人们开始质疑先帝之死的真相。 “京都乃是朝廷大本营,想要在这里搞舆论战,难度太大,所以,我们追求的不是一击毙命,而是润物细无声,种下一根刺,待日后,这根刺引爆时,才是真相大白的时候。” 齐平在密令中,如是分析。 在舆论战暂时平息后,讲经大会成为了城内最热闹的事,报纸上连篇累牍的报道。 各大州府,前来观摩的江湖人,与日俱增。 尤其随着进入夏季,城中烟柳处处,更添了热闹气息,恍惚间,比去年问道大会,都不遑多让。 城中客栈,人满为患,镇抚司官差巡街,防止武夫生乱,一切仿如当初。 只是,少了一个人。 …… 城内,某间客栈中。 一名穿黑纱,背负马刀的女子急匆匆奔入大堂,然后又“蹬蹬蹬”上楼。 穿过走廊,来到最好的上房外:“宫主,您要莪打探的消息,拿到了。” “进来。”双扇房门打开,花鸟屏风后,传来风韵女子的声音: “如何?” 黑纱女子挠了挠头,脆生生说: “和传言中一样,那镇抚使杜元春叛逃了,如今镇抚司换了个文官管着,哦,前不久是另外一个文官,给不知名的杀手宰了,不只是他一个,还宰了一堆呢,也不知道是哪个好汉做的,真厉害。” 她语气敬佩。 江湖人桀骜不驯,和官府是天敌,对于能杀大官的,她都佩服。 屏风后,移花宫主颤声追问:“那杜元春,是死是活?” 第四百三十一章 万事俱备 “不知道。”黑纱女子诚实摇头,她的确没打听到。 事实上,关于杜元春的生死,至今是个悬念。 毕竟,当日北境城内,民众们也只看到“杀剑”飞出城外的一幕,而后,便是齐平一挑二的壮举。 至于荒原上的一幕,外人无从得知。 “我打听到的消息,说那镇抚使最后出现在北境,然后……军中骑兵进了城,没人再看到过。”黑纱女子说。 顿了顿,她有点好奇道:“宫主,这很重要吗,朝廷的狗官狗咬狗罢了。” 她有点不理解,为何宫主对于那个“朝廷走狗”如此在意。 屏风后,一道年近四十,颇具风韵的女子走了出来。 虽已不再青春,然而容貌气质,却比无数妙龄女子更为出色,腰间的一柄墨绿色小剑,则平添了几分江湖女侠气度。 移花宫主,昔年也曾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绝色。 此刻,眼神中结着一缕愁绪,摇头说:“你不懂。” 黑纱女子撇撇嘴,心说宫主又拿“不懂”说自己了,她想了想,突然神气活现说道: “宫主,那杜元春的生死,有个人肯定知道。” “哦?” “就是那个齐平啊,而且啊,我还打听到一些市井传言呢,恩,就是最近流传出的,说前段时间,京都诏狱出的变故,就与那个齐平有关呢。” 黑纱女子说道。 这些,也是密谍们放出的消息,不过在朝廷打压下,只在市井流传,真假难辨。 移花宫主问道:“那齐平如今在哪?” 黑纱女子泄了气:“这我怎么知道嘛,就连他是死是活都没人知道。” 移花宫主摇头叹息,不再多言,想了想,突然坚定道: “等明日观摩过讲经大会,我们去北境一趟。” …… 傍晚。 京都郊外,一阵风吹来,书院山下墨绿竹林滚如麦浪。 原本时常有车马聚集的山脚,空空荡荡,整个书院都笼罩在一股清冷的气氛中。 “吱呀。” 神情清冷,性子高傲的吴清妍推开屋舍的门,她手中捧着几本书,阳光从后山打过来,将青坪镀上了一层暖光。 可以看到,有学子散落各处,或修行,或交谈。 书院封山数月,一切好似都已恢复到了当初,但所有人又都知道,很多事都不同了。 吴清妍至今,仍记得除夕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 不老林修士冲入书院,诸位先生与其对敌,而她与书院中的其余学子,被赶去后山,激活大阵躲避风波。 在猫镇守的庇护下,学子们并无伤亡,只听到后山外,狂暴的交战声响了半夜,才以不老林首领的撤退休止。 当她走出时,就看到大半个书院,几乎被毁了,雪萍上洒着鲜血与尸首。 不老林的伪神通死了数人,书院一方,席帘与“躲在小楼成一统”的邋遢五先生肉身破灭。 只剩下神魂被四先生用“魂”字神符护住,三先生重伤,大先生与二先生亦受伤不轻。 饶是如此,大先生仍强撑着,奔入皇城。 待第二天清晨,大先生返回书院时,表情哀戚而麻木,仿佛遭受了巨大打击,什么都没说,只是走回了大讲堂,开始闭关。 闭关前留下两条命令: 第一,召回新年留在京都城内的书院弟子。 第二,即日起封山。 再然后,吴清妍才逐渐得知,皇帝死了,景王登基,那袭击书院的“小师叔”,成为了“永生教”的首领,公开在京都中扎下根来。 书院与道院不同,使命便是为帝国输送修行者,忠于朝廷,保家卫国。 本质与衙门等同,只能接受新君,同时竭尽所能,将书院弟子及家眷保住,以免在朝堂洗牌中被波及。 吴清妍对此感同身受,心情复杂,仿佛目睹越州吴国公府的覆灭。 …… 这时候,她抱着书,朝故纸楼方向走,突然发现,几名弟子拿着报纸,交谈着。 “发生了什么事?”吴清妍问。 一名男学子看了她一眼,挺直腰杆:“明日就是讲经大会了,京都城内恐有一场大热闹。” 另外一名学子叹息:“书院封山,我等恐无缘目睹了。” “呵,有什么好看的?看禅宗耀武扬威?”一人拂袖而去: “那帮和尚去年还被齐师弟压得黯然失色,今年却大大方方,要在京都开宗立派了。此等事,三百年未有,若齐师弟还在,岂会如此,可恨那景帝……” “嘘,少说些。”有人提醒。 书院多的是血气方刚的读书人,对景帝登基,不满者众。 吴清妍咬了下嘴唇,继续走向故纸楼,进入灯光柔和的大厅,将书双手递上: “先生。” 柜台后,穿一袭月白色长袍,戴着水晶磨片眼镜,脸蛋素白,神情冷漠的禁欲系女先生没有睁眼,膝盖上的橘猫也没动。 “放下吧。” “是,”吴清妍将书放在桌上,然后犹豫了下,问:“弟子听闻明日城中讲经。” 禾笙平静说道:“静心修行,与你们无关。” 这就是不参加的意思了……吴清妍点头,默默离开了。 等人走了,禾笙才睁开双眼,橘猫跃在旁边垫子上,继续打盹,女先生拿起书籍,迈步上楼。 随着她走上二楼,摆放满书架的楼阁明亮起来。 曾与齐平授课的圆桌上,堆满了书,两只“幽灵”般的魂体,正“坐”在桌旁,翻看书籍。 一个是手持折扇,倜傥风流的六先生席帘。 一个是衣袍邋遢,头发几个月不洗的五先生。 禾笙恍惚了下,仿佛二人还存在,然而仔细看去,才会发现,他们的身体呈半透明。 “你们知不知道,我将这些书摆放好有多麻烦?”禾笙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 席帘习惯性折扇一摆,甩锅道: “都是老五拿的,我就看几本诗集,他非要研究重塑肉身的方法,依我看,就是白费。” 五先生伏案,闻言捻着细长胡须,瞪了他一眼: “我可不想下半辈子都飘着。” 席帘沉默了下,仿佛浑不在意的语气: “我看飘着也蛮好,飘着飘着,就习惯了。” “对对对,反正你‘活’着的时候,也成天驭风到处飘,这下你满意了。”五先生反唇相讥。 两人登时斗起嘴来。 禾笙看着二人装作乐观的模样,鼻头微酸。 她知道,被毁掉肉身,对二人的打击有多大,可他们却刻意隐藏着情绪,用这种方法消解痛苦。 “大先生在研究《符典》,当年一代院长留下的‘体’字符,也许能帮你们重塑躯体。”禾笙说。 席帘翻了个白眼,摆手道: “算了吧,‘体’字符是最难学的几枚字之一了,除了一代,谁学会过?让老大老二安心养伤吧,少想那些。” 说着,他起身,摇着扇子往书架里飘。 禾笙说道:“有一个人,肯定能学会。你忘了吗?” 席帘身影一顿,没有回头,沉默了下,说道:“这是非之地,他不回来最好。” 说完,他身影渐渐淡去,消失无踪。 …… 道院,典藏部,某僻静小院中。 夕阳的余晖照亮齐平的侧脸,他睁开双眼,在脑海中,梳理刚才从转轮金刚口中嫖来的知识。 他身旁的棋盘上,摆放着几本道门典籍。 “呼,差不多了。” 齐平轻轻吐了口气,眼神中透出异样的色彩。 这几日,他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解这个世界的佛道理论,以及从上辈子的记忆中,汲取营养。 如今,终于有了些底气,当然,具体是否可用,还要看明日情况。 “削弱禅宗影响力,算不算给太子增加胜算?”齐平想着。 这时候,他若有所觉,抬头望去,就看到太空中一只小点飞快接近,风压袭来,以他为中心,庭院中的尘土荡开。 赤足,素袍,黑发飘舞,醉醺醺的鱼璇机落在院中,瞥了他一眼,说: “明天讲经大会,道院长老们会出手论道,恩,为师全靠你了,你行不行?” 在女孩子面前怎么能说不行……齐平沉吟了下:“这得看状态……” 鱼璇机叉腰瞪眼,一下急了,虽然这疯批女人嘴上说的满不在乎,但佛道之争……虽不见硝烟,但意义重大,她岂能不在意? 齐平饶有兴趣地看着女道人跳脚,起身说道:“师尊放心,我已有定计。” “这还差不多。”鱼璇机乐颠颠地飞走了,不多时,就听到天边柴犬兴奋的吼声,以及一声惨叫。 日常了属于是。 齐平摇摇头,重新躺在竹椅中,闭目养神。 \b星斗闪烁,转眼天明。 翌日清晨,第一缕晨曦照亮棋盘的时候,齐平听到敲门声,是小胖墩陈菊的声音: “范筑,起了,准备出发了。” 齐平睁开双眼,推开院门:“走吧。” 门外,陈菊和夏澜愣了下,后者疑惑地看了齐平身上的露水一眼,表情古怪: “你不会在院子里睡了一晚吧。” 齐平笑道:“当然没有,好了,别耽误了时辰。” 你还在乎耽误时辰?我以为你习惯踩点呢……小胖墩陈菊腹诽,旋即不再关注这些细枝末节,一边往外走,一边兴奋地说: “今天这可是大事,听说长老们都要去呢。” 第四百三十二章 讲经大会 筹备多日的讲经大会,终于在今日开启,仿佛是为了庆贺盛事,今日天气极好,万里无云。 齐平与两名同窗朝静堂方向走,一路上,就听到陈菊兴奋地说个不停。 今日禅祖讲经,道门前往观礼,内门弟子数百人,不可能全部前往。 齐平这批新人,反而因为没什么事,得到了跟随长老前往的机会。 “我听说了,今日布置可盛大了呢,堪比问道和妖族大比,只可惜,当时在外门,没机会看。”陈菊说。 作为外门弟子,除了放假,其余时候都在道院忙碌,两人都没见参加过当初的盛会。 故而格外兴奋。 至于齐平,毕竟是老油条了,心态很平稳。 三人抵达静堂时,就看到其余弟子也到了,吕执事穿着崭新的道袍,叮嘱道: “稍后带你等与各部长老汇合,一同前往,切记莫要喧哗,你等虽只是跟从,但也代表了道门颜面,听到没有?” “弟子知道。”众人说。 吕执事满意点头,然后看了眼“范筑”,有些讶异,与其余少年兴奋的神情相反,“范筑”的神态无比平静。 好似,见惯了大场面一般…… “怪事。” 吕执事嘀咕,不再多言,带队离开典藏部,抵达道院内一处广场上。 这时候,各部长老,以及带着壮场面的弟子们,汇聚于此。 典藏、执法、符箓……以及打扮的无比正经的鱼璇机,皆在列,包括角落里的东方流云……可谓声势浩大。 经历部,少女站在人群中,好奇望向典藏部弟子,锁定齐平。 “王师妹,在看什么?”身旁,一名白衣师兄笑问。 王沐清乖巧摇头:“没什么。” 她没说,涂长老的叮嘱。 那白衣师兄颦眉,笑了笑,说: “是那个范筑么,呵,当日分部仪式,的确大出风头,听说在典藏部同样如此,只是……师兄还是要多说几句。 修行无涯,还是要谦逊些才是,如这等标新立异,刻意与众不同的,未免轻浮,还是少接触些为好。” 王沐清一怔,笑着点头:“师兄说的是,我记下了。” 只是眼神,却还是朝齐平瞥了下,愈发好奇。 而齐平此刻,虽然注意到了一些目光,却并未在意,而是眼神古怪地看向跟在鱼璇机身后的两个熟悉的身影,无奈想着: “她们怎么也来了。” “好热闹啊。” 麦色肌肤,眼神活泼的向小园拉着齐姝的手,有些兴奋。 齐姝颦起细细的眉尖,并不适应这种场合,若非向小园非拉着她散心,她都不想出来。 这时候,仿佛察觉到某道目光,齐姝下意识望去,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她愣了下。 “姝儿,怎么了?”向小园奇怪问。 齐姝摇头,失落道:“没什么,看错了。” 又是那个给自己奇怪熟悉感的道士,但的确不认识啊。 “出发。” 这时,典藏长老开口,道门众人静默,朝古镇外走去。 …… 皇宫,华清宫外。 一辆华贵的马车大清早便停了过来。 车上的徽记,显示是安平公主的座驾。 自从劫狱那日后,因为有了关于齐平的话题,作为破冰,本来疏远的姑侄二人,重新密切起来。 好吧,准确来说,长公主仍旧保持着高冷和距离感,但架不住安平一个劲用热脸猛贴。 只好半推半就,容许下来。 “走啦走啦,我可是央求了母妃好一阵,才答应让咱们去看法会。”穿着粉红宫裙,身材娇小,面孔精致的安平拽着“姑姑”往外走。 宛若一只欢腾的麻雀。 在她身后,一袭紫衣的永宁一只手被她拽着,有些无奈地往外走,身旁,跟着宫女侍卫。 从打得知齐平的确还活着,且在诏狱现身后,安平就从蔫吧的状态,重新鲜活起来。 好似有了盼头。 整个人被注入了活力,每天仍旧都会跑过来,厚着脸皮,和永宁分享宫中趣事。 在这种攻势下,长公主只能叹息败退,尤其今日,虽然安平没细说,但她也知道,能容许自己出宫,安平定是废了好大的心力。 “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门口,马车旁的禁军队长抱拳行礼。 长公主扫了眼披坚执锐的禁军,发现远比正常出行要多,知道既是保护安平,也是监视她。 “陈景不去?”永宁问道。 直呼陛下大名……一群禁军噤若寒蝉,不敢回应。 黄雀般,叽叽喳喳的安平抱着“姑姑”的胳膊,闻言目光一黯,继而,强打笑容,说道: “父皇昨夜批阅奏折到深夜,太过疲惫,便不去了。” 永宁轻轻摇头,心下无奈于后者的天真。 陈景避而不去,明显是担心夹在佛道两宗间,不好做人,故而避开。 “走吧。”永宁说道,踩着侍卫放好的圆凳,迈步钻进车厢。 马车辚辚,朝宫外走去。 …… “太傅,车来了。” 南城,清晨薄雾散开,身影曼妙,鹅颈修长的林妙妙领着丫鬟珠儿,推门进院。 天气渐热,院中花草繁盛。 换上了荷叶花边罗裙的云青儿欢脱地跳出来:“来了来了!” 然后才是穿着褂子的云老先生。 今日讲经大会,全城瞩目,云老对佛不感兴趣,但他关注佛道之争。 “禅宗要宣讲学说,道门岂会毫不在意?定有一场交锋。”云老如此判断。 再加上云青儿吵着要去看,便准备前往。 “道院也去人的话,姝儿和小园也许也会去呢。”云青儿如是道。 凑热闹是真,想要和朋友见面,也是真。 这时候,一行人进了马车,在留守的向家汉子驱使下,马车朝内城走去。 净觉寺在内城,起初,一行人还没太大感受,等过了内城门,登时眼前一亮。 “好多花啊。”云青儿掀开车窗的帘子,素白的脸庞上,黑白分明的眼睛缘瞪得圆溜溜的。 只见,内城主干道两侧,每隔一段,竟摆放花束。 姹紫嫣红。 “不是所有街道,应该是朝净觉寺去的路上,都摆放了。”林妙妙探出头来,美丽的脸庞上表情复杂。 云老先生冷哼一声,颇为不喜。 “咦,还有好多带刀的。”云青儿指着街上,惊讶道。 人群中,赫然有些穿着同色艳红短襟,腰间佩刀、佩剑的武人,成群结队,耀武扬威。 “那应该是各大州府来的江湖门派。”林妙妙做足了功课,说道: “那是红衣会,宛州那边的江湖门派,做漕运生意,很有些名气,各地官府都要卖些颜面。” “那是鱼龙帮,也是类似的水运生意,主要在越州。” “白衣门,是个杀手情报组织,不过若论情报,还是天机老人最擅长。” 林妙妙侃侃而谈,一个个介绍过去,听得云家祖孙吃惊不已。 “林姐姐你好厉害,知道这么多。”云青儿一脸羡慕。 林妙妙笑了笑,没说什么,当年为了复仇,林武入江湖,很多门派都了解过,不过眼下,也就只剩下谈资了。 “咦,那些呢?好似也是江湖人,但好多女子。”青儿眼睛一亮。 林妙妙望去,看到了一辆马车,马车周遭,有佩刀精悍的女侠跟从。 “唔,应该是移花宫。”她说,然后有些奇怪:“据说移花宫不大喜欢参与江湖争斗,没想到这次也来了。” 说话的功夫,一行人距离净觉寺越发近了。 街上,已经是摩肩擦踵,只好弃车而行,向家汉子们开路,护送几人往前走。 净觉寺原本只是一座僻静古刹,这两个月,经过大刀阔斧的扩建,已经颇具规模。 周遭建筑拔地而起,虽距离完工还远,但起码看起来,初具气象。 净觉寺外,铺平一座环形广场。 此刻,广场上人满为患,最里头,可以看到一座高台。 周围摆满了花草,讲经大会只有一个台子,供禅宗宣讲,周围并没有王公贵族,满朝文武的坐席。 只是由禁军清出一片区域,有礼部的官员出面,作为朝廷代表,两位公主的马车也是停在那边。 另外一处较为瞩目的,便是道门众人。 许是为表“尊敬”,禅宗为道门专门开辟了一片地方。 这时候,齐平已跟从队伍,抵达此处,耳廓微动,将远处人群中的议论声,收入耳中。 “怎的这么多人?”一名读书人挥汗如雨,\b只觉闷热,人群臭不可闻,郁闷道: “和尚讲经,竟有这般多人来看?什么时候京都百姓对大和尚感兴趣了。” 旁边一名中年人摇头: “书生你没看报纸?禅宗大和尚会布施丹药,叫什么悬壶老僧,说是包治百病,很多人都来碰运气,看能否得些丹药的。” 另外一人鄙夷: “只丢出个没影子的好处,就这许多人来了,莫非忘了大和尚是站在南方诸国一边的?” 中年人奇怪道:“那你们不也来了。” 那书生梗着脖子,说道: “岂不闻讲经可辩?今日禅宗讲经,道门岂会放任?恐怕有好戏看呢。” “就是,就是。” 一群乐子人附和。 中年人好奇道:“那你们觉得,这佛道究竟哪个厉害些?” 这话问出,只见周围百姓都一脸奇怪地看他: “这还用说,当然是道门厉害,去年南方诸国来京都,也是这帮大和尚逞威风,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被齐公子打的落花流水? 那什么禅子,都甘拜下风,被齐公子的佛偈说的自惭形秽。” 提起这个,不少当初看过道战的民众,口若悬河,讲述起来。 显然,当初那一战,于所有京都人而言,都是极为自豪的事。 “可,齐公子已经死了啊。”突然,有人小心翼翼提醒。 霎时间,人群安静下来。 第四百三十三章 晋级:顶级神通 齐公子死了啊……听到这句话,方才口若悬河的人们,一下沉默下来。 是的,那个曾经的凉国天骄,已经于除夕之夜死去。 这一次,面对禅宗,再没有那个身影站出来了。 “呸,胡说,莫非都忘了传言?齐公子几个月前,曾出现在北境,还有前些天,也有传言说……”有人反驳。 但说了几句,便闭上了嘴巴,有些沮丧。 传言……终归只是传言。 毕竟,没有人真的见过齐平还活着的证据,许多捕风捉影的传言,人们虽津津乐道,但更像美好期望。 朝廷多年来树立的威望,令京都百姓们,还是更信任朝廷的说法。 齐平听着那些议论,心情复杂,可惜,他答应了首座,不能暴露真容。 “范筑,夏澜,你们看到禅宗的人了吗?”小胖墩陈菊翘首以盼,抻长脖子往前望。 文静少年夏澜鄙夷道: “还没开始。急啥,说起来,禅宗崛起对咱道门而言,不是好事吧,你说今天长老们会否干预?” 旁边一弟子接口:“我听说,历来讲法,都有接受质疑的传统。” “是啊是啊。” 年轻弟子们低声议论起来,不只是他们,其余分部的弟子,也都交头接耳。 “范筑,你怎么看?”那名当日第一个,请齐平指教的男弟子问。 齐平回神,笑了笑,正要开口,就见吕执事迈步走来,低声呵斥: “肃静,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是你们能参与的。” 弟子们垂首挨训,却也没反驳。 的确,纵然佛道争辩,也是大人物们的事,他们这些弟子,只能旁观。 齐平见状,也没再说话,只是循着一道目光,看了回去,发现经历部一名少女盯着他看。 恩,记得……是新生中的好苗子,姓王……他礼貌地回以微笑。 王沐清尴尬地挪开目光,身旁的白衣师兄微微蹙眉。 …… 人群越聚越多,净觉寺周遭,禁军维护秩序。 镇抚司照旧派人巡街,只是没了固定的看台凉棚。 “都打起精神来,今日武林门派众多,闹起事来,就麻烦了。”余庆一身锦衣,按着配刀,叮嘱众人。 自齐平暗杀朱温,劫诏狱后,镇抚司换了一名新的官员,许是有了前车之鉴,新镇抚使低调极了。 余庆等人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 “知道了,”女锦衣嘟囔,高高的马尾垂在腰际,身后的大斩刀切换成了“细长”形态,柳叶眉扬起,望着乌泱泱的人海,突然有些感伤: “上次这么多人,还是妖族比武。” 其余锦衣沉默。 妖族比武距今也不过数月,却仿佛过了几年,杜元春不在了,李桐等人也不在了。 还有那个人……自劫狱那晚后,再次消失无踪,最后一幕,只是朝北方遁逃。 而后,空寂禅师空手而归,有小道消息,齐平带着犯官们,逃回了幽州城。 裴少卿叹息一声,说道:“如果他还在,肯定是今日最耀眼的那个人。” 语气笃定。 大嗓门校尉胡来有些落寞地低声说:“说这些有啥用,巡逻吧。” 新君登基后,衙门逐渐换血,他们这些镇抚司的“老人”,愈发不适应,时常怀念过去。 …… 净觉寺内。 昨日,整座古刹便打扫一清,今日,所有僧人皆换上了崭新的僧衣,神情激动。 尤其是年轻僧人们,更是如此。 这几个月来,陆续有僧人自南州抵达京都,如今,整个京都内,已有近千人。 原本的净觉寺住持拎着袍子,从外头跨进门槛,迎头撞见空寂,双手合十: “空寂大师,外头已筹备完成,时辰快到了,六祖他……” 空寂问道:“道院的人到了么。” “已经到了。”老住持说。 空寂点头,挥手道:“去吧。” 旋即,他转身,穿过洒扫后,湿漉漉的,反射阳光的石板路,抵达那座僻静的禅房外:“六祖,时辰已到。” “吱呀。”禅房双扇木门敞开,披着红色绣金线袈裟,青色头皮,踩着布鞋,眼神澄净如婴孩的少年僧人走出。 就在这一刻,清风起兮,寺庙中,那座巨大的铜钟自鸣。 “当……” “当……” “当……” 净觉寺外,广场上,成千上万的民众挤在一起,嘈杂无比,可当这钟声席卷而来。 议论声消失了,所有人都莫名停下了交谈,望向那华丽的法坛高台。 “开始了。”禁军护卫下,一身紫衣宫裙的永宁精神一震,她今日来此,不为礼佛,只为目睹佛道之辩。 “要出来了吗?” 一袭粉色华美宫裙的安平公主扬起下颌,宛若星子的眼眸里,映出好奇。 与此同时,人海中,那诸多江湖门派,亦是精神一震。 他们不远万里而来,为的不就是此刻? “宫主。”黑纱女子激动不已,身旁那戴着面纱,风韵犹存的移花宫主说道: “稍后静心体悟,你们即便并无慧根佛性,感受一位神圣领域的力量,仍大有裨益。” “是。”一群女侠应声。 来了么……道院众人里,齐平也凝神以对,他在来前,问过一代院长讲经的事。 按照一代的说法,“讲经”也好、“讲道”也罢,其实本质都一样,就是神圣领域,将自己领悟的部分“大道”、“天地规则”以某种方式,呈现出来,予人一观。 “神通境诞生天赋神通,神隐境初窥大道,神圣领域,便真正触摸,掌握了部分天地法则,呵,其实讲经的过程,与你在东城时,用神识牵引,帮助那报童吐纳并无本质区别,只是更玄奥一些。” 一代院长浑不在意的语气: “至于能否有所感悟,一看个人悟性,二看修士修行的功法,与讲经人大道的契合度……关联度越高,好处越大……说起来,禅祖转世,大道中也许涉及生死轮回,没准对你也有好处。” …… 齐平从回忆中回到现实,有些期待。 只见三声钟响后,净觉寺中,蓦然升起七彩佛光。 “啊——”有弟子低呼。 旋即,所有人只觉浑身温暖,如同浸泡在温泉中,在那佛光下,杂念顿消,苦痛不再,心中只有慈悲光明。 蓦然,一座莲台飞起,旋转着落在法坛上。 齐平对这莲台不陌生,当初道战,太虚幻境中,禅子便使出过,只是今日莲台,宛若琉璃,圣洁无比。 透出难以言喻的威压。 禅宗六祖,当世寥寥几位五境修士之一,盘坐莲台,脑后升起佛光,双手结印:“牟……” 第一个字吐出,登时,以其为中心,一道光环卷过全场,笼罩万人。 齐平身处其间,只觉耳畔禅音阵阵,似有无数佛陀禅唱。 神通修为令他保持着清醒,便听六祖已经开始念诵佛经,是这个世界的《涅盘经》,声音浩大,威严神秘。 他四下望去,只见包括吕执事,陈菊等人在内的,三境以下修士,皆闭上双眼,表情变幻。 “三境以下,都无法抵抗吗……”齐平心中一动,又望向人群。 只见,偌大广场上,上万民众,也都紧闭双目,似沉浸于讲经中,表情不一。 有人泪流满面; 有人梦中大笑; 有人面露大彻大悟; 有人茫然挣扎…… 这一刻,所有人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别乱看,”突然,鱼璇机的声音钻入了他的耳朵: “虽然看这帮秃驴不爽,但五境施展这般大范围讲经的机会可不多见,对六祖消耗也不小,呵,这小秃驴为了传教,也是下血本了,赶紧进行体悟,尽可能白嫖一些。” 齐平看向鱼璇机,发现女道人一脸正色,凛然不可犯,眉心一点莲花印记闪烁。 行吧……所以,长老们是故意不阻拦的……想白嫖好处……齐平无语,见鱼璇机等人都如此,便也闭上双眼,尝试放开心神。 轰。 刹那间,齐平仿佛堕入一方轮回,又好似做了一场梦。 梦里,他呱呱坠地,生在权贵之家,从小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家宅大如迷宫,管事的祖奶奶对他无限宠爱,他要的,总会想法子满足。 一直生长到十四五岁,情窦初开,某一夜,与贴身婢女滚了床单。 于是,小小的他成了一个大人,打开了新的世界。 作为权贵子弟,蜜罐子泡大的公子哥,家中期望有兄长承担,他的人生里似乎只有享乐二字。 他好诗词,好犬马,好声色,日常除了与好友吃酒玩乐,就是与给不同的姑娘谈情说爱。 直到而立之年,才娶了正室,许是年少纵情过度,年长的他喜欢上了书画,竟极有天赋。 花鸟鱼虫,妙手捻来,名动都城。 晚年一次纵酒,留下千古名画,微笑死去,府内喜丧大摆七日,一生圆满,别无遗憾。 这是喜的一生,齐平露出微笑。 画面一转,第二次轮回。 他生在书香世家,却生逢乱世,弱冠之年,家中被酷吏盘剥,老父怒极身死,他纵马奔丧,勃然大怒,一纸诉状上诉衙门,竟无人理会。 经人点拨,才知酷吏后头正是官老爷指使,他再怒,愤而上府城告官,却见官官相护,心中绝望,怒而立誓,考取功名,荡平沉疴。 一番苦读,终于金榜题名,却只被发配到穷乡僻壤做个县令。 他力图改革,满眼所见,尽是肮脏,一身本领无处施展。 突逢敌国入侵,他怒而投笔从戎,所见却尽是官兵为恶,祸乱地方,山河破碎,民不聊生。 五十余岁回首,蹉跎半生,只有一个怒字。 怒己不争、怒君王昏聩、怒官场黑暗、怒老天无眼。 一夜,敌军突袭军帐,将军率众投降,他痛骂众人,被刺穿胸膛而死,死前唯有怒目圆睁。 这是怒的一生,齐平面露怒容。 第三次轮回…… 第四次轮回…… 鱼璇机偷眼瞄着便宜徒弟,为之一愣,一般来讲,不同天赋者,体悟六祖轮回次数不一。 像那些普通民众,最多轮回一世,一般修士,轮两世,如她这般的四境大修士,也最多轮回四世。 不是天赋不够,而是她主修五行中的水行……和六祖大道相隔甚远。 可齐平……跟变脸似的,一会一个表情,她默数了下,喜怒哀乐悲恐惊…… “假的吧,这小子难道真的嫖到好处了?”鱼璇机嘀咕。 这时候,讲经已然到了尾声。 广场上,陆续有人醒来。 所有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梦境中,无法自拔,再看向莲座上的少年僧人,不少百姓目露崇拜,心生信仰。 那些武林门派人士,稍好些,这时候都是若有所悟,突然,广场上有不少方位,元气汇聚。 竟有许多凡人,自行觉醒,引气入体,踏入超凡领域,也有修行者气息澎湃,平地晋升了一个小境界。 禅宗僧人眼尖,飞快前往,将对方记下,这些人便都是有“慧根”的。 …… “好奇怪的梦。”小胖墩陈菊摸了摸肚皮,嘟囔说。 旁边,夏澜抹去眼角泪眼,看向他:“你是什么轮回?” 陈菊没好气道:“我梦到自己当了一辈子厨子,一直给人做饭,后来跑到宫里伺候娘娘。” “噗。”一群弟子给逗笑了,各自分享起梦中内容。 这时候,有人注意到齐平也睁开了双眼,好奇问道:“范筑,你轮回了什么?” 齐平沉吟了下,突然有点不好解释。 怎么说? 自己做了七次梦境,各自不同? 就在他准备编个解释的时候,突然,他整个人怔了下,周遭开始有些许天地元气,如涓涓细流,朝他汇聚。 并不明显,尤其眼下广场上本就元气紊乱,吕执事这等洗髓,也只是奇怪地朝这边看了眼,年轻弟子们,更不用说。 而齐平却愣在当场。 这一刻,他气海内真元沸腾,那座真元堆积的雪山化为山脉。 他对时光,对生死,对轮回的理解再上一层,恍惚间,他仿佛触摸到了一层真实存在的瓶颈。 典藏长老等人,没有扭头,但神识同时扫来,几位四境大修士心头震撼。 “你小子怎么回事?”鱼璇机传音,咋咋呼呼: “好像有点不对劲?你难道……” 齐平吐了口气,眼眸深处,无数星光斗转: “我好像……晋升顶级神通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师祖的背刺 顶级神通……说出这句话时,齐平自己犹有些不可思议,毕竟,距离他踏入三重,着实没过去多久。 当然,不同于二晋三,这种明确的小境界,所谓“顶级”,其实并没有严格的划分。 这也是,他这次晋级,没有明显的天地元气波动的缘故。 就如同洗髓顶级,灵肉合一,顶级神通的变化,主要也发生在体内,来的无比突然。 齐平也颇为意外,没想到,蹭了个六祖讲经,竟然也有好处。 这样一来,他接下来的目标,就是突破神隐了。 “顶级神通……”鱼璇机听到这话,整个人一呆,眉心的莲花印记都不闪了。 按理说,自己理应骄傲,可这一刻,女道人突然生出危机感。 便宜徒弟眼瞅着,就要奔神隐来了,岂不是说,快要赶上自己了? 这一刻的鱼璇机,有着和当初的杜元春相同的感受,压力山大。 不过,眼下不适合交谈。 当讲经结束,六祖起身,于莲台一同,化为花瓣,飞回了净觉寺深处。 又引来一阵惊叹。 而后,便见手持珠串,眉毛花白的空寂上台,开始讲授禅宗教义,理论。 讲经结束,终于进入第二个环节了,道院众人摩拳擦掌,准备抓住对方纰漏,予以痛击。 民众们也逐渐从“轮回”中,回到现实,被禅宗教义吸引—— 六祖讲经效果显着,京都民众骨子里有傲气,看不起南方诸国,连带的禅宗也缺乏敬畏,可这时候,不少人发自内心,愿意接受了。 而禅宗的理论,果然也还是经典的两套,即:轮回+因果 先立论人转世投胎,有轮回之说,而影响下辈子好坏的,则是此生的“因果”。 得益于几百年来,禅宗未有机会传教,很多京都百姓,对这一套说辞顿觉新鲜,再结合方才感受,一时惊疑不定。 “竟是这样,所以,我们方才看到的,是自己的前世?”有人恍然大悟。 再结合梦中因果,比较自身,愈发深信不疑。 …… “不能让这帮秃驴继续下去了。”鱼璇机焦急道。 典藏长老颔首,忽而出列,登时,牵动了无数目光。 不少人精神一震,心说来了来了……那些坚定的,希望道院痛击和尚的民众,仿佛找到主心骨。 空寂禅师停下宣讲,一脸慈悲地望向后者:“典藏长老何故上台?” 手持拂尘,老学究打扮的道门长老眼神睿智、平和:“今日,道门欲要讨教禅宗高论。” 二人声音不高,却都借助术法,传遍全场。 净觉寺周围,上千名僧人凛然,一时间,万人广场安静下来,人们翘首期待。 “好。”空寂笑了笑,然而接下来的举动,却令人意外。 只见他竟转身,走下了高台。 典藏长老颦眉,不解其意,底下人群也骚乱起来。 “不是要辩论么,怎的下去了。”一名大汉疑惑。 有人说道:“莫不是和尚怕了。” 然而,话音未落,却见净觉寺一方,走上了一道人影。 竟是个披着玄色僧衣的,大半张脸,掩藏在兜帽里,看身形,不似和尚,倒像个尼姑。 换人了?典藏长老先是一怔,旋即,心头升起不安,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前之人,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这人怎么有点眼熟?”下方,鱼璇机小眉毛皱起。 然而,还没等她仔细端详,就见那玄衣尼姑,环视全场,继而一双手从僧衣中探出,缓缓摘下了兜帽。 登时,一张四十余岁妇人模样的面庞,显露出来。 那面孔不施粉黛,不算很美,嘴唇很薄,略显刻薄,眼眸细长,带着森寒的冷意,给人一种锋利意味。 头顶没有青丝,当这尼姑展露真容,对面的,素来沉稳镇定的典藏长老突然神情大变,仿佛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你……你是……” 尼姑用嘲弄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声音略带沙哑:“阿弥陀佛,贫尼水月,领教道门教义。” 轰! 这一刻,相比于绝大多数,没有察觉异常的人,道门长老们,如遭雷击。 “水月!” 一身杏黄道袍的符箓长老失声,如同见了鬼。 “是她……真的是她……”执法长老变色,神识扫去,确认对方身份。 每个修行者的神识印记,都独一无二。 没人想到,在讲经大会上,消失了许多年的,曾经的道门第一女修,水月真人,竟会以这般姿态回归。 “鱼璇机……”执法长老突然想到什么,扭头望去,然后一怔。 只见,往日里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女道人,此刻脸色苍白如纸,身形摇晃,剑眉下,眼神茫然中透着不解与……痛苦。 “师尊……怎么会……我好像……”鱼璇机只觉头疼欲裂,道心不稳。 水月真人! 人群中,齐平在听到这个名字后,一股麻意从脊椎骨打到天灵,脑海中,有灵光划过。 这一刻,他仿佛想通了很多事。 当初夜宴,景王将很多布置揭晓,但也有部分谜团,尚未解开。 比如妖族大比中,景王如何得知“花然”的弱点,并告知妖族,齐平百思不得其解。 唯一怀疑的“水月”,也缺乏证据支撑,直到此刻,对方化身尼姑,出现在禅宗。 一切谜团,才串了起来……所以,水月真人早早投效了禅宗? 而景王得到了禅宗支持,这就说得通了……可,为什么……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 “怎么回事?”禁军保护下,安平公主皱起琼鼻,不解道:“道门怎么反应那般大。” 长公主永宁喃喃:“水月……莫非是,道院的水月真人?!” “宫主,禅宗怎么出了个水月?这名字,我好像听过。”移花宫那黑纱女子愣了愣,说道。 风韵犹存的移花宫主亦是神情微变:“若我没记错,修士里,只有当年的水月真人,叫这个名号。” 昔年西北战役,道门也有大修士出手,凡人知晓不多,但江湖门派,大都有所耳闻。 尤其,水月真人当年更留下“血屠十三营”的战绩,即,一人一剑,横扫蛮族十三支大营。 无人敢应其锋芒。 若非修行者大多低调,讲究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水月的名声,早传遍九州。 这时候,一些江湖门派,也都陆续想起传说,想起了,道门的水月真人……心中生出荒诞与不解。 道门的真人,为何成了尼姑?而更多不明真相的群众,则是一头雾水。 不明白为何道门高人反应这般大,有少数消息灵通的,将心中猜测说给旁人,引发议论。 “道门高人莫非投效了禅宗?” “难道,那些和尚说的才是对的?” 一时间,不少百姓动摇了。 他们的逻辑很简单,什么教义,大概是分不起请真假的,可如果道门高人都转头阵营了,无疑说明了些什么。 登时,双方还未辩论,形势便不利起来。 台上。 典藏长老心乱如麻,但好歹是代首座,执掌道院的强者,在最初震惊后,很快便压下心绪。 他知道,这个时候,纵有千般疑惑,也不能问,甚至要竭力撇开关系。 只是,倘若水月投效禅宗,那对上精通两宗教义的水月,自己还有几分胜算? 念及此,典藏长老恢复平静,仿佛不认识对方,拂尘一摆,说道: “既如此,便讨教禅宗学问。” 水月菩萨嘴角扬起,似笑非笑: “请。” 嘈杂的广场安静下来,双方开始你一言我一语,进行辩论。 …… …… 皇宫。 御书房门口,一身常服的景帝负手,望着净觉寺方向。 两点间,恰好隔着祖庙,景帝望着佛光从祖庙方向升起,英俊的脸庞上,没有半点表情。 直到佛光散去,讲经结束,他才吐了口气,说道: “佛道之辩,恐已开始,呵,也不知此刻道门中人表情如何,不能在场一观,还真是遗憾。” 房檐下,披甲持剑的侍卫长说道:“陛下想看,为何不去?” “阿大,”景帝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语气:“你若是再聪明些就好了。” 阿大惭愧不已。 景帝却又笑了起来:“罢了,你若心思玲珑,朕反而不好与你说心里话了,呵,依你看,朕该盼着谁胜?” 阿大想了想:“按理说,该是禅宗,但陛下竟然问了,就肯定不是他们。” 景帝颔首,嘴角扬起笑容:“还不蠢。朕当然不希望禅宗赢,否则,那帮和尚更不愿依附朕了。” 顿了下,又叹气: “只是,道门想赢,谈何容易?传教之法,双方差了太多,几乎没有胜算,何况还有水月在……这就是朕不想去的原因啊,道门此番大概率是要输的。 朕去了,如何表态? 左右都是麻烦,不如躲开,最好让双方斗起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就如这朝堂上,只有不同的派别斗起来,这皇位才坐的安稳啊。” 阿大听得似懂非懂。 \b“好了,不看了,忙了一上午,实在疲惫了,摆驾。”景帝伸了个懒腰,神情轻松地说。 佛道之争,他是最喜闻乐见的一个。 “陛下要去皇后处么?”阿大问。 景帝摇头:“去延禧宫。” 几个月了,他和胡贵妃的关系终于近了一点点,恩,虽然没法留宿,但起码可以交谈了。 他准备乘胜追击。 第四百三十五章 齐平:小道范筑,请菩萨赐教! 延禧宫,一片平静。 在过去几个月里,新皇登基,后宫易主,不知多少人起落,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唯有延禧宫一处,置身事外。 任风波如何,胡贵妃都好似没有半点影响,景帝来了许多次,都被以“身子不适,不便见客”婉拒。 宫内侍女战战兢兢,担心娘娘忤逆新君,所有人跟着倒霉,可结果却是,景帝毫不动怒,更从无愠怒。 这令宫女们惊讶之余,难得的获得了一丝优越感。 “今日讲经大会,娘娘怎么没去?大白天的,沐浴这般久,都不出来。”走廊内,两名捧着花瓣香料的宫女行走,低声议论。 “嘘,莫要说闲话,我们伺候着就是。”另一名宫女说。 二人抵达一间屋舍外,唤了一声娘娘,得到回应后,方推开屋门。 水汽弥漫,整个浴室是个人造的浴池。 此刻,艳红宫裙挂在一旁,胡贵妃洁白滑腻的身子慵懒地泡在池水中。 “放下便是。”胡贵妃说。 “是。” 两名宫女放下物件,扭头走了,贵妃今日沐浴,不要任何人服侍。 等人走了,胡贵妃抬手一招,盘中花瓣飞舞,纷纷扬扬洒落。 她带着几分狐媚气息的脸庞,微微低垂,重新专注地望向池水。 只见,水波荡漾间,赫然浮现出净觉寺外,讲经大会上的景象,这池水,仿佛画布。 此刻,画面中,典藏长老与水月菩萨的辩论,已经到了尾声。 …… …… 净觉寺外。 阳光一点点挪移,所有人都倾听着台上二人的辩论。 典藏长老准备不算少,这几日来,道门长老们合力,研读道经佛典,准备了一堆问题,本想给予对方痛击。 然而,水月的出现,加上道门在传教经义上的先天弱势,却令这场辩论举步维艰。 初时,典藏长老短暂地占据优势,一次次发问,逼迫水月菩萨应答,然而,每一个问题、质疑,却都被水月轻松化解。 等到了中盘,水月开始反击,形势便愈发恶劣起来。 其实,若是比拼修为,甚至对修行的理解,道门毫无畏惧,可今日涉足的领域,却是针对凡人教义的布道。 清高了三百年的道门,如何与禅宗较量,很快便在言语上败下阵来,而这一切落在围观民众眼里,耳中,便愈发佐证了禅宗的厉害。 岂不闻,道门高人都这“哑口无言”? 那些抱着看禅宗落败想法来的民众,一阵失望,恼怒不已,却偏生无力反驳。 更多人,则被说动,愈发对禅宗心生向往。 人群开始嘈杂。 “如此说来,因果轮回是真的?当真有佛国?”有人惊叹。 “南方和尚的话,哪有半个真的?定是包藏祸心。”也有人反驳。 前者质问:“可那女菩萨说的多有道理?没看到那老仙师都没话了?” 哑口无言。 类似的一幕,在人群中扩散,普通民众们不知修行具体,很容易被带节奏。 至于那些修行者,对因果、轮回不大信,只是为道门捏了把汗,暗叹禅宗有备而来。 今日辩论,恐怕是要输,这对道门的声望,无疑也是个巨大打击。 …… “糟了,长老好像说不过她啊。”小胖墩陈菊紧张地攥着拳头,咬牙切齿。 身旁其余弟子,也都同仇敌忾,心急如焚。 吕执事额头上浮现汗珠,一颗心渐渐沉了下来,他苦涩说道: “禅宗为这一日,准备了太久,这帮和尚牙尖嘴利,长老仓促应战……” 后半句,没说出来,但所有人都明白意思。 眼神黯然,虽说对眼前这一幕,有所预料,可心中仍旧不愿接受落败的事实。 “可恨,我道门修士从不擅嘴皮子功夫,如何能敌?”一名内门弟子面露怒色。 心中不甘。 另外一人突然说道:“如果齐师兄还在就好了。” 齐平……听到这个名字,道门弟子们都露出怀念的神情来,想起了去年道战,齐平论禅,痛击空寂、禅子的一幕。 “是了,若是齐师兄在这里,岂容这群秃驴嚣张?” 他们并不怀疑齐平做不到这点,毕竟过往的战绩实在彪炳。 当然也有人摇头,心想齐平即便懂禅机,会做佛偈,可与当下又大为不同,即便在这里,也未必能出力。 当然,这些想法也不会说出来就是,事实上,不只是他们这样想,当台上,典藏长老再一次被问的沉默下来。 人群中,许多京都人,都开始怀念齐平。 “还要再辩么?” 台上,玄色僧衣,眉眼细长的水月菩萨将下方熙熙攘攘,吵闹嘈杂的人群看在眼中,嘴角微扬,心知今日争辩,已成定局。 净觉寺方向,大群僧人则神情振奋,弹冠相庆,仿佛已看到,今日之后,禅宗压下道院,佛法广为传播的一幕。 典藏长老沉默。 这位神隐强者,终究不擅长这些。 水月菩萨讥讽道:“你若再没话说,便下去吧,或者,道门再换个人来?” 她目光扫过道院众长老,带着挑衅意味。 “师尊……”鱼璇机这时候已稳定住了情绪,她眼神无比复杂,仿佛想要上台,质问什么。 却被执法长老拦住,轻轻摇头:“鱼长老,冷静!” 银发根根,梳的一丝不苟,穿杏黄色道袍的符箓长老叹息一声。 终于,还是要输了。 一股沉闷的气氛弥漫开来,如果说典藏长老都败了,他们这些人,上去也没有意义。 在这场“教义”的较量中,道门终于还是不敌吗? 少女王沐清垂下头去,扭头不忍再看。 陈菊和夏澜等年轻弟子,也是情绪低落。 作为新晋内门弟子,正是对道院归属感最强的时候,可他们却亲眼见证了失败。 “走吧,就让这群和尚蹦哒一阵,我们道门又不靠欺骗百姓过活,何必在意。”一名弟子气愤地说。 讲经大会,仿佛已经到了尾声。 然而这时候,一名眼尖的女弟子愣了下,突然说:“你们看,长老他朝我们看过来了。” 什么? 众人疑惑望去,都是一愣。 果然,面对水月菩萨的嘲讽,手持银色拂尘,老学究模样的典藏长老竟转身,一双历经沧桑的眸子,朝这边望了过来,仿佛在看。 或者……等待一个人。 “那道门老修士在看谁?” 移花宫,黑纱女子讶异地说:“莫非,道院还有人要上?” 结合水月菩萨的挑衅,以及典藏长老的举动,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推测。 移花宫主蹙眉,有些困惑。 且不说道院是否还有人,对教义典籍,比典藏长老更了解,即便有,也该看向余下的长老们,可似乎并不是这样。 一时间,原本骚乱的人群稍稍安静,无数道目光,都追随着望了过去。 “长老在看什么?” 小胖墩陈菊感受着台上期翼的目光,手误无措,四下望去,可这里,的确只是一群内门弟子。 “范筑,你说长老他……范筑?”陈菊突然愣住了。 因为他看到,在迷惑不解的人群中,只有一个人没有半点茫然,除了水月菩萨出现的时候,从始至终,都平静异常。 这时候,当典藏长老看过来,齐平终于动了。 他迈开步子,坚定而平静地走出人群。 “范筑?你要做什么?” 文静少年夏澜一呆,突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瞪圆了眼睛,心说你疯了吧,知道你喜欢标新立异,出风头,可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这是咱们能参与的事情吗?这时候出去,去贻笑大方么? 他下意识伸手去拉,想要拦住“范筑”,然而,一股无形的力量,却挡住了他的手。 乃至于,将齐平行径路上,一切阻拦的人,朝两侧推开。 “范筑!你疯了?这是你出风头的地方吗?!” 吕执事亡魂大冒,冷汗都下来了,又不敢喊,快步上前,右手覆盖真元,试图拦住对方。 然而齐平却只是看了他一眼,洗髓修为的吕执事全身修为,便被“封印”,整个人如同石雕,目光惊骇地望着齐平风轻云淡,从他身旁走过。 在所有人眼中,这一刻,仿佛所有弟子,在为他开道。 “长老……长老……” 吕执事望向前方,诸位长老,却见所有人,竟都没有阻拦,而是扬起眉毛,竟也侧开身体,让开一条路。 道院长老们为“范筑”让路……吕执事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脸上浮现出震惊的情绪。 所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也是错的。 对的是,这个少年的确不凡,并不只是普通的外门弟子,身后有着大人物。 错的是,他身后不是某个资历老的执事,而是一整个道院。 他……到底是谁? 过往的一幕幕画面,从记忆深处涌来: “范筑”第一堂课上,表现出的鹤立鸡群,被典藏长老唤走,却没有得到惩罚……对所有术法的信手拈来,比自己更高超的眼光…… 一切,都仿佛有了解释。 “范筑他……”陈菊一张圆胖的脸上,眼睛瞪大如铜铃,所以,这个不大合群的同窗,到底是什么人? 不远处,清瘦的,唤作王沐清的少女目光诧异,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涂长老那句叮嘱的含义。 “他……到底是谁?” 旁边,那名白衣师兄,疯狂在脑海中回忆,却也想不起,道院中有这样一号人物。 …… 在成千上万人眼中,道门队伍中,一名穿着青色道袍的少年走出,一步步登上高台,走到了典藏长老身旁。 “有把握吗?”典藏长老问道。 齐平眼神无奈,神识传音:“您都把我架在火上烤了,还问这个?” 神识传音……这是他晋级三重后,无师自通的技能。 典藏长老笑了笑,这几日,他与齐平讨论过许多次,最后拿出的方案,便是他先上。 由他将禅宗的理论“试探”出来,给齐平争取思考的时间,若是败了,就由齐平辩第二轮。 方才,典藏长老提出的问题,都是在诱导水月,而齐平在台下将禅宗的理论一一记下,与白嫖自转轮金刚的知识对比,又从上辈子的记忆中寻找对策。 为的,就是此刻。 典藏长老拂尘一甩,看了惊疑不定的水月菩萨一眼,迈步下台。 旋即,齐平一脸平静地望向尼姑,做了个道门稽首,不卑不亢: “小道‘范筑’,斗胆辩论,望不吝赐教。” 哗。 这一刻,人群愈发骚乱起来,没人想到,道门派出的,竟是个少年。 “他是谁?” “莫非又是哪位仙师?道院中有这般年轻的仙师吗?” 京都百姓疑惑。 非但他们,就连见识广博的武林门派修士,也一头雾水,搞不懂。 范筑? 根本没听过的名字。 然而,也有少数人,于此刻,恍惚了下。 “姝儿……姝儿……”脸蛋素白,穿荷叶边罗裙的云青儿呼唤。 此前,云家祖孙抵达后,便朝道院方向靠拢,凭借“刷脸”,成功与齐姝和向小园汇合。 几人难得重逢,方才的辩论,都没怎么听。 按照吃货青儿的说法:又听不懂…… 根本就是来探望朋友的。 直到这时候,当“范筑”上台,齐姝仰着小脸,有些愣神,眼中闪过疑惑,听到呼唤,才收回视线,摇头说: “没事,那个人……我见过。” 青儿“奥”了一声,好奇道:“他在道院里很出名吗?” 齐姝噎了下,突然不知道如何回答了,还是向小园叽里咕噜,讲了一通,听得林妙妙与云老先生直皱眉头。 前不久,才从外门考入内门的弟子?可这表现,又是怎么一回事? 披坚执锐的禁军护卫下。 当望见那个背影,两名皇女同时恍惚了下,生出一股强烈的熟悉感,可分明,那人无论名字,还是身材样貌,都很陌生。 “范筑……”永宁秋水般的眸子掠过疑惑,“没听过,道院中有这个名字。” 一袭粉红宫裙,戴华美头饰,五官精致如刻的安平眼中掠过茫然。 许是,这万人齐聚的场面中走上台前的一幕,太过“熟悉”……她不由想起了一个人…… 可又觉荒诞,摇摇头,从脑中将不切实际的念头抛下。 …… …… 当齐平上台,稽首自报家门,净觉寺外,那上千名僧人,也都惊疑不定。 不解其意。 典藏都输了,怎么竟派了一个年轻弟子上台? “范筑?你们听过这个名字吗?” 敞开衣襟,弥勒佛般的止戈僧人揉了揉光头,奇怪地问。 旁边,形容枯槁,脸庞红润的悬壶老僧摇头,望向空寂。 空寂花白眉毛抖动,他同样陌生,可不知为何,当望见那台上少年道人,他汗毛根根竖起,心头不安。 仿佛有个念头,在脑海中疯狂敲钟:要出事,要出事…… “道门的杀手锏吗?”群僧暗想,不敢大意。 台上,水月菩萨同样没有半点轻视,反而提起十二分的警惕。 没人觉得,道门会在这种场合下,派个弟子来插科打诨。 就如同她的存在,打了道院一个措手赶不及。 眼下,道院打出的这张牌,也令禅宗捉摸不透起来。 然而,终究还是要落在辩论上,水月菩萨自忖禅宗理论领先道门太多,没道理翻起浪花。 稳定心神,微讽道:“道门竟怎的,派出个弟子来辩论。” 齐平诧异不已,仿佛一脸天真迷惑:“菩萨此言差矣,岂不闻学无长幼,达者为师?” 水月菩萨冷哼一声,没再纠结这个话题,淡淡道: “方才我禅宗教义,已说的明白,不知范筑小友,何处不解?” 言语间,将自己摆成了师长角色,齐平成了求教的角色。 齐平笑了笑,没搭理这些言辞小把戏,语气无奈: “事实上,在小道看来,禅宗所谓因果轮回,都只是立不住跟脚的胡说八道,故而,你问何处不解?我只好说处处不解。” 胡说八道! 听到这毫不掩饰的话语,在场众人都愣了,无它,方才典藏与水月辩论,言辞间,还是较为温和的。 许是为体现大宗门气度,或者,道门高人本身的矜持,便是质疑,也多文雅。 这也是很多百姓听得迷迷糊糊的原因,两人太绕了。 可齐平上台,可不管这些,当即撕破了温文尔雅,一句“胡说八道”砸出来,引得群僧怒目。 倒是人群百姓,许多嗷嗷叫起来,一个个耳朵支棱起来,至于那些已经对禅宗教义深信不疑的民众,则面露怒容。 水月一愣,“呵”了一声:“范小友此话,却是武断了。” 齐平说道:“菩萨觉得不对?” 水月轻笑,竟是率先发问: “自然不对。我且问你,范小友不信因果报应说,那这人世间,为何会有富贵贫贱之分?” 下方,骚乱的人群一下安静了许多,富贵贫贱,这是民众最切身体会的境遇之一。 尤其,此前六祖讲经,众人梦游前世,感触尤其深。 不同的人,生来贫贱各异,这也是禅宗“因果学说”的基本论据。 “爷爷……”云青儿听到这问题,扭头看向太傅,想要寻求解答。 她也对此颇为不解,心中是不信和尚那一套的,但除了因果之说,似乎的确没有答案。 “嘘。”云老先生抬手:“听他说。” 下一刻,在无数人注视下,就听齐平轻笑一声,忽而转身,抬手朝净觉寺内,探出的大梨树一指,侃侃而谈: “人生便如树上的花同时开放,随风飘落,有的花瓣由于风拂帘帷而飘落在厅屋内,留在茵席上; 有的花瓣则因篱笆的遮挡而掉进粪坑中。 富家子弟就犹如留在茵席上之花瓣,贫苦百姓就如落于粪坑中之花瓣。贵贱虽有不同,但又哪有什么因果报应呢?” 此话一出,人群随着他的手,同时望向那寺中大树,此时,上方绽放梨花,有风起,花瓣纷落,通俗易懂。 “这……” 听到齐平的这个比喻,不少人都愣了下,陷入思考,旋即有人抚掌赞叹: “妙哉。” 齐平的这个比喻,太好懂了,就算是完全没读过书,明过道理的人,也能听懂。 最妙的是,是将禅宗构造的因果联系,用一个实际的例子驳斥。 当然,禅宗也可以反驳,说风吹花瓣,各有不同,这也是因果,但这就陷入一个不可证的圈子了。 无法令人信服。 只是一次交锋,齐平的回答,就体现出水平了。 一个是虚无缥缈的讲述,一个是眼睛能看到,贩夫走卒也能理解的生动例子……无疑后者更明白,登时,禅宗众僧哑口无言。 …… 台上。 水月目光一凝,莫名察觉到了压力,这“范筑”的辩论风格,与典藏截然不同。 更锋芒毕露,也更照顾“观众”,如果说,典藏长老更重说理,想要辩个明白,那“范筑”的目的,就从来不是争辩,而是力求让民众理解。 这个思路,就明显更高了一层。 念及此,水月并未继续就因果纠缠,而是再次反问:“哦?那依你之见,因果不存,那轮回也不存了?” 齐平坦然: “当然。不过,小道今日在此,不想与菩萨辩论因果、轮回,盖因这二者,太过虚妄,你禅宗说得,我道门也说得,无法证实,亦难证伪,实在无趣。” 水月略诧异:“不谈因果轮回,那谈什么?” “灵魂!”齐平说道: “禅宗所谓因果、轮回,都有一个前提,便是凡人灵魂独存,才有转世轮回,可对?” 水月颔首:“自然,你有异议?” 齐平点头,朗声道: “神魂轮回,是禅宗说法,而在我道门看来,却不然,大凡众人,神即形也,形即神也,形存神存,形谢神灭,才是正理!” 神即形,形即神! 形存神存,形谢神灭! 话语抛出,振聋发聩。 “爷爷,啥意思?”不学无术云青儿一脸懵逼。 云老先生无语,解释道: “这是道门理论,即,凡人的灵魂和躯体是彼此依存的,少了哪一个,都要死,你之前都听什么了。” 云青儿委屈,之前台上那个老头子磨磨唧唧,她不喜欢听嘛,哪有这个“范筑”来的有意思。 …… 寺外,也有朝廷的官员在观礼,景帝为了与禅宗,特意组建了个衙门,这些官员,立场上也是亲近禅宗的。 谁都知道,若能抱紧这大宗派,日后在朝堂中话语权必大增。 这时候,眼看“范筑”上台,扭转局势,竟避开因果轮回不谈,一名中年文官心下不安,略一思忖,突然走出,驳斥道: “一派胡言!” 第四百三十六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没人想到,这一刻,竟有朝堂官员跳出,就连台上的水月,都诧异地看了过来。 齐平扭头,好奇看他:“哦?这位大人觉得不对?” 一时间,许多道目光都投射过去。 所有人都知道,新朝廷与禅宗关系紧密,但在佛道之辩中,有官员擅自下场,仍旧令许多人惊讶。 有同行的官员脸色一变,想要阻拦,可却已来不及了。 那名跳出来的官员冷笑一声,说道: “你口口声声,否认死后灵魂的存在,那也就是说,你也不信你祖先魂灵尚存了?” 众人一愣,没想到竟是这个角度,这话粗听起来,有些没道理,更像胡搅蛮缠,但其实不然。 是个大坑。 话语间,是刻意将齐平朝“不敬先祖”的话语体系引导。 须知,在这个孝道治国的世界,只要证实一个人“不孝”,那么对方再说什么,都站不住脚。 放在后世的舆论场上,如何攻击一个人? 只要找到对方黑点,令其道德有亏,那就不战自败了。 老节奏大师了……文官一个比一个心脏…… 果然,听到这问话,不少人同时看向台上,期待“范筑”如何辩解,有人捏了把冷汗,担心这少年道人不谙官场深坑,掉入语言陷阱。 然而,齐平却是神情古怪。 盖因,类似的质问,在上辈子的历史上,众多有关于佛道之争的辩论中,就曾发生过。 以至于,他甚至不需要自己想答案。 感谢前辈的馈赠……齐平语气微嘲: “既然这位大人笃信祖先灵魂尚存,为何不自刎,追随先祖而去呢?” 此话一出,登时引发哄笑,那官员愣了下,面红耳赤,想要再辩,却想不出如何反驳。 水月菩萨叹息,有些嗔怒,没再理会这插曲,她已察觉“范筑”的思路。 轮回,因果,说到底都立足于灵魂单独存在这一点,所以,只要驳斥了这点,禅宗的教义便站不住脚。 念及此,水月愈发凝重。 便听齐平侃侃而谈: “神之于质,犹利之于刃,形之于用,犹刃之于利。未闻刃没而利存,岂容形亡而神在?” 他将躯体与灵魂的关系,用刀刃和锋利做比喻,方便普罗大众理解。 水月菩萨略一思忖,却是摇头,淡笑道: “此言差矣,木之质,无知也;人之质,有知也。人既有如木之质,而有异木之知,岂非木有其一,人有其二?” 齐平嗤笑:“今人之质,质有知也。木之质,质无知也。人之质非木质也,木之质非人质也。安在有如木之质而复有异木之知?” 水月沉默了下,转而再问:死者之形骸,岂非无知之质邪?” 齐平再答:“是无知之质也。” 水月:“若然者,人果有如木之质,而有异木之知矣。” 齐平摇头:“死者有如木之质,而无异木之知;生者有异木之知,而无如木之质……” 直至此刻,辩论才进入正题。 二人站在台上,你来我往,水月不断从各个角度,驳斥齐平的论点。 而齐平却好似不用思考一般,几乎在水月质问的下一秒,就能给出令人信服的解答。 你一句,我一句,分明只是坐而论道,可那一声声辩论,一句句言语,却如同锋利刀剑,彼此碰撞,招招致命。 言语亦可杀人。 此刻,二人争辩,恍惚间,竟给人一种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的感觉。 “爷爷……” 云青儿起初还勉强跟着,但渐渐的,身为学渣本渣的她有点听不懂了。 想问,却给云老先生抬手打断,只见太傅捋着胡须,双目炯炯有神,不断咀嚼台上言语,轻声赞叹: “厉害。”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于绝大多数民众而言,只是听双方谁更有道理。 或者,谁被说的哑口无言,在这一点上,齐平占据了巨大优势。 毕竟,他脑子里有另外一个世界,数千年,佛道无数次嘴炮争辩的历史记录。 这就是个巨大的资料库。 若论“修行”,比拼术法,的确没啥用处,可当双方比拼嘴炮和理论知识,拥有数千年,无数僧道智慧结晶的齐平,便已屹立于不败之地。 毕竟,近似的理论,能找出的角度,是有限的。 就如同那名文官,质问齐平的句子,在另外一个世界也出现过一样……这不是巧合,而是提问,反驳的思路就那些。 水月的每个提问,齐平都有现成的理论反驳,她以为,自己是欺负道门对传教经验匮乏。 却不知,站在自己对面的,并不是一个少年道士,而是无数将这点东西,研究了一辈子的精英。 而在云老这等文人眼中,那每一句辩论,都充斥着语言的美感,思维的精妙。 打嘴炮,素来是文人引以为傲,展现智商的游戏。 而此刻,台上的二人,几乎将语言,辩论的技巧,使用的炉火纯青。 云老不禁疑惑,禅宗有心算无心,有这等表现不意外,可道门,是如何做到的? 他扭头四望,却见人群中,支持道门的民众兴奋异常。 那些本已心向佛陀的百姓,动摇起来,本来低迷的局势,开始逆转。 …… 内城门外。 穿着粗布衣裳,挎着布包的阿七挤在人群中,排队进城。 他同样想看讲经大会,但上午时候,要忙着卖报纸,等他完成工作,准备进城时,已经晚了。 “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他想着,伸手按了下布包,里面是“先生”留给他的字典。 这些日子,他修行不辍,也积攒了许多问题,想着,若先生是个大人物,没准也会去看讲经大会。 “入城凭据。”轮到他时,守城官差拦住他。 外城人进内城,要开具身份凭证,阿七一狠心,用了大毅力,才舍得花钱办了一张。 “进去吧。”官差扫了眼,挥手不耐烦道,旋即与身旁人说:“怕不是混进内城乞讨的。” 另一人说:“你管他作甚,有禁军管呢。” “也是,哈哈哈。” 阿七听着身后官差议论,抿了抿嘴唇,用力勒紧布包的背带,发足狂奔,朝净觉寺方向去。 …… 净觉寺外。 巨大的广场上,气氛热烈,此刻太阳高悬,人群中不少人汗流浃背,却无人抱怨,更无离场。 台上的辩论已经到了尾声,而在“范筑”上台后,佛道双方的气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逆转。 若说,上半场是道门被压制。 那么,这下半场,便是反杀。 起初,水月菩萨还与齐平打的有来有回,不分伯仲。 渐渐的,水月提问的间隔越来越长,每每要过许久,才问出一句。 而齐平的发挥却无比稳定,仿佛不用思考,便能完美驳斥。 如果说,这是一场棋局,那么一方是斟酌良久,才能落在一子,另一方,便是闲庭信步,未经思考,便大杀四方。 “范仙师威武。”有人振奋,扬眉吐气,在下方叫起好来。 起初还不多,但越到后来,局势越呈现碾压态势,被压制了大半场的民众们,仿佛才终于直起腰杆来。 他们不认识范筑,但不耽误为其喝彩。 “前有齐公子,后有范仙师,就该让这帮南方和尚知道,什么叫底蕴!”一名大汉兴奋道。 旁边读书人亦觉酣畅淋漓:“妙极,妙极!当真扬眉吐气。” 议论纷纷,此前被压制时,许多人心中憋火,念着齐平在就好了,如今,齐平虽不在了,却有了范仙师。 “咦,你们看,那尼姑答不上来了!是不是要结束了?” …… 台上。 清风拂过,齐平道袍衣角扬起,整个人盘膝坐在实木的高台上,阳光照耀下,他的神情很平淡,就如同登台时候那样。 类似的场面,他经历过许多次,如今的他,已经没了当初棋战的惶恐与忐忑,没了妖族大比的激愤与紧张。 即便,面对的是一位神隐修士,他也没半点怯场。 驾轻就熟,大概就是这样。 他没有理会台下的嘈杂议论,甚至并没有很关心观众的反应,就像是一个老手艺人,胸有成竹,胜利早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水月,披玄色僧衣的女尼脸色苍白,细长的眼眸中再没有此前的张扬与挑衅。 有的,只有沉默与难以置信。 沉默于无话可说,虽然这场辩论不会有明确的对错,但从广场上民众的反应看,这一轮,无疑是禅宗输了。 于是,便愈发的难以置信。 不该这样的。 “你对佛法很了解,”沉默良久,水月突然说道: “不,不只是了解,而是如数家珍,寻常禅宗弟子,都做不到,也许,相比于道门,你更适合来禅宗。” 并不是拉拢,水月的言外之意,是在质疑。 质疑对方与禅宗有着很深的渊源,就像,她与道门渊源极深一样。 正因为她背叛了道门,故而以己度人,甚至怀疑,眼前的少年道人,真身可能是某个背叛了禅宗的僧人。 她当然不知道,齐平之所以对佛陀理论如数家珍,全靠转轮金刚大公无私的分享。 齐平笑了笑,忽然深深叹了口气: “禅宗一法,吾尝得之矣。是修静定之功,为积阴之魄,以死为乐。《涅磐经》所谓“生灭灭矣,寂灭为乐”是也。” “吾道门之学,是炼纯阳之真精,形神俱妙,超天地以独存,以生为乐也。” 顿了顿,齐平忽而慷慨激昂,做出这场论战的最后总结: “夷凉之道,有所不同!” 齐平起身,掸了掸衣角,朝净觉寺内,并未露面,却望着这里的六祖轻轻稽首。 他想起当初转轮金刚,在北境抓捕他时说过的话。 六祖想要收他入禅宗,诵经礼佛。 如今,齐平给出了自己的回应,只听他一字一顿,字字却都打在众人心头: “道不同,不相为谋。” 全场安静。 在无数目光注视下,齐平转身,朝台下走去,仿佛宣告着这场佛道之辩的结束。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辩论结束的时候,盘膝坐地,低垂着头的水月菩萨突然抬头,眼睛死死盯着他: “这就要走?” 齐平驻足,转头,扬起眉毛:“菩萨还有问题?” 水月菩萨笑了起来,她的眼神里,满是不甘与恼怒,消失十几年,她在这个场合出现,满心想着给予首座痛击,却不想,败在了这少年身上。 一切准备,付诸东流。 她弃道从佛的决定,仿佛沦为小丑。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愈是愤怒,水月便愈平静,她问道:“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 齐平说道:“道院弟子,菩萨没听过而已。” “是吗?”水月绽放笑容,目光冷冽: “我看未必,莫不如,你先解释下,为何伪装容貌登台?还是说,你不敢以真容示人?” 齐平心头一凛,道院众长老微微变色。 却见水月菩萨已然起身,轻轻迈步,倏然间,已抵达“范筑”近前,竖起一根手指,轻轻一点: “莫不如,贫尼帮你现出真身,如何?” “不要!”鱼璇机大惊失色。 可却已经晚了。 只见,随着水月菩萨手指落下,齐平身周,水波浮动,百变魔君失效,他的身形与样貌变幻,还原为了本貌。 那是一张,所有人都不陌生的脸。 寂静。 旋即,全场哗然。 第四百三十七章 范筑就是齐公子 齐平的易容是依靠法器实现,而在很早前,他就知道,在面对高境界修士时,易容是很容易被察觉的。 这里指的,并不是被看出真容,而是“察觉到易容”这件事。 而今日参加讲经大会,禅宗高手如云,且不说一众神隐,单是一个六祖,就肯定瞒不过。 这个道理他明白,道院长老们也明白,但没有人想到,禅宗会当众戳破这件事。 毕竟,无论是否易容,这与辩论本身没有影响,在这种事上,两大宗门虽有宿怨,但还是维持着体面。 所以,没人料到,水月会恼羞成怒,戳破这种事来。 然而在水月的角度,这却是唯一,有希望能扭转局面的方法。 佛道之辩,自己被压了下去,可若能戳破对方真身,也许会有转机——毕竟,若是心中没有鬼,为何要易容? 无非是,“范筑”身份敏感,若以真面目示人,于道门有害。 对手想要的,阻挠就对了,对手隐瞒的,揭晓就对了,这是个异常朴素的逻辑。 如果在其他时候,水月的举措不算错,最多是有失体面,但她万万没料到,事情比她预想中,要复杂太多。 …… 哗。 在齐平恢复真容,掉马甲的一瞬,偌大广场上,是寂静的。 可下一秒,泼天的喧哗声,如雷霆炸开,几乎掀翻了天空。 齐平! 这个代表道院上台,参与佛道之辩的少年,竟是齐平易容成的。 不……重点不在这里,而是…… “齐公子……他还活着……”一声尖叫,不知从何处率先响起,继而,惊喜与震惊的情绪,于人群中蔓延。 这一幕,太过惊人。 “我就说,京都何时又出了个这般厉害的人物,名不见经传,却能力挫和尚。”一名书生激动的浑身颤抖: “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 一切都解释通了。 如果是旁人,做到这些,还会让人怀疑,可如果是齐平,那就太正常不过了。 “齐公子回来了,不,他没走?他一直在道院里?那为什么朝廷说他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有人发现华点,面露困惑。 旁边有人愤怒: “定是朝廷说谎了,还记得坊间传言吗?如此说来,太子真的在北境?谋反的不是威武国公,而是……” 这一刻,一些聪明人想到了很多,脸色发白。 而更多人,仍沉浸于震惊的情绪中。 “宫主,”人群中,黑纱女子瞪圆了眼珠,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道: “他们喊什么?齐公子?难道是那个齐平?京都天骄?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围,其余移花宫女侠们,也都惊愕不已,只觉这次来对了,这般精彩的戏码,若是错过,何等可惜? 风韵犹存,腰间悬着一柄墨绿小剑的移花宫主也是愣在原地,她是看过齐平画像的,这时候,眼神陡然亮起,不知在想什么。 “爷爷,是大饭桶!他还没走啊!”青儿惊叫起来,一只手拉着太傅的胳膊,一只手激动地指着高台。 整个人兴奋极了。 她对朝廷变化,感触不深,只觉得喜悦,回来了,一切都回来了,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姝儿,你看到没有,你哥啊,是你哥啊。”她扭头看齐姝,却见后者愣愣在杵在原地,眼圈泛红。 旁边,立着同样神情的向小园,以及林妙妙。 原来是他……范筑是他……这一刻,两个少女终于明白了,此前那份熟悉感从何而来。 原来,他们一直在一起,可为什么,不相见? “是齐千户!”人群里,负责维持治安的镇抚司锦衣们亦惊喜莫名,“他没走啊,还是说,因为佛道之辩才回来?” 锦衣们对齐平最后的记忆,是劫狱那一晚,大家都以为,齐平已经带着犯官们北上了。 还悲伤了好一阵,可谁想到,做下劫狱那等大事,竟然没有逃,而是就生活在皇城里,所有人眼皮子底下。 “不愧是他!”大嗓门校尉振奋,洪娇娇马尾飘舞,拄刀远眺,有些失神。 是他……是他…… 禁军围成的圈子里,两位皇女在齐平掉马甲的刹那,大脑一片空白。 永宁秋水般的明眸,满是不可思议,以及难以言喻的惊喜。 自从除夕夜宴,她就再能与齐平相见,前些日子,得知劫狱消息时,她心中是何等的波澜起伏。 百味杂陈。 惊喜自然是有的,可更多的,还是担忧与遗憾。 遗憾未能真正见面,而且,在可预料到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重逢。 今日答应来这里时,心中其实隐隐带着些期盼,但理智又说不可能……然而,不可能的事,竟当真发生了。 那个人,就如同过去的许多次一样,在全京都的注视下,再次战胜了敌人。 “啪嗒。”突然,她听到了东西掉落的声响。 猛地扭头,才看到,一袭粉色宫裙,娇艳如花的安平,此刻已是泪流满面,泪水模糊了眼眶,冲花了妆容。 她突然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然后又猛地警醒,用力捂住了嘴巴,扭过头去,无颜相见。 “保护公主!” 旁边,禁军队长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大喝道,一群禁军合拢。 那些官员,尤其是方才质疑过齐平的那名文官,脸色煞白,都想起了此前,满朝文武被暗杀的案子。 亡魂大冒。 这个杀星……怎么还在京都? 一时间,官员们疯狂朝禁军靠拢,大喊“护卫”,“擒拿凶徒”,一片混乱。 相比之下,道门众人心思更要复杂许多。 “齐平……范筑是齐平……”陈菊目瞪口呆,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夏澜也如遭雷击,难以置信。 没想到,他们共同的偶像,竟一直活在身旁。 “这事我能吹一辈子!”两人想着。 吕执事、王沐清等人,同样瞪圆了眼睛,恍然大悟,他们终于明白,为何长老们默许“范筑”登台。 同时,为自己等人不识真龙而惭愧。 分部仪式上,标新立异?哗众取宠?……如今想到这些话,道门弟子们羞愧的恨不得钻进地缝。 太尴尬了。 可这也不怪他们啊,谁能想到,一位堪比顶级神通的天骄,会像一个普通弟子一样上课? 简直离谱。 “呵呵,呵呵呵。”小师弟突然听到身旁笑声,扭头望去,只见容貌平平,脑子有坑的大师兄正在发笑。 小师弟:“大师兄何故发笑?” 东方流云一脸风轻云淡,拍了拍他的肩膀,负手叹息道: “我笑世人痴愚,岂不闻,扮猪吃虎?” “……” 小师弟默默叹了口气,师兄又说听不懂的胡话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 与此同时,典藏长老等知情人,却只觉头皮发麻。 “糟了!” 齐平须隐藏身份,这是首座叮嘱的事,涉及与朝廷的某些约定,可谁能想到,会出现这种事? 关键,还这么多人看到了,已经难以阻拦,这一刻,就连胜利的喜悦,都冲淡了。 “水月这个疯婆娘。”符箓长老大骂,突然一抬手,一张符箓丢出。 移形换位。 齐平瞬间与符箓调换位置,返回台下,这时候他也是一脸无辜,说道:“这不怪我……” 我真没想人前显圣! 齐平心头也是一片草泥马跑过,他甚至,对皇宫里的景帝产生了一丝同情。 怎么说?一个聪明的指挥,也架不住一群猪队友。 当然,事情可以补救,比如他还捏着今日份的“回档”……但……为什么要回档? 暴露身份是禅宗的锅,陈景你生气,也找禅宗去……齐平乐见其成。 这一波,既破坏了传教,又坑了景帝,他才不重来。 “你……” 典藏长老欲言又止,突然拂尘一甩,卷起齐平,带着他化作一道流光,朝道院飞去。 烂摊子谁爱收拾,谁收拾,反正不能继续留下。 其余长老一见,闷不吭声,忙招呼弟子撤离,今日发生的事太多,水月背刺,齐平掉马……必须回去见首座了。 台上,水月菩萨手指点着一张符纸,整个人如雕塑般。 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空寂……”水月菩萨扭头,看向走到身旁的老僧,后者沉默着,说道:“先回寺。” 禅宗僧人,也返回寺内了。 今日大败亏输,他们必须重新谋划,传教事宜。 不够,在此前,首先要头疼的,是如何给景帝交待。 见双方离场,这时候上万民众才回过神来,喊着“齐公子”,面面相觑,随后轰然四散,准备将目睹的事,散播出去。 吹嘘一番。 禁军则半强迫的,保护两位公主回宫,只剩下一群官员孤零零在原地,愣了一会,才猛地醒悟,上马朝皇宫狂奔,准备将这边的消息,呈送景帝。 不出意外,接下来京都又要起风雨了。 另外一边。 大街上,阿七好不容易跑过来,就看到迎面大群百姓涌来,他吓了一跳,大为失望,拉住一人问:“讲经大会结束了吗?” 后者见是个小孩子,本不愿理,但实在控制不住想要分享劲爆消息的冲动,当即口若悬河,将经过描述了一番。 阿七听得呆立原地……齐平……那位六角书屋的东家,曾经救了自己母亲的大人物? 等等,如果齐平回来了,就是说,坊间传言是真的,暗杀官员的血仇案幕后凶手也可能是他? “先生……是……他?”阿七呆若木鸡。 第四百三十八章 入侵 讲经大会结束了,以一种无人预想到的方式,而相关消息,则随着人流,开始于城内疯传。 某座酒楼。 食客们三三两两,攀谈议论,话题中心,自然是围绕今日盛会。 “这个时辰,讲经大会也该结束了吧,”一名留着八字胡的商人捻着胡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叹息道: “谁能料到,去年还败北的和尚,今年就卷土重来了。” 京都人对和尚的印象是复杂的,恶感其实也说不上,毕竟也没甚交集。 加上禅宗会营销,慈眉善目,救苦救难的人设,还是立得很成功的。 但若说好感,也欠缺。 只道是“南方蛮夷”,天朝上国,自带贬低滤镜,故而,对于朝廷为其扩建寺庙,主持法会,许多京都人很抗拒,但又知大势难违。 “我就想不通,朝廷干啥让他们进来?” “唉,可惜武康伯不在了,否则,岂容南夷和尚猖狂。”有酒客愤愤。 却终究只是嘴上快活,没人觉得,朝堂力推下,今日会有意外。 而就在这时,外头突然声浪嘈杂,一名穿洗的发白长衫的中年人抢进门来,激动道: “出大事了,禅宗法会被破了!” “什么?” “杨老三,你莫要说胡话。”有认出他的开口:“禅宗法会怎么会破?速速说来。” 那杨老三笑眯眯的模样,矜持地拿出一只干瘪酒壶: “这……” 旁边,掌柜的暗啐一声,呼喊小二:“给他打满,再送一碟花生,这下肯说了吧?” 后者大喜过望,拱手堆笑:“使得,使得。” 当即将事情经过,吐沫横飞,讲了一通,听得一众酒客目瞪口呆。 道院少年仙师登台,舌战高僧,女尼恼羞成怒出手,结果少年仙师竟是本该死去的“齐公子”…… 这戏码太过匪夷所思,一时无人敢信。 而这时候,接二连三,又有人进门,众人七嘴八舌询问,众口一辞,才明白此事为真。 “该死,该死,早知会有这般大事,我就该去的!”掌柜痛心疾首,感觉错过了一场大戏。 对于齐公子舌战高僧,倒是并不意外。 恩,正常发挥。 “等等,朝廷不是说齐公子死了么?”震惊后,有人发问。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吭声,但又好像,都懂了什么。 …… “呵,有趣。” 延禧宫,池子内,身段妖娆的胡贵妃大半身子泡在水中,水汽氤氲,衬的她面若桃李,只是那眼眸中,却是神光敛没。 十指青葱,于面前一划,池水荡漾间,画面破碎。 胡贵妃目露沉思:佛道之辩,输赢其次,都是那两家争斗罢,只是这齐平显露真容,却是一桩天大的烂摊子了。 念及此,胡贵妃微微一笑,就听门外传来脚步声,有宫女隔着门喊:“娘娘,陛下又来了,是先请进小厅么。” 胡贵妃慵懒地打了个鼻音,说:“不见。” 门外宫女愕然,却也不敢多问,小碎步出了宫殿,来到门外,朝着等在门口,面带微笑的景帝福了一身: “陛下,娘娘还在沐浴,不方便迎见。” 景帝笑容僵住,眼神闪烁:“不见?” “……是。” 景帝沉默,心中突然有些不安,本来已经逐渐“接受”自己的胡贵妃,为何一改常态? 出事了……他没纠缠,当即上马车,说道: “速速回宫!” 护卫们不敢耽搁,快马加鞭,往乾清宫跑,刚到门口,恰好看到一队禁军领着几名官员赶来。 双方一撞面,几名官员拦车,满头大汗,脸色发白: “陛下……” “发生何事?!”景帝掀开车帘,心下一沉:“莫非是法会上,佛道争锋出了乱子?” 几名官员吞吞吐吐,在呵斥下,方吐露实情:“是那齐平……” 当即,将经过转述一番,全程没有被打断,等讲述完成,他们久久没有得到回音,只好小心翼翼,抬起头来。 却见,车厢内,披常服,戴冠冕的新任帝王面无表情: “传,内阁大臣来见。” “是……”几名官员劫后余生,飞奔跑了,这段时间,朝臣们已经摸清了景帝的脾气。 与先帝不同,陈景发怒时,往往说明问题不大,越是没有表情,才意味着极致的愤怒。 “禅宗……误我!” 景帝额头青筋暴凸,闭上双眼。 …… 书院。 山下墨绿竹林随风波动。 忽而,一只白鸽,自京都方向振翅飞来,掠过竹林、石阶、青坪…… 于“扑棱棱”声里,从故纸楼敞开的窗子钻进去,站在了悬挂的一根木棍上。 禁欲系女先生正在读书,闻声抬头,念力一转,鸽子口中衔着的一封纸卷,落入手中。 旁边,团成一团的橘猫睁开双眼,盯着白鸽若有所思,吓得鸽子振翅跑了。 而后,便见本来一脸平静的禾笙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仿佛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事。 “你看着书楼。” 禾笙丢下一句,洁白儒袍一摆,朝外走去,留下橘猫一脸懵逼。 “咦,何事这般急切?”头顶的木制棚顶中,钻出一前一后,两道幽灵,正是席帘和五先生。 恩,变成神魂后,穿墙过物,但是方便了许多。 “喵呜。”橘猫骂骂咧咧,说自己也不知道。 “三先生怎么了?” “莫非出了什么事?” 青坪上,学子们议论纷纷,只见禾笙飞奔进入大讲堂,蹬蹬蹬,上了二楼,推开房门。 空旷的房间里,头戴高冠的大先生盘膝而坐,背对于她,温小红坐在对面,二人之间,是一本暗色封皮的典籍,此刻,正在参悟。 “何事慌张?”温小红问。 禾笙将纸条于掌心摊开,两位神隐神识一扫,愣在原地。 “水月……齐平……” 大先生与二先生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惊诧震撼。 …… 与此同时。 京都的一座大宅外,一名武夫打扮的江湖客也纵马狂奔而来。 甫一下马,朝守门人道:“我有要事禀告教主!” 这里,赫然是“永生教”所在。 除夕一战后,不老林死伤惨重,姜槐以一对二,并未讨到便宜,同样受伤不轻。 这段时间,很少露面,只在闭关休养,同时,操控整个永生教在京都扩散。 隐隐的,有自立门户,成为继道院、净觉寺、书院外,京都第四股超凡传承的意思。 守门人一惊,忙引着对方走入大宅。 整座宅邸占地颇广,共有五进,亭台楼阁,格局不俗。 待抵达姜槐休养所在,几人没敢擅闯,只是叩门,却没有得到回应。 曾经的不老林,如今的永生教徒一愣,忍不住喊道: “教主?” 继而,便听院内,传来压抑的,痛苦的,宛若野兽的吼声,以及鼓荡的真元。 几人变色,果断后退。 “教主头疼病又发了!” 不老林许多资历老的成员,都知道,自家教主有头痛顽疾,每次病发时,神智浑噩,绝对不能打扰。 否则,便是取死之道。 当初那“医圣”后人在时,还好些,而在除夕夜一战后,姜槐的头痛病似乎愈发严重了,这也是长期闭关,没有搞事的原因。 几名教徒走了。 他们并不知道,此刻,在院内的一间奢华的房间里,披着黑袍的顶级神隐,当初的书院的小师叔,正如同野兽般,趴跪在地板上。 抱着头,浑身战栗,汗水打湿了袍子。 任谁看见这一幕,都不会将其与一位顶级神隐联系在一起。 “砰!” “砰!” 姜槐攥紧拳头,锤击地板,他全身的真元坍缩,压制在气海内,整个人只凭肉身力量,将地板砸出龟裂的坑洞,双手鲜血淋漓。 “滚……滚出去……滚出去……” 姜槐一遍遍低声诵念,突然,他如野狼般昂起头,兜帽下,一片漆黑。 这时候,两点红萤浮现。 姜槐血红的双瞳中,时而浑噩残暴,时而冷静清明,终于,清明占据了上风。 他仰头,望向西南方向,用沙哑的声音,吐出一个名字: “巫王!” …… 豫州以西,是以临城为中心的西北军掌控地界。 再往西,越过绵长的山脉,便是茫茫无际的草原。 从天空俯瞰,那分隔了凉国与金帐王庭疆域的山脉,歪歪扭扭,如天险,将大地一分为二。 其间,也有裂口通道,最大的一个,便是西北走廊,终日由大军镇守。 而其余狭窄通道外,也都有屯兵军镇。 今日天色阴沉,阳光被遮蔽,大地上是片片云的剪影。 山脉某处,一条险峻的山道上,一群蛮族士兵,背负武器和背囊,沉默前行。 山路险峻,唯有精锐方可爬过,为首的,是一名银狼头军官,以及一位披着古怪袍子,手持木杖,五官立体的异族巫师。 “大巫师,前方便是凉国地界了。” 银狼头走上山头,扶着腰间刀柄,目光凛然地,望着远处,山下那隐约可见的军镇。 而那位同样享受着“大巫师”名号的法巫,嘴角扬起,念诵了一句咒语。 登时,身后疲惫的近百蛮族勇士精神一震,疲惫尽消。 “三十多年了,伟大的巫王,必将重临九州。”大巫师张开双臂,吟唱般道。 身后,一群蛮族士兵齐刷刷拔出腰刀,高举头顶,欢呼雀跃: “杀!杀!杀!” 第四百三十九章 宣战 沉浸在盛会余韵中的京都民众并不知道,一股股蛮族精锐,越过天险,踏入凉国疆土。 齐平同样对此一无所知。 马甲掉了以后,他被典藏长老捉小鸡一样提溜回了道院,而后,将他往典藏部的住处一丢,人就朝镜湖去了。 无疑是寻首座汇报,至于之后如何收拾烂摊子,就是大人物们需要头疼的事情了。 而“罪魁祸首”的齐平,此刻也已恢复真容,躺在竹椅上,胸口放着一串葡萄,一边吃,一边总结得失。 总的来说,讲经大会的战果是超出预料的。 “首先是晋级,六祖的轮回,同样涉及时光,大大助推了我的修行,如今,我才是名副其实的顶级神通,现在的我对上麒麟,就算不凭借‘无’字神符,也能和他五五开。” “至于辩论,我虽然赢了,但其实对禅宗的杀伤力有限,毕竟双方都是打嘴炮,而民众是很诚实的,相比于道门的教义,禅宗那套人民群众喜闻乐见。 赢下佛道之辩,只是狙击了那帮和尚下,阻拦了对方扩散的步伐……” “但掉马甲这个操作就很妙,我的名声天然就是背书,凭借我的名人效应,禅宗短时间别想大肆传教了,而且……最妙的是隔空打击到了景帝。 呵,这一波朝廷谎言败露,加上我之前委派密谍做的铺垫,相信有的他忙,舆论战优势在我……而这一切,都多亏了水月的神操作……” 齐平想到这,不禁生出个念头: 水月不会是间谍吧……我方队友什么的…… 神助攻了属于是。 “算了,这些破事轮不到我思考,没准涉及啥狗血恩怨情仇,现在的问题是,景帝还能容许我在道院苟着吗?还有,如何晋级神隐?” 齐平捏起一颗葡萄吃了,准备召唤一代老爷爷,打听一番。 然而这时候,小院外头,传来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数量不少。 他神识一扫,发现是一群道院弟子,看来是刚赶回来的,为首的,赫然是吕执事。 停在门外,无比恭敬的样子:“齐师兄,可在院中?” “吱呀”一声,院门自行打开,齐平从椅中站起,笑道: “吕执事客气了,唤我名字就好。” 看到真人,大群弟子目眩神迷,投来崇拜目光,吕执事羞愧无比,拱手道: “齐师兄,过往我不识真人,若有冲撞,还请莫怪。” 道门重辈分,齐平乃鱼璇机入室弟子,辈分压他们所有人一头。 当然,若只是辈分高,吕执事也不至于此,更多的,是齐平本人的能力。 令人心折。 每个人都确信,齐平迟早会晋级四境,如何敢怠慢? 齐平笑呵呵道: “是我叨扰了才是,恩,因为前些日子劫狱的事,我不方便以真容留在京都,这才化名范筑……” 他简单解释了下,众人方恍然大悟。 突然,夏澜走了出来,脸庞涨红,突然拿出一本算学书籍,以及羽毛笔,踟蹰道: “齐师兄,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往日傲气?分明像是个见了偶像的粉丝。 齐平莞尔,当即应允,陈菊见状跳出来,也要了一个,接着,一群弟子蜂拥而上,齐平苦笑,只好留下一堆签名,才作罢。 “大哥!” 突然,人群后头,钻出来齐姝与向小园,尤其前者,眼圈红红的样子,杵在人堆里。 吕执事等人见状,识趣地离开,院中只剩下三人,齐平走过去,端详了妹子一阵,笑道:“还成,没瘦。” “呜呜。”齐姝登时扑过来,泪珠落下。 旁边向小园眼圈也红了,想扑过来,但忍住了。 于是,齐平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的安慰,领着两人坐下,说了自己夜宴后的经过。 略过了危险的部分,却也听得两个少女心惊胆战,向小园一脸崇拜,没想到齐平暗中做了那么多事。 而且,一路安然无恙,如今更是以这种方法,重新回到了所有人的视野。 “咦,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了。” 忽然,敞开的院门口,东方流云笑眯眯走了过来。 齐姝羞赧,慌忙起身,一边抹眼泪一边转过身去。 “东方兄,”齐平笑着迎接,“我方才还想着,怎么没见你。” 东方流云叹息,一脸幽怨: “齐兄你搞出来的大乱子,知不知道多大的轰动?如今全城都在议论,朝廷这次啊,是想压也压不住了。” 顿了下,他眨眼道: “当然,最令小弟佩服的,还是齐兄这人前显圣的学问,当真已是浑然天成,臻至化境……” “……”齐平僵笑了下,打断他:“东方兄来我这,是有事?” 东方流云愣了下,一拍脑袋: “差点忘了,长老们那边开会,商讨事情,找你过去一趟。” 那你特么啰嗦半天……齐平无语了,当即让小妹留下等,自己拉着大师兄往外走。 而就在二人刚走出没多远,突然,就听到古镇中,传来刺耳的钟声。 “当……当……” 二人豁然驻足,齐平分辨了下,发觉是经历部方向,疑惑道: “怎么了?” 东方流云不甚在意: “哦,没什么,应该是天轨警报,一般都是边关有大量术法请求的时候,会出现,也许是有异族入侵了吧。” 异族入侵……齐平心中咯噔一跳。 是蛮族入关,还是……北方妖族南下? 齐平心急如焚。 …… 就在经历部警钟长鸣不久,一封加急的快报,从道院发出,直奔皇宫。 交在了景帝手中。 景帝本来正召集内阁大臣,在御书房宣泄怒火,商议如何压下舆论,结果被这一封紧急密报直接打断。 道院奏报。 西北边疆传来大量术法请求,临城都指挥使通过虎符,向天轨发来紧急情报: 边疆诸多城关,遭受多股蛮族精锐袭杀。 西北走廊外,有大军调动迹象。 金帐王庭开战,东侵凉国,十万火急! 景帝震怒,当即抛下舆论的事,传令满朝文武,于金銮殿召开议事。 相比于蛮族入侵,舆论上的损伤,都不算什么了,或者换个思路,外敌入侵,本就是应对民众质疑的最好方法。 …… 金銮殿上。 气氛肃杀凝重,满朝文武,衮衮诸公列队,都是如临大敌。 待宦官宣读情报结束,身披龙袍,头戴珠帘的景隆皇帝端坐龙椅,沉声道: “诸卿以为如何?” 话落,兵部尚书率先走出,这位曾经的战阵将领,兵法大家愤慨道: “启禀陛下,金帐王庭撕毁和平之约,派精锐突袭,乃是与我大凉宣战无疑!当下之计,该当调兵遣将,以应来犯!御敌于国门之外!” 都察院左都御史摇头: “此言太过武断,如今只凭道院一封情报,岂可妄动?须知牵一发,动全身,依臣之见,当立即核实情报真伪,再做安排。” 礼部尚书愤而出列,朗声道: “蛮族凶恶,定是趁帝国朝野交替,欲要重演三十年前西北战役,如今派精锐翻山越岭,前来袭扰,定是为大军压境铺路,此刻若不予以痛击,恐酿大患!岂可慢慢核实?” 一名官员反唇相讥: “何尚书此言差矣,须知幽州兵变,妖国态度不明,至于道院……呵,窝藏重犯,谁知这情报真伪?” “你……若是贻误战机,你敢担责么?!” “陛下,望三思!” 一时间,金銮殿上,唇枪舌剑。 那些曾经历过西北战役的老臣激烈主战,另外也有些官员认为局势复杂,不可轻起刀兵,以免中“奸人”计策。 景帝端坐龙椅,俯瞰朝臣,一言不发,令人看不透心思。 直到双方争吵暂歇,景帝抬手,角落里的太监用力将鞭子在大殿上一甩: “啪!” “肃静!” 群臣静默,便听景帝沉声开口: “蛮族亡我凉国之心不死,朕欲伐之,兵部立即拟定调令,传朕旨意,调遣豫州兵马支援西疆,剿灭作乱蛮贼!” “传旨!各大屯兵卫所修士每二出一,火速支援,御敌于外!” “传旨!朝廷邸报通传各州府,张榜天下,安定民心!” “传旨!户部、工部调遣钱粮武器,以备军需!” “传旨……” 一时间,偌大金銮殿杀气腾腾,只有景帝一道道旨意颁发,每说出一条,便有大臣出列接旨。 百官凛然。 末了,便见景帝起身,冷冷扫过群臣: “朕昔年从军,知战时,若有动摇军心者,杀无赦。今日蛮兵侵我大凉,胆敢有扰乱军心者,斩立决!” “散朝!” 群臣胆寒,应声散去。 等人走了,景帝风风火火,迈步走出大殿,命人唤来黄镛: “内阁起草文书一封,递交威武国公,蛮族入侵,妖国恐撕毁盟约,命他收缩兵力防守。” 黄镛皱眉:“威武国公……恐不会听从。” 景帝盯着他,沉默了一会,说道: “朕会撤走幽州边境兵马。他要反的是朕,不是凉国,况且,太子还在幽州城,他若不回防,自可试一试,赌一赌妖国的良心。” 黄镛叹息一声,称是离开。 …… 与此同时,道院,齐平也再次见到了鱼璇机。 第四百四十章 来使 齐平再次看到鱼璇机的时候,是在议事大殿里,整个长桌两侧,没有预想中,各大长老齐聚,只有女道人孤零零坐着。 很安静地坐着。 整个人没有往日的神采,显得有些失魂落魄,两只眼睛盯着空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连齐平到来,她都没有发现。 “师尊?”齐平轻轻唤了一声,没得到回应,他轻叹一声,走过去,抬手按在女道人肩膀上。 东方流云知趣地走了。 “恩?是你啊。”鱼璇机如梦方醒,扭头看来,略有些慌乱,“你跑这作甚?” 齐平无奈解释:“长老们议事,叫我来的啊,倒是怎么都没看见人。” 鱼璇机“哦”了下,说道:“方才警钟响了,一帮人就又离开了。” 果然……是出大事了啊,齐平心头一沉,不过心急也没用处,他吐了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问道: “师祖的事……” “我不知道。”鱼璇机有些痛苦地抓着头发,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茫然: “我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会入了禅宗,还反过来对付我们。” 这个你得问首座,说起来,如果这是个言情故事,没准就是一出陈芝麻烂谷子的虐恋。 比如首座是渣男,玩弄了隔代后辈水月感情,真人愤而出走,了却红尘,遁入空门,以至于因爱生恨,多年后重返京都,上演报复大戏…… 恩,如果鱼璇机不是徒弟,是两人女儿,就更完美了…… 齐平用在心里吐槽的方法,缓解尴尬。 想了想,说:“也许有苦衷。” 鱼璇机摇头不说话,她从未如此沮丧低落。 其实最好的方法,无疑是前往净觉寺询问,但鱼璇机又很怕,很怕得到一个不想要的答案。 齐平陪着坐了一会,他不知道如何安慰,毕竟涉及“师祖”,好像怎么说都不合适。 良久,他也只能叹了口气,想了想,抬手拿出九州鉴,探入其中,从镜子里取出一只酒坛来: “这是我这段日子,自己酿的蒸馏酒,比你平常喝的应该烈一些,呵,说起来,还是很早以前,就答应给你酿的,结果一直没弄,本来想着讲经大会后送你的,庆功什么的……” 齐平说了一通,发觉前言不搭后语的,干脆闭嘴,留下酒坛,迈步离开。 鱼璇机呆呆地看着桌上酒坛,将其抱在怀里,掀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蒸馏了无数次的酒气喷薄出来。 鱼璇机喝了一口,只觉喉咙似火烧,竟当真是她此生饮过的,最烈的酒。 她一口口喝着,刻意用真元封锁了全身毛孔,不令酒气逸散。 很快就脸庞通红,“噗通”一声,醉倒趴在桌上,抱着酒坛昏昏睡去。 …… 院外。 齐平扭头看了眼醉倒的女道人,抬手丢了个“封”字神符,防止外人打扰。 四下一看,东方流云也不知跑哪去了,他想了想,没有去经历部,而是走向了镜湖。 不多时,走到湖边,齐平唤出“飞梭”,朝空中一丢,御空而起,飞落在危楼之上。 “来了?” 宽阔的平台上,道门首座盘膝而坐,道袍上阴阳鱼游动,黑白间杂的长发于风中飘舞: “讲经会上你表现的不错,恩,甚至超出本座预料。” “首座谬赞,弟子应该做的。”齐平拱手,笑了笑:“毕竟,您也帮了我修行,投桃报李嘛,我懂。” 呵……首座笑而不语。 齐平看着老人的背影,沉吟了下,问道:“水月真人她……” 道门首座平静道:“人各有志。” 呃……这算回答了吗?首座好像很淡定啊……所以,这糟老头子难道早就知道了水月菩萨的存在?亦或者,单纯是养气功夫了得…… 齐平看不透,想了想,也没追问,作为一只弱鸡,他有自知之明,瞎打听未必是好事…… “方才弟子听到院内警钟大奏。”齐平又换了个问题。 首座平静道: “是西北边关发来的,金帐王庭派出部分精锐,越过境山,于边境流窜作乱,蛮族要开战了,积蓄了三十余年元气,草原王终于还是耐不住寂寞。” 真的是蛮族……齐平不意外,事实上,对于蛮族的入侵,朝野上下,很多人预想过。 尤其,是在皇位更迭后。 新皇登基,朝堂未稳,太子在北境自立,凉国内部撕裂,齐平暗忖,若自己是草原王,也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 “他们就不怕开启超凡之战?”齐平试探道: “咱们和禅宗打的热闹,但终究没有撕破脸,巫王不怕一致对外?” 首座笑了笑,转身审视齐平: “你应该知道,五境一般是不参与凡尘争斗的,这既是规矩,也是因为,没人愿意打破平衡。” 齐平沉默。 他当然知道,修行界与凡俗,存在界限。 越是强大的修士,越不受凡尘约束,就如道门修士,很多强大起来后,都会远走,去磨砺自身,寻求大道,俗世的纷扰,已经不在意。 当然,若是家国生死攸关,往往也会出手的,但能出多少力,不好说,而且,越是强大修士,对参与战争越谨慎。 一方面,是修行不易,谁也不乐意为俗世统治者的野心,去打生打死。 另外,也是强大修士破坏力太强,若是不加约束,肆意下场,很容易生灵涂炭。 就如昔年西北战役,打的热火朝天,但五境强者,也只是袖手旁观。 此次也是一样,金帐王庭与凉国厮杀,双方顶级战力不会轻易下场,因为没必要。 而首座的话,透出另外一层意思。 “您指的是,若您与六祖联手,攻击巫王,那白尊也会下场?因为破坏了平衡,它不会乐于看到,凉国独大?”齐平试探。 这个逻辑很清晰,如果佛道联手把巫灭了,那妖族就难受了……到时候,即便不想参战,也不得不下场。 草原王知道这层顾虑,所以才敢开战,只要不到灭国的程度,侵占几个州府,都未必能引起五境入场,却足以改变大陆局势。 妈蛋,当初景帝在夜宴上说的话,果然是吹的…… “既然知道,何必再问?”首座说道。 齐平讪笑了下,旋即正色:“弟子凡心深重,不如首座洒脱,还是牵挂局势的。” 顿了顿,他问道:“今日,弟子身份暴露,景帝那边如何说?” 首座淡淡道:“无须理会,况且,蛮族入侵,他也没有闲暇找你的麻烦了,倒是你,接下来准备如何?” 呼,有大佬撑腰真好……烂摊子有人收拾……齐平一阵庆幸,闻言道: “弟子如今已是顶级神通,接下来,肯定是想着晋级的,请首座指点迷津。” 道门首座微笑道:“你可知,三境与四境区别在何处?” 齐平试探道:“对道的掌握?” 他曾就这个问题,询问过一代,后者把他一顿臭骂,让他别好高骛远,但也简单提了几句。 首座颔首: “没错,就在于‘道’之一字。修行一路,终究还是为了明悟大道,何谓大道?便是这天地运转的法则。引气、洗髓,都只是炼体,乃是为后续打下根基。 三境神通,觉醒本命神通,这神通……便是大道的一种,只是,这时候,你对‘道’的理解,还很粗浅,故而,这本命神通缺乏变化,更像一种术法。” “而等你晋级四境,便是对这一种道,对这一门神通,真正触及、掌握,介时,本命神通也不再拘泥于固定形式,而是随心所欲……且修士可沟通天地,也不再受限于气海雪山……” 糟老头子罗里吧嗦一大堆,齐平总结了下,大概就是: 三境时候,觉醒个牛逼的技能。 四境时候,这门术法就可以玩出花来,威力也更强大。 而且,法力条不只是体内那点真元了,还可以从天地借力,当然,同样有限额就是了。 听起来好像没啥,但想想大先生化为文字洪流的形态……鱼璇机千里冰封,冻结人的思维意识的能力……就能一窥神隐强大了。 “那弟子如何能晋级?”齐平虚心求教:“继续悟道?” 首座摇头:“你已至瓶颈,继续用九州鉴悟道用处已不大,至于如何破境……与你前两次一般,需要一个契机。” 契机……齐平眼神一动:“您说的是……” 首座淡淡道:“每个修士的契机都无法料定,外人亦无从指点,否则,你以为为何天下神通众多,而神隐寥寥?” 齐平回想了下,前两次破境,一个是在草原,面对蛮族王子袭杀,临阵突破。 第二次,在越州小镇,与曹园厮杀十天,筋疲力竭,伤势养好后,水到渠成。 好像都要拼命……齐平说道:“这样的话,弟子留在道院已无必要。” 首座耷拉眼睛瞥他:“有话直说。” 齐平嘿嘿一笑:“弟子想回幽州城一趟。” “你担心妖族南下?” “是,”齐平也不隐瞒,正色道: “金帐王庭起兵,妖国是旁观?还是下场?弟子担心,等消息传开,北境也危险了,所以想回去看看,另外,若妖族当真来犯,也许便是我突破的契机。” 他很担心。 金帐王庭打过来,有景帝扛着,可倘若妖族南下,太子就危险了,到时候,景帝再使坏,与妖族形成两面包夹之势。 幽州危矣! 首座看了他一眼,说:“按照规矩,道门弟子不插手朝堂之事,也不能插手皇室内斗。” 老头子你要拦我吗……齐平心头一紧。 继而,就听首座顿了下,说:“不过,既是阻拦外敌,便不算坏规矩。” ……这大喘气……齐平无语,心说不愧是人老成精,这借口给自己找的,简直完美……在这卡bug呢怎么的…… 首座笑道:“不过京都距离幽州城遥远,赶路倒是麻烦事,这样吧,道院豢养有腾云仙鹤,送你一程。” 齐平大喜过望:“弟子多谢首座!” 首座又提点道:“另外,若突破无果,也可尝试去北方雪原走一趟。” 雪原?那片修行界着名的“历练地”?齐平心中一动,拱手称是。 “滚吧。”首座一挥手,齐平原地消失。 …… 危楼下,齐平骂骂咧咧出现,总有种被丢下来的感觉。 好像被嫌弃了…… 他四下一望,愣了下,就看到一个平平无奇的身影,正微笑地杵在旁边。 “东方师兄?你怎么在这。”齐平一怔。 感觉神出鬼没的。 胸口绣着太极八卦图案,笑容和煦的大师兄微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出现在这。” 齐平:“……师兄睿智,恩,你知道腾云仙鹤在哪吗?” 东方流云道颔首:“知道,不过还有一件事要给你说。” “什么?” “院外有两个自称移花宫的女子找你。” …… 当齐平给东方流云引着,走入会客室时,就看到敞开的房间里,站着两名女子。 其中一个年长些,颇具韵味,不减风华,腰间悬着一柄墨绿小剑。 旁边是个年轻些的,背负马刀,黑纱衣裙女侠,正是一汪水的年纪,这时候东瞧西看,一副闲不住的模样。 二人听到脚步声,同时扭头,那黑纱女侠眼睛一亮,脆生生道: “你是那个齐……” “不得无礼!”移花宫主呵斥,继而大方行礼: “江湖小派移花宫,现任宫主这见过齐公子。” 齐平迈步走来,深深看了这女子一眼,说道:“不必多礼,二位请坐。” 待三人入座,齐平这才问道:“二位此来,不知所为何事?” 风韵犹存的女宫主先是仔细看了他下,确认与画像中一般无二,犹豫了下,才说道: “我等冒昧来访,斗胆,想向公子求证一件事。” 齐平目光复杂:“宫主请问,齐平知无不言。” 黑纱女侠好奇看他,心说这传说中的天骄还挺好说话的。 按理说,双方身份,天差地别,别看移花宫在江湖中有些名气,可以如今齐平的地位,不见都很正常。 移花宫主有心事,并未注意这些,有些急切地问: “敢问,原镇抚司司首杜元春,杜大人可还活着?” 说完,见齐平只是看她,移花宫主才意识到这问话不妥,忙解释道: “公子有所不知,我移花宫虽非江湖密谍,但承蒙杜大人关照,过往也曾为镇抚司收集情报,故而……” 齐平打断她,说道:“杜大人不在了。” 晴天霹雳。 移花宫主身子颤抖了下,双手猝然紧握,颤声问:“不……不在了?” 齐平一脸痛惜:“司首为保护太子北行,被朝廷追兵所害。” 移花宫主听着,眼神中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失魂落魄,呆坐数息,方强打精神,扯起一丝勉强笑容,说道: “多谢公子解答,我……我知道了。” 说着,她站起身,行了一礼,摇摇晃晃,往外走去。 “宫主。”黑纱女侠见状大惊,搀扶着她,心想一个狗官死了,何至于此。 “等等。”忽而,齐平叫住了她。 移花宫主驻足转身,强笑道:“公子有事?” 齐平看了眼她腰间墨玉小剑,说道:“这柄剑,是他送你的吧。” 黑纱女侠瞪圆了眼睛,神经粗大的她直到此刻,才好像有点明白了。 移花宫主一怔,下意识按住玉剑:“公子……怎会知道……” 齐平叹了口气,伸手入怀,取出一个信封,递给她,说道: “司首走后,我在他的遗物中发现了这个。本想着找机会送给你,如今……却是正好。” 说完,齐平迈步离开,只剩下两个女侠怔在原地。 这封信,的确是他在师兄遗物中发现的,是一封,不知何时写好了遗笔信。 信封上写着收信人的名字,齐平自始至终,没有打开看过,只是认出了那墨剑,分明与杜元春贴身的玉牌是同样材质。 齐平走出院子,就听到身后传来哭声。 他仰起头,任凭灿烂的阳光洒下来,恍惚间,回想起当初逃命路上,夜晚篝火旁的那场夜话。 他终于明白了,杜元春为何不娶的原因。 最后一件事做完了,而还有更大的风雨,等待着他。 …… 皇宫。 一场朝会开了几个时辰,方才结束,散朝后,景帝撑着疲惫的身体,乘车再次赶往延禧宫。 “陛下,娘娘说……”宫女战战兢兢回复,她发现,今日的景帝,脸上没有了以往过来时的笑容,而是一片冰冷。 “让开,朕要见她。”景帝抛下一句,迈步往宫殿中行去。 无人敢于阻拦。 当景帝走到院中,就看到屋檐下,一袭大红宫裙的,珠光宝气的胡贵妃正笑吟吟看着他: “陛下沉不住气了?” 景帝盯着她,说道:“我要和它谈谈。” …… 幽州城。 高耸巨大的城墙横亘在大地上,城头上旗帜猎猎,披甲悍卒伫立巡行。 往北,天空呈现泾渭分明的分野,一侧是浅淡的云絮,一侧是铅灰色的灰云。 视野尽头,是茫茫风雪。 一年四季,千百年,都未停歇,那是大陆知名的历练地,也是妖国与凉国的天然屏障。 雪原。 “呜——”这一日,北方传来低沉的号角声,城墙上悍卒们警惕望去,就见那飞旋的风雪中,一头巨大的长毛象缓缓走来。 巨兽背上,一名壮硕妖族高举青铜号角,十数道身影,伫立一旁。 为首一人,披红色大氅,腰间系着金色腰带,长发飘舞,眼底带着岁月的沉淀。 知姬静轻声开口,却声传四方:“妖国使者,通传太子。” 第四百四十一章 丧权辱国 这两月间,幽州城内变化巨大,起初是小朝廷建立,打出太子正统的王牌,号称“北凉”,招贤纳士,军中练兵。 而后,某一日花然护送大批官员抵达,登时,原本简陋的“小朝廷”正规了许多。 张谏之等能臣觐见太子后,洗脱罪臣身份,火速组建内阁,接收幽州政务。 只用了三日,原本积压如山的政务便梳理一清,又过七日,政令颁布。 半月间,幽州地方政务,已是井井有条。 整个“北凉朝廷”,如同装上了马达的机器,疯狂运转。 然而,就在前几日,天轨却收到了来自道院的一条消息。 景帝发函,简述蛮族入侵,十万火急,妖族恐有异动,中州兵马收缩,命威武大公防守北境。 话里话外,是双方止戈,一致对外的意思。 威武大公大惊,忙命人核实,这两日,随着各方消息涌来,大概确凿无疑,这让新组建的北凉朝廷蒙上一层阴霾。 …… 又一日朝会,当穿戴整齐的太子,在下人护卫下走入议事殿,众臣起身: “参见殿下。” 鹅蛋脸,气质温润的太子点头,十三岁的年纪,这段时日,也终于养出些许威仪来。 迈开步子,沿着红地毯,在主位落座,她望着大殿中,分列左右的文臣武将。 左侧为首的,乃是一身绯红官袍的张谏之,暂代幽州布政使之职。 右侧为首的,乃是一身戎装,面如重枣,须发微白的威武大公。 “诸位于蛮族入侵一事,有何计较?”太子稚嫩的声音回荡。 这不是第一次讨论,而朝会,更像是各方私底下讨论后,公开达成共识的一个场所。 “臣以为,蛮族一事,若非虚假,确有收缩兵力必要。”张谏之率先开口: “我幽州之兵马虽强,然,顶级修士欠缺,此番蛮族入侵,于帝国而言,乃是大患,于景贼而言,却足矣令他暂时弹压下内部争端……” “妖族盟约尚未接续,如今局势,也与三十年前迥异,若妖国兵马来犯,我等腹背受敌,处境将极为被动……” 他零零散散说了一通,大抵是与景帝暂缓冲突,先防一波身后……这个策略,也是大多数臣子的判断。 无人反驳。 太子点头,说道:“既无异议,便如此办吧。只是……若妖族来犯,我们胜算几何?” 威武国公沉吟了下,终于还是说了实话: “若只是妖国鹰派,部分妖兵前来,眼下兵力足以防守,可若妖国大举来攻,恐不乐观。” 众人闻言,皆心头一沉。 知道这是真相,北方军虽悍勇,但战争比拼的不只是一股子血气,还有后勤。 若以往,帝国一统,爆发战争,朝廷可统筹调配,集九州之力支援,可如今凉国两分,只凭幽州军,想抵抗妖国,几乎是痴人说梦。 尤其是高端战力这一块,严重匮乏。 一旦妖国开战,若死守,只会拼光家底,然后给景帝摘桃子。 若是抛弃幽州,让开北方防线,景帝纵使头疼,可一来,北境百姓危矣,二来,一个不慎,帝国基业尽毁。 两难之境。 殿内,一群人议论纷纷,却始终没有结果。 太子愁眉不展,突然无比希望齐平返回,但也知道,先生虽惊才绝艳,但只是三境神通,个人武力虽强,却在这种国战中作用有限。 一时,众人只觉阴云盖顶,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忽而,外头有卫兵狂奔而来: “报!妖国使团抵达,请求觐见太子殿下!” …… …… 妖国使团来了。 这个消息大大出乎了众人意料,没有犹豫,太子当即命人将其请来。 威武大公亲自迎接,也有警惕,防止对方佯装使团,实则攻城的打算。 当老国公抵达城门时,便看到了牵着象妖走来的使团。 相比于当初去京都,这个规模要小了很多,只有约莫十人,为首的是“鸽”派长老知姬静。 老妖精身后,竟然也是两个熟人。 一个是披着枫叶长袍,一头银发披洒,女童模样的狐族公主白理理,身旁跟着白狼将军。 另外一个,赫然是轻纱衣裙,蒙着面纱,脚踝挂着金色铃铛的妖族暗子: 瑶光! 一个鸡精带着一大一小两只母狐狸……看到这个组合,威武大公先是一怔,若有所思。 “妖国使者到来,有失远迎。”老国公拱手,洪亮威严的声音传开。 哗啦声里,身后两排精锐悍卒踏步。 知姬静嘴角微扬:“威武大公客气了,是我等不告而来,才是冒昧。” 双方略作寒暄,老国公这才问道:“不知使者此来,所为何事?” 知姬静笑了笑,说道:“国公莫不是忘了,我两国有意续结盟约,我等此来,便为此事。” 续约? 威武国公一愣。 这是他完全没有想过的答案。 若没有发生政变,以妖族大比的结果,妖国的确有可能续约,可如今……皇帝都换了,大凉风雨飘摇,蛮族又入侵…… 这个时候,来谈盟约? 他本能觉得有诈,但思忖了下,还是压下心头疑惑,引着使团入城。 …… 双方会面,仍旧是在议事大殿内,北凉朝臣没有一个离开,都一头雾水,等待使团到来。 心头忐忑。 然而,当得知对方来意后,所有人也都迷惑了。 “续约?!” 大殿内,太子险些激动的站起来,但还是强压心绪,坐在龙椅上,可紧张的神情出卖了她:“知长老此话当真?” 妖族使团一行人,坐在殿内,其余重要官员也皆坐在两侧。 听到对方亲口承认,都是一惊。 知姬静微笑: “自然是真,京都大比后,我等返回妖国,觐见白尊,商讨后,便准备续结盟约,只是没想到,世事变幻,贵国出了些问题,这才耽搁了些。” 真的?太子圆润的脸庞上,两只黑纽扣般的眼眸满是困惑,她虽年幼,但不傻,略作沉吟,说道: “贵国愿缔结和平,自然是好的,只是……” 知姬静笑道: “殿下是想问,为何这个时候还愿来?以及,为何不寻景帝,而来寻诸位?” 太子没吭声。 知姬静轻叹一声,正色道: “我妖国素来诚信,那陈景谋朝篡位,得国不正,如今太子尚在,我妖国自然不承认他。” 呸……信你个鬼……群臣暗骂。 原户部尚书,如今的布政使张谏之开口:“知长老是何想法,直说便好。” 知姬静笑了笑,说道: “也好。其实很简单,我等得知,草原金帐王庭已与贵国开战,景帝自顾不暇,想来诸位也在防范,担忧我妖国南下…… 呵,不用否认,张大人既要直说,我妖族本就不是绕弯子的性格……此番,奉白尊之命前来,的确意图续约,与‘北凉’,而非中原朝廷结盟…… 我妖国承诺,不侵扰幽州边境,甚至,若有需要,太子殿下反攻景帝,我妖族也愿派遣强者助战,帮助殿下夺回帝位……” 她侃侃而谈,可群臣却愈发凝重。 果然,知姬静话锋一转:“当然,开出这些条件,也不是没有代价的。” 张谏之沉声:“代价?” 知姬静颔首: “很简单,若我等助太子夺回帝位,殿下需每年向妖国纳贡……以及,割让出幽、青二州,予我妖国,休养生息。” 轰! 轻飘飘一句话落,引得群臣哗然。 朝贡一项,倒不意外,对方肯给出这般条件,肯定有所图,可割地一条,却太要命。 “妖国这是趁火打劫?!”威武大公脸色难看。 知姬静摇头,笑容平和: “国公莫要动怒,须知,以眼下的局面,若我妖国大军南下,诸位莫非能挡得住?届时,便非这些代价可为了,况且,我们承诺帮太子夺回帝位,这个条件,已足够优厚,说成趁火打劫,未免过分了。” 众人沉默。 既气愤,又无力。 知姬静的话有道理吗?其实是有的。 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三百年前,凉国强大,横扫九州,可以将妖族彻底驱赶回北方,便是此理。 如今,凉国内忧外患,妖国若当真南下,的确无力抵抗,除非与陈景联合,可双方死仇的局面,基本无解。 妖国显然是看中了这点,所以来捞好处……张谏之心头念闪,有些明白对方思路: 首先,妖国的确想捞一笔,但看样子态度并不坚决,起码,并不是很想全面开战。 毕竟,凉国并不弱,反而因为禅宗加入,纸面战力空前强大,只是内部矛盾重重。 一旦撕破脸,把幽州打残,相当于变相帮助凉国完成了统一……这显然不符合妖国利益。 反过来,若扶持太子,一方面,可以维持凉国分裂局面,二来,则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打算。 即: 等景帝与金帐王庭打的差不多了,双方残血,妖族再帮助太子一波收割。 损失小,收益大。 从战略层面,彻底吞并凉国,一不现实,可能引发五境入场,二没必要。 相比于直接面对蛮族,有个弱化的凉国做缓冲,无疑更符合利益。 “好算计!” 张谏之心中叹息。 偏生,他反复思考,发现他们竟无力拒绝。 若拒绝,妖国大军南下,情况只会更糟,相反的,若同意,反而可以争取到一段发育期。 起码,可以暂时不用面对妖族大军……群臣都是极聪明的,很快便衡量出利弊。 无奈发现,签订条约,竟是最好的选择……可…… “殿下及诸位大人可慢慢思量,我们会在城中逗留三日,三日后,给予答复即可。”知姬静起身,朝太子点头,旋即带着其余使者离开。 无人阻拦。 等人走了,人群中,齐平的老熟人,吃喝嫖嫖李御史咬牙切齿,挤出四个字:“丧权辱国……” “丧权辱国啊!” 众人悲愤,想昔年太祖皇帝,何等霸气,斩妖族五境,逼迫对方签订盟约,三百多年,妖族未敢踏入九州一步。 可如今,他们竟要被逼签订此等“盟约”。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一名官员红着眼睛道: “此约万万不可签订,割让疆土,颜面无光倒还罢了,可幽州、青州乃至帝国北方门户,一旦割让妖国,日后京都无险可守,此等战略要地,岂能送人?” 另外一名官员叹息一声: “此话有理,可……我们有的选吗?况且……若签订,还可周旋一二,且不说,蛮族之战结果如何,我们与景贼谁胜谁负,犹未可知……这都是以后的事。 妖族算计,未必能如愿,景贼与草原王,又岂是愚蠢之辈?可若不签,妖国大军即刻南下,我等便再无立锥之地!莫非要令殿下战死于此,江山社稷,拱手让与景贼?” “你要卖国么?” “非也,此为缓兵之计。” 一时间,大殿内争吵声四起,有人主战,有人主和。 张谏之与威武大公默不作声,两人心头,其实知道,他们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要么现在就死,要么争取时间,还有反杀的机会。 争吵声里,年仅十三岁的太子呆呆坐在龙椅上,仿佛被全世界忽略了。 耳畔的争吵声渐渐缥缈,她定定地望着南方,再次无比棋盘那个人能回来。 在她的心里,仿佛无论多么艰难的困境,那个人总能解决。 “先生……你在哪啊。”太子呢喃。 …… …… 唳! 与此同时,京都北郊,天穹上,一只巨大的,浑身雪白的仙鹤展翅翱翔。 云层于下方飘动。 速度奇快。 “卧槽卧槽……”齐平整个人趴在仙鹤背上,将半个身子埋在云团般的羽毛里,被寒流冻得直哆嗦。 忙撑起真元护体,这才好受些。 “这就是腾云仙鹤?确实有点快哈……首座诚不我欺……”齐平兴奋极了。 有种坐飞机的感觉……当然,这仙鹤的速度肯定比不上飞机,但也很快了啊。 “按照这速度,最多两三天,莪就能返回幽州城。”齐平暗暗思索。 将移花宫主送走后,齐平没耽搁,先去见了这坐骑,然后,便是与小妹、师尊等人告别。 前者自然是万分不舍,齐平好一阵安慰,才算听话,至于鱼璇机……醉的不成人样了,还是他背回了小楼里。 齐平又用了一天,处理后续事宜,便急急忙忙,乘坐仙鹤往北赶路。 许是有道门的背书,亦或者,禅宗和景帝都焦头烂额,没空在这个时间点管他,总之离开过程很顺利。 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找到机会去书院一趟。 恩,也不是没机会,而是书院毕竟是朝廷阵营,齐平眼下的身份,多少有点敏感。 “先生?”这时候,古朴圆镜自行飞出,一代院长的虚影走了出来,站在仙鹤背上,负手而立,满眼伤感: “多少年没坐过仙鹤了。” “喵呜。”橘猫虚影附和。 齐平好奇道:“先生当年也坐过这东西?” 一代院长颔首,有些怀念: “这腾云仙鹤,是道门自古便豢养的灵兽,可惜血脉单薄,且承载人数有限,一般弟子没资格坐,有资格的,往往喜欢自行飞行,也用不到,没想到首座竟愿意借给你。” 齐平嘿嘿一笑,问道: “说起来,这仙鹤算是妖吗?” 一代说道: “这要看你如何定义‘妖’了,恩,按照凉国通行的说法,这仙鹤,乃至于我这只猫,都属于‘妖物’范畴,而非妖族。” 齐平说道:“可我听说妖物都没什么智慧。” 一代点头: “大多的确如此,传说中,在上古之时,天地之间大妖横行,那时候,古代人族修士远不如古妖。后来天地大变,古妖难以生存,才渐渐消失。 余下的血脉,驳杂的,便成了妖物,宛若野兽,但有些许天赋术法。精纯的,便是妖族,聪慧且强大,且可化为人形……” 许是兴之所至,一代院长谈兴颇浓,当即讲述起来。 这些知识是齐平看过的书里没记载的,他听得津津有味,末了问道: “所以,北方妖族便是古妖后裔?那条红河所在,便是古妖祖地?” 一代院长颔首,忽然笑问道:“你可知,那八百里红河里是什么?” 齐平心中一动:“什么?” 一代笑道: “血。妖族祖地的生命之河,即所谓八百里红河,便是古妖血脉化成,传说中,昔年古妖陨落,鲜血汇集成河,后世妖族,自河中走出。” 这听着和女娲造人一样不正经……齐平好奇道: “我听说,妖族的神圣领域,就是那位白尊,每次寿命到终点,便会进入红河涅盘重生,是真是假?” 涅盘……一代院长沉默了下,说:“真的。” 他感慨道: “这本就是凤凰一族繁衍的方法,每临近大限,坠入红河,浴火重生,旧躯燃去,新躯诞生,便是一个新的生命。恩,一开始是这样的。” 齐平听出弦外之音: “一开始?所以现在不是了?” 一代院长笑了笑: “禅祖可以轮回转世,在新的身份里觉醒前世记忆,白尊其实也可以,不过用的方法比较……特殊。” 说到最后两个字,一代语气有些古怪。 第四百四十二章 推门入殿 “特殊?”腾云仙鹤上,齐平扬起眉毛,表达出了适度的好奇:“这是我能接触的知识吗?” 一代院长笑了笑: “当然。恩……凤凰一族起初的繁衍方法,是以旧的躯壳为养分,孕育出新的后代,新旧彼此再无关联,可当年的凤凰,却悟出了一种特殊的入梦神通。 即,通过入梦,将自己的神魂寄存于别的妖族,也即符合条件的‘容器’中,然后残存的神魂带着躯体涅盘重生。 等诞生新的凤凰后,它的意识再通过入梦,重新占据新的躯体……恩,其实有些类似于夺舍,但更复杂些。” 啊这……我夺舍我自己可还行……齐平心中一动,好奇道: “这种方法容易实现吗……我是说夺舍……” 他潜藏的意思是,如果“夺舍”很容易,那岂不是所有神通境界以上的修士,都可以夺舍他人。 一代听出弦外之音,摇头道: “很难。越是强大的修行者,越难以夺舍,因为找不到可以承受其强大神魂的躯体,除非甘愿跌落境界,可到了五境这个层次,想跌落都难…… 而且,夺舍次数越多,需要付出的代价也越大……其实,禅祖的转世,你也可以理解为一种夺舍。” 齐平眼神闪烁,想起了鱼璇机说过,禅祖需要信仰来稳定记忆,维持转世……他当初不解,如今看来,便是“夺舍”的代价了。 包括需要十几年,几十年时间,才能“觉醒”,应该也是代价之一。 恩,在这个世界里长生真的好难。 一代继续道: “白尊能做到近乎完美的‘夺舍’,也是依赖于新躯体也是自己的。人族想要仿效,几乎不可能。而且,即便是它,夺舍自己,同样需要付出代价。” “什么?”齐平好奇。 “睡觉。”一代说道。 啥?齐平愣住了。 一代笑呵呵道: “你没听错,就是睡觉。白尊通过‘入梦’,将意识寄存于他人体内,不可避免地混杂了他人的记忆,导致涅盘后,记忆混乱,开始变得格外嗜睡。 它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妖国里睡觉,而且整个妖变得特别懒……就像是雪原里,冬眠的白熊,而为了防止睡觉时被其余神圣领域偷袭,它极少离开红河。 恩……在那条河里,它可以源源不断,借助古妖血脉的力量,格外强大,几乎无人可匹敌。 可一旦离开妖国,缺乏补充,又加上嗜睡……战力相比于其余五境,反而差了些……” 一代说起这些的时候,语气促狭,仿佛在调侃八卦。 恩,这个世界上,能有资格,用这种语气调侃白尊的,也的确寥寥无几。 齐平听得一愣一愣的,白凰儿……睡不够么…… 唔,念及此,他突然有点理解,为何白尊对南下,与凉国开战兴趣不大了。 众所周知,冬眠的动物攻击意愿都特别低…… 一代调侃后,又道: “不过,有所失,必有所得,白尊虽然嗜睡,很少动弹,但一手入梦之术,玩的炉火纯青,尤其喜欢吞噬敌人梦境。” “怎么吞?”齐平问。 一代指了指他的头,说: “如果它要杀你,完全可以分出一缕神魂,入梦他人,接近你,然后意识借助跳板,钻进你的识海,与你的神魂交战,恩,白尊称之为‘梦境之战’。” 齐平一缩脖子,心下大惊: “那我不是凉了?五境的神魂,我哪里打得过。” 一代说道: “非也,它本体不到,分出的神魂能有多强?且神魂本就脆弱,比如那转轮金刚,神魂厚度有余,刚猛不足,故而,若是来杀你,比拼的大概便是谁的记忆更庞大、丰富,胜者吞噬败者。” 顿了顿,他瞥了眼齐平,嫌弃道: “当然,白尊活了几百上千年,记忆肯定比你庞杂,所以败的还是你。别以为自己顶级神通厉害,五境想杀你,太容易了。”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个小垃圾…… 齐平心中一动,比拼记忆庞大,丰富?指的是……内容量? 那自己可能……还真不差。 最简单的例子,一个人活了几十年,都没离开住的村子,其记忆的丰富度,都未必比得上在繁华都市摸爬滚打一年…… 阅历,不是指年纪,而是见过的世界有多大。 白尊一个成天睡觉的,就算活了几百几千年,当年也经历过人世繁华,可自己两世为人,上辈子在现代都市中,在网络上,被无数信息轰炸……究竟谁高谁低? 白尊只见过这一个世界,可他见过两个。 见齐平陷入沉思,一代院长以为他被吓住了,微微一笑。 这小子晋级太快,他这个器灵先生,都觉得有点压不住了,吓唬一下,才好教他知道山外有山。 二人一猫,就这样一路闲扯,乘坐仙鹤,朝幽州城疾驰。 …… …… 幽州城,三日时间,一晃即过。 这三日,整个北凉朝廷不平静。 起初,是争论是否要续约,以及若开战,当如何应对。 后来,开始尝试和使团接触,试图砍价,然而磨破了无数嘴皮,妖族使团却一概不松口,只最多答应,给予的岁贡,可以不必立即支付…… 而最重要的割地条款,却咬死了不松口。 几日来的朝会,都气氛沉闷,群臣们日渐绝望,权衡利弊之下,反对声日渐虚弱,更多的人沉默下来。 而有时候,沉默也代表着某种态度。 约定之期,清晨。 当陈伏容从校场军营中走出,仰头,便看到一轮惨白大日,自东方升起,天空中薄云如絮。 校场上,军卒们已经起了,在将官指挥下,“嘿哈”地训练,绕着校场跑步。 这倒不新鲜,古已有之,不过经过了齐平的改良,更加科学。 陈伏容身为幽州将领,这段日子,亲眼看到军容日盛,心头喜悦,然而蛮族入侵,使团到来,却如一盆冷水泼下。 弱国无外交。 “将军。”附近,一名军卒捧着水盆和毛巾过来,道:“早饭给您准备?” 陈伏容洗了脸,摇头说:“不吃了,你等继续训练。” 说完,他迈开步子,出了校场,没有御剑飞行,而是骑马朝国公府赶去。 不多时,抵达国公府外,就看到不少将领皆在。 彼此情绪低沉,都知晓来意,是战,是和,今日便见分晓,他们这些将领无法左右最终的决定,但还是来了,准备见证结果。 “陈将军,你也来了,怎么不进去?”一名络腮胡将官看向他。 以陈伏容的修为,在眼下的北凉,足以参与朝政。 陈伏容摇摇头,唇上的八字胡摊平,有些落寞地自嘲道:“我只擅剑术,不懂朝政,何必掺和。” 众将叹息,知道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于他们而言,都是坏事。 若战,在场之人,不知能活下几人。 若和,则是铭刻后世史书的耻辱。 可他们没有选择。 …… 国公府内,使团居住的院落内。 知姬静天未亮,便已起了。 一袭红色披风,站在庭院花丛旁,听着\b身旁使团成员汇报城中舆论。 这三日,众妖也没闲着,在征得太子容许后,对城中情况进行了参观。 大臣们的想法很简单,就如当初使团去京都,朝廷也是想方设法,展示肌肉。 幽州城相比于妖国毫无优势,最关键的军方布防情况自然不会透露,但适当展示力量,无疑对谈判也有优势。 威武大公甚至带他们去校场观摩,看军卒气象。 使团众人颇为吃惊,他们对于人族练兵也是有了解的,可所见所闻,却都令他们眼界大开。 特训之法……勋章系统……军中制度……令知姬静这神隐大妖,都心头吃惊。 打听之下,才得知,乃是齐平手笔,知姬静不由想到了当初在京都,齐平展现的,在兵法一道的才华,回来后,对使团其余人叹惋不已: “若妖族有此大才,何愁不兴?” 至于这练兵法子,却是没法照搬全抄的。 妖族喜自由,最厌烦约束,妖国的兵不讲究军纪,只是个体武力远超人族,很不好管,人族兵法不适用。 “……长老,城内这几日舆论热烈,群情激愤,看样子,人族未必会同意。”那名妖族担心道。 签订盟约是大事,无法隐瞒,这三日消息不胫而走,城中茶楼酒肆,皆在议论。 慷慨激昂者众,大有与妖国一拼高下的意思。 知姬静却是一笑,纤长的手指捏起一朵花,问道: “城中之人又是如何做的?” 走廊里,披纱裙,蒙面,脚踝铃铛脆响的瑶光走来,身后跟着白理理,这位妖国探子抿嘴一笑: “城中人闻风而动,皆藏匿钱财,试图举家搬迁,但给城中官差拦住了。” 知姬静毫不意外,笑道: “这便是人性,趋利避害,哪里有那么多人,愿意同生共死?” 她淡淡道: “和谈一事,他们没有选择,要么立刻面临大军压境,城破人亡的威胁,要么,便是忍一时,再相机而动,聪明人知道如何选。” 这时候,其余妖族使者也走来,一人咧嘴道: “我倒希望他们拒绝,直接打下来不好?幽州拿什么与我们抗衡?” 知姬静扫了后者一眼,淡淡道: “攻城是下下之计,只会便宜了景帝,那个新皇帝是个疯子,可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扶持太子,才最好。” 顿了顿,她看了眼天色,说道: “朝会要开了,走吧,我们也该过去了。希望他们已经准备好了纸笔。” 众使者笑。 唯有人类女童模样,小脸沉静,银发披洒的白理理没吭声,有些走神。 “我的公主啊,又在想什么?”瑶光水润的眸子眨了眨,故意道: “来的时候,您偏要加入,拦都拦不住,可这三天里,又都一直闷在屋子里,也不插手和谈,真不知道您在想什么。” 白理理仰着小脸,看了她一眼,低声说:“没什么。” 她参与使团的目的,与其余妖迥异,只是单纯想过来看看那个熟悉,有趣的家伙,想听听他又做了什么新鲜事。 可来了才知道,那个人并不在。 …… 议事大殿。 一早,梳洗打扮好的太子,便来了此处,与几名重臣进行最后的商议。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今日之后,后续影响如何处理。 好不容易,捱到了早朝时辰,外头一声钟响,群臣先行入殿,气氛格外沉闷,凝重。 仿佛,都在等待最后的宣布。 “使团到!” 外头,一名军卒大吼,继而,群臣扭头,朝大殿门口望去。 大殿中央,太子的龙椅与门口间,铺着长而深红的地毯,门口,还有两根相较京都金銮殿,要细了许多的蟠龙柱。 此刻,阳光斜斜照亮石阶,知姬静等人,沐浴晨光而来,径直走入大殿。 微微俯身,以示尊重:“我等见过太子殿下,三日之期已到,不知殿下可有决定?” 开门见山。 刷——一道道目光投向太子,龙椅上,穿蟒袍,头梳发髻的小太子面无表情,努力维持着威严。 然而,那眉间的沉痛,微微颤抖的双肩,却出卖了她。 “殿下,老臣来说吧。”右侧武官之首,威武大公叹息一声,开口道。 尚未登基,仇敌未弑,做下的第一幢大事,竟是签订如此丧权辱国之约,无论日后如何,史书上,都必将记下今日一笔。 太子也将背负千古骂名——即便,这决策,甚至都不是她能左右的。 这对一个十三岁的少女,终究太残忍了些。 然而,太子却坚定摇头。 她知道,自己还没有治国的经验和能力,如今在幽州,除了背负皇族血脉,起到征调龙脉的用处外,就只是个“吉祥物”。 可,该她肩负的,她不想推给他人,即便,会遗臭万年。 “本宫……同意签订盟约,就……如使者所言。”太子一字一顿,念出这句话。 大殿静默,群臣垂下目光,心中叹息。 这是他们最终的决定。 知姬静嘴角微微扬起,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她身后,几名使者咧开大嘴,更有人望向满朝文武,露出嘲笑俯瞰的神情。 得意洋洋。 “既如此,即日签订盟约?”知姬静道。 太子强忍屈辱,说道:“来人,呈上笔墨纸砚。” …… 与此同时,国公府外,聚集而来的将领、官员越来越多,都在等待最后的结果。 陈伏容站在角落,抱着胳膊,轻薄盔甲下,是一身白衣,他闭着双眼,对结果其实已经有所预料。 他的确不懂朝政,但一些信号,还是能读懂的,来这里,也只是抱着最后一丝期望,希望能迎来转机。 “可哪里又能有转机呢?”他自嘲一笑,身为顶级神通,在这种两国较量中,竟如此无力。 然而就在这时,他神识突然一动,猛地绽开双目,抬头朝天空望去。 脸色一变。 只见,幽州城上空,稀薄的云层上,一片阴影蓦然笼罩下来,起初还只是个小点,但很快,便遮住了阳光。 “啊,那是什么?!” “妖兽?” 门前众将领大惊失色,也都注意到头顶那巨大飞禽,第一个念头,便是妖族。 登时,一个个抽出宝剑,震动令牌,官印,做出防御状。 “莫慌!并非敌袭!”下一刻,陈伏容一声大喝,止住众人举动。 旋即,所有人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只极大的仙鹤,通体雪白,脚掌暗红,双翼展开,自南方俯冲下来,遮天蔽日。 而仙鹤背上,赫然伫立一道英武身姿。 “是……齐爵爷!!”一人眼尖,认出身影,既震惊又惊喜。 “齐爵爷回来了!” “是真的!” 惊呼声里,齐平摸了摸腾空仙鹤的头,说:“去一边校场上等我。” 然后,整个人纵身一跃,落在大地。 这拉风的出场登时让不少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见他下来,才如梦方醒,纷纷抱拳行礼:“卑职见过齐爵爷!” 守在这里的大多是中级将官,面对伯爵须行下官礼。 齐平笑着点头,然后扬眉,问道:“发生何事,怎么都聚在这?” 他有点奇怪,从天上看,并未爆发战争。 众人一时语塞,还是陈伏容迈步走出,先是有些惊奇地看了齐平一眼,旋即压下疑惑,叹了口气: “我来说吧……” …… 大殿内,随着太子命令,当即有侍卫搬来长桌,手捧笔墨纸砚,以及盟约书卷两封。 赫然已经写好正文,只差了盖章画押的一步。 知姬静神识一扫,审视盟约,发现果然如商定的一般,微笑道:“可。” 说着,她先捏起毛笔,蘸了金粉墨汁,挥毫落笔,身后又妖族取出白尊印章,盖在之上。 “殿下,请。”做完这一部,知姬静笑看太子。 脸蛋圆润,气质温和的小萝莉死死抿着嘴唇,一步步从龙椅上走下,每一步,仿佛都重若千钧。 她接过印章,压了墨,两只小手捧着,悬在盟约之上,一时心绪上涌,悲从中来,双眼一闭,便要将大印盖下。 “且慢!!” 这一刻,殿外,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如雷鸣般,传入大殿。 太子猛地睁开双眼。 知姬静、白理理等人猛地转身。 张谏之,老国公等大臣愕然朝声音来处望去。 继而,无数道目光下,只见关闭的殿门被推开,刺眼的阳光照进来。 一道穿青色道袍的身影,自殿外,迈步行来。 齐平踏入殿中,面无表情:“\b续约?我不同意!” …… ps:这几天拖延症越来越严重,六月振奋起来的目标宣告失败…… 第四百四十三章 最终结果 我不同意……当紧闭的殿门推开,这一句字字铿锵的话语砸落,原本凝重,悲愤的气氛,突然被打破了。 “齐爵爷!”一名距离殿门最近的国公府侍卫惊呼出声。 然后,众人如梦方醒。 齐平……他竟回来了?登时,殿内群臣眼神一亮。 当初将他们救走后,齐平借口还有事要做,并未一同返回。 后来,通过情报,得知了出现在帝国各大州府的“舆论战”,他们才明白齐平去做了什么事。 恩,至于加入道院,参与佛道之辩的事,还是几日前发生的,消息尚未传回,他们一无所知。 “齐爵爷!” “齐爵爷你这是……”一时间,殿内群臣纷纷迈步,躬身见礼。 看的诸多北境本土官员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齐平只是个“伯爵”,从地位上论,在场许多官员都比他大,可此刻,包括张谏之在内的帝国重臣,竟向他一人行礼。 是了,因为这帮人是齐爵爷救回来的……救命大恩,自当如此……旋即,他们心头明悟。 “先生……” 桌旁,穿蟒袍,戴金冠的萝莉太子还维持着手捧大印的姿态,用力眨眼,不敢相信这一幕。 齐平朝众人点了点头,算作见礼,抱拳拱手,一副臣子姿态: “殿下,此盟约,不妥,还须再议。”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惊醒,心下明白,齐平恐怕是刚得知此事,故而前来阻止。 一时间,诸多大臣脸色犯难。 张谏之嘴唇动了动,说道: “齐爵爷,我等知你心意,只是……此事,诸公已再三思量。” 他没好意思说的太清楚,在他想来,齐平匆匆赶回,来不及思考利弊,甚而对眼下局势,蛮族入侵的背景都未必知晓。 贸然发言,只会让太子更难堪。 故而隐晦点出。 面如重枣,须发微白的老国公也叹息一声,说道: “武康伯方才返回,或不明情况……” 这是在解围,递台阶,也是说给妖族使团听。 “张大人,威武国公,”齐平心思何等敏锐,淡淡道: “二位不必多谈,事情经过,陈将军已告知于我,我也知晓,蛮族入侵,妖国南下,我幽州兵弱……” 顿了下,齐平话锋一转:“然,兵弱,未必便守不住此城。或者换句话说……” 他看向知姬静,笑了笑:“妖国即便有把握攻克北境,又是否付得起……代价呢?” 众人一怔。 人群中,御史李琦眼皮一跳,心中狂呼,来了来了……这小子不会又有什么底牌吧。 历经一次次打脸,朝堂诸公再不长记性,也知道,齐平不是莽撞之人。 这般作态,莫非有手段反制? 可怎么可能? 诸公在脑海中反复盘算,都想不出破解之法。 知姬静凝视着齐平,眼神诧异,她看出了对方的笃定,但她同样想不通,齐平的底气何来。 “齐爵爷这话,倒是令我等听不大明白了。”知姬静笑了笑: “我妖国且不说白尊,单是神隐大妖,便有许多,神通妖族更不输贵国,如今只凭幽州一地,想要阻拦我等,还扬言付出代价…… 我也承认,北境军容不凡,可军卒终究只是凡人,纵有术法加持,也不如真正的强者,我很好奇,爵爷底气何来。” 高端战力! 知姬静坦然点出幽州最大的短板,即,高端战力上的欠缺,而她不觉得,齐平能补得上。 除非道门全力支持,但景帝会同意? 其余人也好奇望来,期待一个答案,齐平沉默了下,说道: “底气?也罢。” 他看向太子:“殿下,可否让臣与知长老单独说话?” 小太子这会激动的脸庞泛红,充血一般,哪里还有半个不字,当即丢下大印,率先朝外走去,竟是将这大殿,让了出来。 诸公见状,也忙跟随走出。 “你们也出去吧。”知姬静对瑶光等人说。 余下使团成员,点头离去,临走时,白理理脚步停顿了下,歪着头,看了齐平一眼,不知在想什么。 等人撤离,殿门重新关闭。 这里只剩下一人一妖。 知姬静似笑非笑:“如此,孤男寡女,爵爷有什么要给我看的,便拿出来吧。” 齐平没理会这女妖的调戏,二人也是老对手了,他平静说道: “知长老可知道,我当初护送太子北上一事?” 知姬静一怔,点头:“有所耳闻。” 齐平继续道:“那你定然也知道,转轮金刚陨落一事。” 知姬静眼皮一跳,有些不安,凝重点头: “的确听闻,据说转轮追击你至北境,却被不知名力量崩碎金身。” 齐平道:“那你可知,那力量源于何处?” 知姬静试探道:“首座?” 这是各方大修士的一致猜测。 齐平摇头。 知姬静精致的脸庞上,第一次露出惊愕的神情。 不是首座?怎么可能? 这片大陆上,有能力如此简单,轰杀以防御着称的转轮,不可能是神隐,只有神圣领域。 齐平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有些无奈: “原本是不想这么早暴露的,但世事无常……” 说着,他探手入怀,先是取出神符笔,朝身后丢出一个“封”字,禁止声音被探听,又取出古朴圆镜,朝旁边一丢,继而作揖,高声道: “学生齐平,恭请先生入世!” 话落,九州鉴倏然扩大,喷吐神光,浩大威严气息弥漫。 继而,一名腰配青玉戒尺,肩扛橘猫的中年书生,迈步走出,冷眼俯瞰女妖,似笑非笑: “你这小妖,可认得本座?” 知姬静汗毛乍起,惊骇至极,这一刻,这位从三百年前活到当世的女妖大脑一片空白,惊恐失声: “一代!!” …… …… 殿外。 当大门关闭,群臣与使团众妖,都被隔绝在外,没人离开,而是聚集于此,安静等待。 威武大公与瑶光等人,都是竖起耳朵,试图探听,然而门内却是一片寂静。 其余官员,则三三两两,低声议论。 “张大人,”李琦双手插在袖子里,走到张谏之旁边,嘀咕道: “你说这齐平葫芦里卖什么药。” 因为都是犯官,狱友,这帮官员倒是比当初在京都里,彼此关系密切许多。 张谏之摇头:“我哪里知晓,不过既然是他,或许有某些特殊法子吧。” 李琦深以为然。 旁边,威武大公摇头道: “老夫承认武康伯绝顶天才,可你等也莫要神化了他,如今处境如何,各位心知肚明,武康伯再聪慧,也变不出一堆大修士来,如何能敌?” “国公说的是,以我之见,武康伯或是想用口才说服女妖?”有人猜测。 登时,一众“幽州系”官员附和。 如今北凉朝廷两个派系,“京都系”、“幽州系”,后者与齐平接触太少,唯一的认知,只在其提出的练兵之法上。 其余传言,因并非亲眼所见,所以都秉持着一定的怀疑。 倒不是不相信,而是觉得有所夸大,这也是事实,如今民间对齐平的许多传言,早已夸大的严重失真。 “非也,”原户部尚书摇头,语气复杂: “国公若在京都,亲眼目睹了他如何从一校尉,崛起至今,便会知道,齐爵爷做出任何奇迹,都不意外。” 幽州官员面面相觑,心说这粉丝滤镜太厉害了些……但也不好争辩。 众人就这般静等了一阵,突然,紧闭的殿门徐徐打开,太子紧张地攥着拳头,嘴唇抿成一条线,忐忑地望进去。 继而,在一道道目光里,一袭艳红披风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 知姬静脸色苍白,眼神恍惚,仿佛精神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看了小太子一眼,勉强挤出笑容,问道: “殿下,续约一事,暂且搁置如何?” 太子一愣,呆呆地点头:“……好。” 知姬静感谢地点点头,然后朝瑶光等人递了个眼神,带头返回住处,显然是要重新商议。 而朝堂诸公则杵在原地,仿佛还没转过弯来,直到齐平慢悠悠走出来,奇怪道: “诸位都站着作甚?没事了。” 登时,众人如梦方醒。 威武大公不敢置信地问道:“你的意思是……” 齐平笑了笑,说道: “知长老不是说了吗?续约暂时搁置,恩,接下来妖国不会南下,我们也不必割地,相安无事,一如既往。” 相安无事。 不用死战,也不用屈辱……殿前喧哗声四起,有人难以置信,有人激动大笑,有人泪流满面……连日来,笼罩于众人心头阴霾一扫而去。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齐平,回来了。 …… 与此同时,国公府外。 陈伏容等人仍在焦急等待,此处,闻讯而来的将官越来越多,人头攒动。 不少都是被腾云仙鹤制造的动静吸引来的。 “怎么还不出来?” “究竟结果如何?” “哎呀,齐爵爷莫不是太冲动,才耽搁了结果?” 将领们议论纷纷,陈伏容站在最前头,心情复杂,理智告诉他,齐平的到来于事无补,可…… “你等在此处稍候,本将军进去看看。”终于,陈伏容忍不住了。 然而,就在他欲要推门时,朱红大门从内部打开,一群官员喜气洋洋结伴走出,看到这门口乌泱泱人群,吓了一跳。 “这是……” 诸公大惊。 陈伏容问道:“各位大人,结果如何?” 第四百四十四章 夹缝求存 陈伏容在问出这句话时,其实心头已经有了答案……毕竟,诸公脸上的笑容,做不得假。 若是签了割地条款,岂会如此? 果然,迎着一众将官的目光,一名官员微笑道:“续约搁置,相安无事了。” 无事了……无事了……听到这个答案,饶是有了猜测,将官们仍旧一怔,旋即,腾起热烈的欢呼声。 他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是如何达成的,他们只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 欢呼声里,陈伏容长长吐了口气,追问道: “诸位大人,究竟怎么回事?” 闻言,那官员也未隐瞒……事实上,他们之所以急着出来,其中一个任务,就是稳定军心。 当即,将事情大体说了下,只是在其中略作修饰,春秋笔法带过了险些签约一事。 只是大说特说齐平,听得众将官心驰神往,又崇拜,又好奇。 果然是他……陈伏容怔怔想着,眼神复杂。 这个书院小师弟,不知不觉,竟已有了这般本领,不过,他到底如何做到的? 又拿出了什么筹码,压服了知姬静? …… 国公府,齐平的卧室内。 这间卧室在他离开后,老国公专门安排人定期打扫,早朝结束后,齐平没急着与诸公详谈,而是先回了房间,命侍女打水,洗了个澡。 缓解一路上的疲惫。 骑着仙鹤飞了三天,听起来炫酷,但实际上蛮苦逼的。 这时候脱了衣物,整个人泡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鼻端是香料的气味,齐平舒服的直眯眼睛,只觉一路的疲惫都融化开了。 脑海中,则回想着大殿中,与知姬静的交谈。 祭出一代,的确是无奈之举。 按照一代当初的想法,自己复活的消息先藏着,或有奇效,而在从陈伏容口中,得知签署盟约后,齐平与一代,迅速判断情况,知道的确难解。 北凉的顶级战力缺口太大,这是无解的事,一代又不忍凉国遭辱,便用神识与齐平沟通,二人商定打出这张王牌。 一代当然不是五境,但从京都离开时,首座灌入在九州鉴里的力量还残留不少,可以理解为充能完毕。 外人又不知真相的情况下,吓唬一下知姬静,还是毫无问题的。 果不其然,在看到一代降临,感受到那切实的五境威压后,这老妖女整个就懵了。 接下来的对话,都是被一代牵着鼻子走,过程也乏善可陈。 无非是一代用睥睨姿态,放了几句狠话,让知姬静滚回去,告诉白尊“我回来了”之类…… 在知姬静的视角下,则是早已死去的神圣领域重生,二人本就认识,很容易分辨出真假。 而转轮金刚的死亡,则为一代的实力做了证明…… 于是,形势陡然逆转,的确,北凉缺乏足够的神隐、神通……可如果多了一尊神圣领域呢? 纵使,按照规矩,五境一般不会插手凡俗,可若一代当真下场,掀起五境混战,又该如何? 首座、六祖、一代……再加上个可调集龙脉的伪五境景帝……白尊与巫王联手,恐怕都难以匹敌。 形势一下波澜诡谲起来。 尤其……知姬静还脑补了一层:一代自九州鉴走出,而这上古法宝,又是去年道战,佛道两家各出一半而成…… 这里头,是否涉及某些阴谋? 盘面太复杂了。 这种情况下,知姬静哪里还敢缔结盟约?这个时候,大概还在怀疑人生。 …… “爵爷,饭食拿来了,要婢子进来吗?”忽然,外头传来脚步声。 有丫鬟唤道。 “……不用。”齐平用莫大毅力,抵抗住了一边泡澡一边享受投食服务的冲动,跨出浴桶,用真元将水分蒸干,换上新外套,同时说: “吃的放隔壁。” 等走出门,来到隔壁的小厅,只见一个个娇俏的丫鬟立在旁边,桌上是丰盛的酒菜。 齐平眼睛一亮,也不客气,上去大口朵颐。 一路紧赶慢赶,只啃了几个冷馒头,这会也不讲究吃相了,恨不得用手抓,只吃的满嘴流油。 丫鬟们看的直害怕,心想大名鼎鼎的爵爷用饭好生吓人,忽而望见外头一行人走来,忙躬身迎接: “殿下,国公爷……” 只见,来人赫然是北凉高层,萝莉太子为首,后头是老国公,张谏之等几名重臣。 一袭白衣,留着八字胡的陈伏容也跟来了。 显然是安抚了军心后,匆匆赶来。 太子脚步轻快,略显婴儿肥的脸上带着笑意,恨不得小跑过来: “先……” 等看到齐平狼吞虎咽的姿态,不由一怔,然后一阵心疼,想着不知先生在外头吃了多少苦。 当即,众人并未打扰,只是站在一旁等候,齐平也没搭理他们,自顾自填肚子。 倒是好像,一群大人物在等他一般,这一幕若落在外头,又不知要惊掉多少人眼球。 “嗝。”等吃了七八分饱,齐平拿起酒壶,灌了一口,这才觉得可以了,用手绢擦了擦嘴角,笑呵呵道: “诸位见笑了,实在是得知蛮族入侵,便想着妖国肯定也有动作,紧赶慢赶回来,也是巧了,差一点就没赶上。” 众人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何齐平返回了。 “武康伯劳苦功高,老夫不如矣。”老国公赞叹。 张谏之也道:“若非爵爷及时返回,今日我等恐要成大凉罪人。” 齐平摆了摆手,引众人落座: “谬赞了,帝国风雨飘摇,我与诸公,也只能尽力罢了。” 众人唏嘘。 当即寒暄了一阵,众人虽好奇齐平如何压服了知姬静,但都是一颗玲珑心,见齐平不提,便知道,可能涉及某些隐秘,便也都默契地没问。 陈伏容也只好压下好奇,打探修士秘密,这是大忌。 太子眨巴了下大眼睛,问道:“先生之前在京都么?” 她好奇齐平这段时间的去向。 其余人也看过来,齐平点头,略作沉吟,开始将自己劫狱后的经历,大概讲述了一番。 也没什么隐瞒的就是。 在得知,各大州府的“舆论战”的确出自他手笔,众人赞叹不已,这些不见血的争斗,粗看不起眼,但意义重大。 而在得知,齐平代表道院,参加佛道之辩,破坏了“讲经大会”,并意外掉马甲,轰动京都后。 几人则完全说不出话了。 这些消息,他们还不知道。 “也就是说,你非但令禅宗传教失败,更引爆了京都舆论?”张谏之揪着胡须,难掩惊色。 眼神怪异:“这身份暴露,莫不是爵爷计划好的?” 官场老油条以己度人,觉得这太巧了,先是用密谍发动舆论战,进行铺垫,种下“怀疑”的种子。 而后,当众展露身份,引爆舆论。 这手法,堪称绝妙。 “……”齐平一时竟不知如何解释,他幽幽道: “张大人,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老阴比形象吗?” 张谏之不耻下问:“老阴比为何物?” “……算了。”齐平懒得搭理他,清咳一声,正色道: “好了,不说这个,都过去了,还是说下眼前的局势。” 几人闻言一凛。 齐平说道:“我虽然暂时挡住了妖国,但这只是权宜之计,如今局面动荡,没人能预料到,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一代院长的存在,虽能令妖国投鼠忌器,但代价则是,他的存在进入了妖族视野。 底牌变明牌。 白尊会如何反应?是否会告知巫王?从而引发进一步变化?没人知道。 而偏生,一代并不是真正的五境,就是个纸老虎,短时间,打个神隐还成,但等镜中力量消耗光,或者白尊亲自出手,就露馅了。 这些,齐平不能告诉他们,一来人多嘴杂,二来,除了平添忧愁,也没啥用。 而听到这话,太子等人喜悦散去,意识到,危机并未消失,只是暂时延缓。 大陆混战,随时可能爆发,而夹在景帝、蛮族、妖国之前的幽州,力量最弱。 夹缝中生存了属于是。 别说争霸天下,自保都费劲。 “齐爵爷认为,接下来该如何?”张谏之询问。 齐平说道: “妖族方面,接下来知姬静肯定要离开,返回北方,但我估计,肯定会留下几个人在这边,做联络大使什么的,具体如何提防,你们应该有经验。” “局势如何,不在于我等,而在西边的战场,如今外敌入侵,陈景借机压下内部矛盾,我们再打舆论战用处就不大了,眼下还是加紧发育,同时做好妖族南下的准备……不能完全不防。 具体如何做,各位要么混迹庙堂多年,要么领兵多年,都比我这个纸上谈兵的要懂。” “此外,最大的问题,还是超凡战力短缺。” 齐平沉声道:“这部分,我想想办法,看能否补充一下。” 陈伏容摇头:“修行强者稀少,如今大都被陈景掌控,哪里好寻。” 齐平笑了笑,说道: “找找看,若是不行,我也试着冲下神隐,哦,对了,忘和你们说了,我已是顶级神通,距离四境只差一层。” 啥? 众人愕然抬头,陈伏容更是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有些恍惚,突然就觉得……自己这个“天骄”,名不副实…… 第四百四十五章 失踪的齐爵爷 顶级神通……听到这句话,太子等人感触不大,而陈伏容与老国公却已是心头震撼。 受限于天赋,以及运气,这个世界有为数不少的神通,可神隐却少太多。 盖因,晋级神通不涉及“悟道”,终归是好达到些。 可三境后的修行,却不同,陈伏容已是书院百年来,有数的天骄,可达到顶级神通,也耗费了许多年。 但齐平……用了多久? 他清楚记得,在年初妖族比武时,齐平还只是“神通一重”……是用了特殊的“秘术”,才勉强与麒麟交手…… 可眼下,却已是实打实的顶级,时间才过去几个月。 难不成,再过一段时间,大陆将再出一位神隐大修士? 当然,想要突破瓶颈绝非易事,否则他早晋级了,但看着齐平那年轻的面庞,陈伏容突然有点自惭形秽。 神隐的瓶颈……真的能挡住对方吗? “若你能踏入神隐,再好不过。”威武大公振奋道。 大修士,是足以左右局域战局的存在。 当下,众人低落的情绪回缓,你一言我一语,讨论接下来安排,定了大体方针。 众人知道齐平赶路疲惫,便不再打扰,离开各自忙碌。 太子一脸舍不得,但还是毅然走了——先生都付出了这么多,她也要努力当好精神领袖才行。 等人走了,婢女才撤去杯盘。 九州鉴浮现,一代院长飘了出来,感慨道: “真武若活到今日,看到皇族同室操戈,帝国飘摇,不知会做如何想。” 齐平随口笑道:“想来,以太祖皇帝胸襟,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 一代愣了下,咀嚼着这句话,赞叹道:“都说你有诗仙之名,果然不凡。” 不,我只是诗文的搬运工……齐平心中惭愧了下,正色道: “先生,说正事吧,如今妖国暂时稳住了,我想晋级,看来只能去雪原了,首座也提到了这点,那历练地中,当真有破境的希望吗?” 局势动荡,齐平亟需破境,自保是一方面,另外,只有当他达到四境,才有能力操控“九州鉴”。 这里的操控,指的是真正动用这上古法器的力量,而不是如现在,只能当个储物袋用。 一代院长闻言道: “不好说,雪原这片历练地年代久远,气候奇异,但要说匹配你神通的机缘,恐怕只有‘雪神庙’了?” “那是什么?”齐平疑惑。 一代解释: “雪神庙是一处古老阵法,年代不可考,呵,你可知为何雪原四季风暴不息? 据说,整片雪原,便是一个阵法,而‘雪神庙’居于暴风眼中,常年被极寒的风雪笼罩,即便是神通修士,贸然闯入,也会被活活冻死……” 齐平听得瞠目结舌:“那我……” 一代继续道: “不过,雪原的气候同样与四季轮转有关,冬日的时候最冷,如今已是夏季,正是风雪较为薄弱的时候,在我活着的那个年代,每年这段时日,雪神庙周围的寒潮,都会减弱。 故而,也是最适合修士前往的时间,首座用仙鹤送你回来,可能也是为了赶时间,若是你自行返回,就很容易错过这个‘窗口’了。” 还有这事……齐平好奇道: “雪神庙里有什么?您肯定去过吧。” 一代一副废话的表情,说道: “那里倒也没什么东西,只是残存了一些大道岁月痕迹,呵,我这样说,你也听不懂,总之是很玄奥的一个地方。 你可以理解为一个‘悟道场’,具体能领悟出什么,全看个人,我思来想去,也就这地方与你的神通有些关联。” 齐平听的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即动身。 说起来,他上次去“历练地”还是西南大雪山,这次是北方雪原,都挺冷的属于是…… 当然,说是要去,但也还需要等这边事情结束,至于他与一代离开,妖族是否会忌惮,也不必担心。 雪原就在两国之间,妖国大军若南下,动静瞒不住他。 “爵爷,外头有人找。”这时候,突然有婢女跑来。 一代院长淡化消失,齐平收起镜子,问道:“又是谁?” 那模样清秀的婢女紧张道: “妖。” …… 当齐平走到客厅,远远的,就看到了等在这里的一大一小,两头狐狸精。 分别坐在椅子上,静静等待。 蒙着面纱,身姿曼妙的御姐瑶光那裹着“黑丝”的大长腿软软交叠,一只鞋子一翘一翘的……雪白脚腕上,金属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旁边,则是穿着白底绣枫叶袍子,银色长发垂至腰际,女童模样,小脸沉静的白理理。 都是老熟人了……齐平笑呵呵走过来,远远地便道:“好久不见。” 一大一小两只狐狸精“刷”地扭头看他。 白理理的小脑瓜上,呆毛也如天线一般转动,就很滑稽……这时候,眼睛一亮,只是不善言辞,深度社恐,竟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至于瑶光,就熟稔多了,“哎呦”一声,整个人弱柳扶风地迎出来,五官立体的脸上,两只眼珠勾人慑魂,朝齐平身上扑: “公子竟还记挂着奴家,当真让人……” 齐平神识一扫,凝结成透明屏障,将热情的大姐姐挡住,正色道: “使者请自重!” 瑶光嗔怪地啐了一声,我见犹怜: “戏文里都说,男人升官了便是负心汉,齐爵爷怎的这般绝情……” 白理理愣愣地看着这一幕,有点呆。 齐平脸一黑,懒得搭理这货,一个“封”字丢过去,瑶光登时僵住,如同中了定身法。 “殿下,好久不见。”齐平看向白理理,露出笑容: “方才在殿上不好说话。” 抛开两国立场,双方还是朋友。 白理理“恩”了一声,两只小手绞在一起,低声说: “没事。” 然后,又没话了。 齐平清咳一声,坐下引导起话题,从两国比武后说起,各诉经历。 这才得知,白理理返回妖国狐族后,因有了“留学”经历,地位提升不少,这次使团过来,便也跟了来。 一别数月,再见面,却是是敌非友,命运造化,令人唏嘘。 “殿下此番过来,不只是叙旧吧。”齐平问。 白理理点了点头,说道: “知长老准备带人回去了,我与瑶光想留下,作为双方联络的中间人。” 齐平对此早有预料,并不意外,笑着说: “当然可以,在城中住下就好。” “恩。”白理理轻轻吐了口气,好像放下了一桩心事,说这些,对一个社恐病人来说委实困难。 关键瑶光这个社牛被封印了…… 谈完事情,齐平才解开封印,在瑶光幽怨的目光中,将一大一小两个狐狸精送走。 旋即,站在院中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一代浮现出来。 您能不能不要这么神出鬼没的……当好一个戒指老爷爷的本分……齐平腹诽,说道: “没什么,我就是想起了胡贵妃……您曾说,白尊可以用入梦的方式,隔着很远的距离意识降临,我现在有点懂了。” …… 就在齐平忙着料理后续时,雪原深处,茫茫天地,一片模糊。 天空灰沉沉的,不见阳光,大地上是厚厚的冰雪,只有山峦是黑色的。 此刻,三道身影,却在风雪中行走。 为首之人,披着黑色的袍子,寒风凛冽,掀动兜帽,显露出那张人类中年人面庞: 鹰钩鼻,面白无须,眼珠湛蓝,眸光阴冷,两耳悬着蛇形耳坠。 同样是老熟人,妖族兵法大家,佘先生。 也是“鹰派”的代表人物之一。 而在佘先生身后,跟着一左一右,两名神通妖族强者,一蛇首人身,皮肤碧绿,一牛首人身,肌肉青紫。 妖族神通修士,可变化人形,但也会适当保留特征。 “就是这里了。”佘先生止步,停在一座大石旁,四下辨认,忽而高声道: “现身一见吧。” 话落,那巨石蓦然开裂,溢出赤红鲜血。 三名妖族瞳孔一缩,强忍着后退冲动,就看到那石头中渗出的血肉蠕动着,沿着冰雪来到他们近前。 而后,血肉隆起,渐渐拼凑成一个面庞赤红,头顶有零星白发的老人。 其双手结印,手臂瘦骨嶙峋,披着血色的衣袍,极为醒目。 若有金帐王庭的高层在这里,定会一眼认出,这赫然是蛮族大巫师之一: 法布。 也是与当初,死在齐平的“鹰击”下的“都兰”的“师兄”,乃是蛮族顶级神通之一。 “你们来了。”法布大巫师身躯佝偻,脸上露出笑容。 只是那笑容令三名妖族都一阵恶寒,佘先生强忍恶心,讽刺道:“蛮族的巫师都喜欢藏在石头里么。” 法布笑了笑,也不辩解,只是说:“佘先生也不该是逞口舌之快的妖。” 佘先生哼了一声,说: “谈正事,此番,你来雪原,当真是为了猎杀那齐平?你如何笃定,他在北边?” 法布笑道: “他前些天在京都,藏在道院里,后来乘坐腾云仙鹤北上,自然是要回幽州城的,至于消息,我蛮族攻打中原,岂会缺乏眼线?” 佘先生接受了这个解释,问道: “你也说了,你们在攻打凉国,这时候,却还有功夫派你一个顶级神通来这里,倒是有趣。” 法布叹了口气: “此人成长太快了,恐怕距离神隐已不远了,若再不除,必成大患,佘先生不会不懂,他的存在,于我蛮族,于你妖族,都不是好事。 这是‘大义’,此外,若说小节……此人杀了我师弟,此仇该报,涉佘先生也折戟于此人之手,莫不想除之而后快?” 佘先生没说话,算是默认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接到对方发来信函后,未通知白尊,便偷偷带人前来。 不过,他有点怀疑对方的说法……真的只是复仇? 蛮族巫师体系和妖族不同,所有的巫师都受到巫王的绝对控制,在这种关键时刻……是草原王的命令,还是…… 他想了想,没再深想,问道: “可按照你的说法,他已是顶级神通,且掌控天阶法器,你有把握杀他?就算加上我这边二妖,都未必可以。” 鹰派高手不少,但在当前局势下,白尊俯瞰妖国,鹰派各司其职,能偷偷调动的神通并不多。 法布笑道: “当然不只是我,这雪原中亦有我蛮族巫师强者历练,不瞒你,其中一人早已入神隐,我此番前来,便是请他回西边助战,只是在那之前,先杀了那齐平。” 神隐大巫师……佘先生一惊,迅速在脑海中回忆,锁定了几个可能的人。 心头激动,若真有神隐巫师出手,加上法布这个顶级神通,以及自己一方,袭杀那齐平易如反掌。 于公于私,鹰派出身的他都没理由拒绝。 “如此最好,可也要想法子,将那齐平引出来才好。”佘先生皱眉。 他此刻还不知道,齐平\b强势入场,中止了盟约签订,更无从知晓一代的存在。 妖族强者也会时常进入雪原苦修,一次修行几个月太寻常了。 期间,很难获知外界消息。 若他知道一代的存在,根本不会生出合作的心思。 法布大巫师低沉笑道: “未必要引诱,夏季了,雪神庙将开,那齐平若有提升修为的心思,就必然前来。” 这是阳谋。 …… 幽州城内。 知姬静带人离开了,续约一事,在齐平的强势插手下,被搁置。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幽州城,民间舆论骤松,想要躲避战乱的人们紧张心弦松缓,义愤填膺者,也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而这一切,都归功于齐平。 一时间,齐平名声在城中大躁,酒肆茶楼,凡有言者,皆称颂不绝。 尤其是那一日,“齐平骑鹤下幽州”的事,更成了说书先生的素材。 “齐平……”幽州城,主干道上,骑着高头大马,古铜色肌肤,头发扎在脑后的秦关听着民众议论,吃惊不已。 他方才从其余城池返回,就撞见了这一幕。 “把这肉拉去国公府。”秦关扬眉,对身后大雪龙骑兵吩咐。 众将称是。 在军卒队列中,赫然摆放一辆金属板车,其上,用锁链捆绑一头热气腾腾的熊尸。 当初,离开京都时,秦关说过要请齐平吃熊掌,他没忘记。 然而当一行人抵达国公府,秦关说明来意,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齐平,不见了。 …… (昨晚就睡了四个小时,为了提神喝乐虎,越喝越困……啊,白尊要出场了,再过几章有个很想写的情节,揭晓首座安排的一角,期待) 第四百四十六章 小丑竟是我自己 齐平在驾鹤归来后,悄然消失,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幽州城,清晨。 靠近北门的一处客栈内,一支商队正在忙碌,大清早,伙计们便将一个个木箱放在板车上,用粗大绳索捆绑好。 等待之后的出发。 “手脚轻些!若是打碎了货,你们有几个赔得起!”一名穿着绸缎外套的中年人吼道。 旁边,客栈的主人笑呵呵道: “王掌柜这话说的,几个瓷瓶,几匹布匹,一些零碎的小物件,他们还真赔得起。” 王姓中年人也笑了笑,说道:“现在是不值钱,但等运过去北边,便不同了。” 北境落后,商贸远不如南方发达,然而,在这里也有一些生意,极为赚钱。 比如靠山吃山,北境有猎人,会冒险进入雪原,采集一些特产,或者猎杀一些危险性较低的兽类,拿回来贩卖。 又比如,商队。 幽州毗邻妖国,双方在过去的几百年里,并未爆发什么像样的战争,故而催生了许多商机。 妖国地广妖稀,物产丰富,随便拿出来一些矿山金银、药材,山珍在凉国都能卖出天价。 同样的,妖国对于人族匠人制造的各种稀奇玩意,也颇为喜欢,比如瓷器、丝绸。 偏生,两国之间存在天险,商路不畅,这就导致,一旦有商队能横穿雪原,进行贸易,赚取的利润足以令任何商人眼红。 当然,利益的背面,是极大之风险。 虽说数百年来,人族早已探索出一些较为“安全”的路径,可以避开大多数危险,但雪原气候莫测,强大怪物众多,一旦遭遇,丢掉性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然而,在高昂的利益驱使下,纵然危险重重,可总有人敢冒险。 冬季时候,还少些,如今夏天,是一年里雪原最“安全”的时候,幽州城内的商队也活跃起来。 客栈老板叹了口气,说道: “要我说,还是性命要紧,钱什么时候赚的够?这些天城里的风声你没听见?妖族使团都来了,险些打起来,若不是本地人,加之官府严查,我都差点想跑了。你这时候还敢往北边去。” 他不理解。 王掌柜一脸神秘,说道: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妖国若是想打,早就打了,何必派人来谈?更不要说,齐爵爷已经回来了,我听军中的人说,那妖国大使与齐爵爷面谈后,脸色苍白如纸……” 说了几句,他闭上嘴巴,不再多谈,显得信心十足。 客栈掌柜嘴硬道:“那可说不好,况且雪原怪物多的是……” 王掌柜说道:“这次我请了雷老押镖。” 雷老……客栈掌柜愣了下,不吭声了。 雪原商道危险,寻常武人难以胜任保护商队的职责,所以,城中有一些修行者镖师。 只是,大部分都只是引气修士,洗髓都不多,至于神通,更是一个都没。 毕竟神通修士,若想要荣华富贵,放在任何一地,都可以满足,纵使入雪原,也是为了打磨修行。 岂会给人押镖?当商队护卫? 而这“雷老”,便是幽州修士镖师中,最有名的一个,有着洗髓三重修为。 据说其年轻时,曾师从道门,掌握术法,在真正强者眼里,自然不算什么,但放在民间,江湖中,也是极厉害的人物。 洗髓三重,在相对安全的“商道”,只要不出意外,足以应付危险。 这时候,一行人抵达,正是押镖队伍。 为首一名仙风道骨的清瘦老道,长发用木簪扎成太极道髻,腰间悬着一柄桃木剑,以及一个鼓鼓的,四四方方,绣着八卦图的袋子,正是“雷老”。 在其身后,还跟着七八人,同样是修行者,只是大都处于引气境,便是其余“镖师”了。 王掌柜堆起笑容,忙不迭一阵恭维,无非是此行安危全赖诸位云云。 雷老平静道: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雪原商路,便是隆冬最危险时,老夫亦曾走过,何况现在。” 王掌柜拜谢,目送老道士带人去了为首一辆马车坐了,突然听到背后一道声音响起: “掌柜的,商队能带人么?” 中年人扭头,只见一名少侠打扮的年轻人,背着行囊,微笑看着自己。 看起来年纪并不大,但举止神态,却有着股说不出的从容。 王掌柜愣了下:“这位少侠,我们是去雪原……” 齐平抬手,捡起一颗石头,随手捏碎,笑道: “我也是引气修士,此次是来雪原历练,只是初来乍到,不甚了解,便想着跟诸位搭个便车,生死无须照料,这是车费。” 他又递过去一片金叶子。 王掌柜倒没怎么惊讶,盖因类似的事并不太少见。 每年夏季,都有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修行者,从九州各地赶赴雪原……寻药的,历练的,见世面的……不一而足。 看到齐平气度神态,以及出手大方,中年人凭借经验,猜测这又是哪个江湖势力,门阀望族的“公子哥”,出来“闯荡江湖”了。 十个进去,也不见得能回来一个。 他年轻时碰到,还会苦口婆心劝导,如今早懒得费口舌,笑呵呵接过金叶子: “少侠请便。” 反正押送的都是一些便宜货,他不担心有贼人混进来,况且还有雷老,有钱不赚王八蛋。 “多谢。” 年轻人自然就是齐平,虽说以他的修为,独自闯雪原毫无问题,可不认识路这点的确难办。 他本来以为,一代院长肯定认识路,结果后者直翻白眼: “我当年活着的时候,想去雪神庙,直接飞过去的,哪里知道从地上咋走?只知道大概方向,进去我再帮你找。” 大佬你说的太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齐平郁闷。 只好找个商队跟一段。 这时候得到同意,他微笑道谢,被安排去后头的一辆板车坐着,感受到前方几名修士望来,他也只回以微笑。 “又是个富贵公子来找死。”马车边,一名引气镖师嗤之以鼻: “这帮小孩子,没经过毒打,家里有关系帮着踏进修行大门,一个个就眼高于顶,不知天高地厚,在江湖里打滚还凑合,起码有人擦屁股。 独自一个闯雪原,等看到雪原怪物,怕不是吓得哭爹喊娘。” 旁边几名镖师哄笑。 其中,一个十六七岁,矮个子,脸庞通红的少年不忍,扭头看向雷老: “师父,我去跟他说说吧。” 雷老只在齐平出现时,扫了一眼,用“望气术”确认其只是引气修士后,便不再理会,此刻平静道: “没见过凶险,是不会听你劝告的。” 名叫根娃的少年没吭声。 雷老顿了下,叹气道:“若是遇到凶险,我会出手搭救他一次,前提是他不离开商队。” 根娃用力点头。 …… 齐平在商队等了一阵,终于出发。 一行数十辆大车,只是额外跟着不少人,看的他有点疑惑。 直到商队离开城池北上,越过荒原与冰雪的界限,才终于恍然大悟。 只见,马车抵达雪线附近,有另外一批人领着一大群类似雪橇犬一样的“狼狗”过来,只是要比野兽强壮许多,一个个小牛犊子一般,吐着舌头。 王掌柜一声令下,伙计们将马车的轮子拆了下来,安装了类似雪橇板的东西在板车底下,又解开马匹,套上了雪橇犬…… 顿时,马车商队就变成了雪橇商队,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多余的人带着马匹返回幽州城,商队里的人,则从车里翻出厚厚的棉衣,武装起来。 “雪原里都是好些年不化的冰,车子走不了,要这个。”天生红脸庞的根娃走了过来,说道: “越往里走,天越冷,你带棉衣了吧,不要用真元扛着,那样太累,遇到危险都来不及应对。” 齐平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少年,微笑道: “多谢,带了的。” 他从包袱里掏出棉衣套上……虽然他早已寒暑不侵。 商队前头吆喝一声,“雪橇犬”们兴奋的嗷嗷叫,在头领的带领下,都不用人操控,便拉着板车往北行进。 齐平与根娃坐在一辆车上,随口攀谈。 大抵都是根娃一副老镖师的语气,给他叮嘱各种注意事项,讲解雪原的情况,一些是齐平知道的,一些虽没用,但有趣,便也笑着听着。 雪橇速度极快,寒风吹拂,很快将身后幽州城抛下。 四野茫茫,尽是皑皑白雪,天空灰蒙蒙的,不时有冷风乱流,卷起地上雪沫,打着旋飞过。 远处的群山漆黑,与雪原形成鲜明对比,视野受到影响,远处一片模糊,难辨方向。 “……这白狼是雪原里的野兽,驯化后听人指挥,认得路,聪明极了。”根娃说道。 齐平笑道:“你年纪不大,对雪原倒很了解。” 根娃自豪道: “那是,我跟师父跑了好几趟镖了,甚至还见过好几个,在这里头苦修的厉害修士呢。那帮人哪里的都有,还有妖呢,常年在这边修行,经常会守在商道上,跟商队换一些货物,打听些外头的消息……” 看得出,这少年是个闲不住的,齐平打开话头,就自己说个没完,齐平不由想起当初在西南大雪山,随首座摆下篝火,等候修行者聚集。 西南雪山太险峻,且位于草原深处,基本没有商队会过去,相比下,北方雪原的修行者要幸福多了…… 雪橇疾驰,寒风扑面,天地苍茫,在这种地方苦修,会很寂寞吧。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根娃问起他的来历,齐平随口扯了个江湖某地方势力的名号。 又随口说了些听来的江湖趣闻,惹得根娃听得好奇不已。 齐平也旁敲侧击,得知了那“雷老”的情况,不禁想着,若是按照道门的辈分,那老头大概也得叫自己一声师叔。 …… 接下来几天,商队有惊无险,偶尔遇到了一些雪原独有的怪物,都给镖师队伍轻松解决。 齐平见状,也懒得插手,大部分时间在冥想修行。 根娃偶尔会跑过来说话,在说起“齐爵爷”的时候,少年脸上满是崇敬,各种溢美之词,听得齐平哭笑不得,心想若这孩子知道,自己就是齐爵爷,不知会是何种表情。 除此之外,他与雷老一行人,并无交集。 反而是那群镖师,眼神异样。 “雷老。那小子有点怪,看样子的确是第一次来,但又平静的过分。”一名引气镖师纳闷。 其余人点头附和,都觉得那少侠,太淡定了,几次雪原怪物袭击,都稳坐钓鱼台模样,竟仿佛比他们这些老镖师都冷静。 雷老不甚在意道: “许是家里有人叮嘱过,或是强装镇定,否则,若真不怕,为何从始至终,未离开商队独行?” 众人一想,接受了这个猜测。 “那少年如何,与我等无干,”仙风道骨的雷老望向前方,那愈发昏黑的天地,微微拧眉: “倒是这天象,有些不对。” 雪原上,时常会刮起暴风雪。 风暴所过,天昏地暗,不过夏季的话,风暴范围减小,几乎不会经过商道。 可前方的黑暗,让经验吩咐的老道士有些不解: “与王掌柜说,放慢速度,在附近背风处停下,等一等再说。” “是。” …… 得到通知的王掌柜不敢怠慢,当即领着队伍偏离方向,去了最近的一个背风的山洞躲避。 类似的山洞一路上有不少。 然而就在一行人刚抵达山洞附近,雪原的风,便肉眼可见地变大了,北方天空蓦然阴暗下来,黑风席卷大地。 巴掌大的雪片漫天飞舞,龙卷风卷起雪沫,掀起十余米高的雪浪。 阳光被遮蔽,仿佛进入黑夜。 “暴风雪!快!快躲起来!!” 王掌柜坐在雪橇上,裹着厚厚的棉衣,头上扣着狗皮帽子,望见这恐怖天象,吓得心凉了半截,大声怒吼。 其余伙计也是焦急万分,那些雪橇犬更是拼了命狂奔。 众所周知,雪原上最危险的不是强大的怪物,也不是那些苦修了无数年的修士,而是毫无规律的暴风雪。 以雪神庙为例,周遭的风暴,神通强者都不敢靠近,神隐都有迷失风险。 可见一斑。 这是天地之威。 “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有暴风雪?还出现在商道周围?” 雷老心头沉甸甸的,道袍猎猎,很是不安。 冥冥中,他察觉到这背后存在某些未知。 恐慌中,一行人终于还是赶在黑风暴席卷过来前,成功扑进了山洞。 几乎就在他们跑进去瞬间,雪浪狠狠拍击在附近山石上,发出“轰隆”巨响。 “啊!” 一群镖师都脸色发白,何况普通伙计?这时候,劫后余生,有人干脆跪地叩头,祈求“天道老爷”保佑。 齐平跟在人群里,眼神同样有些异样。 没人注意到,就在他瞳孔深处,悬浮着一面古镜虚影,一代院长盘膝坐在镜中,借助齐平的瞳孔,观察情况。 “先生,这种情况正常吗?”齐平用神识传音。 一代院长沉吟了下,道: “不好说,按理,雪原风暴无规律,出现在哪里都不意外,可咱们这么巧遇上,就不好说了。” 齐平无语道:“您这话说的我心慌。” 一代院长笑道: “怕什么,若没有危险,你如何有机会打破瓶颈?修行本就是逆天之举,想成神隐,不经历生死间的大恐怖,便难以大彻大悟。” 齐平叹道:“您就说玩命才能变强就行了……咦。” 他突然眼神一动,望向暴风雪深处。 此刻,整个山洞外,几乎被风雪覆盖,一群人瑟瑟发抖。 王掌柜倒是一脸劫后余生模样:“大家莫慌,暴风雪来的快,去的也快,我等在此等它过去就是。” “是了,此处乃避风山,风雪进不来。”有人附和。 伙计们神情稍缓,然而就在这时候,却听雷老突然变色: “不好!” 话音落下,人们忽地听到幽咽声,先是一个,然后是接二连三,近乎黑色的风暴里,亮起一双双血眸。 盯着这里,飞快靠近。 “是雪鬼!!”一名引气镖师失声惊叫。 王掌柜听到这个名字,也是面露惊恐,雪鬼,是雪原中一种怪物,极为厉害,成年雪鬼堪比引气修士。 最可怕的是,这还是个群居种族……一次狩猎,动辄数十头,甚至上百头一起出现。 其往往伴随暴风雪而行,就如同海啸中的鱼群,风雪卷到哪里,就奔去哪里,所过之处,一切血肉生灵都难逃一死。 尤其雪鬼王,最差都堪比洗髓,甚至强大的族群,鬼王堪比神通。 而眼前这一支,从数量分辨,分明便是超过百头的大族群,也就是说,领头的怪物极有可能,堪比人类神通。 “怎会如此!”一向镇定自若,仙风道骨的雷老喃喃,满是不解。 这般大的族群,极少会出现在商道附近,一来,所谓的商道,本就是数百年来,修士们探索出的,雪原阵法力量较为薄弱的轨迹。 二来,妖国为保证商道存在,也会定期派高手巡查,久而久之,雪原怪物大都对商道避而远之,以防被杀。 可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师父……”根娃脸色煞白,望向老人,发现无所不能的师父,竟罕见的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雷老!它们过来了!快挡住这些怪物!”王掌柜惊骇欲绝,大声喊道。 雷老惨笑一声,看向王掌柜,摇了摇头: “今日,老夫要与诸位葬身于此了,抱歉,我等无力抗衡。” 他已经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气机,锁定了他,压的他无法动弹,甚至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那雪鬼王,果然堪比神通。 “根娃……”雷老叹息一声,低声说:“稍后,师父搏命,看是否能送你出去。” “根娃?” 他没听到回音,扭头看去,旋即,这个老道士愣住了,只见队伍里,那个少侠竟迈步走了出去。 “回来!你不是……”雷老下意识喊,可只喊了半截,就噎住了。 只见,齐平走出的瞬间,一股强悍无比的气息冲天而起,那本已扑到近前的无数雪鬼,蓦地僵住,惊悸战栗,发出求饶的哀鸣。 齐平抬手一抓,一杆暗金色战矛从空气中拔出,朝前方一丢。 风雪炸开一个巨大的口子,其中,一只高约两米,有六只爪子,通体长毛,形似白猿的怪物难以置信地盯着穿过胸口的长枪。 “轰!” 战矛一转,血肉炸开,堪比人族神通的怪物四分五裂,死不瞑目。 根娃愣愣站在原地:“你……” 齐平没有回头,笑道: “看来我们运气不大好,都待在这里别动,我先收拾了这群怪物,暴风雪快过去了,别耽误了赶路。” 说着,他拎起战矛,一个个戳过去,而那些雪鬼,却仿佛被施展了定身咒,被封印在原地,如麦浪般倒下,被收割生命。 山洞里,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王掌柜突然抽了自己一耳光,他终于意识到,蠢的不是这名少年侠客,而是他们。 小丑竟是我自己。 第四百四十七章 故人相逢 “师父……他……” 山洞内,脸庞红润的根娃呢喃,望着前方,那个挡在暴风雪下的人影,眼底有着困惑。 “嘘。”雷老呵斥噤声,神情变得无比恭敬。 当雪鬼王死去后,他身上的锁定气息消失了,这也让他确定,队伍里的年轻少侠是一位三境。 而且,恐怕都还不是寻常三境,否则怎能如此轻描淡写? 这时候,其余引气镖师也陆续反应了过来,惊愕、庆幸、惭愧……种种情绪,涌上心头。 那几名私下里嘲笑过齐平的镖师脸庞涨红,恨不得羞愧地钻进地缝。 他们还曾打赌,猜齐平何时哭爹喊娘,如今看来,这一切多么可笑。 等等……倘若对方是三境修士,耳聪目明,恐怕他们私底下的非议也早被听去。 想到这,镖师们面无血色,惴惴不安起来。 而这个时候,齐平也已杀死了最后一头雪鬼,并将那些尸体挑飞。 当做完这件事,王掌柜堆起笑容,捧着金叶子走上前去,伏地跪倒: “小人有眼无珠,不识仙师,还望恕罪。” 齐平抖了抖战矛,笑着摇头: “一码归一码。走了一路,也到了分别的时候。这雪原有些不对劲,但继续前行与否,你们自己决定。” 顿了下,他又看向神态恭敬的老道士,迈步走了过去,抬手按在了老人肩膀上。 雷老没有抵抗。 任凭一股雄浑澎湃的真元,在神识牵引下冲刷了他全身经脉一周。 齐平收回手,淡淡道: “年老体衰,藏污纳垢,暗疾累累,路上早看到你真元淤积,看在你曾是道门弟子份上,帮你打通,至于余下年岁是否能有进境,是你自己的事。 我只说一句,唯有直面恐惧,舍弃生死,方有晋级之机,好自为之。” 说完,他收起战矛,精致朝山洞外漆黑的暴风雪走去。 雷老只觉浑身一轻,浑身毛孔舒张,排出污血,两行热泪流下,深深作揖: “多谢师叔。” 再抬起身,只见齐平的身影已淹没在风雪中,消失不见了。 “雷老,您叫那位少侠什么?”王掌柜愕然。 老道士神情复杂,环视众人: “你们还未猜出他的身份?幽州城内,如此年轻的神通修士,且出身道门,还有谁?” 众人一愣,彼此对视,瞠目结舌,想起了城中传闻。 “他是齐爵爷!” …… …… \b风雪极大,如刀子刮过大地。 然而齐平却如钉子般,如履平地,浑身衣袍,头发都只微微凌乱。 如同风暴里的礁石,任凭巨浪拍打,亦无所动。 走了一阵,狂风渐渐散去,昏暗的天地重新有了光亮,却兀自深暗。 商队已被抛在身后,齐平独自一人,深一脚,浅一脚,行走在这孤寂的雪原上。 远处群山渐隐渐灭,广阔天地,仿佛只剩下他一人。 “为什么不继续跟着商队了?我以为你这种少年人,最喜欢出风头,应该留下来接受赞誉。” 一代院长虚幻的身影浮现,似笑非笑。 齐平无奈道:“先生,我像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像。” “……”齐平给噎了下,只好解释道:“主要是我担心,继续和他们一起走,波及无辜。” “哦?” 齐平叹气道: “如果当真只是巧合,还罢了,如果这暴风雪真是奔着我来的,留下去只会坑了别人,当然,另外一个原因是,您之前也说了,大概记起了雪神庙的方向,也该脱离队伍了。” 一代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答案,他抬起手,用青玉教鞭指着某个方向: “就是那边,一直走,就是雪神庙所在。 不用走的太急,夏季神庙周遭很长一段时间都有机会进入,你过来一趟不容易,磨砺苦修,同样对感悟天地有好处。 这也是很多修士,分明可以依仗修为飞行,抵挡风雪,却不这样做的原因,与怪物斗,是磨砺战法,与天地斗,方为打磨道心。” 齐平一怔,所有所思。 忽而“封”字神符一闪而逝,身上气息从顶级神通重新开始坍缩,几乎成了凡人。 就在隐秘气息刹那,厚厚雪层下,一道白光破开积雪,朝他脖颈激射。 齐平按在腰间刀柄上的手一动。 嗤。 天地间,一道银色的细线闪过,一条白色鳞片的小蛇断成两截,掉在地上。 一代笑了笑:“孺子可教。” 旋即,身影淡去,回到镜中。 只留下齐平一人一刀,于茫茫大雪中前行,他的速度并不快,也未选择飞行,而是当真如凡俗武夫,悍刀而行。 累了盘膝休息,渴饮冰雪,饿烤猎物,便好似苦修士般,逐渐朝雪原深处行去。 一天,两天……转眼,十日过去,期间,并未再遭遇意外,这让齐平有点怀疑,那场风暴单纯只是巧合。 他所经之处,也留下无数怪物尸首。 某一日,风雪暂歇,一片密林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赫然是一男一女。 前头的,是一名宽衣大袖,古代剑客打扮的青年。 腰间斜挂一柄剑鞘,表情冷漠淡然,仿佛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稍后一步的,是一年约二十的短发女子,穿着红底黑纹的衣裙,身后背负双刀,女孩的眼神有些呆,仿佛时刻在走神。 若是齐平在这里,定会一眼认出,这赫然是当初问道大会,南方诸国的两位天才。 南国剑圣弟子卫无忌。 玥国刀圣弟子红豆。 只是那相比于当初京都时的风姿,此刻二人都是颇为邋遢,风尘仆仆,唯独双眼,都是明亮锋锐的吓人。 当初问道大会后,二人各有突破。 同时因被齐平血虐,两位天才都是郁闷的不行,痛定思痛,毅然远赴雪原,开始苦修,一年来与世隔绝,几乎对外界毫无了解。 但进步也是卓有成效。 卫无忌已踏入神通二重,红豆也成功晋级神通境。 除此之外,于道心磨砺,亦收获巨大。 此刻,二人走出密林,在一处雪坑旁停下。 红豆飘忽的目光倏地专注,表情凝重地盯着坑中怪物,张了张嘴,很努力地挤出两个字: “神通。” 这里不久前,爆发过一场战斗,一头神通怪物死不瞑目,说明击杀它的,最少也是一名神通。 卫无忌蹲下,仔细观察了战斗痕迹,语气凝重: “如此干脆利落,此修士,在三境中,恐也是顶尖。而且,战斗风格颇为陌生,用的武器似是长枪。” 红豆眉眼茫然,因久不见阳光,白净透亮的脸上带着诧异: “雪原里,什么时候,又来了这般人物?” 卫无忌摇头:“不知道,也许是我们眼拙,不识真人,或者,是这一年来,外头的新晋强者。” 雪原说大很大,但说小,也很小。 以雪神庙为中心,从里向外,划分出不同的“练级区”。 越往里,越凶险。 彼此战斗时候,释放的余波,隔着老远都能感应到。 故而,这小一年来,二人对雪原中的强者多少有些了解,很容易判断出是新人。 红豆皱了下鼻子,头顶乱糟糟的短发给寒风吹着,说道: “我想出去了。” 卫无忌面露期待: “我也是,不过雪神庙将开,去年来的时候错过了最佳时间,此番却不好错过,以你我如今修为,也有了进雪神庙的能力,若能有所得,再晋一个台阶,再出去,必叫天下人知晓我南国之名。” 红豆看了他一眼,说道: “不知道外头有何变化,还有,那个齐平怎样了。” 提起“齐平”,剑客打扮的卫无忌脸色难看,冷哼一声,说: “道战时给他取巧,大出风头,令我等颜面扫地,等出去,才教天下人知道,什么才叫天才。 另外,你也莫要总惦记他,那齐平,如今大概还在洗髓境,你都已入神通,那小百户,与我等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当初道战时,齐平还是镇抚司百户,修为也只是洗髓,甚至没资格参加“武斗”。 二人对其的印象,也停留在此,之后就埋头钻进了雪原,与世隔绝。 都不知道凉国皇帝已经换了,更对齐平的事迹一无所知。 “莫要看轻他,以他的修行速度,未必没有踏入三境的可能。”红豆谨慎道。 “纵使入了三境,也不是我对手。”卫无忌冷哼道: “罢了,赶路吧,前方就是雪神庙外围了,应该有不少修士聚集,也许能打探到一些外界的消息。不过也才过去几个月,能有什么事。” 说着,两人搬运真元,腾跃起来,朝前方飞奔。 隐隐的,可以看到远处漆黑建筑伫立。 …… “那就是雪神庙吗?”齐平望着远处,那略显模糊的,漆黑建筑群,低声问。 一代院长浮现,负手望着前方,点头道: “那就是了,我说过,雪神庙是一片遗迹,不只是那一座庙宇,周边零散分部的古老建筑,都属于遗迹的一部分,不过残留岁月时光的,只在核心处。 走吧,马上天黑了,此刻不要擅闯,黑天的时候风暴极厉害,你虽扛得住,但若遇到危险,也很麻烦,先找个地方过夜,呵,附近应该有修士聚集。” 修士聚会吗?齐平扬眉,想着当初西南雪山中用消息捞钱的一幕,还有点期待。 第四百四十八章 入神庙 雪神庙外围,散落着一些古老的破败建筑,所谓“建筑”,其实更多的,是在山石上凿出的洞府。 无数年过去,人造的屋舍大多坍塌,洞府却没有变化。 在整个夏季,雪原核心风暴减弱期间,雪原各地的修士,会从四面八方聚集,试图进入庙宇。 修为低的,只能在白天时尝试闯入,夜晚前,尽可能返回。 故而,在这段时间里,外围会始终有一些修士停留,只是拉长时间后,也不会太多。 易容后的齐平迈步前行。 暮色渐深,莽莽群山渐暗,偶尔能望见有剑光亮起,坠落大地,显然是御剑的修士。 齐平跟随剑光,抵达了一座山洞。 山洞内燃着一团火焰,十余名修士,围绕火堆而坐。 当齐平走进时,一道道目光扫来。 有些警惕,有些好奇,显然对这个面孔很陌生。 不过每逢夏季,赶来雪原的修士总要多些,更多有易容。 且因风暴较弱,若是刻意挑选安全的路径,绕过那些强大怪物的领地,洗髓境也能抵达此处,齐平展现出的气息,便是洗髓。 “晚辈冒昧,想在此处留宿一晚。”齐平微笑拱手。 同时也在打量这些人,心中惊叹,这十几个修行者成分还真特么复杂…… 有穿着破烂袍子,手臂上绘画着古怪纹路,五官立体的蛮族巫师。 有顶着大卤蛋,双手合十,持握禅杖,戒刀,或手持木鱼的和尚。 也有手持拂尘、腰配桃木剑的道士,还有绿色头发,或者身上长翅膀的妖族……还有看起来正常些的武人…… 反正,各种类型,各大势力凑了个齐全。 偏生,这帮修行者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围坐在火堆边,脸庞给摇曳的火光映照的阴晴不定。 “可。”一名道人听出齐平说的一口凉国官话,点了点头。 “多谢。”齐平迈步,在洞府边缘坐下,后背靠着墙,保持一定的防御姿态。 没人吭声,大家都盘膝冥想,也不说话,齐平正犹豫着,是否要打开话题,就听外头传来脚步声。 然后,山洞口走进来一男一女…… 正是宽衣大袖,古代剑客打扮的卫无忌,与短发背双刀的红豆姑娘…… 齐平愣了下,眼神古怪起来,这也能遇到熟人? 两人同样遭受了众人审视,结果,这次是其中一个手持木鱼的和尚开口了: “你们来了。” 二人微笑点头:“缘空禅师。” 南方诸国乃禅宗大本营,双方认识不算意外。 齐平没吭声,就看到两人自顾自坐下,卫无忌道: “禅师此番竟也来了,敢问是何时入雪原?是否知晓这大半年来,九州变化?” 缘空叹息一声,说道: “贫僧也入雪原半年,不过,这两日在附近,与多位同道交谈,才知道这半年来,外界可谓天翻地覆。你们可知,那凉国皇室,同室操戈,景王登了帝位,永和帝太子拥兵幽州,另立北凉?” 卫无忌又惊又喜:“禅师仔细说说!” 凉国内乱,他没道理不幸灾乐祸。 红豆也看了过来。 缘空禅师双手合十,叹息道: “此事说来话长,往前推,还要从两国武,齐公子大胜玉麒麟说起……” “等等。”卫无忌愣了下,猛地打断:“您说齐平?那个京都镇抚司的百户?” “正是。” “胜了玉麒麟?妖族那个顶级神通?”卫无忌一脸荒诞,突然明白过来:“莫非凉国又开启了一次道战?” 恩,若是如此,倒也不意外,毕竟禅子都输了…… “不是,就是比武,当时齐公子只是初入神通……” 缘空禅师自顾自叙述起来,旁边,有的修行者已经知道了,有的也不甚明白,也好奇听着。 而其中,尤其以卫无忌和红豆最为吃惊。 那个齐平……竟然真的晋级了三境……不过,两人吃惊之下,也不是太意外。 尤其得知,齐平是用了某种特殊秘法,强行拔高实力,才胜了玉麒麟,卫无忌松了口气,嗤笑道: “能修成神通,的确不错,不过用秘法临时提升修为,算什么本事?” “就是。”有人附和。 缘空禅师摇头,唏嘘道:“诸位尽可如此说,可若你们得知后面发生的事,便不会这样想了。” 当即,他说起了凉国政变,禅宗入京都,齐平北上,遭到追杀,结果一人独战两位神通,反杀成功,更得到道门首座帮助,反杀了转轮金刚。 再然后,齐平又潜回京都,暗杀劫狱,引得两位神圣领域下场交手…… 篝火旁,卫无忌和红豆完全听傻了。 只不过大半年而已,那个齐平,当初的洗髓修士,竟做下这诸多大事? 名传天下?俨然成了凉国第一天骄? 一人独杀两神通……起码二重境才能做到……不,一般的二重,都不要想……卫无忌恍惚失神,他扪心自问,若是自己,能行吗? 突然间,那份历练后生出的豪情……烟消云散了。 “要不继续在雪原修炼个几年,再出去?”二人心头同时生出这个念头。 就眼下这局势,说什么名扬天下?只会自取其辱。 角落里,齐平看着霜打茄子般的二人,心底库库库直笑,没想到,临近雪神庙,竟然还有这乐子。 “如此说来……也……不过如此。”卫无忌强行挽尊:“他得罪了景帝,如今不还是丧家之犬。” 齐平闻言,轻咳一声说:“此言差矣。” 众人皆好奇望来。 齐平故作崇敬,说道:“晚辈进来的晚,却是听到了一个消息,各位或许都还不知。” “哦?是何事?”缘空禅师问。 齐平认真道:“是关于佛道之争的……” 见吸引了众人注意,他伸出手搓了搓,一脸为难: “情报宝贵,按照历练地的规矩……” 众人无语,翻了个白眼,不过,倒也没有威逼,毕竟谁也不知道,这年轻人背后有无大人物,没必要坏规矩。 当即,每个人都丢出了一些小物件,算作报酬。 齐平笑呵呵接过,也不嫌贵贱,赚到就是开心。 当即将讲经大会的事说了一遍,尤其着重提及,齐平打脸禅宗,掉马甲的事情。 听的一群人面面相觑。 “哈哈哈,有趣有趣。”一名妖族修士笑的畅快,看热闹不嫌事大。 几个蛮族巫师也惊奇不已。 缘空禅师脸色僵住,闷不吭声,只觉颜面无光。 卫无忌和红豆同时垂下头去,自卑极了……心态大崩。 不过,也没人在乎他们就是,打开话题后,众修士也交谈起来,各自分享消息。 却大多,是雪原中的事。 齐平问道:“晚辈来时,见过一股暴风雪,却是颇为奇怪,不知为何。” 那道士摇头:“不知,贫道也看见了,雪原中近来风雪恶劣,远不如往年和缓。” 一人沉吟了下,开口道: “的确奇怪,我前几日,得知雪原中那个蛮族神隐出关了,不知是否有关系。” 齐平啪地竖起耳朵。 一名巫师诧异道:“竟有此事,我倒不知。” 众人交谈了下,也没啥干货,齐平仅得知两条情报。 第一,雪原里有个苦修了近十年,没有挪窝的蛮族神隐巫师,前不久出关了,不知所踪。 第二,近期雪原不平静,那风暴的来源是北方妖国。 后一条不明,至于前者……“难道是为了回草原助战?” 齐平心头一凛,这些人还不知道,金帐王庭开战的消息。 “算了,景帝自求多福吧。”齐平摇摇头,只要这事与自己无关就好,神隐巫师参战,让陈景头疼去。 他默默走回边缘,开始盘膝冥想。 …… 一夜无话,翌日天明。 当天空蒙蒙亮时,洞府中众人就听到外头风声骤歇。 齐平蓦然睁开双眼,看到一名名修士起身。 “风暴减弱了,诸位后会有期。”一人抱拳拱手,独自朝雪神庙走去。 其余修士,也各自离去,除了相熟的外,彼此都拉开很远。 “雪神庙遗迹内部有阵法压制,寸步难行,修为越高,才能走得越深。”一代院长声音传入脑海。 齐平点头,看了眼卫无忌,发现二人与缘空禅师结伴走了。 他不再犹豫,选了个方向,大踏步朝前方行去。 “呼呼——” 随着靠近,风雪骤然猛烈,寒风如刀,切割肌肤,齐平只好燃烧真元,抵抗寒冷,与刀锋般的白雪。 “叮叮当当。” 那雪花如万千暗器,站在体表罡气上,爆射出火星来。 齐平咋舌:这玩意也叫风雪? 愈发往里,视野愈被压缩,很快的,齐平仿佛走入大雾,只能看到周围十几米范围。 脚下积雪极厚,每一脚,都好似踩在深坑里。 要费好大力气拔出来。 漫天飞雪,如瓢泼大雨砸下,溅起一蓬蓬雪浪。 齐平耳畔是闷雷般的呼啸声,只觉一股强悍的压力,笼罩在身上,莫说飞行,走路都宛若背负山岳。 他心头明悟,这就是阵法压制。 按照一代的说法,就算是神隐,在这个鬼地方都会被压的实力骤降,齐平怒喝一声,倏然张开五根手指。 暗金色战矛凝聚,“当”的一声,刺入脚下,撞击下方十万年岩石,反震回来的力道,险些让齐平虎口开裂。 他心头一凛,拄着战矛,帮助自己于狂风中稳定身形,不被拔地而起,或者吹飞…… 根据脑海中,一代的指示,调整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齐平只觉背上压力一松,风雪减弱,他抬起头,便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高耸巍峨的石门下。 门后,是一座巨人宫殿般,古老神秘的庙宇。 顶部,一座布满裂纹的牌匾,上书三字: “雪神庙!” 第四百四十九章 一只白凤入梦来 风雪幽咽,天地昏暗,齐平两条膝盖被埋在积雪中,身上是抖动的单衣,手中拄着的战矛闪烁光辉。 周围,白茫茫的大雪遮蔽了视野,只能看清前面一小片。 他仰头望去。 那恢弘的石门斑驳古老,遍布刀剑痕迹,极为高耸,让齐平想起了京都的城门。 衬的他宛若一只蚂蚁,石门顶端的牌匾,半截掩在风雪中,却散发出难言的力量,一切的狂风,在建筑周围都消失了。 “这里就是雪神庙,也是这座遗迹的核心,”一代院长虚幻的身影飘荡在他身旁,眼神唏嘘: “当年我来过这里许多次,几百年过去,仍旧没有半点变化。” 齐平大口喘着气,发现体内真元消耗严重,且被压制的愈发厉害,运转缓慢,心头一凛: “好像没有看到其他人。” 一代并不意外,说道: “大多数人,其实很难抵达此处,即便进了遗迹,也会失去视野,找不到正确的方向,好在这片遗迹中的其他地方,也不是毫无收获…… 而且,即便抵达此处,一般来说,也没法呆太久……有我帮你指路,已经省去了极大的力气了。” 齐平点头,心有余悸。 作为顶级神通,他方才在风雪中,都看不见路了,若没一代指点,恐怕现在还在外头打转。 “直接进去吗?”齐平问。 一代说道:“恩,不过还是小心些,外头没人,不代表里头没人。” 齐平点头,等一代钻回了镜子,这才满怀期待,迈步前行。 沿着前方,一级级台阶,拾级而上。 每迈出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白色的脚印。 靴子抬起后,又会被风吹散。 齐平并未观察到其余脚印的存在。 石门半虚掩着,当齐平走入建筑,眼前豁然开朗。 这雪神庙,竟是一座圆形的恢弘大殿。 四周,一根根数十人合抱的石柱耸立,令他想起了古希腊风格神殿。 庙中光线明亮,他抬起头,只见头顶的建筑坍塌出一个大洞,投下雪白的光。 还有细碎的雪花,从头顶飘落,整个庙宇地面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积雪。 齐平迈步前行,走在光影之中,只见古庙中央,摆放着一座恢弘石台,上方,则伫立一座庞大的,古老的,神灵的雕像。 只是拦腰斜斜断了,只剩下小半截,周遭散落碎石,难以窥探全貌。 显然,这石像,便是“雪神”了。 齐平心下登时好奇起来,按照一代的说法,这地方是上古遗迹。 所以,这“雪神”,也是上古生灵修建么? 恐怕不是凡俗之力可为,那是上古修士所建?那又是怎样的光景? 思考间,齐平握着战矛,走到了神像下方,他收回飘散思绪,正要询问一代,接下来如何做。 突然,一道不辨男女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来了。” 齐平悚然一惊。 …… 遗迹中。 缘空禅师三人,正顶风冒雪前行。 “呜呜呜。”幽咽的冷风,吹得三人摇摇欲坠。 “彼此携手!” 缘空禅师大声吼道,在这鬼地方,声音穿不出多远,就会湮灭。 卫无忌与红豆没有犹豫,三人彼此拽着对方手臂,以此抗衡风暴,朝前方走。 此处不辨方位,想寻雪神庙,要耗费许多时间,这也是为何,周遭长期有修行者驻留的原因。 “这风暴怎的愈发强横了?”卫无忌皱眉吼道。 缘空摇头。 按理说,白日里,不该如此才对。 “有些不对,莫不如先撤回去,较为稳妥。”缘空说。 红豆短发乱如野草,脸蛋被刮的通红,闻言扭头回望,旋即愣住,失声道: “你们看!” 二人扭头,尽皆变色,只见,他们身后,黑色的风暴遮天蔽日,封锁了来时的路。 也断了他们回撤的希望。 “怎会如此?!”缘空禅师大惊失色: “未到黑夜,这风暴怎生便大了,不好,速速寻建筑躲避,否则,纵使三境修士,也会迷失掉。” 卫无忌与红豆凛然,不敢耽搁,三人飞快朝最近的建筑奔去。 与此同时,类似的一幕,也发生在整个遗迹各处。 所有进入的苦修士,都惊惧地找地方躲避,等待风暴散去。 …… 与此同时,遗迹之外,齐平昨日栖身的洞府周遭,一支奇怪的队伍姗姗来迟。 共五人,彼此保持着一定距离。 一边以穿黑袍,鹰钩鼻的佘先生为首,两名妖族“鹰派”神通为辅。 另外一边,则是两名巫师。 走在前头的,是穿鲜红衣袍,面庞赤红,头顶有零星白发的大巫师法布。 其身后,跟着一个裹着灰扑扑,破烂粗布,皮肤青紫色,长发绑成辫子的中年蛮人。 半张脸,都被额前长发遮住。 看起来或并不起眼,然而,佘先生三人,却频频小心望过来,显得极为警惕。 “前方便是雪神庙了,那齐平,想必也到了。”大巫师法布笑着说。 一行人,正是临时组建的“猎杀齐平小队”。 ……当初,法布与佘先生达成同盟后,一方去寻找神隐巫师,寻求助力。 另一方,则盯着雪原南边,等待齐平入网。 前些天,得知有一支商队遇到齐平,确认其已踏入雪原,一行人汇合寻觅,追着齐平留下的怪物尸体,一路赶来。 佘先生也激动万分,却又皱眉: “雪神庙内阵法压制太强,若他已在里头,却是有些麻烦。” 法布笑道: “有我族神隐战巫在此,区区风暴,无须在意,只要避开夜晚最厉害时……” 正说着,突然,那皮肤青紫,裹着破布的苦修士猛地抬起头,凌乱发丝下,一双黄金瞳,刺出夺目的金光。 “轰!” 众人(妖)愕然望去,只见,前方遗迹风雪骤疾,狂猛的黑风,笼罩遗迹。 将进出的通道封锁。 “这!”几人瞳孔骤缩,纷纷望向那名不起眼的神隐战巫。 后者瞳中黄澄澄的金色散去,说道: “等他出来……再杀。” 他并未看清具体,但强者本能,令他察觉到了极大的凶险,也许与雪原近期的异动有关。 扼杀齐平,是巫王的命令,他要遵守,但不意味着愿意置身险地。 佘先生与法布对视一眼,前者生出一股熟悉的不安来。 …… “你来了!” 雪神庙内,当听到这句话,齐平战矛本能横在身前,抬头望向声音来处。 继而,瞳孔骤缩! 只见,那倒塌的半截神像后,一道身影走了出来。 那是个……人,身披洁白羽衣,纤尘不染,身材高挑,骨架匀称,宛若自画中走出,带着出尘气质。 宛若随时要登天而去的仙人。 他……或者是她,生着一张美的无可挑剔,却难以分辨性别的脸孔。 如果非要说,便是极致的中性美,既有女子的柔和,又有男子的硬朗。 他银灰色的长发于身后披洒,竟垂至地面,与脚掌近乎平齐,灰色发丝如瀑布,其上隐有星辉流转。 他那如冰雪般莹白的脸庞上,是一双浅蓝色的眼眸,正饶有兴趣地,居高临下,审视人族少年。 好似,刻意在此等待。 “你来的比本尊预想中更晚一些,而且……似乎有了些麻烦。”这面容无暇,绝美的陌生人说道。 声线也是绝对的中性。 “你是……白尊!” 庙宇大殿上,齐平失声,心底,卷起一股寒流,几乎冻结全身。 面前这人的形象,他曾于书院学习时看过,正是大陆之上,那寥寥几位神圣领域之一,妖族之主,凤凰后裔的白尊,惯用的人类形象。 因其样貌惊人,他只看过一次,便再未忘记。 可……怎么会? 那位妖族之主?五境大妖?在这里专门等我?! 齐平汗毛倒竖,疯狂在心底呼叫一代: “先生?!这真的假的?!” 一代院长声音凝重:“是真,也不是真。” 齐平崩溃:“这个时候咱就别卖关子了好不好。” 一代院长说道: “来人的确是它,但不是本体,恩,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过的吗,这头凤凰可以将神魂切成许多,降临、寄存不同的‘载体’上,可以理解为,实力较弱的分身……” 呼……齐平刚松了口气。 就听一代补充道: “不过,能以‘真容’示人,说明不是简单的降临他人,这分身绝对不弱,杀你应该问题不大。” “……”齐平心头骂娘。 这时候,站在高台上的白尊笑吟吟俯瞰,湛蓝的眼眸中,带着审视与思忖,近乎完美的嘴角翘起一个弧度: “你在与谁神念沟通?恩,本尊隐约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一代,是你么,你命知姬静传话于我,如今,老朋友来见,为何避而不出?” 淦! 齐平心头骂了一声,明白了过来,所以,这位神圣领域不是在等他,而是在等“一代”! 这就解释的通了,毕竟,他只是个区区三境,如何能引得大佬亲自等候? 唯有一代,才有这个资格。 果然,一代为中止盟约,暴露了存在,而这果真也引来了白尊的目光。 ……对方来试探,也是顺理成章的事,齐平对此并不是完全没有预料,但问题是,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等等,如果白尊早就关注了自己,那……此前商队遭遇的暴风雪,也是试探? 或者说,白尊正是通过那场席卷整个雪原的风暴,在“筛选”,寻找自己? 沉默中,齐平气势突然一变,他收起神符笔,负手而立,眼神沧桑,冷笑一声: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老样子,鬼鬼祟祟,既要见我,何不亲至?” 这一刻,齐平主动将身体借给了一代。 白尊笑了起来,并未动怒,反而有着见到熟人的欣喜,齐平必须承认,他有些看呆了。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大概就是眼前了。 可惜……是个中性的…… 白尊轻轻叹了口气,颦眉道:“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岂不闻客随主便?” “齐平”冷笑道:“是不敢出来吧,怕我与首座联手伏击你?” 白尊迈步,洁白的羽衣飘舞,宛若画中仙,落在庙宇地面,目露奇光: “我很好奇,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很肯定,你当初是死了的,确凿无误,那为什么又会活过来?” “齐平”冷笑不语。 白尊负手,缓缓踱步,分析道: “让我想想,知姬静说,你自九州鉴中走出,传言中,击杀转轮时,也是这般,九州鉴又是去年才完璧,且这件法器完好时,有映照九州之能。 所以,你并不是复活,而是昔年烙印在镜中的你,有了超脱于记忆的‘意识’,才能踏足尘世?” “齐平”不语。 白尊饶有兴趣地审视着人族少年: “既如此,你的境界也不该是五境,动用的力量,是首座借给你吧,唯有如此,他才能不用分身,骗过禅祖,瞬杀了转轮。” 说着,它赞叹道: “真是有趣的法子,那么,你能告诉我,你究竟如何做到的吗?” “齐平”沉声道: “你觉得自己猜测的很正确?你就笃定,我非神圣?” 白尊幽幽地说道: “不是么,若你是巅峰时的教书先生,以你的骄傲,岂会与我这一个分身浪费口舌?” 一代语塞。 这的确是个漏洞,然而,他的确没把握灭杀对方,虽然九州鉴里还残留着部分首座的力量。 但,雪神庙阵法压制下,真正的强者都会受到限制,何况他这个器灵。 “先生,接下来怎么办,它不会动手吧。”齐平神识传音。 一代沉声道: “它是冲我来的,等下我尝试将它拉入镜中,若能成功,还有胜算。” ……你这话听起来就底气不足啊……齐平腹诽,不过他也知道一代的难处。 纸老虎遇到真老虎,绝对实力的碾压,根本无从反抗。 齐平心思电转,主动拿回身体掌控权,只见他拱手道: “国主今日等在此处,不只是说这些的吧。” 白尊似笑非笑,看着他: “齐平……恩,我知道你,很有天赋的小家伙,首座对你多有青睐,不过……凭眼下的你,还没资格这般与我说话。” 呸,我和首座,禅祖都这样说话……齐平腹诽。 白尊顿了下,又道: “不过,说给你听也没什么,九州鉴给我,我不杀你。” 齐平直起腰身,伸手入怀,拿出一只玉石小镜,镜子里,一代院长和猫如临大敌。 “孺子可教。”白尊嘴角翘起,显得颇为满意。 然而,下一秒,却见镜子化作流光,消失在齐平眉心,被他强行收入识海。 齐平平静说道:“国主想要,自行来拿便是。” “……”白尊笑容僵住,浅蓝色的眼眸,看待这人族少年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诧异。 似乎,直到这时候,齐平这个人,才终于进入了它的视线。 “你以为,本尊不会杀你?” 齐平说道:“凡俗争斗,五境不下场,国主要坏规矩?” 白尊漂亮的没有半点瑕疵的眼睛眯了起来,闪烁危险的弧光: “你在玩火。” 齐平笑容灿烂。 白尊终于敛去笑容,一道虚幻的影子,蓦然钻入齐平眉心。 入梦之法。 它被激怒了,准备先吞噬掉这可恶人族的梦境与神魂,从而掌控识海,取出九州鉴。 就像,它曾做过无数次那样。 齐平只觉眉心刺痛,继而,恍恍惚惚,坠入梦中,周边的景物蓦然变了,他出现在了一条……繁华的大街上。 现代都市的街上。 第四百五十章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齐平道:“先生,白尊的入梦之法到底是什么模样?吞噬梦境,又指的是什么?梦境之战,如何进行?” 一代摇头:“我又没经历过,如何得知?它并未对我施展过,而被其侵入识海的,大都死去。” 齐平道:“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您好歹说下知道的吧,比如说,侵入的梦境大体是什么?” 一代说道: “据我所知,一旦它降临,进入的会是一个人记忆最深处,记忆最深刻,也最眷恋的记忆……呵,所谓梦境,无非是过往记忆的重复。 你有没有过,经常做同一个梦的经历,那就是了。而当它降临,你也将是清醒的……咦,你打听这些做甚。” 齐平笑着解释道:“万一,以后不幸被入侵呢,我也能有个准备。” 一代摇头:“随你。” 当齐平堕入梦境时,脑海中回忆起当初,二人骑鹤路上的一段对话。 …… 齐平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繁华的,现代都市大街上。 准确来说,是站在一个丁字路口。 时间是夜晚。 整座城市笼罩在夜幕与灯光的海洋里。 白色人行道横穿过面前的公路,没有红绿灯。 公路两侧,一根根路灯上挂着文明城市的灯牌,一溜延伸到视线尽头。 似乎不久前下过小雨,宽阔的柏油路面上,反射着红色微光。 路上车来车往,身后人声鼎沸。 好熟悉的地方。 不用回头,齐平就知道,在他身后是一条摆满了各色小摊的夜市,自己时常跑出来买夜宵…… 左手边有一家挂着绿色led灯牌的奶茶店,店里摆着一只憨憨的可达鸭。 右手边一直走有个学校,旁边有家书店,也是自己常去的,会去买最新的杂志和漫画。 “果然是这个梦。”齐平轻轻叹了口气,眼神有些怀念。 上辈子,自己的家就在附近。 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没有留在医院的病床上,而是经常在入夜后,跑到这条街区,吃吃喝喝,然后一个人坐到天亮。 在“重生”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这里都曾出现在他的梦里。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淡,最近半年,已经很少出现。 但在白尊的影响下,却再次回到了这里。 这时,一对穿着白t的情侣环着胳膊,与他擦肩而过,脸上洋溢着笑容,你侬我侬。 梦里也躲不开狗粮……齐平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上已经不再是棉袍,而是上辈子习惯的外套,长裤底下,踩着一双老爹鞋。 一切,都仿佛与前世没有区别,他好像重新穿越回了过去。 凉国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真的是一场梦吗。 “这……是什么……地方?”一个中性的声音,自天空上传来,带着难以掩饰的诧异与惊奇。 似乎,只有齐平一个人能听到。 齐平冷冷一笑:“国主何必明知故问。” 白尊的声音带着迷惑: “本尊当然知道,这里是你最深的记忆,所构成的梦境,可……有趣。是你幻想出的?不……这里似乎有着一套完整自洽的运转规则,就像一个真实世界的角落。 可……你记忆最深的,怎么会是这个?……我好像有些明白,为何首座如此看重你了。” 齐平没搭理白尊的分析,而是心中一动。 转身,迈开步子,跑到了身后热闹的小吃街。 然后拍了下脑袋,想起来什么般,在口袋里一摸,拿出手机来,按了下,竟然真的亮了起来。 齐平欢呼一声,扫码付款,要了一把烤串,又钻进街旁的超市,不多时,拎了两罐啤酒出来,然后堂而皇之,大吃起来。 他本来没抱太大期望,但当切实地从味蕾上,感受到熟悉的滋味,他感动的几乎流泪。 白尊好奇地藏在天空,俯瞰着他完成一系列操作,没有进行打断,也未急着吞噬梦境。 而是饶有兴趣地,观察着齐平的每一个动作,眼中的困惑,却不减反增。 “我不理解……你手里那个四方的小东西,是什么?似乎包罗万象,每个人都有,为什么只戳了几下,那些店家便将吃食赠予你? 还有你喝得东西,是酒么,为何这般模样?还有那些大的铁盒子,为何能在路上行走?竟比奔马还快?那些亮着光的……房子,怎能如此之高?而不垮塌?还有……” 白尊的声音响起,这一刻,它仿佛不是活了千百年的神圣大妖,而是一个无知的白丁。 目之所及,一切都显得新鲜奇特。 有些东西,它能勉强理解,从人间找到对应。 比如眼前的街市,让它想起了年轻时,游历九州,在人族国都中看见的闹市…… 可更多的东西,却令这位神圣领域百思不得其解。 “嗝。” 齐平毫无形象地,蹲在路边将一把竹签丢下,又灌了一口冰啤酒,然后将易拉罐丢出去。 叮当滚动。 反正是梦,不用考虑公德心……齐平从口袋里摸出纸巾擦了擦嘴和手,唏嘘道: “虽然你是跑进来杀我的,但我还是要谢谢你。” 白尊疑惑的声音响起:“谢我?” 齐平叹了口气,眼神中带着缅怀: “是啊,以往做梦,终究只是梦,梦幻泡影,每每醒来,都是怅然。可今日这个梦境,却真实的令人赞叹,呵,就连味道都一般无二。 我一直以为,自己记得很多事,但事实上,这些洗髓的记忆,都已模糊,感谢你帮我回忆了起来,让我能狠狠怀念一次。” 白尊沉默了下,说道: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一直留在这里。” 齐平嘲笑道: “将我的梦境吞噬,将我的神魂囚禁那种吗。” 白尊说道: “我看得出,你怀念眼前的一切,既然如此,留下不好吗?你只要放弃抵抗,本尊可以留下你的意识,可你若抵抗,就是真正的死亡。” 齐平站了起来,仰起头,脸上扯起大大的笑容: “你不是大发慈悲,而是知道,我若反抗,这些记忆会损坏。” 白尊沉默了下,说:“总比死了好。” 齐平摇摇头,说道: “不,你错了,我的确怀念这一切,但我同样知道,这个世界已经停滞了,它属于过去,而我已不是过去的我。” 顿了顿,他望着天空道: “最关键的是,你怎么确定,输的会是我?” 白尊沉声说:“你很狂妄。” 齐平笑得张扬:“不,这是理智。” 白尊声音带着蕴怒: “所以,你刻意引诱莪来这里,是抱着这个打算?天真的以为,可以用这些……击败我?简直可笑,不知天高地厚,纵使我只是一缕神念,也不是你能挑战的。 等我吞噬掉你的一切,我自然会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齐平双手插在口袋里,说:“那就来拿。” 繁华的都市内,倏然起了凛冽寒风,齐平眉心刺痛,只见整个城市里的人,都被风吹散了。 转眼间,热闹的街道空无一人。 陷入寂静,只有灯光璀璨。 齐平仰头,望向前方一根路灯。 只见一道披白色羽衣,灰色长发垂至足跟,冰肌玉骨,宛若画中谪仙的身影站在路灯顶端。 倏然,羽衣展开,化为双翼。 仿佛神话中的天使。 都市蒙上灰暗,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根路灯。 以及,彼此对视的天使与青年。 倏然,天穹凝聚灰云,一个个漆黑的漩涡浮现,继而,一只庞大的熊爪,探入都市。 寒风凛冽,齐平碎发抖动,望见一头摩天大楼般的熊妖,踏足凡尘。 一脚踩在公路上,将数十辆汽车,踩的爆炸开火焰,浓烟滚滚,尖锐的笛声划破夜空。 继而,一头白猿从次元空间走出,随手拔起许多路灯,朝一栋大楼袭击。 “轰……” 爆炸声轰隆不绝,世界摇摇欲坠,齐平面无表情,站在路灯下,与白尊对峙。 望着一头头大妖,袭击城市,仿佛身临其境,观看着哥斯拉电影。 白尊嗤笑一声: “无论这个世界多么精巧,毁灭它,都无比简单。” 说着,它的身影化作光点升空,消失不见。 大地震动,白猿扛着半截大楼,朝齐平奔来,而后奋力投掷,齐平被庞大阴影笼罩,微微皱眉,心中一动。 竟凭空出现在远处楼房顶部。 “果然,没道理在我的梦里,只有你能到处飞。”齐平目光一亮,略一思忖,手腕一转。 倏然间,一只庞大的,百米长的青铜古剑凝聚。 “去!” 齐平低喝,古剑破空斩去,白猿两只大手合拢,竟将巨剑夹住,两只脚掌抓地,庞大身体被朝后推去。 柏油马路被犁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沟壑。 继而,白猿双臂一振,那巨剑竟一节节崩碎开,朝四方八方飞溅。 而自身,胸前伤口崩开,亦气息衰竭下去。 齐平没有继续攻击,而是站在楼顶沉思: “我也可以造物,但似乎比不过对方,恩,这是神魂强度的差距,我只是神通境,而白尊即便只是‘分魂’,也是‘神圣’……质量存在鸿沟。” “这也是神魂碰撞,我难以讨到便宜的缘故,但我同样有着主场优势,所以,倒也不至于落入下风,这种碰撞,也并不涉及记忆吞噬。” 思索间,一头形似朱雀的大妖扑杀过来,将齐平所在大楼燃成一片火海。 齐平瞬间闪现,出现在街角,思索道: “先生说,以我的修为,若只是分魂,应该无惧,所以,白尊依靠的手段,还是用庞大的,上千年的海量记忆来‘吞噬’……” 他目光一扫,果然发现异常,本来现代风格的都市,竟开始出现一些古典建筑。 城中楼房,被古色古香的小楼取代。 马路上的汽车,被马车取代。 他方才丢在地上的易拉罐,也被一只青瓷酒壶取代。 “……有趣,所以,吞噬的本质是替代?或者说,是‘覆盖’?白尊正在用自己的‘认知’,来覆盖我的记忆,这才是吞噬记忆的真相?” 齐平陷入沉思: “是了,如果做个比喻,将人类的记忆,编码成数据,那么不同人的记忆,就是不同的数据包,一旦其中存在大量相同的文件,就可以被‘覆盖’……” “白尊活的岁月长久,几乎见过九州大陆的一切,所以,任何人记忆中的画面,它几乎都看过类似的,起码也能理解,所以可以完成‘覆盖’……” “而这些幻化的大妖,也在用符合它认知的方法,袭击梦境。” 齐平想到这,眼睛亮了起来,这时候,摩天大楼般的巨熊踏步奔来,一掌拍下。 齐平心念一动,一只通体赤红,近百米高的机甲拔地而起。 这充斥着科幻感的钢铁怪兽胸前核反应炉疯狂运转,用沉重的金属双臂,撑起熊妖巨掌。 “轰隆隆…” 机甲后腰,喷出炽热火焰,提供强大的推力,胸前钢板朝两侧打开,伸出一根根炮口。 “砰!” “砰!” 登时,一颗颗炮弹呼啸而出,卷着赤红的尾焰,将熊妖打的崩解。 有效! 同样的幻化,青铜剑在白尊理解范围内,所以效果不大,但机甲火炮超出其认知,效果拔群。 齐平眼睛一亮,身影蓦然闪现在高空,探出双手,十根手指如弹奏般点动。 继而,“轰隆”声里,一座座钢架破土而出,朝天空疯狂延展,无数钢板紧随其后,将其包裹,形成炮台。 继而,每一级炮台上,都探出扁平炮口,密密麻麻,倏然亮起湛蓝色的光芒。 无声无息,激光炮启动。 一时间,整个夜幕下的城市,激光粒子炮激发的光束交叉扫过,将一头头大妖斩杀。 将不断覆盖的建筑摧毁。 夜空中,一袭羽衣,灰色长发垂至足跟的白尊凝眉,有些不解地望着那些“法器”。 似在思考,片刻后,它抬起头,望向对面,凌空站立的青年,说道: “梦境是记忆的重现,故而,你无法在这里幻化出空想的事物,所以,这些法器,是你真实见过的?” 不,但我看过很多电影……齐平说道:“看来你输了。” 白尊绝美的脸上,浅蓝色双眸一如既往的平静,闻言笑了笑: “如果你只有这点本领,那……还是你输了。” 说着,她一指点出,炮塔熄灭哑火,机甲停止运转: “光和热,源于太阳之力,而于神圣领域而言,太阳太阴,本尊早不知参悟过多少岁月。” 齐平心头一凛,局势再度逆转。 第四百五十一章 吞噬白尊 交织于城市上空的光束熄灭了,那兼具科幻感与机械美感的机甲怪兽也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当白尊一指点出,机甲与炮塔竟然开始飞快锈蚀,转眼间,已是锈迹斑斑。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看过这般模样的法器,但说到底,并没有什么稀奇。 它的阵纹很新奇,可外表仍是凡铁,恩,这与神将相仿的东西,更是粗陋,虽具雷霆之力,却用以推动火药……怪异。” 白尊羽衣于风中抖动,银灰色的长发飘舞,浅蓝色眼眸中愈发好奇: “我现在有些相信,这是个真实的世界了。” 齐平心头一沉。 他发现自己小觑了这位神圣领域,虽说自己的确占据着“本土优势”,但白尊的悟性却极强。 在很短的时间内,便看透了力量的“本质”。 恩,其实……如此才更合理,毕竟两个世界虽有差异,却遵循着相似的宇宙规则。 白尊或许不懂“科学”,但它可以基于对旧有世界的认知,进行反击。 比如,当它理解了炮弹的核心是火药,就可以依据对其的了解,进行“覆盖”。 毕竟,凉国已经有火枪、火炮了…… “是吗,那这个呢。”齐平并不沮丧,漂浮在夜空,如同一位魔术师,抬手一指。 倏然间,白尊头顶的云层破碎,一艘庞大的,科幻风拉满的环形战舰降临。 在白尊反制前,战舰下方覆甲朝四周收缩,一门电磁脉冲主炮推出,炮口炽热明亮。 旋即,一道粗大的电磁光柱宛若达摩克里斯之剑,自天穹斩落。 “嗡……” 低沉、压抑的呼啸声里,白尊所在的街区,撑起一个半球光罩,街上,所有的金属物品表面,皆有电弧跳跃。 近距离的建筑表面,无数玻璃被击碎,呈现烧灼痕迹。 整个城市被照亮了一瞬。 然而下一秒,电磁光罩被劈开,白尊优雅走出,卷曲焦糊的长发瞬间光滑如初,它的眼神带着怀念: “地脉之力……呵,令我想起了多年前,在大陆地脉源头见过的光。” 地脉?所以……修行者口中的“地脉”,对应的是物质位面的“磁极”……是了,大地脉搏,不正是地磁场么…… 这么说,所谓的“龙脉”,指的也是这个……齐平恍然大悟。 至于白尊后半句,更令他心中一动,想起了曾在道树考核中,窥见的那段历史。 白尊微笑看向他: “我对你的记忆更感兴趣了,放弃吧,你不是我的对手,幻化这些,消耗的也是你的神魂,若继续下去,我很难留手,不泯灭你的意识。” 齐平微笑回应:“还撑得住。” “死鸭子嘴硬。”白尊绝美的面庞上,笑容敛去,天空中,漆黑漩涡内,再次有庞大妖族降临。 “唳!” 尖锐嘶鸣中,一头庞大朱雀升空,两条翅膀倏然如人类双臂般,于身前环抱。 赤红的躯体上,荡起火浪,继而,一根根鲜红如血的羽毛,好似箭矢,如大雨般泼下。 齐平望着袭来的万千红羽,略一思忖,身影蓦然退去。 与此同时,空间荡开波纹,一道百丈高的虚影踏出: 其身披梭子黄金甲,脚踏藕丝步云靴,头戴凤翅紫金冠,浑身生着褐红毛发,尖嘴猴腮,手中倒提一根鎏金长棍。 甫一凝实,双目如电,激射出夺目金光,怒吼一声,手中长棍一扫,倏然放大千百倍。 “叮叮当当!” 无数火羽,撞击在金箍棒上,软软弹开,竟被悉数挡下。 长棍横空,将朱雀扫退,魔猿右手于脑后一抓,揪起一簇猴毛,只在掌心一吹。 登时,无数猴兵爆出喊杀声,如海潮涌向群妖。 “咦?” 白尊微微一怔,似乎有些奇怪,却也没有退避,而是召出更多妖族参战。 齐平的动作并未停止。 只见他身影于都市上空暴退,一边拉开距离,一边双手于身前轻点。 消耗神魂力量,幻化出一道又一道身影。 于是。 空间被撕开黑洞,一头覆盖鳞甲,形似史前恐龙,口喷光线的哥斯拉踏足都市。 街道上的汽车一个个“站了”起来,化为人形,朝前方狂奔。 天空中,覆盖盔甲的钢铁侠,绿巨人……披着战袍,双目赤红的祖国人……两个穿着睡衣的面含死气的女孩…… 各种各样,各类题材中出现的角色,被齐平一口气召唤出来,其中甚至包括皮卡丘…… 这一幕,看上去甚至有些滑稽,然而齐平眼底却一片冷静。 若是仔细分辨,就会发现,他幻化出的每个形象,都处于不同的“体系”。 科技、神话、异能、修真、武侠、灵异鬼怪…… 其中甚至包括一些并不以战力擅长的角色。 就仿佛,他并不是在努力赢得这场胜利,而是在……试验! 轰。 登时,整个梦境都市变得怪诞起来,眼花缭乱的角色、武器一窝蜂,朝诸多大妖袭去。 就如一个颠倒混乱的噩梦。 每一刻,都有大妖,或者某个耳熟能详的角色消散。 然而,局势却并不如“预想”中乐观,虽然部分战力起初造成了较大杀伤,但很快就别白尊看破虚实。 而更多的战力,发挥出的“效果”,远低于预期。 在这场碰撞中,起初双方势均力敌,打的有来有回,但渐渐的,反而是肆无忌惮消耗神魂的齐平陷入弱势。 城市中,那些建筑重新开始被“覆盖”为古代楼阁,白尊在迅速地吞噬这座都市。 “这就是你的手段么?愚蠢。” 白尊的声音从天空飘来,似乎看透了齐平的把戏: “硬拼神魂,输掉的只会是你,若非不想损伤了你的记忆,本尊早一口吞了你,放弃吧,只要你放弃,先前的承诺还奏效。” 齐平站在湿漉漉的街道上。 头顶,霓虹灯闪烁,led灯牌明灭不定,竟气氛渲染的忽明忽暗。 天空中飘落小雨来,细细的雨丝打在街角烧烤摊贩的雨棚上,打在齐平乌黑的头发上。 他却好似对周遭的一切,对岌岌可危的局势毫无惊慌,也未理会白尊喋喋不休的劝降。 而是站在雨幕中,静静凝望着战场,一条条信息要素,朝他奔涌。 齐平的大脑,这一刻好似化为了冰冷的计算机,在分析每一个角落的战局,总结吞噬梦境的规则。 “……奇怪,我幻化出仙佛,乃至一切超凡幻想角色,似乎都没有发挥出效果,而是如青铜剑一般,是单纯的,神魂的碰撞…… 可白尊不可能了解这些力量体系,完成‘覆盖’……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我的幻化是无效的,神话角色的‘法术’,也只有个空壳子……” “但科学侧的幻化却有效果……区别在哪里……是了,在于认知和理解……” “神话角色,如齐天大圣,我虽能幻化出,但根本不明白所谓‘法力’的原理,所以,只是个空壳,与青铜剑没有区别…… 基因战士有效,但很快被白尊破解……因为基因异变,也许和蛮族异化类似……” “所以,真正有杀伤力的,必须满足两条。 第一,我清楚原理,例如机甲,虽是科幻产物,但大概原理符合我的认知,而仙佛不行。第二,只能是白尊无法理解的存在,恩,起码短时间无法令它琢磨透原理……” 城市在爆炸,坍塌,吞噬,摇摇欲坠,可此刻,这一切却仿佛与他无关。 齐平只是站在街上,托着下巴沉思,而他幻化出的生命,则疯狂地,舍生忘死地为他阻拦来袭的敌人。 整个城市都在爆发战火,只有他站立的这一片街角安静平和。 “可到底什么东西,能符合这两条呢?” 齐平思索着,这时候,远处爆炸激起狂风,吹得他发丝抖动。 身旁不远处,马路上汽车的残骸被风卷起,滚到齐平脚边。 他猛地惊醒,看清了脚边的物品。 那是一个……行车记录仪。 这并不奇怪。 可令他瞳孔骤缩的是,分明经历过大妖的摧残,整个钢铁结构的汽车都炸开了,可这脆弱的仪器,却完好无损。 齐平想了想,迈步走到一辆燃烧着的汽车残骸旁,发现汽车内塑料质地的内饰,以及车载屏幕,仪表盘等等,都毫发未损。 他若有所思。 这时候,半只朱雀从天空坠落,轰然砸在他身后的一家大型网咖上。 齐平扭头,只见火海中,钢筋水泥结构,已经被“覆盖”成了砖石房屋,这时垮塌开,然而里面摆放的一台台电脑,却完好无损。 “好像……”齐平眼神一动。 这时候,他幻化出的最后一个“战力”也被撕碎了,整个城市安静了下来,处处硝烟,大地龟裂。 仅剩的几头大妖迈着步子,朝他走来。 每一步落下,大地都轻轻震动。 白尊的声音自天空传来:“我生气了,不想再给你机会了。” 与此同时,偌大城市中,“吞噬”的速度蓦然加快,霓虹灯还在,许多都市标志也都还在。 可建筑却几乎都化为了古香古色的楼阁。 竟然有些古代版赛博城市的风味。 齐平抬起头,双手仍旧塞在口袋里,神情平静: “巧了,我也不想给你机会了。” 白尊气笑了,它凌空而立,俯瞰废墟城市里的青年,嘲弄道: “我真有些佩服你了,这个时候还如此大言不惭。” 齐平眼神奇怪:“你不信?” 白尊冷眼看他: “你还有什么手段?若我判断不错,你如今剩下的神魂力量已稀薄的可怜,或者,你再尝试幻化出那些花哨无用的东西?” 齐平摇了摇头,他的语气很平静,嘴角甚至扬起笑意: “不,我从没有打算,用那些东西战胜你,我只是在试探,验证一些东西。” 白尊突然有些不安:“验证?” “是的,”齐平认真道:“我想,我找到打败你的办法了。” 白尊盯着他,一言不发。 “不信?”齐平笑了笑,突然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捏着手机,然后想了想,说:“内存不大够啊……” 然后,手机幻化成了一张……硬盘。 是的,就那么薄薄的,小小的一张硬盘。 白尊眼神怪异,试图理解,但失败了,不过它并不担忧,吞噬梦境不需要将对方的记忆完全覆盖。 只要覆盖大部分,就足够了。 “你的依仗,就是这个?”白尊嗤笑。 齐平认真点头,说道:“就是这个。” 然后,他闭上了双眼,这一刻,齐平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画面,或者说,是信息。 他早发现,在这个梦境里,他过往人生的记忆,一切细节都历历可见。 那些他本来回想不起的,无关紧要的记忆,都在白尊的影响下,清晰起来。 此刻,他开始调用那些记忆,他一生看过的所有书,中文、英文……一切白尊不认识的文字…… 他看过的影视、漫画里……一切抽象的,白尊不可能‘认识’的画面…… 他无数个白昼,夜晚,在电脑上,在手机屏幕上,浏览看过的无数“字节”…… 一切的一切,都化为“0 ”和“1”,被编码成二进制的数据,写入这一张硬盘里。 一个人,此生阅读过的所有信息,压缩到一起,有多重? 风雨骤疾。 这一刻,当海量的信息涌入这张薄薄的,银色的金属碟片,空间开始坍塌。 群妖汗毛倒竖,生出本能的警惕。 白尊表情凝重起来,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你……” 它刚说出第一个字,齐平便睁开了双眼。 他的身影蓦然传送到城市上空,将那张承载着他一生记忆的银白色的碟片,朝城市废墟丢下。 碟片于空中翻转着,徐徐落下,突然,跌落在一栋楼顶。 下一刻,那大楼突然无声无息,坍缩了,仿佛无法承受重量,被压成了平面。 而后,以碟片为中心,整个梦境世界开始扭曲,朝它汇聚,就如同在一张网上,丢了一个铁球,网上的一切,都朝其汇聚。 一头头大妖发出惊恐的吼,试图转头逃离,却失败了。 梦境的坍缩无比快速,眨眼间,那头白猿倒下,双手竭力想抓住点什么,却无法阻止,躯体一点点被光碟吞没。 眨眼间,群妖崩碎为纯粹的信息流,朝光碟汇聚。 白尊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恐的神情,若此刻有外人在场,定然无比震惊。 妖族神圣领域,活了无数年的大妖,竟也会露出这般难以置信的模样。 “怎么可能……人的寿数不过区区百十年,你怎会有这般多记忆?”白尊大声质问。 然而齐平却没有回应它,只是平静地望着,身披白色羽衣的神圣领域,被牵扯着,崩碎为一股纯粹的记忆洪流,挣扎未果,被碟片吞噬。 一切的那么简单。 在绝对的,信息量的碾压优势下,白尊甚至挣扎不出哪怕一个水花。 世界安静了下来。 齐平迈步来到被压成画卷的大楼上,呵了一声: “这算不算二向箔?降维打击?” 他捡起硬盘,塞在口袋里,然后整个世界恢复成了原样。 他再次站在了大街的丁字路口,头顶霓虹闪烁,前方车来车往,身后人声鼎沸。 仿佛方才的一切战斗,都不存在。 他又回到了自己的梦里,不过,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即将梦醒。 齐平转回身,双手塞在口袋里,悠然地走向了热闹的街市。 天黑了,该回家了。 街上,是各色人群。 一个年轻妈妈牵着孩子站在一个小吃摊前,说着什么。 一辆汽车在拥堵的人群里,缓缓前行。 街道旁的店里,传出热闹的欢笑声。 齐平走在人群里,却不属于这个世界。 突然,他身后传来一个青年的声音,似乎在打电话: “……好,小姨我知道了,这就回家,什么?我没看小说,我真没有,再说都大学了,你还管我……” 声音……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但又不确定。 齐平停下脚步,转身回望。 就看到人群里,一个头发凌乱,戴着厚厚眼镜,穿白t,短裤,踩着人字拖的邋遢青年,一边低头打电话,一边走了过来。 手里还牵着一条一脸不高兴的柴犬。 许是感应到有人注视,他随意抬头,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孔。 看了齐平一眼,又收回视线,手机扬声器传出一个女人混不吝的声音: “你以为老娘乐意管你?赶紧滚回来,一天天看那什么修仙小说,天命之子,人前显圣,莪看你像个显圣……” “……我好歹不泡吧酗酒……” “你还敢顶嘴?!” “没……” 青年唯唯诺诺,与齐平擦肩而过,浑然没注意到,齐平那骤然僵住的身体。 “东方流云!”齐平失声。 牵狗青年疑惑转身,就在这一刻,梦境坍塌,一切陷入黑暗。 雪神庙中,齐平蓦然睁开双眼。 …… …… 与此同时。 雪原北方,妖国国土之上,一条红河横贯大地,连绵不断。 红河某处,一座高山傍水伫立,山巅,屹立着一片纯白色的建筑群。 那是白帝城,妖国之主,凤凰白尊的宫殿。 白帝城主殿内,垂挂着纯白的纱幔,随风飘动,而在纱幔后方,是一座巨大的圆形玉床。 其上铺着有如云朵的兽皮。 一道披着白色羽衣的身影横陈床上,银灰色长发倾泻如瀑。 突然,沉睡中的白尊本体微微蹙眉,豁然惊醒。 第四百五十二章 悟道 “呜呜。” 白帝城主殿外,风声幽咽,白尊睁开双眼,猛地捂住额头,只觉神魂生出撕裂般的疼痛。 “啊……”它不禁发出一声痛呼,不大,却于安静的环境中,极为突兀。 帷幔外,主殿中正有一列穿绫罗绸缎,戴金银佩饰,肌肤凝白,裙子后头拖着毛茸茸尾巴的女妖走进。 手中捧着果盘。 听到痛呼声,大惊失色,帷幔后传来庞大威压,几名女妖噗通跪倒,手中纯金果盘跌落。 发出“咣当”声,一颗颗果实四下滚动。 “尊上……” 为首女妖匍匐惊恐,在倒下瞬间,它望见掀开的帷幔后,盘膝坐于床榻上的国主,白皙额头上,绽起青筋。 显得极为痛苦。 它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无事,外头等候。”失态只持续了数息,白尊威严的声音传出。 “是。”一群女妖头也不抬,撅着屁股离去。 而后,洁白帷幔自行掀起,白尊盘膝坐在玉床上,绝美的脸庞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淡青色眼眸兀自惊疑不定。 就在方才,她被从梦中“疼醒”,略做感应,它惊愕发现,此前派去试探“一代”的分身,竟失去了联系。 不……不只是“失联”这么简单,而是这部分神魂,从自身剥离了出去……这个发现令它心头一沉。 “莫非……一代真的复活了?”它拧起眉头。 坦白讲,在知姬静带回消息后,它是不大信的,因为当初一代死亡,它是验证过的。 怎么可能,突然就复生?故而,它更倾向于,发生了某些有趣的变化。 这才分出神魂,前往探查,为了避免被旁人盯上,这一步它做的极隐秘。 选在雪神庙,也是借助上古遗迹的阵法压制,排除外力干扰。 可分身还是丢了,它当然不可能猜到,杀死“自己”的是个区区三境神通……那么,答案只能是“一代”。 “不,怎么可能。”白尊仍无法相信,惊愕之下,又有些心疼丢掉的神魂,它身影蓦然消失。 眨眼间,出现在云层上,亲自朝雪原遁去。 速度极为恐怖,然而,没走出多远,它就停了下来,死死盯住了前方,一座矮山巅峰的,一道戴着斗笠的老叟。 老叟看起来弱不禁风,只穿单衣,此刻扶着帽檐抬起头来,黑白间杂的长发迎风舞动: “稀奇。要离开吗?” 白尊沉默,它盯着首座分身之一,犹豫不前,在妖国境内,它无惧首座,但雪原并不在境内。 当然,若只是首座分身,倒也…… 老叟笑了笑,说道: “老头子时间不多了,你若要拼,我愿奉陪。” 白尊瞳孔一缩,沉默半晌,身影蓦然消失,只留下首座拄着木杖,扭头望向雪神庙方向,神情复杂。 群山间,回荡一声叹息。 …… …… 雪神庙内。 “啊!” 齐平猛地自梦中惊醒,眼眸撑大,大口大口喘息。 瞳孔缩成一个小点,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然而本能的警惕,仍旧令他第一时间,观察四周。 庙宇内,一片安静,头顶惨白光线投射下来,将一人一妖,笼罩其中。 细碎雪花飘落,身后,雪神庙虚掩的,城门般高大的,虚掩的石门外,是飞旋的暴雪。 齐平仍旧站在原地,“白尊”也仍伫立于他身前。 二人距离极近,仿佛方才梦中的搏斗,只发生在一瞬。 是了,神魂之战,本就与物理世界不同,就像眨眼的功夫,人就可以闪过许多念头。 所以,方才的战斗,从外头看来,真的只用了极少的时间。 齐平还活着。 白尊目光却灰暗下去,失去了神采,一动不动,失去了气势与威严,仿佛只余空壳。 “死了……” 齐平拉开距离,先是确认了“白尊”已“死”,心中紧绷的情绪,才翻涌起来。 梦境破碎前最后一幕,一遍遍闪现,齐平只觉口干舌燥,就连被白尊险些吞噬时,他都没有这般失态。 “东方流云!” 他无比确定,梦中那个人邋遢的,戴着瓶底厚眼镜的青年,就是东方流云。 容貌、神态皆一般无二。 可……“他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齐平心跳加速……若只是普通的梦,也就罢了,梦到谁都很正常,可问题在于……白尊催生的梦境,并不普通……而是上辈子,真实发生过的…… 这种情况下,基本不存在“乱入”的可能。 他在梦里吃东西那阵,还特意用手机上网,确认了下,比如用浏览器,搜索了下他以前从未查询过的词条……结果是一片空白…… 这佐证了,整个梦境其实是他记忆的重现。 “也就是说,我上辈子,某个外出逛街的晚上,的确见过东方流云,甚至听过他打电话…… 只是这段记忆太微不足道,所以才没有想起过……可今天,却借助白尊的力量,将那一晚所有的记忆,重现了出来……” 齐平恍惚了下,心头跳出一个荒诞的想法: “难道……东方流云这坑货,也是个穿越的?” 有了这个念头后,过往的一些疑惑,突然有了答案…… 比如,这道门大师兄脑子为啥有坑……整日一副神经兮兮,念叨天命之子啥的……看自己的目光,也总怪怪的…… 如果是穿越者,好像,就说得通了…… “不对!”可下一秒,名侦探齐平又察觉出问题: “说不通。” 第一,样貌对不上。 齐平自己是魂穿,两世样貌不同,可东方流云却不同,梦中和现实,都是一张脸。 “可假定是身穿,时间就对不上了。而且,他在这个世界是有父母的。” 齐平察觉华点。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魂穿了同样外貌的躯体……可据齐平所知,东方流云并无“性格大变”的节点。 而是好多年前,脑子就有坑。 “还有……那只狗。”齐平沉思: “虽然柴犬大体长一个样,但总觉得眼熟……总不会说,犬镇守也是穿越的……而且,犬镇守的存在时间,可以追溯到三百年前……” 还有一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就是给东方流云打电话的那个女人。 那混不吝的语气,酗酒骂街的人设,以及熟悉无比的声音……齐平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鱼璇机大大咧咧的模样来。 绝对是这女流氓。 “梦里,东方流云叫她小姨……二人若都穿了,时间线,以及彼此关系表现上,都不符。” 齐平觉得有点蒙。 虽屡破奇案,但这一刻,齐大侦探只觉一头雾水,直觉告诉他,东方流云和鱼璇机和自己不一样。 应该是土着。 但又无法解释梦中所见…… “冷静,先入为主的猜测,是破案的大忌,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齐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也许,想要解开这个谜团,只有等返回京都,对二人一狗进行下调查,乃至试探。 他总觉得,这件事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 …… 诸多念头,其实只用了极短时间,便于心底闪过。 很快,齐平便压下心绪,不显异常。 身旁,浑圆古朴的小镜浮现出来,继而,中年书生打扮的一代肩扛橘猫,走了出来。 兀自不知情况: “你小子疯了,这破鸟不是你能对付的,还是交给我……” 一切发生的太快,在一代的视角里,自己正要对敌,就给齐平塞进了识海,而后,他重新努力钻了出来。 然而,他刚说了半截,就“嘎”地噎住。 不可置信地,盯着前方了无气息的白尊,就连橘猫都吃惊地瞪圆了眼睛:“喵呜。” “死……死了?” 一代愣了下,旋即脸色骤变,猛地意识到什么,倏然拉开距离,手持青玉戒尺,警惕地盯着齐平: “大胆,竟敢谋夺我书院弟子身躯,我今日与你……” 齐平吓得一个激灵,忙摆手讨饶: “先生!我没被夺舍,别动手!自己人!” …… 一刻钟后。 雪神庙内,一代院长茫然地听完了齐平的讲述。 在齐平叙述的版本里,他与白尊生死搏杀,神魂对拼,最终险胜一招。 关于具体梦境,自然一笔带过,关键……也没法解释。 “……所以,你小子在梦境之战里,打败了白尊?还把它神魂吞了?”一代木然发问。 齐平盘膝在地,老实巴交:“恩。” 一代:“所以,你以三境修为,胜了神圣领域?” 齐平:“……恩。” 一代沉默了下,突然背过身去,望着穹顶不说话了。 橘猫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一人一猫都有些凌乱,尤其想到,当初北上时,他曾言之凿凿,说齐平若被白尊盯上,毫无反抗之力。 可转眼就被狠狠打了一巴掌……脸好痛。 一代本能是不信的,可他是何等眼力,若齐平真被白尊占据了肉身,他不可能看不出端倪。 况且,白尊好歹是神圣领域,还不至于不要脸到伪装齐平。 也就说,再如何不可思议,也是真的。 “先生?”片刻后,齐平弱弱呼唤。 一代转回身,没好气道:“啥事。” 齐平说道:“它咋办……” 他指了指还杵着的白尊躯壳。 一代见状笑了起来,抬手一指,登时,白尊躯壳崩解,化为一根半透明,蒙着白光的……羽毛。 “看到了吧,这就是它神魂的载体,呵,它也知道,在雪神庙里,真元被压制的厉害,所以根本未夺舍他人。” 齐平抬手,捏着羽毛好奇打量,只觉这羽毛当真轻若无物。 他担忧道: “先生,这白尊等在这,一准是为了等您呢,如今分身没了,会不会……” 一代看了他一眼: “你担心它得知了这边发生的事?赶过来补刀?” “呃,是。” 一代笑了笑,略作思考,说道: “不用太过担心,若它的神魂遁走了,那这里的事,的确会被知晓,可它不是给你吞了吗,只是寄存的神魂的话,白尊最多得知丢了,至于这边发生了什么,不可能知道。” 这样的吗,齐平松了口气。 别看他在梦境里大杀四方,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其实心里慌得一批,若是给白尊得知,他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总归是麻烦。 一代似笑非笑,看着他,说: “我知道你小子身上有秘密,无妨,天下修士,哪个没有点秘密?你且放心,先生我还不至于惦记你这小辈,也不会问你如何胜的。” 齐平尴尬,有种小心思被戳破的感觉,但他很快厚着脸皮说: “学生主要担心,那白尊来寻仇。” 一代摩挲着下巴,说道: “不一定。白尊派分身来试探我,如今分身没了……以它的性格,定会愈发谨慎,没准反而顾虑更多,确信我真的复活了…… 当然,也可能如你所说,亲自赶来,丢了一份神魂,还是蛮疼的,不过……” 他语气一沉,认真道: “不过,若它本体亲至,以你我如今之力,根本无力逃走,所以,不要想着立马离开,没有意义,相反的,抓紧时间,尝试晋级才是要紧事。 你小子的神通很特殊,若能晋级神隐,与我联手,即便敌不过神圣领域,但逃……未必没有希望。” 说着,他又笑了起来: “而且,或许还是因祸得福。” 齐平疑惑:“怎么说?” 一代问道:“你吞了它,什么感觉?” “胀。”齐平老实回答: “脑壳胀痛,有点晕乎乎的,但还好。” 一代并不意外: “是这样的,一般来讲,外来的神魂很难‘融合’,但我有一术法,可以帮你彻底吞了它。 嘿,莫要小瞧了,虽只是分身,可这神圣领域的神魂,于你却是一件天大的好处,若能真正融合,你的神魂将得到飞跃。” 齐平好奇道:“神魂强了用处大吗?” 他掌握是神魂术法很少,所以有点怀疑,毕竟转轮金刚的神魂……也很容易就被囚禁了。 一代笑道: “若单纯只是神魂,用处有限,可若你能晋级神隐,便不同了。你可知,神隐之后,修行的关键是什么?” 齐平眼睛一亮:“莫非就是神魂?” “差不多,”一代解释道: “神隐后,修士可借天地之力,故而,真元便无需追寻,而是要磨砺,令自身神魂,与冥冥中的天道意志,世界法则融合。融合的越多,能借的力越大,修士也越强…… 这便是神隐晋级之路。若是你慢慢苦修,增长极慢,可若能吞了白尊神魂,有机会直接越过神隐一重,达到更高境界。 于你而言,节省的功夫何止数十年?” 齐平一愣,这次是真的惊喜了。 他猜到有用,但没想到,有机会“跳级”……修为的提升,于眼下的他而言,是最重要的。 一代看他两眼放光,敲打道: “当然,前提是你能晋级,否则,过强的神魂无力消化,反而会令你昏昏欲睡。” 齐平打起精神: “先生,那我们赶紧感悟吧,说起来,雪神庙这遗迹残留的时光,到底在哪?” 进入后,就遭遇了白尊,齐平都快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真实目的了。 一代院长笑了笑,说道: “你爬到石台上看看。” 齐平心中一动,于呼啸的风里,迈步走向前方,那巨大宏伟的石台,仰起头,那半截雕像,古老而神秘。 “啪!” 齐平纵身一跃,战矛于石壁轻点借力,翻上石台,站在雪神雕像胯下,突然,他心头所觉,仰头望去。 瞳孔一缩。 只见,庙宇穹顶之上,竟篆刻一幅幅巨大的壁画,奇的是,方才分明没有察觉。 只有来到这里,才于光中显现。 “这些,便是神庙里残存的,记录着这片大陆上远古历史的壁画。”一代院长唏嘘: “也是上古修士留下的,极少保存至今的东西。” 齐平愣愣凝望。 这一刻,一股浩瀚,古老,令人难以琢磨的气息,笼罩全身。 令他排出杂念。 第一幅壁画,是一片远古山林遭受大火,一些衣不蔽体的古人逃窜,其中一人,怀着恐惧,捡起了一根“火把”,高高举起。 第二幅壁画,是夏夜旷野,野人们围绕篝火,烧烤肉食,载歌载舞,唯独人群边缘,有一个人,仰头望向璀璨星空。 第三幅壁画很长,是一个人行走的画面,他离开了建立起的原始人族寨子,追寻太阳,走向远方,一路上与猛兽搏斗,饮湖水,吃山果。 第四幅壁画,那个人盘膝坐在山巅,头顶大日初升,身周云蒸霞蔚。 第五幅壁画,是那人破关而出,再入凡尘,却见两国士兵驾驭战车厮杀,其人前显圣,众人跪倒匍匐。 第六幅…… 第七幅…… 齐平认真地看过去,壁画线条古朴简单,却偏生栩栩如生,只是望去,却仿佛身临其境。 他心有所悟: 这,大概便是世界上最早一个,或者一批修行者的诞生的历史。 而每一幅壁画,都跳过无数岁月。 修行者的不变,与凡俗世界的日新月异,相应对照,齐平突然想起一句诗: 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很快的,他看到了最后一幅画,那是一群修行者围坐在一起,四周,黑暗聚拢过来。 而后,戛然而止。 “下面呢?”齐平愣了下,问道。 一代两只手陇在袖子里,说:“没了。” 齐平静静地看着他。 一代无辜道:“看我做什么,就是没了啊。” 齐平好奇道:“可最后一幅画到底什么意思?” 一代讳莫如深,摇头说: “我哪知道,好了,壁画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上残存的岁月道韵,闭目,排除杂念,静心观想,能得到多少,就看你自己的了。” 他扭头,又看了眼雪神庙外呼啸的风雪,微微皱眉,旋即又舒展开: “白尊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催动了遗迹阵法,如今它‘死’了,这风暴一时半刻恐停不了,也好,省的外人打扰,你也别想着出去了,出不去。 要么等它自然休止,要么,等你晋级了,才有能力关闭它。” 说完,一代拿着镜子,带着猫,走到雪神庙门口,为齐平护法。 “多谢先生。”齐平拱手,不再耽搁,盘膝而坐,盯着那些壁画,尝试观想。 不过十几个呼吸的功夫,齐平便只觉,被岁月气息笼罩。 “咦?进入状态这么快?” 一代愣了下,深深看了眼悟道的齐平。 他一直没说的是,晋级神隐极难,雪神庙悟道成功的概率也不大。 之所以没泼冷水,只是不想打击他。 可此刻,当看见齐平身周,缓缓流淌的岁月气息,他突然升起期待: “这小子,不会真能破境吧。” 第四百五十三章 景帝的决定 就在齐平于雪神庙内悟道的时候,遗迹外,陆续有修行者聚集。 有的是方赶来的,也有的,是近期本就在附近逗留的修士。 没人想到,本该平静的遗迹,为何突发变故。 …… 山洞内。 佘先生一行人盘膝打坐,等待了数个时辰,那暴风雪却毫无休止。 而后又等到第二日天明,仍旧未停。 “到底发生了什么?” 鹰钩鼻子的佘先生坐不住了。 他们这一天也并非毫无动作,而是进一步,通过种种痕迹,确认齐平已入遗迹。 偏就这般巧,遗迹被封锁,佘先生顿觉邪门。 身穿鲜红衣袍,面庞赤红,头顶有零星白发的大巫师法布站在洞口,望着远处天昏地暗,说: “雪原异动,早有征兆,只是我等毕竟是‘外人’,发生何事,你们妖族不知?” 佘先生语塞,为杀齐平,他找了由头暂离妖国,没有调令前,不方便回去。 而且……在“鸽派”掌权的大背景下,他担心若走了,便回不来。 这时不禁恼火: “我哪里知道,依我看,不如强闯进入,以神隐战巫的修为,想来不难。” 几人望向山洞深处。 那裹着灰扑扑,破烂粗布,皮肤青紫色,长发绑成辫子的中年蛮人。 后者正盘膝苦修,闻言被黑发遮住的脸庞下,黄澄澄的眼珠亮起,不带感情道: “风暴不息,便等他出来。” 不去! 能修至神隐,岂有蠢人? 神隐战巫早察觉危险,他虽是四境,可雪神庙大阵起源上古,非同小可,饶是他,一旦跨入,也要被压制。 修为大减。 若里头真有强敌,搞不好阴沟翻船。 为了个区区神通,让自己身陷险境……凭啥。 巫王的确有令,可作为神隐巫师,总归有些自主权,辟如:巫王只说猎杀那人族少年。 可没说时限。 事实上,很多强大修士,尤其是沉浸苦修的,对俗世王朝战争不感兴趣。 他巴不得,多拖延些日子,毕竟斩了齐平后,就要返回草原。 故而,他宁愿等下去,也不动身。 “苟不死你……”佘先生暗骂,恼火地直跺脚:“罢了,那便等下去,我还不信,这风雪不停了。” 说罢,打定主意,盘膝而坐。 而接下来几天,风暴仍旧未有停歇的迹象,他们只能继续等待。 十天过去。 二十天过去。 一个月过去。 风雪还未休止,也没有人出来过。 …… …… 京都。 又一个清晨,当阳光照亮这座大陆第一雄城,街道上人流密集,熙熙攘攘。 距离蛮人犯边,已经过去了两月余。 起初,这消息放出时,于京都城内引发了好大的轰动。 就连禅宗讲经大会,齐平掉马甲的热度都压制了下去。 当然,能有这么大的效果,也是朝廷刻意为之。 然而,两个月过去后,随着战况陷入“平稳”,加之通讯不畅,报纸上也大多是报喜不报忧,故而,民众的情绪愈发稳定起来。 甚至,在许多人看来,这一次所谓“犯边”,只是小范围的骚扰,对地处中州的京都人来说,实在遥远。 “晨报,晨报~西疆战况最新通报~” 一早,城中售卖早点的插楼了里,便传出报童的叫卖声。 “那小孩,来一份。” “老朽也买一张。” “喏,钱在这。” 一名名食客招手,从阿七手中买了报纸阅读,扫了眼,不禁大笑: “又胜一场,这蛮子果真是雷声大,雨点小,说的来势汹汹,却也不怎么样。” 众人附和,神态悠然。 阿七听着众人议论,却并不乐观。 他此前卖报给一位做过官的老先生时,听了一耳朵,好似是说,蛮子并未出全力。 具体怎样,他就不知了。 卖掉包里的报纸,阿七脚步情况地返回东城。 行走间,可以看到,他仍旧瘦削,个子却窜了许多,且面庞红润,双眸灿灿有神,样貌与数月前,大不相同。 身上更再也没有了淤青……从打练习那“吐纳法”入门后,阿七力气与日俱增,不必为抢报纸,被人殴打。 甚至,因气力增长,他的主要收入,已不是报童,而是去码头卸货。 自讲经大会后,他隐约猜到,那位“先生”是齐公子后,阿七修行愈发刻苦,如今已是引气修士。 回到东城,他听到喝骂声,就看到街边铺子外,几名泼皮正肆意怒骂,店铺主人陪着笑脸,递上“保护费”,后者才离开。 “看什么看?!”一名恶汉见阿七望来,挥舞了下拳头。 阿七忙低头,快步走了,只听得身后哈哈大笑。 上一波泼皮死后,又来了新的地头蛇,仍是永生教的势力,近来,这教派在京都内,愈发猖狂。 其背景深厚,泼皮无赖拜入教内,横行乡里,连官差都不放在眼里。 有人告到衙门,竟也无人敢管,阿七心头虽怒,但并不觉得自己厉害,更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打败那些人,仍谨小慎微。 民对官的惧怕,是刻在骨子里的。 而永生教的人,连官都敬畏三分呢。 “如果先生还在就好了。” 阿七想着,熟稔地回了东城里,齐平租下的小院,熟稔地开始打扫卫生,一丝不苟。 不令院子有些许杂乱尘土……即便,齐平已经三个多月没回来了。 但他不曾有一日懈怠,打扫完毕后,阿七看了眼树下空荡的竹椅,盘膝于房檐下打坐,开始吐纳。 …… 皇宫。 午门广场上,青石板无限延展,于阳光下反射光辉。 时间已近九月,夏老虎余威尚在,大群穿着官袍的大臣,于此汇聚,等待朝会开启。 景帝执政后,因政务太多,先是要内部维稳,而后,西边蛮子犯边,开启战争。 一天天的,大小会议不绝,每每深夜时分,涉及些要事,都有太监骑马去敲官员的家门。 连夜进宫商讨。 一个字:肝。 故而,若皇帝睡得太晚,实在无法准时上朝,便会推迟,这令一群官员苦不堪言。 以往先帝在时,人人以为勤勉,早朝开得勤快,便令不少大臣腹诽。 本想着皇帝都换了,能清闲些,谁想,景帝比其兄长在“加班”这件事上有过之无不及。 半数大臣,都顶着黑眼圈。 “群臣入殿!” 终于,随着钟声响起,早朝召开,百官排成两队,走入金銮殿,一番日常流程后,端坐龙椅上的景帝开口: “西疆战事如何?” 这也是“流程”的部分,西边战事如此关键,任何消息,景帝都会第一时间拿到。 岂会在早朝讨论。 但该走的流程要有。 “禀陛下,”兵部尚书出列,高声道,“西疆龙口、冷泉二关,援军已到,蛮军已打退,斩敌数千,银狼头两名……” 接着,便是报了一系列数字。 帝国西部边关战线绵长,除了最大的关口临城外,还有大大小小的关口,这段日子,双方交战也主要在这些关口的争夺上。 此外,便是蛮族精锐在后方的袭扰。 倒是临城镇守的西北走廊,始终没有动静。 “善。”景帝听罢颔首,户部尚书出列,拱手道: “启禀陛下,各大州府兵马陈兵边关,粮草需求甚大,恳请调集。” 景帝道:“准了,责令豫州,宛州就近运粮,暂供所需。” 接着,一名名大臣禀告,景帝下令处理,效率极快。 末了,待诸多杂事处置完成,站在最前头的老首辅黄镛终于开口: “陛下,去岁洪涝,今岁寒灾,帝国粮仓本就挥发,眼下虽临近秋收,但还要几个月方能补足缺口,西北战事迟迟无进展,大军人吃马嚼,只恐……难以为继。” 话落,这朝堂上,才终于有些鲜活气。 登时,不少官员附和,表达担忧。 没法子,景帝上位后,为迅速掌权,杀人杀得太狠,朝堂上极少有人敢忤逆,只有黄镛开口,大家才一拥而上。 “首辅大人此言有理,陛下,粮草一事,不可轻视。” “蛮子心思歹毒,恐是刻意如此。” 议论纷纷。 与京都民众普遍的乐观不同,事实上,在宣战后,整个朝廷一直紧绷着。 起初,大家也以为,将迎来一场狂风骤雨的袭击。 可之后发生的事,却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蛮子在开战后,并未立即大军开拔,而是有意地控制着战争规模,在战线上四面出击,偏生,只是在打中小规模战役。 西北走廊这个最大的口子,却始终没掀起战火。 这令兵部官员们困惑不已,按理说,兵贵神速,趁着景帝位子不稳,一波猛打,撕开口子才对。 但金帐王庭却没有,而是一边拉长战线,派出部分队伍,与凉国打的有来有回。 同时,给了陈景足够的时间,从其余卫所调兵,加厚防线。 就很怪。 直到后来,众人才稍微琢磨过味来,为了应对蛮族积蓄了三十年的力量,陈景调了不少军队过去。 毕竟,西北军内部问题丛生,他比谁都清楚……夏侯元庆若活着还好,偏生死了…… 给永和帝趁机清洗了一波,还没缓过元气,战斗力不够。 可在任何时代,这军队多了后,吃饭问题都是头等大事,因连续受灾,粮仓本就空虚。 偏生,凉国大军都调过去了,结果对面哑火了,彼此几十万人,隔着西北走廊大眼瞪小眼。 人吃马嚼,消耗惊人。 “陛下,蛮族人少,只是个体强横,加之早有密谋,粮食储备必丰厚,不急一时,可我军若继续等下去,只怕后勤不稳啊。” 兵部侍郎大声说。 景帝沉吟了下,问:“诸卿以为,该如何?” 兵部尚书说道: “启禀陛下,如今之计,要么将部分兵马撤回,收缩防线,缩短运粮路途。要么,主动出击,速战速决。” 景帝颔首:“你们觉得该如何?” 朝会仪式的基本套路,就是有人抛出问题,皇帝让大家讨论,等讨论的差不多了,再拍板决定。 登时,朝堂上演唇枪舌剑,有人主张撤军,并非不战,而是如今西北屯兵本就太多了……即便开战,西北边军也能抗一阵。 先把部分士兵撤回,带他们去割麦子,等粮草多了再打。 \b有人否决,认为西北军糜烂,不足抵抗,一旦撤军正中敌人下怀,防线若开,便难堵上了。 不如主动出击,杀到草原去。 争吵许久,也无结果,景帝只好暂时散朝,而后单独将内阁重臣唤至御书房。 …… “陛下可有决定?”黄镛问道。 身披常服,数月来,因过度劳累,整个瘦了一圈的陈景坐在红木大椅上,凌厉的目光扫过几人: “草原探子已确定,草原王陈兵于西北走廊外,时刻入关,若撤,敌必来袭,夏侯元庆已死,崔休光不足堪大任。” 黄镛老眼一动:“陛下是要战?” 旁边,兵部尚书担忧道: “可是,若防守,我军可据临关,草原骑兵不善攻城,优势在我,可若主动出击,且不提一旦跨越西北走廊,朝廷术法大幅削弱,单是草原上……乃骑兵主场,便很难打。” 这也是大实话。 凉国不是没有打到草原去过……历史上有很多次,但也积累了大量惨痛教训。 离开国土,术法加持削弱,太过要命,即便用修行者补足,可凉国骑兵很少,最强的一批,还是在幽州……别指望了。 余下的,多是步兵,入了草原便是大劣势。 这也是为啥很多官员倾向防守的缘故。 景帝一身常服,略显松垮,只是脸上却不为所动,眼神冷厉而坚决: “朕知晓难处,可继续拖下去,无非粮草减少,军心浮动,或搜刮粮食,民怨四起,都不如速战速决。” 见众人还要说话,他一挥手,沉声道: “不必说了,朕已有决断,至于诸多问题,朕会着手解决。” 内阁官员闻声,只好拱手退下。 至于景帝要如何解,他们隐约也有猜测。 果然,内阁大臣前脚离开,景帝后脚便喊道: “来人啊。” 御书房外,身披锁子甲,手扶佩刀的侍卫长兼禁军大统领“阿大”走来: “陛下?” 景帝随意坐在桌案后,大椅中,胡须凌乱,一双因睡眠不足而充血的眸子,布满血丝。 他起身,说道:“备车,朕要出宫。” 在这个世界上,战争素来有两种形式,一个在战场,一个在超凡。 而恰好,凉国如今,坐拥最多,也最强大的修行势力,只要提前掀起超凡战,此局可破。 …… 好想勤奋起来啊,果然,人的堕落是没有底线的,明天两更,完不成就……就……就让我吃咸鸭蛋吃到个臭的! 第四百五十四章 齐平出关 阿大领命而去,宫女服侍景帝更换了衣袍后,乘坐车辇,出了皇宫,朝净觉寺去。 净觉寺。 两个多月过去,这座寺庙的扩建仍在继续,大兴土木是以年计的,不过,寺庙主体,已修葺完毕。 主殿内,象征“佛”的佛像重镀金身,净觉寺外,车马不绝,与主清静的道院不同,京都达官显贵,近日频往来礼佛上香。 人来人往,颇为热闹,至于后院,香客无法踏足,是禅宗修士居住所在。 “住持。”当空寂迈步行走于寺中,迎面僧人皆驻足行礼。 “恩。”空寂颔首,步子不停。 这位南国金光寺住持,现已接任净觉寺住持,\b类似典藏长老的角色。 僧衣飘动,他踩着洁净无尘的石板路,穿过青砖黑瓦的佛寺,来到主殿中。 便见,那巨大的佛像下,披着红色袈裟,青色头皮,少年模样的六祖盘膝打坐,一动不动。 身前,胖如弥勒,笑眯眯的止戈和尚、身形干瘦,面庞红润的悬壶僧人,以及披着玄色僧袍的水月菩萨,已经到来。 六祖睁开双眼,目光澄澈道:“开始吧。” “是。”几人颔首,开始汇报禅宗各部事务,大体,无非是传教的事。 讲经大会被齐平破坏,禅宗寄托希望的盛世弄巧成拙,着实令扩张脚步停滞了好一阵。 起码,在京都范围内,传教受到了极大阻力。 故而,禅宗转换策略,暂时放弃京都,转而在凉国各大州府着力,以修行法门,以及武力,恩威并施,收拢了一批江湖门派。 而后,又派遣布道僧人,前往各大州府宣扬佛法,筹建佛寺,初步计划,是在各州首府建庙。 走地方包围京都路线…… 这时候,随着空寂等人诉说,六祖微微颦眉: “太慢。” 他指的是,传教速度缓慢。 空寂花白的眉毛抖动了下,甩锅道: “若非那齐平捣乱,本不止于此。” 提前齐平,其余几人表情都有变化,讲经大会后,这个名字在禅宗内,几乎成了个“禁忌”,没人乐意提。 好在,朝廷宣战后,齐平驾鹤北上,离开了京都,大家也眼不见心为静了。 至于水月菩萨,道门尝试来接触过,但水月避而不见,双方默契地只当改换门庭不存在。 “另外,官府对建立佛寺也不积极。”空寂再次甩锅: “只推说,如今战争开启,建立佛寺劳民伤财。” 止戈和尚摸了下光头,嘀咕说: “景帝这是在打压咱们呢。” 水月菩萨冷笑:“他当然清楚,哪一个更要倚重。” 这时候,突然外头有僧人来报,说皇帝前来,欲面见禅祖。 众人一愣,目露异色,六祖微笑道:“请。” 不多时,景帝面带笑容走入主殿,双方略作寒暄,陈景道出来意,竟是想请禅宗派强者赶赴西北,参与对蛮族之战。 “朕执掌凉国不过半年,立足未稳,蛮族虎伺,唯有当机立断,主动出击,方为正道。”景帝慷慨陈词, “禅宗救苦救难,深入人心,想来禅祖亦不忍见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 少年僧人微笑颔首:“陛下所言极是。” 景帝故作惊喜:“六祖同意了?” 六祖点头:“我禅宗自会派弟子前往应援,陛下放心就是。” 景帝满意离开。 等人走了,憋了半天的空寂皱眉: “这陈景未免太过得寸进尺,索求无度,禅祖您何必应他。” 六祖微笑道:“你们以为,他此来是借兵?” “莫非不是?” 六祖感慨道:“是,也不是。” 止戈和尚摸了摸大光头,小小的眼睛里,是大大的困惑:“禅祖直说便是。” 六祖微笑解释: “我等与凉国休戚与共是其一,佛普度众生是其二,至于其三么……悬壶,此番,便由你带一支僧兵,前往西北。” 悬壶僧人愣了下,略一思忖,明白过来,双手合十: “遵禅祖法旨。” 六祖微笑颔首,身影消失不见,等人走了,止戈僧人挠头: “到底什么意思?” 水月菩萨露出看白痴的眼神: “愈是战争,愈是民众流离失所,伤病遍地,悬壶僧人前往救治,才最易收获信仰,这场战争,既是国战,又何尝不是禅宗传播信仰的良机?只要救下足够多的人,何愁禅宗信徒不多?” 战争,素来是信仰传播最好的土壤之一。 止戈和尚恍然大悟,嘀咕说: “那陈景不会算计好了吧。” …… 寺外。 景帝缓缓走出,阿大疑惑道:“陛下,那帮和尚这就答应了?” 景帝没了笑容,疲倦的目光中,带着精明: “若要取之,必先予之,齐平坏了讲经大会,如今看来,也未必是坏事,禅祖要传教,不会放过战争这个良机,不过……也不会出全力就是,也好,若是派的僧兵多了,朕还但心,他们放任生灵涂炭。” 阿大听不大懂,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 “接下来去道院?” “恩。”景帝坐上马车。 只不过,他对于道院是否会伸出援手,期望不大…… 这群道士没有传播教义的需求,若家国岌岌可危,如昔年一般,倒也会出手。 但如今局面,想要道门出力,主动参战,期望不大。 果然,景帝入了道院后,没能见到首座,只与典藏长老谈了谈,后者答应派出一些弟子,但显然是应付了事。 至于书院,无需前往,因为早在宣战后,朝廷便一纸调令,将大先生等人调去了临城坐镇。 没有五境坐镇,加之书院学子奉行“修行安天下”,反而是对参战最积极的。 走出道院大门后,阿大问道:“陛下,要回宫吗?” 景帝“恩”了一声,然后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永生教……最近如何?” 对于这个不老林更名的教派,陈景起初有在关注,但近来太忙,加上姜槐自夜宴那一晚后,受伤闭关,格外低调,便也很久没有在意了。 阿大闻言犹豫了下,还是说道: “这帮人,风评不是很好。” “哦?” 阿大说: “永生教一直在收编京都底层的各大帮派,起初也还好,收的人不多,且帮派这东西,听话一些,也会少些乱子…… 但近两月,永生教信徒多了许多,且跋扈嚣张,欺男霸女,不加掩饰,底下衙门想要处置,却绕不开永生教……所以……” 景帝皱眉:“怎么没人与朕说。” 阿大说道:“毕竟也只是小事。” 景帝沉默,他知道,之所以没人禀告,很大程度是因为,朝堂上官员都知道,永生教的背后是他…… 不老林作为政变的功臣,自带光环,陈景杀人又多,只是些泼皮作乱,这等“小事”,当然没人愿触皇帝眉头。 或者说,有这个胆气的御史,也早被丢进诏狱了…… “传朕旨意,传唤姜槐入宫。”景帝板着脸道。 对于这帮江湖势力,他从未打算真的留下,只是此前不好正大光明处理,怕寒了那些支持他登基的人的心。 只好容忍。 如今,半年过去,他已掌控了朝廷,觉得是时候解决掉这个隐患了,恩,也许将这帮人丢去战场,是个法子。 姜槐这个顶级神隐,藏在京都,总令他有些不安,而且,姜槐这半年来,低调的未免太过分。 “是。”登时,有侍卫离开,去传口谕。 景帝乘坐车辇,在大群护卫簇拥下,返回了皇城,只是过了城门后,景帝心血来潮,说道: “去东宫。” 因忙于政事,他这段日子极少与家人见面,尤其是那个唤作“陈允”的“私生子”,更是见的极少。 只是将其丢给“王妃”,安排其住进了东宫。 按理说,应该立为新太子,只是因为女太子的存在,朝中一些勋贵宿老,始终不同意立储。 算是最后的坚持了。 景帝倒也没在这件事上坚持己见,反正也不急,总得给皇室宗亲些面子。 什么事要做绝,什么事不要,他很清楚。 故而,那私生子虽早已开始,接受储君的教育,但名义上,却还不是继承人。 这时候,正是上课的时辰,景帝抵达詹事府后,挥手命人莫要声张,他悄悄带着几个人,走去了学堂。 然而,刚走进院子,便听到稚嫩的喝骂声,还有摔打东西的声音,间杂哀嚎。 “发生何事?!” 景帝变色,几步上前,一脚踹开房门。 登时,只见学堂内,一名穿着蟒袍的,六七岁的男孩,一脸戾气地握着从侍卫腰间抢来的刀,抽打一名老儒。 其余大儒,以及年轻力壮的仆从护着,那被打的老讲读,儒衫破损,后背上沁出团团殷红血迹,哀嚎不止。 门踹开时,那男孩还要行凶,只是下意识朝门口看了眼,等看清来人,大惊失色,眼中闪过慌乱,佩刀“当啷”丢在地上: “父……父皇……” “参见陛下。”其余人行礼。 景帝面色漆黑,目蕴怒色,指了一人: “说,发生何事?!如实道来!” 那名仆从慌张解释,大意是,方才讲课时,老讲读考校“陈允”昨日布置功课,陈允答不出,更恶语相向。 老讲读气极,便用戒尺来打,结果陈允大怒,喊着“杀人了”,吸引侍卫进来,而后,便发生了眼前这一幕。 景帝气得浑身发抖,先是看了眼那名失血大儒,命人带去太医院医治,旋即走到陈允身前,冷冷道: “谁教你如此……跋扈?!” 男孩慌了,垂头不语,旁边一名亲随忙道: “陛下息怒,殿下年幼,那老儒又太苛责,故而……” 景帝瞥了他一眼,说:“带出去,砍了。” “是。”身后有侍卫上前,将惊恐跌倒,不住哀求的亲随拖去院中,阿大“锵”一声抽出佩刀,当头斩下。 “啊!” 哀嚎戛然而止,一蓬滚烫的鲜血喷出,溅在屋舍旁,那一丛翠竹上,青碧色的竹叶被染红,成了黑色。 陈允面无血色,眼底只有惊恐。 景帝平静道:“带他回去,禁足十日。” “太子”侍卫忙拉着陈允离开,景帝则迈步走出院子,坐在车厢内等待,不多时,阿大返回。 景帝靠着车厢,闭着双眼假寐:“如何?” 阿大说: “殿下自入东宫后,性子便愈发……骄狂,在皇后跟前还好,但私下里……无人敢管,蓉妃也不行,许是以往在民间惯了,入皇宫后,难以适应,又被奸仆鼓动……” 普通人,一朝成名尚且得意忘形,目中无人,何况从民间孩童,一跃成为帝国储君。 又是这般年纪……正是极易受影响的时候。 景帝叹息一声,说: “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若宋太师还在……” 他没时间教,只有宋九龄有威望,敢打“太子”,可是……宋九龄被他亲手贬入诏狱。 如今,早远走幽州。 他突然,生出一丝丝后悔来。 …… 幽州城。 临近九月,气候转冷,地处北境的大城里,草木已显出萧条迹象。 又一日朝会结束,群臣散去,女太子叫住威武大公爵: “国公请留步。” 老国公疑惑:“殿下有事?” 二人随有亲缘,但为树威严,以及避险,大多时候,皆守君臣之礼。 说来,如今北凉朝廷,一众大臣里,其实不少都知道太子是女儿身,可大家却都默契地装不知道。 就很有趣。 若是没有政变,永和帝想要立女太子,阻力可想而知,可眼下的情况,大臣们没有选择,反而坦然接受了。 半年来,出落的越发清瘦苗条的太子咬了下嘴唇,问:“武康伯还没消息么?” 老国公摇头,叹息道: “尚无消息,不过殿下安心,大凡修行者历练,一年半载都是寻常事,这才不到三月,武康伯恐仍在苦修。” 太子点了点头,只是仍旧忧虑。 不大安心。 自知姬静离开后,妖国果然未曾进犯,景帝又无暇他顾,北境获得了一段难得的发育期。 整个幽州兵马愈发强壮,可那股悬在众人头顶的危机,始终没有散去。 “妖国那两名使者如何了?”太子想了想,问道。 老国公说道:“两位使者安稳的很……” 他至今都有些好奇,齐平当日究竟如何逼退了知姬静,本来他还想着,妖国可能会来试探。 但并没有,妖国好似当真忌惮着什么。 …… 与此同时,雪原深处,天地昏暗,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远处黑色山峦是这纯白世界,近乎唯一的点缀。 一处洞穴里,燃着篝火,一群修士三三两两,围坐在火旁。 交谈着。 角落里,坐着一名清瘦老道,长发用木簪扎成太极道髻,腰间悬着一柄桃木剑,以及一个鼓鼓的,四四方方,绣着八卦图的袋子。 正是“雷老”。 当初押镖,遭遇风暴后,齐平出手救人后离开,王掌柜劫后余生,也给吓破了胆,干脆利落地选择原路返回。 恩,其实也不完全如此,主要是风雪退散后,他们发现山洞外堆积了好多雪鬼尸体。 这让商队大喜过望,要知道,这些怪物的皮毛,骨血,都有价值,与其冒着生命危险卖货,不如捡尸回去。 他们也的确这样干的,可等将人送回幽州城外,雷老却未入城,而是与包括根娃在内的镖师告别。 选择了踏入雪原苦修。 “我只说一句,唯有直面恐惧,舍弃生死,方有晋级之机,好自为之。” 齐平临别时的这句话,久久回荡,令这名本已放弃了修行路的道人重新找回了初心。 其实雷老从未甘心过,只是旧伤在身,心知无望突破,才甘心堕落为镖头。 如今重塑道心,怀着死在此处的心境,杀入雪原,这两月来经历无数场搏命厮杀。 他并未死去,反而神魂与肉体不断融合,愈发有圆融统一的势头。 到后来,更毅然来了雪神庙,想要寻找机缘。 以他洗髓巅峰修为,顺利抵达,却意外得知,雪神庙被风暴封锁,已持续两月余。 这令他大为吃惊。 而附近修士,竟不减反增,敢入雪原的,本就是一群悍不畏死的苦修士,反正在哪都是修行。 干脆留下,都想知道,雪神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故而,人群越聚越多,竟意外的热闹。 “……我等干嘛要挤在这小洞穴里,我看那边有个大山洞,怎么没人去?”篝火旁,一名新来不久的修士问。 旁边,一名老修士哂笑: “你若想去,自去试试呗,只怕你白白送命。” “哦?前辈何解?” “你有所不知,那山洞里可不得了,有一位蛮族神隐战巫,在此已等了两月余,不曾离去,你敢触霉头?” 众人大惊,纷纷问起情况: “神隐修士?那没道理也被挡在外头吧,难道四境修士也不敢入风暴?” 那人一脸神秘,说: “这就不知道了,这也是很多人留下的原因,若非雪神庙真出了大事,那神隐强者,岂会枯等这般久?” 一人叹道: “我倒不是为了看热闹,而是好友入了雪神庙,被困在其中。” 闻言,周围人目露同情: “难了,虽说修士身上都会带些吃食,修为精深后,也可忍耐饥渴,可这么久过去,恐也到了极限,若再持续一月,只怕里头的修士都饿死了。” 雷老听着众人议论,心有戚戚然,同时,心中还有个疑惑: 他来这里许多日,并未听说有人见过齐公子。 是没来,还是…… “希望不是被困在里头了。”雷老默默祈祷。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一夜过去,翌日天明,当晨光照进洞穴,修士们陆续惊醒,然后感觉哪里不对劲。 好像,一直响彻天地的呼啸声,消失了。 雷老疑惑起身,走到洞穴口,朝远处望去,继而浑身一震,失声惊呼: “风雪……停了!” 什么?! 众修士大惊,纷纷走出,果然望见,那封锁了两个多月的风雪,正徐徐散去,显出内里,雪神庙遗迹的真容。 而这时候,遗迹中,更有一些被困修士,踉跄走出。 …… 我吃臭鸭蛋。。这章为接下来一个转折剧情做铺垫,希望不要太突兀吧……另外,明天主角要开干了,嘎嘎嘎…… 第四百五十五章 抱歉,我也是神隐呢 风暴停了。 当朦胧的阳光,将这冰雪国度照亮,人们几乎不敢相信的眼睛。 虽然盼望了许久,可当真的看到风消雪停,修士们第一个念头竟是怀疑。 甚至有人揉了揉眼睛,重新望去,这才惊呼: “停了,真的停了,有人出来了!” 喊声四起。 登时,雪神庙遗迹周遭,一名,又一名修士从藏身处走出,既期待,又紧张。 更有人,腾跃而起,径直朝前方奔去。 …… 山洞内。 “终于散开了!”佘先生几乎喜极而泣,他本想,最多等个三五天,谁能想到,竟持续两月余。 若非不愿放过机会,他早走了。 “血巫大人,”穿赤红袍子,头顶几缕白发的法布大巫师亦难掩喜色,看向洞穴深处,“莫要令那人族跑了。” 被称为“血巫”的中年战巫盘膝而坐,身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尘。 两月来,竟是一动未动。 此刻,眼眸绽开,登时有金光刺出,起身朝外走去。 于他而言,那齐平只是随手可杀的小人物,浑然未放在心上。 他关心的,是雪神庙里变故究竟。 …… 雪神庙遗迹内,一片萧索,凌乱的破碎建筑,倒塌的石柱间,一片雪地突然震动。 隆起。 而后,雪地上浮现出漆黑裂痕,继而,一块偌大的石板“砰”地被掀开,一道身影钻了出来。 其身披古旧剑客袍服,左手握剑,右手保持着撑起的动作。 许是在地下藏了太久,卫无忌只觉双目刺痛,泪眼婆娑四望,旋即一呆,那枯瘦的面庞上,嘴角抖动了下,沙哑地说: “停了……” “什么……停了?” “风暴,停了!” 卫无忌颤声说,腾身跃起。 而后,身下地洞中,背负双刀,一头短发,黑白间杂短裙的红豆,以及捧着只钵盂,饿的眼冒金星的缘空和尚先后爬出。 三人都明显瘦了一圈,脸色苍白,眼神应激流泪。 “终于……结束了。”缘空和尚颤声。 神情呆呆的红豆,也激动地捂住了嘴。 两个多月了! 他们被困了两个多月,遗迹中没有猎物,便没有食物,三人身上虽携带了些肉干,干粮什么的。 但也不多。 在被封锁后,便躲藏起来,想着咬牙抗几天,等待风暴结束。 结果……解封遥遥无期! 食物早已耗尽,若非有修为傍身,寻常凡人,早饿死了,饶是如此,此刻三人也是眼冒金星。 “快,快出去,趁着没再封锁。”缘空和尚催促。 卫无忌与红豆如梦方醒,登时鼓荡真元,疯狂朝外狂奔,至于探索雪神庙? 早抛在脑后。 先活命再说……三人奔行中,也陆续看到,遗迹中其余被困修士,都脚步匆匆。 待越过“雪线”,还没等松口气,便是一惊,警惕拔刀。 只见,遗迹边缘,竟是密密麻麻,大群修士聚集。 幸存者们头皮发麻,他们在雪原苦修数年,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修行者。 “缘空师兄,卫施主……”正诧异,人群中钻出一群光头,乃是禅宗修士: “你们果然也在里头,这究竟发生何事?” 看到熟人,三人心弦一松,彼此汇聚,缘空苦笑摇头,大概解释了下,禅宗僧人递上干粮。 食物入腹,卫无忌二人狼吞虎咽,也得知了两月来,外头情况。 “雪神庙里,恐出大事,”一名僧人说: “蛮族神隐巫师都守了两月。” 几人这才注意到,远处的佘先生一行人,此刻,一道道目光,也都投过去,落在那皮肤青紫,长发绑成辫子四境巫师身上。 “此人,莫非是……喀吉?”卫无忌扬眉:“那位隐世多年的天才战巫?” 身为南国剑圣弟子,他知道的密辛不少,其中便有一条,三十年前西北战役结束后。 凉国与金帐王庭都元气大伤,但经此一役,双方超凡修士,却多有突破。 当时,蛮族顶级神通喀吉,外号“血巫”,踏入神隐境界,风头一时无两,却毅然踏入雪原苦修。 试图寻找晋级神圣领域机缘。 就此于世人眼中消失,却也成了一段神话。 缘空和尚双手合十: “正是此人,不想这位强者,竟也被吸引过来,其三十年前便是四境,如此修为,本该有能力强闯风暴,却甘心等待……嘶,怕不是真的出了大事。” 梳着短发,有些呆的红豆也望过去: “他们好似在等人。” 作为在场唯一的神隐修士,喀吉的存在,本身就是焦点。 此刻,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喀吉一行人,眺望雪神庙方向,静静等待。 “他们也在等人吗,被困在其中的巫师?” “咦,妖族怎么与其混在一起了。” 人们议论纷纷。 这时候,该出来的,也都走出了,平静的雪原上,只剩下一群来自各大传承的修行者。 守在遗迹边缘,无人敢贸然踏入。 而喀吉等人,仍在等待。 “还有人没出来吗?” 雷老手握桃木剑,混在一群“散修”里,听着议论声,心头,一个念头愈发强烈。 他死死盯着前方,寒风卷过平整的雪原,荡起一层雪沫。 遗迹中,仿佛有白雾飘荡,建筑朦胧,看不清晰。 在这种诡异而寂静的气氛里,终于,风雪中,渐渐显出一个身影来。 “又有人出来了!” 那身影不算高大,看样子,只是寻常人族,由远及近,尚且不大清晰。 然而,与其余“幸存者”疯狂奔逃迥异,这最后一人,却竟是闲庭信步。 没有半点焦急,青色的衣袍徐徐抖动,蓦地,给人一种与天地融为一体的错觉。 佘先生呼吸急促,背在后头的手,默默打了个手势,蛇首人身与牛首人身,两名妖族神通一振。 摆出战斗姿态。 法布大巫师佝偻着身子,拄着木杖,眯了眯眼。 至于一身粗布衣袍,中年蛮族模样的神隐战巫,黄澄澄的眸子套出那人,显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疑惑。 “呵,这么多人啊。” 风雪中的人影走近,竟是一个身穿青袍的年轻人。 因长久未修剪,黑色头发长了许多,披洒在脑后,一张脸上,挂着微笑,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灿若星辰,同时,又仿佛沉淀无数岁月。 那是一张,并未易容的脸。 一张,饶是于许多修士,亦不陌生的脸。 “齐……齐平?!是你!”刀圣弟子,短发女孩红豆失声惊叫。 卫无忌也瞪圆了眼睛,他当然不会忘记那张脸。 甚至于,他还记得这身衣服……等等,被困前夜,在山洞里有个洗髓修士,也是同样的打扮…… 所以,那个索要好处,售卖消息的年轻修士……是齐平伪装的! 三人对视,神情复杂。 而听到“齐平”这个名字,许多修行者也都露出吃惊的神情。 “他就是那个齐平?近来崛起的天骄?” “据说,短短一年晋级神通,还以秘术击败玉麒麟的年轻人?” 苦修士们消息闭塞,对齐平了解不多,只限于几场事迹,对其印象,也停留在“神通修士”这一层。 此刻吃惊不已,没想到,这新晋天骄也入了雪神庙,而且……看样子,竟好似过的不错。 没挨饿。 他们当然不知道,齐平在九州鉴里,存放了许多食物,别说两个月,封上一年都不缺粮食。 “小红豆,小无忌,又见面了。”齐平微笑点头。 红豆想起在“太虚幻境”中的事,脸颊一红,然后板起脸蛋来,做高冷状。 卫无忌大怒,觉得被嘲讽了。 正要放几句狠话,突然一道怪异,苍老的声音传来: “你就是齐平,那个杀了我师弟的小家伙?呵,我们等你许久了。” 众人愕然,望向开口的佝偻老者,法布大巫师。 他们……是在等齐平? 那神隐战巫,其实是奔着齐平而来?不是为了雪神庙么……人们迷惑了。 “佘先生?你也在。” 齐平这才注意到这行人,略显惊讶,也有些疑惑。 因感悟岁月时光大道,他对时间的感知出现了混乱。 从悟道结束,到在一代院长的教授下,学习秘法,融合白尊神魂,以至于彻底融入自身,他都完全忽略了时间的存在。 或者说,在他的感知中,自己在雪神庙里,大概也就呆了几天……只是眼下一看,似乎……判断出了点问题。 他又看向那红袍老巫师,皱眉道: “蛮族?你师弟……都兰?你是他的师兄?等我许久……所以,你是来复仇的?你身边的人,是找来的帮手?” 这一瞬,他仅凭对方一句话,推测出经过。 法布大巫师愣了下,继而笑道: “不愧是凉国名捕,的确聪明,老夫此来,便是要杀你报仇。” 神圣领域不下凡尘,极少会对“后辈”出手,那是坏规矩的事。 故而,复仇便是个正大光明的理由。 不对劲……齐平敏锐察觉,不只是如此,但一时也难深究,他望向佘先生三妖: “你们也是来杀我的?” 佘先生冷笑:“若妖国南下,你必成大患。” 齐平认真地点头: “有道理,你身为鹰派领袖之一,的确有充足的理由杀我,这很合理。” 佘先生一愣,突然恼火起来: “齐平,这里不是京都,少装出一副冷静淡然的姿态,你不过区区神通,这世上,想杀你,不难。我蛮妖两族,一尊神隐,三位神通在此,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日!” 神隐? 齐平望向那中年巫师,目光在对方破衣烂衫下,绘制着浅红花纹的青紫皮肤上停留片刻,认真道: “我记得……有人说,蛮族在雪原里有个四境出关了,我以为是南下助战,如今看来,是奔着杀我来的?恩,这个阵容,的确算看得起我了。” 直到此刻,他仍旧轻松淡然,甚至连笑容都未消失过。 而周遭修士,已是哗然。 一神隐,三神通,只为围杀一名三境,这般手笔,这几百年,也是首例。 卫无忌瞪圆了眼睛,红豆怔怔失神。 心头怒火散去,竟生出紧张与同情来。 太绝望了,只一名四境出手,便足以灭杀任何三境,何况,还有三个帮手? 这是无解的杀局。 “齐公子,回遗迹!速回遗迹!” 突然,一个老迈声音撕心裂肺响起,竟是雷老。 这一刻,老道士疾呼:“遗迹里有阵法,尚有一线生机,留在外头你打不过的,快走!” 一语惊醒梦中人。 登时,在场的部分道门、书院修士,也都发声催促,他们没有能力与喀吉对决。 彼此虽算同门,但说到底,互不相识,发声催促已是极限,总不能为了个素未谋面的“同门”搏命。 没这个义务。 喊声里,那名神隐战巫盯着齐平,默不作声,冷漠的目光中,透着愈发浓郁的疑惑。 “你走不了的!”声浪里,一身红袍,头顶几缕白发的法布大巫师狞笑,身影蓦然腾起,升上半空。 “噗”地喷出鲜血,同时,抬起手中木杖,以杖代笔,凌空勾勒。 眨眼间,一个直径十几丈,复杂神秘的血色图腾凝聚,于巫师身前旋转。 天地骤然昏暗。 “顶级神通!”有人惊呼,通过汇聚的天地元气,判断出境界。 这名老巫师,竟也是罕见的顶级神通。 “完了!”雷老面色惨白,心生无力,他虽境界低微,却见多识广,齐公子莫说只有神通二重,即便仍有妖族比武时实力。 也不过与法布打平。 何况还有四境压阵?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围猎,注定又一名天骄陨落。 “可惜。” “来不及逃了……” “就算入遗迹,也只是晚死。”人们悲观。 只有极少数人注意到,饶是在此绝境下,那个叫做齐平的,声名鹊起的年轻人,仍旧平静。 “去!!!” 狂暴声浪里,法布大巫师用木杖尖端,于旋转的圆形血图腾中央一点。 图腾之中,蓦然钻出一头狼首龙身的庞大虚影,朝齐平撞去。 那是蛮子信仰的狼神图腾。 “轰轰轰……” 所过之处,厚厚的积雪朝两侧掀起,宛若海水分开,尽头便是青衫少年。 唉……有人痛苦地闭上双眼。 然而,下一秒,众目睽睽下,那狼神虚影轻而易举,穿过了齐平的胸膛,化作红色轻烟,徐徐飘散。 顶级神通全力,竟未伤及齐平分毫。 齐平一动未动,目光清亮如昨,嘴角扬起,清亮的声音回荡:“只是这样,似乎还不够呢。” 什么?! 法布大巫师瞠目结舌。 下方,那名自始至终,未曾说话的神隐战巫,终于开口,他再没有半点轻视,唯有凝重: “你,你是……” 齐平微笑:“抱歉,我也是神隐呢。” 雪原,静了。 第四百五十六章 神隐之战 神隐。 雪原上,当齐平轻笑着说出这句话来,一切的声音仿佛消失了。 附近的修行者们,眼神中先是透出迷惘,然后,脸上浮现出震惊的神情。 四境,神隐。 在这个世界上,刨开几位雷打不通的五境,神隐便已是绝大多数修士,终其一生追求的终点。 饶是如此,数百年来,踏足此境的,屈指可数。 这也是,在喀吉到来后,无人相信齐平能生还的原因,可没人能猜到,那名“近来”声名鹊起的年轻天骄。 竟……竟已踏入四境。 “怎么可能?!” 面黄肌瘦,身为剑圣弟子的卫无忌失声惊叫,再无半点冷漠骄傲。 他心头第一个念头,便是不信。 毕竟,他清楚知晓,就在一年……不,甚至不到一年前,齐平还只是区区洗髓。 两个月前,他得知其已踏入三境,甚至可能不止一重时,虽惊愕沮丧,但心头,仍有些不服。 他同样也有三境二重修为。 大家不过打平而已。 可今日,他上一秒,还在为齐平陨落而惋惜,下一秒,就发现心中的“宿敌”,已踏足神隐境界。 将他远远甩开。 心头的骄傲,崩的稀碎。 他想质疑,可硬抗法布大巫师一击,全然无伤,加之喀吉的神态,已经证明了这点。 除了神隐,没有其余的可能。 “四境……他入了四境……”红豆少女呆呆地杵在原地,呢喃着,想起幻境中的经历,只觉,双方越来越远。 远处。 雷老也是呆立当场,一时无法相信这个事实,他都如此,何况那些,常年于雪原苦修,与世隔绝的修行者。 “人间又添一位大修士。”一名修士喃喃,问道:“这个齐平,修行了多久?” “据说,不足两年。”另外一人说道。 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到底在雪原修行了多少岁月。 不足两年,从凡人踏入四境? 这是何等样的妖孽? 恐怕,只有那几位神圣领域昔年才可想比……吧? 一时间,强烈的震惊冲淡了紧张感,不少人竟生出同样的,想要返回“尘世”的念头。 看下外界,究竟发生了多少变化。 而相比于这些人,最为震撼的,还是“猎杀队伍”。 佘先生如遭雷击,眼珠几乎瞪的凸出来: “怎么可能?!你一定是用了什么法子,莫要听他诓骗!” 他不相信。 或者说,不愿接受这个可能。 半空中,悬浮着的法布大巫师同样不愿相信,他怒喝一声,抓握木杖的手猝然用力。 “咔嚓”声里,木杖顶端的宝石碎裂。 那庞大的,环形的图腾爆发出刺目锐光,又是两头狼神虚影钻出,彼此纠缠,宛若双龙戏珠,朝齐平绞杀过去。 这一击,毫无保留。 “跳梁小丑。”齐平蹙眉,站在原地不动,只是抬起右手,凌空一抓。 登时,天地变色。 方圆十里,天地元气朝他汇聚,这便是神隐的威能,不再依靠气海,而是朝天地借力。 那两条虚影哀鸣一声,飞速缩小,竟被他抓在手中,轻轻撕碎。 “噗。”法布大巫师口喷鲜血,摇摇欲坠。 他终于确定了对方的境界。 “雪神庙!莫非是雪神庙……” 佘先生突然明白过来,“你岂会突然入神隐,定是雪神庙里悟道……所以,此前的风暴,也是你搞的鬼?!” 不,是你家白尊大人搞的鬼……齐平懒得解释。 不过,风暴之所以“休止”,的确是他从内部“关闭”的。 所以,也不算错。 这句话终于解开了人们的疑惑,恩,虽仍匪夷所思,但起码有了个解释。 “一起上。”突然,那名中年蛮人样貌的神隐战巫开口。 竟要群殴。 并非无耻,而是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个人族年轻人有些不对劲…… 准确来说,不像是“初入神隐”……身上气息浑厚内敛,这也是他起初没有察觉的缘故。 而方才齐平显现出的,与天地沟通的气象,令他产生了个念头: 也许,此人并非神隐一重。 而是更高。 说话间,他身上,破烂的衣袍猎猎抖动,青紫色的肌肉上,浅红色的花纹呼吸般闪烁。 “砰!” 他只迈出一步,风声便破碎了,眨眼间,出现在齐平身前,一拳朝齐平砸去。 这一拳,牵引了漫天风雪。 太快了。 围观众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见喀吉一拳已然打在齐平身上,可却没有血肉崩塌。 齐平的身影,竟如水波般荡漾开。 虚影?假象?喀吉瞳孔骤缩,本能生出危机感,便要暴退,可却已经晚了,只见“虚幻”的齐平,迈步主动撞在他身上。 旋即,“齐平”化为了一只古朴浑圆的小镜,一口将“喀吉”吞入太虚幻境。 方才的齐平,竟是九州鉴“烙印”的副本。 那真正的齐平,在哪里? 这个念头生出的刹那,法布大巫师悚然一惊,突兀燃烧精血,化作一团火光,朝远处遁去。 “既然来了,便留下吧。” 空气荡开波纹,呈现齐平身影,只见他踏空而行,几步便追上法布。 一手拍击出去。 一枚金灿灿的“封”字,撑开天地,如大网罩住红衣巫师。 “不!”佝偻老者尖叫,试图反抗,却惊恐发现,所有力量都消失了。 在大境界压制下,他瞬间跌落凡尘。 “彭!” 连一句像样的台词都没丢出,便化为一蓬血雨,染红飞雪。 顶级神通,竟这般便死了。 下方,佘先生与两名妖族神通亡魂大冒,哪里还有反抗心思。 那蛇妖口喷浓绿色毒气,滚滚如狼烟,整个人却化为原形,钻地遁逃。 那牛妖趴伏在地,化为火焰神牛,朝北方狂奔。 “不告而别,是为失礼,该杀。” 齐平声音飘来,继而,一股磅礴可怕的神识,横扫大地。 两名神通妖族如遭雷击,瞬间被震碎识海。 蛇妖冻僵于地底,牛妖轰然倒下,溅起一蓬雪浪。 若说“法布”这种顶级神通,齐平还须全力,这种普通三境,当真是弹指可杀。 当然,若只是一般的新晋神隐,也很难做到这一点。 可他不是。 吞噬了白尊神魂后,按照一代的说法,纯以沟通天地之力来划分,他已堪比神隐二重。 眨眼功夫,三名神通,尽数陨落,看的围观修士们心胆巨震,一时呆了。 佘先生更是面色惨白,噗通一声跌坐于地。 他是兵法大师,自身修为很弱,失去了逃走的动力。 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为啥要傻乎乎在这等了两个月。 然而齐平却没杀他,这人还有用,他之所以与一代配合,用计先困住“喀吉”,说到底,还是为了增强“胜算”。 喀吉三十年前便已是四境,虽说到了这个境界,几十年苦修,也未必能前进多少…… 但,他不会小瞧敌人。 若二人旗鼓相当,这三名神通,就将成为压倒骆驼的稻草。 故而,齐平以雷霆手段,先杀三神通,这样才能放手对决喀吉。 “咔嚓!” 果然,就在齐平连斩三人同时,远处传开镜面碎裂声,九州鉴镜面呈现蛛网般裂纹。 一只青紫色拳头打出,旋即,一个近乎赤身,肌肉虬结,蓬头垢面的蛮人走出。 反手欲抓,一代院长却已操控镜子,化为流光遁走,传音齐平: “这家伙有点莽,你小心。” 淦! 齐平无语,却不敢大意,没有啰嗦废话,他右臂一甩,手腕微沉,自空气中缓缓拔出战矛形态的神符笔。 齐平凌空踏步,起初行走,继而狂奔,枪尖在空气中犁出尖锐呼啸。 临近喀吉,他沉声低吼,腰身如磨盘,带动手臂旋转,手臂带动长枪,沉重战矛横扫。 身前积雪扬起,呈“扇面”,炸开一蓬蓬数十张高的雪浪。 长枪于空中扫出凄厉尖啸。 喀吉须发飞扬,黄澄澄的眸子宛若雨中大灯,双臂架在身前。 竟以肢体,硬抗神兵。 “轰!!!” 风声先被压缩,继而爆开,以二人为中心,积雪呈环状扩散,掀起的雪浪近百丈,遮天蔽日。 “走!快走!” 缘空和尚惊恐大叫,一手扯卫无忌,一手拉红豆,迈开双腿朝远处狂奔。 其余修士,亦如梦方醒。 宛若被海啸追逐的平凡人,死命狂奔。 四境交手,他们这些人,一个不慎,若给余波扫中,不死也残。 有跑的慢的,愣是生生被雪浪拍飞,呼啸着朝极远处坠落,惨不忍睹。 直到一群人拉开足够距离,才驻足回望。 只看到,二人交战处,地上积雪竟消失了。 那上千年的积雪,被吹散,露出覆盖坚冰的漆黑岩石,宛若成了天然的斗兽场。 齐平站在一头,持握暗金战矛,面无表情,可若仔细看去,能发现他虎口已然崩碎。 正迅速愈合。 “好硬!”齐平暗骂。 这战巫的身体,不知是怎么炼的,在碰撞那一刻,其双臂肌肉坍缩,密度增强千百倍,竟与神符笔不相上下。 要知道,在他晋级后,已经可以完美驾驭神符笔。 “这就是将血肉秘法,练到极致的样子吗?浑身堪比天阶法器?”齐平想起西南大雪山中,那宛若雕像的巫王。 呜呜…… 风雪渐渐散去,显露出一道庞大的身影。 喀吉竟已化身三米高巨人,身上不着片缕,青紫色肌肉隆起,整个人,浑身上下,全是肌肉。 凌乱黑发飘舞,咧嘴一笑:“你,很好。” 他没有在意死去的法布,而是锁定了齐平: “我已经好多年,没有遇到像样的敌人了,你,很好。” 呸,说得好像你很强一样,有种去京都单挑啊,还不是苟在雪原……齐平嘲笑: “还好,起码不像你,说是苦修,可几十年过去,还这么弱,我一年多就追上了。” 杀人诛心! 喀吉大怒,脸颊两侧,爬上火焰般的纹路: “你找死!” 说着,他高高提起右脚,横着踏出,大地龟裂,摆出武夫的马步。 然后,他原地跳了起来…… 左脚抬起,落下,右脚抬起,落下……这一幕有些诡异,令齐平联想起,脸涂油彩,头戴羽毛,围绕篝火,举着石斧跳舞的野人。 喀吉此刻,就如祭祀时“巫师”,原地跳跃,举止怪异,每一次落下,大地都龟裂塌陷。 跳了几次,忽地,气沉丹田,右拳直击。 这战斗风格,与齐平熟悉的神隐迥异。 带着野蛮味道。 一拳打出,拉出残影,空气震荡,发出低沉啸鸣,一圈圈波纹荡开。 继而,在齐平愕然的目光中。 喀吉的右手,竟疯狂生长,眨眼间,拉长数百米,直径不断扩大,到齐平身前时。 那拳头已大如山岳。 卧槽……路飞?还是大力水手?齐平惊了,将战矛横在身前,砰一声被砸的滚翻倒飞。 他体表罡气疯狂闪烁,皮肤皲裂,如同布满裂纹的瓷瓶。 又呼吸间修复——四境后,断肢重生能力得到增强。 “哼。” 齐平咬紧牙关,低哼了一声,翻滚百丈后,止住身体,重新前冲,却见一只巨大的拳头,再次砸中他胸口。 “噗!”一口鲜血喷出。 他转换策略,尝试闪避,然而同为神隐,二人的“神经反应速度”近乎趋同,而喀吉的躯体太快了。 齐平无论如何闪避,都无法避开锤击。 而在远处的修士们眼中,喀吉的双臂,已化为一团模糊不清的残影,漫天都是拳头,将齐平笼罩其中。 齐平只能竭力,以神符笔与罡气抵抗。 落入下风。 “那齐平被动了,”一名老修士担忧:“蛮族战巫极擅长体术,近战搏杀,天下第一。如今被拖入其中,难了。” 另外一名修行者也道: “也不好说,还要看他本命神通如何,比如若是书院大先生在此,便不惧喀吉。” 踏入四境后,一般的术法对其都无效了,大修士多专修本命神通。 这就有了相生相克的说法,比如鱼璇机主水行,遇到土行神隐,便被克制。 大先生可化身文字洪流,喀吉的肉体难以起效。 …… “嘭嘭嘭……” 此刻的齐平,当然不知道外界人议论,他脸色难看,竭力抵抗,目之所见,唯有漫天拳影。 “封”字神符效果不佳,齐平只能被动挨揍,然而他却并未急着用本命神通,而是闪躲间,大脑疯狂运转,尝试捕捉拳头轨迹。 与此同时,他瞳孔深处,神符笔虚影浮现,正疯狂勾勒着什么。 同为神隐,且拥有“回档”能力,齐平决定借喀吉,锤炼自身,让有些轻浮的境界稳固下来。 “噗!” 再次喷出鲜血,齐平衣衫已然被染红,心中一沉,伤势恢复速度,开始减慢了。 好在,也差不多了。 “喝!” 齐平低吼一声,抖了抖暗金长枪,真元灌注,朝下俯冲,枪尖爆发出刺目锐光,形成一道半圆形气界。 “轰隆隆……” 一层层环状气浪浮现,喀吉的拳头蓦然炸开,血肉崩塌,露出森森白骨。 继而,白骨碎裂,一节节断裂,仅余手腕。 手腕继续炸开,如同被利剑劈开的竹节,眨眼功夫,喀吉一条手臂彻底消失。 然而喀吉却只是冷笑一声,肩膀一抖,一条新的手臂,眨眼间生长出来。 齐平心头一沉。 借力摆脱困境,旋即,他收起战矛,突然落在地上,将双手背在身后。 抬起右脚,横着踏地,微微下蹲,然后……轻轻地……跳了起来…… 左脚抬起,落下,右脚抬起,落下。 其节奏,动作,竟与喀吉一般无二。 这是神符笔“复制”的能力。 …… “他在做什么?”卫无忌吃惊道。 红豆呆呆地说:“他好像在模仿……” 这样有用吗? 人们疑惑,喀吉肉身强大,可以做到以人为兵器,你学着有何作用?有人摇头,不明所以。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令他们瞠目结舌。 只见,当齐平同样跳起舞蹈,喀吉的攻击,竟被他完全躲过了,那漫天拳影,片叶不沾身。 齐平则迎着攻击,一点点靠近对方。 这时候,才有人后知后觉,意识到,齐平掌握的,是喀吉的攻击节奏,从而进行完美“预判”。 真的有人可以做到这点吗? 疑惑中,喀吉停止了无意义的攻击,他的脸上空前凝重: “你以为可以躲过?” 齐平也停了下来:“难道不能?” 喀吉笑了,然后,他的身体开始膨胀,节节攀升,化为十米高,身上肌肉,宛若参天古木盘根错节的“根须”。 他的每一丝肌肉,纤维,都被意志掌控,达到了“人”的极限。 他的双眼燃烧起来,气息与天地相连,宛若与世界融合。 他俯身,宛若史前巨兽,再次打出漫天拳影,雪原大地震动,远处山峦发生雪崩。 速度更快。 力量更强。 他的每一拳,都能打死一名顶级神通。 的确是与道门、书院迥异的战斗方式,简单、粗暴、可怕。 这一次,饶是神符笔也跟不上对方的节奏,或者说,齐平的这具身躯,无法承受。 “砰!” “砰!” “砰!” 齐平身体宛若海啸中的小舟,风雨飘摇,血肉崩塌,再重组。 期间,他尝试几次反击,虽也打爆了几次喀吉的手臂,可对方的肉体却仿佛蕴含着无穷无尽的生机。 无论打爆多少次,都能眨眼复原。 “所以,你的‘本命神通’,就是无限生机?操控到极限的躯体?”齐平明悟。 喀吉挥拳不停,冷笑说道: “你知道又何妨,你挡得住吗?” 下一秒,他的拳头突然定住了,被齐平抬手,硬生生抓住。 然后,他抹了把脸上的血,微微一笑: “挡不住,但凉国有一句老话,拳怕少壮,我很好奇,你若老了,是否还能挥的动拳头?” “什么?”喀吉突生不安。 旋即,便见齐平轻轻叹了口气,猛地抬头,凌乱发丝下,双眸平静而沧桑:“……时光。” 第四百五十七章 斩神 时光…… 这是齐平的“本命神通”,然而在过往的日子,却以“还原”的名号存在。 饶是如此,在多方刻意的保密,以及他崛起尚短的缘故下,绝大多数修行者,都不知道齐平的“本命神通”是什么。 喀吉同样不知。 但他心存警惕,就像他为了安全,宁愿在外头枯等两月一样,与外形迥异,他并不莽撞。 饶是在占尽上风时,仍未放松。 故而,在齐平吐出这两个字后,他没再攻击,而是牵引全身每一根肌肉纤维,每一条神经,提防可能到来的危险。 没有天崩地裂。 没有玄妙术法。 冰冷孤寂的雪原上,卷起了一道清风。 吹起漆黑龟裂的岩石上,一层薄雪。 光线开始变幻,先是愈发明亮,然后骤然昏暗下来,周而复始,喀吉疑惑地伫立原地。 隐约感受到,一股岁月浩荡的气息,弥漫开,将他笼罩。 对此,他并不陌生。 雪原苦修三十年,他也曾多次踏足雪神庙,参悟上古壁画,只是……这里分明不是雪神庙,自己也未参悟,为何仍有感触? 喀吉不解,狞笑一声,试图挥拳,然后疑惑发现,自己的动作,竟变得极为缓慢。 仿佛身陷泥沼。 “这就是他的神通?”喀吉心念一闪,继而,他听到了一片惊呼声。 声音来自远处,旁观的众人。 此刻,在他们的视角下,高大如山岳的喀吉拳头被渺小的齐平捉住。 二人仿佛角力。 “不对!”卫无忌失声,“喀吉怎么在……变老?!” 是的,变老。 在众目睽睽下,本是中年蛮人样貌的喀吉,竟肉眼可见地衰老下去。 他健硕的,青紫色的肌肤黯淡,松弛,萎缩,呈现褶皱。 他燃烧火焰纹络的脸庞上,爬满皱纹。 乌黑飘逸的黑发,倏然干枯惨白,继而脱落,两眼浑浊,腐朽衰败。 他的气势仍旧盛大,宛若烈阳,可支撑战力的躯体,却于呼吸间,仿佛衰老了一百岁。 从巅峰,至岁暮。 “你……你……” 喀吉瞳孔骤缩,清楚看到自己肌肉萎缩,身高一寸寸矮下去。 他怒吼一声,体内庞大生机涌动,试图抗衡岁月之力。 但失败了,无论他填补进多少生机,都眨眼被泯灭掉。 他在真切地变老。 “时光……岁月……怎么可能?!”喀吉惊怒,“没有人可以掌控这种力量!” 齐平微笑:“你该重新看看这个世界了。” 就如首座说的那样,在晋级四境后,齐平对本命神通的掌握更加“随心所欲”…… 其中一个变化,便是他不再只能“逆流”,还可以“顺流”。 他可以将喀吉变成幼童,也可以短暂剥夺其寿命,令其垂垂老矣。 当然,考虑到双方境界近似,齐平还无法完全改变对方的时间。 那太难。 所以,他在确认了对方的力量,主要依仗躯体后,便有了计较,他没有去碰喀吉的修为,而仅仅针对其躯体。 这种精细的操作,同样是四境带来的改变。 此刻的喀吉,修为并未跌落,但若是他的躯体,腐朽而老迈呢?失去了这件最大武器的他,会如何? “咔嚓!” 齐平手腕一拧,澎湃真元倾泻。 众目睽睽下,喀吉那条萎缩的手臂,宛若失去水分的枯木,先崩出一道缺口,继而,蛛网般的裂纹扩散,遍布手臂。 然后,在人们惊恐的目光中,整条手臂“轰”的炸开。 喀吉怒吼连连,断臂处肉芽疯狂生长,试图重塑肉身,可老迈的躯体,却已无力支撑。 众所周知,人老后,骨头会变脆,新陈代谢减慢。 此刻,在喀吉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不!” 喀吉咆哮,干瘪的躯体上,鲜红火焰游走,短暂抵挡时光之力侵蚀,余下一条手臂甩出残影,朝齐平砸下。 齐平笑着拔出战矛,随手掷出。 暗金色的战矛朝天撩去,与拳头针锋对麦芒般碰撞。 嘭嘭嘭…… 远处众人只看见,俯身挥拳的喀吉,那余下的手臂,先是拳头炸成碎片,继而,手臂一节节炸开。 第二条,也断了。 不止如此,神符笔雀跃欢呼,余势不减,化作暗金细线,绕着高大的喀吉撞击。 “叮叮叮……” 每一次火星炸裂,都有大蓬血肉炸开,只呼吸功夫,喀吉已露出森森白骨。 这位早年成名的四境战巫,终于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他黄澄澄的双目爆开,灿灿金光从他眼眶溢出,迅速浸染全身。 喀吉骨架与血肉,宛若镀上金漆,断臂处,生长出两条只有白骨的手臂,摆脱了时光流逝的影响,朝齐平轰来。 齐平长笑一声,发足狂奔,大地龟裂,他抬手捞起战矛,狠狠抖出,与喀吉撞在一处。 双方拉起残影,竟是选择了最直接的“肉搏”…… 呜呜。 寒风肆虐,于二人身周汇成风暴,遮蔽了视线,狂猛的风压中,众人只听到火炮般的轰响。 真元迸溅,那散开的余波,便打的不少修士体表罡气溅起火星。 众人骇然。 一退再退,雷老也在其中,给人挤着,朝后退去,整个人痴痴地望着前方,竟失神了。 卫无忌与红豆恍惚,宛若直面海啸的渔夫,感受着那恐怖天威,\b清楚地意识到。 若自己在其中,恐怕撑不过几息,便会身死道消。 “他……已经强大到这个地步了吗。” 这个念头升起,卫无忌突然失去了追赶的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只有一刻钟,随着一声天崩般的裂响,风暴被按下暂停键。 一具残破不堪的骷髅,发足狂奔,骨架内,喀吉的神魂明灭不定,宛若风中残烛。 失去了肉身后,他再无法抵抗神符笔的攻击。 喀吉转换思路,试图用神魂撞击,可这却成了他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你若起先便想着逃,我还真没把握留下你,但你偏生要与我比神魂。” 齐平从风暴中走出,他揉了揉眉心,仿佛有些无奈。 喀吉没有回答,眨眼间,已狂奔出数里,几乎消失在风雪尽头。 齐平摇了摇头,收起神符笔,他的身后,一柄沉重,磨砂,造型夸张的“火枪”浮现。 低阶法器:鹰击。 其上,繁复花纹次第点亮,继而,群山间响起低沉轰鸣。 一枪。 两枪。 五枪。 十五枪。 …… 在近乎奢侈的真元加持下,人们只看到,远处的喀吉如遭重击,每一次枪火乍放。 都有一块骨头碎裂。 五枪后,喀吉下半身尽断。 十枪后,喀吉只余颅骨。 十五枪后,喀吉头骨炸开,神魂黯淡。 远处,一只镜子鬼鬼祟祟飞来,乘其不备,一声猫叫响起,喀吉破碎的神魂仿佛被细线拉扯。 尽管奋力挣扎,却还是被拖进了太虚幻境。 寂静。 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远处,一名名修士鸦雀无声,过了好一阵,才终于意识到。 “喀吉……死了。”一人颤声。 没人不动容,他们今日亲眼目睹了一位新晋神隐的诞生。 同时,目睹了一名老牌神隐的陨落。 “那可是四境啊……”缘空和尚喃喃,只觉幻灭。 须知,在过往的几百年里,极少爆发这种层次的战斗,即便有,也极少有神隐死去。 可今天,齐平踩着喀吉上位,彻底宣布了一名实力大修士的到来。 卫无忌手中剑颓然跌落,砸起一蓬雪。 突然觉得,此生再也无法追赶上对方了。 寒风吹得红豆凌乱短发飘舞,这个眉眼呆呆的女孩,静静地望着。 突然觉得,本该如此。 缘空等僧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心下复杂。 凉国出此强人,于禅宗绝非幸事。 雷老久久方回神,突然只觉脸庞上泪水涟涟,身周天地元气汇聚。 这一刻,观四境之战,这名修行了一辈子,寿命所剩无多的老道士,竟跨入了神通境界。 厚积薄发。 …… “你小子真把人宰了?!” 古朴圆镜呼啸飞回,落在齐平手中,一代没有现身,但暗自传音,难掩震撼。 他没想过,齐平可以做到这一步。 毕竟,他晋级没多久……在一代看来,与老牌强者厮杀,锤炼一番也好,有他在,起码齐平死不掉…… 可,齐平却当真斩了喀吉。 “这就是时光之道的可怕吗?”一代神情复杂。 大凡来讲,四境修士的“道”彼此不同,或有相生相克,但大体还是平衡的。 这才说,四境难杀。 可齐平的“时光”术法,却近乎克制一切敌。 “先生,回头再说。” 齐平这时,亦衣袍破烂,浑身染血,内伤不轻,不过他方才用“时光”术法,给自己“还原”了下,便也还好。 恩,四境后,第二个升级,就是“还原”的状态,可以长久保留了。 若只是凡俗物品,比如破碎的杯子,还原后,即便撤去术法,也能维持数年很久。 若是法器,就差了许多。 对自身,效果依次递减。 这让齐平不禁畅想,若是能跨入神圣领域,是否可以完美回溯一切,长久维持? 摇摇头,将杂念抛下,齐平神识一扫,突然笑了,突然出现在远处,正试图溜走的佘先生面前: “此前不走,这时候逃,却是有趣了。” 佘先生绝望,摆出一副英勇就义姿态: “技不如人,要杀要剐……” 齐平打断他,丢出个封印,然后将其丢尽了“九州鉴”内。 有用没用,先留着。 旋即,他才走到众修士面前,略感讶异地看了眼雷老,没说什么,随意看向一名剑客: “我有几个问题。” 那剑客很兴奋:“师……您尽管开口。” 他出身书院,按书院规矩,该叫齐平师弟,但委实说出不口。 “我在里面,呆了多久?这帮人又怎么回事?还有你们……” 齐平一口气,问出一堆问题。 剑客仔细回答,听得齐平心头一沉。 自己竟然闭关了两个多月?这个时间,超出了他的预想,大陆局势波澜诡谲。 两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关键这帮修士都是死宅,消息比他还滞后。 齐平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返回幽州城,他真怕白尊丢了分身后,没被糊弄住,而是看出虚实,从而发兵南下。 不是没这个可能。 念及此,他哪里还愿多留,略一思忖,却是将蛮族入侵,凉国风雨飘摇的情况说了下。 众人惊愕万分,这是他们不知道的。 在场也有少数巫师,登时心慌,担心齐平迁怒,不过齐平并没打算对这帮人动手,并不是仁慈,而是修行界自有规矩在。 这帮人尚未参战,便不好以境界灭杀,否则规矩一坏,蛮族也可以破坏——西南大雪山里,还有不少凉国修士呢。 “我知道诸位修行,不理俗世纷杂,然修行一道,一味避世苦修,也未必是好事……”齐平笑道: “就如这喀吉,苦修三十年,未曾寸进,而我自始至终,都在红尘,却也晋级神隐…… 呵,苦修未必正道……红尘亦有机缘。 昔年西北战役,造就诸多修士破境,如今九州动荡,诸位若有心思,可入世走一遭……” 他就差喊一句:幽州欢迎你了。 具体能有多少人意动说不好,但就算只忽悠几个去幽州,也值了。 说罢,齐平事了拂衣去,抛出飞梭,遁空而走,径直朝南方幽州城疾驰。 只留下一群修士站在原地,看看雪神庙,又看看战后一片狼藉。 苦修未必正道……红尘亦有机缘? 咀嚼着这句话,皆面露思索之意,有些意动。 去幽州城么…… 卫无忌突然捡起长剑,迈步朝南方走去,红豆愣了下,喊道: “你去哪?” “入世。” 卫无忌语气坚定,他找到了新的方向。 …… …… 京都。 景帝从东宫离开后,心情烦躁至极,加之临近正午,便摆驾前往坤宁宫用膳。 坤宁宫。 装饰奢华的房间内,摆放一张圆桌,御膳房的太监将验过毒的精美菜肴依次摆满了桌子。 房间外头,宫娥伺候。 可桌旁却也只区区三人而已,这还是好的。 若是往常,在乾清宫独自用膳,满桌的菜肴,皇帝其实也只动靠近的几筷子罢了。 浪费至极。 此刻,曾经美艳的“王妃”,如今的正宫皇后正捏着汤匙,往一盏深底的瓷碗里盛,然后递给陈景。 陈景登基后,明媒正娶的王妃成了皇后,黄镛家族联姻的女子,封了西皇后。 至于私生子“陈允”的娘亲,则只得了个贵妃的头衔,养在宫里。 陈允拜皇后为母亲,这是规矩。 “陛下莫要动怒,都还是小孩子,骤然得了富贵,性格顽劣些,倒也正常,多加管教就是。”王妃温言细语道。 景帝离了东宫,这会怒气也消了些,闻言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只怕恶习难改。” 王妃想了想,试探道:“或可令蓉贵妃劝导一二?” 蓉贵妃,便是陈允生母。 景帝摇头:“粗鄙民妇,难当大任。” 桌旁,一直闷不吭声吃饭的安平抬起头,看了父皇一眼,放下碗筷,起身便走: “我吃饱了。” 王妃竖起眉头:“安平,你……” 她想训斥这般失礼。 景帝抬手拦住她,看着安平离去的娇小背影,默不作声。 良久,只是叹息一声。 时间过了大半年,每次谈及那个“弟弟”,安平总是如此,仿若陌生人。 …… 午膳后。 景帝没有休息,而是返回乾清宫中批阅奏章,又与内阁开了会,说明禅宗与道院将派修士援助一事,群臣大为兴奋。 摩拳擦掌,领命散去。 不再被动防御,而是主动打过去,这无疑是极冒险的,但若有强大修士开路,便未必不可行。 只凭借书院与军方,还不大稳妥,有了两大宗派支持,底气便足了许多。 只可惜,夏侯家满门抄斩,相关武将也牵连了不少,眼下最会用兵的威武大公爵,还在幽州自立……凉国虽还有名将,可终归缺乏领军人物。 可这个问题,便不好提了。 然而不提,陈景却并非不知。 待群臣离去,他独自一人望着墙上的地图,目光落在临城方向,此刻,地图上贴满了小旗子,良久,深深叹了口气。 其实,有威望领兵的,还有一个人…… “来人,备车。”景帝说道。 外头,阿大走出来:“陛下去哪?” “祖庙。”景帝回答道,顿了顿,才想起来般:“对了,姜槐还没进宫么?” 他上午时,就下旨传唤,可至今未到。 阿大说道: “底下人说,口谕传过去了,但姜槐在修行,布下了阵法,外人进不去,说等稍后,晚些时候修行结束,就能来了。” 景帝冷哼一声,颇为不满,心中思忖如何处置。 …… 内城,永生教总坛,偌大宅院中,青木如盖,花团锦簇。 宅院内,一处小院门口,永生教徒焦急等待,时而看看太阳,时而瞅瞅紧闭的院门。 咕哝道:“教主今日怎么还不出来。” 他还等着转达旨意,虽是江湖匪类出身,可眼下大家洗白上岸,都知道在京都这一亩三分地,还是要给皇帝面子的。 一墙之隔。 那座没有光,一片黑暗的房间里。 姜槐如野兽一般趴在地上,痛苦地喘息,额头眉心裂开一道缝隙,竟有血光喷涌。 仔细看去,会惊愕发现,他的头颅已经裂开,内部,鲜红的血肉在疯狂蠕动。 “头痛……头痛……头好痛……” 姜槐抱头一遍遍说着,突然,他“彭”的一下趴在地上不动了。 好一阵,他重新一点点坐起来,摊开手掌,盯着看了一阵,低低地笑了起来: “有趣。” …… 月末了,本月更新惨淡至极,不好意思开单章写总结了,简单说下: 第三卷快收尾了,七月开第四卷,也是最后一卷,对仙侠小说而言,主角的境界就是故事的进度,齐平入四境,实力跻身强者阵营,如果要灌水多写,无非是跳出来一堆神隐,开副本然后打打打……很没意思,所以第四卷会以推主线为主,力求故事完整 另外,因更新太惨,所以之前都没敢看月票,想着肯定不够抽奖的了,结果我小觑你们了……恩,下月又能抽奖了,美滋滋 第四百五十八章 帝陨 姜槐说完这句话,一点点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很缓慢,仿佛新生儿,在第一次学习走路。 中途甚至摔倒了几次,但很快的,他步伐稳健起来,走到房屋角落,那只硕大的铜镜前,整理了下袍子,用兜帽将头颅盖住。 然后他推开了房门,解除法阵。 当院门开启,几名焦急等候的永生教徒松了口气,弯腰抱拳,不敢直视: “教主,方才宫里侍卫传陛下口谕,唤您入宫。” 姜槐愣了下,然后低低笑起来:“备车。” 不多时,总坛外,车夫甩动鞭子,驾驶马车朝皇城驶去。 几名教徒站在门口目送。 “今日教主脾气好了呢。”一人说。 “是啊,往日里修行结束,都会骂人的。”另外一名教徒疑惑。 这时候,晦暗的天空上传来滚滚闷雷。 中午时,京都上空便浓云汇聚,压抑闷热。 伴随一道粗大电蛇撕裂灰穹。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下,教徒们“哎呦”一声,忙滚回了总坛。 远处的马车速度不减,两侧车窗垂下的帘子飘动,车轱辘碾过青砖石板上,“答”、“答”地,被一颗颗雨珠侵染。 转眼功夫,便湿漉漉的倒映沿街光火。 内城繁华街道上,行人惊呼着四下避雨,眨眼功夫,便清静起来。 …… 与此同时。 皇城内,景帝乘坐的奢华车辇,也停在了“祖庙”外。 祖庙,也唤作“太庙”,伫立于皇城以东,乃是供奉历代皇室宗亲的祭祀场所。 每年新春第一天,都要举办盛大的祭祀。 太庙殿宇均为黄琉璃瓦顶,建筑雄伟壮丽,正殿九间,配殿左右各十五间。 正殿供奉历代皇帝,东配殿供奉历代有功皇族宗亲,西配殿供奉异性功臣。 是的,凡有卓越功勋之臣,死后同样可“得享太庙”,是笼络人心的好手段。 太庙外有禁军把守,远远望见景帝车辇,纷纷行礼。 有跟随的宦官撑起白色大伞,景帝这才迈步下车,在侍卫护送下,朝正殿走去。 “参见陛下!”沿途所过,太庙内侍者恭立。 景帝“恩”了声,走到走廊下,挥手道:“外头伺候。” “是。”阿大等侍卫应声,转身按刀,面朝殿外,好似门神。 哗哗…… 当景帝推开雕花朱红的殿门,淅沥沥的风雨灌入,殿内两侧立地长明灯火抖动。 倏然身后一道闪电燃起,照亮殿内景物。 庄严巍峨的殿宇内,两侧青铜灯座朝前方蔓延,尽头,是一座祭台。 其上从高至低,供奉着一座座灵位。 顶部,最里面,也最高的,正是开国太祖,真武皇帝。 底下,最新,也最外侧的,是一只崭新的灵牌,上书“永和”二字。 景帝沉默了下,身后殿门缓缓闭合,将那一声低沉的雷鸣,以及哗哗的雨声阻隔在外。 安静。 似乎只有这一刻,当身处太庙,这位登基半年的皇帝,才卸下了所有压力。 得到安宁。 他迈步沉默地走过去,纯白的衣袍松垮垮的,下摆拖过纤尘不染的地面。 祭台下方摆放着铜盆与纸钱,原本是没有的,但景帝登基后,有时会来,便准备了。 “当啷。”这时候,他拎起火盆放在地上。 又撸起袖子,拿了一叠纸钱,又从案台上取了一只白色的,燃烧的蜡烛,放在玉石地板上。 这才随意坐在蒲团上,浑然没有君王威仪。 左手捏着一叠纸钱,右手取了一张纸钱,在烛火上一抹,便丢在了火盆中,点燃了里头的纸张。 腾的下,火光猛烈起来,映照的陈景疲倦的面庞上,也泛起火光,略显凌乱的发丝卷曲。 “……皇兄,近来过得如何?有日子没来了,不知你在黄泉可否寂寞,西疆的战事仍未大范围爆发,金帐王庭狼子野心,果然预谋已久。 西北军果然还是不堪大用,只可惜,夏侯元庆提前暴露了,否则,按照我原本的计划,此人还是可用的……” “西北边军的确是帝国烂疮,但有这个疮,便是病夫,也还能打仗,但给猛地剜了去,便难了。 现在想想,若是你不把我逼迫的太急,再等个一年,稳定了边军,如今也不至于要大举派兵,以至于拖累钱粮人力……你说,这是不是你的错?” “哈,你若还在,大概要骂我无耻,但你死了,所以是非功过,便只能听我这个后人评说……无法还口,当真痛快。” 陈景又续了张纸钱: “幽州的探子发来了情报,北凉小朝廷是愈发的兵强马壮了,妖国竟然没有南下,这并未出乎我的预料,这些神圣领域啊,修行的越高,越脱离人人性。 何谓人性? 贪嗔痴,悲恐惊……他们也贪婪,但不贪世俗权力,所以,如何能反攻九州? 还是太祖皇帝看的明白,只要妖国还是白尊执掌,便没有死拼的可能,就如禅宗掌控的南州一般……” “但在我预想中,那帮人定会尝试联合北凉,做黄雀,可却出了一点意外,那个齐平……不知用了什么条件,竟令妖国续约暂停,\b我思来想去,莫不又是首座出面…… 哼,又是他……你选的帝国栋梁,当真是一次次给我‘惊喜’…… 我对今日一切全无后悔,唯独后悔一点,那就是当初,应该不惜一切代价,杀了那齐平……” 顿了顿,陈景又续了一张,笑了起来: “不过,如今也未必要我动手了,那齐平消失已久,大概是去了雪原,妖蛮虽蠢,但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也许这时候,已身首异处也不一定。” 说着,他迟疑了下,还是没把话说死,亲眼目睹了齐平创造的太多奇迹,他不愿承认,心底已对齐平忌惮,恐惧。 陈景略过这话题,又絮絮叨叨,说起了朝堂,局势,乃至于“陈允”的表现。 大体,都是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话。 与其说,是与死去的永和帝闲聊,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向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倾吐那些不能说,不该说,不敢说的心思。 外头风雨愈发大了,天空黑暗下来。 陈景手中的纸钱越来越少,火盆里的积灰,越来越高。 “……呵,又啰嗦了这么久,你不要嫌烦,我知道,你纵然死了,也肯定想听这些,想知道,这个帝国在我手里,究竟会走向何方。” 陈景说着,眼神放空,望着前头灵位,轻笑一声: “不知为何,每次与你说话,我总觉得,你好似还活着一般……你说可笑不可笑?这一局里,算你赢了,死了都不安生,还要在梦里吓我。” 他丢下最后一片纸钱,怕了拍手,正色起来: “不过你注定要失望的,我与你不同,我不会那般优柔寡断,我与父皇也不同,不会懦弱地任凭战火烧了那么多年,这场仗,我要主动去打,就像太祖那样…… 呵,陈家历代皇帝怕是都忘了,当年太祖皇帝,什么时候躲在京都发号施令?西北边军缺一个统兵大将?我便做这个大将如何?” 是的,他已经决定了,要御驾亲征。 有些冒险,但他本就是个骨子里疯狂的赌徒,谁会想到,在战争开启前夕,凉国皇帝便亲自入场? 即便,身为半个“神圣领域”,他的亲自下场,也很可能掀起五境之战。 “轰隆!” 话落,仿佛应和着一般,正殿外闪过滚过雷声,风从窗子里透进来,祭台上一座座灵位,微不可查地震动起来。 在雷声的掩藏下,并不起眼。 “哒哒……” 正殿外,一名侍卫快步奔来,靴子踩在铺满了雨水的地面上,溅起一圈涟漪。 “禀陛下,永生教主姜槐求见!”侍卫拱手,大声道。 殿内,一身白色松垮袍服,黑发凌乱的景帝皱眉,面色一沉: “他在哪里?” 门外传来声音:“太庙外等候。” “哼!”景帝冷哼一声,颇为不满,既为姜槐来得迟了而恼火,又为对方擅自来太庙而愤怒。 江湖匪类……果然不懂礼数。 有心命其在外淋着,但理智又告诉他,临战之迹,一名顶级神隐还有很大利用价值。 景帝略一沉吟,压下愤怒,说道:“唤他进来说话。” 外头侍卫一怔,引外人入太庙么……但他没说什么,应声去了。 不多时,披着黑色袍子,头颅笼罩于兜帽里的姜槐来到殿外。 那漆黑的,只有两只红萤的兜帽抬起,朝“太庙”的匾额看了几眼,感受着那若有若无的威压,扬了扬眉: “陛下,姜槐求见。” “进。” 姜槐推门入殿,先看了眼最远处太祖排位,这才看向祭台旁,一身白衣,正将蜡烛放回台上的景帝: “陛下唤我何事?” 身后殿门缓缓合拢。 景帝窥见他小动作,眼底冷笑,脸上堆起温和笑容: “这般天气,姜教主不必急着来的。” 讽刺。 姜槐沙哑一笑:“陛下有命,岂敢不从?” 二人寒暄片刻,景帝并未提起永生教在京都为恶,肆无忌惮之事,而是直入正题,说起即将与金帐王庭交战,请永生教出力。 姜槐笑了笑: “陛下,当年我\b在西北战役中,出力不少,先皇却是如何对我?如今你又来找,倒当真有趣。” 这里的“先皇”,不是永和帝,而是陈景的父亲。 当初因姜槐修行秘法失控,下令书院老院长缉捕对方的那一位。 景帝正色道: “昔年种种,非我皇室本意,先帝本欲回护你,暂避风头,却不想,书院院长竟痛下杀手,此事……当初朕与你说过。” 顿了顿,他又安抚道: “朕知你要开宗立派,做一教之主,如今也予了你,朕答应你,只要立下战功,便将帝国每年遴选出的修行种子,分你教派一些,如何?” 政变大业中,各方皆有诉求,姜槐的诉求并不是报复,毕竟当初追杀他的老院长也死了。 至于书院其余人,迁怒是有的,但姜槐也知道,景帝不可能答应灭掉书院。 故而,退而求其次,诉求开宗立派,成为正统修行传承……这个野心不可谓不大,更有些赌气意味: 你们当初,不是都说莪走邪路么,如今,偏要开山做祖,缔造一个新的传承来。 政变后,景帝也与姜槐长谈过,永生教便是许诺他的报酬。 “哈,哈哈。” 姜槐却突然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得肆无忌惮,甚而疯癫。 景帝心生不安,他突然觉得,今天的姜槐有些不对劲。 以往,两人也有许多次交集,尤其书信交换更久,在他的印象里,姜槐虽神神秘秘,但其实是个极冷静、理智的人。 而且很有分寸。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选择不老林联手,而且,当年那个书院小师叔,也的确是类似的性格。 聪明,冷静,理智,果决…… 可今日的“姜槐”,却明显不对劲,超出了“失礼”的范畴,而是有些疯狂的迹象。 就好似……入魔一般。 景帝心头一跳,垂在袖子里的手,死死握住传国玉玺……面对一名顶级神隐,他从未放松过警惕。 尤其,身处太庙,他的力量可以达到最大程度。 “你笑什么?”景帝问。 姜槐的笑声停了,他弯着的腰直起来,头顶兜帽掉落,露出一张惨白扭曲的脸庞,以及,没有任何毛发的头颅上,那裂开的缝隙,以及其中蠕动的血肉: “我笑你可笑,你既知道,当年我被老院长杀死,那可知,我为何能复活?” 景帝一怔:“不是因修成了秘法的缘故?” 姜槐笑了,一步步走近。 景帝没来由心生恐惧,朝后退去,握着玉玺的手举起: “你要做什么?你……” 他突然灵光一闪,失声:“你不是姜槐!你是谁!?” “姜槐”笑了起来,透出神只般的意味: “真武琢磨出的法子,的确有趣,以地脉为基,以血脉为引,后世子孙虽无法修行,却可借力成圣……可这种神圣领域,也配叫五境? 与那所谓‘朝廷术法’一般可笑,只要趁其不备,令其无法施法,便只是凡人……” 景帝一步步后退,“咣当”一下撞在祭台供桌上,几只牌位抖动跌落。 他瞳孔骤缩,一遍遍催动传国玉玺,可往日不往不利的力量,却未降临。 他竟无法调集力量,为什么? “姜槐”说道: “你甚至都没有发现,在我进来时,你就中了‘血毒’,如今血脉枯竭,如何能用?” 景帝一怔,突然只觉浑身发冷,手中玉玺“砰”地掉落。 他惊恐看到,自己浑身血液,从毛孔中抽离,被对方吞噬。 “你敢……首座……他不会放……” “姜槐”张开双臂,微笑地抱住陈景,靠近他的耳朵,轻声呢喃: “本王这具分身,本就没打算要啊。” 说着,“姜槐”浑身血肉一点点剥落,燃烧起熊熊火焰,吞噬了一切。 第四百五十九章 乌云盖顶 太庙内。 祭台上灵牌疯狂震颤起来,陈景试图挣扎,然而整个人却被“姜槐”死死地抱住。 “咔嚓!” 正殿外一声惊雷落下,吞没了他痛苦的呼喊,他瞪圆了眼睛,耳畔回荡着对方那句“本王”,仿佛明白了什么。 然而,却已经迟了。 是的,手持玉玺的他的确不是真正的五境,这一点,在当初他拜访首座,却被其随手丢下危楼时,就已心知肚明。 可纵然如此,却终究不是神隐可比的,尤其还是在太庙之内,这也是他敢于接见姜槐的原因…… 他自以为,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他却漏算了一点,倘若对他出手的,不是神隐,而是……神圣呢? 这一刻,“姜槐”以顶级神通为“载体”,以燃烧浑身修为作为代价,于刹那间施展出五境的力量。 “不……不……” 陈景感受着汹涌的火焰钻入躯体,焚烧着他的神魂与血液,眼睛瞪的浑圆,充斥着不甘与愤怒。 他费尽心思夺得了这个帝位,却迎来这样的终局。 满腔抱负,御驾亲征的计划,宏图大业,尚未得以实施。 他想呼喊,却已发不出任何声音,于雷声中,轰然栽倒,打翻了一旁的铜盆。 侧着头,看着火焰蔓延,点燃了祭台。 瞳孔中倒映着烈火中“永和”的牌位,于生命的最后一刻,望向了皇宫方向,流出一滴清泪。 然后,那泪水也蒸发干净。 这时候,殿外传来阿大的呼喊: “陛下?陛下?” 然后,停顿了几秒,朱红雕花的殿门猛地被踹开。 照亮天地的闪电中,万千雨丝明亮如金线。 披着甲胄,手按刀柄的侍卫长只望见熊熊烈火将一袭白衣吞没,如遭雷击,大脑空白。 继而,一声凄厉的叫声,远远传开。 …… 坤宁宫,灯火辉煌。 虽然时辰还没到夜晚,可黑云压城,整个皇宫也暗了下来,侍女们忙点了灯火。 “王妃”下午去了东宫,见了陈允一次,教导了一番。 只可惜,那陈允看似乖巧,实则全程走神,气的她心中叹息。 回来后,身子骨疲惫,便小憩睡下。 此刻,却猛地从睡梦中醒来,额头沁汗,脸色苍白,捂着胸口,只觉心慌意乱: “来人。” 外头,侍女忙推开门:“娘娘有何吩咐?” 王妃张了张嘴,突然看到外头,提着裙摆,身材娇小的安平公主急匆匆走来。 她这段日子,在坤宁宫小住。 这时候,精致的脸孔上有些不安: “母后,我……” 她不知怎么形容,只是心慌。 仿佛,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 “咔嚓!” 皇城,道院内,当雷霆划破长空,天地昏暗,风雨大作,古镇中的道士们各自钻进房屋躲雨。 经历部侧殿中。 陈设凌乱。 墙上挂着一块块黑板,一张巨大的桌子上是凌乱的,写满了阵法符号、算式的纸张。 干瘦的涂长老盘膝在桌案后,一脸认真地研读齐平留下的算学典籍,突然,心头猛地一揪,心烦意乱,从读书状态跌出。 “长老……您这是……” 体态纤瘦的,唤作王沐清的少女手持油灯走来,见状愣了下。 涂长老起身,原地走了两圈,说道:“莫名心烦,外头有无异常?” 王沐清摇头:“没,天轨一切正……” 正说着,突然,一名白衣弟子疯跑进来,喊道: “长老,不好了,您快去看!” 涂长老不等他说完,人已奔了出去,沿着走廊,抵达大殿内,就看到,一群群弟子聚集在天轨下方,神情紧张。 那巨大的,绘制无数阵法符文的暗金色法器剧烈颤抖着,仿佛,受到了某种冲击。 类似的一幕,在半年前曾经出现过一次,在新年的那个夜晚。 那一夜,永和帝身死。 涂长老愣愣失神,突然大声道: “稳住天轨!” 说着,他飞奔着跑了出去,钻入雨幕。 王沐清捧着雨伞追上来时,后者已经不见了。 道院内,涂长老一路狂奔,他的修为不高,此刻更是连用罡气震开雨水都忘了。 当一路奔上危楼顶部,浑身已然湿透。 却见宽敞的平台上,身披阴阳鱼道袍,长发黑白间杂的老人正负手凝望西南,漫天雨丝,被无形气罩挡在外头。 不知是否是错觉,涂长老感觉,首座的头发白的愈发多了。 “首座,天轨……” “本座知道,”老人语气平静地说道:“陈景死了。” 涂长老险些跌坐在地,这个消息太突然,匪夷所思。 首座继续道: “陈景已死,那陈允尚无名分,太子便是正统,去吧,将这些用天轨告知幽州城。” 说着,涂长老面前凭空飘落一张折起来的纸,上有墨字。 涂长老愣了下,展开扫了一眼,微微变色,然后深深看了首座一眼,道: “是。” 说罢,快步离开,有些恍惚: 那纸上的墨渍,早已干涸。 说明,很早前便已写好。 等人离开,首座才缓缓转回身,望向了太庙方向,忽然抬手虚抓了两下。 一只玉玺,以及一套墨绿色绣金边的衣冠,落在他手中。 …… 净觉寺。 风雨蓦然大了,雨水落在漆黑的瓦片上,沿着房檐如珠串便坠落。 僧人们躲在禅房里,或诵经,或闲聊。 那供奉着佛陀金身的大殿内,黄香的青烟袅袅,身披僧衣的少年和尚端坐蒲团,手中握着一只木槌,轻轻敲打木鱼。 发出“咚”、“咚”的声响。 某一刻,他突然睁开双眼,肉身不动,一抹神魂脱离躯体,蓦然出现在殿口,仰头望去。 视线透过京都上空密集的灰云,望见天穹上,一颗流星朝北方坠落。 “咚……”敲击木鱼的声音停了。 六祖素来沉静的脸上,蓦然一沉,眼神中闪过万千思绪,终于,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 西北,大雪山深处。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雪山深处,那片巨大的冰湖后头,一座陡峭山峰拔地而起。 其上,嵌着一座巨大的,青铜大门。 巫师们都知道,那里是巫王静修所在。 然而,却极少有人有机会进入青铜门后。 只知道,门后是一座青铜仙殿,乃是上古遗迹之一,后来被巫王修葺,作为洞府。 青铜大殿内。 一片晦暗,仿佛处于永恒的黑夜,唯有一盏灯,伫立于青铜王座旁,照亮周遭。 隐约间,可以看到王座下,宛若满朝文武般,立着两排石质雕像,每一个都栩栩如生。 赤着上身,体态五官,宛若古希腊雕塑般的巫王正坐于王座上,一手撑着头,似在沉睡。 突然,他撑开双眼。 殿内回荡接连两道“咔嚓”声。 只见,下方一尊身材壮硕,躯体绘制纹络的中年蛮人石像,竟自行龟裂,炸了开来。 而在稍远处,一名佝偻着身子,头发稀疏的蛮族巫师石像,更早一步便已破碎。 若是齐平在此,定会一眼认出,正是被他斩杀的法布大巫师,以及神隐战巫喀吉。 “喀吉……” 巫王死死盯着那雕像,神只般眼神中透出一抹怒色,伴随着的,还有惊愕。 为什么…… 袭杀“首座弟子”的喀吉,竟就这般死了…… 是首座出手了吗?这似乎是唯一的答案…… 白尊并未将一代的存在说出,而是进行了封锁,故而巫王并不知内情。 “老不死的……果然很重视那人族,有趣,有趣……” 巫王怒火一闪即逝,眼眸中透出精光。 斩杀齐平,既是为金帐王庭入侵,更是为了试探首座。 至于喀吉,左右是不怎么听话的后裔,死了虽可惜,但也并非不能承受。 巫王思索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下方再次传来咔嚓声。 这次,是个披着黑袍,身材略单薄的雕像破碎,与此同时,一丝血气飞出,被巫王吸入口中,不多时,发出笑声。 “是时候了。”他说。 王座旁灯火摇曳了下,下方黑暗抖动,显露出一尊身材高大,系着散乱鞭子的蛮族石像: 草原王。 …… 幽州城。 太阳西斜,黄昏的暖光将整座城市镀上了一层暖光。 国公府内。 太子劳累了一天,匆匆吃了些餐饭后,并未休息,而是照例去了小朝廷的“文华殿”。 说是殿,其实只是府内的一座院子罢了。 关键时期,一切从简,除了用来开朝会的殿宇是召集工匠改的,整个北凉朝廷其余部门,都比较低配。 没法子,老国公虽地位高,但家中建筑也不能逾矩。 太子眼下虽仍旧只是个“招牌”,没能力真的处理什么大事,但她还是每天跟着一群大臣,看他们处理政务,进行学习。 当初在京都,她学的还是圣人典籍那些,治国学问接触不多。 倒是这半年来,突飞猛进,开始尝试着批阅“奏章”。 虽尚有稚嫩之处,却也令大臣们刮目相看。 此刻,太子走入文华殿,就看到张谏之等文臣,在其中忙碌。 “殿下来了。” “臣等见过太子殿下。”御史李琦带头起身行礼。 太子微笑道:“不必多礼。” 说着,就走到自己的位子,准备翻阅奏章,见状,群臣心中感慨,如此年纪便如此勤于政务……若不是女子,该有多好。 也许,景王当初也不会选择政变。 就在这时,突然,外头急促脚步声传来,众人望去,只见威武大公爵急匆匆奔来,手中捏着一封纸张,脸色极为凝重: “诸位!天轨传信,出……出大事了!” 什么? 众人一愣。 “天轨传信?是景贼发来的?莫非是西疆战事有了变化?”张谏之追问。 老国公摇了摇头,先是屏退下人,这才语出惊人: “道院传讯,景贼……遇刺,已然身故!” 哗。 此言一出,整个殿内,所有人都无法维持镇定,第一个念头: 有诈! 绝对有诈! 这个消息太突兀了,令人怀疑。 “岂会如此?” “莫不是景贼放出假消息,诓我等入瓮中?” 议论纷纷。 太子也站起身来,小脸紧绷,她这段日子成熟了许多: “肃静。” 话落,众人安静下来。 太子盯着老国公:“国公以为如何?” 威武大公也摸不准: “信中语焉不详,只说永生教主姜槐刺杀景贼,同归于尽,哦,还提及,要将信函转交武康伯。” 太子拿过信件展开,两座天轨传信的机制类似复刻,将一头纸张的一切字迹,复刻到这头。 纸上,的确只简略提及此事,末尾,附有一个圆形的类似符文的图案,很陌生。 太子小脸凝重,稚嫩的声音回荡殿内: “兹事体大,真假尚无法确定,但既着重提了要给先生看,必有其道理。” 李琦说道:“可齐爵爷已消失了数月,眼下如何去寻?” 威武大公也面色凝重,这个消息太突然了,出乎所有人预料。 在无法确定真伪前,他们若应对出错,极有可能付出惨重代价: “我前些天,便已派出修士入雪原寻找,打探音讯,算下日子,这两天也该回来了,若还没消息,便再派出些探子过去。” 张谏之点头:“只好如此了。” 对幽州城而言,任何修士都很珍贵。 可偏生,去雪原寻齐平,又只能是修士去做。 算上悟道,以及跟随商队的日子,齐平离开已经三个月了,杳无音信。 众人一时也没了处理奏折的心思,聚集在一起,开始商讨。 若此消息为真,该如何。 若是假的,对方目的又何在。 一时气氛紧绷,人人心乱如麻。 而到了晚上,一个新的消息传入国公府,这次,是来自派往雪原的探子,后者带来一个消息: “齐爵爷疑似入了雪神庙,被封锁其中,生死未卜,外头还有四境巫师与妖族‘鹰派’代表,佘先生等候,不知意图,恐欲对齐爵爷不利。” 消息一出,众人只觉心头猛地一沉,如逢末日。 “先生他……” 萝莉太子小脸瞬间失去血色,跌坐在椅中,仿佛被抽干了气力。 被困数月,外头还有神隐妖蛮,意图再明显不过。 雪原里一群修行者消息闭塞,不知道外头开战,所以没联想到那么多。 可他们如何能看不出,那佘先生与神隐巫师,定是奔着齐平而去? “完了!”李琦噗通跌坐,如丧考妣。 北凉朝廷,蒙上阴霾。 …… 与此同时,茫茫雪原中,一道虹光坚定地朝南方飞驰。 齐平踩在那只梭子上,发丝飘舞,眼神坚定。 第四百六十章 齐平归来 当夜,国公府内灯火彻夜未熄,齐平生死未卜,又遭逢大事,群臣觉得不能“坐以待毙”,尝试进行备战。 恩,无论发生什么,武装自己总是没错的。 鉴于“陈景”的消息真假未定,故而此事仅限于少数重臣所知,并未扩散。 …… 一夜无话,翌日天明。 清晨,当夏末初秋的第一缕阳光照亮这座北境第一大主城,城内,某座青楼妓馆二楼。 房间内,陈伏容准时醒来,开始穿衣。 床榻上,那名风韵犹存的女子“嘤咛”一声醒来,就看到他坐在床边,披上衣裳的动作。 “郎君。”女子钻出被窝,环住他的腰,说: “天渐渐冷了,多歇息会吧。” 北境天寒,这个时节京都还热着,幽州外头都起了凉爽的晨雾。 陈伏容回身,拉起被子,盖住佳人香肩: “还要早起去校场,便不留了。” 女子幽怨: “你都是大将军,又不怎么领兵,怎的整日往军中跑,以往都不是这样……” 陈伏容捧起她的脸,深情道:“家国飘摇,何以温存?” 女子一脸钦佩。 不多时,穿戴整齐,白嫖出来的陈伏容走出青楼,就看到一兵卒骑马赶来,看到陈伏容果然在这里,松了口气,说: “陈将军,朝廷传令,要您早朝去一趟。” 陈伏容愣了下,两撇精致的八字胡扬起: “发生何事?” 作为一名纯粹的修士,他很少参与政务,觉得会影响剑心纯粹,故而,若非有要事,一般没人会来寻他。 本来松缓的心弦,突然又绷紧了。 士兵摇头:“不知,只是请您去。” “马给我。”陈伏容沉声道,非紧急事务,城中禁御空,这个时间骑马过去正好。 …… 不多时,他抵达国公府大门,正巧看到一人纵马行来,皮肤深棕,头发扎在脑后,正是秦关。 二人对视一眼,都知彼此来意。 “你也是上早朝?”异口同声。 “知道发生何事了么?”异口同声x2 “……” 两个分明挂着“将军”衔,却都不擅长领兵,习惯在战场上单打独斗的顶级神通沉默下马,并肩朝府里走。 路上,又遇到几名武将,却没看到文臣。 等到了议事大殿,才“霍”的一下,只看到文臣们早到了,一个个黑眼圈,就像是一夜没走一样。 二人对视一眼,寻地方坐了,不多时,人已到齐,太子殿下道: “今早召集诸将前来,乃是为备战一事……” 接着,便是一套准备好的话,等说完,陈伏容开口询问: “殿下,怎么突然就备战了?莫非是妖国异动?” 众将投去疑惑目光。 自齐平逼退使团后,幽州迎来了飞速发育期,景帝忙着与西边作战,没道理有空管他们,所以威胁只能来自北方。 威武大公叹息一声,将雪原探子送来的消息说了下。 齐爵爷被困雪神庙……外头有四境战巫狙击……生死未卜……闻言,众将如遭雷击。 好歹都是军中大将,又镇守北境多年,对“雪神庙”自不陌生。 知道那是一处极危险的地方,所以,齐爵爷之所以消失三月,是被困了? “四境战巫?莫非是……喀吉?”陈伏容失声。 威武大公凝重点头:“是他。” 三十年前,西北战役时代的蛮族天骄,潜修雪原数十年的老牌神隐。 陈伏容与秦关面色大变,如何不知其厉害? 他们本就是顶级神通,更清楚老牌神隐有多强大,齐平被困,十死无生。 不……也不一定,毕竟他身上应该有底牌,可饶是如此,也定极为危险。 “我去救他。”秦关人狠话不多,起身便道。 威武大公沉声:“那可是四境,你去送死吗?!” 秦关张了张嘴,沮丧地坐了下去。 是的,那可是四境啊……虽只差一阶,却是天堑鸿沟。 “那怎么办?难道我等只能枯坐等待?”有将领愤懑。 威武大公颓然摇头,心想,除此之外,还能如何?他们并非没想过驰援,昨夜太子便屡次提出,可幽州根本没有四境。 几名顶级神通在朝廷术法加持下,在本土可与四境拼一拼,可……一旦进入雪原,就得不到天轨加持。 只是顶级神通的啊,进去就是送死。 甚至于,有朝臣推测,喀吉之所以“围而不攻”,也许便是为了诱使他们去援救。 围点打援。 无力! 威武大公见气氛沉闷,说道: “也莫要将情况想的太糟,齐爵爷能逼退使团,未必没有手段,况,那雪神庙有阵法压制,喀吉许是忌惮,才……” 众将听着,却没信心,在他们看来,齐平或许有手段,暂时护住自身,可是,能挡多久? 没人想到,齐平晋级四境的可能,况且,退一万步,即便晋级,也不可能是喀吉的对手。 这时,突然外头有侍卫奔来: “殿下,妖国二位使者求见。” 一夜未眠,满眼都是血丝的女太子愣了下,心中一沉,看了眼张谏之,见后者点头,强打精神: “请。” 不多时,两道身影由远及近。 正是人类女童外形,红白间杂衣袍,银色长发,小脸沉静的白理理。 以及蒙着面纱,身段婀娜,走路时脚踝铃铛作响的妖族暗子:瑶光。 二妖留在城中已数月,存在感不高,今日突然拜访,令众人心头一紧。 “见过太子殿下,”瑶光言笑晏晏,“冒昧来访,多有失礼。” 白理理严重社恐,只板着小脸,不吭声。 太子稚嫩嗓音响起:“无妨,二位使者此来何意?” 瑶光面纱外的半张脸上,柳叶眉弯弯,笑道: “倒没别的,只听闻齐爵爷被困雪原,不知真假,来此求证一番。” 她们知道了? 张谏之瞳孔一缩,这狐妖如何得知? 不……这并非关键,后者有消息渠道不意外……甚至,比他们早知道,都不意外,毕竟……雪原更多是妖族地盘。 今日过来,也绝不是“求证”,而是试探? 甚至,威胁? 情报中,佘先生也在……说明,妖国也有参与对齐平的围杀? 一时,心乱如麻,见太子望来,张谏之清咳一声,正色道: “使者不知从哪听闻此事,我等却是不知。” 不承认! 咬死不承认! 瑶光抿嘴一笑,这西域胡姬样貌的暗子是个玲珑心思,此刻咯咯笑道: “是么,那许是我等听了谣言,还有的说,那蛮族派了顶级神通法布,去雪原寻了喀吉,不知是为了什么,如今两国交战,只怕对齐爵爷不利……” 还有个顶级神通?众人一颗心沉了下去。 张谏之淡淡道: “竟有此事?想来是为寻喀吉回西疆,与陈景为敌,至于齐爵爷,只是神通境罢了,如何能引得四境出手,使者想必是猜错了。” 瑶光眼波流转,笑了笑,说: “这样么,那不知,齐爵爷此刻何在?” 这话,就有些挑事嫌疑了,登时,许多武将怒目而视。 在他们看来,围杀齐平,很可能有妖族参与。 而这两个,跑过来追问,更像是耀武扬威。 “欺人太甚!”一名武将握拳。 群情激荡。 威武大公也是怒极,强压动手冲动,起身,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送客。 突然,就在这时候,听到一声低沉尖锐的呼啸。 在场众人腰间令牌,应激闪烁。 这是城中天轨,在感应到强者入侵时,发出的讯号。 敌袭?! 众人变色,起身奔出殿外,聚集在庭院中,秦关更是已来到两只狐女身旁,随时准备将其擒下。 然而下一秒,陈伏容却第一个察觉到什么,望向天空: “这声音……” 那低沉尖啸,无比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过。 是了,当初在京都,某人好像带着他,“乘坐”过一枚飞空梭。 “齐……” 陈伏容心头升起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继而,满朝文武,便只见北方天穹,一颗赤红的“星辰”,宛若陨石,撕裂空气,拉着“尾焰”,呼啸而来。 引得城内,无数百姓惊呼。 瞬息间,那“彗星”坠落,强大的风压于庭院中,卷起环状气浪。 “啊。”群臣下意识掩面,然后,便听陈伏容的声音姗姗来迟: “齐……平?!” 国公府上空,齐平脚踩飞空梭,负手而立,一身淡青色袍子猎猎抖动,三月未修建的长发随意披洒。 尽显粗犷。 此刻,面带笑容,一步步踏空落下,眼眸弯弯: “方才距离远,我好似听到,有人在找我?” 安静。 偌大院落,初升的朝阳照亮山石草木,宽阔的地砖反射灿灿金光。 大群文官武将,衣袍锦绣,与宛若山野仙人的齐平,形成鲜明对比。 瑶光瞪圆了眼睛,面纱下,红润的小嘴撑大,整个妖大脑一片空白: 齐平……这家伙,竟然回来了? 怎么可能? 正如张谏之猜测,她很早就通过法器,从妖国探子处,得知了齐平所在。 只是,白尊执掌的“妖庭”却并未进行下一步指示,只教她留意北凉动向。 故而,才有今日造访。 甚至,连瑶光都觉得,这可能是自家做的……并且,觉得那面临她屡次诱惑,不为所动的可恶家伙,大概是完了。 起码,一时半刻没法脱身。 可眨眼功夫,齐平就回来了,瑶光感觉脸都被打肿了,不禁开始怀疑,莫非情报是假的? 至于白理理,一副呆呆的模样,好似怔住了。 “先生!” 萝莉太子一声呼唤,打破安静气氛,她疲倦的小脸上,绽放惊喜笑容。 恨不得扑过去,但忍住了。 其余人,这时才回过神,皆是大喜过望,同时心生疑惑,怀疑情报有误。 “你……你不是给困在雪神庙了吗?”瑶光结结巴巴问。 齐平笑了笑,说: “我的确去了一趟雪神庙,感悟修行,只是时间稍长了些,到不知,怎么变成了‘困’了。” 他真的去了……瑶光愈发不解:“可是,那喀吉和法布……” “哦,你说那两个巫师啊。” 齐平仿佛才想起什么,轻描淡写道: “出来的时候,倒是撞上了,竟还对我出手,那法布还好,修为不高,那个喀吉倒是麻烦些,杀他稍微耽搁了些时辰。”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小事。 而这话,落在众人耳中,却宛若惊雷。 什么意思……情报是真的,齐平的确被围杀了,然后……他反杀了? 顶级神通的法布……修为不高? 三十年前便晋级四境的老牌神隐……也被他……杀了?! “不可能!”瑶光摇头: “你说你杀了喀吉?神隐战巫?你当我好骗?” “不信?” 齐平轻笑,反手拿出小镜,抖了抖。 当啷声里,先是法布炸的稀碎的骸骨被丢出来,几乎难以辨认,但那标志性的红色巫师袍子,还有法杖做不得假。 然后,又是一具散乱的骨架,白骨上铭刻血色纹络,只一丢出,便透出强悍的令人心悸的气息。 正是喀吉的尸身。 头颅还勉强保持皮肉,样貌清晰可辨。 齐平再抖出一个被施加封印,锁了五感,木头人般的身影,正是佘先生,似笑非笑: “回来的匆忙,还没来得及拷问,喏,这人交给你们了。” 他对几名朝臣道。 鸦雀无声。 “北凉”朝廷诸卿,以及瑶光与白理理只觉脑子都快炸了。 这一切,超出了他们想象力的极限。 静默中,陈伏容终于沙哑着声音开口:“你……你的修为……” 齐平“哦”了一声,说道: “雪神庙中有所得,幸不辱命,已入四境二重境界。” “咕咚。”秦关用力吞了下口水。 陈伏容踉跄了下,扶住前者,觉得这国公府,有点晃。 …… …… 齐平晋级神隐了,还不只一重,而是直入二重。 破境第一战,便连斩三名神通,包括一名顶级巫师。 更一力斩杀老牌神隐喀吉,一战成名。 当“北凉”朝廷诸卿散去,大多数人,都还晕晕乎乎,如坠云中,只觉脚步轻飘飘的,不真实。 然后,涌上心头的,便是狂喜。 瑶光与白理理,被以“与齐爵爷商讨要事”为由,送回了住处,大多文臣武将,也在散朝后离开。 只有“北凉”朝廷核心人员,才留了下来,簇拥着齐平直奔文华殿,关起屋来,询问情况。 …… 文华殿内。 不多的官员围成一圈,齐平坐在最中心,喝了口茶,结束了讲述: “大概经过,便是如此了。” 他并没有提起雪神庙中,白尊的出现,只用春秋笔法,说自己于庙中领悟破境,更因此前积累,跨入二重。 然后出来乱杀。 “哚。”见齐平将茶杯放在桌上,众人才从“听书”状态惊醒,彼此对视,神情复杂。 这一切,听着简单,可为何如此心惊动魄? 至于破境为何这般快,倒是没几个人问,要么是不懂,要么,是不方便。 当然,更多的还是麻木。 就像以往的许多次一般,若是旁人如此,大家会质疑,可若是齐平……好像也还……正常? 正常个鬼啊! 陈伏容几乎想掀桌子了,他卡在瓶颈多年,结果齐平不费吹灰之力就跨过去了…… 雪神庙有这功效?我也去过啊,咋没破境。 果然,是人与人的参差吗……陈伏容自闭了。 齐平没搭理这货,刻意展现修为、战绩是故意的,一来,此战那么多人看到,瞒不住。 二来,幽州也亟需他的破境提振信心。 齐平能斩杀喀吉,这足以令任何势力忌惮,尤其是妖国……先有“复活”的一代,又加上个齐平,牌越大,幽州就越安全。 “咳,先不说我了,我在雪原闭关了两三个月,对外界一无所知,这段时间局势如何?西边战事可有变化?”齐平认真询问。 回来前,他生怕幽州城沦陷了,紧赶慢赶,如今看大家样子,放心许多。 恩,看样子,应该没出大事。 也对,不过消失了三个月而已,能发生啥事……齐平想着。 然而,下一秒,老国公的话却让这位新晋神隐大脑短暂空白。 “陈景死了。” ?? 齐平愕然盯着这老头,又看向其余人,见包括萝莉太子在内,都一脸认真,他有点懵: “我确定只走了三个月?” “恩。” “陈景……死了?!” “……可能吧。” “到底怎么回事?!”齐平追问。 众人当即将事情叙述了下,先是说了下九州局势,然后才诉说,包括昨日分轨收到道院信函,到目前的一切。 听完,齐平陷入沉思。 心中掀起层叠巨浪,没法子,这消息太惊人,我那么大一个景贼,机关算尽的阴谋家,眨眼功夫,就给人背刺,凉了…… “陷阱?阴谋?”齐平反问,他第一个念头也是这。 没法子,主要陈景搞阴谋有一手。 “不对,这没意义啊,单纯只骗我们有啥用,可如果骗天下人,这个关口,他敢这么搞,不怕民心玩崩了?” 齐平旋即否决猜测。 陈景骨子里的确疯,但不傻,没必要在优势局里玩这个。 而且,道院是坚定的中立派,也没道理如此偏帮。 “殿下,你说……信函上特意提及,要给我看?”齐平追问。 萝莉太子半趴在矮桌上,两只小手撑着下巴,一脸痴痴地看着他,迷妹姿态尽显。 闻言才“哦”了一声,忙从袖子里取出信函: “这个。” 齐平接过,心下嘀咕: 专门提我,好像预料到我今天回来一样。 他展开信纸,一眼扫过,的确是众人转述的信息,末了,他目光落在了纸张末尾,那个圆形的,类似符文的图案上。 心头疑惑。 忽地,耳畔传来“一代”的声音: “咦?” 第四百六十一章 反攻计划 文华殿内。 齐平捏着信函,突然一僵,目光扫过众人,见无异样,才意识到,是一代在“传音”。 “先生,你认得这个?”齐平神识传音,反问。 一代回答道: “这是首座的私人印鉴,呵,三百年前,我们一起打天下的时候,彼此传讯,为了辨别真伪,会用术法加盖私人印鉴,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还能看见这东西。” 别……您这语气,好像退役老兵……齐平吐槽,传音道: “所以,这图案说明,这封信,是首座发出的?” 一代点头: “恩,这东西做不得假,不过这东西,这时代也没几个人还认得了。” 齐平明悟: 所以,信中说一定转交给我,真正的意思是,给一代看。 首座的私人印鉴,加上其知晓“一代”在齐平身上这个信息…… “所以,事情是真的。陈景真死了?”齐平难以置信。 除非首座在骗他,可这毫无必要,所以,情报大概率是真的。 一代也心情复杂,这跑雪原一趟,还没等杀回京都呢,仇人先没了……就离谱。 按理说,应该是大喜事,可…… “死的不是时候啊!”齐平头疼了。 虽然与陈景仇怨很深,可他也明白,大敌当前,陈景的存在,对帝国而言,是很重要的。 一下没了,不只是丢了个“五境”战力,更是失去了主心骨,这才是关键。 两军打仗,一方主帅死了,这还不崩? “先生?先生?”殿内,太子见齐平捏着信纸出神,忍不住呼唤。 齐平这才回过神来,深深吐了口气,沉声道: “这情报,应该是真的。” 他简单解释了下印鉴的事,这下子,一群人都坐不住了。 “死了,他真的死了……”张谏之喃喃,恍惚失神。 萝莉太子也愣在当场,鼻头一酸。 虽已有准备,可当证实此事,太子仍眼眶微热,只觉大仇得报,恨不得立即焚香,告慰父皇在天之灵。 殿内官员,或拍掌大笑,或喜极而泣,他们与陈景,都是有仇的,如今,听闻仇人被杀,如何不惊喜? 然而,也有人很快冷静下来,道: “景贼天诛,大快人心,可接下来恐怕要出大事。” 闻言,人们也紧张起来。 齐平点头,吐了口气,道:“的确麻烦了。” 他拿起桌上茶碗,摆在茶壶西侧一个,道: “景贼死因如何,尚不明确,我们只看结果,眼下西疆蛮族大军引而不发,双方对峙,大规模战争一一触即发。” “陈景若死,京都朝廷必然会加以掩盖,可消息迟早会泄露,甚至已经泄露也不一定,届时,凉国军心浮动,如何应战?” 他又拿起一只茶碗,摆在北方: “妖国态度暧昧,原想着坐山观虎斗,如今二虎死了一个,是否还会安稳?也未可知。” 殿内,听着齐平冷静分析,几名大臣也凝重起来: “武康伯以为,该如何是好?” 齐平扫过众人,目光凌厉,语出惊人: “打回去,如何?” 老国公一惊:“你的意思是……” 齐平点头,表情严肃: “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陈景已死,皇位空置,正是太子殿下夺回皇位的天赐良机!” 起兵……夺回皇位吗?这个时候? 张谏之摇头道:“陈景虽死,却还有个私生子,既有储君,京都朝廷便不会大乱。”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文臣,他对皇帝驾崩后的流程心知肚明。 齐平笑道: “可据我所知,那个私生子,并未被陈景立储……恩,这三个月有没有立,我不清楚,但想来未必。退一万步,便是立储了,登基要多久? 据我所知,新君登基可不是披上龙袍,坐在龙椅上就行了,而是要祭祀太庙,走完一整套流程,并昭告天下,如此方为正统,才能最大程度,发挥玉玺的力量……” 皇室血脉可执掌玉玺,调集龙脉,超凡加身……这是他早知道的,但并非单纯只有血脉就行了。 还要被天下人认可,才能完全掌控…… 这也是当初太子在幽州,便可以保住“分轨”的原因。 也是他打舆论战的原因。 像是幽州人知道太子的存在,那幽州的地脉灵气,便不会受到“道院天轨”操控。 这个知识点,当初老国公说给他过。 齐平道: “皇室内斗,道院两不相帮,当初陈景政变如此,如今我们政变,亦然。有道院在,禅宗就会被牵制住,不用考虑。 书院强者已被调去临城,不在京都,永生教的姜槐也死了…… 天轨虽在运转,可那私生子,若未登基,便是执掌玉玺,也发挥不出五境实力,而我,已是神隐……” 他飞快将敌我实力讲了下,众人一听,眼眸发亮。 好似拨云见日……威武大公呼吸急促,突然补了句: “对方可能更弱,皇室内部有个规矩,若君王意外身死,而储君年纪太小,即便加冕,如无意外,也是无法执掌玉玺的,而是由首座代掌。” 啥?齐平愣了下,还有这规矩? 张谏之也想起来,眸子骤然亮起: “是有这规矩,若君王年纪太小,是无法掌控玉玺的,毕竟,小孩子心性未足,若掌杀伐器物,于国不安。” 他解释了下。 道理也简单,玉玺太强大了,如果交给个没成年的孩子,危险系数太高……就像,没人会同意,把核武器按钮交给一个小孩子掌控…… 而垂帘听政的太后,因为不是皇室血脉,也没法用…… 这是个保护机制。 “若是如此,我们的胜算更大了。”齐平环视众人: “只要能奇袭京都,两大宗门不插手,以我今日修为,足以攻破皇宫!扶持殿下登基!届时,帝国一统,才有足够的能力应对接下来的敌人。” 一番话抛出,殿内众人被他描绘出前景引动,一个个也露出激动的神情。 的确……是天赐良机。 “可,恐怕没那么容易。”老国公泼冷水道: “首先,幽州城距离京都遥远,大军若开拔,即便只派精锐骑兵,轻车简从,也要起码一月,而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朝廷反应过来,做出应对。 京都城防何其强大,若有了准备,守将依仗天轨与阵法,足以拦住你了,更何况,妖蛮也不会毫无动静。” 陈伏容插话道: “若是不带其他人呢,以齐平如今修为,全力飞行,应该可以大大缩短时间。” 老国公反驳: “如你所说,齐平纵然可带太子闯入皇宫,然后呢?朝廷满朝文武,大内禁军,都是陈景提拔,他们敢投降,殿下敢用? 齐爵爷终究只是一人……可若将那些人都抓了,杀了,那整个朝廷就空了! 殿下当真成了孤家寡人! 届时,整个朝廷瘫痪,政令堵塞,外敌入侵,那就真的要亡国了!” 陈伏容张了张嘴。 众人心头一沉。 是了,这个帝国,终究是要靠那些官员来维持运转的,超凡强者可以万军取人头,却取代不了那些大臣。 这也是为何,手无缚鸡之力的朝臣可以与君王掰手腕的原因。 计划不通吗? 气氛一下低沉,而就在这时候,张谏之突然抬起头,说道: “并不是无解。” 见众人望来,这位前吏部尚书,如今的北凉首辅幽幽道: “诸位,莫非忘了是如何逃出京都的么?” 众人一愣,继而眸光猛地亮起,豁然望向齐平。 齐平盘坐,神情平静地拿起一只青花壶盖,重重盖在代表“京都”的茶壶上。 “啪!” 齐平说道:“诸位,时不我待,即刻出兵!” …… …… 不多时,文华殿门打开,一名名大臣神情兴奋,激动地扯着袍子飞奔出去,各自去下令安排。 一派忙碌。 令府内下人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了什么。 而齐平,也未休息,而是抵达了妖族使者居住的驿馆。 驿馆中。 当瑶光再次看到齐平,撇了撇嘴,扭着小腰,阴阳怪气道: “齐爵爷怎么来了,莫不是兴师问罪。” 你这狐狸精……不知道怕么……齐平无语,懒得与这探子废话,平静道: “我要见白尊。” 瑶光愣了下,掩口笑道: “齐爵爷这话说的奇怪,想要拜见白尊大人,去妖国呀,我这可没有。” 齐平幽幽道: “我只说要见白尊,正常人只会以为,是我要你帮忙传达请求,可你第一个反应,却是‘你这里没有’。” 瑶光笑容戛然而止,发现自己中了话术。 齐平盯着她: “不用装了,知姬静岂会闲着无聊,将你们两个留下来?白尊的入梦之法,我也是领教过的。” 诈一波。 瑶光高耸的鼻梁两侧,两只大而魅的眼珠呼噜噜转了下,抱着胳膊哼了声: “诡计多端的男人。” 说着,她扭头道: “公主?” 齐平望向她身后,驿馆那紧闭的房门,雕花门扇倏然打开,白理理走了出来。 红白间杂的袍子垂着,银灰色的长发顶端,一簇呆毛如天线般笔直竖起。 此刻,这位狐族公主,沉静的小脸上略显冷漠,眸子呈现出淡金透着火红的色彩,一股威严降临: “你找本尊何事?” 还真在……隔空入梦,降临意识是真的……齐平想着,岁月气息笼罩周身,防止被白尊窥探…… 恩,也没啥好担心的,雪神庙里,白尊分身亲至,也没立即看出一代虚实。 何况只是一缕神魂寄在此处。 齐平微笑道:“晚辈斗胆问下,佘先生带妖围攻于我,可是妖国所为?” 白尊目光锐利,盯了他半晌,忽而冷漠道: “不是。” 呃……这态度,有点意思啊……齐平暗忖。 距离自己吞了对方,过了两个月,以妖国对雪原掌控力,没道理不知喀吉与佘先生的联手。 瑶光探问,也是明证。 可两个月之久,白尊却没有后续动作,是忌惮“一代”,所以想利用“喀吉”试探下? 虽然,啥也没试探出,我自己就解决了…… 但,按理说,肯定有时间调走佘先生,但却没有…… 恩,“鹰派”素来对白尊不满……所以,白尊是故意放任,想借刀杀人,除掉这位“鹰派”代表人物,以及两个神通? 果然,活得久的心都脏。 齐平飞快想通关键,堆起笑容: “是晚辈想差了,国主莫怪。” 白尊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 “方破境,便踏入二重,看来是在雪神庙得了大好处啊。” 阴阳怪气。 齐平微笑道:“是先生厚爱,也要谢过国主赏赐。” 恩,假装是一代斩了你,然后将好处给了我…… 白尊冷冷又盯了他一阵,突然说道: “杀死陈景的不是姜槐,起码,那一刻,不是姜槐。好自为之。” 说完,白理理的瞳孔化为银色,呆毛软软垂下,整个人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似乎不明白发生了啥。 “你……” 说了一个字,然后突然强烈困意袭来,噗通原地朝后栽倒,轻轻打鼾。 五境神识降临,以她的体质,承受起来还是有难度。 瑶光低呼一声,心疼地抱起公主回屋了,只留给齐平一个扭啊扭,婀娜多姿的屁股。 齐平却看也没看,脑海中回荡着“白尊”最后一句话,陷入沉思。 …… …… 万里之隔,京都。 昨夜瓢泼大雨,电闪雷鸣,清晨方止,天空却始终暗沉着,厚厚的云絮仿佛一拧一把水。 京都民众们抱怨着天气,尚且对昨晚太庙的事一无所知。 唯有皇城守军,目睹有和尚与道士,分别连夜进宫,天亮时才离开。 昨夜,太庙里的相关禁军、侍者,也都被严密地关押起来,关于昨夜的所有知情人,都被控制起来。 皇城里,乾清宫内,禁军将整座建筑封锁,把守的严严实实。 御书房内。 以黄镛为首的内阁重臣们坐在一张张红木大椅中,每个人脸上,都是惨白沉重。 气氛压抑的可怕,好似末日一般,没人说话。 只有坐在上首的,穿金戴玉,头顶却缠绕着一条白色孝带的“王妃”低低啜泣。 美丽的面庞上,双眼哭的红肿,宛若桃子,脸上爬满哀伤绝望,整个人一夜间,仿佛瘦了一圈。 楚楚可怜。 “皇后节哀。”终于,一身绯红官袍的老首辅黄镛沙哑开口。 其余内阁大臣,也都跟上:“皇后娘娘节哀。” 王妃一听,咬着嘴唇,泪眼汪汪看着众人,哽咽难言。 黄镛叹息一声,忽而起身拱手: “如今陛下驾崩,娘娘当主持大局。” 王妃一听,泪眼婆娑: “黄首辅,眼下,该……该如何是好?” …… 错字先更后改 第四百六十二章 回京 王妃颤声问,难掩忐忑。 她虽身出名门,但却非“女强人”,做王妃时尚天真烂漫,政变后坐了后宫之主,也没多大长进。 陈景这半年劳心累力,也没怎么碰女人,后宫和谐稳定,王妃严重缺乏斗争经验。 昨晚得知死讯后,如遭雷击,几乎哭晕过去,还是在侍卫长帮衬下,才勉强冷静,控制住局面。 一早,便寻了内阁大臣来,此刻已是六神无主。 黄镛见状叹息一声,沉声道: “娘娘莫慌,陛下遇刺,臣等亦万分悲痛,然,如今朝廷内忧外患,此刻不是悲伤哀戚的时候,如今第一等要紧事,是稳定大局。” 新任吏部尚书点头: “首辅所言极是,陛下人死不能复生,眼下消息还未散开,尚有余地,一旦帝陨之事公开,民心一散,凉国危矣。” 王妃红着眼眶,坚强道: “诸位大人有什么法子,直言便可。” 黄镛说道: “首要一件事,便是封锁消息,娘娘昨夜应对很好,并未令死讯扩散,接下来,更要将相关知情人严密控制,甚至灭口,至于对外,可宣称陛下勤于政务,昨夜大雨,疲累病倒……” 顿了顿,老首辅又道: “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可瞒一时,却无法瞒一世,故而,第二件要紧事,便是尽快立新君!” 由皇帝,与没有皇帝完全是两个概念。 即便,坐在龙椅上的,只是个小孩子,也与空悬截然不同。 这点,众人都懂。 吏部尚书皱眉:“可陈允殿下,有实无名。” 他指的是,陈允只有皇子的身份,并无“太子”之名,会很麻烦。 黄镛双手陇在袖子里,老态龙钟,却是语气坚定: “事急从权。娘娘,陈允殿下入主东宫已多日,虽无名,却有实,也是陛下唯一的男丁子嗣……无可争议,陛下平素定与您说过,立其为储君吧?” 王妃愣了下,她眨巴了下眼睛,听懂了弦外之音,迟疑道: “……定是有的。” 黄镛理所当然:“这便是口谕了,可为陛下遗诏。” 其余人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黄镛继续道:“第三,立新君之事必须要快,以防有变。” 一人试探:“首辅指的是……” 黄镛道:“幽州!” 他看似昏聩的老态的脸上,浑浊的老眼锋利如刀: “金帐王庭虽是大敌,然西北有大军镇守,妖国做壁上观,短时间,也不会南下,我们的头号大敌,还是那位女太子。” 吏部尚书皱眉: “黄大人担心北凉趁机作乱?以幽州兵力,算不得头号大敌吧。” “是啊,”另外一名内阁大臣也说: “北凉虽割据一方,可一旦踏出幽州,失去天轨加持,不足为虑,况且,其强大修士寥寥无几……” 黄镛摇头: “话虽如此,可也莫要轻敌,诸位,不要忘了,那个人也在幽州。” 那个人……众人沉默,脑海中,浮现齐平年轻的脸庞。 不知何时,那个年轻人,竟已成了朝堂禁忌,就连他们这些跺跺脚,帝国震颤的权臣,竟也不愿直呼其名。 虽说,从任何角度看,以北凉如今的实力,也没可能“趁虚而入”,但齐平留给他们的印象太深。 “好了,我也只是未雨绸缪,担心那人跑回来兴风作浪罢了,” 黄镛语气缓和了些,又道: “不过,根据情报,那人已离开北境许久,很可能是去了雪原修行,京都距离幽州遥远,等消息传过去,再等对方反应过来,早过去数月…… 退一万步,纵使对方赶来京都,区区神通境,也翻不起大浪。” 这是基于逻辑的推理。 然而黄镛并不知道,早在他们还没收到消息时,幽州就拿到了情报…… 更不知道,齐平已经晋级神隐…… 接着,一群人又讨论了下细节,玉玺和衣冠被取走的事,此前道院来人已说过了。 按照规矩,暂由首座掌管,黄镛等人虽心有不满。 但一来符合规矩。 二来……他们也不敢,将这等大杀器,交给未满十岁的“陈允”…… 太危险了。 许久后,御书房门开,一群人各自急匆匆离开。 王妃要去找陈允,内阁大臣们则要各自串联所属党派,暗中与朝臣通气。 黄镛乘坐马车,穿过雨后的皇城,返回了“黄府”。 赶车的车夫有些奇怪,自家老爷感觉气势都变了,凌厉了许多。 陈景死后,黄镛彻底撕下了面具,展现出了帝国首辅的手腕和果决。 …… “父亲。” 宅子里,黄镛第三子,也是当初齐平暗杀名单里,那名唤作“黄济先”的侍郎并未去衙门,而是来到了书房门口,恭敬道。 黄镛站在桌旁,捏着毛笔在专注练习书法,这是他用来静心,思考的方式: “何事?” 黄济先问道:“父亲,朝廷里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为何这般问?”黄镛捏着毛笔,扫了他一眼。 黄济先说道: “陛下勤勉,怎的今日突地没了朝会,而且,父亲也与往日不同。” 老首辅右手悬腕,用左手提着衣袖,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天赐良机啊。” “什么?”黄济先愣了。 老首辅并未回答,那双昏黄的眼珠却极为明亮。 他了解陈景,当初与之一同谋反,是被逼无奈。 这半年,黄家虽无尽荣宠,可老首辅却每日如履薄冰,担心待时局稳定,被陈景卸磨杀驴。 如今,陈景死了,他突然生出一股野心来: 皇室如今只剩孤儿寡母,“王妃”也是个没心机的,而宫里还有个,与陈景联姻的“黄贵妃”在…… 若是能将王妃铲除,扶“黄贵妃”成为“陈允”的母后。 他这个首辅把控朝堂,“黄贵妃”控制小皇帝……想到这个未来,他胸腔里心脏砰砰狂跳。 “无事,下去吧。”黄镛说。 黄济先一头雾水离去了,老首辅垂下目光,低头望着宣纸上,自己刚写下的“皇”字,静静出神。 野心肆意生长,欲望遍地开花。 …… 与此同时。 皇宫深处,一座极为荒僻清冷的院子里。 永和帝正妻,曾经的皇后,那有着一只鹅蛋脸,雍容华贵的“皇后”,静静站在屋檐下,望着院中淅淅沥沥的雨水,沉闷地站着。 她身上不再是华美的衣袍,只是件白色的孝服。 青丝凌乱披洒,珠圆玉润的一个美人,瘦了一大圈,几乎脱相,脸上也没了妆容,面无神采。 这座殿宇,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别称:“冷宫”。 新年政变后,陈景夺了皇位,却并未对皇后如何,而只是将其与几名贴身宫女,一起“发配”到这座冷宫里。 吃喝是有的,自然不是什么好吃食,但起码饿不死人。 想出去是不能的,按照正常轨迹,皇后会被关在这里,了此残生。 或被关的疯疯癫癫,或干脆受不了自杀。 直到死去,都不会被人发现……事实上,在得知永和帝身死后,皇后的确险些自缢。 但被宫女救下,皇后心生死志,不吃不喝,近乎绝食。 直到后来,王妃前来探望,终究心头不忍,说了一句“太子未死”。 只这一句话,皇后灰暗的眸子亮了起来,这半年来,活着的动力,便是有朝一日,能得到太子的消息。 “当啷。” 远处的院门传来响声,应该是有人送来蜡烛,米粮…… 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内务太监送些东西来,起初还足量,但渐渐的,那些宦官对这位皇后娘娘的敬畏渐渐淡去,便开始克扣起来。 皇后起初还会争执,但却换来一句: “还当自个是皇后娘娘呐?如今啊,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娇贵不死你,呸!” 皇后便不说话了。 这时候,院外一个一瘸一拐的老太监走了进来,手里拎着小半袋糟米,两根劣质蜡烛。 “娘娘,回屋吧,外头水气大。”老太监说。 皇后看了他一眼,急切道: “冯安,可有打探到什么消息。” 是的,残废老太监,正是当初永和皇帝身旁的掌印大太监,也是神通强者。 当日夜宴,禅宗封禁皇宫,他与禁军一起与不老林武者拼杀,结果等来的却是手握玉玺,身披太祖衣冠的陈景。 冯安气海崩塌,修为被废,又被抓走审问拷打了许久,丢出来的时候,全身几乎都残了。 若不是陈景想着,这老太监或许还有用,随手将其也发配给了女主子,他也活不到今天。 冯安摇摇头。 皇后失望地垂下头去。 冯安叹息一声,将米给了另外一名宫女,然后自己一瘸一拐回了住处,开始盘膝吐纳。 他修为虽废了,但早年曾获得过一门武道秘术,这半年来日夜苦练,虽还是个废人,却也于丹田积攒了一丝真元。 很弱,甚至未必敌得过一名普通禁军,但……终归是个好起色,他盯着窗外沉思。 身处冷宫,他们对外界的变化一无所知,也没有太监敢与他们说。 “殿下真的还活着吗,如今怎么样了?” 冯安想着,忽地又想起先帝,不由恸哭,却已流不出一滴泪水来。 …… 幽州城。 齐平从驿站回来后,没有耽搁,而是飞快做起回京的准备来。 幸运的是,首座借给他的腾云仙鹤还在城内,并未离开。 这让齐平怀疑,是首座专门留给他的。 总而言之是好的,有了仙鹤,三天内,就可抵达京都。 这可比他用飞空梭快多了,而且最关键是省力,饶是四境,长久驾驭法器飞行,消耗也非常恐怖。 君不见,当初鱼璇机飞个中州边界来回,就犯病了…… 而整个北凉朝廷,也如一台庞大机器般运转起来。 只用了一天,便安排好了事务,第二日正午,当陈伏容与秦关走到校场外时,就看到一只巨大的仙鹤腾空而起。 在全城人兴奋,艳羡的惊呼声里,朝南方飞去。 “是齐爵爷?他这是去哪?”有人好奇。 恩,因为当初使团的事,很多民众已将这只仙鹤看作齐平的专属坐骑。 “谁知道,去南边了吧,许是又去搞出大事呢。”有人言之凿凿。 浪子剑客陈伏容与秦关走入校场时,就只看到空荡的校场上,威武大公带着部分将领,目送着。 “你们来了。”须发微白的老国公回头,看向二人,笑了笑。 陈伏容撇嘴:“他一个人行吗,京都可是龙潭虎穴,我说要去还不带我。” 幽怨的语气。 老国公正色道: “齐平说,他走后,妖族未必真的会老实,恩,起码要提防着,接下来是北境防线最薄弱的时刻,你们若是走了,如若妖族南下,老头子我一个人可挡不住。” 陈伏容八字胡微微翘起,有些骄傲: “那倒是。北境修士的确少了些。” 他感受到了自己的重要性。 “对了,他还说什么了吗?”陈伏容问。 老国公想了想,说道: “他还说……接下来,也许会有一些修行者来幽州城助战,恩,要我们好生利用。” 陈伏容愣了下,修行者?他能上哪弄修行者来……难道还指望从京都拐骗来一些? 像那些文臣一样? 老国公也语焉不详,毕竟齐平说的也有点含糊。 当即,众人离开校场,临走的时候,威武大公又看了眼南方,目露担忧。 太子跟着齐平走了,他虽表面镇定,可如何能不担心? “当初是你护送殿下过来,这次,无论成败,也一定要活着。”老国公默默想着。 …… 接下来两天,京都城内出现了一点变化。 首先,是早朝暂停,据说是皇帝陛下操持国事,伤了身体,不幸病倒。 百官们虽觉得有些奇怪,但表示理解。 接下来,朝廷把持的报纸开始连篇累牍吹风,宣扬这件事,在疯狂的鼓吹下,京都普通百姓们也很快得知景帝病倒这件事。 一时间,拉了一片好感。 毕竟,外敌入侵的大背景下,一个勤政,强硬的皇帝,本就能带给民众强烈的安全感。 如果说,这位皇帝再操持国事,劳累过度病倒,简直不要太让人感动。 一时间,京都城各大茶楼酒肆,都在议论,人们既担忧景帝的病情,又对其肃然起敬。 愈发爱戴。 清晨,南城小院。 当云老先生起床,就听到外头院门彭地被推开,然后就是林妙妙与丫鬟珠儿的声音: “太傅,您快看下这报纸。” …… 错别字先更后改 第四百六十三章 一个人的政变 报纸?屋檐下,精神矍铄的老爷子扬眉,冷哼道:“是又在吹捧陈景勤政爱民?” 他一脸冷笑。 这两日,报纸上连篇累牍报道,花式吹捧,令云老先生极为不耻。 在他眼中,这更像是一场作秀,陈景勤政,这一点他并不否认,可于他而言,贼子,便是做了什么好事,也洗脱不掉罪行。 林妙妙秀美的螓首,轻轻摇动:“是新太子立储的消息。” 哦? 云老愣了下,迈步夺过报纸细读,旋即挑眉。 那个私生子……竟已被立为储君了…… 虽说,每个人都知道,这一日早晚都会到来,可这一刻,这位宦海沉浮多年的老人,还是敏锐捕捉到异样: “这个时候立储?朝堂上那些清流,勋贵同意了?这么快?” 这个决定,太仓促了。 再结合陈景劳累染病的消息,云老先生思忖着,眉头皱紧: “不对劲。” 林妙妙捧哏:“哦?” 云老冷静分析: “陈景虽是凡人,也会染病,但身处皇宫,总归是不惧寻常病症的,最差,还可以用超凡手段医治,所以老夫此前以为,是‘炒作’…… 恩,这还是齐平那小子发明的词……可眼下看来,情况恐并不简单。” 云老皱眉苦思。 然而,他做梦也想不到,陈景会被刺杀死去,而缺乏了这个前置条件,朝廷的操作便显得迷惑起来。 “爷爷,怎么了。”这时,穿荷叶边罗裙的青儿揉着眼睛,从隔壁走了出来。 还没大睡醒。 云老折起报纸,塞在腋下,说道:“没事,爷爷出去走走。” 说着,他离开院子,行于市井中,茶馆,酒肆,铺子……都能看到,有人在议论立储之事。 当走进茶楼时,更听到里面有人忧心忡忡: “前脚陛下累倒,怎么后脚就立储了,你们说,会不会是陛下病重?” 一名中年人反驳: “笑话,皇宫里天材地宝众多,还有起死回生的灵药,陛下岂会有事。” “是啊,是啊,陛下勤政,老天也会保佑的。” 当初齐平打下的舆论战,只在京都翻起了一蓬小水花,就给更大的舆论声浪淹没了。 底层民众是很容易受到引导的,经过这几个月的持之不懈,景帝的名声在底层民众中,颇为不错。 俨然有“明君”赞誉。 “哼,你们莫不是忘了,北边幽州还有个太子?”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是个年轻读书人。 有人反驳:“那些谣言早已澄清,都是蛮人的阴谋,真正的太子早死了。” “那可未必,莫都忘了,当初讲经大会,本来‘死去’的齐公子现身?” “此事……不是说,是障眼法?道院为了赢,命人伪装的,不然的话,齐公子若真活着,为何没再露面?” 讲经大会的事,着实引发了一场轰动,但朝廷也给出了“合理的”解答。 一些聪明人保持怀疑,可大多数人,接受了这个说法。 这也是这段日子来,陈景名声洗白的原因。 云老先生听得气闷,一个弑兄之人,竟被民众冠以临危受命,挽大厦于将倾的人设。 可想而知,再过些年,真正的历史会被掩盖,史书中,只会将陈景这个“反贼”描绘成中兴之主,一代仁君。 偏生,云老势单力薄,且还要顾忌青儿安危,只好气愤离去,兀自气得浑身发抖:“窃国之贼,岂能成圣?” 他恍惚了下,望向北方,心想若齐平在此,定不会任凭真相扭曲。 …… 与此同时,京都郊外,书院。 夏末初秋的时节,山脚下的竹林茂密。 山腰上,大片青坪却空荡荡,整座建筑中,少了许多热闹,多了寂寥。 “吱呀。” 当吴清妍推开窗子,望着安静的书院,托起腮帮子,开始走神。 数月前,金帐王庭犯边时,景帝一道旨意,将书院里的先生们,以及部分弟子调去了西北参战。 书院内,只留下部分修为较低的学子,以及部分“校工”和少数教习。 她虽天赋过人,但毕竟修行日子太短,也留了下来。 只是昨夜,书院来了个意外的客人。 让她有些疑惑,听说,那位大修士是来等人的。 “可是,要等谁呢?”她想着。 突然,天空暗了下来,吴清妍惊愕看到,远处有一片阴影贴着大地疾掠而来,沿着竹林,山坡,青坪,速度极快。 她扒着窗子仰头望,旋即眼睛撑大,只见一只仙鹤从天穹落下,停在了大讲堂上。 当齐平从腾云仙鹤背上跃下,没有犹豫,一个翻越,跳进了大讲堂二楼露台。 经过数日的跋涉,他终于抵达京郊,然而京都情况不明,不好贸然进入,他便想着,先来书院打探下情况。 而在神识扫描下,整个书院里,最强大的气息,便在这里。 “你来了。”当齐平踩着深棕木地板,看向房间\b,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用后脑勺对着他。 “师尊?”齐平吃了一惊,诧异道:“您怎么在这。” 鱼璇机转回身来,缺斤少两的道袍下,身子骨歪歪扭扭的,没个正形。 漆黑长发用木棍简单扎在脑后,凌乱的睫毛忽闪了下,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很得意的样子: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是首座那个糟老头子,说你要回来了,肯定不会贸然进京都,便要我在这边等。 恩,书院的先生们早就去西北了,剩下的这帮小杂鱼啥也不知道。” 首座……这也在你计算之中吗? 齐平想着,深深吐了口气,问道: “所以,陈景真的死了,与姜槐同归于尽?具体怎么回事?如今京都里情况如何?” 没有叙旧,直入正题。 鱼璇机有点不高兴,觉得这便宜徒弟这次回来,和以前不大一样了\b: “你变了。” “啊?”齐平茫然。 鱼璇机认真道:“你都不礼敬师长了。” 她觉得齐平与自己混熟后,师尊威严荡然无存,不是以前那个小舔狗了。 齐平哭笑不得,拱手道:“请师尊解惑。” 这还差不多……鱼璇机满意了,当即将情况一箩筐倒出,末了神秘兮兮道: “你脑子好使,给我分析下,这到底是咋回事,那个姜槐怎么就突然反水了,而且竟然真的得手了……” 鱼璇机表示很不解。 齐平一脸讳莫如深: “这件事恐怕不像表面那样简单……不过,这些以后再说,也就是说,眼下朝廷隐瞒了消息,但已经立了储君?玉玺也在道院里?” 鱼璇机点头。 齐平陷入沉思,对方的反应符合他的猜测,若是没有意外,如今朝廷里主要的臣子,都已达成共识。 接下来,便是宣布景帝“过劳死”,然后以事急从权为由,新君火速登基。 这样,可以将动荡控制到最小。 而在齐平看来,最大的好消息便是,“新太子”还只是太子,尚未登基。 也就是说,眼下,便是夺回皇位的最佳时机。 齐平问道:“师尊,首座还说了什么吗?” 鱼璇机想了,回答: “哦,说了,他说……皇室内斗,他不会插手,但也不会允许禅宗插手。” 顿了度,神经粗大的女道人抓了抓头发: “到底啥意思,我总觉得你们背着我在搞事。” 不允许禅宗插手……齐平心头最大的担心冇了。 他怀疑过的首座的动机,但从未怀疑其实力。 时不我待。 按照他原本的想法,回来京都后,还要蛰伏一下,可如今却发现,似乎没这个必要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吐出,看向一脸好奇的鱼璇机,微笑道: “师尊,择日不如撞日,你觉得,此刻杀进皇宫好不好?” 鱼璇机呆住,脑子没转过来,她本就不大聪明……这时候一副“你疯了”的眼神: “你?虽然玉玺用不了,可皇宫强者,阵法,搭配天轨,也是一股可怕的力量,便是为师我,都没把握正面攻破皇宫。 呵,你以为数千禁军是摆设吗,当初那帮秃驴也是取巧了……你一个小破神通,胡说些什么……” 齐平平静道:“我不是神通了。” “对啊,所以你肯定不行的啦,”鱼璇机还在叽叽喳喳,突然戛然而止,定定地看着他,反问: “你说啥?你不是……” 直到这时候,鱼璇机才尝试,用神识扫去,却被一股不弱于她的神识力量挡下。 ?! 鱼璇机瞪圆了眼睛,一脸惊悚:“你……你你……” 她还不知道雪原里发生的事。 齐平微笑:“神隐二重,没给您丢脸吧。” 鱼璇机小嘴撑成o字形,仿佛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 …… 皇宫,坤宁宫内。 天还没亮,王妃便已起了,将太子陈允带到一个房间中梳洗打扮。 房间内,一片紧绷,几名宫女大气不敢喘地忙碌着,而被其环绕其中的,正是七八岁大的陈允。 对面的等身铜镜中,倒映出陈允的新形象: 披龙袍,头顶珠帘。 这是君王的打扮。 “母……母后……本宫真的要当皇帝了吗?” 陈允犹自不敢置信,有些不确定地问。 前日,他正在东宫里闭门思过,却突然被带来了坤宁宫,起初还一头雾水,战战兢兢,心想怕不是“父皇”责令管教。 结果后来才得知,“父皇”死了……这让他又惊恐,又……惊喜。 倒也不是什么仇怨,而是……他心头一直对“父亲”怀着恐惧。 从打入宫后,稀里糊涂,摇身一变成了太子殿下。 他所听到的一切,都是关于陈景杀人的故事。 后来,他发现,那个父亲很少来管他,而他却有了莫大的权力。 于是,很自然地变得跋扈,暴戾,猖狂…… 直到殴打大儒的一幕,被父亲撞破,自己的亲近随从,在他的眼前,被景帝拉走砍了。 陈允吓坏了,对“父皇”的恐惧达到顶点,而如今,对方死了。 而他,将要成为这个帝国最顶端的几个人之一。 做梦一般。 “是,”王妃脸色落寞中透着坚强,刻意让自己显得威严而冷漠: “接下来,你就是新的君王,不过你还小,所以一切朝政,都无需你处理。” 陈允对处理朝政不感兴趣,他只是咽了口吐沫,说: “那我是不是想杀谁就能杀谁?像父皇一样?” 王妃愣了下。 盯着铜镜中,小皇帝那张夹杂兴奋与期待的脸庞,突然不知如何回答。 …… 午门外。 在“景帝”染病数日后,百官们再一次得到了上朝的消息。 清晨,大群官员已陆续抵达。 凉国四品才有资格上朝,可其中还要分出三六九等,大部分官员其实并不清楚真相。 还被蒙在鼓里。 今日,他们抵达后惊讶发现,被召集上朝的人数很多,而且,连一向不怎么回来的勋贵集团,也被召来了。 “要出大事。”有人心头咯噔一下。 尝试询问,却发现各派别的“骨干”却都目不斜视,对身旁人的试探置若罔闻。 这愈发令人不安。 终于,在钟声敲响的同时,黄镛姗姗来迟。 大群官员分两列进入,都低着头,这是规矩,直视帝王会被记小本本,所以都很规矩。 然而,当群臣站定,却并未等到龙椅上,陈景的声音,而是传来一个女声: “首辅,你来说吧。” 有勋贵愕然抬头,就看到,龙椅上竟然坐着一个七八岁的,穿着龙袍,头戴珠帘的男孩。 这时候,整个人又紧张又兴奋。 而在其身旁,则站立着王妃,只是其头顶,系着白色丝巾。 “皇后?怎么回事……陛下何在?”有人失声。 而更多人,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果然,就见老首辅晃晃悠悠走出,转身扫向诸卿,声音哀恸: “陛下因操劳过度,溘然长逝,遵遗诏,今日朝会,便是要立太子为新君……” 他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地说着。 而下方很多人,却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满脑子都是“驾崩”两个字。 景帝……死了?怎么就死了?有人恍惚地望向周遭,发现各部权臣,竟都一副哀戚沉着模样。 显然,早已知晓。 今日朝会,便是将这件事摆在明面上。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一名勋贵大声道:“此事我等怎么不知?” 黄镛扫了他一眼,淡淡道: “如今大敌当前,更有隐患在侧,此事秘而不宣,也是为稳定二字。” 顿了顿,他看向金銮殿上,持握鞭子的太监,后者挥舞皮鞭,抽打地面,乱糟糟的声浪安静下来。 黄镛拢着袖子,道: “事急从权,内阁已有决意,今日后,太子陈允继位,皇后娘娘垂帘,内阁辅佐,诸公应尽心竭力,辅佐新君。” 他的语调很稳,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意味。 \b他不担心这帮人不答应,反对声肯定会有,毕竟涉及到权力分配…… 可,经历过陈景血腥镇压的诸公,硬骨头早被清扫了,留下的,未必忠诚,但起码“聪明”。 果然,虽然跳出不少人反驳,质疑,高举礼教大棒,横加阻拦,以此显示权威。 但在黄镛表达出强硬后,终于还是慢慢消停下来。 上一轮陈景登基,已经血洗过一次了,谁说得准,陈允小皇帝登基,是否也会来一次? 黄镛见状,嘴角微微扬起,心头满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 为官大半生,纵位极人臣,他每次走入这里,都会觉如履薄冰。 直到今日,先后两个有位的皇帝死去,龙椅上只剩下“孤儿寡母”,再没有人能压制他。 “……好了,既诸公应允,那接下来……” 黄镛正说着,突然,殿外白玉铺就的广场上,有禁军飞奔而来,急促而慌张: “禀!外头齐……齐爵爷正冲撞皇城,他要……要打进来了!!!” 什么?! 黄镛手里的折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龙椅旁,王妃愣住,满朝文武,都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 时间往前推。 就在腾云仙鹤降落书院不久,教习与学子们围拢过来,指指点点时。 吴清妍就看到,一道人影踏空走出,跳上仙鹤后背,继而腾起,朝京都方向飞去。 仙鹤翅膀挥动,将偌大青坪搅的如麦浪般抖动。 人们也眯起了眼睛,有人失声:“方才出来的那人……好像是……” 王教习沉声道:“是齐平,他回来了。” 吴清妍咬着嘴唇,先看了眼大讲堂露台上,学大先生扮相的鱼璇机,又仰头,望向仙鹤消失的方向,突然起身,朝外奔去。 “你要去哪?书院封山呢。”有人喊。 吴清妍边跑边说:“不管了。” 当初夜宴,她便错过了,今日不想再错过。 …… 京都外城。 清晨,城门开启,进出都城的人排成长串。 城头上,一名名王都守备军卒持握长枪,站岗巡逻。 突然,一名军卒疑惑地看向书院方向,只看到一个黑点在靠近。 他眨了眨眼,确认般望去,只这功夫,那“黑点”便到了近前,成了一只巨大的,瑞彩千条的仙鹤。 其上,还站着一个略显眼熟的身影。 “何人擅闯京都……” 城头军官一惊,下意识抖动令牌,要开启“城防”法阵,然而……不知为何,令牌却毫无反应。 只有城门外的民众,才看到,朝阳的光辉下,那宏伟的城墙上,一枚巨大的“封”字,烨烨生辉。 离京三月余,这次,齐平不再隐藏,悍然攻城。 第四百六十四章 一拳破城,千军辟易 齐平进城了。 当那巨大的,美丽的仙鹤张开翅膀,从书院而来,于无数道目光惊悸的注视下,越过城墙。 齐平垂下目光,可以看到城墙上,一张张仰起,望向自己的脸庞。 “伯爵齐平,奉诏讨逆!” 声震如雷。 伴随这句话砸下,仙鹤轻“唳”一声,朝内城振翅,身后地面上鹤影紧随其后。 “齐平……齐爵爷?是齐爵爷?!” 守城军官宛若被雷霆劈中,一时呆立当场。 其余军卒,也愣在原地。 齐爵爷?果然没死吗?所以讲经大会上的那个,的确是他? 等等……这个先放在一旁。 奉诏讨逆……是什么意思? 谁的诏令?逆又在何方? 军官终究见识远超市井百姓,略一思量,突然面色大变,想到了一个可能: “他难道是要……不,他怎么敢?” “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一名军卒问。 后者摇了摇头,突然敬畏地说: “恐怕,要出大事了。” …… 外城街道上,正值清晨\u001d,城中店铺陆续开张,车马行人走上街头。 渐渐热闹起来。 阿七从茶楼里走出来,身上的布袋已经空荡荡。 感受着腹中饥饿,他摇了摇头,练习“吐纳法”后,什么都好,唯独胃口大了些,好在他这段日子去码头卸货,攒了些钱。 这时候走在回家的路上,嗅着一侧早点摊子传来的香气,他犹豫挣扎了好半晌,才终于捏着几个铜板,去要了一碗汤,两个馒头。 然后就蹲在门口,吃了起来。 突然,远处天空上,传来一声清脆的“鹤唳”。 阿七猛地抬头,愕然看到,一头仙鹤飞来。 在齐平刻意放低了高度后,那庞大的神兽展开双翼,仿佛一座楼阁凌空飞来,压迫力十足。 阳光被遮蔽。 “啊……那是什么?” “好大的鸟……” 街道上一片混乱,人们惊恐四散躲避,然而阿七却看到,那仙鹤之上,仿佛站着个人。 突然,天空中有白色的纸钱飘落,纷纷扬扬,宛若大雪。 仿佛祭典着什么。 伴随着的,还有一道宏大的声音: “景贼弑兄篡位,勾结敌寇,天道不容,现已伏诛,今,武康伯齐平奉太子诏书,讨贼诛逆,光复正统,万民为证!” 轰。 人群宛若湖泊,被巨石砸下,掀起滔天巨浪,一时间,京都民众们大哗然。 “是齐公子?仙鹤上的是齐公子!”有人呼喊。 “呸,要叫齐爵爷,等等……朝廷不是说那个是假冒的吗?” “真假不论,你们听到没有,他说了什么?当今那位陛下……弑兄篡位?如今也死了?齐公子要光复正统。” 议论纷纷,一片嘈杂,眼前这一幕太惊人了,引发的反响,也极为巨大。 阿七愣愣地捧着汤碗,伸出右手,接住了从天空飘落的一张纸钱,愣了数息。 突然仰起脖子,猛地将半碗汤吞进肚子,然后迈开步子,朝远处的仙鹤追了过去。 “你去哪?”摊贩老板下意识问。 阿七头也没回:“去看大热闹。” 不只是他,此刻,随着仙鹤前行,漫天飘落的纸钱撒了一路。 齐平的声音不时响起,越来越多的民众望着这一幕,震撼难言。 也有不少好事者,或迈开步子,或骑乘马匹,远远追随在他身后,越聚越多。 “你确定要这么高调?” 仙鹤背上,齐平一身青衣,胳膊上系着白色丝带,手中捧着九州鉴。 此刻,这古镜中,无穷无尽的,纯白的纸钱朝外喷吐——他出发前,命人取来了整个幽州城所有的纸钱。 此刻,听到脑海中出现一代的话语,齐平动作不停,笑道: “事已至此,还在乎这个吗。” 一代不语。 忽然,齐平猛地扭头,望向净觉寺方向,无需观看,只神识一扫,便望见那片青灯佛寺闪烁光芒。 一道道强横气息腾起,普通人感受不到,可城中修士,皆有察觉。 “哼。” 下一秒,道院方向,那古色古香的小镇里,同样升起缥缈浩瀚的气息,庞大的令此刻的齐平,都为之心悸。 两股气息,一东一西,遥遥对峙起来。 好一阵,双方仿佛达成协议,偃旗息鼓。 齐平心下最后一丝担忧散去,驾鹤越过桃川河。 同样用“封”字神符打断了内城守军施法,跨入内城领空,前方,皇城的轮廓,急速放大。 “砰……” 而仙鹤振翅的动作,也卷起大风。 下方桃川河面,登时掀起层叠的大浪,一艘艘画舫楼船震动飘摇,客人与青楼女子们惊呼着跌倒。 “姑娘……” 丫鬟惊呼声里,金风楼船的新花魁,曾被齐平以“赵公子”的身份折腾了好久的花魁娘子踉跄走出来,望着那遮天蔽日的神兽背上那身影,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是他……” …… 镇抚司。 大清早,衙门里锦衣陆续抵达,“平”字堂口本该撤去,但时至今日,却仍旧保留着。 脸庞黝黑,不苟言笑的余庆拿起“考勤本”,准时出现在门口,开始点名。 “裴少卿。” “到。” “洪娇娇。” “在。” “胡来……胡来?”余庆叫了两声,没等到回答,抬起头扫了眼院子里站成一排排的锦衣校尉。 皱眉道:“人没来?” 裴少卿打掩护道:“方才还看到他了,许是去茅厕了。” 余庆冷哼一声,想要发怒,却终究没说什么,若是放在半年前,以他的性格,胡来今天要惨了。 但随着杜元春死去,齐平也离开,整个镇抚司机械地运转着,他们这些老人,早没了往日的心劲。 不过是混日子罢了。 “罢了,我也不是你们上司,一日日迟到,等有朝一日他回来,看你们如何交代。”余庆说。 长腿细腰,马尾高高垂下脑后的女锦衣沉默,其余校尉也收起了嘻嘻哈哈的老油条作风。 回来……真的还有机会吗? 就在这时候,突然,院子外头一人扯着大嗓门喊道:“出事了,齐头儿回来了!” 众人豁然扭头。 就看到老胡风风火火跑进来,满头大汗,激动又忐忑。 “你说什么?”余庆问。 胡来擦了擦汗水,双手在空气中挥舞了下,瘪了几秒,才说道: “我来的路上,看到齐头儿骑着只大鸟朝皇城飞过去了,一边飞,一边洒纸钱,后头大街都堵死了,好些人追着呢,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 听着这些,众人呼吸急促。 突然,洪娇娇第一个背着夸张的大斩刀跑了出去,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不只是他们,此刻,得到消息的“老人”们都蜂拥而出,骑马朝皇城狂奔。 至于去做什么……他们也不知道,就是想去。 …… “皇城禁地,擅闯者杀无赦!” 皇城南门,朱雀街尽头,相比于“外城”与“内城”门,皇城相对较小,军力也更强。 在齐平还未抵达时,朱雀门虎贲禁军便开启了防御法阵。 那高耸厚重的朱红城墙上,密密麻麻的符文亮起。 皇城四角,腾起一道道光束,彼此交织。 眨眼间,便撑起了一座规模庞大,壮观瑰丽的元气罩。 将整座皇城守卫其中,光罩上,有金色的流光奔流,汇聚至朱雀南门,将此处防御“加厚”。 城头上,披坚执锐的禁军如临大敌,纷纷扭转炮口,对准天上那人。 为首的守门统领拔刀怒斥,仰头望着光罩前上方。 齐平也在俯瞰皇城,如鱼璇机所说,拱卫皇城的大阵极为强悍,此刻,开启,便是无人管,给神隐打,一时半刻也别想破开。 更不要说,皇城上万禁军,数位神通统领,在天轨加持下,可以爆发出堪比神隐的战力。 道院在政变里保持中立,不会干扰天轨,所以,不同于之前,这是齐平必须亲自啃下的硬骨头。 “呵。”他笑了笑,收起镜子,忽而拍了拍仙鹤的头,笑骂道: “你这蠢鸟,还不走?等下打起来,那么多法器火炮,别烧了你的鸟毛,朱雀可不是烧鸡。” “唳!” 仙鹤不满地叫了声,但还是振翅甩尾,远离了此处。 眨眼间,只剩下齐平一人,凌空站立,俯瞰城头,冷笑道: “你们不认得我?” 守城统领瞳孔骤缩,如何不认得? 然而,作为守将,他对夜宴真相清楚明白,眨眼间,便意识到齐平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他又怒又惊,更觉荒诞。 一人冲皇城?他以为自己是谁?守将板着脸,冷笑道: “我管你是哪个,擅闯皇城,当诛!” \b齐平闯出偌大名声,但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敬服他。 事实上,这名守将便是嫉妒他的一员。 此刻,被皇城法阵保护着,感受着令牌中源源不断的,灌入他体内的,山川灵脉的力量,他信心空前强大,甚至生出了个念头: 若是,能将齐平斩杀于此……非但能立下大功,更将一战成名,闻名天下。 念及此,他心脏不争气地砰砰狂跳,口干舌燥,心中下了决定: 不再多等其余禁军赶来支援,以防被分走“功劳”。 他没考虑过打不过……笑话,莫要说区区一个神通,便是神隐……一时半刻,也就进不来。 “不认得我?” 齐平仿佛愣了下,旋即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中带着一丝怜悯和危险: “其实我对杀你们这些卒子没兴趣,放开城防,我可以饶你们不死。” 哈……守城统领笑了,不再多言,忽地冷声:“开炮!” “轰!!!” 登时,城墙上一门门法器炮口亮起,继而,橘黄色的光束从炮口打出去,编织成了一张大网。 里面的攻击,可以打到外头,相反不行。 就这?齐平笑了下,负手迈步,以强大的神识扫过全场,如闲庭信步般,一步步朝城头靠近。 他竟计算出了所有火炮的轨迹,并完成规避。 这一幕落在虎贲军眼中,城头上无数禁军都是一惊,忙搬动炮口,却哪里追的上齐平的身影? 只见他如鬼魅般忽左忽右,眨眼功夫,已经靠近城墙,来到那淡金色的阵法光罩旁。 与城头禁军只隔了数十米。 “莫要慌张,此贼进不来,待本统领擒他!”守城统领吼道,攥着腰间令牌,念诵一声: “请神将!” 继而,天空乌云汇聚,战鼓声雷动。 远处,那些一路追随而来的京都百姓远远望见这一幕,慌忙驻足。不敢再靠近。 更有人吓的跌在地上。 瞪着眼珠子,望着那撕裂开的灰云中,露出了半个庞大神将的虚影。 京都民众,罕有目睹的机会。 在他们看来,那巨大无朋,遮天蔽日的神将给人一种无比强大的气息,相比之下,那一袭青衫却渺小了太多。 然而齐平却只是抬起眼皮扫了眼,便不在意,而是扫了眼远处,那正疯狂朝这边赶来的禁军骑兵,微微一笑: “神隐都打不破吗?我倒是想试试呢。” 说着,齐平背在身后的右手举起,握成拳头,登时,以他为圆心,方圆十里天地元气汇聚。 “时光!” 齐平轻声吐字,登时,一股古老,浩瀚的力量降临,那金色的光罩,竟开始肉眼可见地变淡,变薄…… 这一刻,齐平将此处的阵法“回溯”,令其所处的时光逆流。 “啊——”下方,望见这一幕,守城统领露出了惊悚与难以置信的神情。 为什么……坚不可摧的阵法防御力量在流失?消散? 然而,他已经来不及多做思考,因为齐平的拳头已经落了下来。 无数道目光里,齐平一拳砸下。 “咔嚓!” 他拳头落下处,光罩疯狂闪烁,继而,裂开一圈蛛网般的裂痕。 旋即,那裂痕疯狂蔓延,扩散,眨眼功夫,整个朱雀南门区域,都已支离破碎,轰的一声,崩碎成漫天光雨。 “滚!”齐平握紧的拳头张开,五指一抓,一推,一杆暗金色的战矛凭空凝聚。 枪尖撑起半圆形气界,于尖锐呼啸声中,逆伐灰云,登时便将尚未凝聚完成的浮屠神将击碎。 “噗!”术法中断,守门统领喷出一口鲜血,心中大骇,突然丢下其余人,依仗修为,疯狂朝皇宫深处遁逃,他要去求救。 而身后那个“恶魔”,也似乎并未追来,他心下大喜,一路狂奔,已经看到了前方大群钢铁骑兵。 “救我!”他欢喜呼喊。 然而,却只看到前方骑兵们倏然勒住缰绳,恐惧地减速。 不好……他猛地回头,就只看到,一袭青衫的齐平背负双手,已从缺口中走了进来,见他望来,齐平微微一笑,五指朝他虚抓。 “彭!” 这位守门统领被隔空捏碎,鲜血喷洒,打在洁白的广场石砖上,宛若油画的红漆。 甚至没有发出任何惨叫。 凛凛寒风吹来,密密麻麻,披坚执锐的禁军骑兵们沉默地看着这一幕,为首的“阿大”手中握着长剑。 腰间悬着一方虎符,此刻,虎符与其余数千名骑兵腰牌连通起来,彼此结成军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此刻,这数千骑兵,成为了一个整体。 堪比“神隐”的整体。 阿大气沉丹田,高举长剑,吼道:“杀!!” “杀!” “杀!” “杀!” 喊声震天,登时,无数骑兵挥起长剑,无数道锋锐无比的剑气,脱剑而出,朝齐平一人斩去。 “有点意思。”齐平微微扬眉,有些遗憾: “若不是担心夜长梦多,还真想与你们过过招。” “可惜……”他叹了口气,低声念诵:“岁月……” 登时,那无数剑气,倒飞回去……齐平则手持战矛,瞬间出现在阿大面前,捅穿了此人胸膛,而后,宛若一只锋利无比的凿子。 凿入禁军阵列,不多时,惨叫哀嚎声不止,一名名精锐军卒,如同秋日的麦子,成片倒下。 很快,便已血流成河。 就如一代院长感慨过的那样,齐平的本命术法,强得不讲道理。 …… 金銮殿内。 “禀!外头齐……齐爵爷正冲撞皇城,他要……要打进来了!!!”那名禁军的声音砸在众人耳畔。 宛若雷鸣。 “你说什么?!” 最近的一名大臣失声,手指着他,既惊恐,又茫然:“什么齐爵爷?齐平?他不是在北境?怎会打进来?” 一名内阁大臣也反应过来:“皇城有法阵,有上万禁军,他敢来闯,便是取死之道。” 众人心下稍安。 然而那禁军的下一句话,却令百官变色: “那齐平一拳破了法阵,震碎了神将,杀死了大统领,此刻……正朝这边来呢。” “咣当。”上首,小皇帝陈允连屁股都没坐热,便惊得跌坐下来,面无血色。 大声道:“护驾!护驾!” 心头,只有恐惧。 第四百六十五章 接管皇城 就在齐平于午门外大开杀戒稍早些时,华清宫内,被禁足的长公主迎来了消失数日的安平。 当初“讲经大会”后,永宁返回皇宫,仍旧受到限制,无法随意走动,只有安平经常过来,与她说些外头发生的事。 然而自从前两日,那场大雨后,安平便没再过来。 永宁起初没在意,但渐渐的,察觉出不对劲来。 尤其今日,不知怎的,醒来后便心神不宁,在书房里看书,也死活看不下去,听到安平求见,忙道: “快请。” 不多时,一袭披着素色白裙的娇小身影走了进来。 几日不见,那活泼欢喜的脸上没了笑容,眼中没了神采,如同一朵枯萎的小花。 “怎么回事?”永宁大吃一惊,丢下书,忙问道。 却见安平郡主默默走了进来,失魂落魄的样子,惨笑了下: “我父王走了。” “什么?”永宁愣住。 接着,在安平的沙哑声线的描述下,她终于得知,这两日发生了什么事。 陈景被刺……为防消息扩散,安平也被禁足,直到今日,将要在朝堂上宣布此事,她这才解除了禁令。 哭了数日的安平想要找人倾诉,下意识便来了这里。 “永宁,我知道你恨他,可是……我没父王了。” 安平说着,泪水决堤而下,突然扑在他“姑姑”怀里。 长公主下意识抱着她,轻轻拍打,感受着安平抽噎时,身体一颤一颤的,心情无比复杂。 她以为自己会欢笑,但当唯二的两个“兄弟”先后死去,她只觉空落落的。 一股强烈的孤独感涌上心头,安平还可以倚靠着她,可她又能倚靠谁呢? 这时候,突然,奇异的轰鸣声响起。 一大一小,两个皇女抬起头,彼此抱着,望向门外天空。 只见,硕大无朋的光罩升起,然后,还没等她们回过神来,便听南方传来“咔嚓”巨响。 那金色的光罩,仿佛破碎了一块,层层庞大的涟漪,从南方城门方向荡开。 喊杀声远远传来。 “这……这是……” 安平哭的心力交瘁,突然被打断,情绪都不连贯了。 就见永宁满是书卷气的脸庞上,难掩惊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金銮殿上。 “护驾!护驾!” 小皇帝大声叫嚷着,浑然没有帝王该有的静气,只是在大声重复,他从民间戏文里学到的词。 齐平这个名字,他当然听过,只是相比于朝堂诸公,他听过的版本大多是民间谣传。 在那些传言中,齐平被描绘的无比强大。 此刻,更听到“打进来了”,登时唬的六神无主,慌了神。 “母后,救朕,救朕。” 他见无人应答,又去拉旁边的王妃。 美艳王妃又惊又怒,这私生子不学无术,性情恶劣,偏生还没登基,一口一个“朕”,令她极为不满。 可这时,还是强作镇定,看向下方,颤声问: “只他一个?他只是三境,怎么能……” 那禁军道:“不是三境,那齐平……他……恐怕已是神隐了!” 轰。 这时候,殿内群臣才终于回神,脸色惨白,他们当然知晓神隐意味着什么。 来不及想,齐平究竟如何做到的,一名大臣慌张道: “禁军……禁军……” \b这时候,他们甚至已经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喊杀声,显然,若非禁军阻拦,这时候齐平已经到了。 “神隐……神隐……” 新任吏部尚书晃了晃,心中生出恐惧,问道: “道院和禅宗强者何在?怎会任凭他以下犯上?” 说完,他自己便反应了过来……是了,当初夜宴,双方不也没有插手…… “肃静!” 突然,一声暴喝声响起,乱糟糟的大殿安静下来。 只见,黄镛须发颤抖,脸上显出一丝狠色,“都听我安排!” 这一刻,这名宦海沉浮数十载的权臣,第一个冷静下来。 他没有浪费时间,当即扫过众人,指着一侧手持鞭子的中年宦官,拉过来飞快叮嘱了几句,然后又与王妃说道: “宫中高手虽多,但那齐平敢来,定有把握,为今之计,只有速速带殿下去道院,取回传国玉玺……” 他迅速判断出形势,殿中一群老弱妇孺,战力为零,齐平此刻闯入,定是要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可只要能趁乱,将陈允送走,便有转机。 王妃此刻心乱如麻,下意识点头,将小皇帝交给那名太监,从侧门出了大殿。 其余人则留了下来,黄镛这是从当初夜宴,齐平趁乱带太子逃跑获得的灵感。 等小皇帝走了,黄镛又命人关闭殿门。 “首辅大人,咱们也跑吧,那凶神若杀进来,我们……”一名大臣急了。 黄镛红着眼睛,气喘如牛,突然生出一股子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了,眼下的一幕,不正是夜宴重现?只不过,站出来的,不是张谏之,而是他。 仿佛宿命。 “留下!”黄镛歇斯底里吼道。 “可是……” 黄镛突然一巴掌抡过去,将那名大臣打的哀嚎一声,难以置信的眼神。 在众人眼中,此刻的黄镛仿佛暴怒的老狮子,与往日大相径庭。 众人不吭声了,大殿里一时寂静的吓人,所有人都忐忑紧张地望着紧闭的殿门。 有人祈祷那齐平被禁军打退,有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在此刻显得无比缓慢,他们起先听到喊杀声越来越近,但后来,却渐渐消失了。 外头,竟安静了下来。 “结束了?”百官心头生出期翼,那齐平莫不是死了。 然而下一秒,紧闭的殿门猛地震动了一声,仿佛被撞击,裂开口子,有零散的阳光照进来。 “砰!” 旋即,那沉重殿门豁然打开,强烈的阳光从外头宣泄进来,百官惊呼着,纷纷抬起袖子,挡在眼前。 隐约看到,强光中,立着一道人影。 右手提着一把战矛,左手中,拎着一颗好大头颅,还在滴血。 人们渐渐适应了光线,只见殿外,那偌大的午门广场上,已是伏尸遍地。 硝烟弥漫,仿佛“昨日”。 “咕噜噜。” 那人影将手中头颅朝前一丢,沿着金銮殿的绣花地毯朝前滚去,直到停下,才看清,赫然是“阿大”的,瞪圆了眼睛,涂满了鲜血的首级。 寂静。 “啊!” 惊恐尖锐的喊声猝然爆发,随着那头颅投下,百官宛若沸腾的湖水,朝四面八方退散。 每个人脸上,皆是惨白。 “齐……平!”不只是谁,率先喊出了这个名字。 门口,齐平笑吟吟望着众人,说道: “好生热闹,只是这大朝会,怎么没人请本爵爷过来?” 鸦雀无声。 齐平手中战矛朝地上划过,刺目火星溅射,笑道: “既没人请,那本爵爷便只好不请自来了。” “齐平!”黄镛迈步走出,没了愤怒,只有平静:“你真以为,可以为所欲为?” 齐平听笑了: “我当时谁,原来是你这条老狗,除夕那天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杀你,今天杀倒也不晚。” 面对齐平的威胁,黄镛却好似并不在意,他浑浊的眼珠盯过来: “看来,你已经知晓陛下被刺杀,想要趁机夺位?打着那位女太子的旗号?可你应该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蛮、妖两族虎视眈眈,如今内斗,只会令帝国分崩离析!” 齐平微笑:“是么?” 黄镛挥斥方遒: “不然?本官不知你做了什么手段,令两大宗门静默,可你纵使杀尽我等又如何?一个没了皇帝,没有朝廷的帝国如何支撑? 还是说,等那位女太子带兵回来?可那要多久?亦或者,她已经来了?可你又能带来几人?你杀尽了禁军,杀尽吾等,这朝廷谁人维持?” 他一声声质问,竟是中气十足,句句说在关键点,不少臣子眼睛亮了起来。 是了,齐平既代表女太子来,就不是单纯来杀人的,仅凭他一人,即便三进三出皇宫,又有何意义? “说完了?”齐平似笑非笑,“还是说,再拖延一会?为陈允逃走争取时间?” 黄镛一窒。 齐平又笑: “黄大人口才不错,死到临头,还能说出这番道理。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我的确带不了多少人,但……应该比你想象中更多。” 群臣一愣。 继而,便见齐平丢出一面古朴圆镜,继而,镜子倏然撑大,几乎撑到金銮殿顶部。 镜面荡开波纹,一柄尖刀先是刺出,继而,一名披坚执锐的悍卒跃出,警惕四望,见是金銮殿,微微一怔,便让开一旁。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九州鉴宛若打开了空间门。 一时间,成百上千的精锐悍卒涌出,皆手持刀剑,身披黑色全身甲,乃是一等一的精锐。 眨眼间,便封锁了整个大殿,继而,身披绯红官袍的张谏之走出,微微一愣,旋即露出笑容,看向齐平,叹息道: “齐爵爷好手段。” 齐平笑道:“接下来便要仰仗诸位了。” “哈哈,我等自不敢辞。” 说话间,越来越多的文臣走出,却是颇为镇定,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了。 当初在幽州,商讨反攻计划,张谏之便提出,可以借助九州鉴,将他们一同带回来。 这样一来,就算将陈景的“余孽”屠了,北凉朝廷的官员也能无缝衔接,将朝廷撑起来,不至于瘫痪。 而齐平更干脆,要求威武大公爵提供数千精锐,一并带入…… 不是不想更多,关键以他神隐二重的修为,能运载的人有限,就这,中途还休息了几次。 “先生!” 终于,身披蟒袍,气质温润的萝莉太子走出,第一眼看到齐平,心下一定,露出灿烂笑容。 然后才注意到,竟是直达金銮殿,微微一怔。 “呸。”太子身后,一身短打,脚踏草鞋,凌乱头发遮住半只眼睛的花然抱着肩膀走出来,狠狠将嘴巴里一根草吐出去。 扫了眼四周,眉开眼笑:“齐……你叫什么来着?” “……” “啊哈哈哈,开玩笑,齐修吗,我记得的。” “……” “……齐治?齐国?” 齐平没搭理她。 花然之前一直在幽州与中州接壤处镇守,齐平这次回来路上,也将她征召了过来,想着有备无患,这时候突然有点后悔。 而相比于气氛轻快的“北凉”朝廷众人,此刻,殿中京都一派的百官却已是说不出话来。 偏中立的大臣们有些骚动,陈景一派的官员面如死灰。 至于黄镛,更俨然是被抽干了气力一般。 齐平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打入一个“封”字,说: “至于陈允,你或许不知道,神隐境的神识足以覆盖整个皇城了,他跑不掉。” 黄镛如遭雷击,双眼熄灭,被封印了五感,直挺挺倒下。 齐平将其丢给一名军卒,继而冷笑: “传令,封锁皇宫,接管皇城!” “是!” 北凉悍卒应声,齐刷刷抽刀,宛若金属洪流,冲出大殿。 这些人,虽不足以与全部禁军相比,但都是太子嫡系精锐,眼下先控制皇宫。 只等绑了“小皇帝”,整个京都余下的兵将,也将被收入囊中。 毕竟,真论起来,女太子才是“正统”。 想着,齐平看向花然,便要派遣这名大将前往捉拿陈允。 可下一秒,他接收到神识中一副画面,微微一愣。 …… 就在齐平接管金銮殿的同时。 皇宫深处,一处偏僻所在,一名中年宦官,正背着“陈允”狂奔。 许是为了尽可能不起眼,逃出金銮殿后,宦官将小皇帝的袍子也扒了下去,匆匆套上了一件小太监的衣服。 陈允被吓得够呛,虽然性子恶劣,但终究不傻,知道此刻是去逃命,相当配合,不吵不闹。 直到跑了一阵,远离了午门,才忍不住催促: “还有多远?这里是哪?” 中年宦官额头满是汗水,说道: “殿下莫急,奴婢专门走得偏僻的地方,再往前就是禁军大营了,到时候就给咱送出去。” “好,快些跑,快些跑,你救了朕,朕重重有赏。”小皇帝空口许诺。 正说着,二人跑进一条胡同,两侧是高耸的宫墙,地上散布着屎尿,发出难闻的气味。 小皇帝掩鼻:“宫里还有这么脏的地方?” 中年宦官苦笑,皇宫太大了,宫里贵人们平常生活的区域只是一小块,自然干净。 可在贵人们看不到的地方,皇宫里脏的可怕,毕竟也不是随处都有茅厕,宫里奴婢随地大小便的事可不少。 尤其,这边临近冷宫,本就偏僻。 正想着,突然,一道黑影从一侧宫墙翻了出来。 中年宦官没等反应过来,眼一花,就给打的晕厥过去,一头栽倒。 小皇帝“哎呦”一声,被甩了出去,额头重重咋在地上,鲜血横流,哀嚎怒骂: “你要死吗?你要死吗?朕要灭你九族!” 正喊着,他突然被拎了起来,恍惚间,就看到一个沧桑老迈,一瘸一拐,脸上满是伤痕的老太监,直勾勾盯着他。 正是冯安。 不久前,身处冷宫的他正在打坐,突然看到皇城防御法阵升起,心头大惊,知道出了大事。 一咬牙,干脆仗着好不容易积攒出的一点真元,冒险跑了出来,想要打探情况。 结果跑了一路,正撞上这两人,毕竟这附近极为荒僻,突然有人过来,极为显眼。 “你是何人,自称‘朕’?”冯安沙哑着声音问。 小皇帝一慌,色厉内荏: “朕是新皇帝,景隆皇帝的儿子,你快背我跑……” 冯安听得脸色愈发古怪,又追问了两句,得知是齐平打了进来,眸中骤然亮起锐利光芒。 旋即,突然哈哈狂笑起来,笑得眼眶中浑浊泪水直流。 小皇帝吓傻了,不知道这陌生的老太监发了什么疯: “你放开朕,朕自己走。” 冯安笑容一敛,满脸泪痕,说道: “陛下,老奴替您报仇了!” 说着,举起陈允,朝青石地砖狠狠掼去! “噗!!” 湿冷荒僻,年久失修,有些泛白的宫墙上,蓦然溅起一抹艳丽的血红。 “轰隆!” 巷子里泥土地砖隆起,钻出花然的一颗头,她看了看前方的一幕,愣了一秒: “卧槽……” …… 错字先更后改 第四百六十六章 掌控京都 就在这个上午,时隔半年,京都皇宫再次烽烟四起。 朱雀门外,乌泱泱的人群远远聚集在大街上,又怕又不想走,激烈地议论着此前目睹的,齐平破城的一幕。 余庆等人纵马奔来,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头,染血的城头,望着那黯淡的,破了一个大洞的阵法罩子,只觉头皮发麻。 “锵!” 他猛地抽刀,吼道:“镇抚司办事,闲人退散!” 百姓们惊恐散开,如避瘟神。 一行锦衣没有犹豫,纵马朝洞开的城门奔去。 他们也不知道要去干嘛,只是想看一看。 …… 金銮殿内。 “你说什么?陈允死了?!”齐平看着回来复命的土行少女,大惊失色: “细细讲来!” “就是给一个叫冯安的摔死了……” 花然仍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撇嘴将事情大概说了下,嘟囔一句: “那老太监疯疯癫癫的,又哭又笑,我也跟他说不明白……” 二人对话传开,登时,殿内众人表情各异。 萝莉太子愣了下,单纯被这个消息给惊了下,待听到冯安,冷宫什么的,才忽地有些焦急起来。 想起了被打入冷宫的母后,恨不得插翅飞过去,但她终究已经成熟许多,强压下心绪。 北凉朝廷官员们彼此对视,眼神有些微妙……这死的,就很棒。 “死了……殿下死了……” 余下的诸公如遭雷击,心如死灰。 小皇帝已死,再没有了翻盘的可能,接下来,谁再对太子出手,道院也将不再“中立”。 大局已定。 “噗通。” 有人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当众失态,或恐惧颤抖,或眼神空洞。 他们不明白,怎么就成了这样,分明就在几日前,都还是“己方占优”,抗击外敌。 如今,外敌还在,可景隆朝廷,却随着陈景的死亡,灰一样覆灭了。 而这一切,都因为这个独自一人,杀穿皇城的年轻人。 也是当初政变,最大的“漏网之鱼”。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扫除奸贼,光复正统!” 突然,人群里一名给事中走了粗来,扑通跪倒,双手高举,眼神中热泪滚滚: “臣委身贼庭,日盼夜盼,终于将您盼回来了……” 嘶……齐平与花然两个人同时打了个哆嗦,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是个人才…… 而随着第一个人出面,百官如梦方醒,不少人都大呼“贺喜”,各种表忠心。 话里话外,无非是当初实属无奈,才被迫在陈景手下为臣,如今正统继复,欣喜涕零云云。 太子哪里见过这个,有些慌,却见身后张谏之等大臣走了上来: “谁是谁非,殿下自有评判,眼下,还请诸公配合。” “配合,臣等自会配合。” 土行少女抱着胳膊,啧啧称奇,忽然传音道: “齐什么平,你们当官的都这么肉麻,不要脸吗?” “我不叫齐什么……”齐平想纠正,但心累地放弃了,传音回复: “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呵,不过用处也不大就是了。” “这些人要杀吗?” “不,其实他们的话也不算错,当时的情况,陈景登基,便是帝王,太子又是女子,转投阵营合乎情理。 何况,都是打工的,可以理解。 这些人里,除了陈景提拔的嫡系要铲除,大部分不会杀,不过,不耽误拿来吓唬他们,让这帮人安分些。”齐平回复。 土行少女听得似懂非懂,摇头说: “搞不懂你们这些弯弯绕,对了,那个小皇帝被杀是你安排的吧?” 齐平一脸正色:“你不要凭白污人青白!” “呵,”花然一副我看透一切的模样: “就算不是你安排的,也是放任的,你是神隐,神识覆盖皇宫,会注意不到那老太监?你真想阻拦,做不到?还有,你还刻意拖延了下,才让我过去……” 齐平诧异,心说这憨憨不笨嘛。 冯安杀人,的确与他无关,只能说小皇帝太倒霉,往哪里跑不好,去冷宫…… 至于放任,倒是真的,他不可能真的杀了陈允,那就坏规矩了,本想着绑回来。 但……对方始终是个隐患。 毕竟,在这个时代,封建礼教的力量很强大,不是什么人,都会屈服于武力的。 陈允不死,太子以女儿身,想要登基,困难重重,日后也是大隐患,只有死了……才是利益最大化。 “呵,不知不觉,我也冷血了很多啊。” 齐平默默感慨着,中止与花然的对话。 走上前,说道: “诸位,事情还没结束,接下来要各位出力了。” 张谏之等人走上前,拱手道:“爵爷请吩咐。” 齐平冷静道: “这里的消息,外头的人还不知道,在其余人眼中,以为陈景和陈允父子都还在,必然会赶来‘勤王’…… 所以,第一件事,得请诸位大人,还有……‘王妃’起草一份手书,并下旨,命内城禁军与京都守备军不得擅动,将领进宫面见太子……” 他扫了眼百官,目光最后落在一身素白孝服,神情空洞落寞,两眼无神的王妃脸上。 王妃凝视着这个年轻人,脑海中,不由回想起当初,齐平还是个小百户时,来王府拜见的一幕…… 不禁恍惚,认命般叹了口气: “好。” 齐平嘴角上翘,继续道: “第二,花将军,你走一趟道院,将情况说下,以太子名义,禁掉城内禁军术法权限。” “记住了。”花然说。 “……” 齐平又看向“北凉”朝廷官员: “此时城中恐已大乱,这帮官员不能走,诸位需要赶去各大衙门,掌控局面,我会调集士兵保护你们。” 张谏之点头: “此事容易,只是我等毕竟离开大半年,京中变化恐不熟悉。” 齐平皱眉,这的确是个问题。 这时候,突然外头一名士兵赶来,抱拳道: “爵爷,有人求见。” “谁?”齐平愣了下。 “来人自称镇抚司余千户,说……与您乃旧识。” 齐平眼睛一亮:“快请!” 不多时,一群锦衣校尉由远及近,为首的,赫然是一群熟面孔,余庆、洪庐、莫小穷,还有他“平”字堂口的手下。 都是杜元春时代旧部。 之前,众人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午门才看到那染血的广场,与无数尸体,险些吐出来。 正踌躇着,就看到一群钢铁洪流冲出来,将他们包围了…… 此刻,有些恍惚地走入大殿,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微笑着等待: “你们来了。” “真的是你……”洪娇娇鼻子一酸,用手捂住了脸。 “头儿……”大嗓门校尉叫了一声,一群人突地同时,眼圈红了。 无需多说,一切尽在不言中,齐平笑了笑,说: “陈景父子死了,太子殿下重掌朝廷,我现在需要一些熟悉京都官场的人,帮忙稳定局面。” 余庆黑黝黝的脸上,泪水滑落,却是扬起笑容,说道: “京都官场,谁有我们兄弟熟悉?” 无需解释,甚至连为什么陈景父子死了,都没必要问。 当即,一群杜元春时代的锦衣缇骑分成一支支队伍,保护着文臣们呼啸而出。 这一刻,这群锦衣仿佛找回了曾经的精气神。 一切,都回来了。 齐平临了,又单独叫住一名老部下: “还有一件事,我需要你去一趟南城……” …… …… \b一条条命令发出,整个新的执政集团,如同一架机器,轰然运转起来。 花然终于没有忘记任务,第一个借土遁返回道院。 那边经历部涂长老当即下令,关闭权限,又贴心地送了一堆可以施展朝廷术法的令牌,让花然送回宫。 这样,那些文臣安全保障大增。 而后,花然又到处跑,将王妃与内阁签署的手书,下发给各大军营。 并按照齐平给予的名单,随手“处理”了一些忠于景帝的嫡系军官。 如此,可以确保不乱。 至于齐平本人,一直没挪窝,主要考虑时局未稳,他必须贴身保护太子。 接着,守在朱雀门外的京都民众们,就看到弥漫硝烟的城门内,一堆堆骑兵保护着官员冲出来,招摇过市。 “出来了出来了……咦,怎么回事,这老些兵,怎么没看到齐爵爷?” “莫不是齐爵爷出事了!”有人担心。 遭在周围百姓集体鄙视: “齐爵爷那般强大,一下把这罩子都打碎了,那什么神将都裂了,谁拦得住他?” “可皇帝陛下,据说更强大。”有人提醒。 百姓们一下冷静下来,是了,皇帝掌控玉玺,据说堪比道门仙人。 “完了,那齐爵爷不是寻死?”齐平的粉丝们大急。 一时间,一片混乱,阿七也混在人群里,这会忍不住说: “别瞎猜了,找个人问下不就行了。” 说着,他竟迈步,挤出人群,突然张开双臂拦住一支队伍,在马上军卒拔刀的同时,大喊着问出疑惑。 这是他此生做出的,最大胆的举动。 “滚开,拦路者死。”士兵大喝威胁。 然而,坐在马上的李琦却是拦住他,笑了笑,朗声道: “陈景弑兄篡位,已遭天诛,齐爵爷已护送太子殿下还朝,不日将登基继位,张榜安民。” 说完,纵马离开,只留下周围百姓呆若木鸡。 他们这才想起,好像之前齐平骑鹤的时候,说过一嘴皇帝死了…… 只是半文半白的,不少人没听清,听清的也没信…… 可如今,一个从皇宫里出来的大官却这般说了,真实性陡增。 “景隆皇帝是篡位来的……如今太子爷还朝了……” 人们脑子里回荡这句话,呼吸急促。 可惜,李琦能影响的只有一点人,齐平此前那番举动,虽然声势浩大,但其实传达的信息很有限。 京都百万民众,几乎都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李琦却也没再耽搁,而是在士兵与锦衣保护下,一路抵达了都察院。 此刻,都察院中也是有些骚乱,一名名御史彼此交谈议论,忐忑不安。 突然,外头传来马蹄声,一群御史闻声而动,纷纷起身: “都御史大人怕是回来了,莫非是皇城里的动静结束了?“ 然而,他们还没到门口,就看到一群黑甲士兵如狼似虎冲进来,还有一名锦衣开道。 而居于最中央的,竟是…… “老李?!”一名李琦当年的同僚,臭棋篓子御史惊呼出声,瞪圆了眼睛,如同白天见了鬼,“你不是在诏狱里死了……” 李琦脸一僵,就看到副都御使走来,脸色微变: “李琦!?你怎会……” 这名副都御使,正是景帝上台后提拔上来的人之一。 李琦微微一笑,指着他:“给本官拿下!” “是!” 当即,两名黑甲悍卒上前,擒下后者,无比轻松。 众人大惊,就见李琦掸了掸袍子,沉声道: “本官奉太子口谕,齐爵爷命令,即刻起,接管都察院,谁人不服?” 御史们噤声,仿佛明白了什么。 李琦扬眉吐气,半年来的郁结之气,今朝吐尽。 …… 而在整个京都范围内,类似的一幕还在各个衙门上演。 正所谓“群龙无首”,各大衙门的主官都被困在宫里,李琦等人又都是熟面孔,有锦衣辅佐,悍卒保护,还捏着术法令牌。 冲入各大衙门,都是先擒拿景帝嫡系,再强势接管。 雷厉风行,效率极高。 偶尔有反扑,也被武力镇压下去,没到中午,京中各大衙门就已全面“换旗”。 土行少女花然则威风凛凛,做机动部队,到处“平事”。 将那些得知大事不好,或逃或作乱的文臣武将,一一打废了,用泥土裹成“蚕蛹”,丢诏狱里去。 …… 与此同时。 南城小院里,云老先生在院子里焦急踱步,云青儿坐在旁边的石凳上,跟着着急,手里的烧鸡都不香了。 “爷爷,别急,大饭桶可聪明了,绝对不可能乱搞,肯定是有把握的。”青儿说。 云老苦笑摇头。 他本来在外头逛了一圈,结果便远远望见一头仙鹤入城,只是距离这边很远,不知具体。 回来后差人打听,才得知竟是齐平驾鹤入城,喊着要诛逆。 这令云老急得团团转,却也没有法子,只能差伙计继续去打探。 这时候,院门外脚步声传来,是林妙妙与丫鬟珠儿,主仆二人也是面色焦急。 “如何了?可打探到什么?”云老问。 林妙妙说道: “只听说,是打进皇城里去了,然后就没了动静,后来皇宫里有很多官和士兵出来,奔各大衙门去了,具体的也问不到。” “那陈景……是生是死?” “不知。” “唉。”云老一拍大腿,焦急道: “怎么就突然这样了,难道陈景真死了?所以,齐家小子要趁机政变?可只他一人,怎么敢闯皇宫?” 林妙妙劝道: “太傅,您不要急,东家敢做,定是有把握的。” 云老摇头,哪里能放下心来。 就在焦急万分时,突然,院门被敲响,一名锦衣走了进来,笑道: “见过太傅,林掌柜,齐爵爷托我给您二位带个话。” 第四百六十七章 舆论反攻 什么? 小院内,几人豁然扭头,同时露出不解的神情,那名锦衣也是个机灵的,没有吊胃口,当即将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等他说完,院中几人都愣了。 陈景父子死了……齐平一人杀进了金銮殿,平推了禁军,并用术法将“北凉”朝廷的人也带了过来。 如今,以太子为核心,齐平指挥的新集团,已经接管了皇宫,并控制整个京都…… 林妙妙美眸撑大,如听天书。 没有几句描写,只有个名字的丫鬟“珠儿”露出星星眼,崇拜不已,于脑海中脑补一波大戏。 “大饭桶他……”云青儿张了张嘴,素白的脸上满是震惊,“这么厉害……” “你说的……是真的?” 云老反应最大,一步窜过去,抓主锦衣的胳膊,手指下意识用力,掐的锦衣直咧嘴,但仍赔笑: “这等大事,卑职岂敢玩笑,是掉脑袋的事。” “好……好……好啊……” 云老脸庞涨红,激动不已,好好的一个太傅,愣是只会重复这一个字。 好一阵,才仰天叹息:“天道好轮回。” 苍天饶过谁……弑兄篡位,终究也落得同样的下场,一时间,老人无比唏嘘。 林妙妙眨巴了下眼睛,问道: “东家只是请你来报平安么?” 锦衣摇头: “倒不是,爵爷说,掌控朝廷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要发起……呃,舆论反攻……好像是这个词,我也不懂。 反正就是说,这半年来,京都多数百姓都被蒙在鼓里,如今太子回归,\b必须尽快将真相告知民众……而最有效的法子,还是报纸。” 云老道:“他的意思是……” 锦衣笑道: “齐爵爷已派人进驻了官府报社、刻印书坊,一应器械人力都在,六角书屋和报社,是时候回归了。” 云老与林妙妙对视一眼,皆是振奋,前者笑道: “此事简单,前头带路,明日头版,老夫亲自操刀。” 林妙妙干劲十足,说道: “只您老一个可未必够,得多些人才好。” …… 南城,某处院子门口。 一名身穿长衫的中年人拎着两块酱豆腐,急匆匆敲开门。 “怎么了,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开门的妇人见夫君表情异样,问道。 中年人姓傅,本是一落魄书生,靠为京都各大书坊撰稿,写些上不得台面的话本小说为生,日子格外拮据。 后来,六角报社筹办,招募编辑,他捧着自己的书稿递了过去,结果被选中,成了第一批编辑。 而后,更因为洞见底层,文笔接地气,市场敏锐度高,一路被提拔成了主编,家境大为改善。 可惜陈景政变后,六角报社查封,他也跟着失业,只靠吃老本过活。 这半年来唉声叹气,愁容满面。 “不知道,但定是出大事了。” 中年人对发妻说,“可惜,若是报社还在,定是一篇大稿子。” 妇人接过酱豆腐,叹息道: “莫说这些,你还当自己是大主编?” 中年书生沉默。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敲门。 夫妻二人一愣,走过去拉开门栓,微微一惊: “林掌柜?您怎么来了?” 门外,林妙妙披着薄披风,身旁的珠儿捧着一个本子,她笑道: “傅主编,我来请你出山了。” 傅主编苦笑:“林掌柜莫要说笑。” 林妙妙嘴角扬起: “怎么是说笑?东家助太子殿下回归,景隆朝廷已树倒猢狲散,我们的报纸,要回来了。” 傅主编瞪大眼睛,听完经过,喜极而泣,大笑三声,半年来的积郁一扫而散: “林掌柜,我这就跟你走。” 妇人道:“夫君,午饭……” “不吃了!” 傅主编头也不回往外跑,齐平解决了武力政变,接下来,舆论上的战争,将由他们打响。 林妙妙坐着马车,将一名名旧部召集回来,送入官府报社,热火朝天忙碌起来。 等明日见报,陈景虚构的历史,他“伟大而光荣的”形象,将彻底崩塌。 那时,才是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 …… 与此同时。 皇宫内,余下的禁军在失去朝廷术法加持后,成了被拔掉牙齿的老虎。 很快被打散收编,百官们集中关押,具体如何谈,齐平不擅长,丢给了张谏之去处理。 他自己,则是护送着太子,乘坐车辇,一路赶往冷宫。 冷宫外。 当车轮碾过肮脏的巷子时,车内的太子就已是坐立不安: “先生,母后她不会遭遇危险吧。” 皇宫里眼下着实有些乱,主要是陈景提拔了一批宦官,眼下见势不妙四下逃窜。 齐平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闻言睁开双目,温和笑道: “放心,先生照看着呢。” 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表示用神识监控着。 萝莉太子这才安心,终于,当车辇停下,她没等人放凳子,整个跳了下去,还险些崴了脚,给齐平眼疾手快扶住。 小萝莉踩着绣云纹的靴子,朝冷宫里跑。 这会,已经有悍卒提前进了宫里,小太子跨过门槛,跑过生着荒草的青砖,终于来到了年久失修的宫殿门口。 停住脚步。 望见了屋檐下,那瘦了一大圈,穿着白色宫裙,眼圈泛红的皇后。 “母后!” “皇儿!” 这对半年未见的母女,同时情动,哭喊着拥抱在一起。 接着,便是一副感人肺腑的团圆戏码。 齐平上辈子看影视剧亲情戏就快进,这时候也没打扰,远远地站着,有些触动。 “齐爵爷。”忽然,一个身影一瘸一拐走了过来,与他一起站在远处。 “见过冯公公。”齐平拱手。 冯安这会早也平静了下来,饱经沧桑的脸庞上挂着笑容,忙摆手: “爵爷莫要如此,老奴早已是个废人,不值得此礼。” 齐平却仍坚持行礼完,说道:“公公受苦了。” 冯安摇头笑笑: “陛下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人,若陛下知晓今日事,在天之灵想必也会大慰。” 二人就这般闲聊着,彼此说了下半年来的经历,倒是如老友一般,分明以前也没说过几句话。 末了,齐平问道: “公公之后什么打算?” 冯安笑道: “我杀了陈允,终归是弑主的大罪,殿下要登基,阻力不会小的,若是有人揪着这件事,日后史书上保不准怎么说,不如将我斩了,也好堵那些言官清流的嘴。” 说这些的时候,他语气豁达平淡,好似在说旁人。 齐平一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公公不怕死?” 冯安说道: “我半年前就该死了,只是苟活至今罢了,若非想着娘娘无人照料,老奴早就追随陛下去了。” 齐平沉默了下,却是叹息一声: “公公这是要陷我于不义啊。” 冯安愣了下:“我不……” 齐平打断他,笑道: “公公乃先帝大伴,宫中元老,若是杀了,该多令人寒心?朝中‘百废待兴’,殿下接下来要登基,身边却连个可用的人都没,我总不能一直守着,不如请公公代为照料殿下如何?” 冯安嘴唇嗫嚅了下,摇头苦笑: “我已是个废人……” 齐平突然抬手,按在老太监气海上,清风拂过,时光之力发动。 只是呼吸间,冯安身上的内外伤势便消失不见,花白的头发转黑,原本崩塌的气海完好如初。 “这……”冯安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 便听齐平说道: “我用术法将你恢复到受伤前,但这个状态不是永久的,恩,大概能持续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你需要吞服丹药,重新炼体,这样术法结束后,也能恢复个七七八八。” 在这里,他卡了个bug…… 如何修复崩塌的气海? 齐平知道首座有法子,但显然这种事劳烦不到人家。 他想了想,决定用“时光回溯”试试,先复原,再加固。 这样到时候术法结束,也就相当于遭受“攻击”,冯安若能抗住,未必没有恢复修为的可能。 最差的,如果不行,他也能当一个月的“神通修士”,到期再续…… 至于为何没直接“回溯”到修为满状态,也是卡bug,若是恢复一个三境的修为,最多维持一会,没啥用。 而只恢复“身体”,不涉及修为,就简单多了……老太监自己去吐纳恢复就是。 齐平给自己点了个赞。 “齐爵爷……这……”冯安则完全陷入震惊,激动的语无伦次。 齐平好笑道: “别这这了,先帝不在了,可殿下还在,正值用人之际,你想死,我还不同意呢。” 冯安深吸一口气,忽地深深作揖: “谢爵爷再造之恩!” 齐平摆摆手,从现代人的角度,他不喜欢这种愚忠,但太子的确需要个可以信赖,又有能力的身边人。 冯安是最好的人选。 …… 母女哭了一阵,情绪得到释放,皇后容光焕发,得知情况后,主动担起了整顿后宫的重任。 齐平自然愿意,他们这一帮人,要么是外臣,要么是武人,处理后宫问题一个头两个大。 皇后就没问题了。 “说起来,胡贵妃一直没露面,还挺安静的,之后要不要找个时间见见她?”齐平思忖着。 在他的神识里,延禧宫一直安安稳稳,好似对宫中政变浑不在意。 齐平也叮嘱了人,不要去打扰胡贵妃,他如今已经大体明白,那女人情况。 不过,这个还不急,别看他火速接管了朝廷,可接下来的麻烦事一箩筐。 尤其,陈景死的蹊跷,接下来,西疆战事极有可能迎来变故。 齐平必须尽快,用最短的时间,辅佐太子登基,真正稳住整个朝堂。 只有大后方稳住,才能全力与金帐王庭作战,否则,前线崩塌,蛮族入侵,民不聊生。 总不能坐在家里,干等草原王被枪杀吧…… 揣着念头,齐平返回乾清宫,结果刚回来,就见守在这里的黑甲军卒赶来: “禀爵爷,长公主永宁求见。” …… 当齐平推开御书房的门时,就看到一道穿白色宫裙的窈窕身影,站在博古架前,略有些焦急地踱步。 听到开门声,长公主猛地转回身来,满是书卷气的面庞上,秋水般的明眸猛地一亮。 其中,还混杂着惊喜、激动、好奇、感慨、思念以及些许的畏惧……等诸多情绪。 这个自己当初,一手提拔的小捕快,如今却已成长到了这般,堪称“镇国之柱”的地步。 她不禁恍惚了下,嘴唇动了动,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齐平也站在门口的地毯上,同样不知道说什么。 良久,二人同时开口:“你……” 又同时闭上嘴。 静了下,终于还是长公主挽了下鬓角青丝,解释道: “我一直被禁足在华清宫里,之前听到动静,才走了出来,结果到这边的时候,他们说你不在……就,来这边等一下。” 顿了顿,又补了句: “安平和我一起的,但是得知她母妃被关押了起来,就赶过去了,眼下应该关在一起,恩,她应该也不知道如何与你……们见面。” 齐平看着她,突然说: “殿下以前可不是话这么多的性子,这半年不见,转性了?” 永宁瞪圆了眼睛,有些恼火地瞪他。 齐平笑了起来。 然后,那略显尴尬的气氛,一下就如同遇见了阳光的雪人,融化了。 “殿下坐吧,这里可是你家,跟我这外人生分什么。”齐平请她坐下,自己也坐了,又命人呈送茶水来,便喝便说。 主动将这边的情况解释了下,永宁虽有所听闻,但直到此刻,才知道详细经过。 不由心绪愈发复杂。 作为“长公主”,永和帝与景隆帝的妹子,太子的“姑姑”,\b她的立场决定她对这场皇室内斗,同室操戈的感触无法与外人一般。 听完经过,终究只是一声叹息。 “所以,接下来你想尽快扶太子登基?稳住朝堂,好对付妖蛮的威胁?”永宁问道。 齐平点头,说道: “不只如此,还有禅宗……以及永生教余孽,唉,一团乱,简直就是个烂摊子。不过,这一切的前提,的确是太子登基。” 永宁正色道:“可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齐平扬眉:“哦?殿下有何看法?” 永宁青葱玉指放下白玉茶盏,认真道: “你是否认为,如今陈允死了,太子是唯一正统,又占据武力优势,登基不会遇到阻碍?” 齐平眨了眨眼:“难道不是?” 永宁凝重道: “当然没那么简单,纵然朝臣畏惧你的武力,不敢明面抗议,可还有一群人,可不会答应。” “你指的是……” “勋贵!” …… 错字先更后改 第四百六十八章 两场谈话 勋贵? 御书房内,二人对坐,桌上的香薰铜炉蒸出袅袅青烟,于二人间飘过,永宁的脸上满是认真。 “殿下仔细说说?”齐平虚心求教。 他对这些事,远不如皇室之人了解。 永宁点头道: “勋贵分两种,一种是皇族分支,即,每一代亲王、公主分出的皇室旁支,虽说我陈氏皇族人丁素来不旺,但积累几百年,不断分支,总也有些皇族勋贵; 其二,便是封赏有功之臣,如开国时,封赏的越国公,又如西北战役中封的一批……你也在此列。 其中不少没落了,但也有不少还昌盛,且随着一代代与皇族联姻,多少也沾亲带故。” 有了贵族头衔,可以迎娶皇女……这是凉国的规矩。 当然,若是招驸马,另当别论。 你不是在点我吧……齐平压下胡思乱想,道: “然后?” 永宁道: “朝廷依靠大臣维持运转,可勋贵才是皇室统治帝国真正的根基。陈景明白这点,所以,当初政变后,杀了很多大臣,但对勋贵却仁慈很多。” 齐平了然。 这个他懂,何谓贵族?朝廷发钱供养不是关键,有特权才是核心。 一旦封爵,便有了一层光环,当初“王显”一个区区子爵,就令镇抚司束手无策,可见一斑。 刑不上贵族,不是说说而已。 这也是为何,永和帝当初,想要削越州吴家,却束手束脚,用了几代人削弱,最终也还是因涉及“谋反”,才倒台。 如此,仍保留了最后的体面。 贵族享有特权,这是皇帝的“承诺”。 当然可以不遵守,可一旦破坏,非但会失去围绕皇权最核心的这群人,更会令其余人,失去“跻身贵族”的期望。 齐平皱眉道: “殿下的意思是,若立太子,勋贵集团会阻挠?原因呢,就因为太子是女子?” 永宁苦笑: “这个理由还不够?若非阻力大,皇兄当初何苦伪装?” 齐平沉默。 他发现,自己还是小觑了封建礼教的顽固了。 身处后世,虽说直至穿越前,男女问题还是流量密码……但,相比于封建社会,已然是进步极大了。 故而,他的观念里,仍无法对这时代对女子干政的抵触感同身受。 “可如今已经没的选了。”齐平皱眉,“都死光了。” 永宁叹气: “是啊,也幸亏如此,才有机会,否则……若是陈允还活着,问题才麻烦。可这不意味勋贵没牌可用,辟如寻找旁支子弟…… 当然,这张牌大抵也只是喊喊。 毕竟,旁氏子弟血脉稀薄,难以掌控玉玺,恰逢蛮族入侵,勋贵们再顽固,也知道保住帝国才是第一位。” 顿了顿,她正色: “不过,即便是为了凸显权威,制衡太子,勋贵集团也必然发难,故而,本宫才说,真正的难题未解,若无法一口气压下这帮人,即便妥协,日后也是隐患。” 齐平听得烦躁。 他对这些庙堂争斗,着实厌烦,若非如此,当初云老想令他入庙堂,也不会一口回绝。 偏生,这帮勋贵也不好杀……这就是难处了。 世人皆以为“皇帝为尊”,幻想其生杀予夺,只凭心意。 可真实情况果真如此么?未必。 宋神宗曾说过一句话:快意事便做不得一件。 吐槽身为帝王,处处掣肘。 话不能乱说,因为说出去,便是金口玉言。 事不能乱做,否则朝令夕改惯了,祸患更大。 齐平不是皇帝,也不想做这苦差事,可眼下却不得不考虑这些破事。 “那依殿下之见,该如何解决?”齐平看向她,笑道: “殿下冰雪聪明,见识过人,想必跑来与我说这些,不是泼冷水的。” 永宁抿嘴笑了下,旋即意识到不合适,又装得正经起来: “本宫哪里有法子,只是有几句话。” “请说。” “勋贵以女子称帝发难,礼教是其一,但归根结底,还是不信任。尤其太子年幼,难免令人觉可欺,故而,等下次朝会,爵爷必须帮太子展现出几个能力,即: 对官员的处置是否令人信服,对外敌的威胁是否有章法可依,有底气可胜,治国理政的能力如何,又该怎样说服天下人,接受一个女君……” 永宁一口气,条理清晰地说出许多。 齐平认真倾听,心下也认真起来,末了吐气,拱手道: “多谢殿下提点。” 这些事,张谏之等人或许也能想到,但绝不如皇室之人看得透彻。 永宁笑了笑,说: “本宫一弱女子,能做的事太少,之后可以去游说几位地位高的皇老,但能否稳得住局面,还要依靠你们。” 齐平点头,松缓的心弦重新紧绷起来。 外敌当前,按照计划,若一切顺利,最晚后天,必须召开大朝会,助太子登基。 那时,太子将面临汹涌的攻击。 他必须在这不到两天里。 筹集足够多的筹码,堵住“悠悠之口”。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 …… 送走长公主,齐平去见了太子与皇后,并未提及此事,只略作安抚,便留下土行少女,贴身保护太子。 他自己,则离开皇宫,抵达了道院。 他没忘记,京都里还有个超级大炸弹:禅宗。 如何解决景帝留下来的烂摊子? 齐平觉得,首先要与那个糟老头子谈谈。 “恩……还有,东方流云‘穿越’的事,也要试探下。”齐平暗忖。 道院坐落于皇城内,齐平眼下也是神隐大修士了,拉风地没有走正门,直接踩着飞空梭。 直奔镜湖。 相比于乱糟糟的京都,道院这片古镇宛若世外桃源,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从天空飞过时,齐平俯瞰下方,只见道门弟子们井然有序。 夏末初秋,镜湖澄澈,当真如一块镜子般,倒映蓝天白云,齐平略空而过时。 搅动的风声于湖面上划出一串涟漪。 危楼之上。 当齐平双脚落地,目光投向那盘膝打坐的老人,宽松,古韵盎然的阴阳鱼道袍平铺。 黑白间杂的长发凌乱披洒,首座手捧书卷,似在阅读,地上一壶酒,一酒盅。 酒盅里还泡着一只雪莲子。 老头子还挺会享受……不过这就没烟火气了啊,天台上放个火炉涮串才是正统,你这都是异端……齐平心中吐槽,规规矩矩拱手: “弟子见过首座,冒昧前来,还望恕罪。” 道门首座似直到这时,才注意到他,将书卷扣在膝上,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 齐平的意气风发便消失了,只觉首座年迈的双眼里,似蕴含星空大宇,日月轮转。 一股难以形容的浩瀚力量,朝他压来,齐平下意识运转“时光”之力,笼罩自身。 可无往不利的神通,却被无形力量“卡住”,无法回溯,亦无法前推。 齐平宛若狂涛怒海中的一叶孤舟,竭力抵抗,不被压垮。 “呵,还不错。” 终于,首座脸上浮现笑容,那浩瀚的,近乎天地之威的力量,烟消云散。 他手指一弹,身旁酒盅滴溜溜旋转,飞向齐平: “看来你此番雪原之行,收获不小。” 呼……糟老头子你这是下马威对吧,绝对是……齐平心底狂骂,眼神忌惮。 这就是神圣领域么……好强。 他晋级神隐后,无往不利,多少有些飘,可首座这一手敲打,却令他认清了现实。 我还是曾经那个“弱鸡”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心中想着,右手却捏住酒盅,嗅了嗅,眸子一亮,也没犹豫,一口喝掉。 登时,一股泰然丰沛的暖流,滋润奇经八脉,齐平与喀吉一战中,留下的伤势飞快愈合。 好东西! 所以,雪山莲子非但可以重塑道基,还是养伤神药……齐平厚着脸皮,嬉笑道: “口渴了,再来一杯?” 首座:“……” “我看您那还有一壶呢。” 首座幽幽道:“脸皮也更厚了,不错。” 齐平讪笑了下,就听首座缓缓道: “修行讲究循序渐进,提升太快便易脚步虚浮。 喀吉乃是成名已久的神隐战巫,体魄强韧,手段却匮乏,是极好的磨刀石,他与你一战,倒也帮你压实了境界,只是你能杀他,便是本座也未想到的。” 什么意思……是提点我,不要小觑了神隐。 喀吉输掉,是因为大意,以及“手段匮乏”? 齐平收敛笑容,他眼皮跳了跳,试探道: “是我师尊告诉您的?” 按理说,京都里的人不该知道这消息,没那么快,他只在书院告诉了鱼璇机。 恩,以后者有点破事就炫耀吹逼的性格,到处宣扬倒也正常。 首座捏着酒盅,那张不甚出奇的脸上,似笑非笑看他: “谁说的,重要么?” “……”齐平沉默了下,试探道:“您的分身,不会也在雪原吧。” 首座笑眯眯盯着他:“为何这么说?” 齐平大着胆子,切换到“神探”身份,分析道: “第一,您当初派仙鹤送我,又提点了雪原,而那时候,雪神庙刚好将开,时间巧合。 第二,雪原是妖国的地盘,您可以不在乎我的生死,但总会在乎九州鉴吧,就不担心它被人抢了? 第三,我从雪原回来,结果您用印记发来情报,好似知道我那个时候会回去一样,这未免太巧。” 当然,还有一个最关键的推理,即: 齐平吞了白尊分身后,那位神圣大妖却没再试探。 整整两个月,都没动静。 这本就极不寻常,齐平一开始以为,是白尊“苟”的性格原因,担心撞上一代。 可仔细想,这猜测未免太理想化,将白尊想的太胆小了,可若首座分身当时也在,那就不同了。 首座与一代联手,才会令那只凤凰忌惮。 当然,这个猜测他不会说就是。 “猜的蛮好,下次不要猜了。”首座不置可否。 呃……齐平尬住了,不知怎么接,但很快的,他明白过来,这是首座在提点他“不要乱猜”。 不让我猜什么……你和水月的八卦,还是馋我身子……齐平腹诽,表面乖巧: “弟子此来,是有些问题请教。” 顿了顿,他问道: “景帝之死……究竟是怎么回事?您说是被姜槐刺杀了……可此人没道理如此吧,况且只是神隐巅峰,据说还是在祖庙刺杀成功……” 首座看了他一眼,平静道: “你可还记得,姜槐当初,如何死的?” 齐平愣了下,说道: “三十年前西北战役,他私下抓人族修士研究巫师传承,然后发疯……” 说着,他脑海中陡然划过一道闪电,呆立住。 首座笑眯眯看他:“想明白了?” “他被巫王操控了?”齐平脱口问。 一条条线索于脑海汇聚。 道门禁止研究巫师传承,姜槐尝试后出现入魔征兆,而后被老院长杀死。 结果却神奇地复活了……并成功研究出,适合人族修行的,仿巫师血肉秘法的“狂化”之术。 却也染上了“头疼”病,甚至为此抓了医圣传人“暗青子”为他针灸治疗。 而白尊又说,刺杀陈景的姜槐,不是他…… “是了,姜槐复活这件事,本就存在着极大的疑点,但我之前为什么没有怀疑? 因为,姜槐本身就是个天赋极高,被誉为下一个神圣领域的绝顶天才,这种主角模板的人物又研究的血肉巫术,本就令人觉得可信。” “而且,复活后的他应该也的确是他,这才能瞒住所有人,但又不纯粹,白尊说刺杀景帝时,起码那一刻,不是姜槐……事情就很明显了。” 齐平心中念闪。 就听首座摇头,说: “对,也不对。准确来说,是他的意识被寄生了,那一刻,他可以理解为巫王的分身。” 分身……齐平咀嚼着这个词,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当初在临城查案,遇到一个被蛮族大巫师用手段控制的密谍,当时也是意识被寄生……” 首座颔首: “这是巫师传承的手段之一,在人身上种下‘血肉之种’,可以逐步完成寄生…… 正常来讲,纵使是五境,也不可能用这种手段控制一名顶级神隐,除非……姜槐在当年复活时,就被种下了。” “所以才会头疼……”齐平接口道: “这是巫王的布局,目的就是等蛮族入侵时,引爆姜槐这颗暗子……他也的确做到了。 景帝是个谨慎的人,在太庙见他,也是做足了准备,但他毕竟只是凡人,不是真正的五境,所以才被刺杀成功。” 道门首座点头: “姜槐杀人那一刻,应该短暂爆发出了神圣领域的力量,稳住了太庙内的真武英魂,否则仍旧做不到这点。” 齐平心头一沉,略显茫然地问: “可这样一来,岂不是巫王主动下场?开启五境之战?他就不怕吗?” 道门首座忽然笑了下,缓缓道: “五境之战……不是早就开始了吗?” 齐平霍然抬头。 第四百六十九章 从道门弃徒,到书院院长 “五境之战,不是早就……开始了吗?” 镜湖上,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危楼顶部,当首座慢悠悠吐出这句话,齐平霍然抬头,心头掀起风浪。 什么意思? 为何说,五境之战早已开启?齐平心头震动,念头闪烁间,一股子凉意自脚底板,直冲天灵。 道门首座仍笑眯眯模样:“不懂?” 齐平抱拳拱手:“请首座解惑。” 道门首座沉默了下,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说起另一件事: “你可知,禅祖为何执着于传教?” 这个问题我懂……齐平缓缓道: “据说,禅祖每次转生,都会丢失记忆,故而,须信仰稳固。” 恩,这是鱼璇机曾告诉他的版本。 首座颔首,微笑道: “是这样。并且,禅祖对稳固境界的渴求,已颇为强烈,以他现今状态,若无法在这一世获取足够的信徒,下次转生,只怕会再也无法‘觉醒’。” 这么急吗?齐平意外。 首座道:“可你是否想过,倘若没有此次政变,禅宗去何处解此厄难?” 齐平一怔,旋即,瞳孔骤缩。 是了,换位思考,若禅宗已至危局,定会尝试自救,而非坐等机缘,而最好的传教对象,只有凉国。 也就是说,即便陈景不谋反,禅宗也会想法子进入凉国…… 恩,当初问道大会,南国使团提出的诉求,便是建立佛寺……这亦可佐证。 但被永和帝一口回绝。 而后,才是政变……等等! 齐平脑海中电光火石一闪,脱口道: “陈景谋反,莫非其实是禅祖的布局?” 首座说,五境之战早已开启,可以翻译为,早有五境下场,干涉凡尘……却未专指巫王…… 那么,动机最充足的,无疑是禅祖。 恩,布局时其尚未真正觉醒,但他在“五祖”时期,完全可以提前布置,由空寂等人实施。 当初夜宴中,陈景坦言,自己本无意争夺,但因心中不平,以及有了子嗣,才生出争夺心思。 而这发生在其游历九州期间。 陈景先是联络上禅宗,而后,在后者引荐下,才接触了姜槐。 这个说法也很可信,但此刻,齐平突然意识到其中突兀。 太巧了,禅宗有必须传教的意图,“恰好”,陈景主动找了上去……双方不谋而合…… 此前不知内情还好,可结合“五境早有布局”这条线索……真相呼之欲出。 “陈景谋反,不只是他自己的想法,而是禅宗在暗中推波助澜?”齐平惊问。 首宗微笑颔首:“孺子可教。” 真的……齐平呼吸急促: “那他之所以诞下私生子,等等……陈允是他的骨肉么?” “……”首座看着他,“这个无须怀疑,禅宗有送子观音法相。” 齐平又道:“那姜槐也是……” 首座摇头: “禅宗不知姜槐的问题,起码,在他成为‘巫王’前,大概不知。” 齐平力气仿佛被抽干,仿佛跌入一张绵密的大网中。 所以,陈景自以为是搅动风云的关键。 其实,也在被禅宗利用着,而不自知……恩,这点存疑,也许知道,也不在意。 “也就是说,早在陈景决意谋反时,禅宗就已干预凡尘了。”齐平说道,“那其余五境……” 首座淡淡道: “一代应与你说过,白尊不轻易离开红河的缘故吧。” 齐平点头:“它似乎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 可首座下一句话,却令齐平心头一跳: “距离白尊这一世涅盘,已不远了。” 涅盘……白尊要“死”了? 准确而言,是褪去旧躯,浴火重生…… 首座道:“正因如此,那只凤凰才格外不愿动弹,不想在这段关键期,浪费力气。” 怪不得它不愿开战,却对“一代”是否复活如此关注……恩,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大陆动荡,应该与白尊干系不大…… 齐平问道:“那巫王呢?它下场的原因?” 他不信是为了草原王的权力。 首座平静道:“他从三十年前,开始闭关。” 三十年……当初西北战役爆发的时间点……齐平张了张嘴: “难道,西北战役的发动,也与他有关?巫王也需要地盘和人口吗?可据我所知蛮族并不太崇尚信仰……等等。” 齐平突然意识到什么,道: “难道,巫王需要的是‘战争’?” 他回想了下西北战役的历史,在那场战争中,金帐王庭与凉国双输,彼此都没捞到啥好处。 凭白内耗了属于是。 蛮族没能占据下地盘,抢走些财富,却也族群元气大伤。 凉国更不用说…… 放在凡俗历史上,这种情况不特殊,可若其中存在五境布局,那莫名其妙打一场……就很古怪了。 除非,巫王要的只是“战争”。 所以,三十年前发动了一次,三十年后,再次发动。 齐平又想起,自己陪着首座去西南大雪山,遇到的那个“巫王”,也并非“完全体”。 首座这次真的惊讶了,他那双仿佛蕴含宇宙的眸子里,透出不加掩饰的惊讶。 似乎,没想到齐平这么快想到这一层。 “你的猜测并不完全准确,但的确有些关联。”首座含糊道。 显然,并不愿解释。 齐平已经多少摸清与这些老古董的谈话节奏了,对方不想说,问也没用,只好作罢。 首座见他深思,挥手道:“本座乏了。” 作势送客。 又补了句: “对了,本座已与鱼璇机说过,今后你与她师徒关系斩断,也不再是道门弟子。” “为啥?”齐平懵了,一下被从思索拉回现实。 首座淡淡道: “道门弟子不插手朝政,上次念你初犯,未做严惩。你今日再犯,留你不得,即日起逐出道门。” 啊这……齐平茫然。 恩,从逻辑上,他帮助太子打进皇宫,的确算是“干预朝政”了,但……这特么不是你默许的吗? 好家伙,倒打一耙可还行。 还有,你要是不同意,我能杀进皇宫? 还给我发情报…… 首座似看出他所想,淡淡道:“规矩不能破。” 齐平想啐他一口,不过,其实道门弟子身份,于此刻的他而言,也只是个虚衔罢了。 首座又道: “并且,道门弟子不得在朝廷中身居要职,这亦是规矩。” 齐平心中一动,眼下太子立足未稳,齐平接下来肯定要身兼数职。 若是道门弟子,恐怕在后天朝会上,会被拿来当靶子……首座这是为我当官剪除障碍? 果然,老不死的每个举动,都有深意。 “是,弟子认罚。”齐平不别扭了,笑道,“那我就是书院弟子了。” 哈哈哈……识海中仿佛传来某人的笑声…… 首座看了他一眼,说道: “不是弟子,而是院长。钱仲离开京都,去往西北前,特意来见本座一次,将此物留下。” 钱仲是大先生的名字,虽然出场率极低。 他挥手间,丢出一本黑色封皮的书册。 “此为书院《符典》,手持此书与神符笔者,便是书院继承人。” 齐平下意识接过,那沉甸甸的书册仿佛还带着温度,他愣了下,有些难以置信。 就连识海内的一代,都安静了下来。 首座声音缥缈: “呵,书院院长位子空悬三十年,若是和平时,你能接位,本会有个隆重仪式,不过如今书院里不剩几个人,也就省了,好了,滚吧。” 说着,齐平眼前一花,出现在了危楼底部,沉默地捧着那本书册,心中却并无多少欢喜。 “大先生出征时,不会预料到陈景死亡,我这么快晋级返京,所以……他将《符典》留在道院,是担心自己死在西北。 如老院长般将仅剩的宝物遗失,又不敢放在书院,担心被姜槐取走。” 齐平轻声说。 一代院长叹息声响起: “看来我后头的继任者,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 齐平沉重、担忧的情绪一下不连贯了。 他吐了口气,书册化作流光,进入识海,闷头往远处走。 一代院长好奇:“你要去哪?” “找个人,确定一些事。”齐平说道。 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望了眼身后高耸的楼阁,心中盘亘着一个念头: 禅祖、巫王、白尊似乎都走到了某个“关键节点”,各自也都在布局,那么……洞悉一切的首座,又布局了什么呢? 他升起一个念头,又强行压下,装作什么都没想到,迈步离开。 危楼顶部。 风掀起阴阳鱼道袍的边角,首座负手战立,低头凝视着下方,齐平渐渐走远的背影,面无表情,不知在思索什么。 …… …… 当齐平寻到东方流云时,后者正饶有兴趣地看外头几文钱一本的言情小说。 好似对京都政变浑不在意。 “咦,齐师弟,你回来啦!” 东方流云看到他,显得很是高兴: “这次回来准备怎么装……呃,人前显圣?” 胸口绣着太极八卦图,平平无奇的面庞,和煦谦和中,带着几分中二气息的微笑,恩,是我熟悉的东方师兄…… 齐平好奇道:“你没注意外头?” 他寻思自己搞出这么大事,不该没察觉。 东方流云一脸惭愧,拉着他坐下,又亲自奉茶,叹息道: “为兄昨日购得几本好书,看了一夜,醒来后又继续读,方才看完,没出屋子,也不知外头时辰几何,啧,我真是废寝忘食,手不释卷呀。” “……” 自己夸自己可还行。 齐平吐了口气,努力让自己不被这货拉入神经病的节奏,盘膝坐着,微笑道: “师兄好雅兴,恩,倒也没发生什么事,我刚回来,便想着来找师兄,讨论些问题。” “哦?”东方流云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茶,好奇道: “是何问题,齐师弟竟都无法解决?” 齐平喝了口茶,神识屏蔽四周,微笑着盯着对方,也不说话,直到东方流云浑身发毛,才身体前倾,神秘笑道: “师兄,别装了。” ??? 东方流云茫然,“装什么?” 齐平似笑非笑,用一种“我已经识破了你”的内涵眼神看过去,说道: “师兄演的不累吗?还是心有顾虑?或者,要我说的更明白些?” 东方流云一脸担忧:“师弟,你没事吧……” 他觉得,齐平有点怪怪的。 齐平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缓缓道:“奇变偶不变。” 东方流云:?? 啥……鸡变藕不变? 齐平皱眉: “没读过书?不该啊,恩,也许是忘了,毕竟上学时的知识……恩,大锤八十,小锤多少?” 东方流云一脸懵逼:“啥锤?” 恩,没看过春晚……那宫廷玉液酒估计也不行,齐平沉吟道: “于谦三大爱好是什么?三秒钟,三二一……” 东方流云懵逼:“于谦是谁?” 恩,相声也没听过吗……那小说总看过吧……齐平扫了眼旁边木塌上的话本册子。 梦中,那个东方流云也是个酷爱小说的……他试探道: “飞雪连天射白鹿,下一句什么?” 东方流云快哭了:“我……我不会吟诗……” 没看过金庸?唔,那肯定看网文……而且以这货的风格,肯定是看玄幻仙侠的……齐平一拍大腿,忽而严肃念道: “仙路尽头谁为峰,一见无始道成空。” “不懂?” “我为天帝,当镇压世间一切敌。” “还不行?” “天不生……万古如长夜?” “再来!” …… 古色古香的房间外,太阳西斜。 当暖红色的光线打过来,青衫道童模样的“小师弟”睡醒了,打着哈欠推开房门,揉了揉眼睛,突然大惊失色: “糟了,这么晚了,我得去叫大师兄吃饭,以他的性格,看话本入迷根本记不得吃的。” 念及此,小师弟提着袍子下摆,迈着小短腿一路飞奔,推开院门,喊着“大师兄”…… 然后愣住了。 只见,屋檐下,东方流云一人负手,站在敞开的房门前,脸上满是钦佩震撼,以及我果然没看错人的笃定。 “大师兄……你……” “呀,小师弟你来啦,”东方流云笑容灿烂,仿佛终于有了人倾诉: “师兄我果然没投错人,方才齐平,齐师弟回来了,你可知他说了什么?” “什么?” 东方流云激动的浑身颤抖,将齐平说的那些“词句”背诵了一遍: “这般大气魄,大宏愿,大威严,简直是师兄我生平仅见,真不愧是天命之子啊。” 仙路尽头谁为峰……我为天帝……万古如长夜……小师弟只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又好似被一股电流击中,打了个哆嗦。 被这狂傲的匪夷所思的句子深深地震撼了。 两眼发直……齐师兄……他,他的志向已这般远大了么…… “吨。” 大师兄与小师弟同时用力咽了下口水,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恐怖如斯!” …… 与此同时,齐平眉头紧皱,离开道院,往皇宫方向走去。 “我猜错了吗?” 他陷入深深的怀疑。 根据梦中的时间点,“东方流云”若是穿越的,大概率与自己处于同一时代,又是个年轻人。 没道理完全对不上暗号。 “要么,是他失去了记忆,要么,是我猜错了,他不是穿越的……可,这又怎么解释那个梦?” 齐平毫无头绪。 其实,他还可以去试探下鱼璇机,按照梦中线索,鱼璇机也有问题,但他略作犹豫,还是放弃了。 毕竟“师徒”二人接触那么久,甚至“深入”交流过不止一次,若是“同辈”,早有破绽了。 “奇怪……说起来,鱼璇机也有隐疾,而且,二人都在道院中……” 齐平脚步一顿,又若无其事往前走,眼神中迷惑更深。 他怀疑,这一切都与首座有关,但如今的他,尚无能力参与“五境之战”。 只好暂时将诸多疑惑抛出脑后。 “呵,有时候,无知也是种快乐呢。” …… 折腾了一日,齐平离开道院时,已是傍晚,太阳西沉。 他略作犹豫,改变了原定行程。 决定明日再拜访禅宗,今晚先去探探“胡贵妃”的口风。 与首座的一番交谈,给了他一些新的思路,也许,相比于那群大和尚,妖族才是更好的“突破口”。 齐平先回皇宫看了下情况,得知一切顺利,整个京都大体已落入掌控,太子与张谏之等大臣,在商讨诸多事务。 他懒得掺和,径直往延禧宫去。 “齐爵爷。”延禧宫外,当宫女拉开门,看到火红灯笼下,笑容和煦的年轻人,声音都颤抖了几分。 她们已知晓政变,更知道,是齐平一人破城,屠的整个午门广场横尸遍野。 齐平笑容温和:“本官有事,与贵妃娘娘商谈。” “莪……我去问问。”宫女大着胆子说。 “好。”齐平脾气极好,静心等待。 不多时,宫女去而复返,眼神复杂的看着他,说:“娘娘请您进去。” 她看似平静,实则心中吃惊不已,作为延禧宫的下人,她们早察觉到,自家娘娘地位特殊。 似乎……极被男人迷恋。 永和帝时常留宿,圣眷极浓也就罢了,等景帝继位,却也谦和有礼,屡次来求。 结果娘娘却一概不见,那景帝竟也不怒。 如今,宫中白日刚政变,结果晚上这位齐爵爷就来了……恩,果然,男人都一个样子。 宫女暗啐,又奇怪于娘娘为何这般轻易放外臣进入,这若传出去……摇摇头,她不敢多想,将人领去后,便识趣地离开,回到大门外“值守”。 结果没多久,她就看到一侧青色的石板路尽头,一辆华贵马车驶来,红艳艳的宫灯照亮其上徽记。 “咦,长公主殿下怎么也来了?” 第四百七十章 谈判 夕阳西沉后,夜幕遮住繁华京都,躁动了一日的皇宫,也重归宁静。 当齐平走入延禧宫内,被宫女领入一座房间外,表情古怪地退下,附近可见范围内,所有宫娥,也都仿佛知趣地离开。 一时间,整个庭院都安静下来。 古色古香的楼阁,红木漆柱顶起回廊,千转百折,一盏盏华美宫灯悬挂,摆成一长串。 美轮美奂。 前方的房屋关闭着,只是屋内灯火透亮,窗纸,以及一个个窗格子都透出光来。 房间里传出轻轻的水声。 齐平皱眉,朗声道:“贵妃娘娘,臣有事拜见。” “哗哗”的水声一顿,传来一个酥魅入骨的声音: “齐爵爷请进。” 不愧是风姿不逊于皇后的贵妃,光听声寻常人身子都酥半边……呵,若不是有底气,我甚至怀疑你仙人跳我……齐平心中嘀咕。 略一思忖,笑了笑:“好。” 说罢,他迈步踩着台阶,双手推开木门,迈步进入,身后门扇自行闭合。 入眼处,是一张精致屏风,其上,倒映出一个浴桶阴影,桶中有人沐浴。 屏风顶端,搭着几件小衣,嫩黄的肚兜等事物,令人心跳眼热,不过对于见惯了网红小姐姐的齐平来说,恩,脱敏了。 “本宫正沐浴,却不想爵爷深夜来访,未能出门相迎,还望勿怪。”胡贵妃娇滴滴声音传来。 说着,屏风上的影子还做出个掩口娇笑的动作……很做作了属于是。 齐平微笑道: “娘娘哪里话,冒昧来访,是本官失礼才对,另,白日里皇宫动荡,惊扰娘娘,还要赔个不是。” “哈,齐爵爷说话真好听,比景帝惹人喜欢。”胡贵妃笑道。 说话功夫,她竟自浴桶中站起身。 屏风上,一道近乎完美的身影呈现,继而,一条柔滑修长,白蟒般的长腿跨出,探出屏风边角,脚尖翘起。 湿漉漉的脚丫白里透红,踩在木质地板上,还有水珠滚滚落下。 五根珠圆玉润的脚趾用力,将整个人从屏风后拉了出来,齐平垂头,非礼勿视,胡贵妃赤条条,婀娜走到他身前,咯咯直笑: “爵爷怎地低着头。” 齐平说道:“娘娘确认要臣看?” “你有胆就看咯。” 齐平嘴角笑容扩大,抬起头来,眸子中透出淡金色的光芒,神隐境神识席卷。 刹那间,眼前女人褪去人形,化为一条身姿苗条,通体火红,尾巴高举的狐狸。 呔,妖精,吃俺老齐一棒! “呀!” 胡贵妃花容失色,嗖的一下缩回去,齐平用神识将衣服抛给她,自顾自拉过凳子坐下,淡淡道: “我找的不是你,我要见白尊。” 屏风后沉默了片刻,一道光芒溢出。 继而,身穿艳红宫裙,瓜子脸美艳慑人,头发湿漉漉的胡贵妃走出。 只是脸上却没了挑逗意味,只有威严: “你又找本尊何事?” 嘿,女人变脸真快……齐平心中吐了个槽,暗自松了口气。 果然,自己的判断没错,胡贵妃与幽州城内的白理理一样,都是承载白尊降临的“容器”。 如此说来,早在永和帝时期,胡贵妃就充当着“联姻”与“传话筒”的角色。 巩固两族同盟?\b 齐平想起当初“皇陵案”,自己偶然看破胡贵妃真身,却被永和帝“警告”,如今一切都有了解释。 是了,后世两国外交,都互设大使馆呢,白理理属于交换生,胡贵妃才是“常驻大使”。 只是……常驻到了皇帝床上…… 陈景知道这一点,故而几次三番过来,本质是想与妖族搭上线。 齐平念头转动,脸上露出谦卑笑容: “如今陈氏皇族回归正统,太子殿下不方便过来,我只好代为与国主见面,另外,上次国主提醒,也没来得及答谢。” 呸……我信你个鬼,白尊嫌弃地瞥他,对这个“吞了自己分身”的人族大修士,本能讨厌: “呵,陈景被杀,才给了你机会,算你们运气好,竟这般便夺回皇位,只是你此刻见我,不怕本尊南下,破了北境防线?” 齐平笑容不改:“国主说笑了,若要破城,何必等到今日。” 白尊冷冷看着他。 齐平笑道:“至于今夜过来,也的确有一事相商。” “哦?” “此前盟约暂停,如今凉国一统,我想,重新缔约。”齐平坦然道。 重新缔约! 这一点,三个月前,妖国主动提过,却是以苛刻屈辱的条件,被齐平阻断。 三月后,齐平却再次提议。 白尊微微扬眉,好奇道:“你们答应割让两州之地了?” 齐平笑容不改: “白尊真会说笑,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缔约,自然是与太祖皇帝昔年条款相同。” 白尊“呵”了一声,似笑非笑: “你疯了,还是觉得我疯了?或者,是觉得一个金帐王庭不够?”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然而,齐平却收敛了笑容,正色道: “国主,我这个人不喜欢试探拉扯,相信您也不喜。我们不如省去这些,直入正题,胡贵妃肯见我,应该不是她自己的意思吧,想来您早有叮嘱。晚辈知晓您无意南下,便不要说这些威胁的话了。” 白尊眼神骤然锐利。 齐平坦然平视……在雪原,乃至幽州,他的确忌惮白尊,但如今都回了京都,底气也硬了许多。 下午与首座攀谈,齐平回来后复盘分析,发觉首座其实给出了不少暗示。 最关键的,便是点出各大强者的“本质诉求”。 这看似意义不大,实则,却为齐平拨开迷雾,直指真相。 就像在牌桌上,若能看清对手的底牌,心中的底线,应对起来便容易太多。 白尊即将涅盘,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下,绝对不想参与国战,这是对方的根本诉求。 以往,齐平不确定妖族态度,时刻要提防对方南下,可既已看破白尊心理底线,就可以大胆些。 “你倒自信,就笃定本尊无意南下?”白尊冷笑。 齐平温和笑道: “您若有意出售,我困在雪神庙那两月,便动手了。 当然,这只是其一,更明显的是佘先生……这位鹰派领袖之一,乃妖国兵法大家,国主若要动兵,岂会任凭他被我捉拿?不为所动? 甚至,借助晚辈之手,打压鹰派?” 他没提涅盘的事,只提了这两件。 白尊沉默。 齐平继续道: “国主爱惜子民,不忍其丧生于战火,其实妖国子民南下好处不大,妖族喜好自由,不擅创造、生产,更不擅统御。 所谓南下,除了一些旧怨,无非是为些凉国物产。 若国主愿缔盟约,北境商路大开,不必动刀兵,也可以达成目的,此等,与蛮族贪图中原富庶,意图统治迥然不同……” 他侃侃而谈,条分缕析,站在妖国立场,分析利弊。 白尊静默不语。 齐平见状,又道: “国主忌惮的,无非是毗邻的盟友太强,可眼下,陈景已死,太子年幼,半年来,凉国两更其主,各地动荡,又逢外敌,已是自顾不暇,禅宗助陈景夺位,之后必将逐出京都……” 白尊扬眉,道: “你们要驱逐禅宗?在这个时候?” “当然不是,”齐平未做隐瞒,坦然回答, “如今大敌当前,禅祖有意传教,凉国是唯一的选择,这个时候,合则两利,分则两弊,我会借助对方的力量,也会付出一定代价。 但……无论从任何角度,这都是暂时的,太子的立场决定,禅宗绝对不会是长久的朋友。” 在禅宗这点上,齐平没有说谎,而是坦言。 如今局面,他们不可能在这时驱逐禅宗,甚至,齐平已经做好了“妥协”的必要。 正所谓,政治是妥协的艺术,他若只是仗剑江湖的修士,武夫,自然无须在意。 但他不是。 禅祖必须要传教,这是底线,但未必需要吞掉整个凉国,并且,传播信仰本身,并非皇室忌惮。 皇室所担心的,是禅宗信徒聚众,从而干涉。 但这种长远的矛盾,与当下的灭国之灾相比,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同时,因为禅宗的参与,才间接导致永和帝身死,从立场上,又断绝了太子彻底接纳禅宗的可能。 齐平说这些,是在分析利弊,帮白尊打消顾虑。 或者,更直白些,就是在递台阶: 既然你也不想开启国战,那大家还当盟友不好吗。 白尊沉吟片刻,眼神稍显柔和,说道: “缔结盟约,也非不可,但……细节上,要有改变,而且,本尊只保证不举兵南下,但也不会插手凉国与蛮族之战。” 成了……齐平袖管中的手猛地一握,悬着的一颗心放下。 赌对了! 正如首座暗示的那样,白尊并无决心,便可以谈。 而只要妖国不动,那威武大公就可以适当抽调兵力,全力应对西疆战事。 当然,若只是口头约定效力不大,可两国缔约,其实是有一套“超凡流程”的。 有点类似于“天道契约”,一旦达成,任何一方违反,都会受到一定的天道反噬。 所以,白尊松口,意义重大。 拉住这个盟友,后天大朝会,也多了筹码。 “一言为定!”齐平笑容灿烂,“晚辈会转述殿下。” 白尊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倏然离去,懒得与他再交谈。 附身的“胡贵妃”嘤咛一声,恢复意识,只觉身子骨乏力,脚软如虾,“哎呦”一声跌倒。 齐平下意识扶住,只觉软玉在怀,胡贵妃眼眸转动,刹那间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却也不意外,而是顺手环住齐平脖颈。 整个人贴近了,几乎黏在他身上,吐气如兰: “齐爵爷,提前恭喜了。” 齐平微笑:“日后还要麻烦娘娘。” 他指的是对方“驻后宫大使”的身份。 胡贵妃勾人的眸子一转,身上衣衫片片纷落,腻声道: “这个嘛,还要看你的诚意了,按规矩,结盟后,本宫便要替国联姻了,那太子是个女娃,想来是齐爵爷替代了。” 齐平正色道:“娘娘请自重。兽、人是会被404的。” 胡贵妃小脸茫然,没听懂。 …… “齐爵爷入了寝宫?” 门外,青石板路面倒映出宫灯橙黄的光辉,长公主永宁颦起秀眉,确认般问道。 那宫女点头:“是……齐爵爷求见,娘娘便见了。” “他来做什么?”永宁问。 宫女摇头;“奴婢不知。” 永宁没吭声,她身旁的女官眼神一下复杂起来,胡贵妃的身份,她们是不清楚的。 永宁整个下午都在跑勋贵的关系,想为后天大朝会,太子登基争取政治筹码。 天黑后兴冲冲回来与齐平邀功。 结果抵达乾清宫后,得知齐平驱车来了延禧宫。 一个外臣……在政变成功当日,跑到皇帝后宫里,最美艳受宠的妃子寝宫里拜见……这怎么听,都怪怪的。 “胡贵妃……”永宁银牙紧咬,对其深刻鄙夷,连续当了自己两个兄弟的妃子,如今又…… 还有齐平,果然全天下男子都不例外么? “殿下……要不,奴婢进去问……”宫女小心翼翼试探。 “不用了。”永宁冷淡道,“本宫在这等一阵就好。” 她迈步返回车厢,也不走,就在这干等起来,两只纤巧细长的手攥着裙子,面无表情。 等了好一阵,都没见人出来,不由眼圈一红,默默地抱住自己,将上半身埋在双腿间。 双肩抽动。 这时候,一个略显惊讶的声音响起:“殿下?您怎么来了?” 永宁一滞,抬起头,就看到车窗外,齐平一脸好奇。 “哼。”永宁撇开头去,冷淡道:“回宫。” “是。”车夫驾车。 齐平眨眨眼,然后脚尖一点,掀开厚厚的车帘,钻进了车厢。 侍卫与随行宫女们就听到车厢内传来一阵呵斥声,伴随轻微挣扎,然后归于平静。 “你们什么都没看到,知道了吗?”贴身女官冷声道。 侍卫与宫娥眼观鼻,鼻观心: “知道。” 辘辘声里,车辇渐行渐远。 …… 这个夜晚,无论是皇宫,还是整个京都,都不平静。 各大衙门彻夜通明,皇城大门车马进进出出,一整夜都未停息。 城中,上百万京都民众们仍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各种版本的流言在坊间流传,一夜间分裂出数十个版本。 翌日,天蒙蒙亮时。 朝廷报社下属最大的印书馆内,灯火彻底未熄,密密麻麻的工人忙碌整夜,宽敞的空间内,“流水线”般的刻印机器运转。 一捆又一捆,新鲜出炉的报纸,带着油墨的香气,被伙计们堆满了仓库。 “太傅,您看如何?” 傅主编打着哈欠走来,将一份崭新的报纸递给后者。 一夜未眠的云老略显疲态,先是在铜盆里用冷水洗了把脸,这才接过细看。 同时,听旁边,披着坎肩,刚来到这里的林妙妙汇报京都舆情: “如今市井中流言四起,各种说法繁多,有说昨日是妖蛮伪装了东家进城,散播流言。” “有说是逆贼谋反……” “总体上,还是倾向于景隆朝廷居多。” 云老冷笑一声,并不意外: “陈景用报纸宣扬了大半年,齐平虽搞出几次动静,但声量都太小,民众们不知真相,被陈景蒙蔽很正常。” 顿了顿,老人将报纸在桌案上一拍,望着工坊大门口,那渗透进来的天光,一字一顿: “但,是时候真相大白于天下了。” “时辰已到,开门,卖报!” 第四百七十一章 大朝会:愚蠢的宗室 在报纸发明之初,永和帝便敏锐评判,其为“国之重器”,所指的,便是其强大的舆论能力。 陈景政变后,更摘了桃子,将这件舆论武器发挥到了极致。 在他坚持不懈的“洗脑”下,大多数京都民众心里,陈景都是个临危受命,于大厦将倾时,撑起帝国形象。 然而,昨日齐平搞出的大阵仗,却狠狠冲击了民众心灵。 一时间,流言四起,争吵不休,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等待新一期的报纸上市。 在殷切期盼中,政变后的第一个清晨,天蒙蒙亮时,京都印书馆大开。 一份份热腾腾的报纸,被马车运送往城中,遍布各处的书铺。 等候在外的报童们,也在拿到报纸后,风一般散去,确保将其送至大街小巷。 …… 菜市口。 秋斩刑场便位于此,盖因此处人流极大。 故而,若处决重刑犯,往往于此。 菜市口附近,更有张贴官府布告的墙壁。 然而今日清晨,却有锦衣纵马奔来,贴了一张大大的报纸上去。 登时引得民众围观。 “写的什么事?可是昨日变故?” 许多百姓目不识丁,是不认字的,当即大声询问。 “陛下莫非真的驾崩了?那个骑鹤的,到底是不是齐公子?” “别急,别急。”一名富态中年人挤在最前头,瞪大眼睛细看,旋即一惊。 不为别的,今日整张报纸前两个版面,竟都只刊登一篇大字文章。 用词颇为直白,洋洋洒洒数千言,赫然自新年夜宴讲起,直到昨日为止,乃云老亲自操刀,字字珠玑,力透纸背。 只看的那中年人冷汗沁出,脸庞涨红,身旁其余人也都是类似模样。 “到底写的什么?倒是说啊。” “就是,快些念出来。” “这么些字,哪个简单说下,发生了啥。” 后头的人急得满头大汗。 “各位!”终于,中年人擦了擦汗水,转身大声道:“我们……都被骗了!” “什么意思?” “此文当朝太傅主笔,先帝并非遇刺,而是为景王谋害,推给蛮妖,此乃谋朝篡位之举……镇抚司杜司首,齐爵爷,护送太子北上,却被景王追杀……” 他咬着牙,将整件事叙述一番。 只听得百姓脊背发寒,震惊不已。 先帝是被景王杀的……齐公子被追杀离京……威武大公并非逆党,而是勤王之军。 如今,景王得天诛,死皇宫,齐公子拥太子已重掌京都…… 这一切,宛若说书故事般,可众人一想,却只觉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何先帝会突然遇害。 为何齐公子“死而复生”,朝廷口径多变。 为何北境会反叛……那曾一度流传于市井的“流言”,原来是真的。 他们并没有怀疑报纸说法,既因主笔乃是太傅,更因“齐平”这个名字,也因为,齐平很早前便打下的舆论战基础。 纵使有部分人心存疑惑,但公开场合,也无人敢质疑齐平,这就是名望的作用。 “竟是这般,景贼欺世盗名,诓骗世人,该死,是在该死。” “若非齐爵爷匡扶太子,我等不知要被欺瞒多久。” “此等奸贼当朝,祸国殃民,刚登基蛮人就来打,我看就是勾结了外贼,若没有齐爵爷,凉国怕是要亡于昏君之手!” 围观百姓群情激愤,破口大骂,既有被欺骗的愤怒,又有“正义归来”的庆幸。 当即散开,将这个消息朝熟识的人散播开去。 …… 国子监。 往日清晨,这片建筑内该是朗朗读书声,可今日却不同。 非但不少学子根本没来,部分到来的,也是聚集在一起,凝重地议论着昨夜大事。 身为权贵子弟,他们消息更灵巧,早得知昨日皇宫政变,齐平携太子掌权,各大衙门易主。 只是具体内情,尚不知晓。 突然,一名学子急匆匆跑进来,挥舞着一张报纸,激动道: “出大事了,景帝死了。” “什么?” 众学子蜂拥,很快有人念诵了文章,登时,学堂骤静。 关于夜宴之事,部分学子是知道的,部分所知不详,这始终是个禁忌。 至于景帝的死讯,则宛若惊雷……结合昨日京都变化,学子们面面相觑,群情激愤。 今日还能来学堂的,要么是家里权势不大,属于小虾米,要么是中立派官员,早得到风声。 此刻真相大白,再无顾虑,破口大骂: “奸贼篡国,该死,该死。” “若无齐爵爷,不知泱泱帝国,会被那昏君拖去何方!” “齐爵爷不愧我辈表率,千百年难出的读书人,王师归来,今日当贺,浮一大白。” 因“诗仙”名号,齐平自动被京都学子引为读书人。 一时间,学子们欢天喜地,当初陈景登基,施行残酷镇压,多少铁骨铮铮的读书人或被杀,或入狱。 更多人,心中不忿,却又不敢舍身,人之常情。 却也憋了一股闷气,今日真相大白天下,如何不开怀? …… 皇宫,乾清宫。 这片区域已经被“新朝廷”暂时征用,作为汇集消息,发布政令的临时大本营。 当齐平收到底下人送来的,京都各处的舆情反馈时,他略显疲惫的脸上,终于扬起一丝笑容。 “爵爷,眼下整个京都都在议论这件事,百姓痛骂陈景,拥戴新朝廷。”一名北境披甲将官激动道。 齐平笑了笑,将一份份折子叠起,交给他: “送去给太子殿下瞧瞧,她应该会高兴。” “是。”将官点头离去。 等人走了,齐平身后房门内,长公主缓缓走出,说道: “京都虽已平反,可其他州府尚不知晓。” 齐平负手,望着御花园中灿烂秋菊,说道: “其余州府,舆论战始终未停歇过,不用借助我的名声,只等官府宣布,便可改观,毕竟……对于大多数远离京都的百姓而言,谁当皇帝,其实并不怎么在意。” 顿了顿,又道: “而且,我已经修书一封,请道院帮忙送去越州,给那边的密谍和范贰,呵,我当初说过,要他们暗暗积攒力量,如今到了他们出手的时候。 等书信送到,他们会私下刻印报纸,经由越州城这个商业中枢,将消息于整个南境散播开,效率更高。” 永宁缓缓走来,纤手拢在广袖中,秋水般的眸子略带惊讶: “你早就想到了这一天?” 齐平笑着回头,说道: “我只是相信胜利属于正义。” 被他盯着,永宁粉面微红,扭开头去,昨夜经过齐平一翻推心置腹的解释,误会终于解开。 永宁这才知道,胡贵妃的身份。 而后为自己莫名其妙的生气而羞愧不已,只装作公事公办: “接下来怎么办,已经定下明日朝会了,你可做好应对那些勋贵的准备?” 齐平吐了口气,笑了笑: “这种事,哪有准备十足的,只能尽量,恩,我等会还得去见下大和尚,不过应该问题不大,这帮人这么久都没主动来找,就说明态度了。” 永宁不大懂这方面,便也没干涉,只是说: “安平那边……你抽空还是去看看她吧,她……” 齐平沉默了下,苦笑道: “如今事情太多,太子经验还是太浅,年纪资料都镇不住场子,京都那些改投过来的官员,幽州系将官,张谏之这些旧臣…… 诸多势力,难免爆发冲突,都要我来居中斡旋……等明天解决完朝会,再看看吧。” 接管朝廷,听起来简单,可实际上矛盾众多。 各方势力彼此都有利益诉求。 只有齐平身份特殊,地位、实力足够,才压得住。 “也好。” 二人说了几句,永宁先回宫补觉,齐平则直奔净觉寺。 心中做好了剑拔弩张的准备,可当他抵达时,却只见空寂早在等候,眼神复杂地说: “禅祖在等你。” 接着,领着齐平进入净觉寺那间偏僻的禅房。 齐平与禅祖单独在屋中品茶交谈,其余僧人守在外头,并不知道二人都说了些什么。 只知道,齐平走出来时,如释重负。 …… 这第二天,在舆论反转,以及忙碌的异常的节奏中度过,被关押的大臣们,也终于被放归家中。 陈景嫡系打入诏狱,其余大臣,暂未处理。 所有人心头惴惴,知道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太子掌控京都后,召开的第一次朝会。 女太子登基,千百年罕有。 位子能不能坐稳,还是个问号。 在这般心思中,第二日过去。 第三日天未亮时,休养够了精神的百官们起床,梳洗,披上官袍,在家人们担忧的目光中,乘车前往皇宫。 准备参与政变后,第一次大朝会。 “爷爷,今天的朝会……” 内城,某座宅邸门口,何世安站在朱红大门顶的两只灯笼下,忍不住看向迈步上车,两鬓斑白的礼部何尚书。 这位曾在“禁书案”中,与齐平隔空打过配合的老人是少数几个,历经“永和”、“景隆”二朝。 皆明哲保身的顶级朝臣。 何尚书摇摇头,微笑摆手:“回去吧,不会有事的。” 然而门口的家眷们却没动,仍旧紧张。 当初夜宴,百官被关在皇宫许久,何家人险些崩溃,担心老爷子没了,整个家族也要除名,陷入悲惨结局。 但最终,何尚书安稳地回来了,可谁能想到,半年而已,就再次重演。 所有人都担心,太子真的会容许这些大臣“反复横跳”吗? 或者,推出一个靶子斩了,杀猴儆鸡。 “回去吧,若是殿下要我这条老命,也不会放我回来,”何尚书无奈劝道,见家人不为所动,只好说: “太傅与我乃好友,当初也曾帮过他,那齐平看在这层关系,总也会留手些。” 这次,何家人明显认同,何尚书心中叹息。 当初给事中徐士升陷害齐平,他只顺手帮了个小忙,那是完全未将那少年放在眼中,可转眼,自己一家老小身家性命,却要系于那一人之手了。 世事变幻,何等莫测? 马车辚辚,何尚书趁车于青冥的天色里,进入皇城,抵达午门。 整个午门广场上,尸体已经不见了。 但只一日功夫,还未清扫彻底,砖石缝隙间,大片殷红的血迹。 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气,令人本能恶心,战栗。 广场上,已经聚集许多大臣,“北凉”官员尚未抵达,据说其入驻乾清宫办公,晚上都睡在宫里。 可见地位。 这时候,广场上三三两两聚集,百官们各扫门前雪,乖顺胆怯如鹌鹑,生怕今天被太子……或者齐平拉出去立威。 苟的一批。 但有一波人却迥异。 正是身披绣瑞兽龙纹,锦衣华服的勋贵们,这帮人不掌权,可能量却不小,陈景当初肃清朝廷,也大都对其以礼相待。 故而,勋贵们傲气十足,毫无胆怯,此刻正聚集议论着什么。 最核心的一个,是一名身披浅蓝蟒袍,五十余岁,却已头发半白,一副被掏空身子模样的中年人: 晋王! 陈氏皇族血脉单薄,故而,虽然传承三百年,但被封王的寥寥可数,但好就好在,这封号是可以传下去的。 永和这一代,有兄弟二人,所以有了景王。 往上数,景王父亲这一代,只一个男丁,并无兄弟,再往上数一代,才有个亲王。 这晋王便是类似,年代久远的王爷的嫡子血脉,传了几代,早已远离权力中心。 也极少出现在朝堂上,上一次露面,还是陈景登基,祭祀太庙的时候。 存在感很低。 但今日,却宛若场上明珠,一副愤慨斗士模样。 “晋王这是……” 何尚书扬眉,低声朝身旁早来的礼部侍郎的询问。 后者低声说道: “据说,这两日晋王在串联勋贵,意图阻拦太子登基,女子皇帝,总归是不合规矩的。” 何尚书眯着老眼,语气复杂: “皇室如今凋零,他们莫非还想争权?” 礼部侍郎道: “谁知道,也许……在这帮宗室看来,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呢,皇位啊,谁不贪心?” 何尚书冷笑: “愚蠢。真以为太子年幼,便是好拿捏的?宗室……一群只懂享乐,没脑子的酒囊饭袋罢了。” 礼部侍郎苦笑,不敢接茬,说道: “可人家是宗室啊,陈景弑兄夺权,都对这帮人礼遇有加,他们自然不怕。” 何尚书幽幽道: “陈景终究是皇室之人,可以对外臣狠,但不好吃罪宗室皇亲,可……如今站在太子身边的那位,可不是啊。” 侍郎心中一动,正要询问,突然,午门钟响。 群臣一静。 大朝会,开始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 舌战群王 太子掌权后第一次大朝会,在晨钟里开始。 喋血广场上,百官与宗亲皆是一肃,分列入队。 在太监的引领下,朝着那座半年来,换了“三任半”主人的金銮殿走去。 恩,那个“半”特指陈允。 对于这名没有名分的私生子的死亡,京都顶级圈子里保持着奇异的缄默,权当没存在过。 “当!” 礼部为六部之首,当何尚书跨步进入大殿中,便看到,“北凉”朝廷的大臣已然早到了。 京都官员默契地排在对方身后。 并注意到了,换了一身黑红锦衣,与张谏之并列而立的齐平。 何尚书恍惚了下,眼前这道身影,与曾经的镇抚司重叠,仿佛昨日,可一切终已不同了。 “这……” 其余官员也注意到这点,若有所思,并隐晦地用余光看向正前方。 龙椅上,脸颊瘦削许多,温润气质中多了些威仪凛冽的太子端坐。 其身旁,一侧摆放着另一张椅子,珠圆玉润,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陪衬。 另一侧,则是恢复巅峰状态的掌印太监冯安,手持拂尘,气定神闲。 太子屏住呼吸,放在扶手上的小手微微用力,显示出内心的紧张。 她虽在幽州已有过经验,可今日……终归不同。 “行礼!” 这时,冯安见群臣行礼站毕,尖细喊道。 齐平混在人群里,带头躬身行礼。 太子镇定开口: “众卿免礼。昔,陈景篡位,先帝遇害,杜司首与武康伯护本宫北上入幽州……” 这是一套背好的台词,大体就是叙述经过,为事情定基调。 陈景篡位毫无疑问,如今倒台,定性问题,自然不会有人唱反调。 当太子叙述完毕,当即引得群臣附和,痛斥陈景,追忆先帝,并无意外。 接着,又是各衙门官员汇报战果。 这个过程中,齐平注意到,那些宗室勋贵安静的一批。 “……殿下,今景隆已毙,然西疆战事未解,大敌当前,国不可一日无主,臣恳请殿下继位,以掌国事!” 终于,一串套路结束后,身穿绯红官袍,面容清瘦的张谏之出列,悲声恳请。 一言出,一名名北凉系官员接二连三附和: “臣请殿下登基。” “国不可一日无主。” “臣请……” 声势浩大,紧接着,何尚书等京都官员也连声附和,表达忠心。 这也是套路,在场官员虽然在第一波“清洗”中幸存下来,但没人真正放松警惕。 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何况新皇? 大家本就是墙头草,想拉几个人拖出去杀鸡儆猴,连理由都不用找…… “果然,大家很上道嘛。” 齐平暗暗满意,然而就在这时候,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如约响起: “此事不妥!” 刷……无数道目光投去,落在那一群勋贵,恩,主要是为首的皇族宗室身上。 此刻,五十余岁,身子虚浮的晋王一马当先,越众而出,昂首道: “女子登基,于礼不和,此事当从长计议。” “是了,晋王爷所言极是,堂堂帝国,岂能令一女娃执掌?” “若是如此,九泉之下,如何给太祖皇帝交代,如何给天下人交代?” 一名名郡王附和,显然早有组织,同时发声,痛斥女子皇帝违逆礼法,高举道德大棒。 果然来了……见状,包括齐平在内的不少人眼神一寒。 张谏之道: “晋王此言差矣,殿下乃先帝立下储君,如今匡扶帝位,正当继承大统。况,如今皇室血脉唯有长公主与太子殿下,且值此危难之际……” 晋王沉着脸,冷笑打断: “永和昔日可不是这般说的,将一女子说成男子,欺瞒天下人,才有了这储君,皇室家事,亦乃天下事,如此荒唐行径,莫非还要认么?” 他语气一顿,又道: “至于血脉,谁说已然断绝?皇族旁支就不算么,依本王之见,理当自宗室中遴选才是。此亦皇族祖训。” 宗亲! 这帮人果然是存着从宗亲推举新皇帝的打算! 张谏之面色一冷,心头火起,皇室的确有一条祖训。 当初真武大帝创立了朝廷术法体系,亦深知弊端,便立下遗嘱,若有朝一日,皇室嫡系血脉断绝,可自宗亲后代寻替。 可眼下并没有“断”,真武皇帝亦从未说过,女子不可称帝的话语。 这里,晋王是在举大旗,钻空子。 他正要反驳,旁边,如今执掌都察院的大喷子李琦先开炮了,只听他破口大骂: “无耻匹夫!景隆篡位时,怎不见你等出来主持公道?遵从礼法? 还是说,这皇位,一个弑兄夺位之贼都可坐得,堂堂太子却做不得? 还宗室旁支,我呸! 一群酒囊饭袋,且不说无治国之能,血脉稀薄,玉玺能发挥出几成? 蛮妖虎视眈眈,帝国风雨飘摇,你等竟要换个血脉单薄之人继位,其心可诛,怕不是已暗中勾结蛮族了吧?!” 好喷。 众臣侧目,晋王瞪大眼睛,气的胡子乱颤,指着李琦: “你敢污蔑本王?!” 李琦冷笑: “怎么污蔑了?景隆也是亲王,也勾结过蛮族,更弑兄篡位,你也是亲王,为什么不能怀疑?” “……”晋王失语。 这还真不好反驳,然而他很快便冷静下来,拂袖冷笑: “好哇,没有半分证据,一个小小御史竟也敢置喙皇族事务了,本王正是为帝国着想,才如此,女子登基,谁人会服? 各大州府官吏军将服否? 天下悠悠之口服否? 她可有统御之才,还是能解决蛮妖之患?” 晋王一个个问题抛出,气势汹汹。 坦白讲,这话并不是毫无道理,若女子登基,的确会面临更多的质疑和非议。 比如同样做错了一件事,皇子最多骂一声昏君,甚至干脆推给奸佞,说是奸臣误国。 但皇女做的再好,只要一件事出错,就会被捉住狂批,并推到性别上。 可治国,怎么可能每个决策都完美?别的不说,简简单单发个洪水,都能引来千夫所指了。 所以,太子想登基,就必须付出更多的辛苦,展现出更大的能力,才能与一个庸碌的宗室子嗣打平。 而这时候,李琦等人岂会弱了气势。 当即双方唇枪舌剑,北凉官员们与勋贵宗室口出芬芳,互骂奸贼。 一时间乌烟瘴气,堂堂朝会,乱的如菜市场一般。 龙椅上。 太子孤零零地坐着,鼻头发酸,她知道可能面临非议,可却没想到,这些“叔伯”们,竟如此不留情面。 分明真正可恨的是陈景啊,可他们当初却没有出来主持公道,而是默认了。 而如今。 却当着她这个“受害者”的面,斥责谩骂,她想解释,自己这半年来已经在很努力学着治国,并且得到诸位大臣的认可与称赞。 但此刻,望着下方那争吵不休的双方,小萝莉只有无力,强行压抑着心中的委屈。 “皇儿。” 忽然,一直柔软干燥的手扣住她的手,坐在旁边的皇后递来一个安慰的眼神。 太子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不失态,以免给晋王等人攻讦的借口。 她扭头,本能地人群中寻找那个令自己信赖的身影。 然后,她看见了束手旁观的齐平。 似乎感受到她的注视,齐平抬起头,朝她看来,然后嘴唇翕动,一道传音凿入她的脑海: “放心,有我。” 太子一下就不怕了。 下一秒,便见齐平迈步走出,只这一步,便牵引了无数目光。 “晋王是吧,正好,我也有些话想讲。” 他的声音不大,却轻而易举,压过所有喧嚣。 北凉朝廷官员同时闭口,恭敬地看过来。 而看到这一幕,那些勋贵愣了下,也下意识停止了谩骂,透出些许的警惕。 五十余岁,被酒色掏空身子晋王爷看过来,眯了眯眼,认出齐平的身份。 身处京都,即便是存在感极低的宗室,对于“齐平”这个名字,也是如雷贯耳。 他知道,眼前的年轻人修为强大,能力不凡,身后也有道院撑腰,但他并不畏惧。 因为,他同样很清楚,齐平崛起至今,都在“皇室”手下当差,一年多前,更只是个偏僻乡下的低贱胥吏。 能走到这一步,都是皇室提携。 恩……晋王并不知道齐平在太子心中的分量,也不大清楚他在“北凉”朝廷里超然的地位。 在他,以及许多勋贵眼中……齐平的形象,只是个“修为高强”的护卫角色。 奉命保护太子,与那些禁军,或者“冯安”这种宦官没有本质区别。 他们不知道,整个反攻其实是齐平这个“护卫”在主导,只以为他是一条皇室的忠犬。 而自己身为堂堂“王爷”,身为“主子”,岂会惧怕呢? 故而,此刻的他露出一副冷淡姿态: “我当是谁,原来是武康伯,永和封了你爵位,却好像没教授你伯爵见到王爷该如何做。” 嘶……见状,不少大臣眼神都变了,用一股怪异的目光看向晋王。 心想,这帮勋贵果然是一群草包么,是远离了朝堂太久,以至于政治嗅觉退化的如此厉害? 或者,当真是陈景给了他们错觉,觉得无论怎么作妖,只要有“宗室”这层免死金牌,就百无禁忌? 齐平笑了笑,没有搭理对方的阴阳怪气,说道: “本官胥吏出身,后来又入了镇抚司,成了武将,倒的确不大懂所谓礼数。” 晋王嗤笑: “不懂就闭嘴,这里有你插话的份?一个封赏伯爵,平常都没资格参与大朝会。” 啧,被质疑身份了啊,齐平有些无奈,笑了笑: “一个封赏伯爵不够,那……书院院长的身份呢?” “什么?” 晋王一愣,不只是他,其余满朝文武都愣住了。 只见齐平随手取出神符笔与符典晃了下,解释了\b被剥夺道门身份,以及大先生的安排,末了道: “本来没想在此刻说,但既然提到了,便也公布于诸位,首座说,如今战时,我书院空虚,典礼什么的,就只好从简了,日后再补。 但信物在手,我如今以帝国书院新晋院长的身份在这里,敢问,可有议政的资格?” 书院院长……他接管书院了……听到这个消息,满朝文武解皆是一惊,要知道,院长之职,已经空悬三十余年。 但转念一想,却又合情合理……齐平本就是书院、道院双栖弟子,如今,被逐出道门,又有神隐修为,此等大修士,总得有个身份…… 再结合当初妖族比武,齐平手持神符笔的铺垫……那时候,很多人就猜测,其被选为书院继承人。 如今,坐实了而已。 而且,很多人也反应过来,所谓的“被逐出道门”,大概也是为了让他能脱去束缚,可以参与朝堂决策。 何尚书愈发恍惚,谁能想到,当初那个自己并未放在眼中的小家伙,今日,在身份上,也已走到这一步。 晋王难掩吃惊,顿时有些难受,书院院长……这个身份可就非“伯爵”堪比,甚至,完全是两个层级。 仅从身份上,已不逊于亲王。 他突然有些不安,觉得自己判断错了一些东西。 给齐平似笑非笑盯着,晋王强压羞恼: “你有何话说?” 齐平环视勋贵集团,淡淡道: “我方才旁听,你们也同意,如今大敌当前,可以事急从权,女帝如是,宗室旁支亦如是,可对?” 一名郡王道:“我们没……” 齐平打断他,环视群臣: “晋王质疑,百官是否服气,我想你们该没忘记,方才百官恳请殿下登基的一幕,京都的官员无疑是服气的,何况各大地方官吏,若不服,那便帮他服。” 群臣心头一凛,脊背发凉,纷纷避开目光,宗室勋贵前日不在场,可他们却在。 没人忘记,当日殿门被推开,齐平将大统领头颅投掷在地,身后是尸山血海的一幕。 齐平笑了笑: “晋王质疑,能否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呵,景隆弑兄篡位,都能堵住世人之口,我创立了帝国第一家报社,也一手主导了这半年的舆论战。 更何况皇室凋零,以我在民间人望,辅以报纸轰炸,悠悠众口也非难事。” “晋王质疑,太子有无治国之才,这一点,朝中大臣皆以为明证,幽州这半年,便是答案,退一万步,殿下总比陈允那个私生子治国才能强千百倍。” 顿了顿,齐平于一片安静中,望向金銮殿,淡淡道: “晋王又问,殿下登基,可否退敌,解决蛮妖之患……” 语气一顿,齐平笑了笑,说道: “无人能预言未来,但起码,殿下若登基,“蛮妖”二字中的‘妖’顷刻可解。” 话落,众人明显愣了下,齐刷刷看过来,心脏狂跳。 晋王狐疑道:“你是说……” 齐平忽地从袖中取出一张薄绢,双手捧起,朝太子高举: “臣不负众望,妖国之主,已愿结盟。” 大殿登时,为止一静。 第四百七十三章 齐监国 “臣不负众望,妖国之主,已愿结盟。” 大殿内,当齐平手捧薄绢,掷地有声砸出这句话来,整个大殿先是一静。 旋即,喧哗声四起。 结盟! 这件事自年初时搁置至今,在连番政变,帝国飘摇之际,早已无人期盼盟约照旧。 毕竟,在外人看来,妖国此刻要么大举南下,要么待价而沽,断然没有结盟的可能。 当然,也不是没有意图,辟如三月前那次,但当时都被回绝了。 如今帝国统一,更没有割地求盟的必要。 所以,百官当即意识到,这份盟约应是大体“平等”的。 果然,接下来,齐平大略念了下盟约中的几项关键条款。 虽比不上“旧日盟约”,但……结盟的代价,的确出人预料地“小”。 凉国给出开放更多商道,贸易减收关税的条件,而妖国则承诺限期内不发动战争。 天道契约,可为见证。 虽尚未正式签署,但其上白尊神识印章,清晰可见。 “哗。” 整个大殿难掩喧声,何尚书愕然,难以置信地望向齐平,心头只有一个念头: 他如何做到的? 要知道,结盟一事,这半年来景帝始终在推动,却迟迟毫无进展,可如今,齐平却做到了。 “武康伯,此……此事为真?!”一名官员激动询问。 齐平笑道:“此事殿下,几位重臣皆知,岂会有假。” 诸卿望去,果然看到龙椅上太子面露微笑: “结盟一事,全赖武康伯推动,本宫已与白尊确认。” 金口玉言。 登时,大殿上本来压抑紧绷的气氛骤然松缓,诸卿大喜,齐平前日与白尊密谈后,私下与太子及几名重臣商议。 秘而不宣,故而,便是“北凉系”官员,也大多不知,此刻闻言,皆大喜过望。 上一个与妖国结盟的还是太祖皇帝,这次,轮到了女太子。 此等功绩,足以青史留名,登时,宗室勋贵们脸色僵硬,不知该喜,该忧。 齐平看向晋王,淡淡道: “我想问晋王,此等功绩,是否足够?或者说,宗室子弟中,有哪一个可达成此事?” “……”晋王语塞,答不上来。 齐平微笑,朗声道: “妖国盟约签订,北境防线压力骤减,我已打探过,景隆遇刺前,朝廷便头疼西疆大军群龙无首,无强力统帅,待太子登基,威武大公将率亲军前往西疆,接管军务,此为其一。” 人们眼睛一亮。 西疆无强力统帅,这的确是陈景发愁的事,为此,在死前甚至做了御驾亲征的准备。 为何? 不是他喜欢上阵,很大程度是无人可用。 可威武大公却是唯一符合的人选,无论是地位,履历,指挥战役的能力,还是军中威望,都是不二人选。 若能前往西疆,胜算大增。 齐平继续道: “此外,我知景隆死前,曾说动道门、禅宗派出高手参战,可未等出发,便遭刺杀……这两日,我已会见双方宗门,道门、禅宗皆愿出力,不日,两派高手将齐赴战场。此为其二。” 昨日齐平拜访净觉寺,与禅宗单独会面,二人默契地没有提过往恩怨,只谈利益。 六祖急于传教,齐平捏着对方命门,终于以付出战后,容许对方在越州、宛州二地传教为代价,获取禅宗一定程度的相助。 这个结果不算完美,但却在双方都勉强能接受的线上。 政治的艺术就是妥协,用妥协换取共同利益,从而达成更大的目标。 当走出净觉寺时,齐平长叹一声,只觉大石落地。 此刻,他笑容不减,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单: “景隆篡位,宗室、百官跟从……此等大罪,当诛三族,更有许多人彼此攻讦,构陷背叛……都一一记载这册子上。我本想着杀光了事,毕竟,这些人能背叛先帝,能背叛景隆,就能背叛殿下……” 他的语气很轻,可这话一出,在场无数官员却胆寒,只觉冷汗直流。 心中大呼:来了,来了。 这就是他们最怕的,秋后算账,太子归位,岂会不杀一批人立威? 这一刻,不少大臣身子颤抖,恐惧难言,垂下头去,躲避齐平凌厉的视线。 死一般的寂静中,齐平环视众人,却是轻轻一笑,手中喷吐火焰,将那名册烧成飞灰。 与诸卿愕然的目光中说: “然,殿下仁厚,愿既往不咎,今日烧了这名册,过往罪孽,一笔勾销,不再追究。” 何尚书猛地抬头,死死盯着他,心中仿佛明白了什么。 这位宦海沉浮大半生的老人心头赞叹: 厉害! 圣上金口玉言,今日举动,既是令他们这些官员安心,也是令各大州府,屯兵卫所,无数官吏将领安心。 同时,也将在场官员拉上战车: 若支持太子登基,大家相安无事。 若不支持……或者,放任宗室发难,太子无法继位,方才的承诺自然不做数。 那么接下来,齐平这个瘟神,是否会按照名册抓人? 在场大多人精,迅速听出弦外之音,当即,便有官员朝太子拜下: “陛下仁厚,臣定当万死以报君恩!” 呸……臭不要脸……官员们暗骂,身体却很诚实,接二连三跪倒称谢,不少人都换了称呼。 声势浩大。 见状,张谏之眼神赞叹,对于是杀鸡儆猴,还是大赦天下,他们是反复商讨过的。 商议结果,便是后者,毕竟这些大臣罪不至死,所谓墙头草,也都是臣服陈氏皇族。 正值用人之际,维稳第一。 女太子正须与残暴嗜杀的陈景划清界限,展现出“宽厚仁慈”的风度。 但齐平提出,可以操作一波,先放出风声,准备杀一波立威,吓吓这些官员,再当众收买人心。 如今一看……效果拔群。 “你们……你们……” 这时,就衬的整个勋贵集团尴尬不已,晋王更是嘴皮子颤抖,显然怒极。 突然,他略显尖锐的声音响起: “女皇帝,于礼不合,纵你花言巧语,我们也不会同意!” “就是,说的天花乱坠,也改不了礼法!”一名郡王附和。 勋贵们回神,纷纷表态,只咬死了“礼法”二字,寸步不让。 见状,齐平脸上笑容消失,他轻轻叹了口气,一步步走到晋王面前,平静说道: “我想,你们或许有些没明白。” 他眼神淡漠,说: “今日召集大朝会,并非征求你们意见,只是‘通知’而已。所以,无论你们同意与否,都改变不了结局。” 晋王瞪圆了眼睛,抬起右手,指着齐平,大怒: “你说什么?” 齐平盯着他,略带嘲弄: “没听清,好,那我重复一遍,你,还有你们……真以为挂着贵族名头,就没人敢杀?陈景姓陈,可我不姓。” 晋王瞳孔骤缩,这一刹那,齐平已贴近了他,右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一股浓烈至极的杀意笼罩众人。 “幻”字神符发动,在场勋贵看到齐平身后,浮现无数尸山血海。 难以言喻的恐惧慑住了他们,压得他们喘不过气,脸色发白,汗如雨下。 他们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真的要杀了他们…… “你……你敢……” 晋王面色惨白,仿佛察觉生命在流失。 他终于明白,为何此前那些人用古怪的目光看自己。 他幻想的剧本是一众远方叔伯欺负孤儿寡母,但却忽视了,那“孤儿寡母”身旁,耸立一头雄狮。 “淮王到!” 剑拔弩张之际,突然,大殿外有太监喊道。 众人扭头望去,只见白玉铺就的广场上,金色的阳光里,三道身影由远及近。 一个,竟是个身披蟒袍,白发苍苍的耄耋老者,拄着一根蟠龙拐杖,正是如今勋贵集团中,地位名望最高的“淮王”。 一个,是身披长裙,一身书卷气的长公主永宁。 一个,竟是一袭长衫,面庞红润,鬓角斑白的太傅,云老。 “淮王爷,您怎么来了?” “长公主殿下……” “太傅,您这是……” 诸卿大惊,不明情况。 长公主极少会闯入朝堂。 太傅早“退休”多年。 淮王虽名望极高,但也是多年前,便极少露面。 有心思敏锐的,意识到什么,望向正威胁晋王的锦衣,却见齐平已收回手,好似方才明晃晃的威胁,不曾发生过。 永宁朗声道:“太傅乃殿下邀请而来,至于淮王……王爷,您说吧。” 她看向白发老者,只见淮王拄着蟠龙拐杖,轻轻叹了口气,而后看向宗室勋贵,恨其不争: “宗室脸面,都叫你们丢尽了!” 晋王等人垂头,不敢反驳。 只听淮王劈头盖脸怒骂,语气却竟是向着太子的,大骂晋王等人鬼迷心窍,不顾大局,末了才看向已经从龙椅上走下,迎过来的萝莉太子。 太子恭敬道:“淮亲王……” 淮王摆手,长叹一声,恭敬垂首:“殿下……还请为天下苍生,接掌皇位。” 一锤定音。 长公主悄悄朝齐平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好似在说: 我很厉害吧。 这就是她这两日游说的结果,终于请动这位老亲王出面,当然,能请动对方,倒也不是淮王不在乎礼法。 而是……第一,淮王对争权夺利没兴趣。 第二,她很认真地描述了齐平的可怕,以及意图杀宗室立威的决心,淮王与其说是来支持太子,不如说,是来搭救勋贵宗亲。 ……齐平有些无奈,心说:对对对,你厉害。 果然,见这位老亲王出面,早已被齐平吓破了胆,见大势已去的勋贵们顺坡下驴,再没了上朝前的斗志。 晋王虽心有不甘,可刚从鬼门关逛了一圈的他,哪里还敢开口? 最终,一群勋贵悻悻离去,提前离场。 …… 当一行人沿着午门,出了皇城时,无人说话,都好似霜打的茄子一般。 他们策划了许久,可一切的谋划,却都在那个年轻人面前撞的粉碎。 “王爷,就这么算了?” 皇城外,一名郡王看向晋王,忍不住问。 晋王瞪了他一眼,却也没正面回答,而是恨恨道: “从长再议。” 说罢,率先迈步钻回了马车,离开金銮殿后,他终于摆脱齐平带来的阴影,不禁暗恨自己方才失态。 “他怎么敢杀人?分明就是阴谋,刻意恐吓,然后安排淮王做和事佬。”晋王愤懑地坐在车厢里,后知后觉。 意识到中了套路。 不禁心头火起,寻思着如何再战,就算无法阻拦,也要争取到足够的好处…… 而这时候,一阵风吹来,马车车帘掀起,五十余岁,身子虚浮的晋王却突然捂着嘴咳嗽了起来。 他咳嗽的很用力,面红耳赤,仿佛染了风寒。 只觉浑身一阵发冷,头脑昏沉。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于“晋王府”外停下。 门口的家丁热切迎来,搬出小凳,摆在下车的地方。 “王爷?王爷?” 轻声呼唤中,一只干瘪的,生满了老人斑的手,颤颤巍巍掀开了车帘,而后,晋王撑着格外疲乏的身子走出。 “啊!” 两名家丁惊呼出声,脸色大变:“王爷……您怎么……怎么……” 晋王茫然,撑开格外昏花的老眼,沙哑问道: “本王……怎的……” 家丁望着那好似老了二三十岁,身子佝偻,须发皆白,满脸皱纹,好似八九十岁的“晋王”,吓得无语伦次。 不多时,晋王府中,传来晋王凄厉、惊恐的悲鸣。 …… 另外一边,金銮殿上,大朝会还在继续。 没了勋贵阻拦,接下来的事情格外顺利,诸卿很快敲定了登基事宜,一切从简,但总也要些日子。 但也只需要时间而已。 接下来,便是另外一个重头戏,即,新朝廷的官员委任。 萝莉太子坐在龙椅上,一一宣读内阁以及各大衙门委任名单。 “委任,张谏之官复原职,任吏部尚书,兼翰林院大学士,兼内阁首辅……” 一身绯袍,瘦削许多的张谏之拱手:“臣,谢恩。” “委任,太傅云笈任京都印书馆、报社总编……” 时隔十年,重返庙堂发光发热的云笈微笑:“臣,谢恩。” “委任,原御史李琦任都察院右都御史。” “委任,太师宋九龄官复原职,执掌翰林院……” “委任……” “委任……” 一条条任命发出,大殿上,一位位臣子领受封赏。 终于,萝莉太子温润秀气的面庞上,目光落在折子上的某个名字,微微一顿,抬起头,望向下方,嘴角微扬: “委任,武康伯爵,书院院长,原镇抚司千户,东宫讲读齐平,领镇抚使一职,兼……” 语气一顿,太子念出最后一行字: “监国太师。” 第四百七十四章 给安平讲故事 道院,经历部。 相比于皇宫内,大朝会的激烈与冲突,这里一如既往地忙碌着。 当体态瘦削,眉眼坚定的王沐清捧着书籍,走入大殿时,便望见了正平稳运转的天轨。 “师妹,我帮你拿吧。” “师妹,长老不在,先休息下吧,你渴不渴?” 一名名身穿白色道袍的男弟子殷切招呼。 道院内,男女弟子比例向来悬殊,但情况最严重的,还要数经历部。 毕竟本就不多的女弟子很少愿意跑过来,与枯燥的算学打交道。 故而,当王沐清进入后,自动晋升“殿花”,不过少女心醉于学术,令众师兄大为失望。 也不是没有人尝试进攻,比如当初的一位白衣师兄,就各种花式开屏。 只可惜在讲经大会时,对“范筑”判断失误,导致出丑,回来后羞愧自退,就没然后了…… “长老不在?”王沐清愣了下。 一名弟子点头: “院内开会,恩,应该讨论近期支援西疆的事,之前景隆皇帝不是来过吗,结果突然死了,就耽搁了下来,但如今又重启了。” 提起这个,不少弟子兴奋地议论起来,讨论西疆战局。 “说起来,这两日天轨有些古怪呢,总觉得有点不对劲的样子,很多‘请求’的位置的莫名其妙的,还会中断……”一名弟子说。 得到众人认同。 在齐平的指导下,经历部早进入“大数据分析”时代。 自战争起,便开始对天轨请求,进行记录,分析,但最近一期数据结果却有点怪异。 但战场瞬息万变,加之临城并未传来消息,便只能猜疑。 王沐清在旁听着,要了一张数据统计图来,暗暗推算,眉头不断颦起。 那纸面上的数字,躁动地跳动着,令她心头不安: “不对劲……这数据真的很不对……” “师妹?你也觉得怪吧。” 王沐清摇头,凝重道: “不是怪,而是‘不对’……这个数据分布,不像是‘正常’情况,更像是遭受了‘数据污染’,遭到了篡改……” 她正说着,突然,一旁天轨轰鸣巨响。 众人愕然扭头,只望见那庞大,精密,篆刻着阵列符文的双环仪器爆发光芒,“咔哒”、“咔哒”声里,整座仪器被单位时间内,庞大的,远超负荷的“术法请求”冲垮。 缓缓停下。 “保险熔断了……”一名弟子仰头,喃喃出声。 这是齐平改造后,天轨第一次“瘫痪”,短暂寂静后,弟子们心头生出同样一个念头: 出大事了。 …… …… 大朝会结束了,虽出了些波折,但总体顺利。 不少人的封赏都并不令人意外,唯有一人特殊。 “监国太师。” 广场上,散朝后行走的百官心头想着这个词,皆百味杂陈。 所谓监国,即,皇帝年幼、重病,或不在京都时,暂代为行驶皇权的“职位”。 太师,则是自齐平“讲读”官职晋升而来,跨过了“少师”这个段位,一步到位。 而“监国太师”,虽无品级,地位却更高于首辅,意思很简单: 太子尚且年幼,需要齐平这位“太师”掌控大局。 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不,连是否“下于”太子,都存疑。 “凉国多少年,没出过‘监国’了?”何尚书想着,恍惚失神。 历史上,监国虽少,但不是没有,可由“外臣”监国,而非皇后,却少了许多,而如这般年纪的,更是绝无仅有。 相比下,镇抚使一职,倒更像个“添头”。 当然,他们也能理解为何如此,“齐平”本就是先帝托孤之人,又主导了这次政变。 如今,更是太子一系,最强大的修行者。 别看这两日大刀阔斧,轻松掌控了京都,但太子想坐稳皇位还有许多挑战。 最简单的,各大州府的“封疆大吏”们是否甘心? 这时候,就需要齐平这个强力人物上台,谁不体面,就帮他体面。 可饶是如此,短短不到两年,从一个胥吏走到权力巅峰…… 何尚书仰头,望向天空薄云。 忍不住想: 也许,齐平这个善于创造奇迹的年轻人,真的可以力挽狂澜,击退蛮人,挽大厦于将倾。 …… 金銮殿内。 待百官散去,太子也不装了,蹦蹦跳跳跑下龙椅,在美艳端庄皇后无奈的目光中,跑到齐平身边,仰起头甜甜笑道: “先生……我表现得如何?” “很好。”齐平笑道,“先帝若能看到这一幕,定会欣慰。” 小萝莉眼神一黯,垂下了头,忍不住望向殿外,想起了那个除夕夜。 永宁公主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不禁伸手握住太子的手,作势宽慰,旋即故意打趣道: “趁着殿下还未登基,让本宫好好摸摸,以后就不成了。” “姑姑……”小萝莉从伤心状态抽离,瘪了瘪嘴,哼了一声: “你们都欺负我。” 恩,相处日常。 冯安嘴角扬起,有些感慨: “昔年陛下这般大时,与殿下别无二致。” 他在永和年幼时,便跟随了。 旁边,皇后也走过来,看了齐平一眼,抿了抿嘴唇,担忧道: “晋王那些人,恐怕今日只是被震慑,未必甘心。” 皇后很聪明嘛,不是胸大无脑之辈……齐平笑了笑,说: “娘娘不必担心,那些勋贵不会再闹的。” 镇抚使便是皇帝的刀,齐平接任这个官职,也接过来“威慑百官”的职责。 他没有当堂杀人,但不意味着不去威慑,在“岁月”神通下,晋王接下来一个月,都将保持在耄耋之年。 若能撑过去,一月后可活,若撑不过去,直接老死了,算他倒霉。 齐平相信,那些勋贵不会想做第二个。 众人闲谈几句,散开各自忙碌,接下来的事情还很多,尽快登基,完成对帝国的掌控是其一。 如何应对金帐王庭的侵略是其二。 前者有张谏之等大臣操心,至于后者,齐平决定稍后用天轨,与老国公传讯,再做商议。 他终究不擅作战。 “呵,我本来只是想修行,顺便过上好的生活,怎么稀里糊涂,开始操心帝国存亡了。” 齐平苦笑。 可他终究不可能面对蛮族入侵而无动于衷。 “算了,这个不急,大规模战争应该还没那么快,我还有些时间准备。” 齐平走出金銮殿,略一思索,还是朝皇宫深处走去。 有些事避不开,是时候见下安平了。 …… 承乾宫。 这是“黄贵妃”的寝宫,作为黄镛家族与陈景联姻的贵妃,齐平对这位毫无印象。 政变后,皇后娘娘重掌后宫,将黄贵妃与“陈允”的生母“蓉妃”剥夺身份,这座寝宫便空了下来。 而后,这里便迎来了“王妃”与安平,这对新的主人。 按理说,对于陈景的遗孀,打入冷宫才是正途,但……考虑到特殊情况,并未如此。 自打王妃与安平住进这里后,除了禁足外,一切待遇照旧,并未有任何委屈。 期间,长公主更多次探望,叮嘱宫娥照料不得懈怠。 当齐平抵达承乾宫外,门口的,出身北方军的黑甲守卫当即行礼: “末将参见爵爷!” 齐平点头,说道:“本官进去看看。” 说着,迈步跨入大门,沿途宫娥皆驻足垂首,无人敢拦。 宫殿内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奢华气派。 只是却弥漫着一股萧瑟气。 当齐平一路走到内院,还没看到王妃,就看到不远处,假山旁的一个凉亭里,石凳上坐着一道娇小的身影。 “爵……” 一名宫娥走上前,正要说话,却见齐平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 挥手命其退下,齐平迈步,无声无息,来到凉亭内。 亭前有一方水池,其上荷叶铺陈,一束花树从一侧探出枝头来。 安平公主没有穿粉裙,一身素白,乌黑的头发略显毛躁地扎着。 整个人如同被世界抛弃的小兽,孤零零地坐在石凳上,低着头,望着水池中的倒影出神。 齐平站在她身后,可以看到她白嫩的粉颈,精致的耳垂红润透亮。 让人有用嘴含住的冲动。 齐平静默地站着,亭中无风,锦衣垂着,唯有花枝轻轻摇曳。 忽然,一片粉色的花瓣从枝头吹落,旋转着跌入潭水中,荡开一圈波纹。 双眼放空,呆呆出神的少女被吸引,朝那涟漪看了眼,猛地注意到,水中自己的倒映旁,竟还立着一道人影。 “啊!” 安平惊呼一声,猛地回头看去,因过于慌乱,她甚至没看清那是谁,只是害怕。 这时候,因动作过猛,刚转了一半,整个人就朝潭水跌了下去。 于是,惊呼声又拔高三分,两只手无力朝空气乱抓。 就像一只疯狂扇动翅膀的鹅。 好在齐平眼疾手快,猛地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然后往上一拉,裙摆飘扬,软玉在怀。 惊呼声戛然而止,安平精致的脸孔上,黑漆漆的眸子瞪得浑圆。 等终于看清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惊慌与恐惧一下烟消云散,她看了几眼,又看了几眼,好似不敢置信。 “郡主……不认得了?是我啊。”齐平说道。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安平长长的睫毛一下染上了水雾,然后,整双宛若星子的眸子,也都盈满了雾气。 “放开。”她倔强地说。 齐平将她安稳地放在了石凳上,与自己面对面,相对无言。 沉默了好一阵,齐平才率先开口: “这两日手里的事太忙,所以没……” “我知道。”安平说道,她乖巧地坐在凳子上,垂着头,避开对面直刺来的目光,像是个精致的布娃娃。 “陈允死了,被冯公公撞上了,他想去道院求援,但……” “我知道。” 没有太大的波澜,虽是同父异母,但的确很不熟,甚至心中厌恶……恩,态度与我问来的情报相符……齐平暗想,又道: “……景王的死,应该与蛮族有关,我也很意外,但这的确是个机会……” “我知道。” “恩?” 安平猛地意识到说错了,忙摇头:“我不知道……不是,我……我是说……” 她抬起头,沉默了下,忽然说:“我不怪你。” 齐平愣住,只看到少女泪眼汪汪,已是哭的红肿的桃子般。 他沉默了下,从怀中取出一方手绢递了过去。 安平没接,只是撇开头去,掩饰失态,哽咽着说: “我不要你的东西。” 齐平手一顿,拉过一张石凳,坐了下来,说道: “想听故事吗,我这半年来的故事。” 讲故事……当初在河宴县衙里见面,齐平讲了个福尔摩斯与华生的故事。 后来,从临城破案回来后,在王府花园里,又讲了个故事。 他知道,安平是喜欢听故事的,果然,虽然没有吭声,但耳朵尖仍微微上扬。 齐平心底笑了下,自顾自便说了起来: “故事要从除夕那晚讲起了……” 接着,齐平便将自己与师兄护送太子,传送到避暑山庄,等了一夜,确认永和已死,不得以易容,三人北上逃命,遇到高手追杀…… 后来,自己又回到京都营救朝臣,进入道院学习……半年来经过,讲述了起来。 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很有讲故事的天赋。 关于他的经历,虽然安平也搜集了不少,知道个大概,但终究只有零散片段,哪里如当事人亲自讲述来的详细真实。 偏生过程又险象环生,她起初还装作不在意,但很快的,便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听到北上逃命,放在裙子上的手微微攥紧,得知杜元春牺牲,整个人呆了呆。 听到齐平潜伏回来,杀人、救人,不禁入神。 听到他在道院内扮猪吃虎,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不禁嘴角微扬,想附和一句,讲经大会自己也在场的。 待听到雪神庙外,迎接巫妖强者联手,就只剩下了向往与崇拜。 在这个过程中,二人间的气氛也逐渐缓和,熟悉,恍惚间,就好似是当初齐平执行任务回来,分享见闻时一样。 只是,当初听着像是别人的故事。 而这次,故事里的重要角色与反派成了自己的亲人。 “……然后啊,那些勋贵宗室就吓得提前跑掉了。”齐平说着大朝会上刚结束的一幕。 “这就跑掉了?”安平忍不住接了一句:“他们那么怕你?” 齐平点了点头,捏着手帕,给她擦了擦眼角泪水,“恩”了一声,认真说道: “因为我真的很强大了。” …… ps:最后一卷开始了。 第四百七十五章 帝国陷落 宫殿内,初秋的风轻拂,吹皱了一方池水。 一片片浅红的叶子飘落下来。 宫娥们避开很远,低垂着头,不去看不远处亭子里的一幕。 忽然,只见回廊里一身素衣的王妃走了出来。 这位并不擅长斗争的女子看起来很平静,只是望着亭子里的年轻男女,怔怔出神。 在很多人的想象里,连逢大难,从母仪天下的“皇后”,跌为阶下囚,王妃该是痛苦的。 但事实上,从打进入承乾宫,她反而获得了久违的宁静。 唯一担心的,只有的安平的境遇,但当看到远处两个人坐在一起说话的一幕,她突然便不担心了。 眼前回忆起有关于齐平的一切: 从第一次从安平口中得知,其在河宴遇到了个很有趣的小捕快,到后来,其一头扎入京都,渐渐声名鹊起。 不过那时候,齐平的所谓成就在王妃这等身份的人看来,仍旧不算什么。 只是安平总是兴奋地叽叽喳喳分享,才记忆深刻了些。 但那时候也没想过那个年轻人会成长到这个地步,只是为人父母地紧张了好一阵…… 如今想来,若是没有那一段关系,也许自己这个“罪人遗孀”的下场会很悲惨吧。 恍惚间,她看到亭子里,二人说了好一阵话,然后齐平起身,将手里的帕子塞在了女儿手里,迈步走了回来。 看到王妃时,齐平愣了下,点了点头:“臣见过王妃。” 王妃笑了笑:“齐爵爷不必如此,以我如今身份,受不得如此礼遇。” 齐平摇头,认真道: “我命人打探过,王妃这半年来与人为善,尤其对皇后多有照顾。太子即将登基,接下来王妃就在宫里住着吧,不会有人为难你们。” 王妃深深看了他一眼,微微欠身: “多谢大人。” 齐平心中一叹,迈步离开。 幸好陈景死在姜槐手里,避免了两个人结下仇怨。 但这半年里发生许多事,安平终究是有些疙瘩的,无颜面对自己也好,或是太子也好,都只能留给时间慢慢抚平。 “抛开敌对阵营不谈,巫王打的一手好辅助。”齐平苦笑。 而就在他走出承乾宫,正思量下一步时,突然,远处一名黑甲士兵飞奔而来,大口喘息,显得极为焦躁。 待看到自己,眼睛一亮:“爵爷,可找到您了!” 齐平扬眉:“何事慌张?” 黑甲士兵急切道:“方才道院里来人,说是出大事了!” 齐平本来还不错的心情骤然一沉。 …… …… 御书房。 当齐平急匆匆赶到时,发现朝廷核心成员皆聚集于此。 萝莉太子、长公主永宁、张谏之、太傅云笈、以及内阁成员,各部尚书等。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瘦削的道人:涂长老。 此刻,房间内气氛极为凝重,乃至,有了一丝丝的恐慌。 “怎么回事?” 齐平进门时,看到这一幕,便知情况恐比预想中更严重。 “先生!”太子急声。 “齐监国,你可回来了。”诸位内阁大臣语气慌张。 齐平看向涂长老:“长老,莫非是天轨出事了?” 涂长老点头,这位算学大师脸色无比难看,说道: “天轨被冲垮了,如今正在抢修……” 他将情况大体说了下。 齐平一愣:“难道是蛮人大举出关了?” 此前,西疆战事虽已打响,但两国主力,仍旧在西北走廊两侧对峙,陈景死后,齐平就料定金帐王庭很可能大举入侵。 可是……按理说,有了准备的情况下,即便开战,天轨也不至于一下瘫痪吧。 尤其是,早已上了分布式结构的情况下。 “不对劲!”他意识到问题。 果然,就听涂长老脸色难看道: “的确是西疆出事了,但……情况比想象中更复杂。” 他从怀中拿出几份表格,说道: “这是近一个月来,天轨数据分布图,根据我推测,从大约半个月前,天轨获取的数据就有些不对了,但当时并不明显,也没有引起注意,直到方才,天量的术法请求冲垮了天轨,复盘时才察觉异样……” 齐平接过纸张,飞速翻看,越看脸色越是凝重。 涂长老继续道: “简单来说,我们现在怀疑,在约莫半个月前,西疆区域发出的术法请求,就被某种力量部分阻隔了,而我们收到的,也只是一部分,其中甚至可能包括虚假请求…… 而就在刚才,那种‘阻隔’的力量消失了,所以,积累了十几天的,庞大的请求蜂拥而至,才直接冲垮了容灾机制。” 涂长老变成齐平的形状后,经历部也多了不少“专业名词”,这时听的太子等人一脸茫然。 但齐平听懂了。 简单来说,如果术法请求网络是一条河,那么,有人将西边的河道堵住了,进行拦截,今天开启,累积的河水决堤…… “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我是说,朝廷术法可以被拦截?”齐平问道。 涂长老揪着胡子,说: “当年西北战役时,蛮族的一些强者可以施法干扰,但影响范围很有限,不过,三十多年过去了,说不好对方是否研究出了新的手段。” 大意了! 齐平捏着纸张的手猛地攥紧。 是了,蛮人敢于再次发动战争,岂会毫无准备?凉国军队,最强大的便是战阵术法。 三十年过去,金帐王庭鼓捣出大范围屏蔽的法子,不是没可能。 这时候,经过解释,其余人也大体听懂了,都是脸色大变。 “半个月……难不成,半个月前,蛮族就正式开战了?而我们还一无所知?”新任兵部尚书失声。 齐平神情难看,环视众人:“恐怕,很有可能。” 他深深吸了口气,道: “这种大范围阻隔,肯定代价不菲,且难以持续发动,否则也不会只拦截了半月……所以,这必然是精心预谋的。 若我所料不错,如今西疆战局恐怕已与现有情报大相径庭!甚至于……敌人很可能,已经打进来了!” 淦! 齐平只想骂人,恨不得将死去的陈景揪出来,狠狠揍一拳。 从时间推算,金帐王庭动手时,陈景还没死。 而那时候,朝廷都还没察觉异常,而是兴致勃勃,准备调集修行者,主动开战…… 这就是信息延迟的坑爹之处了。 西北距离京都太远,消息传递缓慢,西北又没有“分轨”,无法像与幽州城一样“直连”。 当然,也不是毫无传讯方法,只是代价更大些,不常用。 但从朝廷毫无察觉这点推算,蛮族能拦截术法,蒙骗天轨,肯定也拦截了其他超凡手段。 “我早该意识到的,蛮族突袭陈景,不可能是毫无章法的,我本以为,对方是先杀人,再进攻……” “可真实情况,很可能是先进攻,再杀人……辅以传讯阻隔,打的就是信息差。” “而陈景的死,必然令朝廷无暇他顾,将所有心神,都放在‘政权更迭’,稳定内部上……这愈发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齐平念头纷涌。 刹那间,已明白了对手的套路。 形势危急! 而听到他的话,御书房内众人也都紧张起来。 “齐监国,也许事情还没那么糟,蛮族主力想进来,必须走西北走廊,首当其冲,便是临关城。” 一名大臣道: “临关陈兵数十万,城内亦有防御大阵,更有书院强者坐镇,即便失去天轨加持,也可临时征调边疆元气。” 齐平摇头,没那么乐观: “废掉了姜槐这张牌,又花大代价拦截天轨,岂会没有把握?书院几位先生虽强,但终究势单力薄,若蛮族巫师强者齐出,该如何?” 众人沉默。 齐平迈步,突然走到御书房大桌上,将旁边卷起的地图摊开。 这地图乃是陈景所留,上头有各种红色标注,沿着豫州边缘,擦满了红色的小旗……代表了兵力分配。 “涂长老,”齐平猛地抬起头,盯着他: “若我没记错,天轨术法是带坐标的,是否进行了分析?我们可以通过坐标反推出如今的局势。” 涂长老道:“我过来时,已经吩咐弟子们去分析了。” 说话间,突然,大殿外飞来一只虚幻的鸽子,涂长老抬手召唤,那鸽子落在手里,登时舒展为一张宽大的白纸。 上头写满了数字。 “逆推结果出来了!”涂长老精神一震。 好效率……齐平从笔架拿了一支朱笔,飞快道:“你念,我记。” “好。” 涂长老捧着数字开始念,齐平则用朱笔在地图上勾勒出新的兵力分布。 军中唯将帅才可手持虎符,而将帅位置,大体是军队位置。 纸上数字极多,且按照日子由远及近排列,落在地图上,便是一道红色的,由许多个“点”串联起来的防线,逐步由西向东溃散。 太子等人围拢在桌旁,紧张地低头看去,大气不敢喘。 地图上,那条代表“防线”的细细的红线,先是在临城位置密集地爆开。 然后,以其为圆心,宛若湖中涟漪,朝南北两侧扩散。 红线抖动起来,变得极不规则,终于,被无形的力量拦腰截断,然后切碎为几十条,彼此不相连的“线段”。 红色线段如同扭曲的虫子,左冲右突,有的突然消失,有的被吞掉,有的朝东部崩溃。 落在众人眼里,好似亲眼目睹了一场“兵败如山倒”,整个豫州府,跌入战火,数十万凉国大军各自为战。 最新的局面,是沿着豫州府东侧,雍州边境线,勉强稳住防御。 “啪!”当落下最后一笔,齐平因用力,导致笔杆断裂,淋漓的墨汁迸溅,却无人躲避。 房间中,气氛压抑死寂,宛若跌入冰点。 许久,齐平声音沙哑,吐出四个字: “豫州,丢了!” 丢了! 地图上,整个豫州府已然陷落,临城更是第一波就被冲垮。 死寂! 御书房内,唯有死寂! 这一刻,看到地图上的战局,所有人那因重夺政权,太子登基而带来的喜悦,荡然无存。 “怎会如此……”一名官员面如死灰,声音颤抖。 萝莉太子清秀的小脸上,一片惨白。 张谏之心脏抽搐。 云老眼前发黑,慌忙扶住桌角。 何尚书只觉浑身冰凉,脊背发寒。 他们才刚掌权,却发现,饿狼已越过围栏,大肆屠杀。 齐平也是脸色铁青,他此刻无比笃定,定然是蛮族强者出手了。 否则,只半个月,没道理打的整条防线支离破碎,向东退了这么远。 “冷静……起码巫王应该没出手,否则首座会有提示……丢了一个豫州,也与当年西北战役相仿……” 齐平闭上双眼,深深吐出一口气,再睁开时,双眼已是一片冷静。 “先生,该如何是好?”太子毕竟还小,哪里见过这阵仗,下意识求助。 其余人也纷纷望来。 我又没带兵打仗过……齐平压下烦躁,知道自己决不能乱,沉声道: “还来得及补救!” 他盯着地图,声音冷彻: “蛮族人少,而豫州广大,拥有足够的战略纵深,对方以雷霆之势撕开防线,但却需要时间消化,在此之前,没有能力继续侵略。 这不是强大的巫师可以改变的,而是客观规律,这应该也是战线能重新稳定下来的原因。” “若是我猜的不错,前方将领稳定防线后,肯定会收拢逃兵,而我们要做的,是趁着金帐王庭忙于消化豫州的空隙,先稳住军心!”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顿: “兵败如山倒,若稳不住军心,就真的完了!” 新任兵部尚书赞同: “监国所言有理,眼下想要稳定防线,第一,要有声望足够的强力人物坐镇,第二,要有一场胜利,让前方将士看到希望,第三,要有援军,不一定真的要有,而是要让人得知朝廷的支援还在。” 齐平认真听取专业人士意见,闻言道: “涂长老,天轨多久能修好?我需要尽快与威武大公取得联系。” 涂长老道:“最晚六个时辰。” 齐平点头: “好。战阵之事,我了解不多,还要倚靠老国公,至于援兵,如今边境最缺的,不是士兵,而是修行者,强力的修行者,接下来,我即刻带领道院一批修士赶往前线,至于禅宗……” 他语气一顿,禅宗昨日虽已商谈好了,但如今…… 这时候,御书房外,突然传来士兵喊声: “来人止步……” 齐平站在桌案旁,猛地抬头,神识自行推开房门,只见一道披着素色衲衣,手持珠串的身影自空间门中踏出。 眉毛花白,宛如卧蚕的空寂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禅宗即刻也将派僧兵赶往前线,可与齐监国配合。” “呼……”齐平深深看了这老和尚一眼,说道: “替我向禅祖道谢。” 空寂淡淡道:“遵循约定而已。” 兵部尚书大喜,说道: “若两派修行高手配合监国前往,配合天轨修复,再好不过,剩下的,就还欠缺一场重振声势的胜利。” 一场胜利吗……齐平垂目,看向桌上地图,说道: “就是这里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戳向防线以西,一处陷落在敌营的城池,此处涂满了豆大的红点,意味着有大军被困。 众人同时看去: “豫州府城!” 第四百七十六章 围城 才将太子推上皇位,晋升“监国”,走到仕途巅峰,就要面临亡国的危机……齐平心情极差。 “老天爷就是在玩我对吧。” 齐平心中愤愤不平,但形势危急,没时间浪费,众人当即在御书房内,进行紧张商讨,制定接下来计划。 之所以选定驰援“豫州府城”,基于理智判断。 首先,从“术法请求信号”反推,从临城败走的边境大军主力,应该困在豫州府内。 按照齐平推测,蛮族突袭临关得手,西北军大营节节败退,一路往东,最后于豫州府城停下固守。 毕竟,豫州府是临关往东,最大的城池,且如今处于孤立无援境地,深陷敌境。 并且,此处也乃“交通枢纽”,乃战略要地,是首要救援目标。 其次,即便以一场大胜作为目标,这也是最合适的。 况且,即便刨除理智因素,情感上,书院的先生们大概率也在豫州府城。 前提是……他们还活着的话。 足足三个时辰后,才敲定完毕,一个个步履匆匆离开。 齐平则抛出飞空梭,拽起涂长老,划过一道虹光,直奔道院经历部。 欣喜发现,天轨与幽州通讯部分,已经修理完成。 当即将这边情况发送了过去。 同时,关于驰援的西北的命令,也已于道院中公开,道院弟子报名极为踊跃。 一方面是御敌热情,另外,哪个年轻人在修为有成后,不想着出去大杀四方,建功立业? 即便为修行,通过与蛮族人实战磨砺自身,也是难得的机会。 “你出来了。” 当齐平从经历部大殿走出,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缺斤少两的道袍,用一根木簪凌乱扎着的青丝,婀娜妖娆,赤足如雪的鱼璇机额头莲花印记闪烁,毫无醉意。 身后飘着一只水缸大的青碧色葫芦。 “师……” 齐平习惯性开口,然后才反应过来,师徒关系已断,改口道: “鱼长老……” 鱼璇机叉腰瞪眼,恼怒地用脚丫子踹他,又伸手要掐他耳朵: “你小子长能耐了,叫我什么?” 齐平无语,委屈解释。 鱼璇机抱着胳膊冷哼:“不是师徒,那我也是你大姐头,放尊重点。” 动作幅度惊人,胸前几斤肉晃的人眼晕。 可大姐你这放荡不羁的打扮,就很难让人尊重啊……齐平心中吐槽,正色道: “是的大姐,好的大姐。” 鱼璇机这才满意,嘴角扬起一抹笑容,然后才想起身负要事,道: “西北的事长老们已经都知道了,这次,道院会派出一支队伍前往,包括各个境界的弟子,这也是个历练的机会。” 齐平点头,他并没有因为修为高,就看不上低阶修士。 战线太长了,敌人太多了。 即便只是“引气”修士,参与不了高端局,可丢到战线上,也可能改变一场小范围战争的胜负。 不过,若只看本次“驰援”,则更多还是看大修士配置。 “至于神隐,此番我与符箓长老,将与你同行,正好也分摊下九州鉴的压力。” 鱼璇机道。 齐平的计划是,将修行者们装进九州鉴,然后骑着腾云仙鹤赶赴西北。 这是除了五境下场外,速度最快的方案。 虽怀疑巫王操纵了姜槐,但也只是怀疑,且巫王本尊没有上战场的前提下,首座若直接上场,只会让事情变得不可控。 而这个赶路方法的问题在于,九州鉴装人是有消耗的。 人数越多,或者进入的人修为越强,对使用者的消耗越大。 否则,齐平干脆把几十万大军装里头,带着到处跑,就无敌了……并非不想,而是做不到。 加上鱼璇机与符箓,三个神隐彼此轮换操纵,压力会小很多。 “如此甚好。”齐平眼睛一亮。 禅宗那边,是单独行动,且明确说了,不会参与驰援豫州府城,而是会散落在豫州境内。 救(传)死(播)扶(信)伤(仰) 除非面临决战,才会出手……只付出两个州府传教的代价,只能换取这些。 故而,道门强者才是主力。 “哼,蛮子不知死活,本座正好闷的无聊,此番让他们知道厉害。”鱼璇机吹逼道。 手腕一招,那表面噙着水珠的大葫芦飘来,被她一只手砸的“砰砰”响,表示弹药充足。 “什么时候出发?” “尽快。” …… 隔了十几天,鬼知道西北乱成什么样子,多耽误一刻钟,都不知多死多少人。 下午的时候,一名名执事、弟子,就开始收拾东西,赶赴道院广场,准备出发。 “夏澜,快些。” 小胖墩陈菊背着包袱敲门。 不多时,院门移开,文静少年夏澜一身青布道袍,斜跨包袱,腰悬长剑走了出来: “你真的要去?可能死的。” 陈菊笑了笑,拍着胸脯: “别废话,我可是以齐师兄为偶像的,上阵杀敌,这可是修行的机遇。” 夏澜抿了抿嘴唇。 身为最新一批内门弟子,他们修为平平,在吕执事看来,还是安心修行,不要掺和为好。 但二人还是选择了报名。 毕竟……身为“齐平”曾经的室友,怎么能胆怯? 偶像从不是个坏东西,少年时候,若能遇到一个足够优秀的偶像,会促使自己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只是很多人只停留在颜狗层面……甚至,只将偶像当成了心灵寄托,反而失去了自己。 当二人走到广场上时,就看到人头攒动。 陈菊招呼了一声,跑到王沐清身旁,说: “王天才也你去战场啊。” “……”王沐清对这个外号无力吐槽,点头“恩”了一声,说: “大家都是新生,等到了战场彼此照顾。” “好啊好啊。”二人答应的痛快,这时候,突然就看到头顶一亮。 众人抬头,只看到巨大的古朴圆镜浮在头顶,缓缓旋转,水波般的镜面荡漾,投下金光,笼罩众人。 一个声音道:“出发!” 所有道门弟子稽首,齐声:“遵命!” 刷——所有人被拉入镜子,九州鉴缩成巴掌大,落入齐平手中,他扭头看向身后跑来的齐姝与向小园,微笑着挥了挥手: “回去吧,在家里等我。” 两个姑娘停步,没吭声,只是用力点头。 齐平嘴角扬起,腾身一跃,宛若炮弹般朝天空激射,恰好一头腾云仙鹤自云层中飞来。 齐平跃上后背,朝盘膝坐在仙鹤背上的鱼璇机等人,轻轻点头,吹了声口哨。 “唳!” 仙鹤嘶鸣一声,振动双翼。 在道院里一个个走出建筑,仰头望向天空的弟子们崇敬的目光中,于京都上空盘旋一周,朝西北方向飞去。 …… 净觉寺。 六祖披着红色袈裟,望着远去的仙鹤,说道: “你们也去吧。” “是。” 空寂双手合十,念珠一甩,撕开一道空间门。 后方,以悬壶僧与水月真人为首的僧兵站在一艘莲台上,撞入空间门。 因为西北的变故,禅宗比原计划多派了一位神隐前往。 不过,除非绝境,否则他们是不会出全力的,只是应付可能发生的意外。 …… 皇宫。 萝莉太子站在屋檐下,仰头望着天空,鹅蛋脸上满是浓浓的担忧。 冯安与皇后站在她身旁,前者道: “陛下,齐监国从无败绩,此行必将凯旋。” 太子“恩”了一声,深深吐了口气,看向咬着嘴唇的皇后,小脸上浮现出坚毅的神色: “朕自然是相信先生的,只是惋惜,事发匆忙,欠了他们一场盛大的出征仪式。” 顿了顿,她绽开笑容: “所以,我更要当好这个皇帝,给他们一个稳定的后方。” 皇后有些出神,这半年来,变故太多了,这天真烂漫年纪的女儿,也成长了这么多。 …… 幽州城,国公府。 威武大公站在房间内,两只胳膊平举,有侍卫为他穿戴甲胄。 不多时,他双手捧起头盔,对镜戴在头上,杀气腾腾。 迈步走出房间,来到院中,只看到一群将领皆披黑甲,腰配刀剑,整装待发。 “传令,大雪龙骑兵开拔,赶赴西北!挥军,破敌!”老国公大声道。 北方将领右手锤击胸甲,发出一片整齐的“哗啦”声: “末将领命!” 老国公挥手,就要命人各自去调兵,接下来,他将留下副将继续守城,自己带着精锐骑兵队伍,从近路驰援西北防线。 唯一令他觉得为难的是,幽州城修士太少,他若带走太多,北方就没几个了。 虽说已签盟约,但仍不得不防。 还是欠缺修士啊……老国公心中叹息。 “报!”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飞奔进院,单膝跪地: “禀告国公,雪原有大批修士抵达,为首的是城中散修‘雷’道人,自称已晋级神通境界,此番奉齐爵爷指点,出世参战,磨练修为。” “雷”道人……是那个商队镖头?晋级神通了? 老国公也知道这一号人,不由吃了一惊。 然后才反应过来后半句……奉“齐爵爷”指点…… “国公,齐平离开前说过,可能有修士来投奔。” 旁边,蓄着两撇胡子,披着轻甲的陈伏容失声。 老国公愣了下,二人对视,眼神复杂。 他们都以为是玩笑话,没当真……没想到,他真的做到了。 …… …… 豫州。 与齐平上辈子熟悉的那个国度里的“豫州”不同,这座州府位于帝国西北,紧邻边疆。 民风彪悍。 疆域广大,豫州内辖两府之地,却只有一个知府,豫州最大的城池,即“豫州府城”,坐落于两府之间。 乃西北防线后,最大的城池,人口数十万。 只是,十几天前,临关败退下来的大军进入城中,据地而守,而后,豫州府城向外的通道便悉数被金帐王庭军队切断。 豫州沦陷。 整座府城深陷敌境,成为一座被困的孤城,只能就地固守,等待“援军”。 府城并非粮仓所在,向外的道路被截断后,城内米粮养活平民都紧巴巴,何况多了几十万精壮的军卒。 不过十几日的围困,城中便已陷入粮草短缺,知府下令搜刮民间米粮,优先保供士卒。 城内百姓一日只能吃一餐寡淡的米汤,饥民遍地,一股绝望气息弥漫,笼罩全程。 “呜呜。” 秋日寒风中,又是一日清晨,当莲蓉走出府衙,迈步踏入冷冷清清的街道时。 被寒风刺得打了个激灵。 “好冷。” 莲蓉忍不住想着,紧了紧那件淡蓝色印花长裙的领口,又压了压臂弯上挎着的一只盖着布的竹篮。 这位曾经不老林里,有着“暗青子”名号的女侠脸色苍白,满是睡眠不足的疲惫,青色用方巾包着,看起来很是干练。 几个月前,蛮族入侵,书院众人奉陈景的命令,前往西北支援。 禾笙作为帝国罕见的三境“医师”前往,莲蓉身为副手,也跟随来到西北,进入临城。 起初一切平静,虽战线上战火不休,但作为固守西北走廊的临关,却毫无动静。 直到约莫一月前的那个夜晚,蛮族大军突袭,数名神隐巫师联手攻城。 城中将领抵抗,却惊愕发现,朝廷术法断绝,以致惨败,几位先生舍命护持,保护大军后撤,直到抵达府城。 刚喘口气,便发觉成了孤岛。 十几日来,城中气氛越发压抑,每晚哭声萦绕,如同梦魇。 莲蓉吐了口气,沿着清冷大街前行,今日阴云笼罩,没有太阳,城中只有惨白的光线与凛冽的秋风。 禁令下,家家闭户,城内街道冷静的吓人,只偶尔有人行走。 “啪嗒、啪嗒……” 昨日下过雨,街道灰暗湿冷,积着一坑坑水,莲蓉的布鞋很快湿了,发出水声。 “行行好吧,给口吃的。” 走过一条街角时,突然一个孩子窜出来,去抓她的腿。 莲蓉敏捷地跳开,看了眼那黑瘦,脸颊塌陷,显得眼睛很大的孩子,一时恻隐。 可很快的,她听到动静。 注意到两侧民房,紧闭的门窗发出咔哒声,被拉开缝隙。 一双双饥饿的,狼一样的眼睛探出来,静静盯着她。 “没有,我也没吃的。” 莲蓉丢下一句话,快步飞跑了。 一路上,又看到许多类似的景象。 有人瘫坐在门口,盯着来往路人,只是大多有气无力。 “这样下去撑不了太久了。”莲蓉心中叹息。 终于,她跑到了城中一片区域,钻进了一条巷子,来到了一座小院前,抬手叩门。 “谁啊。”院中有人紧张问。 “范老爷,是我。” 听到声音,脚步声传来,然后是卸掉门栓的声音。 “吱呀”声里,院门打开,探出一张五十余岁,戴着圆顶小帽的男人的脸。 看清外头站着的,眼波柔和,气质温婉的女子,范贰的父亲,河宴县城首富,曾经被大孝子卖了的亲爹“范守信”露出惊喜的神情: “蓉姑娘,快请进!” 莲蓉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才迈步进门,抬手掀开篮子上的布,露出下方白花花的馒头和一条煮烂的肉,说: “你们还没吃东西吧。” 第四百七十七章 大巫师城头逞威,齐公子阵前显圣 篮子里的食物热气腾腾,范守信看到这一幕,登时肚腹蠕动,发出咕噜声,这位曾经的富商难掩羞愧,眼神中透出感激: “蓉姑娘,这……” 莲蓉递过去,说:“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 范守信感激拱手,然后朝后招呼。 很快,房间中走出一名风韵犹存的妇人,一名与范贰酷似,却更年长的青年,一名年轻妇人,后者手里还抱着个孩子。 以及几名家仆。 正是范府一家人。 这时候,一家人虽还还维持着体面,可每个人脸上都难掩菜色,看到食物眼睛直勾勾的。 那小孩子也抽着鼻翼醒来,就要喊,却给大房媳妇忙掩住嘴巴,低声叮嘱。 范夫人心疼地拿了馒头,又撕了肉给孙女,大人们才分到一些。 莲蓉静静坐在一旁凝视,心中一叹。 说起来,范家人也说不上运气好,还是不好…… 蛮子杀进来后,听到风声的一家人埋了财产,举家逃难,结果路上遇到流民劫掠,险些丢掉性命。 绝境时,遭遇溃败下来的西北军,就卷进了队伍里,一起来了府城。 乱世商人不如狗,范守信尝试用“齐平”这条关系去与军中搭线,但根本无人理会。 还是巧合之下,被莲蓉撞见,攀谈之后才得知,这家人竟是“六角书屋”范掌柜的家人…… 恩,与齐平多少有些关系,便稍微照顾些。 “大恩不言谢,范某人逃难至此,身无长物,若日后蓉姑娘回京,犬子自会报答。”范守信拱手。 莲蓉笑笑。 旁边,吃了半个馒头的范夫人面容戚戚: “蓉姑娘,听说整个豫州都被蛮子抢了,是不是真的?我们还有活路吗?” 一家人同时望来。 莲蓉安抚道: “夫人放宽心,城中有数十万大军,有书院大先生,朝廷支援会来的。” 话虽如此说,可她自己都不很相信。 身为书院弟子,她很清楚,此处已是孤城,朝廷援军也只不过是“画饼”。 众人心稍安,范夫人坐在石凳上,抹眼泪道: “怎么就这般了,早知道,去年就该听老二的,一家人搬去京都。” 范守信恼火地瞪着发妻:“你少说几句。” 他有些沮丧。 过去一年多,是范老爷的高光时刻,当初命二儿子跟随齐平上京,多少有些赌的成分。 想着,若混不好,大不了再滚回来,范贰也大概会成熟些。 并没指望真的混出名堂。 结果,此后一封封家书送回,却令一家人瞠目结舌,那齐平非但入了镇抚司,屡立大功,扬名京都。 更联合权贵子弟,开了六角书屋,自家老二跟着鸡犬升天,成了大掌柜。 再往后,齐平地位越来越高,更鼓捣出报纸这东西。 当初那个轻浮,偷家里钱的老二,也成了在京都亦有名号的商人。 范老爷只觉祖坟冒青烟,笑得合不拢嘴,认为这是此生最自豪的一笔投资。 更因这层关系,非但在河宴本地,成为知县老爷座上宾,更轻而易举,将生意越铺越大。 远近闻名,迎来事业第二春。 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范守信就没想到过,做生意可以这么顺…… 期间,范贰写信回来,想让一家人搬去京都,但范老爹是有自己骄傲的,儿子闯出名堂自然骄傲,但……男人是很奇怪的。 儿子废柴时大骂不争气,但当成就超过自己后……骄傲之余,当爹的也会有些较劲的心理,想证明自己的价值,不想依附儿孙。 大抵是“男人的自尊”作祟。 加上年事已高,故土难离,便没有动,再然后,等前几个月,传来换了皇帝,齐平死后封爵的消息后,便更不愿动了。 结果哪想到,就撞上了蛮子入侵。 “我说几句怎么了,”范夫人性子柔弱,这时候难得刚强: “那些当官的也是,齐平还在的时候,一个个对咱家笑脸相迎,这人没了,就冷淡了,否则逃难时候也不会……” “娘,别说了。”范大公子劝道。 范守信摇头,心道人走茶凉的道理,谁不懂? 范家的大腿没了,有个“伯爵”的封号有啥用,人都是很现实的啊。 莲蓉静静旁观,听到“齐平”这个名字,明显黯然了下。 她从禾笙口中得知过****,也知道,齐平大概率并没有死。 但……于这些升斗小民而言,也与死没差别。 况且,她离京已经数月,谁知道情况如何? 只是景帝掌控着朝廷,北方的太子大概率是敌不过的。 齐平最好的结果,也许就是等太子败亡后,在道院的庇护下彻底“出世”,不再掺和凡尘。 正想着,突然,莲蓉隐约听到什么,猛地扭头朝西边望去,神情疑惑。 …… …… 府衙。 作为城中知府官邸,这些日子,也成了城中诸位大人物的“办公场所”。 清晨。 吃过饭后,府衙内堂里。 豫州知府、西北军现任都指挥使崔休光、其余诸位将领,督军兵部文臣等等,以及书院大先生齐聚于此,商讨局势。 气氛沉重压抑。 崔休光率先开口,这位曾经的“都指挥同知”,在西北军需案后,被朝廷提拔为新的指挥使。 理由也简单,夏侯元庆诬陷过他,反证其清白。 躺赢了属于是…… “各位,仓库吏送来册子,城中粮草已告急,按照如今的消耗,最多撑七日,便将告罄,若再无动作,届时只能束手待毙。” 为了保持战斗力,以及基本的士气,士兵的口粮一直是优先供给的。 豫州知府忙道: “城中也早已拿不出了,如今全城数十万百姓,每日只一碗流食活命,本官说句难听的,若不是有大军压着,早已民变。” 布政使面色难看: “根据斥候回报,如今城外各条道路早被切断,蛮子大军虽未抵达,但已在四周设卡,围而不攻,显然是在等我们弹尽粮绝,或者等金帐王庭大军抵达,我们不能再等了。” 眼下城中处境极为糟糕。 内部粮食急缺,士气低迷,外部援军无望。 敌人反向坚壁清野,让他们想派军出城抢粮都做不到。 起初刚到这里时,诸将想的是依托此城,收拢大军固守,尝试与朝廷联络。 起码,不能丢掉这个战略要地。 可随着时间流逝,朝廷迟迟没有动静,这时候,想走都难了。 “城中大军如今尚有一战之力,若向东而行,或可突围。”崔休光道。 兵部督军摇头: “城中百姓数十万,已是体虚难行,如何迁徙?除非抛弃百姓,率军出逃,可纵使诸位敢做下此事,可焉知蛮人不是在等待此时机? 豫州府城乃一州主城,城高难破,且有大阵防御,吾等固守尚有一战之力,可一旦大军出城,行至荒野,若蛮族大巫师袭击,如何抵挡? 各位,大先生伤势还未恢复!” 话落,众人沉默,一道道目光皆投向身披儒士长袍,头戴高冠,面容严肃刻板的大先生。 也是城中唯一一位神隐大修士。 只是,如今的大先生却是脸色苍白,须发干枯,神情萎靡,气息虚浮。 一副重伤未愈的模样。 当初临城被破,朝廷术法被压制,书院修士们舍生忘死,才保下这许多军卒。 可付出的代价同样惨烈,不说在各军中担任要职的,毕业多年的书院弟子们,单只几位先生,就皆重伤。 “老夫无碍……” 大先生撑开双目,开口道,只是说了一半,便脸色涨红,掩口低咳。 “先生伤势如此严重,该回去静养才是。”兵部督军说。 大先生叹息一声,摇头不语。 众人见状,也都沉默下来。 半晌,豫州知府试探道:“朝廷那边……” 崔休光摇头,不抱希望道: “当日蛮子突袭,众多大巫师联手布下大阵,制造血云笼罩边疆,压制的朝廷术法失效,而后我们一路且战且走,术法也一直被削弱严重,十次里,能施法成功一次…… 这无疑是有预谋的,想瞒过朝廷,这么久过去了,蛮族的术法逐渐失效,朝廷却始终不见消息,也佐证了这一点,对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等朝廷收到消息,派出高手前来,要多久?我们还撑得到吗?” 众人沉默。 兵部督军说道: “以陛下的心思,也未必能瞒多久。” 作为京都派来的大臣,他对陈景的敏锐还是信赖的。 或者说,就算天轨迟迟没反应,可依照那位“景帝”的性格和脾气……真的会慢慢拖着? 就算下令主动出击都不意外…… 不得不说,兵部督军在对陈景性格把握上还是很准确的。 唯一的问题在于,在座的人都还不知道,陈景已经被姜槐拉着同归于尽了…… 信息阻隔下,这帮人完全不知道京都的变化。 不知道陈景死了,更不知道,太子夺权成功,景隆朝廷被灭,如今是以“齐监国”为首的新朝廷在主事…… “这些话说出去稳定军心可以,但我们不能干等着。” 崔休光强硬道: “我的想法还是杀出去,大军分开,朝四面突围,这样化整为零,蛮子立足未稳,人手有限,这么短时间,不可能完全控制豫州,就算引来强敌,也不会全军覆没,至于城中百姓……” 他没说下去,但所有人都知道,只能是“自生自灭”四个字。 堂内死寂一片,没人吭声。 就在这时候,突然间,双眸微闭,并未参与讨论的大先生突然面色一变,猛地望向城外: “有……” 他刚吐出一个字,就听到城外传来远远的,缥缈低沉的号角声。 堂外,有士兵飞奔进入,大声道: “禀将军,城外蛮族大军袭来,似有大巫师带队!” 众人面色狂变,崔休光大声道: “传令,迎敌!” …… “呜——” 在这个清晨,低沉的号角声于城墙上响起,传遍整座府城,继而,又响起沉闷、急促的擂鼓声。 “咚、咚、咚……” 城内。 小院里的莲蓉脸色变了,叮嘱范家人不要乱跑,自己迈步冲了出去,朝西城门狂奔。 一路上,可以看到大队骑兵列队,沿着大街朝城墙汇聚。 她出示令牌,跟从骑兵抵达城墙下,仰头,就看到一抹淡金色数字洪流,裹着一群人从府衙飞遁,落在城墙上。 …… 城墙上。 旌旗猎猎,披着甲胄的军卒几个一伙,搬动城墙上一尊尊火炮,调转炮口,锁定前方。 头戴高冠,刻板严肃的大先生凝神望去,只见黑云压城,远处旷野上,黑压压的蛮族骑兵如海潮般涌来。 如同一条黑色的细线。 而在敌军上空,凌空漂浮着几道人影,朝天空喷吐淡红色的云雾。 那是巫师术法,血云笼罩下,蛮族士气旺盛,血气沸腾,类似一种群体buff。 蛮族数量相对少些,但单体战力远超人族,就算朝廷术法加持,也要依靠数量才能压制。 可是……随着豫州沦陷,落入敌手,朝廷对豫州天地元气的调集变得困难,虽然目前还能用,但距离巅峰时期,已相去甚远。 骑兵大军速度极快,城中守军刚准备完,敌军就已逼近了,并在城外一段距离外停下。 弯刀霍霍,杀气腾腾。 那些飞在军阵上空的巫师们散开,为首的一个,是个披着黑色绣着诡异血色纹路,头戴半截白骨面具,一头白发随意披洒的老人。 此刻,踏空而立,微微佝偻,身后凌空漂浮着三根法杖。 一根为黑木质地。 一根乃青铜所铸。 一根白骨雕琢成。 法杖凌空悬浮,跟在老巫师身后,如同披风。 “仙拜!”大先生瞳孔骤缩,念出对方的名字。 仙拜! 听到这个名字,城头上一群将领皆神情大变,他们很多人这对蛮族的将领们如数家珍。 但对于“巫师”中厉害的角色相对并不熟悉。 但……名字还是听过的。 仙拜……此人正是金帐王庭里,排名极为靠前的一名“神隐”法巫。 比喀吉成名都要更早许多,地位不凡。 当日临关被破时,其负责住持切断术法的大阵,并未参战,但只从排名看,就知是强手。 “大先生,此人……”豫州知府紧张问。 却见大先生脸色难看,心中便有了答案。 “哈哈哈……” 城外,随着大军压阵,双方对峙,两军蓄势待发,那凌空而立的白发神隐大巫师大笑起来。 笑声回荡全城,城内一名名士兵面露惊恐,如临大敌。 “钱仲,你还认得我。”仙拜笑声桀骜张狂。 凛冽秋风呼啸,大先生须发飘舞,眸光锐利: “当然认得,当年老院长的手下败将。” 仙拜不怒反笑: “哈哈哈,说的没错,当年西北战役,我的确输了你师父一手,不过呢,他扭头就死了,被自家师弟宰了,哈哈哈,而我还在。 修行啊,从来都是比谁活得命长,小家伙,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嘿,若你全盛时,也许还能给老爷我带来些麻烦,但现在嘛……” 白发老巫师背负双手,目光如鹰,讥讽道: “如今的你,不用挣扎了,眼下我蛮族大军压境,此城顷刻可破,你若束手就擒,老爷还能留你一条命,如何?” “呸!老贼休要猖狂,就凭你?还妄言攻城?” 崔休光大怒,左手激发虎符。 登时,狂猛的真元如同凝成实质,与他身上披了一层真元盔甲,这名武将右手虚握,只一抓,一杆长枪凝聚,狠力掷出! “砰!” 真元之枪炸开气浪,转瞬来到白发老巫师面前。 仙拜微笑,一动不动,身后那黑木法杖一震,荡开一层光晕,于白发巫师面前凝聚成一座光罩。 “嗡!” 真元之枪未能刺穿,只是荡开波纹,便崩碎成光点。 “嘿,这术法给老爷挠痒不成?”仙拜奚落道。 崔休光面容一沉。 这一击,他并未出全力,只是试探,可也能看出差距了,城中真实修为最强的是大先生,但因重伤未愈,如今实力堪忧。 其次,就是身为都指挥使的他,若疆土并未沦陷,凭借虎符,堪比神隐…… 恩,当初的夏侯元庆主要是被李琦用巡抚大印制衡了,所以只能达到顶级神通。 可问题在于,豫州沦陷,导致崔休光虎符力量严重削弱,不复当初。 “大先生,若你我二人联手,可否抵抗此人?”崔休光询问。 大先生一丝不苟:“可。” 崔休光一喜,旋即,却听大先生平静道: “但崔将军莫非以为,对方敢来袭城,真的只派了一位神隐?” 城头众人变色,听出弦外之音。 所以……除了仙拜,还有其余神隐藏在军中,并未显露身影? 不用多,只要再来一个四境,高端局就会落败,之后只要破了城门,摧毁士气…… 已是绝境。 “老爷也回敬一二。”这时,仙拜狞笑一声,伸手一招,身后青铜法杖落入手中。 他远远一挥。 “嗤——” 一股无形无质力量浮现,城墙表面,蒙着的一层真元气界疯狂震颤,明灭不定。 旋即,“咔嚓”一声,防御阵法破碎,那古老高耸,看似坚不可摧的城墙上土石簌簌落下,被犁出一道深深的刻痕。 “啊……” 城墙上军卒惊恐,再无血色,与此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怖气息,自仙拜身上升起,笼罩全城。 士兵们饶有朝廷术法加持,可仍旧心神摇曳,心生恐惧,万念俱灰,没有半点斗志。 绝望气息弥漫。 “攻城——” 白发巫师厉啸一声,高举青铜法杖,便要再次砸下。 大先生与崔休光变色,便要竭力出手抵挡,可另外一道隐晦力量,却已锁定他们。 对方果然还有强手。 完了。 就在这时,突然,东方一声尖锐清悦的鸣叫声,撕破恐惧气氛。 “唳!!” 仙拜动作一顿,抬头望去。 瞳孔骤缩。 只见,东方灰沉沉的天穹下,云层疯狂扰动,荡开一层层涟漪,旋即,一头笼罩光华的腾云仙鹤破云而出。 振翅飞来。 金色阳光投下,洞开天地,气象万千。 鹤背上,一道人影傲然伫立,左手持一本厚重典籍,右手持暗金墨笔。 一股磅礴,有如汪洋大海的气息汹涌弥漫,笼罩方圆数十里。 “皓首匹夫,苍髯老贼,安敢在我军阵前嘤嘤狂吠!” 威严浩大的声音盖亚全城。 城头上,刚刚奔上的莲蓉愕然抬头,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 “齐……齐公子?!” 第四百七十八章 七杀诗 齐平! 这一刻,当数十万大军于阴云下战栗时,有人叫出了这个名字。 “齐公子!?” “你没看错?怎会是他?齐爵爷不是已死了么?” “没错,就是齐师弟,他手中拿的是……是我们书院的至宝。” 猝然骚乱。 城内大多数人,并没见过齐平,但却几乎无人对这个名字陌生。 而同样的,也有许多人,或看过画像,或干脆就见过真人,立即辨认出,有人茫然不解,有知晓内情的,不意外于齐平还活着,可…… “他怎么来了?他不该躲在幽州吗?”莲蓉百思不得其解。 她扭头看向大先生,却是一愣。 只见头戴高冠,面容刻板严肃的大先生目光炯炯凝视齐平,呼吸急促,有意外,有激动,也有震撼。 “四境……他成神隐了。”大先生轻声说。 眼神复杂。 是的,作为城内唯一四境,他最先察觉齐平修为增长,那强横的威压,甚至远超“初入四境”…… 可,怎么可能? 掐指算来,讲经大会后齐平还是神通境,这才几个月……大先生仍不知晓齐平在雪原破境,斩杀喀吉的事。 “神隐?他成神隐了?!”旁边,手持虎符,身披铠甲的西北军统帅崔休光喃喃。 脸上满是震惊。 他是认识齐平的,恩,准确来说,齐平对他还有恩情,若非当初其侦破夏侯元庆阴谋。 崔休光难逃灭族之灾。 “齐爵爷,他这时候赶来,莫非是奉朝廷旨意……” 兵部督军大喜,然后才意识到不对劲。 以齐平与景帝的仇怨,怎么可能。 百般心绪,万千想法,不过眼下显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一位神隐抵达,无异于给众人带来希望。 “你是……齐平!”这时,城外漂浮于红云下的仙拜大巫师沙哑声音回荡。 双目赤红,审视着他。 “辛苦了,躲远点。” 齐平先是对座下仙鹤低语,迈步踏空而行,仙鹤知趣地盘旋一圈朝东飞走,也无人阻拦。 四境修为,已经可以做到一定程度的踏空飞行,只是速度和耐久,肯定不如“交通工具”。 齐平一袭深红锦衣,神采飞扬,一手持笔,一手持书,哂笑道: “你是……仙拜?” 他也是做了功课的,从对方标志性打扮上猜出身份。 白发老巫师双目微眯,对齐平这个神隐的到来同样捉摸不透。 警惕道: “我听过你,你是凉国的天才,陈景篡位后逃去北方了,没想到竟成了神隐……看来,是有了大机缘,呵,老爷我最喜欢宰杀你们这些年轻的天才,想来血肉滋味美妙……” 齐平眼神冷厉。 老巫师舔了舔嘴唇,狰狞而猥琐: “也好,看来这就是你们的援军了,哈,等了这么久,只等来一个援军,有趣,有趣,真以为多了个神隐就够了?” 说完,他张开双臂,笑道:“出来吧!” 腾! 话落,蛮族军阵中腾起两股黑烟,那赫然是两个披着黑袍的身影。 一个比寻常蛮子瘦削许多,此刻将裹着的黑布展开,显出一个竹节虫般高瘦的中年人。 皮肤泛黄,头发也是枯黄的,胳膊、腿上吐沫油彩,胸前悬挂着一条“珠串”。 那些“珠子”,赫然是一个个白骨人头,眼眶中燃烧绿火,邪异恐怖。 “白骨巫师!” 齐平扬眉,脑海中浮现此人大概资料,知道同为神隐法巫,据说精通诅咒。 “嗤!” 另外一人,骨架则格外高大,双臂一振,黑袍断裂成片片,赫然是个满头“脏辫”,古铜色肌肤,身材魁梧的战巫。 赤足,腰间这挂着一把弯刀。 “弯刀王!” 崔休光惊呼,仰头提醒道: “此人一手刀术极为强悍,当初攻破临城便为排头兵。绰号弯刀王,也是神隐战巫。” 三个! 这次,除了旷野上蛮族大军,竟还出动了三尊神隐巫师! 城头上,本来升起希望的将领们脸色重新苍白起来。 甚至生出了一种:“我也配”的感觉。 就豫州府城如今的状况,至于出动三位神隐吗? 白发狂舞,手持青铜法杖的仙拜大笑: “你们中原人有句话,名为‘狮子搏兔,亦用全力’,\b今日我三人便送你等归西!” 完了……他们早有准备……眼波柔和,气质娴静的蓉姑娘攥紧秀拳,担忧地望向天空那道身影。 有心催促齐平遁逃。 这个阵容,若大先生全盛还好,可如今重伤之体……毫无胜算。 然而,齐平脸上却没有半点沮丧,反而露出一抹笑容来:“就这些?” 仙拜愣了下。 对方年轻人反应和他想的有点不一样…… 齐平笑眯眯道: “还有什么底牌,一起拿出来,咱们今天玩次大的,别藏着掖着了,呵,老匹夫,你真以为小爷我玩单刀赴会?跟我比摇人?” 仙拜微微变色。 旋即,便见齐平左手的符典蓦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古朴浑圆的镜子。 “出阵!” 齐平将九州鉴一抛,镜面翻飞,打下光束。 一道人影跨步走出,当先一只嫩白赤足,继而是飘舞的灰色道袍。 女道人剑眉星目,黑发飘舞,眉心莲花印记闪烁,身后跟着一只巨大的青碧色葫芦。 “道门长老鱼璇机在此!” 继而,一个身披杏黄色绣八卦印记道袍,手持一面同色小旗的道人走出,令旗一抖,空气中有符箓文字隐现。 “道门符箓长老领教高招!” 嘭嘭嘭……土黄色光芒凝聚,又炸开,穿着草鞋,一身短打,非主流黑发遮住一只眼睛的土行少女目光冷冽如刀。 铛铛铛……金属碰撞声里,扛着一只八面战锤,性格暴躁的鲁长老踏步走出。 …… 九州鉴大开,抖落一道又一道身影,眨眼间,道院援手落在城墙上,密密麻麻,足有数百人。 数百名修士。 虽绝大多数人都无法参与神隐团战,却各自锁定了蛮族军阵中,那些充作背景板的巫师们。 而且……气势惊人。 “道门仙师来援了!”有人高喊。 “齐爵爷请来了道门高人!” “我们得救了!” “反攻蛮子!反攻蛮人!!” “齐爵爷威武,道门仙师威武!” 刹那间,如烈火烹油,如果说起初齐平出现,人们还不确认身份,之后,又紧张恐惧。 那么此刻,当一位位道门修士现身,气势上陡然扳回,士兵们兴奋地涨红了脸,一名将领突然夺过鼓锤,奋力朝旁边牛皮鼓敲击。 “咚!” “咚!” 那是助威鼓。 绵长的城墙上,一名名鼓手如梦方醒,兴奋地砸下鼓槌。 咚咚鼓声里,那恢弘激昂的战鼓声,在朝廷术法的加持下登时驱散阴霾。 传遍全城。 数十万军卒精神大振,从气势萎靡的低谷重拾信心,甚而有人涕泪纵横,失声大笑。 他们绝望了太久,期盼朝廷的援军也太久。 如今,虽不知声名赫赫的齐爵爷为何复活,但这重要吗? 呐喊声,擂鼓声,许多士兵激动的双眼发红,流出喜悦的泪水,过往阴霾,一扫而尽。 …… 城内。 某处小院中,范家人也都站在庭院里,愣愣地望着天空。 神隐境喊话时声音极大,故而,城中百姓也都听到了方才的交谈。 “齐平……他不是……他不是……” 范家大公子喃喃,不断重复着这个名字。 他扭头看向父亲,却是一愣,只见范守信两眼泛红,泪水落下,激动的浑身颤抖。 天上的身影已经很是陌生,很难与当初那个胥吏联系起来,范守信与齐平也没多少交集。 但…… “我们有救了。” 范守信喉咙里滚出这一句,用力地攥着妻子的手,攥得青筋暴凸。 没人知道,身为一家之主,他的压力多大,甚至已经做好了全家死在蛮子手里的准备。 可……现在……那个从豫州走出,如今闻名九州的人……回来了。 …… 冲天的欢呼声持续了好一阵,才渐渐休止。 这次,城头上的军卒们不再绝望,而是充满期翼地望向天空。 此刻,就算抛开大先生与崔休光,己方也有三尊神隐了。 打平。 与之对应的,蛮族大军有些骚乱,气势降低,为首的仙拜大巫师脸色骤然难看起来。 旋即,那望向九州鉴的目光,却多了几分贪婪。 “很好,很好,”他似恼火,似张狂地说了几声,突然又平复下来,冷笑道: “你们以为,这里还是凉国的地盘?” 这句话里,似乎隐藏着什么。 齐平凌空而立,将跃跃欲试的土行少女打发下去,身旁只留下鱼璇机与符箓长老。 冷声道:“此为大凉府城,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仍是!” “区区蛮夷,妄想染指中原,城中将士,你们可答应?!” 齐平看向下方。 “不应!”一名武将怒吼。 “不应!” “不应!” “不应!” 一名名军卒,将领,撕心裂肺吼道,过去的大半个月,他们宛如丧家之犬,不断溃逃。 眼睁睁丢了城池,抛弃百姓,失去袍泽……西北军中,更有很多士兵是本地人,失去了亲人与家产。 此前如断脊之犬,如今,为他们撑腰的人来了,压抑许久的怒火喷涌而出。 齐平挥笔指向前方:“蛮夷犯我疆土,夺我土地,杀我同胞,该如何?!” “该杀!”一人道。 “该杀!” “该杀!” “该杀!” 喊杀声震天,城头上,崔休光心神摇曳,身为将领,他自然能看出,齐平此举是在激发士气。 而随着城中士气大振,手持虎符的他清楚感应到,身上的术法力量在增强。 术法的根基在天地,但人乃万物之灵,同样可以一定程度影响元气。 此为“天时地利人和”之一。 “好!”齐平闻言大笑,手握神符笔,俯瞰城外蛮兵,眼神中尽是傲色,道: “老匹夫,你既知我名号,当知我擅作诗,今日阵前,送你一诗!” 语气一顿,齐平沉声诵念: 天生万物以养人,世人犹自动贪心。 不从教化学文明,掠尽苍生献王臣。 众生本来无贵贱,蛮夷却把人头换。 当有狂徒夜磨刀,山雨飘摇荧惑高。 翻天覆地从今始,杀人何须惜手劳。 犯我疆土曰可杀!夺我钱财曰可杀! 辱我妻儿曰可杀!欺我同袍曰可杀! 不仁不善不义人,满城皆曰杀杀杀! 我生不为公道来,却见杀贼夺金台。 命如草芥人如狗,忍见朋辈成新鬼。 今代天道斩此贼,逆天之人跪亦死! 杀!杀!杀!杀!杀!杀!杀! …… 齐平声震如雷,每念出一句,城中士气便上涨一分。 当他念出最后一句,城中数十万将士,热血沸腾,杀气冲霄。 “老匹夫,接我一招!” 齐平说罢,手腕一抖,只见神符笔倏然放大,化为暗金色战矛,笔尖根根合拢,反射金芒。 齐平挥舞神符笔,气海内真元滚滚流出,凌空书写出一个遮天蔽日的“杀”字。 化为大网,兜头朝仙拜罩去。 “你敢……” 白发大巫师惊怒不已,手中青铜法杖倏然一震,与身后黑木法杖交换,继而,身前如此前一般,撑起巨大防御气界。 下一秒,“杀”字撞击在气界,荡开层层涟漪, 双方僵持了一息,那气界轰然溃散,先是布满裂纹,继而爆开。 “轰!” 强烈的爆炸声掀起气浪,将一时没防备的老巫师掀的倒飞出去,颇为狼狈。 见状,城中爆发欢呼声,士气彻底达到顶峰。 闻所未闻的顶峰。 崔休光倒吸一口凉气,突然觉得,这个毫无带兵经验的年轻人,比自己这个军中滚了许多年的将领,都更会鼓动人心。 就如方才这一击,其实杀伤力并不算大,但打的突然,在声势上,效果拔群。 尤其与他之前一枪掷过去,被挡住对比来看,尤其如此…… “自取死路!” 城外,仙拜稳住身形,只见对方气势如虹,己方萎靡不振,不由暗骂,知道拖延下去没意义,冷声道: “白骨!” 话落,他身后的,身材高瘦,须发泛黄的“白骨”巫师走出,一言不发,学着和尚双手合十,念出一句咒语。 …… ps:这章里的七杀诗魔改自燕垒生的七杀诗……本来十二点前能写完的,但为了改的符合情景,才拖延到现在……恩,改的非常烂,主要是为了与剧情配合……就酱。 ps2:哇,感谢血红大大打赏支持!临幸小扑街,以为是同名,点进去一看是真人,开心,毕竟当年也是看着血红老大的书手不释卷来着,么么哒。 第四百七十九章 大先生:这不可能 齐平率先开炮,战斗正式打响。 第一个出手的不是仙拜,而是“白骨巫师”,只见他双手合拢,念出一串含混的蛮语。 继而,无声无息,城头欢呼的军卒们同时头颅剧痛,有人丢下武器,有人竭力支持,只觉好似钢针刺入颅骨。 饶是齐平,亦觉眉心刺痛。 “诅咒!” 他瞬间明白对方手法,白骨巫师擅长诅咒,这无疑是某种群体咒法。 目的似乎并非对他而来,而是压制城中士气……恩,从仙拜的态度看,应该是抱试探的目的。 凉国大修士很少交手,对彼此手段并不熟悉,齐平同样存了试探的心思,眸光微转:“两位长老……” “我来!”大姐头鱼璇机冷哼一声,怒而迈步。 两只手突然一拍,“啪”的轻响中,身后青碧色葫芦倏然旋转,“瓶口”洞开,喷出漫天水流,转眼化为一层“水幕”,将城头隔绝。 当即,痛呼的军卒们疼痛消失。 “去!” 鱼璇机抬起右臂,眉心莲花印记闪烁。 身后冲天水流聚集,凝结成一柄巨大“水剑”,笔直朝白骨巫师斩去。 “砰!” 清水巨剑落下,白骨巫师不躲不避,整个人炸开,化为泡影。 假的……齐平心中一动,神识铺开,这才感应到,一个暗灰色,几乎不可见的影子,竟诡异地扑了过来。 “大姐头小……”齐平正要提醒。 “闭嘴!”鱼璇机回怼。 只见女道人雪白莲足前踏,“哒”、“哒”声里,径直朝暗影奔去,她迈步看似缓慢,实则速度极快。 纤巧赤足每次踩在空气里,脚丫下都溅起一蓬水花,仿佛在湖面行走。 “雕虫小技!”她嗤笑一声,一指朝前方前去。 方寸之间,这附近水汽仿若被这一指牵引,疯狂汇聚,蒸成淡白色的雾气。 雾气又旋转起来,宛若在女道人指尖凝成一个“锥形”气旋。 “哈!” 黑影吐气,蓦然清晰起来,白骨巫师大手中,竟扯下胸前珠串的一个头颅,朝前一丢。 那头骨倏然放大,眼瞳浮现鬼火,竟好似活了。 牙齿“咔咔咔”地疯狂撕咬过来。 卧槽……这都什么阴间招数……齐平看的啧啧称奇。 轰鸣声里,气旋与颅骨撞击,那头颅不敌,倏然密布裂纹,却猛地吐出一口黑烟,喷了女道人一脸。 “叽里咕噜!” 竹节虫般的高瘦巫师张开长及膝双臂,以滑稽的姿态抱住硕大头骨,朝后翻滚,却是疯狂念咒。 “啊!”鱼璇机正用清水洗刷黑浊,突然痛苦低呼,捂住小腹,似极为痛苦,绝美面庞上,浮现冰纹。 诅咒……足以对神隐生效的诅咒……齐平明了,对方一系列操作只是为了近身,施加诅咒。 “这是疾病咒文,一旦沾染,会令修士染病……恩,若本就有疾病,便会牵引爆发。” 突然,一代院长的声音在齐平脑海响起。 糟糕……大姐头是有病的……不能让她对付这咒师……有点被克制……齐平念头急转,道:“符长老……” 我特么不姓符……符箓长老脸一黑,笑道:“我来试试你。” 说罢,手中小旗朝空气一点,空间扭曲,宛若酷暑天气的热浪,一张张虚幻的,没有实体,只有淡金色符文蠕动的“符箓”显现。 以小旗尖端为核心,以八卦图的形式,分布于八个方位。 围绕旗尖逆时针旋转。 在底下士卒眼中,好似这道长在推着一座竖起来的,巨大八卦图前行。 “定!” 身披杏黄色道袍,眉毛修长的符箓长老道。 将缩小后的颅骨攥在掌心的“白骨巫师”动作一顿,被定格,眨眼间,已被团成光球的八卦图包裹。 光球不断坍缩。 白骨巫师浑身传来骨裂声。 “哼。”鱼璇机佯怒,却也知道被克制,不情不愿让开,捧起大葫芦饮了一口酒。 驱散诅咒。 “我来。”这时,那高大魁梧,满头“脏辫”的“弯刀王”突然出手,大手按在腰间,握着刀柄。 那是一柄外形朴素的弯刀。 与牧民手中别无二致。 “弯刀王”年轻时天赋不显,沉默寡言,侥幸拜入大雪山后,也不起眼。 大雪山传承,分三重山。 分别是“外山”、“内山”、以及“后山”。 居住弟子修为逐次提升。 大雪山每五年一次考核,出众者可进入下一座山峰。 弯刀王在“外山”学习二十年,不习巫术,只练习“拔刀式”,每日全力挥刀三千次,日日不辍。 三次考核皆败,第四次,一刀败敌,踏入“内山”,继续只练拔刀式,每日挥砍刀一万次,如此又是三十年。 三十年后,一刀败大巫师,一跃成为后山同代第一。 巫王特赐“寒铁弯刀”。 此刻,他手腕微转,天地间倏然划过一丝银色细线。 “嗤!” 囚禁白骨的,由符箓组成的八卦囚笼烟消云散。 银色刀气环绕白骨一周,余力未散,尖锐呼啸声里,朝符箓长老斩去。 “呵呵。”老道士捻须一笑,宽大袖口中飞出无数符纸,于身前堆起层层叠叠,九十九层光盾。 “砰”、“砰”、“砰”……刀光下,六十层光罩湮灭,才抵消这一刀。 齐平看的眼皮狂跳,对神隐巫师有了新的认知。 坦白讲,因为一处山就斩了喀吉的缘故,他对这帮巫师有些轻视,但此刻,才真正见识到厉害。 “是喀吉太弱,还是这帮人太强?”齐平问。 一代院长无语:“你小子难道忘了,自己打败喀吉是取巧的么……” 当日雪原一战,齐平其实是被喀吉死死压制的,翻盘的关键在于“时光”神通。 而之所以奇效,盖因“喀吉”的一身本领全在于“肉身”,而“肉身”一旦“衰老”,自然实力大减。 换句话说,不是喀吉弱,而是齐平技能太恶心…… “哈哈哈,差点忘了呢。”齐平心中打了个哈哈,认真起来,飞快传音二人: “大姐头,这弯刀王是个技能单一,玩物理攻击的,你来对付。白骨巫师交给符长老,仙拜交给我。” 他飞快分配对手。 两人自动忽略了齐平的古怪用词,传音道: “对方未必会如你愿,而且仙拜应是最强的,还是交给我。” 一老,一女语气一顿,彼此对视,目光碰撞摩出火星。 鱼璇机:“给我,我要挑最强的。” 符长老:“给我,贫道才是……” 齐平打断二人,刻意大笑,于数十万人瞩目下踏空疾走,朝仙拜奔去。 九州鉴收入识海,右手拖着暗金战矛,起初速度还慢,逐步加快,呼吸间,已拉出残影。 身后空气撕裂,枪尖在空气中犁出尖锐呼啸。 临近白发老巫师,齐平双腿屈膝,于空气狠狠一踏,整个人如炮弹般,高高跃起,双手持握战矛,以枪代棍,兜头砸下。 “呜!” 风声于此刻破碎了。 不同于雪原初入四境的稚嫩,经过这半个月的消化,齐平对力量的掌控不同以往。 四境身躯更强,体表一层真元游走,宛若覆盖钢甲,气海沸腾,勾动方圆十里真元汇聚。 齐平胸膛发出金铁轰鸣,如同引擎发动,骇人的力量竟有双臂,传导至武器。 沉重战矛竟向上弯曲成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弧线。 空气被压缩,宛如海浪,朝两侧崩塌,白发披散的老巫师瞳孔骤缩,嘴角咧开狰狞弧度。 手中黑木法杖与青铜法杖再次交替。 这次,他没有选择防御,而是硬钢。 染着绿色铜臭,造型怪异的法杖倏然荡开光环,仙拜双手横卧,举起抵挡。 下一秒,战矛与法杖碰撞交击。 寂静无声。 交击处,竟坍缩出一个“黑洞”,疯狂吞噬周遭元气,狂风呼啸,云层翻涌。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轰!!!” 两息后,低沉尖锐的轰鸣声,才姗姗来迟。 以二人为中心,气浪曾环状扩散。 城市内外,数十万军卒骇然望见,二人头顶,漫天灰云破了一个大洞。 “呼呼……”凛冽狂风吹得城头旌旗绷紧,几乎要脱离旗杆。 “唔。”蓉姑娘张了张嘴,被灌了一口风,说不出话。 崔休光握着虎符的手颤抖,额头青筋直跳,心想这就是“真正”的神隐吗。 头戴高冠,面容严肃的大先生目光炯炯,藏在袍袖中的手紧握。 城内。 包括范家人在内的,无数民众走出街头,骇然地望着那难以想象的一幕。 一个平民双腿一软,喃喃道: “神仙手段!” …… 铛。 战斗中心,齐平双手下压战矛,狂风吹得他发丝朝后舞动,二人兵器并未分开,而是黏在一起。 彼此角力。 好强的力量……这老头不是“法巫”吗?齐平疯狂吐槽。 好厉害的小子……仙拜持杖抵挡,亦心惊不已。 这时候,分散在周遭的其余四名神隐才回神,白骨巫师微微变色,摘下第二只颅骨,作势朝齐平丢去。 弯刀王锁定齐平。 “呵,你的对手是贫道。”符长老手持令旗,拦在白骨巫师面前,笑吟吟道。 “看剑!”鱼璇机脾气暴躁,手指一点,身后一条数十丈高的水龙凝聚,绕着她盘旋一周,轰地朝弯刀王撞去。 你不是说“剑”吗……弯刀王愣了下,举刀抵抗。 一时间,四人陷入乱战,各种华丽术法狂丢。 相比之下,显得平平无奇的,只会用武器互殴的,角力中的一老一少就粗鄙多了。 “吱呀……” 战矛已被压成弧形,仿佛随时会折断。 青铜法杖上火星四溅,亦发出尖锐哀鸣。 “你还是太嫩。”仙拜笑了。 两只胳膊肌肉隆起,一寸寸将武器抬高。 齐平脸庞通红,似已出了全力。 对方毕竟是成就多年的强者。 且,蛮族本就在力量上远超人族。 就连首座都不会找巫王角力。 随着“冲锋”的惯性消散,齐平在角力中落入下风,虽竭力压制,却还是被仙拜推着往后走。 一步、两步、十步…… 逐步朝着城墙逼近。 墙头上,无数道目光投来,却竟都对那四名神隐浑不在意,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对峙的二人上。 “齐爵爷还是太年轻,与蛮子交战经验少,与之角力,殊为不智。”崔休光摇头。 “糟了,齐大人似是不敌啊。”豫州知府胡须颤抖。 兵部督军说道:“才刚交手,此话为时过早。” 他还是懂一些的,但语气一顿,还是说: “不过,齐爵爷应是错判了对手了,大先生,您看呢?” 在人们看来,齐平是以“战克法”的思路出手,即,乘其不备近身,逼迫“法巫”近战。 但,仙拜显然是“战法”双修的选手,六边形战士,导致齐平落入下风。 “一步错,步步错,顶尖强者斗法,一旦失去先机,只怕……”又有将领面露担忧。 一时间,众人心头沉重,喜悦散去,心揪成一团。 城内气势落下,百姓提心吊胆,脸色灰白。 齐公子,好像敌不过那蛮子。 “不对……”然而,负手立在城头的大先生却突然开口,他的眼神似有些困惑,有些……不解。 崔休光诧异:“什么不对?” 大先生摇头不语,死死盯着天空,那被仙拜推着,朝他们越来越近的年轻人。 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愈发强烈,他目光扫过战团,突然一愣。 按理说,见齐平不敌,其余两名长老应施以援手,起码做出一定应对才正常。 可是……鱼璇机和符箓长老,却看也没看这里,只死死拖住对手。 任凭齐平逐渐远离他们。 是对齐平足够相信?还是…… 就在这时候,齐平的身后,已经将抵住城墙护盾,他那涨红的脸庞上,突然浮现笑容:“差不多了。” “什么?” 仙拜心头一跳,警铃大作。 继而,便只见齐平双臂青筋暴突,手中战矛猛地一震,将心神不宁的仙拜震出数十丈。 齐平则竭力腾空,手中战矛缩小,化为一杆笔,左手摊开,黑色厚重封皮的《符典》浮现。 下一秒,这件书院重宝,一代遗留下来的天阶法器,自行翻开。 “哗啦啦。” 书页翻动,纸页上,一枚枚金色的古朴方正的文字,烨烨生辉。 齐平提笔,以笔尖于某个书页上轻轻一挑,一枚“瓮”字,一枚“火”字升起,倏然放大,遮天蔽日。 齐平朗声笑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请大巫师入我瓮中,烈火烹之。” 说罢,两枚文字大放光明,仙拜突觉天地坍缩,似有无形力量封锁八方,令他难以动弹。 同时,脚下升起熊熊烈火,择人而噬。 这一切变故极突然,几乎没给人反应时间。 而就在城头众人愣神时,崔休光等人只见书院大先生浑身巨震,瞪大双眼,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不……不可能!” …… ps:再次感谢血红大大万赏~ 第四百八十章 翻盘 不……不可能! 城头上,大先生脱口而出,此刻,这位代掌书院三十年的老牌神隐,竟罕见失态。 须知,纵使不久前兵临城下,面临绝境,大先生都未如此。 “什么不可能?”崔休光一愣,追问道。 大先生却未回答,只是死死盯着齐平抖落的文字,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与此同时,城中各处,散落在军中的书院弟子们也骚动起来。 “齐师弟手里的是神符笔和符典?”一名年长学子说。 旁边一个年轻学子疑惑: “他之前来的时候,就拿着了吧。应是从京都取来。” 齐平出场时,就已捧着符典,至于神符笔更早在他手里。 “不……我不是质疑他拿着法器,而是……他如何催动的?”年长学子喃喃,眼神中满是困惑: “传言中,他修行的是‘封’字符吧。” 《符典》作为镇院至宝之二,其实是一件“辅助类”道具。 与主攻伐的神符笔不同,这书册很难作为武器,因为一个特性。 即,任何人,只能释放自己“掌握”的神符。 换言之,符典上的确记载了数百枚神符,可……纵是大先生持握,也只能释放他学过的。 而众所周知,齐平掌握的神符里,不该包括“瓮”与“火”字……尤其是前者,更是极为冷僻偏门的。 这才是大先生吃惊的缘故。 “他什么时候学会的?还是说……”大先生衣袖飘飘,生出某个惊悚念头。 而接下来的发生的一幕,佐证了他的猜测。 …… 城头外。 仙拜望着周遭袭来的火焰,身后“黑木”法杖“嗡”地震颤,一个球形气界浮现,抵御烈火。 他狞笑一声:“只这点本事,也想……” 话没说完,就见齐平手中书册“哗啦啦”翻动,右手笔尖再挑,一枚“山”字落下。 倏然,一座虚幻山峦兜头砸下。 “咔嚓!” 球形气界浮现裂纹,仙拜整个被砸的坠落大地,轰地炸开一个深坑。 他怪叫一声,举起青铜法杖朝空中砸去。 法杖尖端点在“山峦”上,崩开一道粗大裂纹,神符溃散。 “你……” “哗啦啦。”齐平手中书页再次翻动,笔尖挑出“刀”字。 霎时,城中刀具震颤,宛若共鸣。 城头上,士兵们惊呼声里,一把把刀如遭受牵引,自行出鞘,蝗虫般遮天蔽日,凝为锥形刀阵。 “叮叮当当”,如狂风暴雨,砸的球形气界火星四溅。 “哗啦啦。” 齐平不等他应对,一枚又一枚神符挑出。 登时,他整个人好似化为术法炮台,无需掐诀念咒,一个个术法密集打出。 仙拜仓促应对,焦头烂额,被绚烂术法吞没。 这一幕看得无数人瞠目结舌,四境虽强,但专精居多,手段罕有如此花里胡哨的。 可那不同属性,乃至不同来历的术法,却在齐平笔尖轻易施展,令人眼花缭乱。 “齐爵爷何时掌握这诸多手段。”兵部督军喃喃。 大先生眼中盛满困惑,感觉世界观遭受了冲击……在他看来,这无疑是极违反常识的。 齐平再天才,这么短的时间,也不该掌握这么多……而且,从施法效果看,对每个文字的理解,都极深刻。 “他究竟怎么做到的?”大先生茫然不解。 若他如今能看到齐平的眼睛,就会发现,在他的瞳孔中盘坐着一个中年书生,肩膀上还扛着一只橘猫。 是的,这一刻,掌控这具身体的其实已换成了“一代”。 这还是当初雪神庙里,遭遇白尊时发掘出的法子,齐平在获得“符典”后,与一代询问了用法,便琢磨出了这法子。 “我的确用不了,但一代可以啊。” 齐平觉得可以卡个bug,一代院长可以驾驭的神符数目远超于他。 这时,齐平旁观自己化身“法爷”,不禁大为感动,终于摆脱了战士的职业了。 “这样能搞死他吗?”齐平问。 一代施法动作不停,回复道: “难,术法不是多就是好的,借你身子还是差了太多,但应该能狠狠削了一波,起码逼出手段来。” 齐平说道:“那就够了。” 他没指望将仙拜一波带走,主要是消耗。 而这时候,外人看来整个局面都扭转了,仙拜宛若丧家野狗,三根法杖轮换使用,抵抗神符。 恩,齐平也终于看出余下的“白骨”法杖作用,这是释放巫术的。 “滚!” 突然,仙拜似是极怒,他手中青铜法杖一晃,换成了白骨法杖,将其平举。 继而突然用嘴巴咬破了右手指尖,鲜血淋漓地在法杖上一抹。 继而双手持握法杖,狠狠朝脚下一刺。 “嗡。” 老巫师脚下,蓦然浮现图腾法阵。 身子一闪,传送开数百米,终于摆脱术法围殴。 作为代价,部分白发脱落。 “你,很好。” 仙拜怒极,用法杖末端于空气中勾勒出鲜血淋漓的鬼画符。 下一秒,齐平施法动作被打断,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青筋凸起,血管涨红。 毛孔中,血珠溢出,转眼间成了“血葫芦”。 这老家伙在操控我体内的血液……齐平一惊,结束轰炸,拿回了身体的掌控权。 “蹬蹬蹬。” 他再次凌空奔跑,任凭鲜血飚射,笔直朝老巫师冲去。 过程中,他浑身血管进一步爆开,经脉断裂,气息飞快跌落,可还没等仙拜大喜,只觉清风拂过。 一股浩瀚,古老的气息弥漫。 齐平伤势瞬间复原,气势重登巅峰。 岁月神通! “这是……”仙拜眼珠瞪圆,可没等他思考,摧枯拉朽的战矛已于瞳孔中放大。 危! 仙拜本能后撤,然而下一秒,他与齐平之间的距离被“抹除”了。 无字神符,抹除距离的特性起效。 感受着凛冽寒风,仙拜浑身僵直,关键时刻,只听“呛”的一声,齐平心头升起强烈危机,矮身避开。 一道如月牙般的纯白刀气,擦着他头皮掠过。 弯刀王! 远处,身材魁梧,满头脏辫的弯刀王已硬抗水龙一爪的代价,拔刀助战。 鱼璇机见状被激怒了,只觉丢了面子: “受死!” 轻叱一声,两只白嫩小手掐诀,眉心莲花印记闪烁,周遭气温疯狂跌落,眨眼功夫,如坠寒冬。 那一柄弯刀蒙上雾气,继而,“咔嚓咔嚓”,刀刃覆盖冰花。 一头飞舞的水龙转为“冰龙”,一尾扫出。 弯刀王如被火车头击中,“哇”的吐出鲜血,倒飞出去。 好冷……齐平打了个哆嗦,就看到老巫师已趁机传送,来到他身后,高举青铜法杖砸下。 老年人不讲武德……搞偷袭…… 齐平催动“无”字神符,再次一抹,闪现到仙拜身后,反手一枪。 接着,二人一个用法杖传送,一个抹除距离,反复交替。 一会齐平在后面,一会仙拜在后面…… 另一侧,白骨巫师百忙中丢出一只骷髅头,颅骨如充气般飞快放大,牙齿“咔哒咔哒”疯狂咬合,如同一只狗子,朝齐平追来。 “哼。” 符箓长老反手丢出一张黄纸符,追上骷髅头,后者石化,蒙上灰色,齐平趁势长枪一指。 神符笔倏然延展,伸了老长,如同球杆,将骷髅头一抽,滴溜溜朝仙拜砸去。 仙拜举起法杖,反手抽打回来。 二人几次交击,骷髅头在中间被来回抽打,一张凶恶的脸孔变得委屈巴巴,凄厉哭嚎。 最终“砰”的一下,崩成碎片。 “我的头……”高瘦黄毛巫师心痛的无法呼吸。 “别碍事!” 仙拜喝道,手中青铜法杖切换为白骨,轻轻挥舞,齐平身周,虚空中生出一条条手臂抓他。 巫师的术法都这么阴森么……齐平尝试用“无”字抹除,但失败了。 心中一叹。 二先生发掘出了“无”字抹除敌人术法,乃至存在的用法,但这基于对方的理解。 齐平升级太快,对术法的练习拉胯,除了“无量”外,只临摹出了“无距”。 “还是不如神通好用啊。” 齐平叹息,岁月神通发动,一条条手臂自动消失。 又是那股力量……仙拜眼皮一跳,谨慎地朝后跳开,可下一秒,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又跳了回去…… 时光回溯! 老巫师大惊,切换为黑木法杖,准备叠防御,可在齐平一个眼神下,他手里的法杖自动切换回了白骨。 再次回溯! 仙拜第一次露出惊恐的神情,他不怕强敌,但对这种无法理解的手段,充满警惕。 “噗!” 这次,齐平的战矛成功刺穿老人胸膛,他手腕一转,仙拜干巴巴的身躯四分五裂,只有一颗白发秃头倒飞出去,狰狞可怖: “复原!” 继而,那炸的四分五裂的肢体、血肉,仿佛有了自我意识,开始朝头颅聚集。 试图拼凑复原。 “回去!”齐平挥手,肢体血肉被岁月神通笼罩,疯狂地朝头颅狂奔,可每次跑出一段距离,又会回归原位…… 看到这一幕,其余四名神隐眼皮直跳,被这诡异的战斗方式惊了下。 城头上,正擂鼓助威的士兵们也鸦雀无声,崔休光喉结滚动了下,有些毛骨悚然: “呸,这帮巫师真邪门。” 大先生眼皮狂跳,却不是为仙拜各自为战的肢体们,而是盯着齐平,若有所思。 “果然……所谓的‘还原’神通没那么简单……” 他已看出些许端倪。 “你这是什么神通……”老巫师一颗头颅漂浮在半空,失声喊道。 齐平抬手朝他按去,虚空一握: “杀你的神通。” 话落,那白发头颅在时光逆转的效果下,自行朝齐平飞来。 “你休想!”仙拜先是恐惧,继而狰狞。 突然,他的头颅炸开一团血雾,与此同时,其余被时光困住的残肢断臂,也都炸开。 自爆了? 齐平愣住了,这与他想象的不同。 “小心!这老东西没死!”突然,一代的声音传来。 继而,齐平瞳孔骤缩,只见那些血雾竟挣脱开了时光束缚,朝天空飞去,融入那片血云。 那,自始至终,笼罩于蛮族大军上空的血云。 “可恶,可恶,老爷最后的‘生机’,要浪费在这里……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仙拜尖锐声音响起。 齐平看到,血云翻涌,凝成一张狰狞人脸。 与此同时,蛮族大军首领,一个戴着金色头盔的“金狼头”突然将一张巴掌大的黑幡丢上天空。 那黑幡巴掌大,迎风见涨。 一代院长,与城头观战的大先生突然同时开口: “拦住它!” 拦住什么……齐平脑子还在想,手中战矛已下意识丢出,旁边,鱼璇机并指如剑,朝其斩去。 符箓长老大惊失色,手中小旗一指,符箓打出,尝试阻拦。 可白骨巫师与弯刀王却爆发出全力,死命阻拦。 众人眼睁睁看到黑幡融入血云。 继而,轰隆声里,雷霆大作,一个新生的“仙拜”在黑幡的包裹下诞生。 竟已恢复到中年,一头黑发披洒,身材壮硕,气息回复巅峰。 恍惚间,齐平仿佛在对方身上,窥见“巫王”的些许影子。 “你要死。” 仙拜语气冰冷,举起黑幡,同时,平原上,那无数蛮族大军突然同时高举双手,吟唱着什么。 或者说,祈祷什么。 继而,那漫天血云弥漫,笼罩豫州府城,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锁定齐平,令他汗毛倒竖,感觉到死亡气息。 “这是什么……底牌?大招?” 齐平只觉胸膛滚烫,口鼻中有鲜血落下,浑身无力,失去了对真元的感应。 对方切断了他与天地的关联。 失去了真元加持,时光神通也无法施展。 连九州鉴也取不出。 与此同时,他看到其余四人,也都好似失去力量,摇摇欲坠。 生死危机。 老牌神隐,果然没那么好对付……齐平看到仙拜手持黑幡,一步步走来,他失去了躲避的能力,好似待宰羔羊。 …… 城头上。 “血肉重生……” 大先生面如白纸,身体介乎于“文字洪流”与真实躯体之间。 他尝试出手,但被压制了,身上的伤势严重削弱了他的力量。 至于崔休光,更是失去了虎符加持,眼神绝望: “原来,这才是对方攻城的底气……” 一众官员再次生出无力之感,一股难以言喻的哀伤死寂弥漫。 他们错估了敌人的准备,并将为此付出惨烈代价。 “还是要输吗?”蓉姑娘喃喃,脸色灰败,但又不甘心地看向空中的身影。 “齐师弟……”书院弟子们抵抗着威压,心中一沉。 与齐平有过交集的雀斑女孩也在其中,倔强地抿着嘴唇。 …… 城内,小院里。 范家人已经跌坐于地,被战斗散开的恐怖气息,压得大汗淋漓,喘不过气。 范守信死死撑着身体,仰头望着天空,脸色一点点暗了下去,仿佛预见到城破人亡的结局。 形式急转直下,似乎已没了翻盘的希望。 …… “有点烦啊。”忽然,躺在砧板上的齐平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不愧是‘老前辈’,的确棘手。” 仙拜迈步走来,闻言脚步一顿,惊疑不定:“你……在诈我?” 他有点不确定,因为他想不出对方翻盘的可能,但这个年轻人的神情委实太过平静。 齐平轻声道: “果然,首座的告诫是对的,我虽杀了喀吉,但比我强的还很多,不算那些高高在上的神圣领域,一些厉害的老神隐已是强敌…… 我曾以为,自己强大后,可以不用一些无赖的招数,恩,其实也不是不愿用,而是对未知力量的警惕,但……对付你们这些人,也许可以无赖些。” 听着他的絮叨,仙拜突生不安,故意道: “你在说……” 他说话同时,瞬间抵达齐平面前,一拳打向他的面门。 “不——”隐约听到女道人尖叫。 齐平束发的绳结绷断,黑发被拳风吹得朝后飞卷,他的嘴唇无声开合。 念出一句唇语: “重来。” 第四百八十一章 齐爵爷,您也叛变了? 就在豫州府城上空,红云翻腾的同时,距离府城十数里的官道上,空间蓦然撕开一道豁口。 一座巨大的莲台从中挤了出来。 “彭!” 莲台重重砸在地上,掀起尘土,其上一名名手持棍棒、戒刀等法器的僧兵从打坐中醒来。 精神一震。 “那边就是豫州府城吧,呵,煞气冲霄,看来凉国人运气不怎么好。”一名神通武僧辨认了下方向,说道。 他们正是从京都出发,驰援西疆的禅宗队伍。 只是与齐平并没有走一路。 莲台前方,为首的是此行派出的两名神隐: 身形枯瘦,面庞红润,以医术闻名的悬壶僧人。 以及,披着黑纱,遮住全身,却令人望而生畏的水月菩萨。 “师父,我们不过去帮忙吗?”一名面庞稚嫩的小和尚望向悬壶僧人。 后者双手合十,道: “道门此番出了三尊神隐,没那么容易输。水月菩萨,你觉得如何?” 水月菩萨自讲经大会后,便心情阴郁,这时冷声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贫尼既已出家,自然与道门一刀两断,双方最好打个两败俱伤,好捡便宜,但若城破,贫尼会出手。” 她亲历过西北战役,与蛮族仇怨很深。 悬壶僧人看了她一眼,笑道: “善。” 这时候,突然,远处红云中电闪雷鸣,众僧一愣。 水月菩萨脸色骤然难看,手中多了一柄剑。 “他们遇到麻烦了。” …… “重来!” 当齐平时隔许久,再次念出这两个字,他的识海深处,明亮的“沙漏”图案倏然失去色彩。 光影变幻。 仙拜不可抑制地飞快倒退,重新融入红云,又恢复成血雾自天空坠落,拼凑成了白发老巫师的模样。 光影变幻,时间恢复到了不久前。 “砰!” 哭丧着脸的骷髅头在二人击打中爆成碎片。 “我的头……”高瘦黄毛巫师心痛的无法呼吸。 齐平短暂恍惚了下,发现自己的状态已回复到之前。 他没有犹豫,当即一边重复着上一轮操作,一边用神识给另外两名队友传音: “等下我打爆这老匹夫,但对方很可能有后手,我怀疑那些红云与蛮子骑兵有问题,符长老,你一人能否短时间牵制白骨与弯刀王?” 我不姓符……符箓长老传音: “你……” 齐平道: “时间紧急,别问为什么,相信我一次。符长老,能不能做到?” “……可以。”符箓长老言简意赅。 这老家伙甚至没问“牵制多久”……显然,是有存货的。 齐平又给鱼璇机叮嘱一番,神识沟通速度极快,这番交流只是眨眼功夫。 齐平又沟通一代院长,确认了一些事,并将九州鉴取出,贴身存放以应对意外。 “岁月。” 他手一挥,施展神通,再次将仙拜打的四分五裂。 “你休想!” 仙拜狰狞大吼,全身炸成血雾,朝天空飘去,与此同时,红云翻涌,电闪雷鸣。 “就是现在!”齐平大喝。 “无量天尊!” 他话未落,身披杏黄色道袍,手持同色小旗的老道士突然吟诵一声,将手中令旗朝空中一丢,后者投下金光,护持住他本体。 同时,符箓长老双臂张开,那件杏黄道袍一抖。 在他身后,成千上万道符纸有如一道巨大的幕墙,于他背后升起。 符箓一道修士,平素可制作纸符,藏于自身,关键时刻一口气打出,无人可挡。 是消耗存货,换取短时战力提升的法子。 “真特么有钱!” 望见那蝗虫般,遮天蔽日的符纸,城头上将领们心中同时浮现出这个念头。 要知道,每一张符箓,都价值不菲。 “去!” 符箓长老大袖一挥,身后符纸一左一右,化为两道洪流,将弯刀王与白骨巫师死死压住。 鱼璇机乘机脱身,脚下一头冰龙昂首,用龙头拖着她,朝蛮族大军撞去。 “可恶……老爷最后的生机……” 云层翻涌,浮现一张人脸。 军中,那名金狼头果然取出黑幡,朝空中一丢。 “拦住它!” 大先生急切地喊,作势要化为文字洪流形态。 “滚蛋!” 而就在这时,鱼璇机先一步抵达,一掌拍出,万里冰封。 霎时间,气温狂跌,所有人思维被冻结,眼前画面变得缓慢。 于众目睽睽下,那黑幡还未脱手,那金狼头身上盔甲便染上寒霜,“咔嚓咔嚓”冻结。 化为一座冰雕。 黑幡被冻住了。 “杀了你,杀……嘎。” 红云中,仙拜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没料到会发生这一幕。 那张巨型人脸死死盯着下方。 鱼璇机素手一攥,凭空凝出一只冰剑,将金狼头手臂切断,又将作为“阵眼”的黑幡钉在地上。 黑气弥漫。 漫天红云溃散崩塌。 “不……怎么可……” 仙拜尖锐地惊叫起来,按照他对战机的把握,对方不可能反应这么快。 不……不是反应,从时间反推,在他自爆同时,符箓长老就开始牵制了。 鱼璇机更好似早有预料般,直奔金狼头。 仙拜突然死死盯着远处的年轻人,这也在你的算计之中吗? “觉得不可思议?觉得好像自己的计策被算中了?” 齐平拿出古镜,朝天空一丢: “和喀吉作伴去吧。” 登时,古朴圆镜中浮现一只橘猫,无声叫了下。 一道破碎的神魂,被生生拉扯入镜子。 漫天红云彻底溃散,下方金帐王庭骑兵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仙拜……死了……” 城头上,半数据化的大先生重归实体,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一幕。 一名老牌神隐,就这么被齐平……杀了? 大先生的世界观第二次受到冲击,恩,他还不知道喀吉的死,否则大抵就会淡定许多。 “成功了……这家伙真的有底牌……不,这小子怎么知道的?还让我埋伏金狼头?” 女道人愣愣地想着,有些不真实。 “走!” 突然,一声低沉吼声炸响,高大魁梧,满头脏辫的弯刀王见仙拜肉身破碎,神魂被吞,心知无法再战。 手中弯刀倏然抬起,这一次,那小小的弯刀,似有万钧之重。 “嗡。” 天地间,似有一泓圆月升起。 无声无息,困住他与白骨巫师的符纸被震碎,二人竟果断遁逃。 “回来!” 齐平眼皮一跳,抬手就近一抓,岁月神通下,本来逃出数百丈的白骨巫师硬生生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作为代价,齐平真元消耗一空。 “果然,直接对同境回溯,消耗恐怖。”齐平咧嘴。 而鱼璇机、符箓长老,乃至于划水的大先生与崔休光同时出手,将白骨巫师打的身子没了半边。 弯刀王将寒铁弯刀一掷,刀刃沿途所过,将空间撕开漆黑裂缝,也阻隔了众多攻击。 竹节虫般的白骨巫师忍痛,抓起一只骷髅头一丢,空间荡漾,一座法阵出现,二人瞬间消失。 “逃了。”鱼璇机很生气,说:“追不追?” 齐平摇头,神情莫名:“不用了。” 他用神识摄来三根法杖,一串骷髅头念珠,又让后者捡起黑幡,转身望向府城,声震如雷:“大胜!” 短暂的寂静,继而,城中数十万人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脸上,绽放出劫后余生的喜悦,与压抑了数月的憋闷。 “大胜!” “大胜!” 城中,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几乎要掀飞天空。 蓉姑娘捂着嘴,喜悦的泪水落下。 院内,范守信愣在原地,直到旁边的长子激动地摇晃他: “爹,齐爵爷赢了,他赢了,他打跑了蛮子……我们,赢了!” 范老爷喜极而泣。 自战争开启至今,凉国终于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 而这一切,都因为那个人。 …… 城郊。 黑纱蒙面的水月菩萨愣愣望着红云散开,似乎颇为不解。 “结束了?他们怎么做到的。”悬壶僧人诧异。 水月菩萨隐晦地吐了口气,似如释重负,手握长剑,腾身而起: “别废话,该我们了。” 禅宗不想在这场战役中太出力,但不介意捡漏。 …… 西南大雪山。 深处,那座镶嵌在雪山上的青铜大殿内。 一片昏暗,只有一盏油灯撑开微弱的光芒。 赤着胸膛,肌肉线条分明,如雕似刻的巫王散漫地坐在王座上,似在沉睡。 “咔嚓!” 突然,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响起。 巫王蓦然睁开猩红的眸子,身旁油灯乍亮,黑暗飞快退去,显出下方两排石像中的一个。 那是仙拜的雕塑,此刻已四分五裂,只有一颗头颅滚了过来。 “……齐……平。” 良久,巫王干涩、沙哑地念出这个名字。 而若有人在场,必会惊悚地发现,在油灯的照耀下,巫王的身体飞快干瘪了下去,变得无比苍老,仿佛油尽灯枯。 过了好一阵,才重新恢复过来。 …… 京都。 道院,秋风扫过,镜湖上残荷摇动,一群金鱼受惊,于水下四散。 边角泛黄的莲丛荡漾,一只小舟徐徐驶来,轻声撞在河岸的,由几根木柱子搭成的简单“码头”上。 小舟上,寻常老翁打扮,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首座走上岸,赤着脚,手中拎着一只竹篓,其中堆满了新鲜的莲子。 “你不在净觉寺念佛,来老头子我这作甚。”首座摘下斗笠,看向岸边那人。 一个披着红色僧衣,穿着布鞋,面容清秀,眼眸澄澈如孩童的少年僧人静静看他:“巫王的情况究竟如何?” 首座咕哝了下:“你不知道?” 禅祖有些生气:“我才觉醒多久,怎会知晓?” “倒也是……”首座将竹篓放在一旁,弯着身子,绾起裤脚来,说: “不大妙,我早说过,他那法子疯的很,只有远离人群才能拥有智慧,汇入人群,甚至成为人群,最后只会渐渐失去自我,越发趋近于本能。” 禅祖说:“看来,我们的法子都有问题,不可长久。” 首座没好气道:“别带上我。” “……”禅祖说道:“我总担心巫王这样下去会出问题。” 首座起身,拎起竹篓:“随便了,\b我死之后,管它洪水滔天。” 禅祖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真的不在意?不在意人间?” 首座往外走:“老头子给真武守了三百年了,也够了吧。” 禅祖没动,继续看着他: “姜槐刺杀陈景,你为什么没有阻拦?为了那个小家伙?” 首座没搭理他,拎着竹篓往危楼走,突然,他停了下来,侧着耳朵,似乎朝天空倾听着什么。 禅祖絮絮叨叨: “你是不是将他看的太高了,虽说成了神隐,但丢去西北,真不怕折了?那帮巫师,可都不是好对付的……” “仙拜死了,他杀的。” 首座丢下一句,哼着早已遗失在岁月里的大乾乡下俚曲,悠闲离开了。 只留下禅祖愣在原地。 …… 豫州府城。 当三名巫师逃掉后,就已奠定了此番战局。 见气势如虹,崔休光下令大开城门,一群修行者与士兵呼啸着,朝城外的金帐王庭大军杀去。 齐平等人压阵。 战斗结束的异常迅捷,冷兵器时代,打仗打的就是士气,很快的,大群蛮子骑兵成了俘虏,被抓进城中。 并没有杀,而是打算拿来交换俘虏。 而后者携带的辎重粮草,也被城中笑纳。 这些事有底下的人去做,崔休光等一众高层将领、官员,则领着齐平等人,返回府衙休息。 此前情况紧急,没有时间交谈,这时候,大家心里的疑惑才涌了出来。 府衙内堂,齐平等人坐在席间,忙有衙役奉上茶水点心,大先生等人,各自落座。 “齐爵爷,”城中最高指挥官,西北军都指挥使崔休光斟酌了片刻,才试探道: “此番诸位来援,当真救我等于水火,敢问……可是朝廷得了信,才派来诸位?呃,可据我所知,您似乎与陛下有些……恩,不愉快。” 话落,内堂里,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看了过来。 包括大先生、蓉姑娘等人在内,所有人都揣着疑惑。 毕竟,按理说,齐平与景帝势同水火,恩,不过考虑到大义,似乎也不是没法解释。 众人甚至脑补了个版本: 齐平在道院修行破境,成为大修士,突闻西北沦陷,景帝请道院出人救援,齐平身为道门弟子,责无旁贷。 面对外敌,暂时放下与景帝的私仇,前来救援。 这是唯一合理的版本。 “朝廷?”齐平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看了眼旁边的一副看戏模样的鱼璇机和符长老等人,嘴角微微扬起,说道: “的确是陛下所托。” 陛下……他竟然口称陛下……众人一愣,神情微变,心说难道齐平这个浓眉大眼的,也叛变了…… 然而,齐平的下一句话,却令堂内鸦雀无声: “哦,忘了通知各位了,景隆朝廷没了,我推翻的。” 第四百八十二章 失踪的禾笙,暴怒的草原王 景隆朝廷没了,我推翻的…… 府衙内堂里,当齐平轻描淡写说出这句话来,在座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听错了。 崔休光挤出笑容:“齐爵爷莫要开玩笑……” 齐平瞥了他一眼,一副无语姿态: “谁和你开玩笑,我说真的,陈景已经死了,如今坐镇京都的是太子殿下,哦,我出发前,已经说服了诸公,按照日子算,如今应该称呼为陛下了,诸位,皇室拨乱反正了。” 嗡! 这次,确认齐平没有说笑,整个堂内哗然,大先生惊愕看来,兵部督军忍不住站起身。 景帝死了……朝廷没了……他们到底错过了什么? 虽然被困在这边,与世隔绝,但满打满算,离开京都才几个月。 恩,在金帐王庭攻破临城前,都还与朝廷正常传讯…… 就感觉,离谱。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陈景怎么会死?!” 大先生也维持不住逼格了,脱口问。 在他看来,齐平纵使踏入神隐,且手段诡异,也没可能单杀景帝。 “是这样的……” 齐平等了片刻,见骚乱休止,方言简意赅,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 从讲经大会后,自己北上入雪原,寻求突破,出来后杀了喀吉,然后得知景帝遭到姜槐背刺……带兵政变…… 一桩桩,一件件,说的清楚明白。 而听完讲述,堂内文臣武将,以及书院修士们,都沉默了。 良久无言。 “竟……竟出了这么多变故……” 大先生吐了口气,情绪极度复杂,似乎想说什么,但碍于场面,忍住了。 崔休光等人茫然,有些无所适从,这个消息太惊人了。 不只是陈景的死。 还有齐平破境,竟早已斩杀了一位神隐巫师……更一人破了皇城,真乃三百载未有之事。 这个年轻人,不久前还是“死去”的伯爵,地位未必比他们高,如今却成了一人之下的监国。 齐平环视众人,平静道: “陛下本就是正统,被景隆篡位,如今拨乱反正,诸位皆乃帝国功臣,虽未效忠,但陛下仍命本官来援……过往种种,陛下承诺一概不究,当然,若有人愿誓死效忠陈景……” “不敢……不不,不会……”豫州知府摆手,正义凛然: “臣无奈委身景贼,日思夜想,期盼王师南下,如今监国到来,真乃我豫州百姓之福啊。” 呸……你个墙头草。 众人心中怒骂,暗恨自己反应慢了,竟给这狗屁知府抢先表忠心……当即发言,痛斥景贼,恭迎监国太师。 恩,反正都是陈氏皇族内斗,也没啥区别。 尤其……因为陈景继位时间短,西疆战事爆发又突然,尚未着手对西北军安插亲信,大家“弃暗投明”起来,毫无压力。 齐平笑笑,说道: “很好,陛下果然没有看错诸位,如今城中事务繁多,本官也累了,先散了吧,下一步计划,晚些时候再议。” 他要给这帮人“消化”的时间。 崔休光等人不敢违抗,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 “二位长老也辛苦了,先去休息吧。”齐平对鱼璇机与符长老说。 一番苦战,两人也都疲惫不已,这时点头离开。 齐平看向大先生,笑道: “先生,借一部说话。” …… …… 钱仲的住处,也在府衙内,是一间安静的房间。 二人避开人群,进了屋子,于地上一张矮桌旁坐下,屏风上画着花鸟鱼虫,雪白墙壁上悬挂古玩字画。 的确清幽雅致。 齐平看向对面,头戴高冠,严肃刻板的大先生,笑道: “先生可是有话要问学生?” 大先生深深凝视着他,没急着开口,过了一阵,才叹息道: “你的成长速度,比老夫想象中快了太多。” 他唏嘘道: “昔日于书院中初见你,还是个初入修行的少年,我虽知你与神符笔有缘,未来可期,但也只想着,十年内能入神通,便也还好。 后来你入三境后,老夫又想,十年内能入神隐,便已是天骄……陈景政变后,便不怎么想了,熟料,不到两年,老夫竟要你来搭救了。” 语气中,有赞叹,有感慨,也有匪夷所思。 齐平干笑,说道:“马马虎虎。” “……”大先生憋了下,幽幽道: “就是这性子,还如昔日长公主所言,是个厚脸皮的。” 啥? 永宁背后这么编排我? 我脸皮很薄的好吧……齐平腹诽。 “姜槐……”终于,大先生开口,吐出这个名字,欲言又止。 齐平心领神会,道: “首座说,他当年被老院长杀死后,之所以能重生,有巫王的安排……” 他将猜测说了下,大先生听的发愣,半晌,才说: “所以,他早被操控了。” “……算是吧。”齐平委婉说。 大先生沉默下来,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反而,有些感伤,又似解开一桩心结的怅然。 其实想来,大先生对那位“惊才绝艳的师叔”,感情应该也是复杂的。 毕竟是同一代人,姜槐曾是书院骄傲,号称追赶一代,却最后成了书院仇敌,同门相残。 仇恨是有的,但又不知于此。 齐平与姜槐几乎没打过交道,但从其举止行径,也能多少反推出一二。 政变之日,姜槐攻入书院,却也没真正杀死谁,挂掉的老五和老六,也保留了神魂。 并未占据书院,也未抢走符典……而是独自开宗立派,弄了个“永生教”出来……恩,在其死后,齐平也命镇抚司将其余孽铲除了。 看得出,姜槐心中想的更多是证明自己。 开辟新的修行传承,建立教派,收拢帮派,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可最终,却只沦为了巫王的一把用后即抛的刀。 “说起来,先生您当初还要我成就神隐后,去杀了他,如今却是没机会了。”齐平察觉到气氛沉闷,主动开口。 大先生也笑了下,说:“那就算你完成了。” 姜槐这个书院曾经的心腹大患,死的说不上光荣还是卑劣。 最终,二人也没有就此再说什么。 这场纠缠了三十年的恩怨,就此画上句号,不起波澜。 “说起来,老夫还有一件事,想问个明白。”大先生纠结了下,还是开口: “你既已拿了符典,看来是首座与你说了,院长一职,空悬了太久,有你接替,想来纵使一代院长泉下有知,也会开怀。” “呵呵……” 齐平脑子里传来一声呵呵…… 大先生毫无所觉,继续道:“只是,有一事不明。” 齐平说道: “您是想问,我为何能驾驭符典?恩,其实事到如今,也没准备隐瞒……” 他简略将一代的情况,叙述了下。 关于这一点,是在过来的路上,取得了一代同意的,毕竟他已经在妖族面前暴露了存在,而齐平的表现,也的确需要个解释。 当然,这里没说的太细,只含糊说,一代院长有了一定的,干涉现实的能力。 毕竟成为徒子徒孙器灵这种事,太不光彩。 可纵然如此,也仍旧听得大先生惊愕不已,继而面庞通红,激动不已,整个人都振奋了起来。 甚而有些语无伦次。 齐平从未见过大先生如此失态,可见冲击巨大。 “我能见见他老人家么?”大先生期待地问。 齐平与一代沟通了下,委婉道: “不行……” 大先生也不沮丧,捏着胡子笑道: “正该如此,是老夫唐突了,初代若现身,当是我等书院弟子沐浴更衣,逢迎觐见才是,此地此时,的确不妥。” 不……主要是捧猫的汉子太弱,不好意思出来……齐平张了张嘴。 好一阵,大先生终于抚平激动的心情,整个人好似年轻了十岁。 他此番来西北,本来是心存死志的,毕竟眼瞅着姜槐大仇不得报,选的继承人也被“死亡”了……心如死灰。 但没想到,柳暗花明,这会老人恢复了斗志,整个人都积极了许多。 齐平见状,好奇问道: “先生,我还不清楚你们这边情况,有很多问题想问。城里好像有不少书院弟子,但怎么没看到其他先生?” 大先生叹了口气,说道: “冲散了。” “哦?” “当日金帐王庭突袭临关,我们且战且逃,一路上也被迫分成了许多支队伍,眼下豫州府的大军只是一部分。 另外的在其他人率领下,从其他方向撤离,如今也不知状况,或许是也找城池驻扎了,或许……” 大先生顿了下,没说下去。 但齐平听懂了,若没能撤离,要么被抓,要么战死。 “不过,如今你带了符典过来,倒是有机会寻找到他人了,”大先生说道: “符典乃神符原典,书院弟子皆修行神符,与符典有隐秘关联,只要距离足够近,你可以通过这本书感应他们的方向,位置。” 还有这功能?我都不知道……回头问问一代……齐平记下。 同时心中担忧起来,战争非儿戏,几位先生对他都算不错,尤其是三先生……如今也不知境况如何。 他已经死了个师兄了,不想再重演。 “你如今是院长,当有大局观,莫要慌了神,我书院弟子皆有报国之心,即便战死,也是归宿。” 大先生见他神情焦躁,出声劝道。 齐平勉强笑了下:“放心,我知道的。” 二人接下来,又详细说了下情况,按照大先生的叙述,结合道院天轨回馈的“分布”图。 齐平对如今的西北有了个基本了解。 金帐王庭入关后,占据了临城,作为大本营。 一边派出军队追击凉国败军,一边对途经的城镇进行劫掠,将财富带回临城去。 俨然,是将临城打造成大本营的姿态。 “蛮人大多是骑兵,赶路快速,但无法携带过多辎重,故而多速战速决,一旦我们的军队有了城池作为屏障,对方久攻不下,就只能暂时退去……” “蛮子不善治理,故而,除了一些战略要地派军进行了驻扎,多数城镇,如今处于无人官治状态……” “府城一战,大败敌军,接下来可以向四周打通道路,抢回粮仓,解决粮草不足的困境……” “大捷的消息也要传来,一个是提振士气,一个是聚拢散落的士卒,流民,以豫州府城为核心,拉起一道防线,只要守住这里,蛮子就进不去雍州。” “只要稳住防线,就可以与对方打下去,慢慢扳回局势。如今修行强者到了不少,对方短时间定不敢再袭来,会进入一个相对和缓的局势,只是西北这边,终究还是缺个威望、能力足够的统帅,崔休光此人……担不起这个。” 大先生冷静分析。 齐平说道: “统帅已经有了人选,再过些日子应该就到了。” 语气微顿,齐平盯着桌上的地图,目光落在被朱笔画了一个圆圈的“临城”上,说道: “可战局若拖延下去,只会有更多的百姓死去。” 大先生叹息一声,摇头道:“这也无可奈何。” 四境虽强,却只是一人之力,就算到处跑去杀敌,也没太大作用。 齐平沉默不语,他有一些想法,但尚不成熟。 “咚咚咚。”突然,外头传来脚步声,继而是敲门声: “齐院长,鱼长老方才急着找您,她好像有些不对劲。” 齐平扭头,门扇自行打开,就看到这一名道门弟子气喘吁吁地说。 “她怎么了?!” 齐平脸色变了,焦急问道。 …… …… 临城,又称“临关”,曾经的帝国西北门户。 不久前,却被蛮族铁骑踏破。 城中偏北,由一大片建筑组成的“都指挥使司”衙门,此刻,也被改为了草原王的行宫。 衙门内,最大的一座殿堂内。 夜幕笼罩下,灯火绚烂,歌声远远飘来。 那精致的,绣着云纹与异兽的地毯上,一名名凉国舞姬战战兢兢,在巨大的恐惧下歌舞。 旁边的乐师闷头奏乐,耳畔传来席间那些身材魁梧,肤色深红,面容粗犷的蛮人将领、官员肆意的笑声。 坐席上首。 身高超过两米,浑身古铜色肌肤油亮,穿着“蛮夷”特有的服饰,头发乌黑,用七彩丝带编织的的绳子束起,正值壮年的“草原王”盘膝坐在地毯上。 手中“咚”的一声,将一只青铜酒樽按在桌上,发出巨响: “倒酒!” 旁边,被抓来当奴隶的女子吓得浑身颤抖,努力捧起酒壶,将其斟满。 草原王一手拦住一个婢女的腰肢,吓得后者面色惨白,有如鹌鹑,一手大口饮酒,引来座中王庭官员喝彩: “大王豪饮!” 草原王哈哈大笑,似心情极佳: “中原人的确喜好享受,一个区区指挥使就如此,也不知那京都皇帝居所是个什么样子。” 一名王庭大臣笑道: “大王麾下勇士势如破竹,如今算来,大军也该打下豫州府城,有仙拜大祭司在,破城易如反掌,此后门户大开,待破了雍州,便是中州。” 众人皆笑,对打下豫州府城,并不怀疑,毕竟此行可是派出三位神隐巫师。 并且,还有法阵相助,五境不出,四境范围足以横扫。 “等破了京都,抓了那些皇帝妃子来跳舞助兴。” “哈哈,我倒觉得那公主才好,不知床上是何滋味,与这些女子有何区别。” 众人肆意谈笑。 一名大臣突然笑道: “依我看,这些凉国女子都太柔弱,没意思,倒是那些女修士,想来才够烈,比如城中囚禁的那个三境女修,大王,今日开怀,不如抓来……” “砰!” 闻言,性致高昂的草原王突然沉下脸来,重重放下酒樽,冷声道: “忘了本王的话了么?那女子任何人不许动!” 众人一僵。 草原王眼含醉意,大手一边在身旁婢女身上摸索,一边缓缓道: “掌握医术的修士,本就罕见,何况是三境医师,还是书院的女先生……这等女子,若能令其心甘情愿,入我麾下,于此后交战,大有好处。” 一名大臣叹息道: “大王所言极是,只是……那女的抓来好些天了,死活不投降……” 草原王大手摩挲着,眯着眼睛思忖了下,笑道: “再试试,若最后还不行……就算了。神通医师,本王也没尝过呢。” 说着,他舔了舔嘴唇,眼神中透出淫邪。 众人大笑,席间气氛重新热烈起来。 就在这时候,突然,外头传来奇异呼啸声,于夜幕中极为刺耳。 醉眼朦胧的草原王眼中醉意瞬间消散,警惕起来,却没有动,只盯着殿门。 不多时,就看到一道浑身是血的身影,踉跄走来。 “弯刀王!你们不是去攻打豫州府了吗?怎么……”席间众人大惊。 只见此刻的弯刀王,浑身浴血,气息虚浮。 左手里拎着半截绳索,其上拴着几颗硕大的白骨骷髅,正是“白骨巫师”的念珠法器。 右手握着一把弯刀,只是,那巫王亲赐的弯刀,竟断成了两截。 “仙拜……和白骨,死了。齐平……带着道门,和……禅宗的人……埋伏了我……们。” 弯刀王虚弱地说出这句话,然后“砰”的一下,仰面栽倒,陷入昏迷。 大殿死寂。 歌舞停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 鱼璇机的穿越之迷 原本的晚宴气氛热烈,可此刻,气温却好似狂跌了好几度。 仙拜大祭司死了……白骨巫师也死了……弯刀重伤逃回……而这一切,竟是那个“齐平”所为。 金帐王庭的大臣们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不信”。 但……弯刀王昏迷的惨状,却由不得他们。 “到底发生了什么?” “道门与禅宗联手了?怎么会这么快?陈景死了,凉国还有谁有能力主导这一切?” “齐平……是当初杀了王子的那个?凉国伯爵?” 殿内,蛮人大人物们轰地炸开。 攻取豫州府,是势在必得之事。 谁也没想到,会大败而归。 三位神隐大巫二死一伤,更不要说,那些一起带过去的大军。 此等惨败,便是当年西北战役中亦罕有。 “啊——” 突然,衣衫褴褛,被草原王亵玩的女子发出尖叫,继而,被后者丢到一旁。 草原王豁然起身,双拳紧握,骨节咔哒作响,心中已是怒极,却强行压下怒火,大声道: “来人,速速送他去救治!” 大臣们如梦方醒,起身忙碌,宴席就此中止。 有人去请擅长治病的巫师,直到天明,草原王才从苏醒的弯刀王口中得知事情经过: 齐平率众抵达,以怪异神通斩杀仙拜,二人败走,却在路上被禅宗两名神隐阻截。 拼死而回。 “该死!”草原王大怒,将不离身的,镶嵌满了珍宝的酒樽扫落于地,旋即召开王庭议事。 下令收缩防线,暂停进攻。 一场议事气氛沉闷,众部落将领也将“齐平”这个名字记在心中。 待议事结束,首席大臣捧着一碟文书,走到名为“金帐”的房间内,看向冷静下来的草原王: “大王,凡事亦有利弊,此番虽折损巨大,但我们仍旧占优,弯刀王能返回,就说明禅宗不愿出死力,仙拜大祭司虽死,凉国高手也必伤势不轻。 接下来,只要稳住版图,加固临城,优势便仍在我。 况且……开战以来,太过顺利,让下方各部族认清敌人强大,也不是坏事。” 草原王“恩”了一声,问道: “各部近来可还安稳?” 首席大臣说道: “有您的命令,大体还好,只是天山部族长与大泽部族长起了纷争……其格格还要来找您告状,说大泽部不尊法令,欺凌奴隶过盛,但给我拦下了。” 草原王听得烦躁,说: “传令大泽部落,再敢违抗,我会亲自去惩罚。” “是,”大臣犹豫了下: “那其格格族长那边……她的性格……” “说我知道了。”草原王摆手,似有不耐。 …… …… 鱼璇机出事了! 听到道门弟子汇报,齐平不敢耽搁,当即结束与大先生交谈,迈步出屋,赶往后者居所。 路上,也得知经过: 方才,鱼璇机突然来到府衙内堂,寻找齐平,脸色苍白,如罩寒霜,身躯弥漫寒气,只说有事。 命人通传后,就扭头回屋了。 “难道……” 齐平心中一动,对那道门弟子叮嘱一声,说他与鱼长老有要事商谈,若有人找,除非是极为重大的事,否则不要打扰。 旋即将其驱赶,齐平独自一人,腾身一跃,来到分配给鱼璇机的住处。 即,与府衙相邻的独院客房。 人才到门口,便看到门缝底下,有白霜扩散出来。 “师……大姐头?”齐平唤了一声,没动静,才推开双扇木门。 吱呀一声门开,他瞳孔骤缩,只见整个房间里,已经覆盖了一层冰霜。 地板、桌椅、门窗内侧,就如同冰箱冷冻室……挂满了冰晶。 寒气逼人。 而在那床榻上,鱼璇机朝内蜷缩着,紧紧抱着被子,瑟瑟发抖。 “果然犯病了!”齐平心头一沉。 上次她犯病,还是京都劫狱那一晚,这次更严重……不只是真元消耗过剧,内伤不轻,更因为,这里压根没有帮她压制寒毒的“酒池”。 “啪,啪。” 齐平迈步走到床边,看到鱼璇机双眸紧闭,他尝试轻打了两巴掌,没反应…… 完蛋,都没意识了。 齐平不敢耽搁,三步并做两步,爬上床榻,试图将鱼璇机摆成打坐姿态,但失败了…… “要发病怎么不说?逞什么强?”齐平抱着她冰一样冷的身子,突然很生气。 捡起旁边的葫芦晃了晃,里头哗啦啦响声。 齐平皱眉,自己盘膝在坐在床榻上,然后让女道人斜靠在他胸口,“波”的一声,掀开壶盖,将葫芦怼在她嘴边: “大姐,喝药了。” “恩……” 鱼璇机浑噩地嗯了一声,却没动。 齐平叹了口气,想了想,左手捏住她纤巧透白的下巴,轻轻捏开檀口。 女酒鬼本就白皙,这会被寒毒覆盖,一张脸白的近乎透明,可以看到下方淡青色的血管,嘴唇略显青紫。 刚开口,银牙间,一口白色的寒气喷了齐平一脸。 “张嘴,能不能自己喝?夫人……呸,大姐,你也不想我用嘴给你渡过去吧?”齐平威胁道。 许是酒鬼本能,亦或者听到了他的威胁,鱼璇机顺从地张开嘴含住,旋即,喉咙滚动,大口吞咽酒液。 这一刻,威风八面,万军中取敌将首级的大修士,虚弱的好似个婴儿。 齐平也第一次,看到她这般姿态……恩,上次犯病,他也被冻得够呛,如今身为神隐,终于可以抵抗寒毒。 女道人绝美脸庞除了惨白,没有半点瑕疵,好似上天杰作,闭上眼睛时,长而凌乱的睫毛颤抖着,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唔……呜呜……” 突然,她双手乱抓,抵住齐平的胸膛的手臂,奋力挣扎起来。 “啵”的一声,好似瓶塞拔出,推开酒葫芦,清冽的酒液洒的脸上、身上,头发上,到处都是。 沿着下颌流淌,划过白腻的鹅颈,又骤然升起。 “咳……咳咳。” 神志不清的女道人被呛到了,一个劲咳嗽,同时小腹肉眼可见地隆起。 啊这……你不是千杯不醉,在酒池里游泳的猛士吗,这就饱了……齐平无语。 又手忙脚乱,将她横放在膝盖上,回忆着救生员的姿态,拍打后背。 可女道人却执拗地闭上嘴巴,一点都不往外吐。 这就是酒鬼本性了……进了肚子的酒,宁肯撑死,也别想吐掉。 齐平默默点了个赞。 好在,饮了烈酒,她身上寒毒果然渐渐被压制,但有过经验的齐平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最后还不是要靠我?” 齐平嘟囔,有些恨铁不成钢,想了想,抬手丢出一个“封”字,将倏然合拢的房门“封印”。 确保在双修期间,不被打扰。 又头疼地帮鱼璇机摆了几个姿势,始终没法依靠自己打坐,最后想了想,干脆将其放倒,齐平与之十指相扣。 双脚互抵。 默默运转“双修法诀”,他真元消耗不少,但依靠“元”字神符借力,登时,气海轰鸣。 一股股精纯真元,沿着经脉,透过手足,于二人身体流转周天,缓慢而坚定地压制寒毒。 一个时辰过去。 两个时辰过去。 …… 外头。 被齐平叮嘱的道门弟子尽忠职守,干脆在院门外打坐,当起了门神。 只是每过一阵,就疑惑地往院子里看,嘟囔道: “齐院长和长老商讨什么事,这么久都不出来。” 倒是隐约听见些许痛呼声,眼神愈发变得古怪起来。 其间,大先生、崔休光等人也来了一次,但都被其挡下,大先生知道鱼璇机隐疾,大概猜到是治疗,也未打扰。 况且,城中事务极多,一时间,整个府衙里忙忙碌碌,倒显得这边小院清静起来。 …… 房间内。 当鱼璇机恢复知觉时,天已黑透,她浑噩间,只觉身旁有个大火炉,下意识凑了过去,又迷瞪了一会,才猛地觉得不对劲。 骂骂咧咧: “什么东西这么……” 嘎。 戛然而止,她撑开眼睛,入目处,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胸膛,那炽热的温度,正来源于此。 而自己,正八爪鱼一样抱着,她身躯一僵,一节节抬起头,就看到了齐平那张脸: “醒了?” “……”鱼璇机呼吸停滞了三秒,然后骤然松弛下来,若无其事,又有点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挪开腿。 坐起来,用手撑着头,一副宿醉的混不吝姿态: “我睡了多久?” 恩,反正不是第一次了,一回生二回熟。 “一个白天。”齐平缓缓活动了下,因为一动不动,而僵硬酸麻的身体,扭头看了眼黑漆漆的房间。 明亮的月光透进来,照亮房中景物。 “我看你发病了,就只好……”齐平解释。 “知道了,”鱼璇机“恩”了一声,忽然嗤笑道: “你比上次强多了。” 喂喂喂,说话要负责任的啊……齐平委屈,才想起来这是个女流氓。 鱼璇机嘿嘿一笑,脸庞在黑暗里显得慵懒媚态,盘起两条长腿,摸了摸床榻,鼻子皱了皱: “被褥都湿透了呢。” 齐平:“……” 废话,你把整个屋子都用冰霜覆盖了,这会冰化了,多么科学的解释,为啥显得这么不对劲。 鱼璇机黑亮如珍珠的眸子眨了眨,弯成月牙,拍了他大腿一下: “行了,这次谢了哈,成四境后,就没怎么离开京都,差点翻车。” 齐平吐了口气: “是啊,幸亏我已经被开除,不是道门弟子了,也不是你弟子了,否则光一个师生就得翻车。” ??? 鱼璇机愣了下,没听懂,但觉得大有深意。 “行了,说起来,大姐你这病到底怎么来的?总不能是遗传吧。”齐平趁机试探。 “哦,这个啊,”鱼璇机挠挠头,说道: “老毛病了,从打十来岁,就这样了,一开始是月事的时候会格外的冷,请了大夫,说是宫寒……” 神特么宫寒……齐平吐槽。 鱼璇机继续回忆: “但吃药也没啥用处,都不如姜糖红糖来的好,不过那时候也没这么严重,就是难受一点,倒是喝酒,可以压制,所以我从小就开始喝酒了…… 后来因缘际会,我被发现有修行天赋,而且是道经上罕见的‘水灵根’,这宫寒病,就与其有关。 大概是我天赋太优秀了,天才嘛,正常,小时候没几个怪病,也配叫天才?” “……有道理。”齐平默默点赞:“然后呢?” “后来,开始修行后,学了压制的法子,倒是不怎么犯了,只偶尔才犯一次,说起来,那一阵子倒是总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 鱼璇机回忆起童年,嘴角上扬。 “梦?” 齐平觉得身子活泛些了,干脆在床榻上侧躺着,用手撑着头,看着盘膝坐在旁边的女道人。 “对啊,很怪的梦,就好像是在一个很奇怪的世界里,但具体梦到了啥,也记不大清了,只隐约记得,那个世界里房子特别高,晚上外头特别亮,好多人……然后就没了。” 黑暗里,齐平瞳孔倏然凝固。 但背对着他的女道人并未察觉异常。 他问这些,当然是试探,毕竟人在……后,警惕性下降…… 而当初在自己梦境中,给东方流云打电话的“小姨”,与其声音极为相似。 “也就是说,大姐你是拜入道门后,才开始做梦的。”齐平问道。 “是啊,怎么了?”鱼璇机茫然问。 “没……继续说。” “哦,那个梦其实也就做了几年,后来就没怎么梦到了,直到进入神隐,突然就旧疾复发了。 首座给我看过,说是四境与天地交感,我水灵根先天的问题,好处是我进入神隐非常容易,几乎喝喝酒,就进了……缺点就是偶尔犯病。” 我怀疑你在凡尔赛……齐平吐槽。 心中却记下了这条信息,若鱼璇机说的为真,那基本上杜绝了“穿越”的嫌疑。 逻辑也很简单,如果穿越,总要有个“起始点”。 自己的梦里,在自己穿越前,东方流云电话里的“鱼璇机”都是在现代都市的。 而且从辈分,声线推测,绝对不是十来岁的小孩子。 而这个世界里,她十几岁就开始“梦到现代”了…… “难道是类似表里世界的穿越?可以在两个世界来回穿梭那种设定?” 齐平发散思维,却没有线索。 就在他准备尝试,询问下大姐头对东方流云的了解时。 突然,院门被推开,二人同时抬起头,望向门外。 鱼璇机下意识拉起水淋淋的棉被,往后缩,齐平爬起身,挡在她前面,然后两人才察觉这动作怪怪的。 “齐院长,鱼长老?你们‘谈话’结束了吗?”道门弟子弱弱喊道: “有人找。” 齐平一愣,他吩咐过,除非大事,不得打扰,这个时候有人找? “谁找我?”他隔着门问道。 第四百八十四章 奴隶 大晚上的,有人找,这登时让屋内男女打起十二分精神。 屋外,那名道门弟子松了口气,说道:“是禅宗的人。” 那帮大和尚……齐平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什么,点头说:“知道了,我马上出来。” 鱼璇机疑惑道:“那帮秃驴来干嘛?不是不同路?” 齐平嘿嘿一笑,说道:“没准是有好消息。” 见女道人一脸疑惑,他未做解释,身上真元化为虚无火焰,将衣衫上的水汽蒸干,下了床往外走。 “等等,我也去。” 女道人想了想,也轻巧地跳下床,踩着地板追了上去,过程中一样蒸干道袍。 吱呀一声门开,二人并肩走出。 齐平问清位置,点了点头,二人腾身一跃,朝府衙内堂赶去。 “哈欠,可算不用守门了。” 道门弟子打了个哈欠,就要走。 突然扭头,看了眼敞开的房门,挣扎了下,还是没忍耐住好奇心,走了进去,就嗅到了一股浓烈酒气,以及凌乱的床铺。 远远瞥了眼那湿漉漉的被褥,他愣了下,然后仿佛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一张脸涨的通红。 拔腿就走,他要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其他同门。 …… 内堂。 灯火通明。 当齐平二人抵达时,就看到堂内已经有不少人了,大先生、崔休光等高层,以及一群披着僧衣的和尚。 为首二人,一个身形枯瘦,面庞红润,正是悬壶僧。 另一个,披着玄色僧衣,带着兜帽,气质清冷,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水月。 看到那身影刹那,鱼璇机身躯一僵,停在门口不动,水月菩萨扭头望来,一言不发。 齐平叹了口气。 从鱼璇机口中,他已得知,讲经大会后这对师徒并未再见面,于女道人而言,更多是不知如何面对。 “呵呵,诸位深夜来访,我等招待不周,还望见谅。”齐平迈步,挡在鱼璇机身前,背后的手捏了捏她,以作安慰,脸上笑道。 悬壶僧人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老衲已听大先生说起白日一战经过,齐院长出手,果然不凡,此一战,堪称大胜。” 世俗的人,称呼齐平以“爵爷”或“监国”。 而修行者,则更认同“书院院长”这个身份。 这也是道门弟子,也如此称呼的原因。 说话同时,在座禅宗僧人皆神情复杂,对这个屡次打禅宗脸面的家伙,僧侣们并无好感。 但,又不得不承认,齐平的确乃千百年罕有的天才。 修行不到两年,却已入神隐,战绩彪炳。 此等天赋,放在三百年前,也是可与几位五境相提并论的。 “大师谬赞了。” 齐平笑呵呵入座,鱼璇机一声不吭跟着,没了张扬肆意,好似小媳妇般。 双方商业互吹一波,才入正题。 悬壶僧道出,其“偶遇”遁逃神隐,斩杀白骨,重伤弯刀王一事。 齐平大喜,他虽猜到,禅宗这波人有可能捡漏,但还不确定,如今得到证实,精神一震: “据我所知,金帐王庭内,草原王本身有神隐巅峰修为,其下,有八位神隐巫师,分散各方。 我杀了喀吉,诸位合力,又诛杀仙拜、白骨,只余五位,若弯刀王重伤,几个月内,难以恢复,蛮族四境战力,折损近半。” 巫师传承很强,纯粹计量四境,比凉国还多。 当然,若是算上朝廷术法加持下的将军,则是凉国最多了。 然而,眼下的问题在于,西北近乎沦陷,这直接导致,朝廷术法在豫州的力量大为削减。 这涉及到龙脉因素,颇为玄妙。 当初齐平不慎进入草原,李琦驾驭“浮屠神将”追赶,却也不敢跨入“西北走廊”,因为一旦出境,力量就会衰竭。 此消彼长,在西北战场,崔休光等将领,在高层战斗领域难以发挥。 凉国一方,刨除不出死力的禅宗,现今有五位神隐,分别是: 齐平、鱼璇机、符箓长老、大先生,以及失散的温小红。 看似五对五,可实际上,己方神隐各个带伤,需要时间恢复,整体局势上,仍不乐观。 “弯刀王逃了,想必草原王很快会知道战败,接下来有两个选择,要么举强者来攻,趁我们受伤未愈。要么稳扎稳打,分散袭击整条防线。” 大先生开口分析。 齐平说道:“我更偏向后者。” “哦?”众人同时望过来。 齐平分析道: “举强者来攻,看似可行,可敌人也会担心,是否还有援军,毕竟……此番我凉国与禅宗合力对敌,草原王不是莽夫,真有底气对上佛道两宗高手? 不,不会的。况且,贸然开启超凡决战,这于当下占优的蛮子而言,不是明智之举……” 齐平不懂兵法,但他明白,对于推塔游戏游戏而言,占优的一方稳扎稳打,可以稳赢。 贸然开团,一个不慎反而可能被逆风翻盘。 众人点头,若有所思,崔休光道: “若真如此,于我们而言,也是个好结果,豫州府城乃战略要地,我已派出兵马,打通官道……一是就近获取粮草,二来,是与后方兵马取得联系,结成防御……” 作为军事长官,他发表了一波想法,末了虚心道: “监国大人,您指正下?” 老崔挺上道……齐平暗暗满意,可他在军事上就是个赵括,当即微微颔首: “崔将军思虑周到,只是,依本官看,还要加上一条。” “您说。” “打通官道后,迁徙周边流民进入雍州,由当地官府负责安置,同时,将此战捷报,经由民众宣扬开。” 齐平给出建议。 堂内诸官员醍醐灌顶: “大人高见!我等弗如远甚!” 如果拍马屁有境界,在座的起码十几个神隐! 接下来,众人又商议了下细节,齐平全程装高深。 末了,众官员散去,禅宗的人也拱手告辞。 恩,今晚暂时在驿馆休息,明日这帮僧人会启程,前往各处救治流民,传播教义。 齐平则将几位核心人物单独留下,沉声道: “作战上的事,诸位是专业的,我不多置喙。至于我,接下来准备去临城一趟。” 语出惊人。 全程沉默,垂头不语的鱼璇机猛抬头: “临城?那里如今是金帐王庭大本营,草原王与其余强者都在那里,你疯了?过去找死?” 她不同意。 其余人也表示不理解。 齐平吐了口气,环视烛光下一张张脸孔,笑道: “诸位应该都知道,此前陈景在京都时,我都敢偷偷回去,那时,我只是个三境。 如今没道理怕了,临关既是蛮子大本营,我更要摸清楚敌人情况,势力分布,才好对敌,也许还能找到破敌的方法……况且……” 他反手拿出黑色封皮的符典,说道: “修行者稀少,若有书院弟子被捕,想来肯定会带去临城,身为新任院长,我不能视而不见。” “可……” 齐平笑道: “至于安全,诸位放心,我心中有数,既敢深入虎穴,肯定也有脱身的手段,只是这个不好多说。” 见他语气坚定,众人不好再劝。 打仗在任何时候,信息都是极关键的要素,若能弄清楚蛮族兵力情况,的确于整体战场大有好处。 “监国有意,我等只能竭尽全力,保后方无恙。”崔休光等人感动极了。 齐平笑了笑,交代两句,众将散去。 大先生却没走,端起茶杯,深深看了他一眼: “传音我单独留下,是有什么主意?潜入临城,不只是为了刺探敌情吧。” 鱼璇机与符箓长老也都看了过来,他们方才同样收到传音。 齐平笑着端起茶壶,给三人斟满,才正色道: “刺探情报为假,我真正的想法,是寻找机会,逆风翻盘。” “哦?” 齐平道: “战争每多持续一日,这片大地上,就有无数人死去,眼下是敌人在我们的地盘上,所以不能拖,即便只看利益,拖的时间越久,对方搜刮的资源也越多,军力会越强。 相反的,若能在超凡领域速战速决,凡俗的战争反而可以尽快止戈。” 大先生皱眉: “你要做什么?禅宗的人不会出全力,而蛮族实力强大。” 齐平点头: “我知道,所以才要潜入其中,伺机而动,最好能打个出其不意。” 大先生深深地看他: “你已经有计划了?别卖关子,直接说吧。” 齐平笑着指了指面前的,黑色封皮的书籍,开口道: “莪有一个想法……” …… 夜色静谧。 披着玄色僧衣,一副灭绝师太气质的水月菩萨走入驿馆单间,一挥手,桌上的蜡烛燃起。 她迈步走到桌旁,坐了下来,拉下兜帽,露出一张风韵犹存的脸庞。 薄薄的嘴唇显得有些刻薄,脸色微白,那是战后虚弱的表现。 神隐从来都是难杀的,落败的也不例外。 悬壶僧人擅救人,却不擅杀伐,况且惜命的很,不大出力,之所以能重伤弯刀王,斩杀白骨,主要靠她出力。 而代价则是一定的伤势。 “嘶。” 水月菩萨借着油灯,拉开僧衣,取出一个瓷瓶,倒出药膏,开始涂抹胸口的一道细长的伤口。 那是弯刀切开的,以四境躯体的愈合能力,都无可奈何。 伤口已青黑发紫。 涂抹中,她却显得心不在焉,频频走神,突然,窗外一阵秋风吹来,窗子倏然敞开。 油灯剧烈摇动。 水月菩萨狭长的眼眸陡然锐利,飞快拉紧僧衣,遮住胸口,盯着窗口外,夜幕中显出的,齐平的身影来。 “禅宗未免太过分,悬壶大师本就是是医道圣手,天下无出其右,怎么竟都没给菩萨医治?总不会是男女授受不亲吧。”齐平好奇道。 水月菩萨冷冷盯着他,屋内气温骤降: “你想死?” “哈,开个玩笑,菩萨何必动怒,你我之间虽有些误会,但说起来,曾经……我也要喊你一声师祖呢。”齐平笑眯眯道。 水月菩萨冷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齐平叹了口气,说道: “只是有点好奇,菩萨当年为何离开道门,扭头却念了佛,璇机她别看大大咧咧,但真遇上在意的事,反而胆小的很,甚至当面都不敢问……唔,不过也不好说,也许是潜意识在回避……” 璇机……水月菩萨眼皮直跳,怒意攀升: “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有什么资格问我。” “聊聊嘛,毕竟我还是挺好奇,您当初让璇机‘小心首座’是什么意思来着……”齐平笑吟吟道。 水月菩萨瞳孔骤缩,猛地起身: “你怎么会知……” 她说了一半,突然眼眸一眯,袖子一拂,一柄长剑倏然飞出,瞬间将窗口的“齐平”斩成了一缕幻象,水波般破碎开。 那赫然是齐平用“九州鉴”复制的“分身”。 齐平消失了,水月菩萨握剑,站在窗口良久。 窗外虫鸣阵阵,夜色静谧,好似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良久,水月呢喃一声:“你也是吗……” ……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天空中阴云散去,豫州府城迎来了久违的晴天。 一大早,城中便忙碌起来,因为劫掠了蛮子大军的粮食,今早百姓分到的米粥,粘稠了许多。 再加上昨日神仙斗法般的大胜,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觉得苦尽甘来。 齐公子来了,打退了蛮子,他们不用再受战争之苦了。 蓉姑娘一早拎着竹篮,走进府衙饭堂时,就看到一群道门和书院弟子,聚集在一起,嘀嘀咕咕,兴奋地议论着什么: “你们是不知道,整整一个白天,都没下床,大晚上要不是和尚来了,都不出来呢。” “真的假的?” “废话,这可是我师兄亲眼看到的,那被褥都湿透了,屋子里一股味,我跟你讲啊……” 蓉姑娘越听越怪,好奇道:“你们在说齐公子?” “没有没有。” 一群男弟子摆手,一本正经转移话题:“说起来齐院长这会怎么没见人。” “不知道啊,大清早就没看到了,可能闭关养伤吧。” …… …… 天亮了。 齐平忽然听到了蛮子的喝骂声,抽打空气的皮鞭声,车马行动时,摇动的铜铃声。 他睁开双眼,摸索了下单薄的麻布衣衫,哆哆嗦嗦,抱着肩膀从稻草上爬起来。 就看到黑暗里,身旁一个个“奴隶”也都醒来,一点点站起,麻利且麻木地将稻草搬到板车上。 将明未明的天色里,营地内几团篝火已经熄灭,只余红彤彤的炭火,在寒冷的秋日里,释放一丝暖意。 “起来!起来!上路了!” “前头就是临城,中午前到不了,就别想吃饭!” 一名名穿着披甲,腰挎弯刀,皮肤泛红,异族模样的蛮子士兵行走在营地中用略显别扭的“凉国官话”喊道。 “看什么看?快点干活!” 突然,一名蛮子士兵感受到齐平的视线,瞪了过来。 用“百变魔君”易容后,扮成被抓捕的流民的齐平忙不迭起身,一副胆怯模样: “是,我这就干,这就干活。” “哈哈哈。” 蛮子见他瑟缩模样,笑了起来,转身离开。 并没有看到,身后的“奴隶”眼神中,掠过的一丝深沉。 齐平抬起头,借着熹微的晨光,望向前方,高大城墙的轮廓已经近了。 那是临城。 …… 错字先更后改 第四百八十五章 小白脸 齐平很快收回视线,开始如其余“奴隶”一般,准备开拔,秋天的清晨气温很低,草木挂着白霜,但却无人敢于偷懒。 定下潜入临城计划后,齐平找了个由头,借闭关养伤为名消失,人却悄悄易容,并“封印”了修为,混进了一支奴隶车队。 金帐王庭在入驻临城后,派出大量蛮子士兵在西北境内烧杀抢掠,将物资往回搬运。 这个过程中需要人手,所以会俘虏一些战败落单的士兵,逃难的流民里的男丁,作为“奴隶”驱使。 以齐平的修为,当然可以直接潜入,但那样会缺少合适的身份,反而不如光明正大进入好。 至于伪装成蛮子……直接排除,太容易暴露。 “啪!” 这时候,突然不远处传来鞭子抽打声,然后是惨叫,一个男人被抽打倒在地上,抱头蜷缩。 旁边蛮子士兵指着那洒落在地的银两: “敢偷东西?!活腻了!” 说着,恼怒地拔出雪亮弯刀,气势汹汹要杀人的样子。 齐平眼神一凝,突然旁边一名军官走来,用蛮语呵斥了一声,那士兵才不情不愿收刀入鞘,男人爬起来继续忙碌。 “那蛮子说的啥?” 齐平身旁,一个搬着麻袋的高大汉子皱眉,嘀咕。 这边离得远,大家小声说话不担心被听到。 “好像是说,什么族长规矩……”一名老汉说,西北因常年与蛮子贸易,多少能听懂些语言。 齐平没吭声,他听到,那军官说,族长有令,要优待俘虏。 那名军官见大家望来,用还算流利的凉国话说: “我知道你们心中想什么,但你们既然战败了,这些东西就是王庭的战利品,命比钱财重要,我们天山部落与其余部族不同,不会随意杀人。 你们好好听话,进了城后,保你们有口饭吃,但若是还抱有侥幸,就算杀了你们,族长也不会责罚。” 说完迈步走了。 齐平看向身旁老汉,低声问: “其余部落都随意杀人吗?” 金帐王庭的权力结构与凉国不同,更像是一个松散的部落联盟。 草原王掌控着最大,最强的部落,王庭内总共大大小小,有二十一个部落。 平时各自生活,每个部落都有族长,权力最大,一定程度上,可以忤逆草原王。 就有点类似于君王与诸侯的关系。 “是啊,”那老汉低声道: “蛮子没人性的,我们这种人,都是随意宰杀有些姿色的女娃,也会被糟蹋,当年西北战役时,老汉见过太多了,不过这天山部落好像的确不太杀人,也不怎么欺负女人,有点不大一样,听说他们族长好像是个女蛮子。” 齐平是中途加入队伍的,于这些底层情况了解不多,老汉则早在队伍里了。 “真假,女蛮子还能当族长?” “蛮子生的高大,听说那女族长凶神恶煞,一丈高,满是护心毛,舞一杆百余斤的狼牙棒……” “嘶……这不是女魔头……” 一群奴隶一边忙碌,一边低声交谈,见蛮子士兵过来,才纷纷闭嘴。 齐平闷不吭声,让自己显得不起眼,心中回忆着天山部落的情报。 他之所以进入这支奴隶队伍,便是听闻天山部相对不那么嗜杀,想着更容易打开突破口。 这时候,奴隶们已驱起大车,背起一个个麻袋,竹篓,将蛮子士兵从各大村镇,城池掠夺的物资搬向临城。 …… 当抵达临关时,已经到了正午,只见这座昔日军镇,城头已换了王旗。 城门口蛮子精锐守卫森严,等进入城中,昔日热闹繁华,西北贸易港口的城市已衰败不堪。 街上冷冷清清,笼罩着肃杀气息,不时有城中平民,在蛮兵的驱赶下做活。 齐平就看到有大群女子,在一处水井旁浆洗军衣,各个灰头土脸,瑟瑟发抖。 也有许多奴隶,排队领取发霉的食物。 \b因为早已度过了最初的混乱,倒还算有秩序。 一种高压下的秩序。 “看什么看,之后你们也这样。”一名蛮兵嗤笑。 奴隶们心中悲凉,但乱世里,命如野草,被抓来当奴隶固然凄惨,可流落在外,也未必好多少。 齐平背着麻袋,暗暗观察,一行队伍径直来到了城中东南的一片军营。 这里已经被蛮兵占据,从旗子判断,是“天山部落”的地盘。 军营由一大片青砖建筑组成,里头相对散乱许多,不少蛮子来来往往,其中就有为数不少的女蛮人。 的确远比凉国女子高大健壮,但也没那么夸张,仍旧是正常人外表。 “卓尔将军,物资已送达。” 等众奴隶走进一个宽阔校场,为首军官对一名虎背熊腰,皮肤黝黑,约莫三十多岁的蛮人说道。 名为“卓尔”的蛮子将军走来,用那鹰隼一样的眸子,冷冷扫过一群奴隶,点头: “路上没遇到危险吧。” 军官愣了下:“您说的是其他部落抢东西?倒没遇上。” 卓尔摇头,吐了口气,心情很差的样子: “我说是凉国人,恩,你还不知道吧,出征豫州府城的大军败了。” “什么?”众人大惊失色。 卓尔却不愿提及,挥了挥手: “是那个‘齐平’做的,仙拜大巫师都折在了他手里……算了,不说这个,我只叮嘱你们,大王很生气,近来安稳些。” 齐平……那个中原天骄? 仙拜大巫师都被对方击败了? 众人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他们并不知道,那个“齐平”跟了他们一路。 卓尔先命令将东西送往仓库,然后又命军官挑选一些手脚麻利,能听懂蛮族语言的奴隶,留在军营中干活。 齐平乘其不备,用“幻”字神符,影响对方,让自己被选中。 …… 军营某个院子里,卓尔岔开双腿,冷冷扫视面前这十几个低垂着头的奴隶,冷声道: “你们很幸运,不用被丢出去修城墙,砸石头,可以留在营地里,接下来这片需要你们打扫,不过,谁若有别的心思……” 奴隶们脸色煞白:“不敢、不敢。” 虎背熊腰,眼神如鹰的卓尔开始点名,一个个分摊任务,等看到齐平时,他咧嘴一笑: “这周围所有的茅厕,你来扫。” 齐平一愣,其余奴隶投以同情的目光。 显然,这是最差的活。 齐平一头雾水,觉得对方的恶意来的毫无缘由,总不会是察觉我不对劲了吧。 然而卓尔下句话,就给出了答案,他扭头吐了口吐沫: “老子最看不惯你这种小白脸。” “……” 齐平为了让伪装符合气质,扮演的仍旧是个逃难的书生样貌。 模样只能说清秀,不过与这帮蛮子比,的确是标准的小白脸了。 当然,他这个易容,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但没想到,刚潜入敌人大本营,就因为脸遭到打压了。 我特么……齐平无奈,心说等摸清楚状况,我第一个宰了你…… 忍了。 正准备点头应下,突然,远处传来骚动。 只见院门方向,一行人走来,为首的,是个披着软甲,黑色披风的女蛮人。 其身材高挑,小麦色肌肤,曲线极佳。 尤其一双长腿,比例惊人,脸上五官立体,有着蛮族人罕见的精致,有些类似于混血美人。 头发乌黑,用七彩的细绳绑着,额头上还挂着银质佩饰。 此刻怒气冲冲,似正在气头上,一边用草原俗语骂骂咧咧,一边走来。 可齐平却是眼神一凝,从记忆中的资料上,认出了此人身份。 “族长!” 卓尔恭敬开口。 族长? 这是那个一丈高,铁塔一般,凶厉无比,满是护心毛的女魔头? 奴隶们大吃一惊,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恩,狼牙棒的确有……跟在女族长身旁的,女侍卫手里捧着。 而齐平脑海中,已浮现对方名字。 天山部落族长,也是金帐王庭二十一部中,唯一的女族长,三境战巫: 其格格。 \b“卓尔?”其格格迈着大长腿走来,英气的眉头一颦: “你不在外头,跑我这边干嘛。” 卓尔堆笑道:“新抓来些奴隶,我想给这边打扫下。” “我说了,我不习惯被人服……”其格格语气不满,看到齐平的时候,眼睛一亮,说: “恩,那就留下吧。” ?? 一群奴隶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齐平低眉顺眼,心中缓缓吐出口气,心说: 赌对了。 在决定潜入天山部落前,齐平自己研究过这位女族长的资料,凉国与金帐王庭打交道这么久,很多基础资料是很齐全的。 其中就包括各个部落的族长信息。 密谍传回的资料里,这位女族长对同族的五大三粗的汉子颇为不喜,或者说,只当兄弟。 唯独对“模样清秀”,“文弱书生”类型的凉国男子情有独钟。 齐平看过资料后,刻意针对其资料进行捏脸。 而结果就是,他整个人,从上到下,都准确地长在其格格的审美上…… “这……” 卓尔一愣,心头一沉,却没说什么。 可齐平却清楚感应到,对方冰冷的视线。 咦?为什么突然这般恶意……恩,结合对方傻大黑粗的外貌,对“小白脸”的厌恶,以及对其格格的谄媚…… 齐平大侦探懂了。 “好了,我正好要找你。”身材高挑,酷似迪丽热巴的女族长收回视线,看向卓尔: “我们部落领取的军需账目是怎么回事?” “什么?”卓尔不解。 其格格叹了口气,恨得牙痒痒道: “底下人回报,说去军需仓库领盔甲粮食时,仓库那边说,我们的配额已经领取了。但我问了,根本就不够!” 王庭的军需由独立的人管理,各部落军队,想要获取要去申请。 卓尔茫然道: “怎么可能?我都数着呢,肯定是不够的。” “可仓库给出的账册,上头写的是支取过了。”其格格扭头,身后一名跟随的女侍卫将一本账册丢过来。 卓尔装模作样翻看了下,摇头说: “肯定是账册被做了手脚,或者是大泽部落搞的鬼,对方与我们不对付,肯定是买通了仓库大使。” 其格格英气勃勃的眉毛颦起,勃然大怒: “这样吗?那我去找大王,定要讨个公道!我们天山部的将士不能吃亏!” 说着,这彪悍女将扭头就走,杀气腾腾的,看的齐平啧啧称奇,其性格果然与资料描述一般: 莽撞,护短,直来直去。 “族长不可!”卓尔脸色微变,抬手拦住,正色道: “因为那齐平的事,大王这几日怒火正盛,您上次去找,不也是没见?这次的事,虽可恶,可咱们没有证据,一旦闹过去,大王发起火来,还是咱们吃亏。” “是啊,族长冷静。”抱着狼牙棒的女侍卫点头。 其格格停步,神色烦躁道: “可难不成吃哑巴亏……对了,找个懂账目的,查一查,我听说假账是可以查出来的。” 她机智地提议。 卓尔苦着脸: “破城当日,城里的文人都给大王抓去了,其余的,也给别的部落抢走了,上哪里去找。” 蛮族个人勇武,但在学问上,严重拉胯,处于一个极低的水平。 “这该如何是好。”女族长气的不行,咬牙切齿,拳头攥得嘎嘣响,又很沮丧的样子。 就在这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 “将……将军,若不嫌弃,小生可代为查账。” 刷—— 一道道目光倏然集中,落在齐平身上。 他一副很紧张,鼓起勇气开口的样子,周边无论奴隶,还是蛮子,都吃了一惊。 没想到,这个小白脸奴隶,竟这般有勇气。 要知道,破城至今,他们见过的奴隶,都是一副唯唯诺诺,胆怯恐惧的模样。 毕竟有胆气,有能力的,也大概率不会成为奴隶。 其格格硬气的眉毛下,眼睛陡然明亮,似颇为惊讶: “你懂算账?” 齐平咽了口吐沫,直起腰身,拱了拱手,说道: “小生粗通算学,也替家里铺子管过账目,如这般的……” 他瞥了卓尔手中账册一眼,嘴角微不可查扬起:“应该不难。” 其格格笑了,一挥手:“好,你给本将军看下。” “族长,此人只是奴隶……怎能……”卓尔开口。 却见女族长一伸手,已将账册夺走,塞给齐平。 卓尔脸色瞬间阴沉。 …… 错字先更后改,进入新地图,写的很卡。。 第四百八十六章 军师 感受着对方投来杀人般的视线,齐平神情平静地接过账册,开始翻阅。 与其说是账册,不如说是仓库进出登记表,看起来还算条理分明,但在齐平看来,就简陋了太多。 “哗啦啦。” 他一边翻看,一边在心中计算每一条目,用数学比对,速度极快,而这一幕落在其他人眼中,却是另一副光景。 虎背熊腰,皮肤黝黑的卓尔嗤笑: “族长,你看他装模作样,定然是在诓骗你,账房先生核算账册哪有这么干的?连个算盘都不拿……” 英气勃勃,混血美人模样的其格格也露出狐疑之色。 算术……她是不懂的,但印象里的确应该敲打珠算。 其余奴隶看在眼里,心中一叹,猜测是这个小白脸试图攀附,不过弄巧成拙,只怕死的更快。 “好了。”这时候,齐平合上账册,双手递回,说道: “账册的确有问题,比如昨日的一笔出库,上面记载我们领取了五百套软甲,但通过计算,反推出只走了三百余套…… 还有粮草一项,记载的是新米,但新米与陈米的重量不同,仓库出库称重上明显不对劲……” 齐平一项项细数,将发现的问题一一点出。 只听得一群人目瞪口呆。 “胡说八道!” 卓尔大腿粗的手臂青筋绷起,作势欲打: “你就看几眼,就能发现这么多错?难道我们看不出?” 齐平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突然有些叹息……西北军就是输给了这帮头脑简单的东西吗? 是这个世界战争太依赖武力,而非头脑,还是西北军一盘散沙? “闭嘴!”其格格扭头怒斥,继而眼珠发亮地盯着齐平,说道: “你要想好,若是骗了本将军……” 齐平拱手:“小生任凭处置。” “好。”其格格眉开眼笑,拍手道: “你那个……跟我来,去房间里把说的那些写出来,我去那边理论,若真如此,本将军对人才向来是优待的。” “遵命。” 旋即,几人迈步进了屋子,其余奴隶杵在原地不敢动。 房间内,文房四宝应有尽有,还有不少古玩字画,齐平熟稔提笔,在纸张一条条写明。 过程中,又详细解释了下。 这下,就连蛮子都看懂了。 “啪!”其格格大怒,一拍桌子:“这帮人好胆,真欺我天山部无人?!等我拆了它的破仓库。” 旁边,几个贴身女蛮子也是义愤填膺。 突然,一个侍卫疑惑道: “不对啊,按你说法,写了五百,只给三百,咱们的人看不懂账,难道还不会数?一点没发现?” “对啊!”其格格恍然大悟,颦眉不解。 你们才反应过来……齐平叹息,不慌不忙,淡淡道: “这就要问负责这块的将领了。” 混血美人扭头:“卓尔,我记得,这事是你管的吧。” 卓尔面沉如水,突然一脸羞愧: “族长,是我监督不力,底下人可能疏忽了。” 齐平站在一旁,幽幽道: “只这一个账本,就漏掉这么多,小生看这营地甚大,不知总共漏掉多少。” 卓尔阴冷地看向他,这次,眼神中除了厌恶,又多了一丝杀气。 披黑披风,束披甲,额头戴着纯银佩饰的混血美人不懂算学,但并不蠢,否则也当不了族长。 这会好像也明白了什么。 深深看了卓尔一眼,语气冷淡道: “卓尔将军,发生什么我不管,也不深究,但缺了多少东西,你把它给我填上。” 卓尔沉默了下,垂下头:“是。” “去吧。”其格格挥手,等后者离去,她才好奇地看向齐平:“你这奴隶倒是胆大。” 在任何时代,地方,权力与腐败总是伴生的。 显然,卓尔统管大营,私下没少侵吞好处。 齐平没接茬,而是担忧道: “将军,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卓尔将军好像很生气,他不会误会您了吧,要不我去解释下。” 其格格愣了下,摆手道:“不用管他,这人脾气就这样。” 齐平一副紧张忐忑模样:“将军,卓尔将军好可怕,他不会责罚我吧。” 其格格剑眉倒竖:“他敢!” 顿了顿:“那家伙是不是对你们说什么了。” 齐平摇摇头,犹豫了下,怯懦道:“没有没有……只是……” 他将之前被针对打扫茅厕的事说了下,小心翼翼道: “卓尔将军似乎不想我留下,唉,是我太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能看看账目,为将军分忧……不像他,武力超绝……” 其格格越听,对卓尔的不满越重。 旁边的几名侍卫愣愣看着这一幕,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 恩,她们还不懂什么叫“男绿茶”…… 呼……想我堂堂四境大修士,做到这一步算忍辱负重了吧……齐平心中吐槽。 觉得挺有意思。 “你放心,就在我这留下,正好,本将军手底下缺个文化人做军师,今后你就是军师了,我看谁敢找你麻烦!” 混血美人咬牙切齿,当即拍板。 齐平忙道谢,又主动提出,要帮忙将大营内所有账目核算一番,为族长清除蛀虫。 其格格闻言,对这个小白脸愈发顺眼,又将外头的十几个奴隶,交给齐平管理。 可怜那些奴隶,在外头杵了一阵,扭头发现同行的年轻人摇身一变,成了“军师”,震撼不已。 “娘咧,有学问的就是不一样,都叛变投敌了,混的都比咱们好。” 一名奴隶拎着扫帚,羡慕嫉妒恨。 那名懂草原话的老汉摇头:“什么学问,怕不是给那女蛮子当了面首。” 其余人大吃一惊,一个汉子啐了一口,骂道: “堂堂男儿,竟委身于蛮贼,呸!等齐公子杀来,定要斩了这些狗东西。” 在校场时,他们听到了齐平大破蛮军的消息,心中多了盼头。 虽然不知道齐公子怎么“复活”了,但底层百姓对齐平有着盲目信任。 …… …… 军营大,也不大,当天下午,一些消息就传了开来。 其格格手持新账册,领着一群亲信,杀气腾腾,直奔城中军需仓库,回来的时候扬眉吐气,拉回了几大车的物资。 接下来,大营中各仓库的出入账册,也被送去主帅房间,供齐平查阅,不时还会传唤将官询问。 其格格大马金刀坐镇,一副反腐架势。 账目繁多,记录凌乱不堪,天山部落在二十一部中,实力跻身上游,劫掠来的财富众多。 所有人都以为,没个十天半月,不会有结果。 然而很快他们发现错了,那堆积如山的册子,在那位“军师”手中,好似庖丁解牛。 很快理出头绪,计算明白,甚至详细到,将每一笔物资,追究到个人。 登时,天山部的将领们浑身发冷,如丧考妣,只一个下午,被降职的军官就多达二十。 记过人数数十。 而这,还是齐平刻意压低了能力的结果。 其格格全程目睹,从一开始的惊讶,欣赏,到后头如获至宝。 \b而营中许多人都知道,族长抓了个极厉害的“军师”。 直到日暮,齐平放下毛笔,揉了揉并不累的手腕,抬起头来。 只见门外已擦黑,敞开的双扇木门外,月光洒下,檐下灯笼亮起,夜色静谧。 主帅房间内,宽大的桌案上,摆着诸多账册,身旁一灯如豆。 一张红木大椅上,系软甲,裹着黑色披风,棕色皮肤的混血美人大马金刀坐着,身旁倚靠着只狼牙棒。 用手拄着下巴,但头一坠一坠的,好似随时要睡过去。 用七彩绳绑着的发辫垂下来,额头上的银色佩饰于灯火下反射光弧。 “啊。”其格格头一坠,醒了,抬起头,就看到齐平正看过来,揉了揉眼睛,说道: “这么晚了啊,军师啊,要不今天就先算了。” 齐平点头:“好。” 其格格站起身,旁若无人地伸了个懒腰,由衷赞叹: “军师真乃神人也,此等……此等壮举,让本将军叹为观止。” 她试图表现的有学问,绞尽脑汁模仿中原人用词。 齐平看了她一眼,忽然说: “将军,我虽在中原,却也听过些草原上部落的事,听闻其余部落对奴隶动辄打杀,天山部相较好些。” 其格格笑了笑,说: “确有此事,恩,其实我知道,你们凉国人对王庭心怀仇恨,很正常,要是有人跑到我家里劫掠杀人,我也恨不得生吞了对方,我天山部不嗜杀,一是部落信仰缘故,二是…… 这也是大王的命令。 莪们要的是占据西北,甚至更大的地方,扎根下来,而不是劫掠一番就回去,这样的话,就不能对你们这些俘虏太残暴,否则如何得民心?” 顿了顿,她声音低沉了几分: “可惜其他部落大多阳奉阴违,在城中还规矩些。 可一旦离了城,就把大王的命令丢到一边了,呵,所以你们运气的确很好,撞上了我们天山部的,若是遇到大泽部…… 就你这清秀的样子,恐怕早被糟蹋了。” ?? ……齐平自动将后半句话忽略,心中思忖,所以草原王的战略意图还是很明显的,但各个部落并未严格遵从…… 由此可见,整个蛮族内部其实并不是铁板一块,而是矛盾众多,这是可以利用的点。 齐平好奇道:“将军和我说这些……” 其格格笑道: “你是聪明人,我阿爹曾说过,与聪明人打交道,不要说那些愚民的说辞,许以利益才有用,我知道,你眼下为我做事,也是为了保命,也许心底恨不得杀了我…… 没关系,本将军喜欢人才,也不怕你逃了,说这些,是告诉你,王庭要的是扎根。 所以,你这样有才能的,只要听话,跟着我,日后非但不会有性命之忧,还可以有荣华富贵。 等打下凉国,封你一个大官当也不是难事,甚至于……” 她迈开长腿,走到齐平近前,微微俯身,说道: “本将军看你很顺眼,以后做天山部的女婿也不是没可能。” 这么直接的吗? 恩,蛮人在这方面果然比中原人放得开……这也是没有“礼教”禁锢的结果…… 齐平做出受宠若惊姿态,就听其格格拍了拍手,说: “军师忙了一天累了,你们送他去休息,莫要让人打扰了。” “是!”门口,几名女侍卫应声。 做出“请”的手势……齐平又看了混血美人一眼,这才起身离席。 等人走了,那名此前捧着狼牙棒的女侍卫走进来,说: “族长,我命人调查过了,此人在家乡的确有文曲星的名号,家里也的确开过铺子,不过再多的暂时查不到。” “恩,知道了。”其格格站在灯笼下,目光平淡,“我用巫术探查过了,他只是个普通人。” 顿了顿,问道:“卓尔那边呢?” “卓尔将军回去发了一通脾气。” “哦。”其格格冷淡回应,并不意外,想了想,又说道: “对了,关于那个齐平,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侍卫们摇头,那种神隐境界的大人物,来无影去无踪,她们哪里知道。 …… “军师,请吧。”一间房门口,蛮子侍卫说道。 齐平拱了拱手,推开门,看到里头摆着一个食盒。 “军师辛苦了,吃些东西,营地里多有不便,晚上不要乱走动,以防危险。”侍卫说,然后扭头离开。 只是却没走远,而是留下两个守在不远处的垂花门口。 齐平微笑着关上房门,神识扫过房间,确认并无窥视后,才吐出一口气。 “感觉如何?草原女婿。” 倏然,一代院长的虚影浮现出来,肩膀上趴着橘猫。 一人一猫,笑呵呵看着他。 齐平无语道:“先生您能不能正经点……我这很大牺牲了好吧。” 一代院长笑眯眯道:“人家还没让你陪睡,算什么牺牲。” 齐平懒得搭理他。 坦白讲,方才的一番对话,让他对其格格这个人的印象愈发清晰,与纸面上记载的不同,眼前的更鲜活。 护短、莽撞、凶悍的一面固然有。 同时,这个蛮子族长也不缺乏智慧与狡黠……比如最后派侍卫来送他,明显存在了监视的意思。 卓尔贪腐,她也没有真的发作。 包括下午的时候,齐平捉了一堆人出来,其格格给予不同的惩罚,也颇有条理。 “果然,在任何一个地方,能当首领的,纵然会有种种缺陷,但大概率不会是蠢货。” 齐平吐了口气,至于对方修为的探查,他也感应到了,不过二人修为差距太大,很容易就能骗过去。 “这个时候,也许她已经在调查我的身份了吧。”齐平嘴角翘起。 并不担心。 第四百八十七章 占卜预言 点亮油灯,房间里明亮起来,齐平迈步走到食盒旁打开,眼睛一亮。 明显是中原大厨的手艺,竟然还很丰盛,有酒有菜,齐平盘膝坐下,开始大快朵颐。 这就显出差距来了。 其余的奴隶,晚上住的是马棚,或者干脆就是露天,至于口粮,都未必有。 而齐平第一天,吃喝住处,已经不比那些蛮族将领差多少。 其格格的确表现出了收买的诚意,除了禁足外,生活待遇拉满。 “你在写什么?”一代院长突然飘了过来。 就看到齐平填饱肚子后,从九州鉴中倒出一张金色的纸,捏起神符笔开始书写。 这种传信法器,他当初来西北查案时用过。 可以远距离发消息,不过他还是校尉时,用的较为低级,传送距离限制很大。 眼下这个,是夺回政权后,从景隆皇帝的宝库里搜出的。 只要设定好“发送地”与“收信地”,他在这里写的信,可以神不知鬼不觉,送到豫州府城。 “数据。”齐平边写边说: “您以为我这个下午,真的只是在讨好她?” 一代乜他:“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齐平没无语道: “我是在借由整理那些账册,档案,各大军营间往来的物资清淡,公函,获取,或者说推算出一些信息,比如天山部的粮草、武器防具、战马等物资的储备。” “这还是最粗浅的数据,若是将其交叉分析,还能得出更多的细节……比如城中各大营的分布,外派出多少,往返规律等等……而掌握了数据,就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 齐平一边说,一边将一条条情报,用凝练的文字抄写在纸上。 一代院长听得一愣一愣的,低头看了下那些情报数字,又回想了下齐平下午所做的事。 良久,感慨道: “你这小子,若是当年在真武麾下,肯定也会受到重用,没准真能当个推翻大乾朝廷的军师。” 若是外人在场,定然会无比惊讶。 因为以一代院长的才能,其一生中,能得他如此评价的人物,屈指可数。 而这次,他赞叹的,还不是齐平的修为,而是这份获取情报的本领。 “呼。” 齐平抄录完毕,捧起纸张吹干墨迹,轻轻一抖,那纸张燃烧起来。 虚幻光焰中,一只火红色的小鸟振翅,空间荡开波纹,术法飞鸟钻入空间,消失不见。 一天内,豫州府城的大先生应该就能收到信函了。 齐平将神符笔收起,又取出黑色封皮书籍。 封皮上两个大字:符典。 “先生,这东西到底怎么用?我指的是,用它感应附近书院弟子的位置。”齐平询问。 潜入临城三大目的,一个收集情报,他完成了部分。 第二个,就是营救城内被抓的书院弟子。 一代院长闻言,正色了几分: “书院学子皆修神符,而每一枚神符,都与符典相连,你只要用神识探入书中,并勾勒‘符’字,就可以做到,并通过神符的大小,亮度,估测目标修为。” 齐平依言而行,将右手按在封皮上,继而神识倏然下沉。 轰。 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意识分成两半,一半留在原身,保持着对周遭的警惕,另一半进入书中世界。 周围皆是白雾,仰头,只见头顶闪耀一枚枚“文字星辰”,宛若星空。 “这就是符典内部?”齐平诧异。 并未耽搁,尝试勾勒“符”字,下一秒,天空震颤了下,数百神符,大放光明。 继而,他只看到,那一枚枚神符,缓缓亮起,并延伸出一道道丝线,朝某个方向汇聚。 灰雾徐徐散开,齐平望向众多丝线尽头,只见一座虚幻的建筑呈现。 “临城都指挥使司!”齐平认出建筑,“草原人果然抓了许多书院修士,并关押在都指挥使司衙门的大牢!” 齐平精神一震,这才反向望向与丝线勾连的“神符”,想通过神符,与书院弟子名录,确认身份。 下一秒,他瞳孔骤缩! 只见,在一片大小不一,明灭不定的星辰中,唯有一枚,格外明亮,荡漾开属于三境的碧光。 那是个“医”字。 “三先生!” 齐平蓦然回归本体,呼吸急促。 …… …… 临城,都指挥使司。 入夜后,这座王庭核心所在,灯火通明。 衙门西北方位,灰黑色的建筑伫立,赫然是仿造诏狱的外形。 这里,正是临城守卫最严密,看押重要犯人的地牢。 此刻,地牢深处,火盆燃烧起晦暗不明的光,照亮旁边牢房一角。 一名名被禁锢气海,用禁魔枷锁,锁住手脚的书院弟子横七竖八,躺在巨大牢房中。 空气恶臭、浑浊,狭长甬道里,不时传出惨叫声。 “恩。” 蜷缩在墙角沉睡的禾笙倏然惊醒,猛地坐起身,大口喘息,火光照亮她半张脸。 月白色的儒袍焦黑,残存着打斗的痕迹,但尚且保持干净。 她没有什么表情的禁欲系脸庞格外苍白,显得尤其虚弱,皮肤近乎透明。 头发略有凌乱,鼻梁上的水晶磨片眼镜半个破碎了,半个完好。 此刻,禾笙鼻头、额头沁出汗珠,好似做了噩梦。 “三先生,您怎么了?”旁边一名年轻弟子问。 禾笙摇了摇头,望向牢房里,那一双双,来自学生的眼睛,摇头说: “没事,睡吧。” 方才,她被封锁的“医”字神符,似乎有所苏醒,但她细心感应,又好似错觉。 禾笙苦笑了下,心想自己是被关糊涂了,已经产生这种幻觉了。 “先生,我睡不着。” 一名女弟子虚弱地说,她两条腿都断了,只有半个身子靠在稻草上。 禾笙记得,她是个极勇敢的学生,在最后时刻仍在拼死搏杀,而有类似伤势的学子,还有许多。 破城战里,太多的书院学子战死,或残疾,她这个“医师”正是为了救人,才落在了后头,与大部队脱离。 从而被蛮族神隐活捉,封掉修为,丢入地牢。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众人没有时间概念,蛮子会换着花样来“劝降”,支撑他们的希望,就是有朝一日,王师重返。 可随着时间流逝,心中的火苗愈发微弱,不少学子已濒临绝望。 “没事的,先生和你们在一起。”禾笙抱住那名残疾的女学子,温柔地说,这时候,她再没有往日的冷漠。 “咣当!” 突然,走廊远处传来开门声,继而是脚步声,所有学子都紧张地望过去。 不多时,就看到一行人从黑暗中走来。 为首二人,一个是蛮子牢头,另外一个,赫然是个年轻人。 “元周!你还有脸来!你个叛徒!” 一名弟子脸色变了,怒气上涌,破口大骂。 更扑到牢房边,一口口水吐了出去。 曾经的书院在读学子,\b与齐平切磋过武艺,并被齐平用“奔雷劲”战胜的年轻人停步,默默抬起戴着皮手套的手,擦了擦脸上的口水。 一身黑色劲装,神情冷漠的元周幽幽道: “看来,这位师兄过的还不错,都伤成这般了,还神气活现,来人啊,把他嘴打烂。” 后者用满是血丝的眼珠瞪着他,任凭蛮子狱卒打开牢门,作势将他拖出来,大骂道: “叛徒!你不得好死!帝国生你养你,你竟投敌做狗,吾恨不得食你血肉!” 当日蛮族袭击临城,城中亦有部分内应,元周便是其一。 元周闻言,冷漠的脸上浮现怒意: “当我兄长被杀,全家被景贼抄家斩首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谁才是真正的仇敌。” 一名年轻弟子叹息一声,说: “可若不是先生们保住你,你何尝能逃的性命?” “闭嘴!”元周暴戾吼道,呼吸急促: “是,先生们的确有恩于我,所以,我一直在与金帐王庭的官员斡旋,为你们争取了投降的机会!否则,你们真以为,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够了。” 倏然,坐在角落里,抱着残疾少女的禾笙平静开口。 她坐在地上,白色的衣裙堆在地上,精致的面庞没有表情: “如果你来是为了劝降,那就不要白费口舌了。” 元周瞪着眼睛,言辞恳切道: “先生,投降吧,景隆是什么人,你很清楚,你们不值得为他卖命,草原王是做大事的,愿意接纳大家,各位师兄师姐都乃修士,只要臣服,何尝不能活?不比白白死在这好?” 禾笙冷冷道: “我从未效忠景隆,你既是书院弟子,就该知晓,一代院长昔年便说过,修行没有国界,但修行者有。” 元周气急: “先生,草原王的耐心不多,他现在还能忍,但若您还不松口,最后的下场恐怕比死亡更悲惨,我便直说吧,再过几日,王庭会举办宴会。 届时,若您还没投降,那些被蛮子侮辱的女子就是您的下场,而且,想要玷污一位三境女修的蛮人,远远不只一人。” 牢房骤然寂静,禾笙脸色发白。 元周深深看了她一眼,说道: “弟子言尽于此,您好好思量下吧,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想想这些师兄师姐们。” 说完,元周一挥手,将起先那名男学子丢回牢房,带人迈步离开。 牢房中一片死寂。 “先生……您……” 女学子小声开口,却见禾笙如同被抽干了灵魂,呆坐着,似乎已做好了迎接悲惨命运的准备。 城中有四境巫师坐镇,她连自杀都做不到。 破碎的水晶磨片镜片上,只倒映出火盆里跳跃的火光。 …… 呼! 刻满了神秘符文的铜盆内,火光骤然腾起,险些点燃了大祭司披散的白发。 指挥使司衙门内,某个房间里。 金帐王庭的大祭司之一,手中握着一只桃木法杖,赤脚踩在修满太阳花纹的地毯上,又唱又跳,仿佛进行着一场古老而神秘的祭祀。 金帐王庭有两位大祭司,仙拜死后,就剩下这一个。 也是王庭里,最擅长占卜的大巫师。 “彭!” 终于,大祭司弯腰,伸手,从火盆中捞出一片烧的黑漆漆的龟甲,瞪圆了眼睛,开始辨认其上裂纹。 他的眼睛倏然充血,成为纯粹的红,失去了瞳孔与焦距,恍惚间,大祭司好似窥探到了一些模糊、混乱的未来画面。 人头攒动……一轮巨大的圆月横空…… 无数喊杀声里,一道身影,站在一栋楼宇上,手中抱着一人,傲然伫立,而在黑色剪影般的楼宇上空……一片绯红洒下…… 鲜血吞没大地,无数族人死亡…… 画面一闪。 远处出现高耸的临关城墙,城头上,一道道强横的气息升起,好似闸门。 耳畔无数含混如野兽的吼声,几乎将他的意识拉扯,破碎。 “当啷!” 白发苍苍的大祭司脚步踉跄,一脚踢翻了火盆,抱着头低吼一声,眼眸中血色退去,只留下深深的恐惧。 外头,有人喊道: “大祭司?您怎么了?” 大祭司起身,一把推开房门,喊道: “我要见大王!城里……有危险!” 第四百八十八章 身份暴露危机 不多时,大祭司于充作“金帐”的房间内看到了草原王,后者似已睡下,穿着宽松的丝绸衣袍。 “发生了什么事?”草原王威严地问。 白发苍苍,拄着桃木法杖的大祭司将手中那块尚带余温的龟甲呈送上去: “大王,我方才为此后战事进行了一次占卜。” “结果如何?”草原王看了眼龟甲,问道。 占卜涉及到“预测未来”,这是一种极为神秘的术法,在巫师传承中,也只有极少人才能完成。 当然,类似当初齐平查案,被占卜方位这种较为低级的除外。 如今王庭内,也只有大祭司拥有窥探未来的能力。 “我看到了危机……”大祭司将自己看到的未来画面道出。 “竟有此事。”草原王大惊失色,陷入沉思。 占卜未来,只能窥见一些片段,而无法获取准确的信息,需要反向推理。 而未来也并非恒定的,会随着举措而改变。 大祭司看到的两幅画面,其一象征着杀戮,月圆之夜,有人开启了什么,血光象征着死亡。 第二幅,则更古怪些,似乎是一个攻城的视角。 “你觉得这预示着什么?”草原王询问。 大祭司沉吟了下,说: “第一个片段中,虽模糊,但我仍旧看到了大量的我族战士,似乎在追捕什么人,朝着一栋楼汇集,之后的红色,象征杀戮与死亡。 这说明,事件发生地必然在我族统治的大城中,其很可能便是临城。” 追捕……厮杀……草原王虎眸一眯: “莫非,大祭司是觉得城中有贼人?” 大祭司点头: “正是,为何我族战士群起而攻?极大之可能,便是城中有敌人暴露,引发厮杀,而能引起那般动静的,绝非弱者。” 草原王颔首,对于有敌人潜入,其实并不太意外,甚至于,觉得理所当然。 至于对方强弱……他倒不很在意。 其一,城中多位神隐坐镇,且有大量勇士,草原王自忖,个把四境,来了只有送死的份儿。 况且,画面中对方被全城追捕,反而说明,其并不强大,否则何至于此? 当然,能出现在大祭司占卜中,必然也不简单就是。 “第二个画面呢?”他又问。 大祭司迟疑起来: “大王,第二个画面更模糊,短暂,破碎,似乎涉及到极高的层次,我本欲细看,却受到反噬,只能粗略看出,是发生在临城的一场攻城战。” 草原王摩挲下巴: “莫非,是凉国高手前来攻城?我族强者固守?涉及层次极高……难道,神圣领域干预了?” 这是较为合理的推测。 唯一的问题,在于大祭司占卜时,听到身旁嘶吼,但指代不明。 “大王,若当真如此,就麻烦了,凉军若打到临城,岂不是说前线溃败?”大祭司忧心忡忡。 草原王来回踱步,片刻后笑了: “有何俱哉,占卜又非决定未来,如今我等只要早作准备,便无碍。” 大祭司吐气:“大王说的是。” 草原王继续踱步,片刻后说道: “不过,若神圣领域干预,的确麻烦,恩,我会禀告巫王,另外,派去联络妖族的族人若能说动白尊,到时更多一个盟友。” “当然,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传我命令,第一,命城中各部,除却所用之物,其余财物,皆分批运回草原。 第二,传信各部,做好准备,若不敌凉人,便放火烧了田亩城池,留给他们一片焦土。 第三……命督军,对全城人进行盘查,筛查是否有敌人混入,尤其留意近期,以及接下来入城的奴隶,若有可疑之人,以经书甄别,另外,所有银狼头以上将领,也要单独甄别。” 大祭司点头:“好,我去安排。” 转身离开,草原王站在原地,反复思量,自觉应对并无问题,这才稍安。 …… …… 一夜无话,\b转眼天明。 天山部内,继续鸡飞狗跳,于部落将领而言,昨日这个下午,大家都战战兢兢。 好不容易捱过去,以为结束了。 结果,第二天上午,新军师生龙活虎地来到主帅房间,继续查账。 这可苦了他们,一个个人提心吊胆进去,如丧考妣出来,整个营地中几乎可谓掀起了一波整风运动。 其格格虽是女子,但显然在部落内威望权力极高,竟无人敢忤逆。 且对“小白脸军师”极为赞赏,为其撑腰,更放出话来,谁敢动军师一根汗毛,便以部落族规惩处。 “呸!那小白脸定是钻了族长帐篷,白颜祸水,白颜祸水!” “糊涂啊,族长糊涂,看到个小白脸就走不动道了,如今被吹了枕边风,竟如此无情,唉。” “族长是女的,不让我们睡那些中原女人也就罢了,大不了偷偷睡,可她呢?可恨,可恨啊。” “弱不禁风,小鸡一般,有什么好的?部落里大把勇士……” 营地内非议声四起,一个个蛮子三五成群,愤慨不已。 “嘘,别说了,卓尔将军来了。”有人提醒。 众人齐齐闭口。 目送皮肤黝黑,铁塔般的卓尔阴沉着脸走过。 “将军,”等走出兵营大门,来到了临城大街上,卓尔身旁一名亲随恨得牙痒痒: “这帮人乱嚼舌根,要不我找人,偷偷找机会抓了那狗屁军师……” 他将手掌横在脖子前,做了个“抹”的动作。 卓尔有些意动,但终究还是摇头:“族长刚下令,这时候动手,太麻烦。” 他也恨不得撕了齐平,但奈何,做不到。 “若是有法子,光明正大弄死他就好了。”卓尔胡思乱想着,却无头绪。 这时候,突然看到迎面一队骑着高头大马军官走来。 从衣着看,是“督军府”的人……除此之外,队伍里还跟着一名巫师。 “天山部卓尔?”为首督军勒马。 卓尔停步,对于这帮草原王的爪牙很警惕: “是我,有事?” 为首督军说道: “大王有令,各部落筛查间谍,以防凉国细作潜入,我问你,近来天山部奴隶中,可有可疑之人?” 卓尔眼睛亮了。 …… 房间内。 齐平吐了口气,放下手中最后一册账本,就看到旁边一名女侍卫递来茶水。 大长腿,黑色披风,额前银色佩饰烨烨生辉的混血美人笑道: “军师辛苦了,喝口茶水吧,你没必要如此劳累的。” 齐平一副疲惫虚弱模样,拱了拱手,踉跄道: “多谢将军厚爱,小可无以为报,只好尽心竭力,辅佐将军治军。” 其格格眼中笑意更盛,美滋滋走过来,大大咧咧拉过一张椅子,坐在齐平旁边,同时右手放在他大腿上,笑道: “可若累坏了你身子怎么好……至于报答,也不只有一种方法……” 旁边的女侍卫们视若无睹,眼观鼻,鼻观心。 “……” 齐平沉默了,这个世界太危险了,男人在外地工作,也要好好保护自己…… 呵呵……他甚至听到了一代不怀好意的笑声。 昨晚借助“符典”,确认了书院学子被困都指挥使司地牢,尤其,最令齐平在意的是,是“禾笙”很可能也在里头。 毕竟,能将“医”字神符修至三境的,独此一人。 这令齐平心急如焚。 如果说,救援其余学子,是他身为“院长”的职责,那救禾笙,就多了一层私人感情在里头。 尤其,禾笙身陷敌营,随时可能遇害……可齐平才打入敌营,尚未摸清楚情况,只好强行压下急迫。 伺机行动。 此刻自然也没心思想别的,面对职场骚扰,他拒绝也不是,忍受也不是…… “将军请……”正尴尬之际,突然,外头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军卒疾奔过来。 “什么事?慌慌张张?”其格格大为不满,却还是收回了手。 军卒道:“大王有令,城内所有奴隶核验身份……筛查间谍……” 齐平一惊,瞳孔深处骤然一缩。 查间谍?这个时候?怎么回事? 他陡然警觉,实在是太巧合,他刚潜进来,就传出此类命令。 “难道暴露了?不应该啊,若是这身份出了问题,或者我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直接抓人就好,何必全城筛查?” 齐平敏锐察觉不对劲,并于心中呼叫一代。 他与蛮子打交道太少,此类经验上,还不如一代这个死了上百年的老粽子。 “也许是走漏了风声,豫州府城内,未必没有对方眼线,又或者,是对方用了一些占卜法子,察觉到了危机。”一代院长声音响起。 “哦?您说的,是巫术?” 齐平发问。 一代点头: “还记得,当初咱们北上,被禅宗占卜方位的事吧,以你如今的位格,倒不怕这些,除非神圣领域探查,否则无人可以确定你的位置…… 但,这不意味占卜彻底失效,巫师传承极为擅长此道,也许察觉了什么,呵,昔年与大乾交战时,巫师还未成气候,不过为师也了解过一二……” 齐平懒得听他追忆往昔,这会其格格虽疑惑,但也还是配合地吩咐起来。 扭头,混血美人见齐平茫然模样,眼波柔和: “放心,有我呢。” …… 当齐平来到校场上时,就看到了大群奴隶汇集于此,都是紧张忐忑的模样。 校场一侧,灰瓦墙下,则是一群穿着红色短袍的蛮族军官,此外,还有一名灰色袍子的中年巫师闭着眼睛,坐在一侧。 “军师,排队。”一名蛮子说。 齐平走入队列,扭头,就看到混血美人在远处投来安慰的眼神。 “……” 核查的步骤很原始,其实就是盘问,每个奴隶在进城时,都会上交身份信息,林林总总许多项。 这个时代也没有网络,数据库什么的,无法比对,但军中有别的方法。 在这个交通不便的时代,一个人与生活的地方联系很是紧密,可能一生也不会离开周边十里八乡。 是一个强熟人社会,所以,只要掌握了一个人的身份信息,就可以通过同乡来多方核实。 就像去一个村子,随便拦一个老人,打听村里的人,都认识。 而齐平上辈子生活大城市里,别说打听人,在一个小区里生活几十年,可能连左邻右舍都不熟…… 昨日其格格命人暗中调查,就是用的类似的法子,所以她对军师信任度才这么高。 而间谍的身份则难以核查……尤其,其实很多间谍没啥演技……经验丰富的人,从你紧张的样子,就能察觉端倪了…… 不过,齐平准备工作做的很好,这方面并不担心。 果然,很快的,筛查开始,一个个奴隶排队接受问话,很快轮到齐平。 “姓甚名谁。” “郭然,字文才。” “籍贯。” “大河府定安人。” “父母亲族,生平经历。”桌子后头的红衣督军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脸色严肃,不怒自威。 齐平注意到,对方对自己的盘问格外详细,不过考虑到自己为了获取情报,太过于出类拔萃,也不意外。 至于因为太过突出而被注意的问题,齐平早就想过,一来,按照惯性思维,间谍肯定是尽可能低调,所以,他高调一些未必就坏。 二来,也是最重要的,齐平也没打算在城里潜伏多久,他的目的就是搜集情报,救人,以及尝试扭转战局。 没想过耗费时间,在敌人阵营混成高层什么的……太理想化,不现实。 是以,冒一点风险,用最快的速度完成目的,才最重要。 最好几天功夫搞定,然后被发现也没关系。 这时候,齐平一一回答,毫无破绽,毕竟也是老演员了。 旁边的其格格抱着胳膊,笑眯眯的,见那督军问完问题,却不说话,混血美人说道: “此人我已调查过,身子没问题,只是有些才干的普通人,若问完了,就下一个。” 她不客气地催促,同时招手,让心爱的军师跟她回去。 然而,那名督军却摇头道: “还不行。” “你什么意思?!”其格格脸色一沉,英气的眉毛扬起,右手去抓狼牙棒。 以她的身份,可不在乎什么督军,只是给草原王面子。 那名督军也不敢招惹这女蛮子,忙道: “卓尔将军检举,这个奴隶十分可疑,按大王命令,要接受‘巫王真眼’探查,才可排除嫌疑。” 刷—— 瞬间,一道道目光投向一旁,黑塔般的银狼头,卓尔。 “卓尔?!你什么意思?”其格格大怒。 卓尔硬着头皮道: “族长,此人一入城内,便接近于你,拜为军师,心思叵测,实在可疑,想来……您也不愿身旁有个间谍吧,让巫王探查一番,若是清白,岂不更好。” 其格格面沉似水,却没说话。 这时候,旁边桌子,那名始终闭目的中年巫师睁开双眼,从怀中取出一本古怪的羊皮卷,放在桌上,如鹰隼般,盯着齐平。 霎时间,全场诡异地安静下来,一道道目光汇聚。 巫王真眼? 那是什么? 难道是神圣领域亲自探查? 齐平心头骤然一沉。 …… ps:七月结束,可总结的不多,主要是更新拉胯,剧情推进有限。节奏的话,一口气看下来,应该还凑合。 这两天尝试写潜入敌后剧情,就发现,这种独自一人潜入敌后的剧情,代入感属实极差。 恩,以前看别人的书,就有这种感觉,自己尝试写,感触更深,之所以这么写,一个是剧情需要,另外,也是故意想体验下这种剧情模式,毕竟看别人写,与自己写是两件事。 七月简短的总结如上,另外,再次感谢读者老爷们投票,让如此拉胯的我还能抽奖…… (以上这段总结是先更新正文,后修改编辑进来的,所以不会计入收费字数,放心) 第四百八十九章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校场上,秋风掠过,气氛一下陷入诡异寂静。 齐平成为全场焦点,那些奴隶们大多茫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而守在周遭的蛮族士兵则眼冒精芒。 搞事! 他们这时,哪里还意识不到,卓尔在趁机报复? 大家都知道,这个新军师被提拔第一日,卓尔就遭到了惩戒,这两日整顿军纪,查出的弊病越多,卓尔的脸色愈难看。 更不要说,营地中齐平被族长睡了的传言了。 关键,这件事其格格还不好阻止,督军她可以不在乎,但那名来自大雪山的巫师,却不是可以轻易得罪的。 并且,卓尔的检举有道理吗?也有。 齐平这般出类拔萃的奴隶,又恰好这两日进来,嫌疑的确不小,而“巫王真眼”,不少蛮子也知道。 乃是一种术法,可以窥破人心,映照真实,撕去一切伪装。 若是间谍,无所遁形,若不是,寻常人遭受术法映照,也会精神受创。 所以,小白脸军师肯定要遭殃,念及此,一群蛮子不由幸灾乐祸起来。 “过来。”寂静中,那名巫师说道。 齐平站在场中,没有动,霎时间,他察觉到一道道目光落在他身上,见他没反应,巫师眼眸眯成一条线。 几名督军按住刀柄。 就连其格格,眼神都警惕起来,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莫非,此人真有问题?!” 然而,就在这群人已做好了将其擒拿的准备时,齐平却好似终于从愣神中醒来,一脸忐忑地走了过去。 中年巫师摊开羊皮卷:“盯着这里。” 齐平垂下目光,只看到这纸卷上一堆蝌蚪模样文字,好似某种经卷。 倏然,在他眼中,那些文字扭曲起来,继而,拼凑成了一只诡异的眼睛。 眼睛猛地撑开。 “轰!” 齐平大脑轰鸣,两眼发直,脸色煞白,好似神魂受创,额头大滴大滴汗珠落下,竟是摇摇欲坠。 而在众人眼中,他整个人则被经卷上“巫王之眼”激射出的光束映照。 一息、两息、三息…… 寂静中,约莫十个呼吸后,“巫王之眼”闭合,什么都没发生。 中年巫师松了口气,看了这奴隶一眼,说:“滚吧。” 没事! 见状,一众督军也都不再紧张,扶着刀柄的手垂下。 “巫王之眼”乃巫教圣书激发,蕴含一丝神圣领域力量,不只可破伪装,更能感应真元波动。 便是神隐,都未必能逃过。 “怎么不是,没意思。”一众蛮子大为失望。 “呼。”五官立体的混血美人也松了口气,最后一丝警惕散去,这才注意到,齐平如遭大病,竟是要栽倒。 “军师!”其格格大惊,大长腿一个健步跨出,将齐平抱住,担忧道: “军师,你没事吧。” 她扭头,恶狠狠等了巫师一眼,后者撇撇嘴,凡人之躯,遭受术法冲击,如此并不意外。 “将军,”齐平脸色惨白,凄然一笑,按住其格格手臂,虚弱道: “是我身体太弱,与这位大人无关,莫要……” 他摇摇头,暗示不要因为自己,吃罪对方。 其格格大为感动,愧疚不已,忙喊道: “来人,速速服侍军师回房休息,再去我房里取草药来。” 一番忙活,齐平被带走,搜查继续,卓尔起先嘴角扬起笑容,但在看到其格格与齐平亲昵举动后,脸顿时黑了。 “将军,一个奴隶而已,怎么有资格用药……” “你闭嘴!”其格格银牙紧咬,瞪着他,眼神中冰冷一片,看的卓尔心头一晃,他从未见过族长如此眼神。 “喜欢检举是吧,现责令卓尔将军去南城,监督奴隶修葺城墙,以防间谍作乱。”其格格冷声说,顿了顿,又道: “没我的命令,不得返回。” 卓尔如坠冰窟。 …… …… 房间内。 蛮子侍卫服侍齐平躺在床榻上,又送来药物,这才小心地关上门离开,不打扰他休息。 等人走了,“齐平”倏然如水波般破碎,一枚古朴的小镜子翻飞间,被一只从空气中探出的手握住。 真正的齐平一步走出,看了眼房门,吐气道: “可算糊弄过去了。” 旁边,一身靛青色长袍,腰间悬挂青玉戒尺的一代院长笑眯眯浮现,捋着不多的胡须: “几百年了,蛮子侦查的手段也没啥变化。” 齐平拱手,心悦诚服:“先生英明神武,睿智超群。” 原来,在前去校场前,二人神识沟通,一代就猜出对方手段,并给出了一个方案。 齐平趁其格格离开间隙,用九州鉴复制了一个“自己”出来,顶替本体前去,真身则藏了起来。 “九州鉴乃上古法宝,丢出去困敌,只是个用法之一,此物本来也不是为打斗而造,其核心,乃是烙印现实,制造幻境,体悟红尘…… 同时,也可以将镜中的一切投射到现实…… 只是复制之人,徒有其表……但在这个场合,却最合适。” 一代得意洋洋,终于逮住机会在齐平这个徒子徒孙面前装逼。 说起来,想他一代巨擘,巅峰时期也是大陆上寥寥几个\b五境之一。 如今成了戒指老爷爷,按理说,应该是齐平这个少年各种跪舔,自己对其秀优越的剧本。 可……从打跟了齐平,一代眼巴巴看着这小子各种人前显圣,就很气。 “对对,先生何等样人物,我不及万一也。” 齐平一顿狂舔,并没有太多强者包袱。 末了,才说: “这样也好,若无意外,接下来我在城中受到的限制会更小,呵,那其格格胸大有脑,看起来关心我,但大概也想借此确认我的身份……如今,应该不会再怀疑。” 一代院长沉吟道: “话虽如此,可若草原王有了提防,接下来行动未必容易。” 齐平点头,思索了下,然后却笑了: “我本来想着,在城里多隐藏一阵,不过既然对方开始打草,想要惊我这条蛇,那想来,肯定做了些准备,甚至于……挖了坑等着我跳也不是没可能。” 一代看他:“所以?你要离开?” 齐平反问: “为什么要离开,我们的计划,本就是阳谋啊。” 说着,他从镜中取出金色纸张,铺开,用神符笔,将整个上午搜集到的情报写了进去。 并补了搜捕间谍这条信息,这才将其抓成一只蓝色的小鸟,朝天空丢去。 然后,他伸了个懒腰,钻进被窝,肉眼可见地变得虚弱。 眼神却无比平静: “草原王,既然你先动手,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这个时候,他们应该也做好准备了吧。” …… …… 就在临城的大搜捕还在愈演愈烈时。 豫州府城,天空上,空间倏然荡开波纹,一只小鸟盘旋一周,倏然落入府衙。 “啪!” 府衙内堂,乌黑的屋檐下,一身宽大儒袍,头戴高冠,面容严肃的大先生抬手,抓住鸟儿,后者“砰”地炸开,于其掌心复原为一封信。 “大先生,监国大人又发信了,说了什么?是否安全?” 后头,房间里,一大群人走了出来。 崔休光问道。 这是齐平发来的第二封信了,第一封更早许多抵达,大先生拿到信件后,忙召集了西北军高层商议。 此前,这些人虽知晓齐平不在城中,但对其具体去向并不了解。 直到看到那封详实的情报,才震惊得知,监国大人竟孤身涉险,潜入了金帐王庭大本营。 并送来了如此机密紧要的情报。 登时,西北军将领激动地连夜分析,研究每一条情报,进行战略部署。 如果说此前,他们被打懵了,对敌人毫无所知。 那么,当齐平的情报发回,众人猝然发现,那迷雾般神秘的蛮子军队,变得透明了起来。 可想而知,这情报何等重要。 而就在众人以为,这第一封已是齐平耗费许久才艰难获取时,第二封信来了…… “咦。”大先生神识一扫,便已阅过纸张文字,有些惊奇。 “你这家伙,卖什么关子?他到底说了啥子?” 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响起,剑眉星目,仙姿绝颜,腰间悬着个酒葫芦的鱼璇机恼火挤出人群,抬手就要去夺。 符箓长老在旁边笑而不语。 齐平也离开一段时间了,而城中却开始有一个八卦流传开来。 起初只局限于道门弟子口中,然后扩散到了书院学子中……而后者又许多都在军中担任要职。 于是,没用多久,整个西北军高层大人物,都得知了“齐监国与鱼长老闷在房间一整天,被褥湿透”的事。 顿时,这群人眼神就复杂起来。 不过,碍于事件当事人身份特殊,所以大家只敢私底下嚼舌根,公开场合是万万不敢提的。 鱼璇机也是神经大条,虽然觉得这帮人最近眼神怪怪的,但也没多想,这会抢过信纸,扫了眼,惊讶道:“暴露了?” 什么?! 众人大惊失色,大先生忙解释了下内容,一群人这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虽然……他们一群弱鸡,也没啥担忧齐平的资格就是。 “监国大人还说了什么?”崔休光问。 大先生说:“他要我们开始反攻。” 众将士精神一震,登时,大家彼此对视,都看出了眼中光彩。 在那一场大捷后,军中士气拔升到顶峰,众将摩拳擦掌,早准备开战,不过也知道条件不允许。 如今情报到位,几位强者也陆续养伤完毕,的确到了吹响反攻号角的时候。 “只是,军中派系……” 兵部督军迟疑了下,提出问题。 如今的“西北军”,其实是个混编军,其中很多都是其余屯兵卫所的队伍,临时拼成的。 当初,陈景没死的时候,就头疼于缺乏一个有威望的人物,统领军队。 如今,这个问题再次显现。 崔休光面露惭愧,他上任指挥使不过一年,威望远不如夏侯元庆。 “说起来,监国大人不是说,他安排了人来。”豫州知府小心翼翼问。 大先生嘴角上扬,露出微笑,说道: “此前未告知诸位,人昨日便已入境,如今……” 正说着,突然,府衙外传来马蹄声,森然整齐。 众将一愣,迈步前往,推开大门,就看到府衙门口,地砖翻开,泥土飞扬,赤足穿着草鞋,一身短打,头上戴着巨大斗笠的土行少女气喘吁吁: “人带到了!” 唏律律。 勒马声里,只见一队身披黑甲,手持大戟的骑兵抵达,为首一人,身披甲胄,须发半白,面庞红润,身上满是风尘仆仆之意。 “威武大公!”崔休光失声。 哗啦啦,在场大小官员,文臣武将,皆拱手抱拳行礼,口称: 国公爷。 心中明亮,所以……齐爵爷,是将老国公从北方调来了? 这一路,恐是日夜兼程。 “哈哈哈,”老国公虽疲倦,但到底修为不俗,下马,将头盔摘下,中气十足: “本国公听闻,齐监国率道门高人大破敌军,心中畅快,呵,还好,看样子没来的太晚。” 崔休光等人大喜,道: “不晚,不晚,应是恰逢其会,监国大人刚发来书信,要我等反攻,只差一名主帅,如今国公爷到来,再好不过。” “齐平那小子不在?”威武大公愣了下,他一路赶来,还不知晓情况。 就连进城的这支骑兵,也只是最精锐的一小批。 大部队还在后头呢。 不过,此地并非说话的场合,众人当即往府衙内走,直到这时候,一群人才注意到,骑兵后头,还跟着一群打扮各异,气息异于常人的修士。 粗略一扫,竟有数百人之多。 “我不记得幽州有这么多修行者吧。”鱼璇机一怔,有点迷糊。 符箓长老正捋着山羊须看戏,突然抬起眼皮,没好气道: “都说让你少喝点酒,自家弟子都不认得了。” 这时候,果然有不少修士迈步出来,口称“长老”。 不是在外历练的道门弟子是哪个。 为首的,正是一身道袍,腰间挂着个八卦袋的雷老,这位老人毕恭毕敬: “弟子得蒙齐监国恩赐,侥幸破神通,闻听蛮贼入侵,特地来投,任凭差遣。” 鱼璇机懵了,啥? 齐平那小混蛋,什么时候提携了个神通?还“恩赐”…… “呵,我们可不是为你们凉国,只是……来战场历练罢了。” 后头,一身古风剑客打扮的卫无忌冷声说。 旁边,背着双刀,穿黑红衣裙,眉眼看着有些呆的红豆点头: “他说要在战火中磨砺,追上齐平。” “……”卫无忌恼火不已,这是可以公开说的吗? 剑圣弟子……刀圣弟子……道门、书院、禅宗……还有妖族散修……府衙众人望着这群修士,大脑先是空白。 然后,彼此对视,眼神震撼。 这些……都是应齐平召唤来的么……他,什么时候在修行界,也有这般声望了? 而且,这时候,这群官员们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从打齐平到来,似乎这场战争变得不一样了。 一场大捷,提振了士气,为之后的反攻打下基础。 然后,齐平两封信,送来情报与命令。 也就在他命令刚抵达,欠缺的“主帅”来了,欠缺的“修行者”也来了…… 起初不曾察觉,可如今反过来思量,齐平似乎在抵达西北前,就为反攻提早做了周密的准备。 就像是在没人注意的时候,落下一枚枚棋子。 而当棋局过半,才猝然惊醒,对方已经悄无声息,摆出一条大龙。 “善谋者劳心,善战者劳力……谁说齐监国不懂兵法?这才是真正高妙的手段啊。” 崔休光叹息。 其余官员齐声符合,看的鱼璇机目瞪口呆。 一时间,也有些自我怀疑,不确定,这帮人是吹捧拍马屁,还是真心实感了。 …… 威武大公到来后,整个西北军“指挥部”终于有了主心骨,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回了府衙内堂。 老国公本最好了,打一场极为艰难战争的准备,可当他坐在桌旁,才发现,局势前所未有的明朗。 情报,士气,超凡者,一切都已就位。 城中数十万大军,已如劲弩,蓄势待发。 老国公精神大振,当即拉着将领们又熬了一夜,制定战术。 一道道命令经过传令兵的手,进进出出,往返于府衙于军中,在这位帝国老将的操盘下,大军如机器一般,整齐有序地运转起来。 “大先生?你也觉得里头无聊,出来透气吗?” 晚上,一轮残月高悬,抱着胳膊,靠在红木漆柱上的花然嘴里叼着一根草,就看到钱仲走了出来。 二人身后,是灯火通明,争吵声不休的“指挥部”。 大先生微微皱眉,说道: “你是道门弟子,老夫本不该说,但你这仪表……” 花然靠着柱子,左脚从鞋子里拔出,脚丫子在右腿上蹭了蹭止痒,右手垂下,扒了下脚趾缝,又习惯性放在鼻子前嗅了下,问道: “你说啥?” “……没什么。” 算了,放弃了。 大先生挥一挥衣袖,一枚淡金色的文字飞出,汇入朦胧月光消失不见。 “你给谁发信呢?”花然警惕道。 大先生道:“禅宗。” 顿了顿,他见土行少女仍旧盯着他,无奈补了句: “这是齐平的安排。” …… 黑暗中,西北大地某处荒野,一团团火堆燃烧着,点缀大地。 火堆旁,是密密麻麻的灾民,这些人或席地而眠,或聚成一团,聆听那些僧人宣讲教义。 这段日子,禅宗僧人四处救人,与蛮子士兵交战,悬壶僧尤擅治病,在这种地方轻易获得大量信仰。 “师父,灾民们虔诚礼佛,想来禅祖得知,定会\b满意。” 一名僧人走到悬壶老僧面前说道。 旁边,盘膝坐在火堆旁的,玄色僧衣,闭目打坐的水月菩萨睁开眼睛,说道:“安静。” 那名僧人一愣,就看到水月菩萨倏然望向天空,只见,那一轮迷蒙残月中,似乎有一点金色飞来。 “哼。”水月冷笑一声,放在身旁,倒映着火光的长剑飞起,“当”的下,将一枚神符斩落。 悬壶僧人见状道:“钱仲说什么?” 水月菩萨攥着黯淡的神符片刻,皱眉道:“不是他要如何,是那小子要咱们履行承诺。” 说着,将神符丢过去,悬壶僧人也握着感应了下,吐了口气,笑道: “若只是如此,倒也简单,不过……那齐平,当真有底气,不需要我们过去?” “你会出死力?”水月冷眼瞥他。 悬壶僧人一脸慈悲:“起码若谁重伤,老僧也能救治一二。” 水月不置可否,拿起长剑,走入夜空。 …… 豫州大河府,某座县城外。 一群约莫二十来个,黑乎乎的影子,从草丛里钻出来。 “前方就是了,”小胖墩陈菊如今灰头土脸,头上还沾着野草,眼珠却盯着远处露营的一个蛮族运输队伍,道: “追了一路,可算给咱们逮住了。” 旁边,文静少年夏澜按住腰间剑柄,跃跃欲试:“我的剑早已饥渴难耐……” “闭嘴。”队伍为首的,正是经历部涂长老得意门生,天才少女王沐清,也是这群新生的队长。 府城大捷后,这些引气境的弟子便被丢了出来,结成队伍去厮杀磨砺。 作为新生,王沐清等人实力最弱,所以报团取暖。 二十来个新生组成一支队伍,这几日也着实见了些血,一群少年人肉眼可见地成熟起来。 “赵辛,你丢沉眠术法。” “王野,你带三个人,从侧面埋伏,准备陨石术。” “张火旺,你……” 王沐清冷静发出命令,众新生们各自前往,等准备完毕,少女才带余下的人摸进了敌营。 “噗噗”两剑,巡逻的两名蛮兵便捂着脖子栽倒。 “敌袭!” 拔刀声四起,然而,虽蛮子力气惊人,可只是个百人队,又没防备,如何是一群修行者的对手。 很快的,战斗结束,尸横遍野。 “仙师饶命,仙师饶命。”队伍里奴隶们磕头如捣蒜。 一群少年少女握着滴血的长剑,望着那些奴隶,不知所措,纷纷望向王沐清: “师姐……” 王沐清咬了咬嘴唇,火光下,她眼神坚定,指着府城方向道: “京都齐公子已大破蛮人,我等奉命前来杀敌,你们往府城去吧,那边有活路。” 一群奴隶本来惊慌失措,听到齐公子大名,猛地抬头,一人道: “是河宴走出的齐公子,齐爵爷?” 得到肯定答案,一群百姓难掩喜色,纷纷叩头道谢后,搀扶着,带了粮食,朝府城方向赶去。 一名弟子疑惑道: “王师姐,你怎么知道提齐院长有效?” 王沐清收剑归鞘,捋了下发丝,说道: “因为这里的大河府啊,是齐院长的走出的地方,也许整个帝国,除了京都外,就属这里他的名望最高了,即便,这些百姓都没见过他,我们是修行者,但不能只是修行,还要懂得借力。” 年轻弟子们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候,突然,众人若有所觉,同时抬起头,就看到一道璀璨剑光划破天穹。 抵达前方一座城池上空,继而,水月菩萨的声音,滚滚如雷: “投降不杀!” 大反攻,开始了。 第四百九十章 一网打尽 在这个秋日里,随着齐平一封书信发出,大反攻正式拉开帷幕。 以豫州府城为核心,威武大公为主帅,各路修行者混同一支支军队,浩浩荡荡,开始与西北大地上劫掠的蛮族接触。 而这一次,有了士气,更有了主帅的西北军爆发出了帝国戍边军队应有的战力。 一时间,西北大地境内烽烟四起,捷报频传。 而这个时候,临城内,那浩大的“大筛查”也结束。 …… 临城,原都指挥使司内。 高大魁梧,宛若巨人的草原王坐在大椅中,听着前方督军的汇报: “禀大王,此番筛查,共寻到隐藏间谍四十七人,其中大多自称乃是城中滞留,核查身份后,也证实了这点,至于最近潜入的,只有三个具有嫌疑,但并无修行强者……” 汇报后,其将一册清单呈上。 草原王虎目圆睁,没有接,而是冷冷盯着后者:“没有强人?” 督军额头汗水流下:“是……大王。” 草原王沉默,扭头看向身旁,白发苍苍,拄着桃木法杖的大祭司,投去询问眼神。 大祭司面容苍老,皱眉道: “要么是窥探到的未来还未发生,间谍尚未到来,要么,是我们对预言的解读出错,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对方隐藏的太深……城中人口众多,各部落松散,总有空子可以钻。” 草原王点了点头,略感失望。 不过,这个结果也在预料之中。 这般大的城池,想严格查清所有人,难度太大,此番动作,更多是想“打草惊蛇”。 挥手命督军退下,身材魁梧,黑发披洒的草原王说道: “若那占卜中的人还在,此番定会藏的更深,但同时……想来也会觉紧迫……” 大祭司似有明悟:“大王是想……” 草原王吐了口气,褐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冷色: “之前想着,等前方大胜,举办宴会庆功,后来被那齐平带人搅合,虽折进去不少,但也不是全无好处。 有了强敌,这帮部落才会听话,而不是互相私斗,便想着设宴鼓舞士气,却是个好机会。” 大祭司笑道: “大王思虑甚是周到。” 草原王脸上扬起笑容,突然,外头传来嘈杂脚步声,数名巫师急匆匆赶来: “大王,大祭司,不好了!” “何事匆忙?” 一名巫师神态焦急: “我们收到了大量求援……似是,西北各军遭遇凉人反扑,前方,似是撑不住了。” “什么?!”草原王倏然变色,脸上笑容消失,转为质疑: “怎么可能?距离豫州府城解围,才多久?他们怎么可能来得及反攻?” 他不信。 金帐王庭与凉国交战多年,双方在战争上的水平,彼此都有了解。 大型战争,涉及方方面面,绝非是几个修行者就能彻底改变的。 故而,齐平大败仙拜一战,虽令王庭受重挫,但大臣们反复分析,仍坚持认为“优势在我”。 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整体战争形式,短时间不可能扭转。 “不……不知。”那巫师亦惶恐。 蛮族军队会在每支队伍中安排至少一位“随军巫师”,为其加持祝福术之类的,同时,也起到传递情报作用。 不同的巫师,可以用术法,彼此传递一些极为简单的讯号,凉国军队也有类似的法子,就是借助天轨。 而就在前不久,他们近乎同时收到多处求援。 故而,才推测是“全线反攻”。 “来人!速速命各部落族长,大臣,来金帐议事!”草原王下令。 当即有人飞奔出去。 目送人离开……这位蛮族的王者脸色难看。 “大王,冷静,反扑不可怕,我族本就不擅守城,只要保住如大河府城等几个要地,其余散落小股部队不会影响大局。” 大祭司安抚道。 大河府城,乃西北排在临城、豫州府城之后,第三座大城,也在蛮族掌控中。 且有重兵坐镇。 草原王情绪稍缓,点了点头: “大祭司说的是,我只想着,早知那齐平今日,当初他弱小时,就该集全力杀之。” 当初,齐平流落草原时,虽遭到了追杀,但彼时他太弱小,不想,却成大患。 “报!”突然,又有军卒奔来,手持令旗: “大王,大河府城传来急报,昨夜遭遇禅宗神隐袭击,请求强者援助。” “啪!” 草原王垂下的拳头猛地攥紧,粗大关节发出爆竹声,虎目圆瞪。 …… …… 凉国人开始反攻了。 当其格格从王庭返回,部落军营中便传开这个消息来。 一时间,整个气氛紧绷严肃起来。 虽然听说了前方大军被灭的消息,但中原人这么快就开始动作,仍旧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一时间,蛮子或凝重,或摩拳擦掌,大骂要上阵杀敌云云。 反正口嗨又不用负责。 至于那些奴隶,脸上不敢表露出来,却暗暗惊喜,私底下聚集议论。 “听说了吧,东边大军反攻了,我就说,齐公子肯定会打回来的。” “尊重些,那是齐爵爷,你们说,能赢吗?” “废话,若是以往那些军汉,不用指望,可现在带兵的可是齐爵爷,死而复生,一来就破了蛮子的人物,更不用说,他本来就是咱西北出来的人……” 老汉激动地说。 提起齐平这个名字,奴隶们脸上蒙上一层光。 都暗暗期盼,大军能打进临城来,解救他们出去,恩……还要杀光那些这\b投敌的二五仔,比如那个小白脸军师! …… “主公,王庭很担心吗?” 房间内,齐平将一册书放在桌案上,对回来的混血美人问。 恩,经过“巫王真眼”考验后,其格格对他愈发信任,已经要求他口称主公了。 而齐平这两日经过“休养”,病情也少了些,虽仍旧“虚弱”,但仍旧强撑“病体”,为主公分忧。 披着黑披风,五官立体的“主公”拄着狼牙棒,矢口否认: “不是。” 她解释道: “凉人虽反攻,但远不足以令王庭担忧,只是……商讨应对之策罢了。” 只是,她说话间,语气都没那么坚定。 恩,事实上,在前些天,她都对这场战争充满信心,但随着那“齐平”到来,于豫州府城斩杀仙拜…… 气势受挫。 接着,跟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发起大反攻,金帐王庭从进攻方,转为防守方。 这等转变,实在难以令人不在意。 见军师没吭声,其格格沉吟了下,突然一双眸子望过来,道: “你也是西北人,听说那个齐平也是,那你肯定对他的传闻听过很多吧,我在草原时,虽对此人也有耳闻,但所知甚少……你给我讲讲,他到底做过什么事。” 齐平眼神怪异地瞅她,迟疑道:“主公真的要听?” 其格格埋怨道:“别废话,要你说,你就说。” 行吧……齐平清咳一声,正色道: “要说这位齐公子,真乃是千百年难出的惊才绝艳之人……” 接着,他厚颜无耻地将自己的经历狠吹了一波。 什么屡破大案啊,棋战败范天星,道战败禅子……妖族大比战麒麟等等…… 听得混血美人一愣一愣的。 末了,齐平由衷赞叹: “我虽未能一睹其真容,但想来,那定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 这样吗……其格格漂亮的脸上,也透出一丝向往与好奇来,中原人中,竟出了这等人物。 旋即,她表情又凝重起来。 若是这般的人物,王庭是否重视程度不够? “咳咳,”齐平脸不红心不跳,问道:“主公,王庭准备如何应对?” “哦,也没啥好法子,就是先撤军,然后打回去……”其格格随口,将王庭的诸多措施说了出来。 坦诚的可怕。 末了又说: “对了,过两天,王庭还要举办一场晚宴,算是征战前誓师,各大部落的族长,将军们都要去,到时候你跟我一起过去吧,也见见世面,只会处理后勤事务,可算不得一个好军师。” 誓师宴会……王庭举办……那肯定是设在都指挥使司衙门了……齐平心中一动,意识到,自己苦等的机会来了。 “多谢主公提携。”齐平感动不已。 其格格顿时心中大为舒畅,一双手按在齐平肩膀上,靠近些许,霸道地盯着他: “军师撑着病体,还为我分忧,是我要谢你,不如今晚来我房里……” “主公,我身子还没好。” 考虑到齐平的身子不经折腾,其格格遗憾地走了,表示让侍卫多送点补药来,尽快养好身子。 齐平顿觉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不牺牲下?”一代院长幽灵一样飘了出来,脸上满是揶揄: “你为国牺牲下,反正也不吃亏。” “喵呜。”橘猫附和一声。 “我不是那种人!”齐平一脸正气。 扯了会闲篇,一代也认真起来: “如何,你决定在晚宴行动?” 齐平吐了口气,眸光锐利: “大战已起,天山部落恐怕很快就会被派出去,调往战场,到时候,其格格肯定要带上我…… 这个身份不能用了,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这是个好机会,正好一网打尽。” 一代院长担忧道: “你别忘了,这可是人家的地盘,而且,不要因为这帮蛮子脑子不大好,就真的看轻敌人,你要明白,能与凉国打这么多年的国家,不会真的无能。 小心一个不慎,满盘皆输。我最后提醒你一句,真要如此么?此举风险极大,而且,也只有一次机会,若是败了……” “先生,”齐平认真的看着他: “我从不打无准备的仗,信我一次,我们不会输。” 恩,就算出了意外,我也有第二次机会可以重来。 对于战争中的主帅而言,因为每一个重大决定都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所以往往会谨慎再谨慎,倾向于稳妥。 但如果可以重来,那么,为什么不疯狂一点,不赌一次呢? “陈景都敢赌,我没道理不敢。” 齐平捧起书卷,继续阅读,心中想着。 …… 接下来几天,临城气氛愈发压抑,城中的管控严密程度,也又上了一个台阶。 齐平得到信任后,终于可以迈出营地,在城中行走,这大大方便了情报搜集。 那场王庭议事后不久,他得到了一个消息,城中的一位四境大巫师,带了一批强者,火速出城,赶往了大河府。 据说,是因禅宗强者威胁,担心那边的唯一的四境巫师不够,只好再派了一个过去。 如此,城中余下的神隐,就只剩下三个半。 恩,那个半指的是重伤未愈的“弯刀王”。 然而只有齐平知道,禅宗只是“佯攻”,做样子而已,毕竟让这帮秃驴配合可以,但出死力,别指望。 可草原王不能赌,必须派强者过去,因为若不去,“佯攻”随时可以变成真打。 类似a计划变成b计划。 如此,一切的发展,都在按照齐平的预想在进行着。 终于,两日后,夜晚,誓师大会晚宴开启。 …… 当太阳坠落西边,夜幕一点点遮住这初秋的大城。 齐平换了件符合军师身份的衣裳,推开双扇木门,仰头,只看到层叠的云絮遮住了天空。 只透出朦胧的,浅浅的月光。 “军师,族长先出去了,要你直接去营门口等。”一名女侍卫说。 齐平点头微笑道谢,然后迈步离开。 等人走了,那女侍卫看了眼他的屋子没关门,便走了过去,想要帮着关上,却发出一声轻咦。 “怎么了?”另外一个侍卫走过来,好奇问。 “没什么,就是……军师屋子里,好像收拾过,你看被褥桌椅都这般整齐,就好像不回来了一样。” “说什么胡话,只是人家读书人爱干净罢了,族长喜欢的不就是这个?” “倒也是。” …… 营房门外,齐平走出去,就看到了两匹马哒哒哒走来。 其格格一身戎装,披着黑披风,硬气飒爽,剑眉黑粗浓郁,两条穿着“皮裤”的大长腿夹着马腹,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拍了拍旁边座驾。 “军师,上来。” 齐平微笑拱手,不多时,天山部队伍约莫十来人,骑马朝城中心偏北的“都指挥使司衙门”赶去。 路上,又看到城中其余方向,也有各大部落的武将赶来。 等抵达目的地,守门蛮子笑道: “天山族长,快请,大王在中殿摆宴。” “上次我参加大宴,还是在草原金帐里。”其格格对齐平低声说: “等下里头人多,你跟紧莪,不要乱走乱说话,若有人找你麻烦,就喊我。” “好。”齐平微笑,心中却想着,今晚还说不好,是谁找谁的麻烦。 一行人进入建筑,只看到蛮子士兵与女人往来穿梭,四下里灯火通明。 等到了中殿时,远远的就看到了两三米高,魁梧如山的草原王,殿中摆着胡桌胡凳,一群官员与将领已在喝酒议论。 还没开宴,就这般吃喝……放在凉国的大宴,绝对不会这样……齐平想着。 其格格叮嘱他在这边等,不要乱走,自己要先去“报道”,等下回来带他入席,齐平表示理解。 他也希望有时间观察情况。 此处有多个神隐,齐平也不敢乱放神识,好在四境的听力已远超凡人。 不用施法,只要集中注意力,就能听到附近很远距离的交谈。 一时间,无数声浪化为信息流,注入齐平双耳,并经由“关键词过滤”,筛选听取。 突然,他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 第四百九十一章 解救 宴会厅热闹喧哗,人流众多,除了蛮子外,也不乏一些被草原王招揽,收入麾下的,“弃暗投明”的凉国官员。 齐平又足够低调,并不起眼,故而,并没有人注意到,他倏然变化的脸色。 “禾笙!” 他竟从嘈杂声浪中,捕捉到了禾笙的名字。 在附近某几个将领的交谈中,草原王终于消耗光了耐心,为了庆贺大军出征,准备今夜“吃掉”那个神通女修。 这里的“吃”,显然不怎么正经。 齐平一时间,也不知是焦急,还是庆幸,前者自不必说,若是自己今晚没来,岂不是要追悔莫及。 后者,则说明,起码在当下,禾笙还是“安全”的。 “还有机会!” 必须提早行动了,齐平抿了下嘴唇,远远看了宴会厅内,与草原王交谈的黑色披风。 已有了决定。 悄无声息,离开了此处,钻入人群中,用“幻”字神符催眠了一个下人,问明地牢所在。 旋即遁入黑暗,辨认了下方向,朝某处赶去。 …… 地牢内。 深处此地的犯人们不见天日,也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甚至连外头的热闹声浪,都半点听不到。 牢房内。 书院弟子们一个个神情枯槁,虚弱地或躺或坐,在那一日元周到来后,这几天里,没人在来提审过。 但他们却反而愈发紧张,感觉死期已不远。 “桄榔。” 突然,远处牢房打开声音传来,惊醒了浅睡眠中的禾笙,她抬起头,就看到一行人迈步走来。 “先生,”元周换了身新衣服,脸色平静:“如何?可做出了决定?” 穿着白色儒生衣袍,脸庞苍白无血色的禾笙平静道: “你杀了我吧。” 元周深深叹了口气: “看来您已经做出了决定,我便也不再劝了,不过杀不杀您,我可做不了主。 呵,此时此刻,外头正举办誓师晚宴,明日大军就要出征,草原王下令,要单独‘提审’您,还请配合些,好歹是师生一场,我不想做的太粗鲁。 况且,您这么好的身子,若是伤了,在那床榻之上,也未免不美。” ……听到这句话,牢房内学子皆白色,一人骂道: “你个畜生!你敢对先生无礼,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更有一名名学子试图阻拦。 元周神情冷漠,挥手道:“动手。” 身后,两名孔武有力的狱卒打开牢门,踢开被封了修为,比普通人还虚弱的学子们,一把抓住禾笙的胳膊,将她拖曳出去。 禾笙尝试挣扎,但只迎来“啪”地一个耳光,打的她鼻梁上眼镜飞出去,掉在地上。 白皙脸庞倏然浮现巴掌印。 “住手!打坏了脸,大王动怒起来,你们有脑袋掉吗?” 元周呵斥,旋即捏起禾笙下巴,在后者愤怒的目光中,仔细打量片刻,这才松了口气。 旋即,在一阵怒骂,唾弃,哀戚声里,将失魂落魄的禾笙带走。 临走时,一名狱卒嗤笑: “别想着别人了,你们先生若给大王服侍舒坦了,没准还能混个奴婢的身份,至于你们,明日大军出征,可还缺一批人祭旗。” 说完,咣当一声,锁上牢门,此处重归死寂。 一时间,哭声不绝,为禾笙,也为自己,身为书院学子,曾经的帝国天才,如今却沦落的这般结局。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一名男弟子摇摇晃晃起身,镣铐哗啦啦响,惨笑道: “各位师弟师妹,师兄我无能,先走一步了。” 说着。 突然,猛地一头朝墙壁撞去。 竟是要自绝于此。 “赵师兄!” 凄厉尖叫声里,突然,“咣当”一声巨响,从走廊尽头传来,那名寻死的弟子一愣,下意识停步,扭头望去。 继而,就见黑沉沉的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以及“呜呜”的挣扎声。 就看到,一名读书人打扮的青年,面无表情,从黑暗中走来。 手臂抬起,铁钳般攥着一名狱卒的喉咙,后者奋力挣扎,脸庞青紫,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学子们愕然地看着这一幕,没反应过来。 齐平扫过牢房,目光落在地上那只破碎的眼镜上,倏然变色: “禾笙去哪了?!” …… …… “嬷嬷,接下来如何做,不用我吩咐你了吧。” 某间房间外,一身黑衣的元周负手,小刷子一样的双眉下,眼神森寒,对面前三五个妇人说道。 几名妇人战战兢兢,为首的一个胆气却足,堆笑道: “您放心,不就是处置女子么,不过,这位看着好像……” 老嬷嬷迟疑地看着地上,半躺着的禾笙。 元周说道: “这是个修行者,呵,放心,修为已经封死,又关了好些天,虚弱的很,不过为了避免麻烦,我喂了软骨散,省得她自杀。” “懂了,懂了。”老嬷嬷谄媚点头。 元周又交代几句,才迈步离开,老嬷嬷一声令下,几名妇人将浑身无力,好似抽去骨头的禾笙拖进物里。 只见,里头摆着个大浴桶,热气腾腾,周边还有一堆物件。 “刺啦!” 禾笙衣服倏然被撕开,她惊呼一声,发现自己被扒光了,丢进了浴桶。 “噗通!” 神通修士身躯超凡,虽虚弱无比,却仍白嫩细腻,令人垂涎欲滴。 这时候,炸开水花,她身上原本的灰尘,化为泥浆,流淌下来。 然后,几名“孔武有力”的妇人合力,捉住她双手双脚,呈大字型,好似浣洗衣物般,将她浸泡又拉起。 之后,又扯来白色的沐巾,乃至满是羊绒的刷子,开始仔仔细细,“刷”着禾笙身子的每一处。 “恩……” 禾笙羞愤欲绝,眼神中泪水簌簌落下。 像她何等人物,在京都时,虽只是书院先生,地位却足以与公主平起平坐。 读书,喂猫,侍弄花草……清清白白数十年,如今,却被几名村妇如此摆弄,羞辱,恨不得当场自尽。 可偏生浑身无力,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只能发出一声声哀鸣。 “啪!”老嬷嬷将刷子从她双腿间抬起,一手打过去,带着嫉妒道: “鬼叫什么,我们几个又不是男子,要叫等床上叫去。” 禾笙瞪圆眼睛。 “呵,还是修行者呢,这身皮真是嫩啊,”老嬷嬷讥讽地挥舞着刷子: “不过,又怎么样?不还是个女人。” 接着,便是一通污言秽语,极尽挖苦之能。 每一句话,都如钢针,凿进禾笙千疮百孔的心里,她眼神一点点灰暗下去,变得空洞,麻木,仿佛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当她被从浴桶里捞出来,浑身皮肤泛红,干净无尘,一群老妇人又仔细地将她擦干净,并熟稔地给她梳妆。 描眉画鬓,绾起长发,穿上白色宽松的睡衣,只腰间用一条布带系着,方便解开。 “成了。” 当最后一步完成,铜镜里,已经出现了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只是眼神空洞,没有半点神采,如同失去魂魄的木偶。 几人又将她抬到床上去,平放,然后才陆续退出去,关上房门。 接下来,就是等待宴会结束,草原王回来享用。 然而,就在几名妇人关上房门,准备离开复命的时候,突然,听到院门口,传来沉重脚步声,然后是守门侍卫恭敬的声音: “见过大王!” 院门口,身材魁梧,一身酒气的草原王踏步走来,竟是离开了宴会厅,跑来了后院。 “大王怎么这么早过来。”一名亲卫诧异。 草原王脸色一沉,不怒自威,冷冷瞥了他一眼: “人送来了吗。” 亲卫打了个冷战,只觉大王今日凶威更盛,忙低头说: “送来了,里头有人给那女修梳洗呢,大王是想先……” 守门亲卫懂了,眼神中露出恍然的神情。 看来,是大王等不及了,想先瞧瞧,甚至先玩一玩。 不过听说可是神通境的女修啊,还是懂医术的,这可罕见,而且模样比草原女人娇俏多了。 大王忍不住也情有可原。 只是……大王这般孔武有力,不知道那女修能不能活着下来…… “见过大王,大王千岁。” 这时候,几名嬷嬷也跪倒,邀了下功,表示小娘子已经在里头了。 “滚,没有允许,谁也不能进来!”草原王挥手。 几名嬷嬷忙躬身走了,亲卫则殷芩地关上大门。 草原王这才迈步,推开门,走入房间,柔和的烛光内,整个房间已打扫的干净整洁。 大红色的床榻上,帷幔低垂,披着白色纱衣,黑发盘起,妆容精致,好似画中仙子的禾笙躺在床上,双手交叠于小腹,看到草原王来到身侧,居高临下地俯瞰她。 禾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似一副失去灵魂的皮囊。 她无力抵抗,连死都做不到,只能绝望地迎接接下来的屈辱。 眼角,一滴清泪流淌下来。 然而,看到这一幕的草原王并未兽性大发,而是眼神中透出一丝痛惜,微微俯身,低声说: “三先生,你看看我。” 那声音,无比熟悉。 禾笙空洞的眸子终于有了光彩,一点点聚焦,看着视野中,那有些模糊的高大人影。 失去了眼镜的她,试图眨眼,看清楚些。 闭上,睁开。 倏然,那凶神恶煞的草原王身影如水波破碎,化为一个熟悉的,年轻人的身影。 “齐……” 禾笙倏然瞪圆了眼睛,好似难以置信,喉咙里滚出这个字,旋即,又警惕起来: “不……你不……” 她不信,齐平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是有人伪装? 可是有何必要? “是我。”齐平反复明白她心中所想,攥住她的手。 神符笔浮现,如同一只欢快的二哈,完全没搞清楚状况,乐颠颠地绕着两人飞舞了一圈,然后小心翼翼地看向齐平,传递念头: 我可以画乌龟吗? “你……” 禾笙愣愣地看着神符笔,终于确信,警惕之色飞快散去,眼神中蒙上水雾。 下一秒,却努力说道: “你……快……走……” 她不知道齐平如何能潜入此处,但她清楚,以齐平区区三境的修为,在金帐王庭大本营,几乎随时会遭遇死亡。 恩……她还不知道,齐平晋级了神隐,也不知道景隆朝廷没了,以及豫州府城的事。 她在临城被破不久,就被抓了,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 齐平笑着摇摇头,然后从怀中取出水晶磨片眼镜。 眼镜原本已经碎了一片,但他随手用“岁月”神通将其还原,此刻完好如初。 将眼镜戴在禾笙鼻梁上,齐平说道: “不要问,我带你出去。” 禾笙摇头:“地牢……” 齐平说道:“放心,地牢里的学子,已经获救了。” 禾笙瞪圆了眼睛。 他并没说谎,此刻,那些学子都装进了九州鉴里,他甚至也想将禾笙丢进去,但想了想,并没有那样做。 九州鉴装人,是时刻需要消耗力量的。 其余学子修为较低,短时间收进去消耗很小。 但禾笙不同,修为只是被封,并不是被废,\b位格让仍旧是三境,若是丢进九州鉴,要额外消耗许多真元。 而齐平接下来要面临的战斗,却不允许这样大的真元浪费。 念及此,齐平略一思忖,拉起穿着白色纱衣的三先生,将她背在了背上。 想了想,又在后者双目圆瞪的注视下,解开她的腰带,将她结结实实,捆在了身上。 “这样就方便多了。”齐平笑道。 禾笙脸庞倏地红了,皱起眉头,想说此举失礼。 但想着之前的事……好像也没啥脸可丢的了,也就不吭声了。 “草原王还在宴会厅和一帮大臣喝酒,此时后宅正是空虚的时候,呵,幸亏我看到了对方的样子,才能伪装…… 这里不大方便,我们先出去,找个合适,开阔的地方。” 齐平说着,迈步往外走。 禾笙晕晕乎乎,\b想说以你的修为,带上我大概率跑不掉,三境神通在别处很强,可在这里…… “什么?大王来这边了,怎么可能?” 突然,院外传来声音。 赫然是元周,向上司复命后,总觉得有些不安,就又过来走一趟。 守卫道: “是啊,大王刚才过来了,还要我们好好守门。” 元周脸色微变: “大王在宴请诸将,岂会如此急色……等等,大王进去多久了,你们可听到房里传来动静?” 守卫一愣,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按理说,总该有些动静才是。 “不好……” 元周按住腰间刀柄,正要说什么。 突然,院门无声打开,背着禾笙的齐平笑吟吟走出来,眼神却是冷的: “好久不见。” “齐平……”元周瞳孔骤缩,仿佛见了鬼。 下一秒,他身形暴退,作势大呼,可喉咙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一个封字一闪而逝,“噗”的一声,一杆暗金色战矛刺穿了他的心脏,血液自口中溢出。 齐平摇头,失望说道:“书院学子背叛,按院规处死。” 元周想说什么,但却永远都说不出了。 他眼神灰暗下去,生命断绝,脸上却没有戾气与愤怒,而是释然与解脱。 “噗噗……” 齐平没有迟疑,反手将其余几人杀死,旋即腾身一跃,朝外头杀去。 如入无人之境。 禾笙双臂环着他的肩膀,感受着身下颠簸,轻声说道: “我们会死吗。” “不会,我说的。” 第四百九十二章 神符一字开天门 我说的……听到身下年轻人的回答,禾笙愣了下,眼神突然变得很是复杂。 好似想说什么,却只听齐平说道:“抱紧了。” 然后腾身,朝府外冲杀。 禾笙低呼一声,便只好两只胳膊,抱紧了他的肩膀。 …… 与此同时,为“誓师”而举办的宴会已经开始,灯火通明的宴会厅内,一名名胡姬穿着纱衣,端着金色的器皿,将菜品放在桌上。 草原王端坐主位,在说着些鼓舞士气的话语。 大殿两侧,王庭的大臣,与各部落的族长按照次序列席。 凉国的反击来的太快,太凶猛,他们不得不紧急派出兵马与之抗衡。 这时候,提升士气就是很必要的事。 然而,坐在坐席间的混血美人却心神不宁,全然没有去听草原王的话。 她满脑里只有一件事:军师失踪了! 就在此前,她与大王说话后回来,却死活找不见了军师,四处问,也没有人察觉。 这令其格格极为焦急。 她倒并没有怀疑什么,其一,“巫王之眼”早已洗脱了齐平的嫌疑,其二,即便有什么想法,可再疯狂的间谍,也不会在这个场合做什么。 除非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她担心的是,军师是否被人抓了,要知道,各大部落的“私仇”一点不少。 “早知道,就不该带他来。”其格格心急如焚,偏生,又无法大张旗鼓寻找。 只是派了护卫去寻,自己留下参宴。 “其格格,大王说话,你走神未免太过分。”旁边,大泽部落族长冷笑。 其格格回以锋锐目光。 坐席上,不少人投来目光,都知道二者不对付,一名大臣正要开口劝解: 大敌当前,当放下恩怨,同仇敌忾。 可就在这时,突然,一阵嘈杂声浪从外头传来。 继而,有一队蛮兵奔来:“禀大王,地牢被人劫了,那些书院修士都不见了!” “什么?!”众臣大惊。 不敢置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搞事。 这时,又有一队人奔来,神情焦急: “禀大王,后院寝宫附近发生打斗,亲卫被打杀,有贼人劫走神通女修,朝外头遁逃了。” 哗—— 这下,再无人能维持镇定,王庭大臣,各部族长,将领变色,同时起身: “谁敢如此大胆?!” 一人道:“大王,定是凉国人所为。” 事情很清晰,中原人不知如何,潜入了城中,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将人劫走了。 “胆大包天。”宴会上,众人心头跳出同一个词。 继而怒火熊熊,然而,坐在上首的草原王却并未如预想中般暴怒,那棱角分明,棕色偏黑的脸庞上,眼眸中掠过一丝冷笑。 他右手摩擦了下,垂挂在胸前一个暖黄色,猛兽牙齿模样吊坠。 开口道:“贼人好胆,传令,速速命城中大军封锁街道,追捕贼人,各部族长,与本王来。” 说着,草原王一马当先,抬手接过一侧有人送来的,长达数丈,青铜质地的大刀。 那兵刃无比沉重,非人力所能及,却在其手中轻若无物。 “同去!” “同去!” 一名名武将满脸戾气,拿起兵刃追出,其格格一抖黑色披风,同样拎起狼牙棒,迈着两条大长腿走出。 心下却忧虑:这般混乱,可不要伤了自家军师。 “说起来,大祭司、飞蛮、还有弯刀王他们,怎么没列席。”其格格突然又想起这个。 觉得有些不对劲。 …… 就在临城内,王庭光火,下令搜捕贼人时,同一时刻,豫州府衙内,同样灯火通明。 充作“指挥部”的房间外,一道道身影,陆续抵达。 分别是: 头戴高冠,刻板严肃的钱仲,大先生。 饱受绯闻之苦,易燃易爆炸的鱼璇机。 存在感不高,却实力深不见底的符箓长老。 城内三名实打实神隐,这些日子,除了大先生留守,其余二人本已随军出征。 却不料,悄然潜回城来。 身披盔甲,面庞红润的威武大公,也是如今的西北战区统帅,迈步走出,看向大先生: “这究竟要做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吧。” 反攻具体战术,是将领们主导,但只有老国公等核心人员知晓,真正把控战略是齐平。 鱼璇机与符箓长老也看了过去,表示不解。 大先生从手中取出一只锦囊,说道: “这是齐平离开前,留给老夫的,他这些日子,潜入临城一为情报,二为救人,但真正目的,从不只是这个,而是要一劳永逸,解决掉草原大患。” 老国公动容:“一劳永逸?” 大先生颔首: “决定一场战役的关键,并非用兵,而是顶级修士的胜负。不久前,他已发来第三封信,西北战役走向如何,只看今夜了。” …… “贼人向西跑了,抓住他!” 临城内,月黑风高,喊杀声震天。 \b齐平离开都指挥使司后,并未隐藏,而是追求效率,一路狂奔,似乎是要逃出城去。 一路上,自然遇到诸多阻拦,却都被他随手斩杀。 而很快的,得到消息的城中兵马,从四面八方,朝齐平汇聚,若是从天空俯瞰。 整个临城,那纵横交错的街道上,一支,又一支钢铁洪流,从各大军营奔出,结成包围圈。 一点点缩小。 而包围圈中央,正是逃窜二人。 “驾!驾驾!”朦胧的夜色里,整座城市仿佛蒙着一层轻纱,连街道也是“青色”的。 皮肤黝黑,壮硕的卓尔披甲持刀,跨坐在一匹战马上,用靴子敲击马腹。 在他身后,是一支超百人的精锐骑兵。 卓尔最近心情极差。 “诬陷”军师失败后,他弄巧成拙,令其格格对他愈发厌恶,打发他去监督奴隶修城墙。 卓尔心中极为不满,日日酗酒,怒骂“小白脸”,每晚磨刀,都带着杀气。 他觉得,自己有足够的理由鄙夷齐平。 \b身为武人,他顶瞧不上文弱书生,心中想着,若非其生了一副柔弱皮囊,有族长护着,自己只一刀,就能劈的那狗屁军师死八百回。 今晚宴会,身为银狼头,他本来是有机会前往赴宴的。 但其格格宁肯带上小白脸,也不带他。 卓尔正喝着闷酒,突然听到钟声传令,急匆匆上马领兵。 刚转过一条街道,突然迎面,看到一对男女跑来,卓尔愣了下,瞳孔骤缩: “是你!!” 奔跑中的齐平抬起头,看到他,也是诧异。 在背起禾笙后,齐平保险起见,换回了“军师”的容貌,却没想,这么巧,能遇到熟人。 “你果然是间谍!我就知道……” 卓尔不惊反喜,见二人奔来,后头远远有追兵逼近,哪里还不明白? 他脸庞倏然涨红,一股扬眉吐气感,直冲天灵。 自己没猜错,这小白脸,果然有问题! 族长被骗了……只要杀了这贼,看族长如何说?卓尔心脏砰砰狂跳,浑身燥热。 过往的屈辱,憋闷,化为无穷的杀意。 这一刻,酒意与愤怒驱使下,令他失去了应有的思考能力。 “小子,领死!” 卓尔狞笑一声,拔出弯刀,拔马朝齐平冲杀过去,人在马上,双手推着弯刀,于脑海中,幻想着将其斩成两截的一幕。 然而下一秒,卓尔突然觉得眼前一花,继而,视野倏然拔高。 他疑惑看到,自己好似“飞”了起来,远离地面,手中仍握着弯刀,刀刃殷红。 下方,一匹烈马,驮着半截披甲的身子,朝前狂奔。 有些熟悉。 等等……半截…… 卓尔脑子轰然炸开,这才发现,自己竟被拦腰斩断。 “不……” 他瞪圆了眼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个小白脸,怎么可能这般强大? 若真是这般强者,为何要以奴隶身份屈尊…… 天旋地转。 当他的半截身子掉在地上,眼中光泽熄灭,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没有半分停滞,背着白衣女子,飞快远离的背影。 原来……他杀我,如杀鸡……卓尔想着,意识陷入黑暗。 “嘭嘭嘭……” 杀死卓尔没有费力,齐平敏捷地跃上半空,一杆枪横扫,扫下一片骑兵来。 打开缺口,继续狂奔。 在这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显露出“四境”修为,而是,将自己限定在“神通”阶段。 禾笙这会虽仍使不上力气,却也精神了许多,她扭头四望,脸色凝重: “不对劲,蛮子越来越多了,我们被包围了。” “我知道。”齐平咧嘴,继续狂奔。 禾笙语速飞快: “\b三境虽强,但真元有限,这些蛮子实力不俗,虽没有天轨,但也有类似结阵的法子,你避开还好,一旦冲阵,也要饮恨,眼下最好的法子,还是尽快出城,我熟悉这边地形,你听我的指挥,前面往左,然后……” “不能往左。”齐平奔跑着,低声说。 “为什么?”禾笙问。 齐平没有回答,下一秒,倏然,就在前方左侧远处,某处建筑中,升起一股强大而可怕的气息。 那气息如渊如海,沟通天地,绝非神通境可为。 令禾笙都觉压抑,难以呼吸。 她扭头望去,借助磨片眼镜,看到一个\b身材高挑,身披皮甲,腰间缠绕绳索的女蛮人腾空。 其两只手腕上,还套着一枚枚金环。 冷冷望来,隔空锁定二人。 神隐! 禾笙面色惨白,就听齐平说: “飞蛮,我记得是这个名字吧,金帐王庭里,罕见的女神隐,战巫一系,没有名字,只有这个代号,据说战斗技艺精妙,与弯刀王一长一短,号称战巫双壁……” 可,这“飞蛮”,为何会埋伏在这里……禾笙想着,尖叫道: “快往右,遁入人群,那边有个居民区,对方多少要顾虑些,也许还有逃生的机会。” 面对神隐,以齐平区区“三境”修为,必死无疑,不能战,只能逃。 齐平再次叹息:“那边也不行。” “为……” 禾笙张口,继而,就见东方一轮浅红色的光辉升起,伴随而来的,同样是神隐境界,那浩大的气息。 一名身披巫师袍,满头白发,手持桃木法杖,腰间挂着一只皮鼓的老人盘膝而坐,凌空升起。 大祭司,与仙拜并称“左右大祭司”的,两名老牌法巫之一。 “完了!” 禾笙心头一沉,虚弱道: “对方有埋伏,这个宴会,故意将我抓出来,包括说明日要拿书院学子祭旗,都是引诱你们现身的阴谋,你们不该来的。” 齐平闷头飞奔,纵身一跃,爬上了一栋楼。 这原本是座酒楼,如今早已关门,齐平轻而易举跃上楼顶,一时间,周围的建筑都矮了下去。 朦胧的月光洒下,将瓦片镀上一层青辉。 “杀!” “他逃不掉了!” 喊杀声里,二人俯瞰,只见四面八方的街道上,无数蛮子如黑漆漆的钢铁潮水,汇聚。 每一条街道,都挤满了手持利刃,气息强横的士兵。 这座楼,仿佛成了大海中唯一的孤岛。 西方的“飞蛮”。 东方的大祭司。 南方一步步走来,换了一柄武器,身上仍带伤痕的弯刀王。 北方,则是领着诸多将领,拖曳大刀,追星拿月般赶来的草原王。 四大神隐齐聚。 围杀,死局。 二人陷入绝境,插翅难逃。 “放我下来吧。”禾笙惨笑一声,这时候,她反而不惊慌了,而是好似认命般。 将脸庞贴在齐平温热坚实的后背上,轻声说: “先生说话你不听,现在好了,我们要一起死了。” 好似埋怨,但并没有半点埋怨的语气,只有悲伤与悔意。 她早已接受了身死的结局,如今连累齐平一起,她无比愧疚。 齐平解开腰带,将她放了下来,又旁若无人地,认真帮她扶正了鼻梁上的眼镜,说: “我说过,我们不会死的。” 禾笙摇了摇头,哽咽的说不出话。 她知道齐平可能有底牌,但她心中只是苦笑,想着你只是神通,不知道神隐的可怕。 被四名神隐包围,除非是五境亲临,否则,什么底牌都没有意义。 只是,她终究不忍心打破齐平的希望。 “不信?”齐平轻笑着问。 这时候,魁梧的好似巨人,系着彩绳的长发肆意飞舞的顶级神隐,草原之王,面色蕴怒地,盯着那旁若无人的男女。 却未动手,而是愈发警惕。 因为,他发现,眼前的一幕,与大祭司描述中,窥见的未来一角,极为相似。 “你是谁?”草原王声如洪钟,质问道。 楼宇上,青瓦间,齐平看向他,说:“我是你祖宗。” 草原王大怒。 而这时候,却见齐平手中多了一本黑色封皮的书册。 “哗啦啦……” 书页翻动,停在某页,继而,一枚神符宛若流星,拔地而起,击中云层。 那笼罩于城池上空的阴云,倏然被洞开,露出一角澄澈的夜空。 繁星如点。 一轮巨大的圆月,俯瞰世界。 禾笙痴痴地抬起头,白净的面庞映着月光,然后,她看到了一个字。 “门”字。 一个巨大的“门”字,烙印在月轮中,继而,一扇充斥古老,岁月气息的门户浮现。 徐徐打开。 门后,三道流光奔出,化为三道身影: 头戴高冠,刻板严肃的钱仲,大先生。 剑眉星目,赤足如雪,眉心一点莲花印记闪烁的鱼璇机。 以及披杏黄色道袍,一手持拂尘,一手持令旗的符箓长老。 齐平笑吟吟道:“以多打少?可谁说,我只有一个人?” …… 错字先更后改 第四百九十三章 蛮王 “我有一个想法……” 将时间拉回,到豫州府城战后,送走禅宗强者,齐平拉着大先生诉说接下来打算的时刻。 “想法?”大先生视线落到黑色封皮上。 齐平颔首,说道: “战争只要发生在我们的地盘上,便怎么都吃亏,所以,我的想法是以高打高,趁着此番敌人高层战力大损,做一场决战,否则,等弯刀王休养好,又要多出一个劲敌。” 大先生说: “这太冒险了,而且临城乃蛮子如今大本营,除了弯刀王,还有四个神隐,禅宗若不肯出死力,以我们如今人手,恐怕不成。” 齐平说道: “所以,我需要先想法子,制造出一个紧迫的形势,将蛮子在临城外的高手拖住,不令其回返,再想法子,逼迫对方派出高手出来,进一步虚弱大本营。 这点,禅宗可以利用,不必出死力,只是牵制一二,总是可以的。” “至于潜入,各位无需前往,只要等我消息…… 呵,您应该知道,昔年一代院长曾创造出一个‘门’字神符,可短暂打通空间壁垒,连通施术者曾去过的地方。 只可惜,此神符极难掌握,据说自一代后,再无人可学会。” 大先生眼睛一亮:“你能用?” “当然,”齐平笑道: “所以,我的计划是先由我潜入,获得情报,以及伺机救人,你们在外围制造动静,牵制对方。 待时机妥当,我以‘门’字神符开天门,突袭金帐王庭,一决胜负。” 大先生听得怦然心动,又觉风险过大: “若只是其他人,老夫与道门联手,有把握打一场,但草原王此人……身负巫王血脉,乃顶级神隐……” 齐平含糊道: “我也有底牌应对,并且,即便不成,也有把握带大家回来。” …… …… 将时间拉回现在。 “以多打少?可谁说,我只有一个人?” 明月高悬,当三名援军赶到,在场所有人都脸色巨变。 神隐! 三名四境神隐……竟就此借由那一扇虚幻门户,跨越距离抵达现场。 金帐王庭与凉国互为对手,岂会不认得几人身份。 草原王古铜色的肌肤于月光下,耀出冷光,身上每一根肌肉都在绷紧,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饶是大祭司早在未来片段中,窥见了今日一角,他甚至为此做了充足准备,可这仍旧超出了他的预期。 在他看来,纵有变故,可仅凭己方布置,足以掌控局面,可现在……突然不确定了。 与他抱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分散在其余三个方位的神隐巫师。 他们表情倏然凝重,今日晚宴开始前,草原王便暗中吩咐他们埋伏于城内四方。 一旦有人出逃,便予以阻截。 起初,三人尚不知为何大动干戈,甚至于,那唤作“飞蛮”的,穿皮甲,身材高挑的女蛮人觉得小题大做。 可如今,却只有头皮发麻。 三个敌方神隐,突降大本营……若无准备,会如何? 等等……为何只有这几个? 那传言中,斩了仙拜的新晋神隐去了哪里? 还是说……念及此,三道目光盯紧那手捧书册的年轻人。 下一秒,便听重伤归来,尚未恢复的“弯刀王”用沙哑的声音,念出一个名字: “齐平……你是,齐平!” 楼顶,齐平脸上“百变魔君”蠕动,恢复真容,身上,如渊如海的气息弥漫,勾连天地。 这一刻,他施加在体内的“封印”解开,神隐修为,毫无保留地释放开。 雄浑而强大。 “啊——” 下方。 楼宇下方,那些军卒胯下战马受惊,战栗发抖。 敌我双方,共八位神隐的气息交织,如此盛况,便是昔年西北战役,亦未发生过。 “齐平……他就是那个齐平……” 飞蛮女战巫眸子一眯,警惕万分。 同时,褐色的眼眸中,透出一股子跃跃欲试……蛮族风气,对于征服强大的男性,有着别样的痴迷。 “齐平……就是你杀了仙拜和喀吉。” 白发苍苍,盘膝打坐的大祭司语气低沉。 不是在问,而是叙述。 齐平笑着说: “是我,不用急,你这么老了,今天送你下去陪他们。” 大祭司神色冰寒,却不敢小觑。 而这时候,描眉画鬓,还穿着羞耻白色纱衣的禁欲系女教授,已经完全惊呆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所闻的一切。 为何《符典》在齐平手中,且他能打出早已“断绝传承”,自一代后,书院再无人掌握的“门”字神符? 为何,大先生与两位道门长老,跨月而来。 以及…… “你的修为……你不是神通吗?还有,杀了喀吉和仙拜,又是怎么回事?” 禾笙压抑不住好奇,问道。 她有点怀疑,自己被关了多久,真的只是一个多月?而不是几年? 齐平笑着拉起浑身无力的禾笙,说道: “说起来复杂,等打过这一场再慢慢给你说,至于接下来,安全起见,你先回去吧。” “什么?”禾笙张了张嘴。 继而,惊呼一声,竟被齐平抱起,朝那即将闭合的“门”一丢。 登时,禾笙穿过门户,身影消失在对面的豫州府衙。 与此同时,虚幻大门关闭。 鱼璇机莫名有些吃味,踩着大葫芦,手中凝结一柄水剑,烦躁传音道: “你小子搞这一出,别说就为了救个女人,这下门都关了,等下打不过,老娘跑都没处跑。” 齐平笑着,给三个队友传音: “信我的,我有底牌的,注意,一刻钟内结束战斗,不要恋战。” 他不是赌徒,今夜此举若成,便是三百年,自凉国立国而来,未有之大胜。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若败,只要将时间卡在一刻钟内,他都能反悔重来。 虽说,越是强者,分出生死的时间往往越短,一刻钟应足够,但他还是提了个醒。 “好,很好,你凉国皇帝都不敢在本王面前这般嚣张,你……很好。” 这时,草原王忽地大笑。 只是,笑声却极冷。 眼见下方战马,寻常军卒被气息压制,他冷哼一声,声震如雷: “各军领命,驱散族人,封锁四方,待本王斩了这狂贼。” “是!” 直到此刻,他身后跟随来的二十部落族长,军中武将才终于回过神来,嘴唇发白,忙不迭地离去。 不敢耽搁分毫。 八个神隐厮杀,可想而知,稍晚一步,他们都可能被牵连,沦为炮灰。 “走啊,族长,快走啊!” 人群中,一名女侍卫死死拽着混血美人,大声疾呼。 而此刻的其格格,却宛若木桩子般,呆立不动。 准确来说,从打于楼顶看到“军师”,她就全程大脑空白。 “怎么会是他……军师……就是那个齐平……” “他是间谍?我这段日子,一直在调戏凉国神隐?” 整个脑子都是懵的,这时候,给侍卫一拉,才如梦方醒,眼神无比复杂地望向前方。 有惊愕,有失望,有伤心,有愤怒……还有,一丝莫名的遗憾…… “早知道,就强上了啊。” 只是,这念头只一闪而逝,混血美人从心远遁。 此战关乎战争走向,她理应同仇敌忾,但如今不知怎的,没了厮杀的气力。 “汇合!” 而随着下方大军四散,大祭司、女飞蛮、以及弯刀王三人倏然间,与草原王汇合。 动作之快,令齐平直咧嘴……显然,草原王也知道,弯刀王伤势未愈,战力最弱,若是彼此分派对手,肯定会被分而化之。 故而,干脆团战。 这一切说来迟缓,但实则,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眨眼的功夫,大地上人如潮水褪去。 半空,八名神隐遥遥对峙。 “动手!” 好似心有灵犀,齐平与草原王同时大喝。 “冰封!” 鱼璇机心头一股邪火烧灼,抢先出手,两只白嫩小手一拍,“啪”的一声,气温狂跌。 一片片雪花飘落。 “咔嚓咔嚓” ……以她脚下为圆心,青瓦,建筑,路面,飞快覆盖一层薄薄的积雪。 那些尚未来得及逃离的蛮族士兵仿佛“定格”。 先是身上的盔甲变硬,让身子难以动弹,然后面罩下的脸庞,也覆盖冰晶,一个个活人,被生生冻毙。 若是从天空俯瞰,这片街区宛若一朵巨大的蓝色冰花绽放,凡笼罩之处,万物凋零。 凛冽寒风拂面,鱼璇机好似冬雪之神,掌控季节更替。 ……前任师尊的术法好像威力更强了……齐平眼皮一跳,略有惊讶,突然意识到,这女人天赋真的很强。 只是过往在京都咸鱼,醉生梦死,只在豫州府打一场就进步显着,若肯去雪原苦修,没准早已登临巅峰。 “呵。” 忽地,大祭司冷哼一声,仍是盘膝的姿态,手中的桃木法杖却是朝下一顿。 “哚!” 法杖敲击空气,宛如碰撞真实,空间荡开涟漪,眨眼间,冰雪融化,大地上植物疯长。 那砖缝里,顶出一根根野草,街角一株大树,呼吸间绿满枝头。 “这是什么巫术?”齐平心惊,他同样可以做到这点,通过“岁月”的方式,但大祭司用的手段并不是这个。 更像是,为其注入生机。 “小心!” 大先生一声低喝,只见,那一株大树疯狂生长,转眼参天,那一根根枝条,宛若触手,从四面八方,拍打着朝女道人卷去。 在齐平的感受中,那柳树枝条,竟给他都带来了一丝威胁。 “咔嚓!” 鱼璇机胸前双手掐诀,将自己封在了一个大冰块中,好似睡美人。 大冰块坚不可摧,任凭万千柳枝拍打,却只爆发出金铁轰鸣,以及连串的火星。 大祭司见攻不破防御,便操控枝条缠绕,旁边大先生张开双臂,化为淡金色文字洪流。 席卷过去,将鱼璇机包裹,将其也转化为“文字形态”,脱离包围。 余下文字转为“火”字,点燃巨柳,焰火熊熊。 “呜!” 齐平正观战,突然耳畔传来呼啸声,他瞳孔深处,倒映出一只飞快逼近的飞刀。 只见,那外号“飞蛮”的女战巫不知何时,已解开腰间飞索,抬手一丢。 “哗啦啦”,那碧绿色,非金似玉的飞刀为首,用绳索连接的武器,便已抖了出来。 天地倾覆。 危险! 齐平凌空踏步,朝上闪避。 “轰!” 只见脚下酒楼,瞬间炸开,无数木板飞溅,砖石倒塌,整个楼宇被夷为平地。 漫天云层震动,月光投下一角,照亮地上那覆盖方圆百米的深坑,一截寒光闪烁的绿玉飞刀扎在地上。 “起!” 女飞蛮叱一声,狠狠一拉,绳索倏然绷紧。 继而,整片泥土被拉起,无数石板如风中落叶,漫天翻飞,齐平只觉头顶一暗,身后一大块脱离地表的“小山”撞来。 战巫的打斗方式果然都是这么朴实无华! 齐平手中书籍“哗啦啦”翻动,一枚“隐”字浮现,身影虚化,介乎于存在与不存在间。 躲过这一撞,身形刚凝实,便见斜侧方一抹雪亮刀光斩来。 弯刀王! “当!” 齐平心神一动,神符笔飞出,笔尖斜斜一点,与刀光撞击,那锋锐无匹的刀气湮灭。 神符笔也打着滚倒飞过来,被齐平一把握住。 “无量天尊!” 一声道号,符箓长老手中拂尘指地,令旗指天,一张张泛黄描红的符纸,从袖中如蝗虫般席卷。 于他头顶与脚下,凝聚为两个环形八卦阵,转动开来。 继而,他只一抓,两个八卦阵合一,空间如水波荡开,一只由黄纸符拼成的大剑,一点点自八卦中钻出。 刹那间,在场所有人都只觉眉心刺痛,有种要被斩裂的冲动。 牛鼻子还有还有这种杀招……齐平眼睛一亮,眼角余光却见伫立一旁的,身高三米的草原王,终于动了。 这位蛮族王者黑发乱如野草,双眸赤红燃烧如火焰,身上衣襟于寒风中猎猎,显出古铜色的胸膛。 右手一抬,那一柄重达万钧的青铜阔刀举起,一时间,天地间所有光辉仿佛都被牵引过去。 “斩!” 符箓长老拂尘拍向八卦阵,那柄巨大的,散发恐怖气息的符剑掀起金色气浪,笔直朝草原王刺去。 而后者竟并未横刀抵挡,而是踏步间,任凭那巨剑撞击在他胸膛上。 “铛!” 剑尖与古铜色胸膛撞击,发出洪钟巨响。 继而,便是“滋啦啦”的,猫抓黑板般尖锐刺耳的声响,火星四溅,草原王微微蹙眉,却仍旧一步步往前走。 而那柄巨剑,竟就此,一节节崩碎开。 第四百九十四章 学生齐平,恭请先生降临 这无疑是极为震撼的一幕。 那金色巨剑竟好似无法破开防御,草原王黑发狂舞,踏空的双腿肌肉隆起,用胸口顶着巨剑前行。 “咔嚓!” 先是吱呀声,继而,巨剑一片片崩碎,炸飞的金属残片削金断玉,打在地上,建筑上,形成一个个漆黑的孔洞。 “去——” 瘦削的符箓长老额头青筋乍起,他右手拂尘死命往前推着八卦阵,却仍无法阻遏颓势。 “松手!” 大先生喝道,化为文字洪流,包裹住后者。 与此同时,只见草原王倏然狂奔,一拳砸出,将巨剑一节节打的“矮”下去,又洞穿八卦阵,去抓符箓长老。 好在救援及时,二人化作金色文字,从指缝间“流淌”,到远处才恢复。 齐平倒吸一口凉气,脑子里浮现四个字: 恐怖如斯! 要知道,同为神隐,虽有“小境界”的区别,但实战时,差别并不很大。 他能斩杀喀吉,与仙拜,就是例子。 草原王虽乃顶级神隐,但按理说,与符箓长老差距也不至于这般悬殊…… “你莫要忘了,‘草原王’乃至金帐王庭统治者的称号,其还有另一个名号,‘蛮王’。”大先生见齐平警惕,传音道。 蛮王? 是了……齐平回想起,他最早得知这位草原统治者时,就听过,其有两个“称号”。 当时并未多想,如今才体会出区别。 大先生解释: “蛮族天生力大,血脉同源,蛮王之所以为蛮王,便是其血脉距离蛮族的祖先最近……这也是王庭,之所为王庭的缘故。 还记得当日,仙拜想要祭出的旗子吗,他要做的,便是以那法器为媒介,将自己的血脉与城外大军相连,借此血肉重生…… 而蛮王无需媒介,只要身周有足够的蛮族战士在,就能一定程度,与所有蛮子血脉共鸣,故而格外强大。” 齐平恍然大悟。 顿觉棘手,不过他从未小觑对方,自然也有面对强敌的准备,这时传音说: “我来拖住他,你们抓紧时间,斩了其他三个。” “你行不行……” 三人想问,却见齐平已经动手了,只见他倏然将神符笔横握。 化为战矛形态。 继而,齐平吐了口气,并指如剑,扫过枪身。 随着指尖拂过,枪身一枚枚符文次第亮起,暗金色“笔杆”散发出灿灿金光。 齐平双手高举,下一秒,“无”字神符闪烁,他抹除距离,瞬间出现在草原王身后,手中战矛狠狠刺下。 “噼啪!” 神符笔尖,亮起刺目光辉,一枚“雷”字隐现,以其为中心,蔓延开一条条闪电。 轰隆隆…… 一时间,临城上空黑云汇聚,电闪雷鸣。 草原王颈后汗毛根根立起,却是不慌不忙,一个拧身,同时,握在右手的青铜阔刀朝后斩击。 “滋——” 战矛与刀刃撞击,雷光作响。 一时间,战场附近,方位数里内,所有金属都应激轰鸣,离的近的那些士兵,甚至盔甲表面都有电弧跳动。 “啊!” 惨叫声里,士兵们丢下武器,头发根根竖起,脸庞焦黑,神情骇然。 这就是四境交战的余波,没有半点针对,他们这些“池鱼”却都会被殃及。 “族长,大王他……”一名护卫忐忑问。 旁边。 其格格站在人堆里,狼牙棒上电弧跳动,她却恍然未觉,五官立体的面庞被电光照亮。 好似有一轮太阳升起,旋即又熄灭。 “彭”的一声,齐平的身影宛若炮弹,狼狈倒飞出去,撞塌了一座座楼宇,摔入一片空荡的民房。 房倒屋塌,大地龟裂,这一片城区,竟都好似经受了地动,坍塌开来。 “这就是四境!” 其格格口干舌燥,却是振奋起来:“军师不是大王对手。” 与此同时,那些远处观战的蛮族战士,也皆声势大振,隐有欢呼声。 什么凉国天骄,也不过如此。 草原王须发狂舞,双目赤红:“就这点本事?” 他举刀,便要斩下。 却见旁侧,地面上一口水井“砰”地炸开,一条粗如水桶,栩栩如生的水龙拔地而起,朝他撞来。 鱼璇机手掐法诀,在战斗间隙中尝试阻拦。 符箓长老一边与大祭司斗法,一边丢出黄纸符。 满头白发,神神叨叨的大祭司见状将腰间七彩皮鼓扯下,轻轻拍击。 “咚……咚……咚……” 好似古老祭祀年代的鼓声,一圈圈音波荡漾,众人只觉头疼欲裂,明白遭受了神魂袭击。 头戴高冠,面容刻板的大先生身体骤然崩解,化为万千文字溪流,刹那间,一分为三。 鱼璇机、符箓长老,以及口吐鲜血,刚从废墟中爬起的齐平身周,都浮现出文字囚笼。 刹那间,三人生命形态变化,头痛感消失。 “大先生简直神辅助……我有点明白,当初皇陵案,与姜槐在郊外之战,为何与温小红合体了……” 齐平将自己从废墟中“拔”出来,感受着躯体化为虚幻文字,恍然大悟。 大先生似乎不擅长正面攻伐,但却是极强的辅助,单这手“防御”能力,就神乎其技。 正想着,齐平抬头,望见一抹庞大雪亮,光柱般的刀气斩落。 他发动“无距”能力,连续闪烁,却仍被刀气锁定,齐平心中一沉,手中神符笔倏然钻入瞳孔。 与此同时,他身后出现了三根法杖。 一根青铜。 一根黑木。 一根白骨。 正是斩杀仙拜后,所缴获的战利品。 按理说,齐平没法使用,但“神符笔”的“记录”能力,却烙印下了仙拜的术法。 此刻,齐平抬手一抓,黑木法杖浮现。 身周撑开一个淡金色气界。 “锵……” 刀气斩落,劈在球形气界上,溅起火星,气界疯狂震动,终于破碎开,可刀气却也湮灭了。 “嘭!” 齐平双脚一踏,如炮弹般奔入天空,抹了抹嘴角鲜血,破损的内脏在“四境”躯体下,飞快自愈。 “蛮王?就这?” 草原王脸色骤然阴沉,就见齐平手中切换白骨法杖,虚空中,一条条手臂伸出,束缚住草原王。 手一晃,青铜法杖猛地变大,比齐平大出数百倍,他举起法杖狠狠砸下。 草原王惊怒间,猝不及防,被砸的同样倒飞出去,其双脚踏地,稳住身形,将力量传导入大地。 继而,他脚下城中街道,竟裂开一条条漆黑的,丈许宽的缝隙,远远延伸开。 “小心!” 蛮子军队大惊,却来不及躲避,一队骑兵队列脚下裂开,连人带马跌进地底。 其格格大长腿前踢,将头顶坠落的一座小山般的石头踢飞,就看到一条蜿蜒锁链,好似dna螺旋般,朝鱼璇机捆绑。 女道人眉心莲花印记闪烁,身形倏然变成了一只大葫芦,被充作“绳索”的锁链捆绑,与此同时,原本飘在远处的葫芦变成了女道人。 移形换位。 鱼璇机轻叱一声,道袍翻飞,两条白腻的大腿迈步,竟悍然踩着那绷紧的绳索,一路朝上狂奔。 沿途所过,铁索垂挂上一根根冰锥,被冻结在空间坐标上,无法移动。 并指如剑,朝前方刺去。 手持飞刀的“女飞蛮”只觉浑身冰冷,思维迟缓,思维被冻结。 见鱼璇机靠近,她身上皮甲后方,“嗤”的一声裂开,生长出一双怪异的,由黑色羽毛拼成的巨翼。 翅膀合拢,将她自己保护起来,却被鱼璇机一双拳头锤的叮当作响。 一时间,整个战团已无比混乱。 鱼璇机压着飞蛮爆锤,符箓长老与大祭司斗法,大先生捉住伤势未愈的弯刀王,倒也不忙着击杀,只是拖住,令其无法参战。 整体上,竟是占据了上风。 除了…… “咔嚓!” 骨裂声里,再次与草原王硬钢,对拳的齐平只觉浑身骨头都碎了,三根法杖里,折了一根,弯了一根…… “呸!” 齐平疼的眼睛发黑,施展岁月神通,倏然复原,同时利用“回溯”位置的方法,与草原王拉开距离。 “咦?”草原王眼眸眯起,惊疑不定: “弯刀说你神通古怪,今日一见,果然特殊。” 齐平喘匀了气,头发已被汗水打湿,热气蒸腾,闻言嘴角上扬,说道: “打不死我,还不乖乖受死。” 草原王愣了下,突然狠厉道: “你以为,可以一直拖住我?等他们几个来援?” 齐平笑道:“你要能杀我,还会废话?” 草原王沉默下来。 在见识了草原王的力量后,齐平果断放弃了用神符战斗。 转而利用起自己的本命神通,死命纠缠。 若是旁的四境,几乎做不到,但齐平不同,岁月神通发挥出种种妙用,让草原王打的极为难受。 很多时候,分明一刀斩出了,结果愣神的功夫,那刀气就自己回来了。 这还不是最恶心的。 齐平甚至发掘出了新的战术,比如说故意引导草原王攻击,然后牵引着后者到处跑。 当草原王经过,不久前,他斩出的某一刀的“轨迹”时,原本早已消失的“刀气”,会冷不丁回溯出来,砍向他自己…… 或者,齐平跑着跑着,见避无可避,会突然跳到一个特定的“坐标”,然后进行回溯。 他身边,在前几轮战斗中,本已经“破碎”掉的防御气界,会重新“回溯”出来,替他挡刀。 至于用“时光加速”,让草原王的攻击在斩中他之前,就能量耗尽湮灭掉,更是家常便饭。 正如首座所说,四境相比于三境,除了真元连通天地外,最大的变化,就是以“神通”触及“规则”。 将术法玩出花来。 在这个过程中,齐平都感觉,自己对“时光”的运用和理解,在飞快成长。 “你,会为今日的决定后悔。”草原王突然说道。 齐平正要反唇相讥,打几句嘴炮,突然看到草原王抬手,扯下了其脖颈上的一条项链。 那是一条,看起来极为简陋的吊坠,是一枚淡黄色的,类似“狼牙”的东西。 与草原王身上其余饰品比起来,显得格外不起眼。 然而,就在他将其抓在手中的刹那,齐平心底,却涌起了强烈的不安。 是一种,从开战至今,从未有过的,真正威胁到生命的不安。 草原王古铜色脸庞上,显出诡异的笑容:“我既已预料到今日,安排下陷阱,又岂会没有底牌?” “这是……”齐平眼皮狂跳。 就见魁梧如山岳的蛮王,突然将狼牙吊坠刺入胸口,噗,鲜血流淌出来,他身上的气息却节节攀升。 那本就高大的躯体,开始膨胀,身上衣物被撑裂开。 “大王……” 远处,观战的无数蛮子只觉光线暗了下来,星月的光辉,被蛮王遮蔽,其格格失声道: “巫神之牙!” “那是什么?”旁边亲卫问。 其格格虔诚道: “那是一件古老的法器,传说中,是世间第一个巫脱落的牙齿,刺入血肉,可以激发血脉,让力量短时间提升一大截,甚至,让神隐大巫,可以拥有近乎五境层次的力量。” 周围人闻言,大喜过望: “如此说来,一切都在大王掌控之中,这些人要死了。” \b近乎五境……即便不是真实跨入,但不同于其余境界,神圣领域相比于其他,乃是一个超脱的层次。 巫师有秘法,可以提升自己修为,甚至短暂提升境界,但这个能力大多在低阶好用。 越强大,效果越差。 到了四境,最多提升一个小境界,不要妄想触及神圣领域。 足见差距,草原王本就是神隐巅峰,如今借助“巫神之牙”,再次提升,足以一人镇压齐平等人。 此战,再无悬念。 “巫神之牙!” 鱼璇机失声,也认出了这东西: “这东西还在?传言中不是最后一只,都在当年用掉了吗?妈蛋,传言果然不靠谱。” 她愤愤不已,传音齐平:“快点开门,看看能不能逃回去,这个打不过的。” 大先生声音低沉: “没用的,以他如今的层次,就算开天门,恐怕也会被打碎。” 符箓长老瞪圆了眼睛,同样感受到了那庞大可怕的气息,意识到,凭自己等人,无力抗衡,猛地看向齐平,吼道: “小子,你不是信誓旦旦,说有底牌吗,快拿出来啊,不然咱们真要死在这了。” 一群人突袭,结果团灭,这个结果他们接受不了。 底牌? 草原王笑了。 此刻的他,宛若远古巨人,古铜色肌肤上流淌着血色纹络,实力空前的强大,听到这话,俯瞰齐平,眼神中透出嘲弄: “可笑,几个活了这么久的修士,竟当真信了一个娃娃的鬼话,底牌?你们真以为,还有机会翻盘?” 齐平仰头,看着他:“你说的‘娃娃’是我?” “不然?”草原王嗤笑。 “好吧,没想到在修行界还有论资排辈,不过若是比年龄,比资历,你还真不够。”齐平淡淡说道,事已至此,他仍旧没有开启“重来”,而是好似对眼前的一切,都有预料。 草原王突然心生不安。 大先生眸子亮起。 其格格在下方,听到天上众强者交谈,拳头攥紧,突然不知为何,有些期待起来。 下一秒,齐平轻轻吐出一口气,张开双臂,只见一只古朴的圆镜升起,岁月流转,齐平声音缥缈虚幻: “学生齐平,恭请先生降临!” 第四百九十五章 反转 “学生齐平,恭请先生降临。” 临城上空,当齐平字正腔圆,以一种神圣的姿态,念出这句话语,包括草原王在内的,所有人是心头一紧,继而生出强烈的疑惑。 先生?是书院的强者? 可书院最强的大先生已在此处…… 鱼璇机与符箓长老疑惑地看向钱仲,却见这位代掌书院三十年,虽无名,却有实的“院长”竟激动的浑身颤抖。 下一秒,只见那古朴圆镜倏然撑大,镜面水波荡漾,一声猫叫声传遍全城。 继而,无数光点升起,汇聚,于黑夜中,勾勒出了一道身影。 那是个身穿青布长衫,不甚起眼的中年书生,腰间悬着一只青玉戒尺,肩膀上蹲着一只肥硕的橘猫。 他双手负在身后,神情淡漠悠然,双眸中透出睿智的光,令人触及,便觉心海震荡,生出顶礼膜拜的冲动。 这副形象,饶是隔了数百年,但在世人眼中仍旧不算很陌生,因为在很多书斋里,都会悬挂着他的画像。 “书院……一代……” 鱼璇机脑子“轰”的一声,大大的眼珠瞪的浑圆,好似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事。 她扭头,就见符箓长老同样揪着胡子,呼吸急促,恨不得当众揉眼睛,确定不是幻觉。 一代……怎么会是一代? 这位昔年的神圣领域,大陆最巅峰的几个人之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应齐平的召唤而来? 是假的?幻象? 这是二人的第一个念头。 毕竟,这才是最为合理的推测,但……齐平不该愚蠢到这个底部,幻象用一个“幻象”就能吓退草原王。 念及此,二人齐刷刷看向钱仲,却见此刻的大先生,已是脸庞潮红。 他竟抛下战场,整理衣袖,双手抬起摆正头顶冠冕,这才高举双手,作揖: “学生钱仲,见过院长!” 是真的?! 鱼璇机与符箓长老撑大了嘴巴。 与此同时,蛮族一方。 当“一代”出现的刹那,大祭司、女飞蛮、以及半残的弯刀王皆本能地停下攻势,转为防御,眼神交换,皆是动容。 身为四境强者,他们岂会不认得一代院长? 但…… “怎么可能?!”草原王失声,这位统御草原的王者,今夜第一次变色,甚至于,连语调都拔高了几度。 他不信,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 齐平嘲弄道: “有什么不可能?院长早已复生,否则,你们以为,我当初在北境,如何逃掉陈景追杀?转轮金刚如何陨落? 我又如何‘说服’妖族,放弃签订苛刻盟约?我又如何有底气,孤身入雪原,并安然无恙走出?!” 众人身躯狂震,只觉拨云见日。 “竟是这般,竟是这般……” 符箓长老胡子都快揪断了,“原来不是首座出手,而是一代复生……” “这臭小子。” 鱼璇机恼火不已,觉得这种事都不告诉自己,就很气。 下方,城内,原本欢欣雀跃,觉得大王无敌的人们噤声,突然生出无力感。 一代院长? 那个传说中的神圣领域? 其格格攥着狼牙棒的手用力,胸脯因情绪激烈而起伏,眼神中涌起强烈的担忧。 若真是五境驾临,那他们…… 一股绝望气息弥漫。 然而下一秒,却听草原王暴喝一声: “不对!这不是真的!” 血脉激发后,身材高大如山岳的蛮王突然清醒过来,盯着一代,恍然大悟: “险些骗过本王,呵,我不知你用了什么法子,但莫非妄想,借此吓退我么?什么神圣领域,恐怕只是个空壳子罢,我也觐见过巫王,神圣领域威压之强,我等毫无反抗之力,可你这个呢?” 众人惊醒,这才察觉到不对劲。 是了,这个“一代”猛地窜出来,的确唬人,可其身上的气息,却似乎……并不很强。 起码,完全没有碾压所有人的气势。 “假的?”大祭司等人精神一震,斗志重新燃起。 鱼璇机慌了,疯狂给齐平打眼色,传音: “你到底搞什么,要是假的咱们跑吧。” “……”齐平没搭理她。 此刻,一代院长笑了,他第一次将视线投向远处的蛮王,轻笑着,对齐平说道: “看来,你遇到了一些小麻烦。” 齐平毕恭毕敬:“学生羞愧,不敌此贼,烦请先生出手。” 草原王笃定地狞笑起来,他此刻已摸到五境边缘,眼力自然不差,轻而易举看破虚妄。 他无比确定,这个“一代”是个样子货。 “演。继续演。”他猖狂大笑,那如山岳般的躯体肌肉隆起,突然身体微微后仰,右臂后拉,作势挥拳。 在他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手肘移动间,空气炸开层叠气浪。 一代仍旧维持着微笑,却是看了齐平一眼。 是的,草原王说的没错,身为“器灵”的他,的确是个“样子货”,连四境都比不上。 但……这并不意味,这是一场表演。 齐平虽不知“巫神之牙”的存在,但从逻辑推理,草原王肯定有底牌。 这种情况下,他敢于发动此战,一个是攥着“回档”,另外一张底牌,就是一代。 此刻,齐平见状一言不发,身周,那弥漫的岁月神通,却蓦然发动。 这一次,他“回溯”的对象,正是一代。 他要利用“时光回溯”的能力,将一代的力量,回溯到当初,他与杜元春保护太子北上,却遭遇禅宗转轮金刚的那个傍晚。 那个,一代借“首座”之力,短暂恢复巅峰的时刻。 轰…… 无穷时光之力席卷,齐平体内所剩无多的真元瞬间被抽干,他所能借来的天地元气,也以一个极为恐怖的速度在消耗。 显然,想要回溯一位“神圣领域”,即便是一瞬,于他而言,也是无法承受的。 “无量!” 感受气海枯竭,天地元气寂灭,齐平心头怒吼一声,气海内,一枚“无”字神符爆发璀璨光芒。 强行撬动规则,从“未来”借力。 自打妖族一战后,齐平已很少会尝试这样,因为使用后,他将会陷入虚弱期,但此刻他全无保留。 竭尽所能,以一切力量,催动“岁月”。 与此同时,在所有人的感知中,一代的气息,节节攀升。 几乎只是眨眼功夫,就拔升到了与草原王同等的阶段,这令所有人色变。 “不够!” 一代传音,声音低沉,他外表看似淡然,极有高人风范,可说到底,此刻的他,不是真正的复活。 只是这样的话,还压不住对方。 “就这么多,剩下的你想办法。”齐平咬牙传音,额头已是汗水涔涔,几乎被抽干。 一代暗骂一声,略有些不舍地探手,朝九州鉴中一抓,登时,三道虚幻的神魂被抓出。 一个浑身淡金色,保持打坐姿态,双手合十的光头。 一个保持逃遁姿态,浑浑噩噩,尚不知情况的中年蛮人。 一个白发飘舞,戴着半张面具,双目赤红的老巫师。 转轮、喀吉、仙拜! 这三名神隐强者,被击杀后,神魂却都被猫镇守吞进了镜子,禁锢于静止的时光中。 齐平也问过一代用处,后者只说,神魂于他这个器灵而言有用。 此刻,一代将三者抓出,轻轻一碾,三只神魂彻底破碎,化为精纯的力量,被一代吸收。 旋即,天地间蓦然震动,一股难以形容的,伟岸浩大,令人窒息的气息,自一代身上朝四面八方席卷。 所有人脸色骤变,那些蛮族士兵第一时间噗通跪倒,不敢直视,瑟瑟发抖。 五境! 这一刻,一代院长终于跨入神圣领域,天地起风雨,阴云散开,无穷的星光汇聚。 “不!” 草原王大惊失色,浑身汗毛倒竖,察觉到了生死危机,那因使用“巫神之牙”,而膨胀的自信心如同气球,被戳破了。 感受着前方那沐浴星光的身影,他生出强烈的恐惧,拳头惯性打出,身形却是疾退! 他觉得,一代的状态应该不是“可持续”的,只要拖延一会,应该会有转机。 可同样知道这点的一代,如何会给他机会? “跑?还是留下吧。” 一代轻笑一声,肩膀上的猫镇守倏然跃下。 过程中,这只肥硕的橘猫身形疯狂舒展,眨眼功夫,竟成了一头百丈高,脚踩山岳的猛兽。 卧槽……这不是我认识的橘猫…… 别跟我说,书院里的那只也这么强,哦,是了,作为器灵,一代与橘猫是一体的,所以这是五境的猫……齐平念头急转。 “喵呜。” 猫镇守叫了一声,无形念力扩散。 瞬间,战场边缘,作势欲逃的大祭司、飞蛮、以及弯刀王三人如遭重击,同时口喷鲜血,面色骇然。 前两者还好,伤势最终的弯刀王本就虚弱,给这一槌,几乎断气,眼前一黑,朝下跌落。 至于草原王,亦是身躯一僵,眼前一花,面前出现了一只好似山岳般大的猫脸。 猫镇守抬爪一拍。 “砰!” 草原王翻滚着倒退,他神色骇然,仓促间拧转腰身,双臂交叉,抵挡在胸前。 继而,就见一抹绿光涌来。 一代院长手持青玉戒尺,轻轻抽打。 “啪!” 只一下,草原王古铜色肌肤皲裂,浮现无数裂纹,然后“砰”的一声碎裂开,皮开肉绽。 一代举起戒尺,再次打下。 “啪!” 第二下,草原王浑身血肉坍塌,此刻的他本就庞大,好似巨人,血肉塌陷后,淋淋漓漓,洒落城中,好似下起漫天血雨。 惨叫声传出。 一代面无表情,举起戒尺,打出第三下。 “啪!” 这次,草原王金色的骨架开裂,继而崩散,一根根骨头炸开,只剩下小半个身躯,保护着一个虚幻的神魂,苟延残喘。 这一幕看的其余几人,都是热血沸腾。 鱼璇机激动的直骂脏话,符箓长老振奋不已,大先生钱仲面露敬仰。 一代却有些不满意,觉得三下竟然没打死,有点丢脸。 就在他准备打出第四下,彻底终结蛮王时,突然,一代轻咦了一声。 继而,突然色变。 只见,本已气若游丝的草原王,突然放弃抵抗,胸前的“巫神之牙”一点点亮起。 继而,草原王半个胸腔里,那被“巫神之牙”刺穿的“心脏”砰砰狂跳,然后猛地炸开。 一团心头精血,自行勾勒出一个神秘的符文,继而,天空中阴云汇聚,一股庞大的意志,悄然降临。 草原王骨架飞快复原,覆盖上血肉,只是这次,他的气质一改,那双染血的眼眸里,一片蓦然与冰冷: “一代,是你。” 齐平力竭,站在一座楼顶,看到这一幕只觉脊背窜起凉意,如坠冰窟。 他认出了这个眼神,以及声音。 “巫王!” 是的,这“占据”了草原王的身体的,赫然是西南大雪山中,那如天神般的“巫王”。 此界,真正的五境之一。 巫王! 一代院长亦无法维持镇定,他举起的戒尺,突然好似遭遇无形屏障,无法落下。 “巫王”的气息飞快攀升,而一代的气息则开始衰落。 时间到了……五境与四境的差距太大,故而,即便齐平耗干了力量,又牺牲了三个神魂,也只能支撑一代维持境界很短的时间。 “你竟真的活了,有趣……不,你不是……原来是这样。” 巫王自言自语,仿佛不急着出手,而是在观察一代的状态。 一代院长额头青筋绽出,冷冷道:“是又如何。” 二人说的,是一代转为“器灵”的事。 巫王摇摇头,说: “我很感兴趣,不过这个不急,倒是你,身为五境,直接参战,插手人间事,莫非要坏规矩么。” 一代冷笑: “别说姜槐与你无关,我书院读书人素来守礼,但既你先破了规矩,我杀他又如何?” 巫王神情淡然,也不否认,说道: “可惜,以你的状态,今日杀不成了。” 顿了顿,巫王扫了眼在场众人,目光落在远处,蹲在屋顶的齐平身上,笑了: “倒是这些人,还有你这个‘学生’,我就笑纳了。” 齐平头皮发麻,鱼璇机等人汗毛倒竖,都听出了巫王话中杀意。 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一幕,草原王真正的“底牌”,竟是巫王分身。 是的,就如当初姜槐刺杀景帝时,曾隐晦动用五境力量。 此刻的巫王与姜槐状态几乎相同,临死时,成为了巫王“分身”的载体。 等等……姜槐是被用秘法操控了,所以,草原王也是被……齐平瞳孔骤缩,这时候却来不及多想,察觉到形式逆转,心头苦笑。 败了! 计算了这么多,一代都出现了,本以为大局已定,却不想,却迎来了反转。 巫王介入,一代无法维持力量,他们这些人都要死。 鱼璇机脸色煞白,符箓长老叹息一声,大先生变色,想起齐平说过,一代状态不佳,尚未完全恢复的事,面露担忧。 “打不过了,我等下用残存的力量开启‘天门’,你们几个先逃,我留下拖住巫王。” 一代院长传音说道。 这是他能做到的极限,至于代价,则是九州鉴落入巫王之手。 “不行。”齐平吐了口带血的吐沫,狠声说。 一代怒了:“你小子别发疯,听我的……” 齐平摇头,他掐算着时间,便准备开启“回档”。 战斗持续了接近一刻钟了,此刻回档,应该能回到开天门的时候,他可以尝试带着禾笙直接逃离。 只是……终究有些不甘心…… “罢了!”齐平叹息一声,念道: “重……”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一个苍老的,笑吟吟的声音插入战场: “很热闹嘛,巫王,你既已承认主动开战,那本座插手,便也理所应当了。” 齐平豁然抬头,只见,远处灰暗天穹塌开一块,星月中,一道身影踏月而来,不疾不徐,宛若闲庭信步。 那是一名披着大氅,戴着斗笠的老叟。 此刻踏入战团,轻轻摘下斗笠,露出满头黑白间杂的长发,以及,一张噙着笑意,略显红润的面庞。 “道门首座!” 第四百九十六章 凯旋 没人想到,这场突如其来,却事关大陆局势的战斗,会如此一波三折。 先是草原王设伏,而后齐平召唤队友,一代现身,本已为稳操胜券,巫王却又到来,而就在齐平绝望中,准备“逆转时光”,放弃的时候,首座来了。 “道门首座!” 血肉模糊,身体残缺的“巫王”惊怒地叫出这个名字,如临大敌。 显然,首座的到来,亦出乎他的预料。 本体?不……是分身…… 齐平蹲在建筑屋顶,将“来”字生生咽下。 认出,眼前这个,正是昔日大雪山之行中,曾与巫王对弈的首座分身。 所以,这老头子一直藏着? 是料定了巫王可能下场? 齐平不解,心头涌起惊喜。 “首座!”鱼璇机与符箓长老大喜,好似一下有了底气。 如今的局势,一代气息虽在飞快跌落,但配合首座分身,打一个“巫王分王”,问题不大。 他们想到这点,大祭司等人同样做出判断,悉数色变。 “五境不得插手人间事,巫王,你违约了。”首座叹息一声。 巫王面色忽地狰狞,感受着二人的锁定,他有心拼杀,但草原王这具躯体本就濒死,对付一代还成,却无论如何,敌不过二人联手。 念及此,这位大雪山的主人突然张口一吸。 附近的大祭司等三人同时身子一晃,好似被抽去了精血,面色煞白,难以置信地望向“巫王”,气息飞快跌落。 而“巫王”却借此,气息攀升,继而,只见一抹神魂,竟自“草原王”躯体飞出,而后扫了首座一眼,说道: “想动手,我奉陪。” 说着,巫王神魂一步踏出,踏天而去,转眼消失无踪。 啊这……齐平第一个念头是放狠话跑了,但转瞬,便意识到并非如此。 若在城中开战,其以一敌二,必败无疑,故而,远遁拉开距离,便是最好的选项。 一代的状态维持不了多久,若打游击战,拖延不起,大概率不敢离开,这样的话,巫王就只需要面对首座。 作为代价,则是将“草原王”与大祭司等人,牺牲掉。 借此拖延住一代。 “呵,他且交给本座。”道门首座轻笑一声,同样踏空,追击巫王而去。 齐平一阵遗憾,但也知晓,难以强留,念及此,他忙看向一代院长: “快……” “知道。”一代恼火传音,当巫王意识离去,他手中那只青玉戒尺,终于再无阻碍。 第四次朝下打去。 草原王躯体修复了小半,骨架蒙着血丝,这时浑浑噩噩,一点清明尚在,残魂发出尖叫: “不……” “啪!” 吼声戛然而止,那狰狞可怖的躯体,终于彻底崩碎,化为齑粉。 一代蛮王,于此刻,被一代院长活活打的形神俱灭。 “大王……” 下方,那些匍匐于地,战栗不已的蛮族人心头,突然猛地抽搐,生出强烈的悲伤与绝望。 好似失去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这是蛮族血脉共振的结果,蛮王身陨,所有蛮族无论相隔多远,皆有感应。 一时间,有人痛哭失声,更有的,痛的撕心裂肺。 “动手!” 突然,鱼璇机、符箓长老、大先生三人对视一眼,同时出手,朝白发苍苍,腰间挂着皮鼓的大祭司攻伐。 大祭司三人此前死战,本就消耗极大,又被巫王“吸”了一波,正处于虚弱阶段。 面对三名神隐集火,大祭司猝不及防,连防御都未及展开,就被打的活生生爆开。 连魂魄也被狂风撕碎。 余下的飞蛮与弯刀王猝然惊醒,心神大恐。 前者眼神一动,手中锁链倏然一甩,碧绿色飞刀宛若萤火,在弯刀王愕然的眼神中,将他拉起,朝一代丢去。 飞蛮则从皮甲中捏出一张皮卷抖开,撕开一道法阵,一跃而入。 “你……” 弯刀王瞪圆双眼,没想到竟被自己人卖了,一股怒火熊熊燃起,他眼神一厉,竟任凭一代院长戒尺打下,反手一刀投掷出去。 一泓弯月升起。 银色弯刀挟裹着璀璨光芒,瞬间将飞蛮后背斩出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后者痛呼一声,竭力逃入法阵,在被鱼璇机三人术法吞没前一刻,成功遁逃。 “啪……” 一代院长轻而易举,将弯刀王打的爆开,也是愣了下,眼神怪异,旁边橘猫张口,将弯刀王神魂吞下。 一代本已跌落的境界短暂回升,伸手一抓,将鱼璇机三人,以及因为耗尽了真元,虚弱无比的齐平摄来: “先走!” 鱼璇机急了,脚丫子狂踹:“这就走?还有呢……” 她指的是下方十数万蛮族大军。 齐平叹息一声,说: “你还有力气打架?不要小觑了这些蛮人,等院长修为跌落,这帮人合力起来,把咱们屠了都不难,另外,万一巫王等下回来……” 他没说下去,虽说,丢下临城有些可惜,但以众人如今状态,留下很可能团灭。 “哗啦啦。” 一代院长抬手,握住神符笔,挑开黑色封皮符典,一枚“门”字神符撑开天地。 一扇古老,宏大的虚幻门户浮现,对面连通豫州府城。 “走!” 一代将几人往门里一丢,同时,身上修为跌落四境,他与橘猫遁入九州鉴,被齐平反手将古朴圆镜往怀里一揣。 旋即,最后看了西方,那翻滚的浓云,跌入门内。 下一秒,天门关闭,缓缓消失。 直到众强者离开,城内匍匐的蛮族人踉跄起身,望着化为废墟的城区,以及洞开的云层,寥落的星辰,茫然不知所以。 其格格也拄着狼牙棒爬起来,目光失焦。 大王死了,大祭司与弯刀王亦身死,唯有飞蛮重伤逃遁,巫王与首座尚不知结果。 而齐平几人,却是完好撤离。 这是史无前例的一战,也是蛮族惨败的一战。 …… …… 与此同时,距离临城极远的,大河府城上空,同样在进行着一场斗法。 一方,是以水月菩萨,悬壶僧人为首的禅宗强者。 另一方,则是余下两名蛮族神隐,一个始终驻守此处,一个,是在前些天,被齐平“调虎离山”,强行调出临城的。 四名神隐交战,声势骇人,只是相比于临城内的拼死与惨烈,大河府这处战场,却要“和谐”许多。 禅宗未出全力,蛮族神隐也以防御为主。 “嗤!”水月菩萨一剑斩出,湛蓝色剑光划破夜空,吐气道: “给我疗伤。” 旁边,悬壶僧人口诵佛号,身周暗绿佛光,如潮水翻涌,水月菩萨身处其间,伤势飞快修复。 “今日差不多了吧。”悬壶僧说。 齐平的要求,是让禅宗的人每日骚扰。 水月菩萨微微蹙眉,咬牙道: “那个齐平到底要搞什么鬼,让我们牵制对方?有什么意义?” 悬壶老僧摇头:“老衲怎知晓。许是为配合反攻吧。” 水月菩萨问道:“你说,那个齐平,会不会去临城搞事?” 悬壶僧人奇怪地看她,微嘲道: “看来,当日讲经,你被他唬的不轻,未免太高看此子,便是离了这二人,临城中尚有多位神隐,草原王更乃绝顶,他如何敢造次?” 水月菩萨蕴怒,又无力反驳,理智的确告诉她,没可能的。 但许是女子的第六感,她总觉不安。 就在这时,突然,对面的两名蛮族神隐同时面露痛苦。 下方城中,擂鼓助威的蛮族大军亦如此,好似感应到什么,难以置信地望向西方。 哭声,难以遏制地响起……两名巫师神情大变,旋即,对视一眼,竟抛下满城军卒,以最快的速度,朝西方奔去。 禅宗弟子愣住,水月菩萨见多识广,先是一愣,旋即,迅速明白发生了什么。 “血脉共鸣……举天同悲……”她玄色僧衣下,面庞愕然: “蛮王……死了?!” 一旁,悬壶僧人呆立半空,与水月对视,沉默了下,二人同时念出一个名字: “齐平!” 这是他们,所能想到的,唯一的答案。 可……怎么可能?! …… …… 西南大雪山,深处,那座终年笼罩于风雪中的山峰上。 源自上古的仙殿大门紧闭,内部一片黝黑深邃。 唯有一盏青铜灯,照亮周围小片区域。 王座上,躯体宛若古希腊神灵雕像,俊美如天神的巫王似在沉睡,突然,他猛地绽开双眼,眉心“咔嚓”一声皲裂。 一道蜿蜒狰狞的裂痕,竟从眉心,一直延伸到下巴。 极为可怖。 身旁,那一盏油灯疯狂抖动,照亮的范围扩大。 渐渐的,王座下方,两侧,那些宛若朝廷百官般站立的雕像不断碎裂。 草原王、大祭司、弯刀王…… 三尊栩栩如生的雕像密布裂纹,旋即爆开,飞蛮的雕像,亦浮现裂缝。 “啊……” 巫王身体前倾,额头青筋条条绽开,倏然变得无比苍老,又转瞬复原。 他那裂开的颅骨内,有一团团血肉蠕动,他试图用双手抱头,可却传来“哗啦”的声响。 原来,他的双手,竟各自戴着一副镣铐,不只是双手,还有双脚,腰背,都连接着一条条极为粗大的锁链。 锁链另一头,朝王座后延伸,拴在一座布满花纹的青铜墙壁上,此刻,锁链崩的笔直,发出“吱呀”响声。 好似随时可能绷断。 若仔细看去,便会发现,这些由与“弯刀王那柄武器”同样材质的金属铸造的锁链,早已变形。 在大雪山中,所有人都知道,巫王大人二百多年前,就鲜少以本体出现,到近来百年,更几乎足不出户。 只以分身现世。 本体则百年如一日,于这殿中闭关,却无人知晓,所谓的闭关,更多的,是一种囚禁。 自我囚禁。 “首座……一代……还有……齐平……” 巫王喉咙中滚出沙哑的声音,身躯上,散发出恐怖无比的气息,却被仙殿阻隔。 他宛若神灵的双眼中,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冷酷与嗜血不断交替。 口中又念出些含混不清的字句,好似梦呓。 只是,那些锁链,却一次次,被狠狠拉扯,发出巨响。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咔嚓”一声,一条锁链从青铜墙壁上断裂开。 然后是第二条。 第三条…… 唯一的油灯突然被踢倒,熄灭了。 没人知道黑暗里发生了什么。 过了许久,灯光才重新亮起。 于地上,照出一道庞大的影子。 …… 西北走廊上空,浓云密布,电闪雷鸣,不知过了多久,雷云散去。 道门首座衣袍残破,大氅被莫名力量吞噬了大半,斗笠也残缺不全,满头发丝纯白,气息却还稳定。 其屹立高空,头顶星月,将一枚金色莲子塞入口中,片刻后,半数发丝重新染上黑色。 他疑惑地望向大雪山方向,片刻后,迈步朝雪山遁去。 …… 豫州府城偏北,府衙中。 灯火通明。 整个充作“指挥部”的大堂外,宽敞的院落中,禾笙披着一身儒生袍子,焦急地踱步。 在她身后,还有其余熟悉的面孔。 鬓角斑白,目前为西北军统帅的威武大公爵。 一身短打,踩着草鞋,嘴巴里酷酷地叼着草梗的花然,花将军。 与齐平曾有过一段共同经历,后来拜入禾笙门下的“暗青子”莲蓉。 部分道门与书院弟子。 以及大群官员,将领。 不久前,大先生召集他们前来,说要配合齐平突袭临城。 而后,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看到一扇虚幻大门浮现,然后钱仲等人就过去了,同时,禾笙也被丢了过来…… 惊鸿一瞥,众人压根没看清对面情况,好在有禾笙转述,众人这才大惊,得知临城中何等凶险。 不由焦急万分。 “国公,这都过去一刻钟了,监国大人他们怎么还没动静?会不会……” 兵部督军如同热锅上蚂蚁,急得不行,终于忍不住问道。 老国公脸色一沉,呵斥: “齐监国何等样人,敢如此,定有万全把握。” “是是,下官也没怀疑,只是那临城中强敌如云,监国大人纵使手段了得,但终究……” 老国公没吭声,他何尝不急? 在他看来,齐平这一次动作太冒险了,就像是大军对垒,主帅直接带一伙精兵,去刺杀敌军元帅…… 成功率几乎为零。 “唉,冒失了,太冒失了,不求重创敌军,只要拖延蛮族大军出发,就算成了。” 老国公想着。 就在这时,突然,虚幻大门再次浮现,庭院中众人精神一震,有人欣喜呼喊: “他们回来了!” 第四百九十七章 符典中暗藏的秘密 ????????回来了! ????????府衙院落内,当这喊声发出,所有人精神一震,同时抬起头,就望见夜色倏然如水波般荡开。 ????????一扇巨大,古老的天门缓缓浮现。 ????????真的回来了吗?情况如何?是否有死伤……瞬间,老国公等人心头揪起,担心看到惨烈的一幕。 ????????禁欲系女教授更是双手攥拳,指甲几乎刺入肉里。 ????????直到大门凝成实体,并打开,四道人影从中跌落出来,空气中的紧张感才得到舒缓。 ????????没死人! ????????去了四个,回来还是四个……见状,众人心头先是一松,继而,那些修行者却从大门对面,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可怕的气息。 ????????饶是隔着这般远,仍旧令人战栗不已。 ????????好在,虚幻“天门”崩解,那股气息才被隔绝。 ????????“监国大人!” ????????一群人呆愣数息,压下惊悸,面色凝重起来,联想起那恐怖气息,以及众人狼狈地,翻滚着逃回的一幕。 ????????众官员对视,皆是心头一沉。 ????????“莫非……输了?” ????????虽有准备,可这个结果仍旧令他们颇为沮丧。 ????????而在人们看清四人状态,尤其是齐平的情况时,更是揪心。 ????????只见,大先生、鱼璇机、符箓长老三人皆狼狈,身负伤势,气息萎靡,一番殊死搏杀,他们消耗极大。 ????????至于齐平,更是脸色惨白,气息虚弱的好似凡人,甚至连站起都难,整个跌在地上,被一群官员蜂拥扶住,急声呼唤。 ????????“让开!”禾笙尖细的嗓音响起,挤开人群,跪伏在齐平身旁,将他的头放在自己大腿上,开始熟稔地诊断。 ????????软骨散的药力已去,禾笙在朝廷术法帮助下,已稍稍冲破封印。 ????????此刻,指尖一点绿芒凝聚,于齐平颈部,胸口,气海连点,进行检查。 ????????片刻后,她愣了下,眼神古怪:“你……” ????????齐平枕着肉垫,无奈吐气: ????????“虚了,但伤还好。” ????????相较于四境躯体的自我恢复力,他的伤的确不算严重,只是透支力量,真元枯竭。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是逃回来的?方才那一股气息,莫非……是草原王……” ????????老国公见他似无大碍,也是松了口气,忙连珠炮发问。 ????????齐平靠在禾笙腿上,想要起身,但失败了,索性作罢,老老实实躺着。 ????????面对头顶围拢来的一张张焦急面孔,叹了口气,说: ????????“草原王比我们想象中更强,他有一样法宝,可以短暂触摸五境。” ????????果然! ????????众人并不意外,反而宽慰起来: ????????“监国大人安全回来,便已是大幸。” ????????“是了,临城强者如云,草原人虽可恶,却也实力不容小觑,此番回来就好。” ????????“监国大人也是忧心国事,急了些,如今突袭不成,便稳扎稳打吧。” ????????其实,若严格从军事角度出发,齐平此举,已属“贪功冒进”,但身为监国,官员们自然要挑好的说,连劝谏,也是委婉的很。 ????????只有少数耿直将领面色不大好看,心说做错决定,打了败仗,不惩罚就罢了,怎的还这般找补。 ????????人群中。 ????????土行少女花然抱着胳膊,狐疑地盯着齐平,总觉得不简单。 ????????果然,下一秒,就见齐平一脸“诧异”,问道: ????????“诸位此话何解,本官未尝失败啊。” ????????众人:? ????????齐平解释道: ????????“草原王虽心思歹毒,但本官亦请出底牌,予以破之,现如今,草原王已被击杀,形神俱灭,临城其余强者,大祭司与弯刀王亦身陨,唯有个女飞蛮重伤逃窜……” ????????啥? ????????此话一出,整个庭院都惊了,所有人脑子只觉“嗡”的一声,木在当场,愣是没有反应过来。 ????????齐监国说了啥? ????????草原王伏诛?临城其他三个神隐,死了俩,重伤跑一个? ????????他们的突袭,非但成功,更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大胜? ????????“齐平!” ????????老国公整个人脸色都变了,浑身因激动而颤抖,甚至连官称都忘了,直接叫出他的名字,老人失态道: ????????“你说……什么?草原王给你们……斩杀了?切莫说笑……” ????????齐平挪了挪后脑勺,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些,正色道: ????????“国公,此等大事,本官岂会说笑,此番,的确是大胜,今日以后,蛮族大军已是群龙无首了。” ????????轰! ????????得到承认,这下,震惊中的将领、官员们终于无法维持镇定,声浪轰的一下炸开。 ????????心头无数不解。 ????????但,却无人质疑齐平的话,这就是威望,过往无数次胜利,累积起来的威望,令人下意识信服。 ????????“死了……死了… ????????…蛮贼死了……” ????????一名戍边将领喃喃自语,突地涕泪横流,竟是喜极而泣。 ????????“大破蛮贼,大破蛮贼啊。” ????????兵部督军不断重复这句话,好似魔怔了般,继而,突地仰天大笑。 ????????若是以往,纵使破贼,也感触不深。 ????????可有了从临城一路被追杀至此,又险些城破人亡的经历,众人心头都憋着一股悲戚与苦闷。 ????????无从发泄。 ????????纵使豫州府城之战大捷,却也只是稍加排解,因为他们都清楚,蛮子势大,想要收复失地,难之又难。 ????????可此刻,距离府城大捷也并没有过多久,齐平主持突袭,只用了一刻钟,便完成了对蛮王的斩首。 ????????整个西北战局,就此逆转。 ????????这如何令他们不动容?震撼,激动,欢呼? ????????就连花然这种修行者,也是愕然不已,觉得不可思议。 ????????“真的,是真的……” ????????老国公眼圈微红,兀自难以置信,他是参加过昔年西北战役的,与蛮族仇怨很深。 ????????只是后来被委派镇守北疆,才远离此地,如今听闻大敌已诛,脸庞涨的通红。 ????????齐平笑道: ????????“当然是真的,不然你们问大先生,两位长老。” ????????直到这时候,众人才响起还有三个人…… ????????忙去看,三名神隐伤势虽不轻,但比齐平好多了,这会正自行调养,见众人望来,齐刷刷翻了个白眼,却是并未否认。 ????????老国公疑惑道:“可方才那门后的气息……” ????????“哦,”齐平解释道: ????????“关键时刻,巫王意志降临了,竟破坏修行界的约定,插手世俗,想要救那蛮王,好在首座赶到,那气息,应是二人相斗所为吧。” ????????闻言,一群人面面相觑,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神圣领域都插手了? ????????这个层次,距离他们委实遥远。 ????????要知道,在京都,就连皇帝都难见首座一次,这些大臣,别看身份尊贵,见多识广,但最多见几个神隐。 ????????齐平见惯了五境,甚至还与白尊动过手,还打赢了,这时候说起来,也是轻描淡写的语气。 ????????“这……这……”老国公瞠目结舌,迟疑道: ????????“那……” ????????齐平笑道: ????????“放心,那巫王并非完整分身前来,必不是首座对手,况,若论五境层次,帝国还真不怕。” ????????众人一想,还真是。 ????????如今凉国兼有首座、禅祖两位五境,关键时刻,若太子执掌玉玺,还能加大半个。 ????????若巫王不守规矩,仍要插手,还真不虚。 ????????想到这里,一群人再无担忧,不禁大喜,各个喜笑颜开,庭院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齐平说道: ????????“诸位,不忙着庆贺,敌首虽死,但西北大地上盘踞的蛮军仍众多,蛮族以部落统御诸强,草原王死了,固然王庭部落会遭受重创,但其余部落不会散。 ????????当然,内乱是免不了的。所以,我们眼下要做的,是趁他病,要他命。” ????????老国公精神一震。 ????????眼下虽发起了反攻,但其实很多战术相对保守,因为必须要考虑临城强者支援。 ????????可如今,不用考虑临城的话,整个战略就可以改动了。 ????????“哈哈,齐监国说的是,是老夫得意忘形了,诸位,莫要急着庆贺,来人,带监国几人去休养,其余诸将,随本帅帐中议事!” ????????威武大公下令。 ????????“是!” ????????众将振奋,只觉浑身充满了干劲,恨不得立即带兵杀出,收复失地。 ????????顿时,一窝蜂往“指挥部”里跑,突然,兵部督军提醒道: ????????“国公,此事应加急通传京都。” ????????威武大公愣了下,然后陡然明白了什么,眼睛一亮,道: ????????“是了,应该,太应该了,本帅会用虎符,借天轨传讯。” ????????西北虽无分轨,但利用虎符,付出代价的话,也可以传递简单信息。 ????????当然,消耗很大,故而,除非是极为重大的情报,否则绝不会动用。 ????????威武大公说罢,望向京都方向,老眼中透出思念: ????????“陛下,如今应已登基了,想来那龙椅不好坐,此番大捷,与她而言,太过及时。” ????????…… ????????另外一边,齐平四人被搀扶去休息,其余三人不谈,齐平是单独被禾笙搀回屋的。 ????????“你虽伤势不重,但如此透支修为,亦会损害气海,我尽快恢复修为,为你医治。”禾笙恢复冷淡姿态,站在床边,一副女大夫的语气。 ????????只是,此时的冷淡更像是一种伪装。 ????????啊这……变脸忒快,齐平心中郁闷,点头: ????????“知道了。” ????????禾笙这才满意,用手替他压了压被子边角,说: ????????“ ????????我去命人煎药。” ????????转身走到门边,双手扶着门框,鼻梁上的水晶磨片眼镜反射月光,她轻声说了句: ????????“谢谢。” ????????然后,小鹿一样跑掉了。 ????????“……啥,我没听清,大声……” ????????齐平一句话说了一半,无奈咽下,继而笑了笑,觉得蛮有意思的。 ????????“注意身份,你如今乃是书院院长。” ????????突然,扛着橘猫的一代飘了出来,幽幽道。 ????????这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所有校长都对女老师有啥想法……齐平用吐槽缓解尴尬,旋即正色道: ????????“先生,接下来的情况,您怎么看?” ????????是的,他心里有点没底。 ????????方才在外人前,虽信誓旦旦,但那是为了不影响士气,可五境都下场了,齐平岂能不担心? ????????倘若……倘若说,巫王杀过来,他连逃都没力气。 ????????一代院长摇了摇头,说:“不好说。” ????????“不好说?”齐平心凉了半截。 ????????一代似看出他想法,没好气道: ????????“若你担心巫王杀过来,大可不必,首座既然早已潜伏过来,肯定有把握灭掉那分魂意志,首座此人,深不见底,纵使我昔年全盛时期,也看不透他,我一直怀疑,他才是所有五境里最强的那个。” ????????齐平眼神一动,又说: ????????“可首座虽强,来的也只是分身,当初这分身去大雪山,和巫王下棋,差……差点就输了。” ????????恩,准确来说,如果不是带了齐平这个“人形悔棋外挂”,肯定输了。 ????????一代说道: ????????“这我不清楚,但既是在大雪山深处,巫王本体所在地,受到压制再正常不过。” ????????齐平问道: ????????“是啊,那万一巫王本体出来了咋整。” ????????一代沉吟了下,说: ????????“应该不会,我怀疑巫王可能出了些状况,呵,你没发现吗,禅子轮回到了极限,记忆丧失、白尊即将涅盘重生、巫王大举动兵入侵,这一切都恰好爆发在同一个时间点。 ????????当年那批人,活了这么久,都或多或少,出了些问题。” ????????齐平心中一动,类似的话,首座也曾暗示过。 ????????如今想来,的确很巧合,一群五境都在这两年出事。 ????????只有早已死去的真武大帝,以及一代除外……恩,虽说皇子相杀,成为器灵也不大对劲就是…… ????????这愈发衬的,好似没出问题的首座古怪了。 ????????“您是说,巫王本体可能受到些限制,不会轻易离开大雪山,就和白尊一样?”齐平问。 ????????一代点头:“有可能。” ????????齐平犹豫了下,问道: ????????“当初您各位到底经历了什么,我是说,关于成为五境的……我知道,我还不够格,但如今的局势复杂,巫王已正式下场,神圣领域的战争一触即发,我不知道这些,咱书院太被动了。” ????????一代无奈叹息一声,说道: ????????“非是我不愿与你说,而是……这些东西,我也记不清了。” ????????“啥?”齐平懵逼。 ????????一代脸色深沉: ????????“你看到的我,只是当初本体,借助九州鉴烙印的一个‘副本’,何况,当初九州鉴被打碎,裂成两半,我的本体也只掌握有一半……又沉睡了那么久,很多核心的记忆,都并不完整。” ????????齐平脸庞僵硬。 ????????所以……以前我问你这些,你一副高深莫测,说我不够格知晓的样子,都特么是在装逼? ????????你自己都忘了? ????????“咳咳。” ????????一代也有些尴尬,老脸挂不住,想了想,说: ????????“不过,为师也不是完全没记忆,还记得,当初道战,在太虚幻境中,你我说过的话么。” ????????齐平一脸无奈:“咱说了那么多,您指的是哪句?” ????????一代说道:“我曾与你说过,符典中藏着好东西。” ????????齐平一愣,在脑海中搜索记忆。 ????????很快的,他想起了许久前,道战时,二人间的一场对话: ????????…… ????????“我呢,??性子散漫,志向不如真武,坚忍不如首座,这一生也没什么丰功伟绩,临死前,也只写了本书,对了,你看过莪那本书吧。” ????????“没看过原本,但看过拓本。” ????????“有机会可以看看,里面藏着好东西,我当年画了一幅画进去,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 ????????…… ????????齐平回忆着这段交谈,对了,自己当初怎么回答来着? ????????“不会是画了一只乌龟吧?”齐平脱口道。 ????????房间内。 ????????一代静静地看着他,齐平也看着一代。 ????????片刻后,二人同时低头,看向从识海飞出,放在齐平身上的黑色封皮书籍。 ????????“哗啦啦。” ????????黑色封皮翻动,纸页空白,并没有任何图画。 第四百九十八章 回京 ????????“没有?” ????????齐平看着空白的书页,愣了下,不确信地又翻看了次,还是一片空白。 ????????他抬起头,看向同样陷入沉思的一代: ????????“先生,您看这……” ????????“看我做什么,”一代院长瞪眼: ????????“都说了,我丢失了很多记忆。只记得里头应该有个重要的东西。” ????????“所以,当时在幻境中,您是想提点我寻找?”齐平问,见一代点头,他才恍然大悟。 ????????当时的一代并不确定,自己可以成为“器灵”,并“复活”。 ????????只是残存的念头里,有这样一个念头。 ????????“既然如此,东西肯定是有的,而且很重要,如今却不见,只有两个可能,”齐平靠坐在床上,在后腰塞了个枕头,开启探案模式: ????????“第一,原本存在,但被人取走了,第二,并不是‘明文’,而是用了某种法子隐藏。” ????????“继续说。”一代眼睛一亮。 ????????齐平分析道: ????????“第一点很难查,毕竟距离您‘死’的时候太久,这本书也经手了多人,但若是书院历代院长执掌,没道理拿走。 ????????毕竟,符典本就是镇院宝物,防护等级足够高,而最近的,接触过这本书的‘外人’是首座。” ????????一代沉吟了下,摇头说: ????????“首座应该不至于,我藏的东西对别人许是珍宝,但对他无用。” ????????好吧,很清晰的推理…… ????????其实,有个方法可以很轻易判断,就是找大先生问,通过他转交首座前,符典内有无图画便可轻易判断。 ????????这个不急。 ????????齐平说道:“那暂且排除这个猜测,考虑第二个。” ????????一代皱眉道: ????????“那就更难找了,我巅峰时期布置下的隐藏手段,岂是区区四境可破的?” ????????是哦,你好棒棒哦,你自己设下的密码,自己解不开,很骄傲呗…… ????????齐平心中吐槽,却摇头道: ????????“未必要这么麻烦,倘若加密,就肯定有破解密码的方法,而且是五境之下可以做到的,否则干嘛要留下?” ????????“有道理……” ????????齐平继续分析: ????????“您当初留下,肯定是认为这东西于后世书院有价值,而符典又历来是‘院长’掌控的,所以,从逻辑判断,你设置的‘密码’,每一代‘院长’都必然可以解开。 ????????那么,只要反向推理,思考‘院长’这个位置异于其余先生的地方,是什么,就能找出‘钥匙’。” ????????一代愣愣看他,有些意外。 ????????他苏醒,并陪伴齐平是在北上逃难路上。 ????????故而,并未亲历过齐平前半截经历。 ????????虽听过他擅长破案推理,但见识的次数很少,如今听到这番话,颇有些刮目相看。 ????????“你这思路……有些意思,书院弟子想担任院长,除了必须修行神符,于修为并无要求,至于……和其余先生的区别,只在……” ????????突然,二人对视一眼,脱口而出: ????????“神符笔!” ????????是的,书院院长的标志,是掌控神符笔,至于符典,反而并非“信物”。 ????????这就很奇怪了,若论对书院传承的重要性,分明是符典第一,为何一杆笔才是信物? ????????念及此,齐平唤出神符笔。 ????????色泽暗沉,颇有质感的破笔甫一出来,就欢脱地摇晃笔毛,四下乱飞了一圈,然后愣了下,突然绕着一代院长转圈。 ????????几次扑过去,但都轻而易举穿透对方,碰不着。 ????????不由沮丧地弓起笔杆,垂头丧气的样子,齐平扶额,心说你情绪还挺饱满,不由清咳一声,屈指在膝上书籍敲击: ????????“笃、笃……” ????????神符笔一个激灵,突然抖擞精神,死死“盯”着那一页页白纸,笔毛顿时湿了。 ????????急不可耐扑过去,挥毫泼墨,于纸张勾勒了一只大乌龟。 ????????“大胆……” ????????一代脸色一沉,就要批评,突然,那纸张乌龟陡然爆发出金芒,继而,线条崩散,一道道墨渍,重新拼凑,化为了一副简略的…… ????????地图! ????????啊这……齐平目瞪口呆,良久,一脸敬佩: ????????“先生昔年竟布置下此等密码,当真神鬼莫测,学生佩服。” ????????“……”一代别过头去,不说话了。 ????????齐平收敛笑容,将一个劲用笔毛“舔”他脸颊的破笔收回识海,捧起地图打量。 ????????这地图极简单,只勾勒了大地轮廓,好在,齐平于太虚幻境中,便曾俯瞰过大陆地形。 ????????亦熟读地理,抓瞎了一阵,便看出端倪: ????????“如果这里,是西南大雪山……这里是京都……那往南,这里是南方诸国,咦?” ????????齐平将视线投向南方诸国以南,跨过一大片空白,孤零零点着一个圆圈,极为醒目。 ????????“南国以南,是什么?”齐平问。 ????????一代转回头来,看了眼,说:“是大海,所以,我这幅图是在标记极南之地,一个地点?” ????????齐平脑海中倏然划过电光。 ????????想起了当初,在道树考核中看过的梦,一群昔年顶级强者论道的一幕。 ????????当时,他观天象,好似看到极光,如今却与这地图吻合了。 ????????所以,那梦中地点,的确在这个世界的南极? ????????恩,也不一定,但按照比例尺,的确是个极为遥远的地方,远到,恐怕即便是五境,也要以年为单位,才能抵达。 ????????师徒二人一阵沉默。 ????????彼此似乎都在思考些什么。 ????????良久,一代说道:“你若想知晓,不如直接去问道门首座。” ????????齐平合拢书页,想了想,说: ????????“先等等,我想等一个人。” ????????…… ????????草原王死了,另外还有三名神隐,二死一伤。 ????????翌日清晨。 ????????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开始于城中疯传,人们起初表达质疑,但后来,更多的细节被披露。 ????????包括齐平冒死,带领帝国强者闯入敌营,如何与蛮子大战三百回合,如何斩敌于城中。 ????????整个故事绘声绘色,好似亲眼目睹一般,到后来,西北军在“指挥部”更下令通传整个战线。 ????????并下令,发起总攻。 ????????人们这才相信,一时间全城振奋,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喜悦的笑容,军中斗志更达到顶峰。 ????????“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齐公子来了,临城就有救了。” ????????“齐公子这次来西北,就办三件事,杀敌,杀敌,还是他娘的杀敌。” ????????“什么公子,那是监国太师大人。” ????????“不愧是我们豫州走出的人物啊。” ????????接下来几日,整个西北开始收复失地不提,但是豫州府内,茶楼酒肆,齐平带人斩首,临城大捷的故事,成了百姓口中最热的话题。 ????????每每谈起,更是与有荣焉。 ????????当禅宗两名神隐,急匆匆自大河府赶来的时候,沿街走过,便听到城中四处议论声。 ????????悬壶老僧双手合十,不禁叹息: ????????“果然是真的么,这些事当真是那齐平做的?” ????????水月菩萨冷着脸,眉头紧皱,同样觉得不可思议。 ????????“仅凭他们,绝对做不到这点,其中必有缘故。”她说。 ????????悬壶老僧颔首,表示同意,这也是他们之所以急匆匆赶来的缘故,发生这等大事,禅宗如何坐得住。 ????????二人火速赶往府衙,得知齐平等人在静养,威武大公接见二人,并叙述了经过,尤其重点提及,首座在西北的事。 ????????恩,虽说是盟友,但仍要小心,谁不知道禅宗与齐监国不对付? ????????首座也来了……二人大惊,悬壶老僧正色道: ????????“老衲想拜见齐监国,不知可否通报。” ????????威武大公坐在朱红大椅中,端着茶盏,微笑道: ????????“齐监国早知道二位会来,提早留下话语,说若禅宗高僧来见,请水月菩萨前往他住处相见。” ????????悬壶僧人微微皱眉:“那老衲……” ????????威武大公不答。 ????????沉默了下,水月菩萨起身,冷声说:“他在哪。” ????????…… ????????当水月在下人引领下,单独进入齐平居住的小院时,视线先落在了院中一株火红的枫树上。 ????????秋衣已浓,枫树宛若烈火,树下摆放一张石桌,三张石凳。 ????????齐平独自一人坐在树下,品茶读书。 ????????听到门开,方合拢书卷,一身宽松儒生衣袍,看着还真有几分书生气。 ????????恩,装的。 ????????“菩萨这段时间辛苦了。”齐平微笑道,端起茶壶,为面前的杯子斟茶。 ????????水月菩萨的玄色僧衣与他形成鲜明对比,见状,迈步走到近前,端起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盯着他: ????????“你找我?” ????????这是沸水……齐平嘴角抽搐了下,云淡风轻: ????????“上次与菩萨月下相会,相谈甚欢,只可惜未能尽兴,今日特邀请做客。” ????????“……” ????????水月兜帽下额头青筋绽起,感觉被冒犯了,想拔剑砍人,但忍住了。 ????????她想了想,坐在石凳上,说道: ????????“你如何得知……‘小心首座’一言?是旋璇机告知与你?” ????????上次,齐平夜访水月,就说起这个话题。 ????????“不,璇机并不知道此事,恩,她甚至对自己的记忆被封印了一段,一无所知。”齐平淡淡道。 ????????水月听到他这个称呼,就来气,但听到这话,愣了下,突然变色: ????????“是首座告诉你的?” ????????“也不是。”齐平摇头,见水月茫然模样,故作神秘: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呵,每个人都有秘密,不是吗?其实,你我本来并无仇怨,甚至还算一脉,恩,当然如今不是了,可我们并不是仇敌,甚至于……可以是朋友。” ????????见水月菩萨脸色愈发难看,齐平不急不缓,继续道: ????????“退一万步,我如今已被逐出道门,乃是书院继承人,今日我亦以书院院长的身份,想请菩萨解惑。” ????????水月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眼神中跃出一丝奇妙的神采: ????????“你想问,我昔年为何背叛道门?” ????????“愿闻其详。”齐平正色道。 ????????短暂沉默,这次,水月并没有如上次般,拔剑杀人,而是思索了下,才说: ????????“其实,你不找我,我也想寻你说。” ????????“哦?” ????????“其实我很早就在关注你,历史上,如你这般崛起速度奇快的,少之又少,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何走得如此顺利?” ????????水月反问。 ????????齐平道: ????????“难道不是因为我惊才绝艳,天赋异禀,乃人中龙凤?” ????????“……” ????????水月菩萨噎了下,给齐平的脸皮震惊到了,她愣了下,才冷笑: ????????“当然不是,让我猜猜,你是否会梦中见识些光怪陆离景象,好似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凭空多出些零散记忆,仔细回想,却又模糊不清?” ????????齐平一怔,他正色道:“菩萨什么意思?” ????????水月菩萨一直在观察他表情,见齐平模样,笑了起来,仿佛笃定了什么: ????????“没什么意思,你不是问,我为何背叛道门吗,其实你说的不准确,我从未仇视道门,只是单纯不想留在道门首座的注视下,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是的,我年轻时候,就时而会做些怪梦,只是记不大清。 ????????起初我以为只是我的胡思乱想,但后来,随着修为渐深,我才察觉不对。 ????????并且,我知道璇机同样经历了与我类似的事,而这一切,都与首座有关。” ????????齐平身体前倾: ????????“菩萨说明白些。” ????????水月菩萨冷笑道: ????????“你还想不明白吗,我,璇机,以及你……哦,也许在你之前,还有个东方流云,此子我不甚了解,但也听闻起骨骼清奇…… ????????常有疯言疯语,此等人,竟还能当道门大师兄,岂不是古怪? ????????我们的修行,乃至命运,都在首座的安排下,至于那老东西想做什么,我不知道,你可以自己想。 ????????我只知道,他活了三百多年了,而除了妖族,其余人,以及与人同出一源的蛮人,都不该活这么久。 ????????我只是不想修行一世,最终为他人做了嫁衣,所以离开罢了。 ????????至于禅宗,我对念佛从来没兴趣,只是起码禅祖总比那老东西来的让人安心。” ????????齐平沉默。 ????????水月菩萨见他思索模样,冷笑道: ????????“其实我的天赋并不好,能踏入四境,也属侥幸。 ????????璇机天赋就好了太多,那东方流云,据说天赋也极好,只是……脑子有些问题,不愿修行…… ????????倒是你,愈惊才绝艳,愈危险,言尽于此,其余的事,我也不知道,好自为之吧。” ????????说完,水月菩萨竟就此起身,转身离开了院子。 ????????好似,竟专程只是来说这些话一样。 ????????秋风飒飒,院落中,只有齐平一人沉思。 ????????一代并未出现,在这场会面前,齐平将一代关进了镜子。 ????????以他如今位格,已经有能力封闭识海,隔绝一代对外界的窥探。 ????????水月菩萨的话,翻译过来,就是她当年察觉到,自己被首座窥探着,感到极大的不安。 ????????这才出逃,又担心遭到抓捕,这才委身禅宗,寻求禅祖庇护。 ????????留给鱼璇机的话,显然是指望这蠢徒弟某日自行记起,不重蹈覆辙。 ????????可这却只带给齐平更大的困惑。 ????????“按照水月的描述,她明显不是个‘穿越者’,起码,自己不觉得是,只认为在做梦,这和鱼璇机的描述相符,想来东方流云也是……所以,他们的成长,都是首座安排的?” ????????“可我很确信,自己是穿越的,而我的成长,的确得到了首座有意识地关照……” ????????“说来,我穿越后,恰好在河宴担任胥吏,又恰好被选中,作为唯一的人选,去参与演习,又恰好巡抚与公主、郡主路过小县城……恰好获得神符笔……” ????????“我一直以为,这没什么问题,毕竟连穿越这种事都发生了,巧合也可以接受。 ????????并笃信地认为,首座是在我入京,崭露头角后,才关注我,而原因很可能是因为时光逆转的能力……但,倘若,从河宴开始,就不是巧合呢?” ????????“不想为他人做嫁衣……水月莫非,是在暗示我,可能被夺舍?为首座贡献躯壳,拿走续命?” ????????齐平脑海中念头纷呈。 ????????不寒而栗。 ????????这一刻,他生出了强烈的“润”的冲动,反正金帐王庭几乎残了,接下来没了自己,太子应该也能稳住大局…… ????????要不要,学着水月,润去其他阵营? ????????可去哪?巫王、禅祖、白尊……这三个能与首座抗衡的,都被我得罪死了…… ????????不,禅祖还没彻底撕破脸…… ????????其实,很早前,齐平就对首座心生警惕,但那时候他太弱,根本没有反抗能力,既然如此,干脆选择躺平。 ????????但现在,他终于走到了神隐,甚至于,他有种预感,经过两轮死战,等自己修为恢复,很可能便踏入神隐三重顶峰。 ????????他必须要面对真相了。 ????????良久,齐平端起凉掉的茶水,一饮而尽,眼神闪过坚定: ????????“是时候,回一趟京都,摊牌了。” ????????…… ????????…… ????????京都。 ????????入了深秋后,整个繁华的城池,都萧瑟了许多。 ????????往年入秋,城中多诗会,热闹不已。 ????????但今年,因为连续的政变动荡,更因为金帐王庭入侵,新君下旨,暂停娱乐,故而,就连桃川河畔的生意都萧条许多。 ????????是的,新君登基了。 ????????在齐平带一众高手赶赴西北后,没几日,朝廷便启动了登基大典。 ????????被杀怕了的百官,已经被吓的胆寒的勋贵们从心如流,顶着儒林市井骂声,助十三岁女太子登基,号:元熙。 ????????抹去景隆年号,改为元熙元年。 ????????于是,今年成了唯一一个,连续改了两次年号的年份。 ????????萝莉太子,也正式加冕,成为“元熙女帝”。 ????????清晨。 ????????薄雾轻起,午门外百官云集,照例准备上朝议事。 ????????新任首辅张谏之、新任右都御史李琦、重返朝堂,不加官身,却掌管报社,天下喉舌的太傅云笈,皆在此列。 ????????新朝廷近来压力极大,连续杀了两波人后,想要彻底稳住政权,内部的麻烦事不少。 ????????许多人表面臣服,但背地里却搞小动作,毕竟,涉及利益分配,齐平在的时候,还能压的住,但人离开久了,不免威慑减弱。 ????????这时候,“女帝”这个点,就成了被攻击的点。 ????????皇帝不是坐了,就稳了的,景隆在位时,虽外敌来犯,但其实在边境上并没有吃亏。 ????????而死了以后,蛮子贡献西北,就恰好给元熙女帝撞上了…… ????????尤其,这年头消息传递速度还慢。 ????????新朝廷最大的担忧,就是一旦西北沦陷的消息扩散开,必然会被有心人利用,拿来攻击女帝。 ????????毕竟……“景隆在位的时候,边疆未失一寸,女皇帝刚上位,西北丢了……” ????????这太容易被带节奏了。 ????????到时候,天下百姓唾骂,朝廷威严扫地,被赶下皇位也不是没可能。 ????????故而,这段日子,关于西北沦陷的消息,被死死压住,严禁外传。 ????????齐平带人离开,也被宣传为赶赴西北,支援边军。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随着时间流逝,西北的消息迟早会传过来。 ????????偌大州府沦陷,波及数百万人,这等大事,是压不住的。 ????????张谏之等人心急如焚,近来唯一的好消息,是豫州府城奏报,齐平带人斩敌,大胜。 ????????但偏生,不好宣传,若是告知人们,豫州府城大捷,人们定然奇怪,蛮子怎么都打到豫州了。 ????????若是虚假宣传,只说大捷,等真相传开,朝廷必遭反噬。 ????????故而,分明是好消息,大臣们却开心不起来,而是随着时间流逝,愈发忧愁。 ????????尤其,最近城中已经开始有风言风语,西北的消息,开始瞒不住了,今早朝会,便是为商议此事。 ????????凝重的气氛中,午门钟响。 ????????“上朝!” ????????7017k 第四百九十九章 陛下,齐监国把草原王宰了! ????????上朝……午门钟响,登时,群臣精神一震,结束攀谈,归为两条队伍,浩荡间,入了金銮殿。 ????????殿内。 ????????高高的龙椅上,披着龙袍,头顶冠冕的萝莉女帝“元熙”端坐。 ????????她的样貌如旧,可气质相比于年初时,却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经历了这么多,元熙已成长许多,此刻端坐在龙椅上,不苟言笑,亦颇有几分君王气度。 ????????身旁,恢复了修为的掌印太监冯安身穿蟒袍,手持拂尘,尖细的声音念起流程。 ????????百官依言而动。 ????????这一幕恍惚间,与去岁似并无相同,可殿堂上,却已一代新人换旧人。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话落。 ????????当即有臣子出列奏报,新朝初定,事务极多。 ????????小萝莉皇帝已提前开启肝帝模式,每天连轴转,除了理政,还要兼顾学习,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半用。 ????????起初的奏报都是常规事物,大多已早前便送入内阁,做出批示,在殿上正式公开。 ????????这也是常规操作。 ????????元熙女帝处理的一板一眼,像模像样。 ????????终于,结束了这部分政务,一名青袍给事中跨步走出,高声道: ????????“启禀陛下,近日城中谣言四起,说西疆金帐王庭大军已然东进,破了临城,占据豫州,无数百姓家园破灭,或被屠杀,或被捉为奴隶……骇人听闻。” ????????话落,殿上气氛一下变了。 ????????很多官员的神情变得有些凝重,并纷纷偷眼观瞧站在最前方的,以张谏之为首的内阁大臣们。 ????????关于西北沦陷的消息,被严密封锁着,起初,只有极少数朝廷核心高层知道。 ????????但,这段时日来,通过朝廷的一些举措,嗅觉敏锐的官员们都或多或少,察觉到些异样。 ????????私底下都在猜测,有关于西北的消息,究竟是真是假。 ????????每个人都清楚,若为真,那便真的麻烦大了。 ????????不只是战争走向,更是新皇帝的位子,恐怕无法坐稳。 ????????而听到这份奏报,张谏之双目微合,轻轻一叹,心中道: ????????终于来了。 ????????事实上,有关于这件事,朝廷高层此前已与女帝商讨过,消息只能封锁一时,但迟早有散开的一天。m.. ????????这种大事,瞒不住,既然如此,就只能硬着头皮,顶住压力。 ????????而相比于等事情爆炸开,他们选择了更果断的法子,即,主动将此事挑明。 ????????这名给事中,之所以敢开口,也在内阁的授意下。 ????????果然,龙椅上的元熙女帝面色不改,好似早有预料,轻轻叹了口气,环视诸卿,说: ????????“这些传言,诸卿都听过了?却竟一直无人说起。” ????????群臣缄默,等待后续。 ????????元熙女帝鼓起勇气,用沉稳的语气说: ????????“好,事已至此,那也便不再须隐瞒,西疆沦陷,确有其事。” ????????轰! ????????虽心中早有揣测,但当女帝当众挑破,金銮殿上,仍旧轰地炸开,百官变色,有些后知后觉的,更是惊呼出声。 ????????一片混乱,更有人神色恐惧。 ????????“肃静!” ????????旁边,老太监冯安厉喝,更有太监朝地面抽打鞭子,发出脆响。 ????????元熙对这一幕早有预料,却仍难免紧张,紧紧握着龙椅扶手,说: ????????“此事,与景隆之死有关……” ????????接着,她将早千锤百炼过的稿子,念了出 ????????来,大体叙述经过,点名“刺杀景隆”,“奇袭临城”乃是一串连招。 ????????而西北军确已溃败。 ????????见群臣脸色愈发难看,张谏之叹息一声,迈步出列,高声道: ????????“诸公莫慌,此事朝廷早有定计,前些时日,齐监国率领道门、禅宗高手,又发令幽州,调威武大公,一行人已火速赶往西疆驰援。 ????????而就在前些日子,传回大捷,齐监国于豫州府城斩杀蛮族两位神隐,重伤其一,俘虏金帐王庭大军数十数万……” ????????他将大捷情报念出。 ????????登时,原本恐慌弥漫的朝堂气氛稍定。 ????????待听闻齐平战绩,不少人更是愕然,要知道,此等斩获,已堪比昔年西北战役决战了。 ????????宛若被打了一剂强心针,朝臣振奋起来: ????????“不愧是齐监国,甫一赶赴前线,便夺得此番大胜,足以载入史书。” ????????“如此说来,豫州府城之围已解,防线停下溃败,再有威武大公领军,想必夺回豫州,只是时间问题。” ????????群臣交口赞叹,若非不大合适,恐要高呼“贺喜陛下”了。 ????????龙椅上,小元熙见状,轻轻舒了口气。 ????????虽然今早朝会,已经安排了官员做托,把控情绪,一切也果然如商讨出的一般,以一种相对平稳的方式,将消息公开。 ????????只要朝堂上不乱,维持稳定,接下来的阻力就会小许多。 ????????不过,朝堂上聪明人众多,很快的,群臣冷静下来,意识到情况棘手。 ????????“陛下,齐监国虽大捷,稳住了战事,豫州府城一役,金帐王庭必元气大损,但恐不足以退敌,西疆战事,恐仍于我们不利……此为其一。” ????????“其二,豫州沦陷,恐无法隐瞒,一旦为天下人所知,这一场战役恐不足以堵住悠悠之口,无知百姓更不会知晓此乃景隆之祸,唯恐会迁连陛下,此事,不得不防啊。” ????????当即有大臣正色道。 ????????这就回归正题了,也是本次朝会议论的主题。 ????????当即,底下一群人开始争吵,讨论,该如何解决即将到来的舆论危机。 ????????此事不可小觑,一个国家,想要维持稳定,统治架构是其一,民心也是其一。 ????????一旦民众恐惧,对朝廷不再相信,势必会出乱子,甚至于,恐怕距离豫州最近的雍州,已经开始有百姓逃难。 ????????而这些流民成势,又会滚雪球般变大,烽烟四起,介时,后方大乱,前方仗也不必打了。 ????????这时候,金銮殿上已经吵成了一锅粥,一名名大臣各抒己见,提出策略,却又被其余人否决。 ????????张谏之、李琦等人没吭声,对短时间商议出什么法子,不抱希望。 ????????毕竟,这次的灾难太大了,蛮族劫掠杀人无数,数百万百姓失去家园,这等大灾,要怎样的大捷才能弥补? ????????除非,能将蛮子打退,可且不说难度,单是短时间内就不可能。 ????????此事,无解。 ????????他们能做的,只能是想尽方法,维持稳定,龙椅上,小皇帝元熙同样明白这点,脸色黯然。 ????????看着下方那一张纸争吵的面红耳赤,或低头沉思,不知在转着什么念头的臣子,小萝莉只觉无比孤单。 ????????她终究还是太小,这不是她这个年纪能承受的压力。 ????????“先生……” ????????她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齐平的样貌,旋即,却是用力摇头,不去想。 ????????先生已经做的够多了,他终究只是个人,不是仙神,即便还在京都,面对这等境况,也必然束手无策。 ????????然而,就在这时候 ????????,突然间,殿外有羽林卫来报: ????????“启禀陛下,道院经历部发来急奏,乃是西北军统帅发来。” ????????什么? ????????群臣闭嘴,彼此对视,神情诧异,这个时候……前线发来急报? ????????难道……出事了? ????????张谏之等人脸色骤然一沉,毕竟,通过天轨发急报,除非是极为重大的事,否则一般战事不会通报的。 ????????所以,大概率是坏事。 ????????念及此,他难以维持镇定,恨不得立马冲出去问。 ????????元熙女帝也是脸色一白,颤声道: ????????“呈上!” ????????立即,有宦官将抄录的奏折呈送上来,交给元熙手中,萝莉皇帝双手微微颤抖,捧着那薄薄的册子,只觉重若万钧。 ????????终于,在众目睽睽下,她咬了咬牙,打开奏折,目光落在上头的文字上。 ????????起初,她还睫毛颤抖,紧张不已。 ????????但当看完开头,她眼睛猛地瞪大,好似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事,身体竟无意识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呼吸急促,几乎将奏折贴在脸上,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看完一遍,她愣了下,又难以置信地重新看了一遍,然后是第三遍…… ????????“陛下怎么了?” ????????“这……到底发生何事?” ????????底下群臣大着胆子,观察着元熙女帝的表情,却是愈发疑惑,委实是萝莉皇帝脸上的表情太过精彩,有惊愕,有震惊,有不解,有茫然…… ????????“陛……陛下?”终于,焦灼的气氛里,当朝首辅张谏之再也忍不住了: ????????“陛下,这前线,究竟……” ????????“啊……” ????????元熙女帝仿佛直到这时候,终于回神,她眉梢扬起喜悦,却又因此事太过震惊,而将信将疑,甚至怀疑自己眼花……看错了…… ????????“速传首辅与诸卿阅览。”她说。 ????????老太监冯安也疑惑不已,亲自将奏折递到首辅手中。 ????????张谏之忙不迭打开折子,低头看去。 ????????然后……满朝文武就看到,这位顶级权臣,历经“四朝”的“元老”,那宠辱不惊的脸上,竟也如萝莉皇帝一般,无比精彩…… ????????良久,张谏之神情空洞地将奏折交给旁边的何尚书,自己则看向殿外。 ????????那名通报的禁军,以及跟在其身后,姗姗来迟的,穿着白色质地,胸口绣太极八卦图案,面色平平无奇的“道门当代大师兄”,颤声问: ????????“东方仙师……此信,当……当真?” ????????被首座留在道院,没有派去西北,并为此深感“遗憾”的东方流云背负双手,挺胸抬头,好似一副与有荣焉的姿态。 ????????闻言,一脸不爽道: ????????“首辅大人是质疑齐兄的实力?” ????????“不……实在是委实……” ????????东方流云摆手,用一种“你不懂”的,高深莫测的眼神凝视对方,嘴角扬起: ????????“张首辅,你还不明白? ????????所谓天命之子,便是为常人所不能为,在他们身上,任何奇迹都会发生,不过是杀了几个蛮子,齐兄出征时,我便笃定,此战手到擒来……” ????????他口若悬河地吹嘘起来。 ????????也说不好,是吹齐平,还是吹他自己眼光独到…… ????????张谏之默默屏蔽了他后续的话。 ????????终于确信了情报为真。 ????????整个人脸上蒙上红光,激动的难以自抑。 ????????而这时,其余尚书们,也都神态各异,有人震惊失语,有人仰天长笑,有人手舞足蹈……令 ????????百官只觉百爪挠心。 ????????“首辅大人,到底发生何事,您快些说罢。”有人道。 ????????龙椅上,元熙女帝微笑坐下,点了点头。 ????????张谏之深吸一口气,抖了抖衣袖,忽然高举双手,朗声道: ????????“贺喜陛下……西北元帅威武大公发来捷报,齐监国与大先生钱仲,书院二位长老,突袭临城,斩首草原王,及大祭司、弯刀王二神隐,重伤飞蛮巫师……西疆全线反击,收服失地……” ????????当张谏之念出前半段的时候,整个金銮殿,便已鸦雀无声。 ????????所有人脑海中,都回荡着齐平斩首草原王这句话。 ????????当张谏之念出后半段,满朝文武,无一不震撼,先是不敢置信,而后,便是难以遏制的狂喜。 ????????“陛下,金帐王庭已破,蛮族大军溃败,天佑凉国!” ????????张谏之说着,当众拜倒,何尚书等人有样学样,激动高呼。 ????????过往的三百年,自真武大帝开国后,未有如此般大的功绩。 ????????在这等大捷下,任何对女帝执政合法性的攻击,都将烟消云散。 ????????满堂朱紫,齐贺。 ????????金銮殿外。 ????????因担心朝会结果,而亲自前来的长公主永宁,刚走近,便听到了远处山呼海啸的声浪。 ????????书卷气的面庞上流露狐疑:“这是……” ????????她觉得有点不对劲。 ????????身后,身材娇小,五官精致,穿着素色宫裙的安平郡主探出头来,吸了下小鼻子,突然鬼使神差地说: ????????“不会是齐平他……又搞事了吧。” ????????…… ????????…… ????????就在消息扩散开,整个京都得知前线大捷后不久,一只排云仙鹤,于京都的云层上空飞过。 ????????悄然避开了民众的目光。 ????????仙鹤背上,仅有二人盘膝打坐。 ????????鱼璇机撑开双眸,抱起大葫芦,喝了口,又抹了下带着透明细丝的嘴角,瞥了眼他的小腹,说道: ????????“可算回来了,喂,你的存货还没恢复?” ????????旁边,齐平也睁开双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 ????????“透支那么厉害,哪那么容易?” ????????为了支撑一代回溯,他借用了太多力量,与水月见面后,齐平不再犹豫,当即驾驭仙鹤返京。 ????????考虑到自己处于虚弱期,他特意带了鱼璇机同返……当然,这个安排,也有另外一层考虑。 ????????至于西北……不考虑五境层次的争斗,蛮族一方只剩下两个半神隐……恐也没了进攻的心思。 ????????大先生等人足以应付。 ????????“先进宫?很多人看到你回来,恐怕都很惊喜。”鱼璇机说。 ????????齐平摇了摇头,俯瞰下方薄薄的云层,以及愈发清晰的建筑,目光落在一片古色古香的小镇处: ????????“不,先回道院,我去见下首座。” ????????“我也去。”鱼璇机说。 ????????齐平摇头,说道:“你不要去,去找东方流云。” ????????鱼璇机不服气地想反驳,想了想,却狐疑问道: ????????“你那天到底和我师父说了什么?” ????????齐平没有将推测告诉她。 ????????齐平沉默了下,认真地盯着她,说: ????????“等我见首座回来,再告诉你。” ????????鱼璇机颦眉,看了他又看,嘀咕道: ????????“神神秘秘……” ????????不多时,仙鹤降落道院,齐平借助符典内残存的力量,驱动神符,使了个御风术法,飘飘然,独自一人, ????????朝镜湖飘去。 ????????秋高气爽,整座镜湖当真如一面大镜子般,倒映着蓝天白云。 ????????齐平轻轻落在危楼上,就看到了盘膝坐在天台上,轻轻抚琴的老人。 ????????琴声悠然,空灵,与这深秋气氛无比融洽,好似有种万物寂灭的苍凉感。 ????????齐平束手,没有打扰,而是静静听完了这一曲,等首座弹完最后一个音符,双手按在瑶琴上,一切声音消失不见。 ????????“你来了。” 第五百章 摊牌:禁断时光之地 ????????“你来了。” ????????听到首座这句问话,齐平凭白心头一紧,有些应激的紧张。 ????????就好像是……对方早预料到自己会返京,前来寻他一般。 ????????不……不要自己吓自己,冷静……齐平于心中进行自我暗示。 ????????此番回京,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摊牌。 ????????听起来,这是个极冒险的举动,但却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首先,水月的话不可尽信,任何偏听,都可能误入歧途。 ????????但,他又不可能对此置之不理,一代院长是个丢了记忆的,没法给予齐平指导。 ????????他只能独自面对。 ????????基本的策略也很简单,抛下一切逃跑是不现实的,倘若首座的确对他有企图,其实最好的法子,就是改换门庭。 ????????思来想去,唯一还可能投靠的,只有禅祖。 ????????而禅祖恰好也在京都。 ????????“当然,我不可能回到京都直接投诚,甚至不能直接去见禅祖,否则必然会引发猜忌……我必须当面与首座对质,彻底摊牌,若是首座对我出手,我就开启回档,然后扭头投奔和尚。” ????????齐平的计划简单粗暴。 ????????只是,不知为何,当他真的踏入危楼,听着首座抚琴后,突然觉得有些不安起来。 ????????“多谢首座出手相救,不知临城那一战,结果如何?”齐平恭恭敬敬问道。 ????????一副特来询问结果的样子。 ????????首座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双宛若可以洞穿一些隐秘的眸子中,带着些许意味难明: ????????“自是胜了。” ????????胜了……齐平松了口气,不过也不很意外,很简单的逻辑,倘若首座输了,其本体不可能毫无动作。 ????????在这里弹琴玩。 ????????“首座不愧道门之首,区区巫王弹指可灭。”齐平吹捧道。 ????????首座愣了下,似乎没想到他都已经成了书院院长了,还这么没有强者包袱。 ????????老人好似笑了下,却没有接茬,而是深深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 ????????“你今日过来,不只是为了问这些吧。” ????????齐平笑笑,正要将准备好的理由说出,却见面前老人继续幽幽道: ????????“还是说,终于鼓起勇气,决定来质问老头子我?” ????????齐平笑容僵住。 ????????首座不甚出奇的脸上,没有半点意外,用无比平静的语气说道: ????????“我以为你还要再过许久才来,恩,莫非是见过水月了?她对你说了什么? ????????你的修为尚未恢复,按照你的聪明,不会毫无准备地前来,让我想想,是想学水月改换门庭? ????????可你就不怕走不出这栋楼?还是说……” ????????道门首座语气微微一顿,似笑非笑道:“是准备用那逆转时光的法子,回到一刻钟前。” ????????轰! ????????当老人说出最后这句话,齐平脑子里响彻惊雷,好似被劈中,僵立当场。 ????????一股寒意自脚后跟,沿着脊椎直窜到天灵盖。 ????????他再难以保持镇定。 ????????他知道! ????????他果然知道! ????????齐平很早前,就猜测过,自己的“回档”的操作被首座注意到了。 ????????大雪山一行,便是明证。 ????????但同样在雪山一行中,齐平逆转时光,并未察觉首座可以无视时光法则。 ????????借此,他判定,首座可能只是感应到了他的特殊……可如今,事实告诉他,首座对他的了解,远比预想中更深。 ????????能准确说出“一刻钟”这个时间点 ????????,就足以说明问题。 ????????没有任何犹豫,齐平心中果断默念:“重来!” ????????然而,时光逆转并未发生,他猝然一惊,神识内观,才发现,原本明亮的沙漏,已经变成了灰色。 ????????他的整片识海,也被一股无形力量封锁。 ????????神识攻击! ????????早在“皇陵案”时,齐平就知道,神识袭击可以消耗“沙漏”的力量,导致无法逆转。 ????????可是,这个弱点在他晋级神通后,随着神识暴涨,便极少遇到了。 ????????“首座不知知道我的能力,更知道破解的方法……他全都知道……”齐平心头蓦然一沉。 ????????脸色阴晴不定,计划实施未半,而中道崩殂! ????????当然,这不是说,他今日前来的决定是错的。 ????????既然首座对一切都看在眼中,那即便一声不吭,直奔净觉寺,也没意义。 ????????…… ????????危楼顶上,秋风飒飒。 ????????一片片白云倒映于澄澈的镜湖中。 ????????四野一片安宁,天空辽阔,秋意弥漫。 ????????首座笑眯眯,欣赏着齐平神情的精彩变化,好似在瞧着一件极为有趣的事。 ????????而在度过最初的,下意识的紧张后,齐平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反而不紧张了,眼神变得异常平静: ????????“看来,是我班门弄斧了。” ????????首座略觉讶异: ????????“你不试着辩解?或者求救?” ????????齐平笑了起来,他好似全然不介意随时失去生命的危险。 ????????竟大大咧咧,走到首座面前坐下,抬手从瑶琴小桌上,那个小果盘中拿了一颗果子,吭哧咬了口,混不吝道: ????????“我的家乡有一句话,如果反抗不了,不如享受。” ????????他已经想明白了,其实,自己面对神圣领域,从来都是这样的态度。 ????????当初,第一次察觉首座注意他开始,就是这般。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 ????????一切可想的手段都没意义,恐惧与紧张的情绪,都无助于解决问题。 ????????首座愣了下,然后笑了起来。 ????????就听齐平继续说道: ????????“而且,你废了这么多心思,想来也不会轻易杀我,我蛮好奇的,你准备怎么处置我?还有……” ????????顿了下,齐平毫无畏惧,直视对方,一字一顿: ????????“真相,到底是什么?” ????????“什么真相?”首座目光平静。 ????????“关于‘我’的真相,我……到底是穿越,还是……” ????????齐平突然好似用尽了力气,吐出最后一句话: ????????“一场梦?” ????????是的,如若说,在豫州府城的时候,他对于水月的话还保留怀疑,但此刻,已信了大半。 ????????他甚至产生了一丝丝动摇,自己究竟是一个穿越客,还是土着,做了一场遥远而真实的梦境? ????????首座看着他:“你想知道?” ????????“想。” ????????“好。” ????????出乎齐平预料的,首座答应的极为痛快,然后,只见他抬起手一抓,黑色封皮的符典自动飞出。 ????????“哗啦啦。” ????????一枚“门”字神符升起,与此同时,神符笔不受控制地勾勒出一副地图。 ????????二者结合,于老少二人身旁,撑开了一道虚幻的,不算大的门户。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道门首座起身,阴阳鱼游动的法袍于秋风中鼓荡,仙风道骨,他老眼中带着睿智的光: ????????“ ????????想知道真相吗,那就进去吧。” ????????齐平面色凝重,将手中的果子吃完,没有犹豫,起身迈步跨入。 ????????“门”字神符的作用,是短暂打开一个施法者曾经去过的地方,而当那副书中地图出现,齐平已隐隐有所猜测。 ????????…… ????????再次睁开双眼,齐平发现自己出现在一片火红的荒原上。. ????????脚下的土壤是红色的。 ????????视线之中,大地朝无尽远处蔓延铺陈,只有一株株古老的植物散布。 ????????天空是黄昏时的火烧云,仿佛在燃烧。 ????????“果然是这里!” ????????他瞳孔骤缩,这个地方,他同样不陌生,在道院考核那次,他入梦道树,曾窥探到一段历史片段。 ????????“此处如何?”忽而,身后道门首座负手从门中走出。 ????????旋即,那“门”字溃散,断绝了来路。 ????????“风景不错。”齐平压下惊奇,客观地点评了句,问道: ????????“那幅图我也看过,上面标记的地点在南海以南,可这里却不见海。” ????????“别看前头,看后头。”首座轻声说。 ????????齐平疑惑扭头,朝二人身后望去,继而呼吸一紧。 ????????只见,相比于前方火红的荒原,在他们身后,便是一望无际的,寒冷的冰原。 ????????冰山连绵无际,再往外,隐约看到无尽的蓝,那是此界的南极海。 ????????“为什么……这里会……” ????????齐平下意识问,这不符合他的地理常识。 ????????身旁,首座说道: ????????“因为这处红土,是这极南之地里,一片时光停滞的空间。” ????????齐平一愣,反问道:“停滞?” ????????首座背负双手,望着前方,老眼中流露出怀念的情绪,黑白间杂的长发轻轻飘舞,说: ????????“你不意外吗,道树中所见的是黄昏,此来仍是黄昏。” ????????不……极点与京都肯定有时差……齐平下意识抬杠。 ????????就见首座已迈步往前走:“跟上。” ????????“……”齐平只好跟上。 ????????很快的,他发现了这处名为“红土”的荒原的特殊,比如气温,与远处的冰川迥异,却没有发生强烈的空气对流。 ????????比如,这里没有生机,树木都是枯黑的,是极致的荒凉。 ????????又比如,随着前行,他愈发觉得熟悉……是了,气息,这里的气息与“雪神庙”极为类似。 ????????都带着某种古老的意味,但又有不同。 ????????“时光停滞的意思是……这处地方的环境,停在了无数年前?”齐平走了阵,试探地问: ????????“这里也是古代遗址吗?如雪神庙那般?” ????????首座并未飞行,亦为施展术法,只是如寻常人般行走,脚下土地却好似缩地成寸,带着齐平飞速向前。 ????????闻言道: ????????“可以这样理解,这里的确与雪山庙类似,是古代修士们留下的遗迹,只是距离大陆极为遥远,千万年来,罕有人至。” ????????齐平好奇道: ????????“既然这么远,是如何发现的?” ????????首座解释道: ????????“你既知道大乾王朝,就该知道,那个王朝统治了大陆很久,朝廷中亦有大量修士,而在大乾朝,乃至更早的年代里,出海寻访古人仙人遗迹,都未停止过。” ????????齐平一点就透,恍然道: ????????“所以,这是大乾朝廷探索到的,或者,是他们从哪里得来的,当年又被你们得到了?” ????????三百多年前,大乾王朝覆灭, ????????群雄并起,各大修行传承乱斗,这个背景知识,在太虚幻境中他恶补过。 ????????若是大乾朝廷私藏,后流落出来,并不意外。 ????????首座颔首: ????????“没错,这份地图,原本乃私藏于大乾朝廷皇室内库,大乾皇室败亡后,便流落出来。 ????????当时一并得到的,还有一座大乾皇帝秘密修建的传送法阵,便是为了前往这处古代遗迹。 ????????要知道,此地距离大陆太远,便是那时的顶级修士,轻易也难跨越,何况大海茫茫,更是难寻……” ????????说到这些故事,老人语气沧桑,好似回到了那个年月: ????????“昔年局势极为复杂,攻破大乾库房的势力颇多,那法阵规模极大,已修葺完成。 ????????大乾王死前,甚至还想用法阵逃走,故而,我们都意识到,此地极不简单,尤其得知其乃一处海外遗迹后,更是无法拒绝。” ????????“偏生,谁也不知究竟,既担心其中存在风险,一旦出事,无法返回,会被人所乘,又担心若不进去,有好处,给其余人得了,自己陷入被动……” ????????恩,理解理解。 ????????就像是房子,买吧,觉得没准还能跌一跌,不买吧,又怕涨了…… ????????齐平用吐槽缓解紧张,问道: ????????“所以,你们当年就干脆一起进来了?” ????????他好像有点明白,道树梦境里,为何一群原本处于敌对阵营的顶尖强者,会莫名奇妙坐在一块悟道,和平共处了。 ????????能被大乾皇帝如此重视,可见其价值之大。 ????????砸了吧,舍不得,进不进又两难,最后大家暂时停火,一同进退好像的确是个“没办法的办法”。 ????????首座点头,说道: ????????“昔年,各大传承并不喜入世,人员亦不如今日,我们那些人,已是当代佼佼者。 ????????一同踏入此地后,便如今日一般,步行前行,发现这里并无危险,但却存在大量的,古代仙人留下的痕迹。” ????????他顿了下,感慨道: ????????“那些痕迹有的极为轻微,像是脚印,按理说,隔了如此多岁月,是不可能残留的。” ????????齐平道: ????????“所以,你们据此判定,这片遗迹的时间是停滞的,就像是九州鉴里的空间,所以远古时代的痕迹才能保留完好?” ????????首座扭头看了他一眼,说: ????????“的确。不过,这种停滞也不是永恒的,那种力量在缓慢消失,尤其在我们当年离开后,消失的愈发快速,至于三百年后的如今,已大不如前。” ????????为什么……齐平想问,但隐约意识到什么,闭上了嘴巴,露出倾听姿态。 ????????首座收回视线,继续缓步前行,说道: ????????“除了痕迹,还有些残留的法器,其中九州鉴便是你那书呆子先生从此处获得……” ????????齐平闻言,下意识低头,开始便走边看脚下。 ????????“……”首座无视了他的丢人举动,继续说道: ????????“不过,相比于这些收获,真正让那时的我们惊喜的,是另外一个发现。” ????????“什么发现?”齐平下意识问。 ????????道门首座沉默了下,语气突然低沉: ????????“我们发现,这里,是古代仙人们的最后一站。” 第五百零一章 永生六法 ????????古代仙人们的最后一站…… ????????听到这句话,齐平脚步微顿,下意识问道:“什么意思?古代真的有仙人?” ????????齐平知道,在这个世界里的修行者,不是“仙”,虽然许多凡俗中人会尊称“仙师”,但……在修行界内,并没有这个说法。 ????????即便是五境修士,也仍只是修士。 ????????至于这个世界的修行历史,则大体分为三部分。 ????????最古老的,近乎传说,已不可考,发生在“王朝时代”更早……没有史书的年代里。 ????????第二部分,便是伴随俗世王朝兴衰,那些隐居于山林,行走于人间的阶段,持续很久。 ????????而在大乾覆灭,凉国建立后这三百年,各大传承更进一步“入世”,门人传承数目激增,便是第三个阶段。 ????????“你对修行界的历史,如何看?”首座并未回答,而是突然反问。 ????????历史么……齐平便将自己知道的,也是书中记载的三阶段划分说了下。 ????????首座点头:“的确如此,但你是否细想过,这个说法有何奇怪之处?” ????????齐平思考了下,说道: ????????“我不是正统传承出身,一路晋级都是在朝廷里,只是此前,在典藏部求学时,才看过些书籍,了解不深,但的确觉发现,有个地方奇怪。 ????????便是道门传承源头的模糊,院中记载,三百多年前,凉国建立,统合天下道法,成了如今的道门。 ????????可按理说,往前推千百年,既然存在着许多道统,那说名其必有源头,可院中却语焉不详……” ????????首座颔首,说道:“没错,那你可知,为何不详?” ????????齐平脑海中电光划过,脱口道: ????????“莫非,上古第一阶段的修行者们,突然离开了?” ????????他这话并非猜测,而是基于首座“最后一站”的推理。 ????????历史不详,固然可能是年代久远,记载手段欠缺,但好歹是修士,没道理如凡人历史般,留下空白。 ????????除非,第一阶段的上古修士,遭遇了什么,传承突然断掉了。 ????????如此这般,后来的修士,从各处得了传承,却不知源头,才会衍化成第二阶段的模样。 ????????“猜得不错,”首座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说: ????????“正如你所说,从现有的史料反推,上古修士的确消失的极为突然,就好似打了仗,匆忙背井离乡的百姓,所以,才留下了分布各地的‘遗迹’…… ????????当年,根据我们的推测,上古修士应该面临过一场劫难,从而进行过一次迁徙,而迁徙的结果,就是突然消失了。” ????????齐平听的愣神,突然,他道: ????????“劫难……我在雪山庙里,曾经看过一些壁画……” ????????这一刻,他想起了雪神庙悟道时,庙宇顶部的那些壁画。 ????????记得,其记载的,是从第一个修行者的诞生,到后来许多年月的故事。 ????????而壁画的最后一幕,是一副怪异画面: ????????一群修士聚集在一起,周边逐渐被黑暗吞噬。 ????????当时他便觉得奇怪,不知这象征着什么,一代也说不出个答案,如今看来…… ????????“没错,那副壁画,便象征着劫难,”首座淡淡道: ????????“据我们当年推测,那场劫难应该涉及到天地元气的变动。” ????????“末法时代?”齐平下意识说。 ????????首座咀嚼了下这个词,眼眸微亮,说: ????????“这个词不错,但未必准确,更可能是某种天地周期性的变化……具体发生了什么,已不可考,但的确促使了那些修士的迁徙,而从九州鉴这些法器的制造工艺可看出,那些上古修士极为强大。” ????????齐平沿着这个思路,分析道: ????????“所以,那些修士最后迁徙到了这里?他们死了?还是……” ????????“走了。”首座声音缥缈: ????????“当年,我们也是如今日这般,一路走,一路猜测,起初,我们以为,这里是上古修士的埋骨之地,可结果是,这里并没有残存骸骨,但也没有离开的痕迹。” ????????齐平听的毛孔悚然: ????????倘若这里时间长久停滞,脚印都能留下,若死了,骸骨没道理消失。 ????????所以,从逻辑上,更大的可能是通过某种方法,“离开了”。 ????????果然,首座继续道:“所以我们猜测,上古修士离开了此界,呵,便是民间话本故事里的‘飞升’了。” ????????飞升……自然便是仙人,而如今的修行者,却没有“飞升”的能力。 ????????齐平看向首座,突生好奇: ????????“我想知道,五境到底多强,您有没有尝试……探索这个世界?” ????????首座瞥了他一眼,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最装逼的话: ????????“我曾上探苍穹,发觉人至高处,大地弯曲,外头一片漆黑冷寂,难以生存,无法行走,我亦下探深海,却只有泥浆与炽热,再无它物。” ????????啊这……齐平倒吸一口凉气,这就是五境吗,人形火箭? ????????不过……竟然没法“横渡宇宙”,这个世界的修士果然弱鸡……不像是那种大战到宇宙边荒,大道都磨灭了…… ????????齐平诧异道:“那岂不是说,上古仙人还要超过神圣领域?他们又是如何离开的?” ????????首座说道:“当年,我们也有同样的疑惑,直到我们看到了这座碑。” ????????他停下脚步。 ????????齐平也忙停下,扭头望去,瞳孔骤缩。 ????????只见,二人不知不觉,竟已来到一株枯木下,前方数米外,便伫立着一座不规则的石碑。 ????????天空一下暗了下去,火烧云不见了,世界进入黑夜,头顶没有云,只有恒河沙数的星辰。 ????????那无数星辰,点缀在宇宙中,深邃而神秘,而在头顶,更有绚烂的极光投来。 ????????这一幕,与道树梦中景象,别无二致。 ????????齐平朝那石碑望去,发现它灰扑扑的,一片空白,却又好似写着无数文字,但集中注意力去看,又不见了。 ????????“上古仙人的脚印,就是在这里消失的,这座碑,不是法器,却坚不可摧,仿佛存在于另外时空里。”首座解释。 ????????齐平恍惚间走过去,抬手触碰,发现那看起来无比真实的石碑,竟好似水月中,梦幻泡影,无法触及。 ????????他又尝试用神识感应,也失败了,倒是隐约间,识海中,那耗光力量的“沙漏”,有些许感应。 ????????仿佛……二者存在某种奇妙的联系。 ????????“感觉到了?”首座笑眯眯看他。 ????????齐平身子一僵,诧异道:“什么?” ????????呵呵……首座看破不说破,也懒得怼他,语气感慨道: ????????“我们一致认为,此乃上古仙人留下,其中存在大道真谛,都兴奋不已,便一起坐下参悟。” ????????齐平回想起道树梦境,说道: ????????“你们领悟的,好像不是什么大道真谛,更像是长生法。” ????????是的,如今的齐平早已不是修行菜鸟,结合梦境中,众人交流的只言片语,得出结论。 ????????首座笑着看他:“修道不是清静无为,无欲无求,而是有所求,不然何谓求道?而任何生命,最根本的求,皆逃不过生死。” ????????齐平突然想起,典藏部吕执事授课中,也讲了修道修的是长生。 ????????只是他还年轻,所以感触不深。 ????????齐平好奇道:“所以,你们当初到底悟出了个啥?真的寻找到了长生的法子?” ????????他盯着首座,知道这老头子可是活了几百年。 ????????首座平静道:“当年……我们每个领悟的都不大相同。” ????????“妖族凤凰二妖,悟性最差,只看出个浴火重生法,却终归要依托红河,弊端不少,以至于数百年不敢离开妖国。” ????????这还差……行吧,天才的世界我不懂……齐平嘀咕。 ????????但也明白,凤凰是发掘了自身种族天赋,获取了涅盘重生的法子,只是无法推广,只能自己用。 ????????首座继续道: ????????“禅祖领悟的,便是‘轮回’之法,躯壳老去时,神魂投入轮回,化为婴儿,便成了一代代禅子……通过修行找回记忆,至于弊端,你知道的。” ????????齐平点头,梦境中,禅祖的确说过,领悟出的法子似有弊端,轮回次数越多,忘掉的越多。 ????????“一代领悟的长生,是将毕生所学,化为数百神符文字,身化知识,后世修士只要尚有人掌握神符,神符不灭,知识不灭,他即永恒。 ????????甚至,倘若有朝一日,所有神符都有人掌握着,那他亦有机会自神符中复活。”首座说道。 ????????齐平肃然起敬,一代领悟的“永生”,并非寻常意义的,而是将自己转化为一套传承体系,知识体系。 ????????怪不得,这家伙后来建了书院,与朝廷合作,培养源源不断的书院学子……因为只有学子越多,神符传播才越广,他才能延续不灭。 ????????只可惜,许多神符太难了,比如“门”字,一直也没人能学会。 ????????唔,说起来,大先生肉身转化为“文字洪流”,难道也是走的一代的路子? ????????齐平胡思乱想着。 ????????首座继续道: ????????“真武领悟的长生,与我们都不同,他是要建立一套规则,一个国度,让这个国度以他设立的规则运转,是的,就是凉国的律法,礼法,科举选拔…… ????????方方面面,乃至整套朝廷术法,都属于规则之内,真武虽死,但他建立的国度不亡,他便不亡,甚至于…… ????????即便皇室有朝一日衰落,被推翻,只要新建立的国度,仍旧沿用他设立的这套治国的规矩,他仍不灭。” ????????齐平沉默,这个世界所有的神圣领域里,他唯一没有接触的,只有那位早已死去的真武皇帝。 ????????原本,对其也印象模糊,但此刻,听到其领悟出的“永生法”,齐平不禁赞叹。 ????????首座继续道:“至于巫王,他领悟的长生法子最为……粗暴。” ????????“粗暴?”齐平诧异。 ????????首座点头,幽幽道: ????????“他认为,人的本质是血脉,只要血脉不亡,人便不亡,所以,他回去后,疯狂交配,用了一段时间,将原本人丁稀少的蛮族繁衍了出来……” ????????齐平瞪大双眼。 ????????心中大呼卧槽……是了,他当初看史书,三百年前,群雄并起时,蛮人其实存在感很低。 ????????并非时代主角,连个重要配角都不是……盖因偏安一隅,人数极少。 ????????后来,才莫名其妙人口爆发,以至于成了凉国心腹大患。 ????????所以,是巫王生出来的?这就能解释,为何蛮族力大,远超凉人,更可以“血脉共鸣”,因为所有蛮人,都是巫王的子嗣。 ????????的确简单粗暴。 ????????其实,在齐平这个现代人看来,相比于禅祖、凤凰的偏“玄幻”的长生法。 ????????以及一代、真武皇帝,将“自我”转为知识传承与国家制度。 ????????巫王的想法,反而最“科学”,如果将人抽象为一条条独特的“基因”,那通过繁衍,让自己的基因形成一个族群…… ????????只要族群不灭,基因就不灭,还真是永生。 ????????“可只是生孩子,也没法让巫王活这么久吧,”齐平问出疑惑,又补了句:“而且他还那么年轻。” ????????首座解释道: ????????“不只是血脉……你可以理解为,整个蛮族,都是巫王的一部分,而在草原上有个传统,若一名巫师将死,会返回大雪山,将肉身化为养料,诞生‘生机’。 ????????巫王通过吞噬生机,维持生命。血脉同源,巫王本身血脉枯竭,可以通过吞噬其余巫师的血脉补充。” ????????好家伙,换血……齐平大呼专业。 ????????不过,他转念,又问出疑问:“那缺陷呢?” ????????按他掌握信息,除了情况不明的首座外,其余人参悟的“长生”都有缺陷。 ????????一代和真武是死了……白尊离不开红河……禅祖丢记忆……那巫王呢? ????????首座看了他一眼,说: ????????“巫王将自身融入一个族群,好处极大,但弊端也极大,每个蛮人都有自己的意识,思想,欲望,缺陷……而巫王就相当于整个蛮族的集合。 ????????族群小时,他还能勉强压制,可随着族群扩大,巫王将不得不被族群左右,他个人的意志,将被族群的意志取代,他的行为,也要受到族群的思潮左右。” ????????见齐平似有不解。 ????????首座幽幽道: ????????“你也入过朝堂,当知人多了,内部便会撕裂,各有想法,巫王也是这样,他的整个意识是分裂的,彼此对抗,彼此‘内耗’,这也是他常年闭关的缘故。” ????????精神内耗了属于是……齐平咋舌。 ????????恩,更大可能是精神分裂……他记得,上辈子有本网红书,就是讲单个人是理智的,但当他汇入群体,就会被群体同化,即所谓的乌合之众。 ????????首座继续道: ????????“所以,当蛮族这个族群扩大后,??力量增强,草原又贫瘠,整个族群对中原富庶的渴望,就会影响巫王,令其发动战争,他无法阻止,也无法置身事外。 ????????呵,此界几个神圣领域中,唯有他,被整个族群死死捆绑着。” ????????齐平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过来,脱口道: ????????“所以,巫王之所以布局,谋算陈景,主动开启五境之战,是因为,‘开战’是蛮族这个群体的思潮,共同愿望……这个思潮,驱使他去做这些…… ????????而当年西北战役,蛮族死了许多人,元气大伤,生出退却的心思,‘休战’又成为了族群共识……” ????????首座颔首,说道: ????????“还有一点,族群死的越多,他就越清醒,精神内耗的程度减轻……” ????????齐平恍然大悟。 ????????…… ????????ps:说起来,这本书里有关于长生的设定,起源是和菜头的一篇公众号文章来着…… 第五百零二章 真相 ????????懂了! ????????脚踏红土,当听完首座这番话,齐平终于明白,这些大人物行动背后的缘由。 ????????当初,政变完成后,他与首座于危楼讨论过这些,但只浅尝辄止,如今才算明白。 ????????他本以为,发动战争,造成死伤,是巫王的某种需求……但真相更复杂。 ????????“这么说,此番我们破了临城,巫王受到群体思潮裹挟,应该也不会再参战吧。”齐平推理道。 ????????首座不置可否。 ????????满足了这个好奇心,齐平道: ????????“所以,你们当年从这里离开后,因为这些领悟,才成为了神圣领域?并开始入世?” ????????首座颔首。 ????????这样,这个世界的修行者历史脉络,才终于完整且清晰。 ????????但……昔年的几人里,还有一个人没说。 ????????齐平凝视老人,问道:“我在梦境中看到,你自称并无领悟,可你活到了现在。” ????????谈话终于到了关键部分。 ????????首座道袍软软垂着,须发在微风里轻轻摆动,笑道: ????????“本座并未说谎,当时,的确并无所悟,或者说,我所看到的,与其余人有些不同。” ????????…… ????????…… ????????就在二人对话时,西南大雪山外,身披大氅,头戴斗笠的“首座分身”驻足。 ????????仰起头,望向前方皑皑白雪覆盖的山峦。 ????????他的身后,是深秋时节,泛黄的草原。 ????????亦是曾经,齐平被追杀逃难,枪杀神通的所在。 ????????“呜呜……” ????????凛冽的寒风自山中吹来,首座斗笠下的长发轻轻飘舞。 ????????老人静静看了雪山一阵,突然抬头,望向灰色的天穹,他身上的气息开始飞快衰弱,须发一点点变成纯白。 ????????这一刻,他将大部分力量转入本体,这才掐了个“御风”诀,道袍鼓荡,朝雪山深处飞去。 ????????老人速度极快,脚下山峰转瞬即逝,山中猛兽仰头功夫,便已不见人。 ????????很快的,他进入了雪山中部区域。 ????????“咦?” ????????首座分身减速,敏锐察觉,此地草木似较之此前,更为茂盛。 ????????他眯了眯眼,继续向前飞行,很快的,他破开笼罩山头的寒雾,撞入一片巨大的山谷。 ????????这里正是巫师传承核心,当初齐平也曾踏足,知晓这里是一片冰原,有一座大湖,以及高耸入云的雪山。 ????????可此刻,这处天地却已大变,积雪融化,草木繁盛,一根根树木成林,地上铺满了碧绿的芳草,鲜花盛放。 ????????气温颇高,仿佛盛夏,大湖中一片澄澈,远处雪山却披着冰霜,极为不和谐。 ????????“好浓郁的生机。” ????????首座仿佛想到了什么,快步前行,继而瞳孔骤缩。 ????????只见,山谷中那些常年在此地苦修的巫师们,竟已尽数死去,腐烂,只剩下袍子、武器与白骨,每一个人,都化为了养料。 ????????整个巫师总坛,竟已无活人,生机却浓郁的,好似让石头都生出花来。 ????????“轰……” ????????突然,低沉的轰鸣声响起,山上积雪簌簌落下。 ????????首座抬起头,瞳孔深处,倒映出一座青铜殿门。 ????????那殿门本该是紧闭的,此刻却已敞开。 ????????一条没有表皮,血肉暴露于空气中的,狰狞可怖的,庞大无比的手臂倏然自门中探出,狠狠抓住山洞口。 ????????然后,是第二条。 ????????第三条…… ????????眨眼功夫,数条手臂好似蜘蛛的足,撑着山洞边缘,奋力将庞大的本体,自仙殿中“拔”了出来。 ????????阳光被遮蔽。 ????????山谷倏然暗了下来,庞大的阴影笼罩了首座。 ????????老人衣袍猎猎,斗笠被狂风掀飞,一头枯败的长发根根寸断,干瘪苍老的脸上,一片悲悯: ????????“无量天尊。” ????????…… ????????“不同?”齐平反问,竖起了耳朵:“您看到了什么?” ????????首座淡笑道:“时空。” ????????“时空?”齐平没察觉,自己声调都有些变了。 ????????首座颔首,说道: ????????“就是时空,准确来说,是遗留的些许时空的规则,只是当时,我完全无法参悟,只将那感觉记下,离开此地后,我反复琢磨。 ????????显然,那些残留的规则与上古仙人的离开紧密相关。 ????????故而,我开始参悟这个世界的时空规则,却惊讶发现,此界的时空,与这石碑上残留的并不相同。” ????????齐平听得头晕,恨不得吼一句: ????????“说重点!” ????????好在,首座并没有卖关子,继续道: ????????“这让我颇觉诧异,因为在此前,从未想过,世间竟有超脱天地的规则……那时候,我仍旧未能参悟,却借助对时空的理解,踏足了神圣领域。 ????????而后,与一代一同创造了‘传送’术法,也即‘门’字神符的根基……这样,得以在传送阵法被毁后,仍旧可以返回此地。” ????????“而后的许多年里,我数次返回,终于意识到,上古仙人为了躲避灾劫,可能逃去了另外一个时空,而这个发现,令我意识到,长生的第六个方法。” ????????顿了顿,首座微笑吐出两个字: ????????“超脱。” ????????齐平喃喃:“超脱?你是想……” ????????首座道: ????????“人乃生灵,受到这个世界天道的约束,才有生老病死,那若我也离开此界,是否便可以不入生死轮回?” ????????他说着,语气有些骄傲: ????????“我不知此法是否可行,便尝试从石碑摄取那些‘陌生的规则’,融入自身,然后……我发现,这个世界对我的束缚,在减轻,我终于亲眼看到了‘岁月’。 ????????它如长河,浸透冲刷着每个人,但在途径我时,却绕开许多。” ????????齐平口干舌燥: ????????“所以,这才是你活了这么久的真相?你在借助另一个世界的规则,抵抗此界的天道?” ????????到这里,他已经明白了,那些所谓“上古仙人”,无数年前,去往的也许就是地球。 ????????等等……齐平灵光一闪,他想起了一个问题。 ????????当初穿越过来后,他发现,这个世界与地球的历史,有很多巧妙的重叠。 ????????比如同样有道佛,有相似的理论,有近似的世界观,甚至,有同样的典故…… ????????当初不觉异常,以为是“平行世界”之类的设定…… ????????可如今想来……是否,与那些“仙人”有关? ????????地球上古的传说,是否存在真实性?而地球之所以没了仙神,也许是因为,也发生了类似的劫,那些仙人,再次迁徙? ????????细思恐极。 ????????这一刻,他想了许多。 ????????首座不在意他的想法,继续道: ????????“是。这便是老头子活了这么久的缘故,只是……我终究并未真正免疫天道,只是减缓了死去的时间而已。 ????????我知道,那是因为我无法真正地离开此界。 ????????故而,这三百年里,我持续地参悟,通过这座碑,与另外一个时空建立联系,而为了做到这点,我必须要做一些……实验。” ????????齐平回神,抖擞精神,他知道,终于说到主题了。 ????????首座不急不缓的语气: ????????“犬镇守是我第一个试验品,完成了基本的跨越,但它终究是只狗,属妖族。 ????????若说人族,水月才是我第一个试验品,我亲手寻到了这颗仙苗,并将其带入道院,悉心培养,并尝试,让她的神魂往返于这两界。 ????????只是因手法尚不成熟,未能持续太久。 ????????于她而言,大抵只是梦境吧,却也令她察觉到了异常,以远走访道的名义,往南海去,投了禅祖。” ????????“所以,你不是馋她的身子?”齐平脱口问。 ????????“……”首座沉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幽幽: ????????“若要夺舍,起码本座可以寻个男子。” ????????不是……我寻思你们顶级强者不在乎性别……齐平张了张嘴,突然意识到,水月和自己,可能都想岔了。 ????????当然,首座的话也存疑就是。 ????????顿了下,首座继续开口: ????????“第二个试验品,是鱼璇机,这次,不再只是神魂往返,我更借鉴‘禅祖’轮回的法子,让她在另外一个时空诞生。 ????????从孩童长大,有属于那个世界的身份,而在稍晚些时候,我又投入了第三个试验品。” ????????“东方流云?”齐平问。 ????????首座点头: ????????“是的,相比于鱼璇机,他近乎完美实现了我的设想,但也由此受到影响,性格……” ????????他斟酌了下,说: ????????“有些个性。” ????????啊我懂……怪不得大师兄脑子有坑,齐平吐气,旋即,他又想到,犬镇守成日舔鱼璇机,莫非也有这层关系…… ????????“至于你,”首座语气一顿,深深看着他: ????????“是我第四个试验品。” ????????齐平心头一沉。 ????????首座话锋一转,说: ????????“东方流云已令我确认,可以前往那一世界,但我终于与他们不同,我与这个世界的牵绊太深,神圣领域带来力量的同时,也有了无尽的牵扯。 ????????我想效仿古仙,难度极大,故而,我还需要一个人,作为引子。 ????????于是,我选中了病死的你,将你的神魂接引来了此界。” ????????呼……齐平心头一松。 ????????他此前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和东方那坑货一样,但现在确定了,彼此都是穿越者。 ????????只是,穿越的方向相反。 ????????首座语气感慨: ????????“只是,大抵是因你本就来自另外一界,身上规则迥异,却竟有了逆转时光的能力,这是我始料未及的。不过,却也令我愈发惊喜。 ????????因为,只有你足够强大,对另外一个世界的牵引足够,才能撕开时空裂口,容我离开。” ????????“当然,还有另外一层私心,我当年答应过真武,替他守护这个国度。 ????????但我已经老了,没法再活三百年,我需要一个出身朝廷,能接替我守护这个国度的人。” ????????齐平接口道: ????????“所以,你开始不着痕迹地帮我变强,为我送机缘、宝物,当我遇到生命危险时出现搭救,让我在区区两年内,就成长到了这个地步?” ????????首座点头,又摇头: ????????“我的确准备这般,但你的成长速度远超我的预想,呵,我本以为,十年内能达到要求,便够了,为此,我还拼着陨落一具分身的代价,去大雪山取雪莲子。 ????????为的,便是进一步续命,以防自己在你成长起来前便死掉。” ????????齐平一怔,说道:“你快死了么?” ????????首座微笑颔首。 ????????齐平沉默,这一刻,他的心情竟无比复杂。 ????????一切都解开了,他却不知该用什么态度面对首座。 ????????面对一个未经允许,便擅自安排自己命运的人,应该痛恨。 ????????可获得了第二次生命的自己,真的有这个资格吗? ????????良久。 ????????他问:“那现在的我,足够帮你了吗?” ????????“不够。”首座摇头:“我乃五境,能帮我的人,必须也是五境。” ????????齐平诧异,摇头说:“那你大概只能死了,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首座微笑看着他。 ????????齐平茫然回望老人。 ????????片刻后,一个惊悚的念头升起,便听首座缓缓道: ????????“那么,你愿意成为神圣领域吗?” ????????…… ????????…… ????????哒哒哒…… ????????西北走廊,大群的蛮族士兵,骑着马匹,配刀剑,灰头土脸地朝着西方撤离。 ????????士气无比低迷。 ????????在当日草原王死后,正如齐平预料的,临城内乱,失去了“大王”,余下的二十几个部落群龙无首,心思各异。 ????????有人要趁机夺权,成为新的王,继续打下去。 ????????毕竟在他们看来,一番大战,凉国强者也受伤极重,而草原一方尚有强者幸存,有机会反杀。 ????????但更多的人,则打起退堂鼓。 ????????没有了守住地盘的信心,一番内乱,甚至武斗火并后,两名前线赶回来的神隐压下了内乱。 ????????命令王庭撤离。 ????????接下来几日,各部落铆足了劲将抢来的物资装车,往草原拉,但时间紧促,只能舍弃大部分,其中爆发的乱子无数。 ????????分散在西北各地的蛮军,也纷纷撤离,可这时候,威武大公却下令攻击。 ????????登时,一方是斗志低迷至谷底,只想着逃走的蛮族,一方面是斗志昂扬,有名将指挥的西北军,战局以令人瞠目的速度反转。 ????????蛮族大军溃败,几乎成了落荒而逃,死伤无数,这最后一批撤离的,也都伤痕累累,灰头土脸,有的战马都丢了,只能步行。 ????????“族长,您说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西北走廊军营中,一名护卫望着前方那些归来的,浑浑噩噩,人不人,鬼不鬼的败军之兵,忍不住说。 ????????披着黑披风,拄着狼牙棒,额头佩银饰的混血美人大长腿并拢,立体的五官朝着东方,脸上同样满是茫然。 ????????这一切,变化都太快了。 ????????分明不久前还是王庭占据绝对优势,火速攻陷了西北,准备吞掉雍州,形势大好,可从打那个男人到来,只用了两场战役,不到一个月,就彻底反转局势。 ????????这等人物,这等手段,其格格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也许,这就是命吧。”良久,混血美人苦笑一声,说道。 ????????守卫沉默。 ????????“走吧,也别在这里看着了,临城已经丢了,眼下却要守住这西北走廊,以防对方打过来。”其格格强打精神,身为族长,她还是很有担当的。 ????????而就在这时候,突然,她听到身后营地传来骚乱声。 ????????“怎么回事?” ????????其格格剑眉倒竖,喝问道,却听一名护卫跑来,惊慌道: ????????“不知怎的,一部分族人有些不对劲,浑浑噩噩的,好似野兽……嗬……嗬嗬” ????????他说着,突然话语变成了含混的低吼。 ????????其格格汗毛倒竖。 ????????只见这好好的手下,突然皮肤青筋浮现,肌肉根根隆起,撑开甲胄,双眼赤红,脸上有粗黑的毛发生长。 ????????竟开始无意识地陷入“狂化”…… ????????“控制住他……” ????????其格格大声说,却忽觉喉咙发烫,好似含着一团火。 ????????她脑子浆糊一般,头疼欲裂,双手无疑是弯曲,然后惊恐地发现,自己体表,坚硬的白毛疯狂生长。 ????????“啊!” ????????------题外话------ ????????感谢:锐宝宝玲宝宝打赏支持! ????????7017k 第五百零三章 集结号 ????????啊……一声尖叫声,于其格格口中发出,继而,她眼前的视野被血色蒙住。 ????????眼前最后一幕,是无数“狂暴”的族人。 ????????…… ????????“大先生,您在看什么?” ????????临城,朝着西北走廊的城头上,代表西北军的军旗猎猎,于秋风中狂舞。 ????????崔休光身披甲胄,振奋地走来,在这位如今西北军“二把手”身后,临关城门大开,凉国军卒正于城中穿行,收拾残局。 ????????蛮子撤走的极匆忙,连劫掠的物资都只带了一部分,更遑论俘虏来的奴隶。 ????????当大先生与崔休光带领大军,杀入这片城池时,发现这里蛮子早已撤走,留下一片狼藉。 ????????有人试图纵火,但好在也只焚烧了部分区域,扑灭及时。 ????????如今不费吹灰之力夺回大城,崔休光却不算开怀,想要乘胜追击,但也知道力有未逮。 ????????“那边,似乎有些不对,”大先生儒袍猎猎,高冠下,眼眸中闪过忧虑: ????????“老夫隐约察觉,西方天象似有扰动。” ????????“竟有此事。”崔休光大惊,不敢小觑,忙道: ????????“我此前已派斥候前往探查,如今应该也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 ????????便见远处有凉国修士,扇动着术法凝聚的“光翼”,自城外远处飞来。 ????????不多时已到近前,却是真元耗尽,面色苍白地大吼道: ????????“西北走廊异变!蛮人异变!” ????????不多时,临城上空急促低沉的警报号角声响起。 ????????…… ????????北方,妖国地界。 ????????红河畔,白尊宫殿隐于峰峦。 ????????知姬静身披红色纱裙,纤细腰肢用黄金腰带束着,迈步行至外殿,问道: ????????“国主可醒着?” ????????近来,白尊入睡的时间愈发延长了,每日只清醒一个时辰。 ????????这令知姬静颇为忧虑,知晓其涅盘已不远。 ????????“国主醒着。”守在此处的,摇着尾巴的侍女说。 ????????知姬静颔首,精致入殿,妖国不讲究那么多礼仪。 ????????当她走入后殿,就见宽敞的空间内,垂挂着层叠的帷幔轻纱,随风飘荡,地面光可鉴人。 ????????轻纱后,是一张无比巨大的大圆床。 ????????其上,身披洁白羽衣,银灰色长发披洒如云的白尊,正盘膝打坐,见她进来,眼皮撑开,一双湛蓝色的,没有感情的眼眸望来。 ????????“尊上。”知姬静轻轻欠身,说道: ????????“关于西北最新的局势,长老们争吵不休……” ????????“我知道了。”白尊淡淡道。 ????????金帐王庭与凉国开战,妖国当然紧密关注,探子都派出不知多少。 ????????不久前,妖国内部也得知了齐平奇袭临城,斩杀草原王的消息。 ????????妖国高层沸腾。 ????????没妖想到,原定的旷日持久的战争,竟在那个“齐平”抵达后,上演奇迹反转。 ????????震惊过后,鹰派势力顿时脊背发凉,因以齐平展现出的能力,若当初妖国南下,恐怕未必讨得好处。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鹰派彻底放弃进攻,而是转而渲染起凉国势大威胁论。 ????????白尊虽大部分时候沉睡,但对妖国各部人马心思洞若观火: ????????“此事且看巫王后续动向,才好……” ????????雌雄难辨的白凰儿说着,突然猛地扭头,死死盯着西南,湛蓝眼眸刺出璀璨光芒,好似洞穿虚空。 ????????殿内帷幔剧烈抖动,恐怖气息逸散,知姬静大惊失色,不知白尊为何如此失态。 ????????下一秒,却见身披羽衣,银灰色长发垂至足跟的白尊倏然消失,只留下一句: ????????“召集所有长老议事,现在,立刻!” ????????语气急促。 ????????知姬静愣住,慌忙应是,飞出寝宫,意识到恐怕发生了大事。 ????????…… ????????京都,净觉寺。 ????????“咚咚咚……” ????????昨日吹过一场秋雨,寺庙内树木叶片凋零,落在石板路上,被秋雨打湿,粘成一片片。 ????????僧人们各自或在禅房诵经,或三两聚集闲谈。 ????????偶尔望向寺庙主殿,耳畔是不疾不徐,恒定且令人心安的敲击木鱼声。 ????????僧人们知晓,那是禅祖在做功课,是的,身为五境强者,禅祖偶尔也会与寻常僧人一起诵经。 ????????那木鱼声,涤荡心神,令人杂念尽除。 ????????“……咚。” ????????突然,那敲击声节奏乱了下,而后消失,僧人们惊讶望去,不知发生了什么。 ????????眉毛花白,手中捏着一条珠串的空寂和尚迈步,凭空出现在主殿。 ????????try{mad1(''gad2'');}??catch(ex){}便见一身红色僧衣,青色头皮,踩着布鞋的禅宗六祖正站在乌黑的瓦檐下,望着西南方向,脸色无比凝重。 ????????“出事了。” ????????…… ????????“汪~” ????????道院,饭堂内,鱼璇机大大咧咧坐在凳子上,将吃完了一根鸡骨头丢出去。 ????????金黄色的柴犬就会兴奋地一溜烟跑出去,将其叼回来,尾巴还一个劲摇。 ????????一副邀功姿态。 ????????活脱脱一舔狗。 ????????鱼璇机无聊地托着腮,随手将带着哈喇子的鸡骨头再次丢出去,说道: ????????“齐平那货到底去哪了啊,还有首座那糟老头子,也不见了。” ????????距离二人回京,已经过去了两日。 ????????当天,鱼璇机找到东方流云后,二人就等齐平回来,结果愣是几个时辰都没动静。 ????????鱼璇机小暴脾气能忍?直接冲了过去,结果愕然发现,危楼空荡,那一老一少凭空消失了。 ????????到处问,也没人看到。 ????????女道人倒是不担心安危啥的,只是深切怀疑,那两家伙背着人做什么坏事去了,尤其齐平从西北回来一路上,就神神秘秘的。 ????????“长老莫急,齐院长乃天命之子,有大福源,此番大盛,这些日子整个京都谁人不知他老人家立下千古大功? ????????斩杀草原王,大破蛮军,市井百姓交口称赞,翰林院那帮读书人都激动疯了,要写入史书,报纸上更一直在说,陛下登基,贼人便溃散,这正是天命所归……” ????????东方流云躬身,舔着脸在旁边伺候着,一个劲吹捧。 ????????旁边,小师弟看着自家大师兄的侧颜,以及那说的兴起时,到处喷的吐沫星子,又看了看那只摇着尾巴,叼着骨头跑回来的柴犬。 ????????心说:大师兄与此犬神似矣! ????????“就他,吹得太过了……” ????????鱼璇机嘴上鄙夷,嘴角却微微扬起,显然心情不错。 ????????虽然她也搞不懂,为啥齐平被夸自己就很开心。 ????????恩,一定是因为师徒一场,没错。 ????????正想着,突然间,二人一狗只听到外头传来钟声,鱼璇机一愣,敏锐发现,声音源于经历部。 ????????是天轨受到急报,才会发出的响动。 ????????可是……分明前不久才发了一封,怎么又发,不怕消耗的吗,还是说,莫非……西北战局又出事了? ????????见状,女道人猛地坐起身,往外走,过程中将兴奋地柴犬一脚踢飞: ????????“别碍事!” ????????…… ????????皇宫,金銮殿! ????????气氛无比凝重。 ????????随着经历部将最新的信件,送入宫中,本来这几日沉浸在大捷喜悦中的元熙女帝大惊,忙召集内阁大臣紧急议事。 ????????便是连道院眼下三位神隐,与涂长老一道,也皆在场。 ????????“诸卿看看吧,这是临城发来消息。” ????????年龄尚小,穿着龙袍的元熙焦急万分,见众人到齐,将抄录的折子送出,圆润的面庞上,满是凝重。 ????????张谏之抬手结果,边看边读。 ????????这信件文字不多,只说一件事: ????????金帐王庭本已撤出国境,退守草原,可斥候却发现,不知何故,草原那头的蛮人开始大范围陷入“狂暴”,如同化为野兽,似失去理智。 ????????无论军卒,还是普通的蛮人,皆是如此,且大范围聚集,有冲出走廊的趋势,大先生察觉出极大危机,请求朝廷支援。 ????????字越少,事越大。 ????????听完讲述,在场所有官员皆大惊,兵部尚书失声: ????????“狂暴?是蛮人战时才会施用的法门?怎会如此?” ????????狂暴状态……凉人并不陌生,部分蛮人在战斗时可主动开启,但持续时间不久,且并非所有人皆可。 ????????而且,与这描述中明显不符。 ????????“唯恐是出了意外,若蛮人要战,没道理抛下临城,再生事端。”何尚书分析。 ????????张谏之摇头,急切地望向殿中三人,即,以典藏长老为首的,道院三神隐: ????????“我等不懂修行,三位长老可知此为如何?” ????????一头银发,手持拂尘,老学究打扮的典藏长老摇头,语气凝重: ????????“此类状况,道院亦无记载,若非要说,可能与巫王有关。” ????????巫王! ????????听到这个名字,包括元熙女帝在内的众人都心头一沉。 ????????“莫非那位五境,当真要继续插手?” ????????元熙稚嫩的声音响起,在成为皇帝后,她从皇宫书库中,了解到许多密辛,其中便有包括五境层次的。 ????????知晓五境间存在不得插手凡尘的约定,当然,巫王已经打破了,但眼见金帐王庭退兵,在朝廷众人看来,巫王已经没有再继续的必要。 ????????try{mad1(''gad2'');}??catch(ex){}典藏长老摇头:“我等不知。” ????????是的,他们虽强,终究只是四境,如何猜度神圣领域的想法? ????????“首座如何说?”张谏之问。 ????????元熙眼睛一亮,忙看向三人,却见典藏长老摇头: ????????“首座在那日与齐院长见面后,至今未现身,我等亦无法寻其所踪。” ????????首座不在。 ????????这与朝廷众人而言,无异于噩耗。 ????????“怎么偏生这时候不在……”元熙面露焦急,她下意识想要寻先生,可这次……齐平却真的不在了。 ????????“陛下!外头禅宗六祖与……与胡贵妃来了。” ????????突然,一名宦官躬身疾奔而来。 ????????元熙一愣,旋即道: ????????“快请进来。” ????????转眼功夫,两道身影结伴而来,分别是少年僧人模样的六祖,以及一身大红宫裙,风姿绰约的胡贵妃。 ????????按理说,这两人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物,可此刻,却是并肩而来。 ????????仔细看去,那胡贵妃虽样貌不变,可气质却迥异,眼神透出湛湛蓝芒,清冷妖异,好似可以洞察人心。 ????????白尊! ????????知晓胡贵妃状况的元熙女帝明白,是北方那位“盟友”降临了。 ????????到底是何事,竟能令两位神圣领域到来? ????????旁边,典藏、执法、以及鱼璇机三人,也是神情一凛,下意识做出防备姿态,虽然……这并没有什么用。 ????????“二位结伴前来,莫非是为了草原变故?”元熙虽年少,却已是帝王,当先开口。 ????????禅祖双手合十,那张清秀的面庞上,一片凝重: ????????“正是。” ????????“胡贵妃”语气漠然,没有卖关子,说道: ????????“本尊感应到西北天地异动,巫王可能出了问题,特来见你。” ????????“问题?”元熙重复。 ????????禅祖颔首,小和尚此刻的神态,竟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巫王所修长生法弊端极大,比之贫僧更甚,若贫僧所料不错,他也许已到失去理智,陷入疯狂的边缘,看来,朝廷也得到了消息。” ????????疯狂……元熙心头一跳,当即将天轨传回的消息叙述了下,两名五境虽强,但也无法做到足不出户,知晓天下事。 ????????情报传递更不会比天轨更快。 ????????此前只是察觉异动,有所猜测,不知具体,如今听闻蛮子异化,禅祖动容,说道: ????????“情况恐比贫僧预料更糟。” ????????“胡贵妃”也是变色: ????????“蛮族与巫王是一体的,如今整个族群沦为野兽,说明巫王很可能真的出事了,此事干系极大,必须立即解决,若是迟了,恐怕整个九州生灵涂炭!” ????????她并没有危言耸听。 ????????巫王一人即族,虽露面不多,??但实力还在白尊之上,禅祖巅峰时期能与之抗衡。 ????????但这一代的禅祖,才觉醒不久,尚未恢复完全……执掌“玉玺”的元熙更不要说,尚未长成。 ????????可以说,巫王若真的被族群思潮反噬,精神分裂,丧失理智,走出大雪山,那是一股足以威胁整个九州生灵的力量。 ????????无论人,还是妖,都无法独善其身。 ????????数百万开启“狂暴”状态,失去理智的蛮族人,将爆发出远超人、妖兵卒的力量,杀死沿途所见的一切。 ????????至于巫王,也会被族群牵引着,在本能的驱使下,吞噬一切生机。 ????????元熙女帝小脸煞白。 ????????群臣如遭雷击。 ????????典藏长老等人亦神情大变。 ????????灾难。 ????????这是足以毁掉整个九州的灾难。 ????????“五境之战……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五境之战。” ????????元熙从喜悦的巅峰跌入绝望的谷底。 ????????她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为何昔年诸多强者会定下禁止五境插手凡尘,谁若出手,其余人共伐之的约定。 ????????只因为,神圣领域若不顾一切,足以毁灭凡尘。 ????????元熙只觉浑身发冷,仰头望向空荡的殿门: ????????先生……你在哪,快回来啊。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凉镇抚司,开局扮演反派更新,第五百零三章集结号免费阅读。 第五百零四章 十六神隐守临关 ????????“你愿意,成为神圣领域吗?” ????????听到这句话,齐平一愣,然后意外发现,自己的情绪竟无比平静。 ????????好似,对这一幕早有预料。 ????????“你要做什么?”齐平认真问道。 ????????首座眼神睿智,笑容温和,说道: ????????“以你的聪慧,应该早已经猜到,世间过去这么多年,惊才绝艳的修士也出了许多,却始终没有再添一名五境,不是他们修行不到,而是缺少一个契机。” ????????齐平看向那座石碑: ????????“与这东西有关吗?缺少一个参悟的机缘?” ????????首座点头,又摇头: ????????“不全是,四境神隐的你已经接触到了天地规则,但就算你走到神隐巅峰,也仅是如此,而无法真正地对这片天地做到平视,甚至一定程度的操控。 ????????若这人间是一幅画,你等皆是画中人,再如何惟妙惟肖,也无法站在‘外面’,欣赏这画卷。” ????????突破次元? ????????……齐平心头划过灵光,脱口道: ????????“所以,你们原本也只是画中人,但这石碑中存留着另外的规则,你们参悟后,才有了‘跳出’的机会?” ????????首座颔首。 ????????妈的作弊……齐平想骂人。 ????????旋即,他又好奇道: ????????“你方才说,我也是画中人,那岂不是说,我也要参悟才行?” ????????首座摇头,说道: ????????“你是画中人,又不是。你体内那执掌岁月的力量,本就是你晋升的路径,若说我们当初参悟了许久,那么……你从来到这个世界,便一直在‘参悟’…… ????????之所以无法晋级,只是因为实力未到,就如杯中酒未满,如何溢出?” ????????齐平心有所悟。 ????????首座继续道: ????????“而经历了与蛮王的一战,我看得出,你距离四境三重已不远,恩,虽说如今真元枯竭,但这不是问题,我可以用自身真元为你填补,帮你冲破境界,达到巅峰……” ????????顿了顿,老人似有些感慨地笑道: ????????“那入神圣的大门,于其他人而言难以跨越,但于你,却再轻松不过。” ????????“其实不用你帮,再等我修行个把月,就能自己晋升了……”齐平讨价还价。 ????????他不习惯被一个老头子进入。 ????????首座摇头,叹息一声:“我的时间不多了,你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齐平听得一头雾水,隐隐觉得不安。 ????????他想说什么,却发现身子无法动弹了,双手却不由自主抬起,与首座抬起的双手贴合。 ????????耳畔是老人似笑非笑的声音: ????????“破境需要一些时间,在外头恐来不及,好在这里时光流速缓慢,应当差不多。我知道,你从鱼璇机那学了双修之法,可以为他人输送真元。 ????????呵,你以为,鱼璇机从何处得来这功法?” ????????是你偷偷塞的……齐平喟然叹服,所以,连这个都被这老头子安排好了? ????????旋即,他脸色陡然一变:等等! ????????谁要和你个老头子双修啊! ????????…… ????????…… ????????一场无比严肃,凝重的议事,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才终于结束。 ????????面对足以威胁整个九州的灾难,三方势力已没了彼此算计的心思,只能联手抗衡。 ????????只是首座与齐平此刻的失踪,却显得极不合时宜,可纵使禅祖与白尊联手推算,却都未寻到结果。 ????????是故意躲掉了? ????????但这显然不符合逻辑,且不说眼下情景受到威胁最大的是凉国,单是首座此前与巫王交手,便没有临战退缩的道理。 ????????更何况,人的消息在异变爆发前。 ????????禅祖与白尊虽焦急万分,却也无法袖手旁观,当即与凉国达成临时结盟,而后,急匆匆各自离开,亲自带领门下强者,以五境挪移的法门,疾速赶往西北。 ????????不只是为了苍生,同样是为了自己,按照禅祖推算,巫王的力量源于生机。 ????????若任凭其杀戮,吞噬生命,其力量会不断变强,所以必须在“弱小”时予以掐灭。 ????????登时,京都风云变色。 ????????净觉寺与道院警钟同时急促响起,留下京都的修行者毫无保留,赶往临城。 ????????与此同时,妖国“朝会”,白尊以一人之力,强行压服各部妖族。 ????????稍晚些时候,红河上空,一只只日行千万里的飞行妖族驮着杀气腾腾的精锐妖兵,悍然朝临关飞去。 ????????知姬静挂帅,玉麒麟、白虎金刚、九命猫妖为三军大将。 ????????而后,于妖国境内休养三百年的白尊,第一次踏出国境。 ????????…… ????????…… ????????“嗤!” ????????傍晚,夕阳如血,可那橙红的日光却终不如真实的鲜血滚烫,腥臭。 ????????当王沐清手持长剑,撕开那头宛若野兽的蛮子的胸膛,鲜血喷溅了她一身。 ????????天才少女却只是用手摸了下,便飞快上前,用空闲的手一把捞起浑身浴血,气息奄奄的死胖子陈菊,往回狂奔,同时沙哑着声音吼道: ????????“撤退!撤退!” ????????文静少年夏澜手持桃木剑,剑身戳着几张符纸,于脚下地面划过。 ????????登时,平地烧起一条火线,将神态狰狞,半个身躯被斩断,却仍悍然往前扑杀的蛮族阻隔。 ????????“嗬嗬……” ????????耳畔,风中带来密密麻麻,无数声嘶吼。 ????????他抬起头,瞳孔中倒映出远处林子里渐渐逼近的,更多的,浑身毛发,双目猩红,已失去理智的蛮兵。 ????????“走!” ????????一名书院弟子打出一枚黯淡神符,加持于他,一群年轻弟子扛着受伤的同门,朝东方狂奔。 ????????身后,是硝烟于伏地的尸首。 ????????大地几乎被染红。 ????????厮杀……还是厮杀……当前天,斥候禀告异变后,整个临城便做好了战备工作。 ????????并通传西北强者汇聚,同时,派出一队队修行者前往探查。 ????????众人惊愕发现,西北走廊中聚集的,失去理智的蛮人越来越多,几乎无穷无尽。 ????????大部分盘亘不去,似乎在等待整个草原中,更多的“同伴”汇聚。 ????????同时,也有一些狂化蛮子冲出走廊,由他们负责抵抗。 ????????起初还不算难,但随着数量愈发增加,就连这些修行者们都难以抵抗了。 ????????太强了……寻常蛮人体力便不弱,狂化后,每一个都至少堪比半步引气修士,且悍不畏死。 ????????而这样的蛮子,可能有上百万个。 ????????这是一股足以令四境,甚至五境都头皮发麻的恐怖大军,纵使无需任何指挥,只如野兽般奔行,便足以冲垮任何防线。 ????????“他们冲过来了!” ????????一行少年少女跑了一阵,突然惊恐发现,一群蛮子已逼近。 ????????而他们却几乎耗尽了所有真元。 ????????王沐清染着血的头发贴在脸颊上,发丝散乱,眼神不屈。 ????????这时候,却见远处一道紫色天雷轰击过来,坠入蛮子群中,炸开无数电弧,将其吞没。 ????????“五行雷法!道门的前辈!”有人大喜。 ????????便见前头一名黄色道袍,腰间挂着八卦布袋,背负长剑的老人气喘吁吁赶来。 ????????“雷老!”王沐清惊喜。 ????????雷老先生来不及寒暄,施展术法,为众人加持神行,终于狂奔回了临关城门。 ????????“开城门!开门!有人受伤了!” ????????一行人远远便大吼,气氛森然,刀枪林立的临城大门缓缓打开一条缝,将众人让进来,继而轰地关闭。 ????????“把人放下!” ????????城内,一片乱糟糟的军马中,神情憔悴的禾笙奔来,身后跟着拎着药箱的蓉姑娘。 ????????二人施法救治,稳住陈菊等人伤情,王沐清等弟子只站在旁边,无力地跌坐休息,满眼望去,皆是肃杀。 ????????城中,弥漫着沉重压抑的气氛。 ????????…… ????????都指挥使司。 ????????天色暗沉,秋风飒飒,一名名往来奔行的传令兵,仿佛都蒙着压抑之气。 ????????“报!西南十五里,大群蛮人正朝城池逼近,粗略估计有数万之众,多个银狼头。” ????????“报!西北五里,有小股散碎敌人出现,后方黑云聚集,元气波动剧烈,可能有多位金狼头,神通等级狂化蛮族逼近。” ????????“报!……” ????????威武大公身披全身家,腰佩长剑,听着那一条条斥候禀告,盯着桌上地图上,那大片“红旗”,眼珠因连续未眠,而布满了血丝。 ????????帐内,西北官员、将领共聚一堂,每个人脸上都无比难看。 ????????虽竭力抵抗,但以蛮族如今的状况,若在野外阻击,无论派出多少人,都没有用处。 ????????他们只剩下一条路:依仗城墙固守。 ????????“朝廷的援军来了吗?还有多久?”威武大公突然问。 ????????无人回答,这个问题,从昨夜得到最新的,援军即将抵达传讯后,这位老元帅几乎每隔一盏茶功夫,就要问一遍。 ????????显然,于这位名将而言,也已清楚意识到,这将是他此生打过的最难的一场守城战。 ????????并且,很可能是最后一场。 ????????力量太悬殊了。 ????????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情况变得如此,他们只知道,自己等人没有退路,只能竭尽所能,守住这座城。 ????????可就凭他们,守得住吗? ????????“元帅!大先生有请!”突然,有人来报。 ????????老国公精神一震,带着一众将领飞奔出去,跑向指挥使司内最大的广场,刚抵达,就看到城内一名名修行已然抵达。 ????????为首的,正是大先生、符箓长老、水月、悬壶僧四人,此刻四名神隐神情凛然地望向东方。 ????????似在等待什么。 ????????老国公豁然抬头,顶级神通的他于此刻,感应到了强烈无比的元气波动。 ????????只见,头顶天穹倏然震动,一束金光陡然破开云层,照入广场,一道道披着法衣的身影,降落凡尘: ????????满头银发,手持拂尘,老学究模样的典藏长老。 ????????身材魁梧,面庞威严的道院执法堂长老,四境神隐。 ????????衣炔飘飘,背着大葫芦的鱼璇机,以及跟在身后,浑身塞满了纸人,手里牵着一条狗的东方流云。 ????????“道院修士,奉命前来助战!” ????????话音刚落,空间撕开狰狞裂缝,眉毛花白,手持珠串的空寂一马当先,身材胖硕,好似弥勒的止戈和尚紧随其后。 ????????侍候禅祖左右的神通武僧金刚风……一名名僧人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禅宗僧人,奉禅祖法旨,为免生灵涂炭,前来助各位一臂之力!” ????????“呵,说什么空话,一帮和尚就是虚伪,这时候都不忘给脸上贴金。” ????????一声女子冷哼浮现。 ????????空间荡开波纹,好似被揉碎了。 ????????继而,在场众人只看到天上出现黑压压一片妖兵。 ????????知姬静红衣飘飘,冷笑一声,扫了眼威武大公等人: ????????“我妖族守约,但今日不为你们,是怕这帮疯子打到我们妖国去。” ????????轰隆隆……广场上泥土翻卷,花然钻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票人,正是刚刚赶过来的卫无忌、红豆等修士。 ????????其中,更有书院的几道人影,昨日就到了,此刻方从城外返回,正是多日不见的二先生温小红,以及邋遢道人四先生。 ????????这两位当日带领另外一部分西北军主力往南撤离,并在雍州边界建立了防线。 ????????而后得到了豫州府城大捷的消息,才重新建立联络,却要照看南部防线,没有机会过来。 ????????再然后,就听到了齐平奇袭临关的消息。 ????????“不想今日各位悉数聚集于此,共抗大敌。”温小红见状,心中唏嘘。 ????????这一幕,上一次出现,还要追溯到当年天下共反,推翻大乾朝廷。 ????????广场上那些当初响应齐平号召而来的散修,看到这一幕,更是热血激荡: ????????“不想今日有机会,见这许多强者联手对敌,有幸参与其中,此生无憾!” ????????“只可惜,齐院长不在,无缘目睹风采。” ????????考虑到士气缘故,各方默契地没有宣扬首座与齐平失踪,前者位格太高,倒是不用提。 ????????毕竟在大多数人心中,世间纷扰,都不值得五境下场——他们甚至都还不知道,此番已是五境之战。 ????????至于齐平,倒是未做隐瞒,只说是与草原王一战后,受伤未愈,无法参战。 ????????人们表示理解,毕竟不久前斩杀了顶级神隐的蛮王,不受个重伤都不合理。 ????????何况,当初齐平与麒麟比武,透支力量导致虚弱的消息,再有心人处已不是秘密。 ????????“诸位,”躁动的气氛中,威武大公爵走出,语气低沉: ????????“城外蛮军将至今日我等修士,不为自我,只为苍生,老夫,在此替天下人拜过!” ????????说着,老国公摘下头盔,露出一头花白头发,躬身一礼,众人沉默,气氛蓦然庄重肃杀。 ????????都意识到,此番,绝非玩笑。 ????????邋遢道人模样的四先生咧嘴一笑,却是说: ????????“威武国公,你这话就不够霸气,太扫兴,若是齐平在此,肯定不会如此说。” ????????“哦?你倒是了解他了,他会说啥?” ????????四先生身后,两道神魂从法器中飞出,正是当初被姜槐打碎肉身,只剩下神魂的六先生席帘,与科研狂人五先生。 ????????四先生想了想,露出泛黄的门牙: ????????“那小子当初在越州办案,有次说过一句话,倒是霸气。” ????????“齐院长说了什么?”有人问。 ????????四先生沉默了下,高声道: ????????“吾辈修士,何惜一战!” ????????呜—— ????????突然,低沉急促的号角声起,广场上修士们齐齐望去,拔地而起,各展神通,飞落于城头上。 ????????神隐们第一批抵达。 ????????霎时间。 ????????大先生钱仲、二先生温小红两位先生。 ????????鱼璇机、典藏、执法、符箓四位长老。 ????????空寂、水月、止戈、悬壶四僧。 ????????以知姬静为首的,五名神隐大妖。 ????????以及手持虎符,用朝廷术法暂时提升到神隐的威武大公。 ????????同时朝西方望去。 ????????只见,夕阳下,广袤的蒙着血色的平原尽头,是一片漆黑,那是多达百万之众的,失去理智,陷入狂暴状态,悍不畏死的蛮人。 ????????此刻,正如潮水一般,兵临城下。 ????????不见尽头。 ????????那镇守关口的临城,好似潮水中屹立的,即将被吞没的礁石。 ????????那是,纵使神隐也无法阻挡,甚至会被淹没的恐怖力量。 ????????“那几位五境呢?不是还在端着吧。”四先生老道捏着胡子,牙疼说。 ????????空寂看了他一眼,双手合十: ????????“禅祖他们已先行一步,前往大雪山,我等只要在那边分出胜负前,挡住他们。” ????????知姬静红裙飘舞,一根根七彩缤纷的羽毛展开,沟通天地: ????????“废什么话!干它!” ????????咚咚咚…… ????????战鼓声响起。 ????????城头上,一道道强横气息如狼烟,贯通天地。 ????????恰如大祭司,昔日占卜所见。 ????????这一日,黑云压城。 ????????十六位神隐,守关! ????????…… ????????ps:写完的稿子,想复制到后台,结果不知道按了那个键,稿子丢了……吓的冷汗都出来了,好在用软件找回来了,但还是丢了几百字,重新写的,郁闷。 ????????------题外话------ ????????感谢凰儿1500币打赏投票! 第五百零五章 晋级五境 ????????大雪山中,皑皑风雪休止,升起无尽的云雾。 ????????这里是大陆上历练地之一,也是巫王所在。 ????????“咚……咚咚……” ????????倏然,一座雪山中空间裂开,传出木鱼敲击声,少年僧人模样的禅祖走出,身披袈裟,神情凛然。 ????????甫一出现,磅礴的神识朝四面八方弥漫。 ????????“它在里面。”禅祖轻声说。 ????????天空中,片片虚幻的羽毛飘落,凝聚为不辨雌雄,身披羽衣的白尊,它面无表情,湛蓝色的眼眸望向大雪山深处,目光却被阻碍了: ????????“它……好强。” ????????同为神圣领域,白尊有着自己的骄傲。 ????????此刻说出这句话,足以说明,此刻的巫王真的无比强大。 ????????禅祖沉默了下,说道:“若只凭你我二人,未必能胜。” ????????白尊嗤笑:“你不是很勇?” ????????禅祖摇头,恼火道:“你分明知道,贫僧觉醒不久。还是说,妖国之主心生畏惧?” ????????白尊眼神冷漠,突然迈步前行: ????????“这些无聊的激将法就不要用了,我只恼火,本来还有些日子才要涅盘,只怕不要提前了。 ????????我甚至怀疑,这都是道门首座算计好的,不然怎么提前跑掉?让我们来抗?先说好,若是实在打不过,本尊可是要走的。” ????????说着,一僧一妖,已经踏入雪山深处。 ????????便见此方世界,已枝繁叶茂,化为青碧色生机勃勃的原野。 ????????“呜……” ????????雾气散开,二人抬头,望见原野中伫立着一座由血肉山峰,好似有万丈高,似人似兽。 ????????上半身隐约可见巫王样貌,那覆盖满了金色毛发的身躯后,生出六条好似羽翼般大的手臂,各自持握法宝,此刻,却竟盘膝而坐。 ????????见二人抵达,巫王紧闭的双眸撑开,其中一片混沌: ????????“你们来晚了。” ????????说完,整座天地的生机朝他汇聚,禅祖与白尊第一次神色大变。 ????????这一刻,同为“神圣领域”,他们却失去了对“天地”、“世界”的感知。 ????????巫王比他们预想中,更为强大。 ????????…… ????????京都,道院。 ????????一大早,元熙女帝便亲自乘车,抵达经历部,等待前方最新的战果。 ????????内阁大臣们陆续抵达,将经历部大殿围堵的水泄不通。 ????????此番决战,道院其余部修士尽出,显得空空荡荡。 ????????但经历部的弟子却还在,此刻忙碌地操控天轨,口中此起彼伏,交换着操控的口令与黑话,远程支撑临关守城。 ????????“陛下,去旁边屋舍歇息下吧,您已经等了好多时辰。”冯安劝道。 ????????身旁龙袍的小萝莉脸色枯槁,显然这些天心神焦虑,难以入睡。 ????????此刻已是极为疲惫,却仍庄重摆手:“朕是皇帝,朕要等在这里。” ????????众人沉默。 ????????“张首辅,您说此战……能守得住么?”何尚书轻声问。 ????????张谏之感受着沉闷压抑的气氛,苦笑一声,摇头: ????????“我哪里知道,外头人不知真相,只以为蛮子发疯,可你我都知道,今日的胜负手,还在五境层次。偏生这时候,首座竟消失了,齐平也不在。” ????????他没再说下去,因为张谏之不敢承认,自己心头的忧虑。 ????????若是败了,九州会走向何方? ????????自己等人屡遭波折,好不容易建立了元熙朝,打败了敌人,难道要功亏于溃吗? ????????“先生会回来的。”突然,盯着天轨,神情憔悴的元熙扭回头来,语气无比认真地说: ????????“就像过去的很多次一样,若我们真的无法对敌,先生他一定会回来的。” ????????是的,就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永和帝尚在时,每遇绝境,齐平总能出手化解。 ????????她相信,这次一定也一样。 ????????张谏之等人不忍开口,他们对齐平信心极大,但这次……真的不一样。 ????????神圣领域的战争,唯有五境才能插手,更何况,如今的齐平正处于虚弱期,与凡人无异。 ????????除非……他能在几天的功夫,晋级五境……想到这,众人心头竟升起一样的念头: ????????可能吗? ????????若是其他人,绝无可能,但如果是他呢? ????????众人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 ????????红土遗迹,南极上空的极光绚烂,好似亘古至今,从未有过变化。 ????????然而,就在今日,那极光于某一个变得无比璀璨,好似整片天域都在震动。 ????????“轰隆隆……” ????????七彩的电蛇撕碎了这片凝固无数岁月的空间,也打破了沉睡中的齐平。 ????????维持打坐姿态不知多久的齐平猛地撑开双目,他的眼眸中,竟有金色光浆流淌下来。 ????????天地震动。 ????????这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息,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撕开无数时光乱流。 ????????狂风席卷。 ????????齐平眼中光浆一点点敛去,他身上的气息,也从神隐巅峰,正式跨入这座世界所能承载的力量极限。 ????????天地法则,突然无比清晰,一草一木,各安其分。 ????????这种对天地更一步的观察,在他当初第一次引气入体,踏入修行路时有过一次。 ????????如今,是第二次。 ????????“原来,这就是神圣领域。”齐平呢喃。 ????????他眼神光华敛去,终于看清了面前老人,只见道门首座竟好似行将枯萎的朽木,满头长发尽数灰白,气息消失,好似真如凡间老叟。 ????????他的脸上带着微笑,也带着无限的留恋: ????????“今日之后,你便是新的道门首座。” ????????齐平沉默下来,良久,垂下头: ????????“弟子遵命。” ????????首座笑容愈发灿烂,二人身周,空间开始崩塌,那座石碑上密布裂纹,其中好似隐隐有一道门户打开。 ????????首座轻声说道: ????????“我十三岁时,被师父从山村中带走,领入了当时众多道门大派之一,因为天赋极好,入山便是内门弟子。 ????????犹记得当时执事堂的教习将一本入门典籍塞给我,我也看不明白,只懵懵懂懂坐在一群师兄师姐身边,听到教习上的第一堂课,便是修行的真谛,他当初只写了‘长生’二字。 ????????世人也都以为我追求的无非也是这些,但是啊,只是长生又有什么意思? ????????这世间同样的风景我已看了太多年,所以我很羡慕你,你这么年轻,就已见识过了两个世界,那现在,也该轮到我去看看人间了。” ????????话音落下,忽有一道青光自石碑处拔地而起,直贯天穹,极光亦为之失色。 ????????层层叠叠的光晕荡开,一道虚幻门户徐徐打开,门后,是霓虹灯构筑的全新世界。 ????????一缕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华灯初上。 ????????天涯共此时。 ????????齐平豁然抬头,神情无比复杂,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却见首座挥了挥手,笑着说: ????????“此去亦非永别,当你真正掌控时空的力量,也许你我还能在你的世界相会,至于现在……巫王比那两个蠢货想象中更强大,去吧,这个世界需要你,也只有你,才能克制他。” ????????说话间,他的身躯开始崩碎,有金光从裂痕中透出。 ????????齐平忙道: ????????“我搞不定的啊,你就不怕我玩崩了?凉国真的凉了?” ????????首座慨然笑着,一道神魂冲天而起,跨入门中,笑骂道: ????????“真武那混蛋骗我替他守护这帝国三百年,还不知足?这人间,老夫不管了。” ????????肆意潇洒,再无牵绊。 ????????至此,人间再无首座。 ????????齐平沉默片刻,抬手于空中一划。 ????????“门”字神符撑开通道,他一步跨出,返回道院危楼。 ????????刚晋级,尚且无法灵活控制的气息冲天而起,刹那间,京都百万人口,皆若有所觉,走出家门,疑惑地望向道院方向。 ????????“爹爹,快看,有神仙!” ????????一名梳着羊角辫的女娃兴奋地指着天空。 ????????中年汉子忙捂住她的嘴巴。 ????????“陛下!陛下!危楼方向……是……” ????????经历部大殿,当那恐怖气息散开,所有人心神震动,听到喊声,穿着龙袍的元熙女帝突然灵巧地跳起来,挤开众人,朝外飞奔。 ????????“陛下……陛下……” ????????一群臣子大惊失色,忙追随出来,当一行人刚走出建筑,仰头望天,便见一抹流光,好似星辰,拔地而起,朝西方坠落。 ????????“先生……” ????????…… ????????大雪山中。 ????????整片天地都与外界隔绝,这片终年飘雪的山川,竟在巫王的操控下,近乎自成一界。 ????????而踏入囚笼的禅祖与白尊,纵有五境之力,却难以沟通天地,而实力大损。 ????????“彭!” ????????巫王六只手臂中,一双于身前掐诀,做施法状,一双张开,左手持握法杖,右手持握皮鼓。 ????????余下两条手臂打出,将禅祖与白尊轰的身躯炸裂。 ????????一人一妖倒飞出来,破碎的法身重新凝聚,只是禅祖浑身蒙着的金光却无比黯淡。 ????????嘴角溢出鲜血。 ????????白尊羽毛被拔了大半,鲜血淋漓,面庞白的近乎透明。 ????????太强了。 ????????不,三百多年来,他们这些人彼此虽也有几次切磋,却从未全力出手,而是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延续寿命上。 ????????哪里想到,巫王的实力却已悄然超过他们这么多。 ????????是了,禅祖困于轮回,白尊多在沉眠,唯有首座与巫王这几百年里始终保持清醒。 ????????况且,巫王本质乃巫族,族群愈强大,他也越强。 ????????此消彼长,竟已到如此地步。 ????????“阿弥陀佛。”禅祖双手合十,金身明灭不定,红色袈裟拖曳风雪,自嘲一笑: ????????“白尊主,不想今日你我竟要栽在此处。” ????????二人虽看起来还生机勃勃,可五境之战,伤势重点在于“道”的碰撞。 ????????几番交手,二人已是道基受创,身受重伤。 ????????白尊脸色阴晴不定,突然破口大骂: ????????“首座你个老阴比,还有不知道死活的一代,我们死了你也逃不掉,下辈子老娘不睡觉也要撕了你们这些逃兵怂货!” ????????巫王庞大的万丈身躯无比冷漠,已然彻底陷入疯狂的他,没有理会白尊的叫骂,举起两只大手,便要砸下。 ????????这一拳,附着大道伟力,避无可避。 ????????然而,就在他将出手时,突然,抬头望向东方。 ????????只见,一抹金光激射而来,速度之快,冠绝此界,毫无阻碍地冲入这片雪山,化为一道熟悉的身影。 ????????齐平笑了笑,说道: ????????“很热闹嘛,刚才谁在骂?我这个做小辈的,可不好装作听不见。” ????????齐平! ????????禅祖与白尊愕然望去,这一刻,他们如何看不出,齐平身上缭绕的,独属于神圣领域的气息? ????????而且,不知为何,在他们的感知中,齐平好似存在,又好似不存在。 ????????分明站在原地,却好似立足于时光长河,可以是过去,亦可以是未来。 ????????“是……你……” ????????巫王本已失去的神智眼眸中,透出一丝清明,好似认出了这个人。 ????????“是我。” ????????齐平收敛笑容,一步步径直朝巫王走来,他手中没有持握任何武器,只是赤手空拳。 ????????禅祖咳出一口鲜血,提醒道: ????????“他很强,你不会是对手。” ????????白尊也摒弃前嫌: ????????“小家伙别冲动,先尝试打出个缺口,带我们离开,在这处雪山,乃至草原里,都是他的主场……” ????????二人话音尚未落下,却见齐平只抬手一抹:“很强吗,那若是小时的他呢?” ????????时光长河席卷,齐平体内沙漏震动,时空逆流,只是这次,逆流的不再是整个世界,只有巫王。 ????????巫王两条挥舞来的手臂飞快缩小,??力量也跌落的近乎于无。 ????????然后“砰”的一声炸开,发出惨叫。 ????????怎么可能?禅祖与白尊失神,他们知道齐平的能力与时光有关,但即便踏入神圣领域,也不该令巫王毫无反抗之力。 ????????可他们并不知道,在齐平还是个凡人时,逆转的时光里,便没有任何人能抵挡。 ????????那是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规则。 ????????“而你们,都是……画中人!” ????????齐平说着,继续迈步,抬手再次一抹。 ????????这次,时光加速。 ????????巫王持握法器的两条手臂飞快苍老,枯萎,好似失去水分的枯枝,被风一吹,便连通那天阶法器,一并化为灰尘。 ????????时光,本就是最强大的力量,任是五境修士,千年后,也不过黄土。 ????????“不……” ????????巫王发出尖锐凄厉的叫声,疯狂汲取生机,试图重新将肢体补全。 ????????可这次,齐平却已来到他的面前,平静地抬手,朝他一按,手起刀落。 ????????“咔嚓!” ????????巫王伟岸如神的躯体,被时光截成两半,一个加速,一个逆流,饶是他竭力想要施法愈合,又如何能做到。 ????????齐平轻轻一吹,他所处时空,被炸断为三千段,每一段都或正向,或逆向,催动到不同的时间点。 ????????无声无息,巫王化作一尊石雕,而后,竟缓缓淡去,他的存在一部分被逆推为数百年前,他尚未诞生的时候。 ????????一部分被推演到数百年后,他死亡的时候。 ????????两种方向,都指向了一个结果。 ????????巫王就此,消失于人间。 ????????…… ????????(还有一章,明天完结) 第五百零六章 大结局 ????????雪山空荡,一位世间最为顶级的强者,竟就这般被时光的力量从世间抹去。 ????????就好似不曾存在过。 ????????禅祖与白尊愣愣地看着这一幕,有些失神,有些难以置信。 ????????没有反复拉扯,互相丢底牌,也没有绝地翻盘,或者毁灭群山的战火。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是了,就如市井中泼皮,才会打的有来有回,纠缠良久,越是到高阶,生死胜败,便只在顷刻。 ????????“原来如此。”禅祖双手合十,终于明白了什么: ????????“首座去往了何处?” ????????他没有追问齐平的身份,这一刻,当感受到那与石碑相近的,源于另外一个世界的力量,一人一妖,如何还不明白? ????????齐平转身,想了想,灿烂一笑:“他走了。” ????????“善哉。”禅祖语气复杂: ????????“不想,他终究还是走在了我们所有人前头,原来他走的路,才是正确的,如此,贫僧圆寂已无遗憾。” ????????齐平好奇道:“圆寂?你觉得,我要杀你们?” ????????白尊冷笑:“别说你还要养虎为患,我们此刻重伤,我不信你不动心。” ????????齐平笑道:“但总有比死亡更柔和的方法。” ????????他翻手,取出九州鉴,时光之力催动: ????????“请二位屈居此处片刻。” ????????“凭啥……”白尊正要骂,却与禅祖被摄入镜中,重伤的他们难以抗衡全盛的齐平。 ????????“还挺有脾气的,上次可没看出来……” ????????齐平嘀咕一声,收起镜子,望向东方,化作金光遁去。 ????????…… ????????临城。 ????????硝烟弥漫,那坚固的城墙,已然破开一个大口子,无穷无尽的蛮子有如黑色的海潮,涌动着。 ????????天空中,飞蛮与另外两名神隐,同样狂化,丧失理智,爆发出远超寻常的战力。 ????????与守城一方强者纠缠,十六位神隐或抵挡强敌,或分散于绵延的防线上,抵抗一波波的冲击。 ????????神隐有时尽。 ????????若是单打独斗,自然不惧,但当成为防守的一方,一切都已不同。 ????????“铛!” ????????王沐清挥舞长剑,于战阵中冲杀,突地,宝剑断裂,一条覆盖毛发的,僵尸般的手脚,刺入她的胸膛。 ????????“师妹!” ????????附近弟子大呼,却已无力支援,天才少女耳中声音消散,死前用一种无比冷静的,旁观的视角扫过战场。 ????????仿佛无声的默片,一名名年轻修士被洞穿身体,咬断脖颈,打散神魂。 ????????吕执事头颅被斩断,半个身体还保持前冲的姿态,颓然倒下。 ????????神魂状态的席帘张开双臂,抱住一名金狼头,神魂剧烈波动,然后爆炸开,以烟消云散的代价,清空了一小块敌人。 ????????草鞋少女花然一次次操控土行巨人,终于力竭,红着眼睛被一条条猛兽吞噬,吞没,好似浪花,没了生息。 ????????戏份不多,沉默寡言的武僧金刚风,撑着一座金钟罩,死死守在城墙缺口前,最终被大泽部族长一刀破了防御,洞穿头颅,沉沉倒下。 ????????一个人…… ????????两个人…… ????????当擅长独斗的修士,陷入这绞肉机般战场,原来,神通也不过区区。 ????????“咔哒。” ????????一声断裂声,城头的军旗被攀上城头的蛮人切段,于秋风中跌落,遮住了夕阳最后一抹余晖。 ????????然后,世界黑暗了下来。 ????????然后,那些疯狂嗜血的蛮人,突然好似遭受了某种难以承受的重伤,一个个抱头倒下,痛苦不堪。 ????????浑身的毛发开始收缩,脱落,显出本来的面貌,从浑噩与疯狂中渐渐清醒。 ????????一同消失的,还有他们源于巫王血脉的力量。 ????????喊杀声戛然而止,大先生豁然抬头,便见西方,一道朦胧的青光席卷而来,浩大,神秘,无法阻挡。 ????????王沐清睁开了双眼,茫然地看向四周,发现身上的伤口正在飞快愈合,就连毁掉的剑,也恢复如初: ????????“我不是……死了吗?” ????????天空中,残破的神魂从四面八方汇聚,拼凑成席帘的身影,六先生张开双臂,喃喃: ????????“死后,竟也是这般么?” ????????“是活了,活了。” ????????精通驭魂的四先生大叫,在他的注视下,战场上,方才还是尸横遍野。 ????????下一秒,一名名本已死去的人茫然爬起,伤势痊愈,竟好似方才的一切,都只是梦幻。 ????????他们回到了战争开启前。 ????????“族长,族长……”一名侍卫扑到其格格身旁:“我们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该在营房里吗?” ????????“我……不知道。” ????????其格格茫然地感受着体内力量的消逝,眼眶中有泪水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 ????????她抬起头,看到夜幕退去,太阳重新升起,灿烂的阳光照亮了整片大地。 ????????一切,都结束了。 ????????…… ????????幽州城。 ????????某座院落中,披着黑纱,扭着屁股的瑶光推开院门,兴冲冲地往里走: ????????“殿下,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她手里拎着串葡萄,好似偷了鸡的贼。 ????????行走间,脚腕上铃铛哗啦啦响,见正在房檐下读书的白理理抬起头,兴奋地说: ????????“秋天的葡萄可甜了,从西北运送过来的。那边今年打仗,这应该是最后一批葡萄了,可贵了呢。” ????????白理理没吭声,板着小脸,皱眉道: ????????“听说齐平杀了草原王,那接下来……” ????????“谁知道呢,那么远的事。”瑶光说,消息传到这边已经很晚了,她们还惦记着接下来的战争走向。 ????????不过……一个未成年的狐族公主,一个探子……俩人也只能蹲在旁边看戏了。 ????????突然,白理理似有所觉,呆毛猛地竖起,笔直地朝向天空。 ????????只见,已然昏暗的天穹上,一道金光倏然自天边出现,下一秒抵达院中。 ????????齐平笑了看了二妖一眼,瞅了眼那串葡萄: ????????“呦,好兴致。” ????????“啊——”瑶光吓了一跳,挺翘的屁股一下跌坐在地上,懵了: ????????“你,你怎么跑这来了,难道仗打完了?” ????????她眼珠一转,试探道。 ????????“打完了。”齐平笑着说,而后也不搭理她,从镜子中抓出一团火红色的神魂,一下拍在白理理头顶。 ????????小狐狸两眼发直,翻了个白眼,直挺挺朝后砰的一下倒了下去,昏睡过去。 ????????齐平说道: ????????“妖国若是没人约束,还真麻烦,但我可不放心一个老妖怪于榻边酣睡,既然她本就是你‘涅盘’的容器,那让她继承你的力量,成为新的国主,没意见吧? ????????哦,至于吞噬记忆就别想了,既然喜欢睡,那就永远睡着吧。” ????????说完,齐平踏空而去,留下酣睡的白理理,以及手足无措的瑶光。 ????????这一次,新生的国主,将是以白理理人格主导的“白尊”。 ????????…… ????????京都,净觉寺。 ????????一片安静,只有一些普通僧人在洒扫。 ????????当初的老住持,仍旧管理着寺庙中的杂务,这会起身,从禅房中走出,正要去吃斋饭,突然听到附近传来哭声。 ????????老住持愣了下,拎着灯笼走过去,惊讶发现,在庭前台阶上,竟然躺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裹着红色的袈裟,作为襁褓。 ????????稀疏的胎毛卷曲,小腿不安分地乱蹬,只是那脸上,却有些些许慈悲意。 ????????“这是哪里的孩子?” ????????老住持忙抱起,一边哄着,一边寻人去问。 ????????寺庙上空,齐平于云头俯瞰,笑了笑,他用时光力量将六祖还原为婴孩。 ????????这便是新一代“禅子”。 ????????只是,“第八次”轮回的禅子将自然而然,忘掉前尘往事,他仍是千百年难遇的天才。 ????????却不再是禅祖。 ????????…… ????????元熙一年,秋。 ????????首座仙逝,临终传法齐平,后者踏入五境,斩巫王,轰动九州,战争方止。 ????????蛮族血脉力量消失,大部分人失去力量,巫师们虽尚能修行,但修为无一不大跌,再无以为祸。 ????????蛮族臣服,元熙女帝于草原设立督抚之职,天山部落族长其格格委任草原藩王,岁岁纳贡,偿还欠债。 ????????妖国白理理为知姬静长老带回,与凉国再签千年不战盟约。 ????????禅宗履约,撤离京都,返回南州,禅祖彻底失忆后,也没有了传教的动力。 ????????但齐平觉得,有个强敌,才能给凉国修士危机感,比如问道大会什么的,理应保持。 ????????九州大地和平,民众休养生息,元熙女帝为世人所敬。 ????????…… ????????元熙一年,冬,岁暮。 ????????京都飘起小雪。 ????????“先生到底准备要朕看些什么?如此神神秘秘。” ????????萝莉皇帝穿着常服,下朝后,给冯安领着,往皇后的寝宫去。 ????????昨日,齐平说要给她个惊喜,但死活不说是啥。 ????????冯安堆起神秘笑容:“监国大人说了,马上新年了,要给陛下个礼物。” ????????元熙笑了笑,温润可爱的脸颊上绽放两个梨涡: ????????“先生莫不是又倒腾出什么新玩意了,还放在太后宫里。” ????????冯安也不答,一行人来到慈宁宫,有人通报后,元熙丢下侍者,有些雀跃欢快地往里走。 ????????终究只是个少女,在臣子前稳重即可,私下里还是小女儿情态。 ????????“母后,母后……先生到底准备了什么……” ????????元熙说着,已走入院中,旋即身躯猛然一僵,眼圈蒙起水雾,颤声道: ????????“父……父皇……” ????????前方,三道满是贵气的人从房间中走出,一个是曾经的皇后,如今的“太后”。 ????????另一个,乃长公主永宁,身旁一人,体态修长,风仪翩翩,穿一袭白衫,唇角带笑,不是已经死去的“永和帝”是谁? ????????“朕的女儿长大了。”永和微笑,眼中满是欣慰。 ????????元熙不顾形象,飞扑过去,一家人哭声,笑声混成一团。 ????????远处。 ????????齐平一身青衣,笑着望向那边,就看到一袭紫衣走来,永宁公主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瞪了他一眼,说: ????????“逗她哭很开心么?” ????????“开心啊……啊不,主要也是恰好刚搞定。”齐平差点把心里话说出来,忙刹车。 ????????永宁怀疑地看他,突然问: ????????“你到底怎么做到的,你不是说,复活死人也是有条件的吗,比如死的时间不能太久,像临关守城战那种才可以,可我皇兄这都多久了……” ????????齐平无奈道: ????????“我没骗你啊,逆转时光哪那么容易,当初打完巫王,我差点都没劲了,幸好禅祖和白尊都重伤了,又被我一忽悠,吓住了,没了抵抗心思…… ????????呵,我怀疑这都是首座那老东西算计好的,就让他们两败俱伤…… ????????至于你皇兄,正常情况是绝对没法活的,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在当初陈景政变前,永和帝就把神魂‘复制’了一部分在九州鉴里…… ????????一代也是个坑货,一直瞒着我不说,九州鉴里时光停滞,他的神魂满足‘死了不久’这个条件,才有机会,就这,还是我废了好大劲,研究了很久才成的……” ????????“现在回想,永和帝既然已经猜出陈景可能有底牌,怎么会毫无准备? ????????或者说,也未必是他的准备,是首座的指点也说不定,否则怎么放心让两兄弟决斗?万一俩人都死了,不是完了?这老贼算的死死的……” ????????永宁还是不信: ????????“有那么难,不会是你故意晚一些复活皇兄,好有时间让元熙彻底掌控天下吧。” ????????“……我是那种人吗。” ????????“呵呵。” ????????两人扯了一会,永宁突然望着外头小雪,酸溜溜地说:“那你都送了元熙礼物了,我的呢?” ????????齐平笑道:“请吃饭算不算?” ????????“在你的监国府?”永宁问。 ????????齐平搬家了,如今住进了内城的大宅里,家里仆从如云。 ????????得知这个消息后,齐姝心疼的直跺脚,毕竟,府里那么多人,每月要花多少钱…… ????????“不,去道院吃,安平已经过去了。”齐平说着,拦过对方的腰,带着长公主腾空而起。 ????????“你都先叫她,不叫我?”永宁怒道,挣扎。 ????????齐平任凭王八拳打在身上:“谁先谁后,不都一样。” ????????“那能一样?” ????????“不一样吗?” ????????“一样吗?” ????????“咳咳,啊呀,突然想起来镇抚司年末要考核了,也不是他们凑没凑够绩效……”生硬转移话题。 ????????“杜司首不是也复活了?” ????????“哦,师兄辞官了。” ????????…… ????????宛州府城郊外,有座清容山,秀丽巍峨,山上有一座山庄,正是江湖中颇有些名声的武林门派“移花宫”所在。 ????????今日,移花宫外来了一个男人,点名要拜访名满江湖的移花宫主。 ????????守门人摇头,心想这种来拜会的,一年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宫主是何等样人,哪里会见。 ????????不过是礼貌地婉拒罢了。 ????????“等等,”中年人突然想起什么,说道:“请与贵宫主说,我来赴约了。” ????????门人一愣,疑惑地嘟囔着什么离开了。 ????????不多时,山庄里奔出一前一后,两道人影。 ????????为首是个年近四十,颇具风韵的素衣女子。 ????????身后跟着黑纱衣裙的铁头娃女侠,一边跑一边喊: ????????“宫主,你慢点,鞋子都跑丢了,丢了……” ????????移花宫主倏然停步,呆呆地望着山庄门口的青衫剑客,泪珠如断线。 ????????杜元春笑道:“我辞官了。” ????????十年前,杀剑入江湖。 ????????十年后,辞别庙堂,再入江湖。 ????????…… ????????…… ????????“这就是书院了,等下你跟我去领了衣袍等一应物件,今后便是书院学子……” ????????王教习背着手,大雪封山,书院今日却收了个新学子。 ????????据说,是有贵人举荐,但具体是谁,没人知道。 ????????天赋不错,入山门前便已有了修为。 ????????阿七有些拘谨且好奇地四下打量,眼神中满是向往,突然,他好奇道: ????????“那是……” ????????他看到,远处雪坪上,有两个人好似婴儿学步,在学习走路一般,时不时跌倒,然后骂骂咧咧爬起来。 ????????附近还有一只橘猫蹲着,饶有兴致地审视。 ????????王教习嘴角一抽:“哦,那是五先生与六先生……呃,书院先生常有怪癖,不必理会。” ????????阿七似懂非懂:“知道了。” ????????“这他妈分明就是咱们自己的身体,咋控制起来这么费劲?”席帘骂骂咧咧,毫无文人君子气度。 ????????五先生倒是不急: ????????“齐平不是说了吗,你我以魂体状态存世太久,虽然刨了咱们的坟,复原了肉身,但想要适应需要点时间,且当幼儿学步,从头来过就是……噗!” ????????说着,一个踉跄跌倒,摔了个狗啃泥。 ????????席帘哈哈大笑,然后被五先生猛地一拽。 ????????“噗!” ????????也摔了个狗啃泥。 ????????不多时,二人于雪地中厮打起来。 ????????“没眼看,没眼看!” ????????远处,大讲堂二楼,禾笙、温小红、钱仲等人在此烤火,只见一只镜子在旁边暴跳如雷,传来一代院长的骂声: ????????“不争气的玩意,本座才死了多久,院里怎么就收了这么两个玩意……” ????????“……”三名先生不敢说话,默默烤火。 ????????一代院长复有恼火道: ????????“还有齐平,也不是个东西,都给其余人复原肉身了,却让本院长还如此。” ????????大先生弱弱道: ????????“您的肉身,不是遵循当年遗嘱,烧成灰洒入江河了么,您说这是真正的洒脱……不是,弟子知错了!” ????????于是,阿七又听到了大讲堂里,传来教鞭“啪啪”的击打声,和隐约的咒骂。 ????????心神一凛,想着可不敢松懈呢。 ????????书院治学好严苛! ????????…… ????????道院,当齐平揽着长公主,飘然降落在危楼顶上,就看到一群人已经忙活了起来。 ????????身材娇小,五官精致的安平公主一袭粉裙,叉腰指挥: ????????“注意火候,你当是炼丹呐?火锅这东西就要够燃,够辣……” ????????“是是是。”几个被抓壮丁的丹鼎部弟子欲哭无泪,旁边,齐姝、向小园二人捂嘴直乐。 ????????院中长老们也是表情复杂,忽地看到齐平到来,精神一震,恭敬道: ????????“见过首座。” ????????齐平摆摆手,笑呵呵道:“不必多礼。” ????????“你来啦。”安平听到声音,惊喜地转回身,然后看到永宁,笑着过来牵住齐平的手,一副天真无邪姿态: ????????“姑姑也来了呢,正好,这火锅你还没尝过吧,在这雪天最是适合……” ????????永宁微笑,克制,克制。 ????????齐平夹在中间头皮发麻,突然四下看了一圈,好奇道:“鱼长老呢。” ????????“哦,鱼长老说没酒怎么行……” ????????话音未落,天空中倏然传来尖锐啸声,众人抬头,只见一只巨大的葫芦从天而降。 ????????“咚”的一声砸在地板上,鱼璇机抹了把额头香汗,豪爽地拍了下大葫芦: ????????“先说好了,今日谁不喝尽兴了,不许走。” ????????吨。 ????????众人咽了口吐沫,齐齐后退。 ????????不多时,肉香四溢,酒香弥漫,一群人推杯换盏。 ????????齐平坐在边缘,抬头望天,捏杯小酌,鱼璇机凑了过来,坐在他旁边,说道: ????????“我见过师父了。” ????????“恩?” ????????“说开了。” ????????“蛮好。” ????????“你说,真的有另外一个世界?我梦里的是真的?能不能让我瞅瞅?” ????????齐平笑着举杯:“会有那么一天的。” ????????当他彻底掌控时光能力,就是可以行走两界之时。 ????????至于在此之前嘛…… ????????“晚上要不要双个修?” ????????“只是双修?” ????????“三修四修也行……啊啊啊,别掐我……” ????????…… ????????(全书完) ????????ps:感谢大家陪伴至今,晚些时候写个完本感言。 ????????7017k 完本感言 ????????完本了! ????????大结局这章,是上午十一点开始动笔的,想着一口气写完,然后去吃饭,但刚才出门转了一圈,突然没胃口了。 ????????只有空虚。 ????????正常,每本书写完的一刻,都会空落落的,不只是创作者如此,读者亦然。 ????????还记得以前看书,每次看到大结局,都会难受很久,所以后来学会了不看结局,仿佛留着几章,就有个念想。 ????????甚至于,相比于完本书,我个人更喜欢太监书……“连载中”三个字,就是比“已完结”舒服。 ????????当然,身为作者,还是要争取完本的。 ????????这次的完本,我比较满意,是我几本书里,最“完整”的一个,虽说最后一战过于仓促,但从全篇架构,挖坑填坑等方面,都没太大问题。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永和帝的复活,是此前一直在犹豫的,最终还是写了,至于陈景,还是不鞭尸了。 ????????完结阶段更新拉胯了两个月,好处在于,稳住了质量,全书虽有波折,但整体质量保持的还可以。 ????????以前说过,这本书的任务是“练习”。 ????????上本书结尾,我写了个总结,历数创作能力的缺失,针对“节奏”、“剧情细纲”两项,进行练习,自我感觉,还是很有收获的。 ????????当然,这本书缺陷也很多,所以完本后,要花时间将整本书的数据,对照剧情,分析一遍。 ????????找出哪里有问题,如何改正,哪里表现较好,继续保持。 ????????如此才有进步的可能。 ????????在下本书里,进行针对性地练习,说起下本书,积攒了一些想法,但还不清晰,目前想的是,开一本书,练习下“世界观”和“人物”塑造。 ????????我一直觉得,在起点写书,这两项能力太重要了。 ????????当然,也不一定会练习,只是有想法。 ????????实际些的盼望,是下本成绩不要太差,起码支撑我顺利写完,说起来,这本书中途,我数次以为,没法完整写完来着…… ????????本来是二百万的篇幅,因为砍了几个剧情,结局才一百八十多万字。。。 ????????好在编辑默默支持,终于还是顺利写完了,感谢培根。 ????????接下来,任务就是将积攒的书、剧努力看完,给自己充电,研究下大神作品厉害的地方,取长补短。 ????????争取能有提升。 ????????这本书后续,可能会发一些免费的番外,恩,老读者知道,我有这个喜好。 ????????写一写感情戏啥的,说起来,这几天在宰姬叉大大那本《女主》,狗粮塞了我满口,呜呜呜,我也想恋爱…… ????????当然,也不保证写,还是看感觉。 ????????恩,大概就是这些了,还是那句话,谢谢你们陪伴到这里,其实这两个月我早不去看成绩了,码字的动力除了“完本”,就是读者的陪伴。 ????????一本书就是一段旅程,终点站到了,大家下一站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