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大明》 楔子:为朕找到他 当女人发疯时,最好避而远之——大明嘉靖皇帝《朕的回忆录》 “那群疯女人!” 半夜,皇帝的寝宫中传来了安陆土话的叫骂。 值夜的黄锦在打盹,闻声活动了一下脖子,看看周围,再度闭眼。 凌晨,寝宫里传来了皇帝的惊呼。 “母亲,儿错了,儿这便令人去找……” 黄锦睁开眼睛,举起手,示意那些急匆匆过来的宫女内侍们噤声。 他微微偏着头,几个内侍跟着学。 黄锦斜睨了他们一眼,内侍们讪讪退后。 黄锦是陛下潜邸时的老人,就算是听到了什么隐私也能活命。而他们……只是消耗品。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传来了皇帝的声音。 “让陆柄来。” 声音听着有些虚弱,还夹杂着牢骚,那些内侍听不懂。 黄锦却懂安陆话。 “……舅父……怕是早就死了。” …… 陆柄是皇帝的奶兄弟……他的母亲是嘉靖帝朱厚熜的乳母。 正德帝无子驾崩,张太后和宰辅们选来选去,按照‘兄终弟及’选中了安陆的兴王朱厚熜继位。 朱厚熜兴冲冲的到了京城,却接二连三的被张太后和宰辅、士大夫们联手压制。换个人估摸着会低头蛰伏,可朱厚熜母子二人却是执拗的性子。 什么? 要让额换个爹? 朱厚熜和母亲蒋氏勃然大怒,随后,一场君臣大战开启了…… 这场大战看似以朱厚熜胜利而告终,但却种下了君臣分裂的种子,延绵至今。 这也导致了朱厚熜对臣子们的不信任,这种不信任在嘉靖二十一年的宫变后更为明显——朱厚熜干脆搬家去了西苑。 ——嘉靖二十一年,几个宫女联手想弑君,幸而绳子在慌乱中被打了死结,否则朱厚熜必死无疑。 至此后,朱厚熜只信任自己的血亲,以及兴王府的老人。 陆柄便是半个血亲。 走路腰杆笔直的陆柄目不斜视,前方的内侍不时回头对他陪笑。 “指挥使慢些。” 锦衣卫的恶名在宫外能止小儿夜啼,但陆柄很聪明,从不插手宫中事务。 他沉声道:“陛下召见,岂敢怠慢?” “是是是。” 到了皇帝修道的殿外,内侍进去通禀。 陆柄微微垂眸,周围的声音隐约传来。 “……昨夜……陛下……噩梦……” “好吓人。” “……太后显灵……”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传来了玉磬清脆的声音。 黄锦出来,“跟咱家来。” 陆柄低头进去。 一身道袍的嘉靖帝朱厚熜盘腿坐在蒲团上,身前案几上摆放着玉磬等物。 “夏言在家中如何?”朱厚熜的声音低沉。 前首辅夏言被严嵩陷害罢官,如今正在老家翘首朱厚熜回心转意。 “有怨言。”陆柄低声道,脊背却轻轻颤栗了一下。 严嵩能扳倒夏言,陆柄居功至伟。 意料之中的怒火没来,陆柄不由猜测朱厚熜那个噩梦的内容。 清瘦的面颊微微一动,叹息声传来。 陆柄一动不动。 “外祖老来得子,朕的舅父出生后有些异象……” 啧! 异象这个词只能用在贵人身上啊! 那位国舅就算是活着也不小了吧,弄什么异象,不是作死吗? 陆柄心中品味着皇帝的话。 “舅父爱哭,唯有和母亲在一起时会笑。由此,母亲便时常带着他……” 这是长姐如母啊! “母亲出嫁前,家人带着舅父出门玩耍,走失……” 陆柄心中微动,就算是长姐如母,可也没有如此牵挂的吧?是什么原因让蒋氏和皇帝多年后依旧对那位国舅念念不忘? “当初宫中人为父王选妃,母亲本不算出色。”皇帝的声音中带着不知是感激还是茫然的情绪,显然做皇帝对他而言并非全是幸事。 “几个姐妹一起候选,宫中来人看中的另有其人,就在此时,舅父嚎哭着冲进了大堂,抱住母亲的腿不放……” 这…… 这是隐私啊! 陆柄恨不能把耳朵遮住。 “宫中人归去后,没多久消息传来,是母亲中选。” “后来母亲嫁过去才知晓,那些人回去提及了此事,主持此事之人说:能令家中小儿眷念不舍,可见此女贤惠。由此,母亲才逆袭成功。” “你明白了吗?”朱厚熜问道。 “是。”陆柄轻声道:“那位贵人对太后与陛下……” “有恩!”朱厚熜把他不敢说的话说了出来,“朕,有仇必报,有恩,必报!” 所以在君臣大战中站在朱厚熜对面的臣子们大多没下场……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朕报仇,从早到晚! 帝王金口玉言,若是那位国舅被寻到,后半生几乎可以在京城横着走。 “臣,愿为陛下分忧!”陆柄跪下。 朱厚熜起身,“母亲临去前念念不忘舅父,令朕寻到他。朕后来政事繁忙,却忘了此事。昨夜母亲托梦,勃然大怒,说朕不当人子,是个……畜生!” 蒋太后彪悍,私下对皇帝不满也是直接喝骂。 这等话,臣不敢听……陆柄脸颊微颤。 “昨夜,朕答应了母亲。”崇道的朱厚熜对神灵发誓,“朕发誓,定然要寻到舅父及其家人,让他们,富贵之极!” 朱厚熜负手走下来,站在陆柄身前。 “为朕,找到他!” …… 新书发布,久违了兄弟们。求支持啊!推荐票,月票,收藏…… 第1章 求锤得锤 “中国文物哪家强,中原称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导游手摇小旗在解说。 中原博物馆内,蒋庆之跟在一队游客的后面,漫不经心的看着馆内的文物。 蒋庆之出身普通,大学毕业后跟着堂叔去南美开小超市讨生活。 叔侄二人的运气不大好,半年后该国发生骚乱,小超市被骚乱民众一把火烧了。堂叔痛定思痛决定回家,发誓此生再不离开家乡半步,蒋庆之却颇为中二的发誓混不出个人样就不回去了。 蒋庆之随后的经历颇有些传奇色彩,他先是混帮派,没想到帮派被反政府武装横扫。蒋庆之被裹挟加入了这支队伍。 兴许是有天赋,蒋庆之在这支武装中的地位飞速上升,没多久就干掉了老大,成为首领。 反鹰酱! 蒋庆之上位后就打出了这面大旗。 随后的几年他带着队伍和政府军、鹰酱的情报机构,以及小股人马不断周旋,竟然在南美闯出了不小的名气。 就在不久前,有人寻到他,说鹰酱的情报机构已经和当地官方达成了协议,准备联手绞杀蒋庆之。 你这也算是衣锦还乡了,回家吧! 来人微笑道。 一直担心因为身份问题回不去的蒋庆之裹着这几年积攒的钱财,把队伍交给满头雾水,却又难掩狂喜之色的副手,一溜烟回到了国内。 在家乡的酒坛子里浸泡了一个多月,蒋庆之被三亲六戚说亲的队伍弄的烦不胜烦,干脆出来环游全国。 蒋庆之不喜跟团旅游,更不喜听别人解说。一来不自由,二来什么都说了,期待感荡然无存。 “大家看这里。” 导游止步,指着前方一尊大鼎说道:“这便是中原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众人围拢过去,导游说的口沫横飞,“……传说夏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以象征九州……大鼎,就代表九州,就是中原气运……眼前咱们看到的这尊大鼎,便是中原博物馆镇馆之宝……明代嘉靖帝曾亲笔写下几个大字……” 导游慢腾腾的从挎包内拿出矿泉水,众人七嘴八舌的追问着。 “什么字?” 导游喝了几口水,慢悠悠的道:“九州气运!” 九州气运啊……众人悠然神往。 蒋庆之暗自一哂,说道:“一尊大鼎就能代表九州气运,那为啥除去秦、晋与隋之外,就大明的国祚最短?” 导游被这话梗着了,羞刀难入鞘,随行实习的女孩不忿的道:“大明国祚276年,有本事你就把它延长数百年。” 蒋庆之乐了,“谁要是有本事把我弄到大明去,那有何难?” 话音未落,蒋庆之就看到大鼎突然闪光,接着眼前一黑…… “人嘞?!” 导游和游客们目瞪口呆。 “鼎呢?”女孩瞪大眼睛。 那尊大鼎,竟然和蒋庆之一起消失了…… 警报声响起,一队保安冲了过来,看着空荡荡的展位目瞪口呆。 事儿,闹大了! “我发誓,大鼎不是我偷的,它是自己跑了啊!”导游欲哭无泪。 “人呢?” “我发誓……那人,他真是自己消失了。” …… 大明嘉靖二十七年。 春光洒满了通往浙江台州府的官道,十余军士押送着五十充军人犯缓缓而行。 蒋庆之就在队伍中间。 直至两天后的今日,他才接受了自己穿越来到大明的现实。 原身蒋庆之,苏州府人。 父蒋干,外来户,叶氏赘婿。 母叶氏生他时难产而去,蒋庆之也因此留下了一个娘胎里带来的肺疾,至今未愈,人称病痨鬼。 蒋干是个老实人,前年岳丈叶玄驾鹤西去后,叶氏族人眼红他留下的家产,明里暗里用各种手段来逼迫蒋干分一杯羹。 蒋干自然不肯,可就在去年,他在陪大客户喝酒时突然倒下,再没醒来。 原身去年才十四岁,但读书却有天赋,已经中了秀才。在父亲去后,他竭力护持着家业,可就在去年年底,原身当街杀了远房表兄…… 小旗官陈霸是队伍中唯一拥有马匹代步的人。 他捋捋大胡子,指着麻木前行的蒋庆之问道:“那便是杀人的秀才?” “是。”身边的随行军士笑道:“此人叫做蒋庆之,乃是赘婿之子。” “秀才杀人……少见。”陈霸看着瘦弱的蒋庆之,失笑道。 大明重文抑武,若在狭窄的小路上遇到一个秀才,陈霸只能侧身让路。 如今这位秀才却在他的手底下生死两难,若说陈霸心中不得意那是假的。 “说来也可怜。”讨好上官是每个有上进心的人该做的……军士说道:“那日此人在街上遇到表兄,那位表兄当街羞辱他过世的父亲。” 军士偷瞥了陈霸一眼,陈霸点头,“换了我,定要饱以老拳。” 换做是秦汉,你若是敢羞辱人父母,此人当街杀你,官府有很大机率会判杀人者无罪。 妥了……军士笑道:“小旗嫉恶如仇。”,他看了陈庆之一眼,“当时正好有屠户当街卖肉,这位茂才夺了杀猪刀,一刀就捅了表兄。” 茂才,秀才的别称。东汉时为了避讳光武帝刘秀的秀字,故而把秀才改称为茂才。 “有血勇,若非孱弱,可从军。”陈霸欣赏这样的血勇之气,不过对赘婿之子的身份却不屑一顾。 男儿当自强,哪怕是去乞讨,也不可屈居女家。这是此时的价值观。而在秦汉,赘婿更是等同于罪犯。需要的时候就征召从军,或是服役。 “可不是。”军士笑道:“多亏了秀才的身份,加之死者羞辱亡父在先,蒋庆之这才得以免死。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不,要去台州府那地方充军。” “此人最多还能活半年。”陈霸摇头,心中闪过一抹惋惜,但旋即消散——他所在的卫所中亦有充军的人犯,谁都能欺凌一番,看着宛若行尸走肉。 “台州那边最近闹倭寇厉害,蒋庆之身子骨弱,此去不是被劳役致死,便是被上官驱赶冲杀在前送死……” 军士叹息。 蒋庆之的肺疾不轻,若非叶家,也就是后来的蒋家算得上是殷实人家,这才供得起蒋庆之的药钱。 到了台州府,别说是吃药,能吃饱都是奢求。 此人活不过三个月! 军士摇头,不再关注蒋庆之。 蒋庆之接受了穿越的现实,琢磨了许久,却没法如同无数前辈般的,马上就能找到为自己脱罪的法子。 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除非他能将功赎罪……可哪来的立功机会? 论杀人,蒋庆之做小军阀时没少干。可这是冷兵器时代……他那点冷兵器格斗术在这个时代还不够看。 蒋庆之茫然许久,绝望的望天。 老天爷,送我回去吧! 他多希望这是一场梦…… 嗡! 脑海中突然震动。 竟然凭空多了一尊大鼎。 这不是中原博物馆的那尊镇馆之宝吗? 大鼎缓缓在脑海中转动。 古朴苍凉的气息充斥着大脑。 大鼎中上部,斑驳的云纹之下突然多了一个数字。 ——276年。 大明国祚可不正是276年吗? 蒋庆之懵了。 一股信息突然涌入脑海中。 ——大明当有500年国祚。 ——汝,补之! 蒋庆之觉得这一切都是梦,他冷笑,“呵呵!” ——想回归否? 我当然想回家……这是机会!蒋庆之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眼泪都出来了。 从大明开国到崇祯帝自尽殉国为止,大明国祚共计276年。 补全五百年,也就是还差224年。 可蒋庆之觉得这个破身体熬不过三个月。 叮! 脑海中突然多了一个东西。 这是…… 这不是水果刀吗? 一把水果刀在脑海中旋转着。 我特么一定是疯了。 蒋庆之捶打了一下脑袋。 有本事你就出来。 蒋庆之冷笑,觉得这一切都是个梦。 他的身前突然掉了一个东西。 蒋庆之看了一眼。 浑身僵硬。 卧槽尼玛! 是那把水果刀。 现代工艺的产品,就这么在大明的春光中闪闪发光。 第2章 改变命运的良机 南方雨水多,雨水浸润官道,泡软了土路,大车碾压留下了不少车辙,甚至偶有脚印。 一把折叠水果刀就在车辙里。 水果刀折叠后的长度约有10厘米,刀把包裹的是塑料。 蒋庆之懵了。 多年来接受的教育,让他下意识的把脑海中的大鼎当做是梦中的场景。 可这是大明啊! 塑料这玩意儿还得再等几百年才能出现。 “谁在挡路!” 后面押送的军士见队伍停住了,便怒气冲冲的骂道。 身后的人犯趁机休息,幸灾乐祸的道:“军爷,是茂才老爷!” 老爷二字带着讥讽的味道。 往日这等人见到蒋庆之就得低头避让,可此刻大伙儿都是去充军的人犯。那种把神灵从天上拽下来的感觉让身后的人犯暗爽不已,恨不能军士冲过来鞭责蒋庆之一顿。 脚步声就在身后急促传来。 人犯得意洋洋的回头准备举报。 蒋庆之弯腰剧烈咳嗽着,顺势捡起水果刀,拢进了袖口中。 “怎么回事?”军士握着鞭子过来,面色不善。 “军爷,蒋庆之故意不走。”人犯叫做杨功成。 蒋庆之回头,喘息着。 “肺疾犯了,这就走。” 在这等时候和军士较劲,那不是逼格,而是撒比。 军士眯着眼,“莫要耽误行程,否则……” “是。” 蒋庆之心中一松,随即跟上队伍。 杨功成嘀咕着:“这人不卑不亢的,军爷怎地不责打他?昨日老子赔笑脸反而挨了一巴掌。” 大明军队到了此刻,几乎都是软脚蟹,特别是南方军队。 南方是大明士大夫和商人的大本营,多年承平导致军无斗志,将无战心。将士们成了勋戚和上官的苦力,苦不堪言。 长期被欺凌的人,大多不敢向上报复,反而会转过头向下,去欺凌比自己更弱小的人。 赔笑脸,低头,只会激发这些军士天性中的暴戾。 蒋庆之好歹也曾是一方首领、小军阀,对这些门清。 蒋庆之一边跟着队伍前行,一边把手缩进袖口中,把玩着水果刀。 春日温暖,冰冷的金属刺激的蒋庆之的脑子无比清明。 这一切。 竟是真的! 蒋庆之此刻就一个念头:回家! 哪怕三姑六婆蹲守在家中,等着他这位传闻在南美赚了大钱的金龟婿,他也义无反顾。 哪怕那些女人用挑选货物的目光打量着他,他也甘之如醴。 不就是相亲吗! “五百年国祚,还差两百多年。” 如何挽回国祚? 蒋庆之好歹是大学生,从小对历史颇感兴趣,关于大明的历史书籍看了不少。 大明国祚其实在朱瞻基之后,就开始一路下滑,后续帝王也有想励精图治的,比如说嘉靖帝。 以外藩身份登基继位后,嘉靖帝雄心勃勃的想有一番作为,也曾和宰辅们有过一段蜜月期。 但很快,双方在关于先帝和嘉靖帝生父的地位上发生了冲突,由此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君臣暗战。 这便是赫赫有名的大礼仪之争,根子还是君臣权力之争。 嘉靖二十一年,几个宫女趁着嘉靖帝熟睡,差点把他勒死在龙床上。 这宫中道爷没法住了……嘉靖帝搬到了西苑,从此深居简出,成为道家最虔诚的信徒。 从此,君不君,臣不臣。 南有倭寇,折腾了大明多年。 北有草原异族,不断对中原虎视眈眈。 后来的万历三大征,晚明天灾人祸,处处烽烟。 曾经的家奴顺势揭竿而起,以什么几大恨为由,冲着大明张开了血盆大口…… 外忧重重。 内部矛盾不断。 这样的大明怎么才能增加224年国祚? 著名补锅匠拉涅利来了也得跪。 这是一条绝路啊! 可却不得不走。 而此刻他必须要做的一件事,便是寻到将功赎罪的机会,拯救自己的小命。 身后的杨功成停止了嘀咕,蒋庆之听到了咕噜的声音,这是饿了。 作为充军的人犯,他们每日只能吃一顿,都是粗粝的食物,且吃不饱。按照惯例,这一路都会如此,以防止人犯吃饱了琢磨逃跑。 蒋庆之饿的厉害,回头看了一眼。 杨功成吞咽着口水,冷笑,“晚些把食物给老子,老子饶你一命。否则……这一路让老子寻到机会,非弄了你不可!” 说着,杨功成下意识的回头看向队伍的最后面。 蒋庆之的目光同样如此,越过他的头顶,看向了走在最后面的那个身材高大的少年。 这一路,少年拼命护持着原身,前日更是为蒋庆之出手,以一打三,痛殴三个人犯,被陈霸令人打了十棍子,从蒋庆之的身边挪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少年叫做孙重楼,小名石头,今年十三岁。五年前蒋庆之在街头遇到了饿晕的孙重楼,便出手救了他。 叶家不差这一口饭,可蒋庆之毕竟是赘婿之子,加之母亲是生他时难产而去,这一切让蒋庆之在叶家的名声不大好。 街上捡个乞丐回来……你这是啥意思?觉得家里人靠不住? 蒋庆之问孙重楼想做什么,孙重楼说想练武,此后做少爷的护卫。 蒋庆之准备让他去和镖师学,孙重楼却自己寻了个师父…… 孙重楼隔三差五去学武,至于学成了什么样蒋庆之也不得而知……毕竟他是个病秧子,没机会和人动手,孙重楼找不到用武之地。 蒋庆之被下狱后,没多久孙重楼也跟着来了。一问,这个憨憨竟说想和少爷一起坐牢。 可这大牢不是你想坐就能坐的吧! 傻人有傻办法,正好叶氏有人上门准备抢夺蒋家家产,孙重楼出手打折了那几人的骨头,顺利和自家少爷在牢中会师。 判刑时,苏州府的官员倒也有趣,说这一主一仆既然想凑到一块,那便成全他们。 于是,孙重楼就加入了充军的队伍。 “石头。” 蒋庆之喊道。 “哎!”孙重楼抬头,一张稚气的脸上都是关切,“少爷,可是肺腑不妥?” “还好。”蒋庆之见他走路依旧有些瘸,就冲着两个押后的军士拱手,“若是被石头拖累了行程也不妥,还请行个方便,我扶着他走。” 充军的人数不能少……当然,在路上病故了两说。若是平白无故少了人,那些卫所的将领可不是善茬,一纸文书,便能让押送的将士倒霉。 毕竟,这里每个人犯都是那些将领眼中的上好苦力和炮灰。 两个军士冷笑,陈霸却开口,“若是再动手,便唯你是问。” 孙重楼别看才十三岁,可身材比成年人还魁梧。那日动手一打三,轻松横扫,让陈霸有些为之惋惜。 蒋庆之拱手道谢,孙重楼喜滋滋的往前跑,可忘了自己手中的绳索和前面的人犯是一体的,这一跑,就拉倒了前面的几个人犯。 由此可见这小子的力气之大。 好不容易主仆会师。 孙重楼啪的一巴掌拍在杨功成的后脑勺上,眼中闪过凶光:“再让我看到你冲着少爷龇牙,我挖了你的眼睛。” 杨功成回头看陈霸,陈霸哪里会在意这些口角。想到前日孙重楼毒打那三个人犯的残忍,杨功成缩缩脖子,“不敢不敢。” 蒋庆之拍拍孙重楼的肩膀,“你小子,不该来。” 孙重楼吸吸鼻子,“没少爷我早就饿死了。师父说过,做人要恩怨分明,少爷拿我当人,救我一命,我就该为少爷效死……” 孙重楼很少提及那位师父,蒋庆之也没兴趣知晓。 傻小子啊! 在后世功利社会里,孙重楼这等人就是世人眼中的憨憨。 “少爷别担心。”孙重楼揉揉肚子,“回头到了台州府,我便去杀倭寇,立功赎罪。” 就怕这具破身体扛不到那一天啊! 蒋庆之心中苦笑,却颇为感动。 “小旗,前方烟火!” 有军士喊道。 蒋庆之回头看去,就见官道的左侧远处隐约看到有烟火在升腾。 陈霸令两个军士去查看。 众人也顺势坐在官道边歇息,官兵有干粮和饮水,人犯们只能饿着肚子吞口水。 没多久,两个军士面无人色的跑了回来。 “小旗,是倭寇在洗劫村子!” “倭寇竟然在此处登岸了?!” “多少人?”陈霸霍然起身。 “三十余人!” 十余军士面色惨白。 传闻中,倭寇能以一敌十。 三十余倭寇,三百官兵怕是都挡不住。 而这里不过是十余官兵,外加数十重犯。 陈霸心中的豪情万千尽数消散。 逃! 这是第一个念头。 “咱们回来时被发现了。”一个军士不安的道,暗示要跑快些,否则…… 陈霸看着人犯们,“都给爷爷仔细了,谁敢趁机逃跑,杀无赦!” 若是倭寇追杀,陈霸敢打赌,麾下会跑的一个不剩。至于人犯,谁特么还顾得上啊! “陈小旗,我有一言!” 少年清越的声音传来。 众人看去,却是陈庆之。 陈霸冷冷的道:“说!” 这是个机会……陈庆之在南美做小军阀时,经历的危机不少。其中遭遇优势政府军围剿的事儿就有好几次。 他从容拱手,气度令陈霸不禁暗赞:果然是少年秀才,这气度比他见过的千户官更为从容。 这也是他愿意浪费宝贵的逃命时间,听蒋庆之废话的缘故。 “倭寇数十,可这里是大明腹地!” 少年的声音在官道上回荡。 “周围有卫所,闻讯不救乃是大罪。所以我断定,倭寇们心中必然不安。” “那又如何?”陈霸不耐烦了。 “我有一策可退敌!”蒋庆之说道,少年眼中都是镇定。 “说!”陈霸看向了远处的烟火,心中焦躁不安。 “陈小旗可听说过空城计?” 陈霸摇头。 嘉靖元年《三国志通俗演义》才第一次刊行,真正流行还得等一阵子。 蒋庆之指着右侧的林子。 “可令人在林子中拖拽树枝,扬尘。” 蒋庆之目光看向那些人犯,“若是能成功,可为这些人犯请功赎罪,还请小旗应允。” 那些人犯瞬间两眼冒光,有人甚至喊道:“小人愿意赴死!” “老子宁可和倭寇拼死一战,也不想去台州府送死!” 人犯们兴奋不已,陈霸看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敢打赌,若非有官兵的身份镇着,此刻这数十人犯就能轻松击溃自己的麾下。 这……这不就凭空多了数十死士吗? 士大夫最喜吹嘘自家文武双全,可和这位茂才公相比,就像是一坨粑粑……一个颇有些军事天赋的军士脑海中闪过灵感,惋惜的嘀咕道:“此等斑斑大才,若是没犯事,数十年后,说不得便能进六部做尚书。” 陈霸好歹有些素养,闻言知晓了蒋庆之的用意,眼前一亮,随即犹豫。 “陈小旗可是担心倭寇不管不顾冲杀,伤及这些勇士?”蒋庆之含笑道。 其实陈霸和麾下是怕死。 但花花轿子人人抬,蒋庆之在南美厮混了几年,深谙此道。 陈霸脸黑,看不出是否脸红,但却点头。 “如此,我愿做诱饵。”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你?”陈霸知晓逃跑的后果:人犯们必然带不走,他回去不是被杀便是被充军。 但好歹先多活一阵子也好啊! 蒋庆之斩钉截铁的道:“我愿去惑敌!” 空城计需要有人在前方迷惑敌人。 蒋庆之回身,“石头!” 孙重楼轻松把二人的绳子解开,众人都看着陈霸。 陈霸默然,也就是默许了。 蒋庆之和孙重楼缓缓走向前方。 随即站定。 他们若是逃跑,有马的陈霸能轻松追上。而若是蒋庆之的空城计失败,陈霸有马,亦能从容转进。 陈霸深深的看了蒋庆之一眼。 逃跑他死路一条。 蒋庆之的空城计能否成功……陈霸觉得难。但好歹试试吧!反正失败了被倭寇砍杀的也不是他。 “按照这个病……按照蒋茂才的吩咐去做!” 不知不觉,陈霸对蒋庆之的称呼变了,多了些敬意。 远处村子外。 人影幢幢。 倭寇在集结! …… 新书发布,新书期每天两更,时间:第一更:早上8点,第二更,下午14点。 兄弟们,新书期最重要的是票,月票,推荐票,收藏……每多一点,新书的成绩就会好一点。爵士努力码字,剩下的,就交给兄弟们了。拜谢! 第3章 蒋茂才,威武(感谢“正版风随行”的盟主打赏) 三十余倭寇正在村子里肆虐。 “救命!” 一个女子抱着孩子,在烟火中慌不择路的奔逃。 两个剃着半月形发式的倭寇嚎叫着追来。 “站住!” 倭寇开口便是大明话并不奇怪……此刻沿海一带的倭寇,不少都是大明人。 带队的倭寇小头目藤斋三郎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切。 两个倭寇急匆匆跑来,禀告道:“先前有几个明军军士窥探。” “在何处?”藤斋三郎眼中闪过阴郁之色。 这里是大明腹地,周围有卫所。虽然他对麾下有信心,但蚁多咬死象啊! “他们发现咱们后,就往官道上跑了。” 两个倭寇笑嘻嘻的,没当回事。这一路他们不是没遇到过官兵,可那些官兵见到他们撒腿就跑。 数百年后的入侵战中,官兵同样是这个模样,见到小股倭寇撒腿就跑。 “跑了?” 藤斋三郎眯着眼看着远方官道方向。 此次上岸劫掠是他主动请缨,若是拿不到耀眼的战果,想上位何其难。 想到上位后的待遇,麾下人手也会增加不少,藤斋三郎心中火热,把那些担心抛在脑后,回身厉声道:“集结!” 几个倭寇不舍女子,藤斋三郎大怒,挥刀斩杀一人,这才顺利集结。 “官道上有官兵。”藤斋三郎给麾下鼓劲,“击败他们,回头女人、钱财……要什么有什么。” 一双双眼睛中多了野性和贪婪。 “出击!” 藤斋三郎能独自带队深入内陆,靠的不是关系,而是能力。 他是倭寇中少有的懂得兵法的武士,若非和大头领青木一山的关系普通,寡妇睡觉……上面没人,早就上位了。 所以他令麾下不可懈怠,一路急奔而去。 大明官兵胆怯,若是他缓慢而去,很可能会助长对方的士气。 而急奔而去,不给对手犹豫的机会,靠着倭寇的凶名,能不战而胜。 “杀!” 藤斋三郎预想大明官兵应当有数百人,可当看到官道上孤零零站着两个少年时…… “纳尼?” 蒋庆之双腿微微撇开与肩同宽,双手杵着长刀……这是和军士借的。 数十倭寇止步集结,半月头,单衣,下身只着兜裆布,近乎于赤果。手持长枪、弓箭和日本刀。 眼前的一切令蒋庆之眸子一缩。 这便是传闻中的倭寇。 但此刻他退无可退……退,跟着逃跑,他自信能靠着自己的本事在深山中弄个小基地做野人。 可那样他宁可去死。 去台州府,同样是死。 眼前是他唯一的机会。 倭寇这些年在大明南方肆虐,无往而不利,官兵们闻风丧胆。 这也是蒋庆之敢于冒险的缘故。 “少爷。”孙重楼看了自家少爷一眼,“跑吧!” 蒋庆之说道:“跑哪去?野人我不做。” “那少爷要做什么人?” “人上人!” 孙重楼闭嘴了,握紧刀柄,脚下不丁不八的站稳,“我听少爷的。” 倭寇止步。 林子里,陈霸眯眼看着,身后有军士轻声道:“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那股子凶气,老子都怕了。可那蒋茂才竟能站稳。果然,读书人就是读书人。” “读书人里面,一万人中能有蒋茂才此等一人,就算是祖上积德了。”那个颇有些天赋的军士说道。 “闭嘴!”陈霸此刻心乱如麻,挥手,“准备。” 他担心倭寇冲杀过来,更担心蒋庆之跪地请降,把他麾下的虚实告知倭寇。 那样,他死定了。 身后不远处,那些人犯在几个军士的催促下,拖着树枝准备奔跑。 “两个少年!”藤斋三郎心中狐疑。 越是自诩聪明的人,猜疑心越重。 蒋庆之想了想自己会的倭语,好像都有些刺激。他打个哈哈,“为何不战?” 身后的倭寇们有些骚动。 他们不跑? 倭寇们大惑不解。 这一路无论是遇到什么人,见到他们无不是恍若见到厉鬼般的,撒腿就跑。 这。 这特么不对啊! 会不会是陷阱? 藤斋三郎犹豫半晌,咬牙,“上去试试。” 一个倭寇持刀缓缓走过来。 果然,倭寇怀疑有伏兵……蒋庆之心中大喜,却做出不耐烦的模样,剁剁长刀,“那厮快些上来送死!” “爷爷都等不耐烦了。”孙重楼跟着喊道。 这娃有前途啊……蒋庆之暗赞,可却没看到孙重楼眼中真的是在期待着。 倭寇越来越近,也越来越谨慎。 蒋庆之突然举手。 这是信号。 林子里,陈霸低喝:“跑!” “跑起来。” 数十人犯拖着树枝开始狂奔。 林子里顿时烟尘大作。 “蒋茂才,若是成功,你便是老子的恩主!”陈霸浑然忘我的喃喃自语。 若是成功,他便有功! 沿海一带烽烟四起,可应天府却歌舞升平。和平时代,哪来的军功? 人都是贪心的,陈霸带着一丢丢侥幸心,期望倭寇能自行退去。 他死死的盯着那个倭寇,当看到倭寇加速时,他心中一凉。 那个病痨鬼必然会跑,不跑也会被砍死。 完了! 陈霸牵着马缰,准备上马逃跑。 换做是一般的少年,见到倭寇加速冲来,第一反应必然是跑。 可蒋庆之是谁? 在南美带着反政府武装,敢冲着鹰酱小股人马叫板的小军阀! 他狞笑道:“石头,跟着老子!” 这一瞬,蒋庆之丢开了一切顾虑。 向着倭寇冲去。 那一往无前的姿态,令林子里的大明官兵们目瞪口呆…… “蒋茂才……” “好胆色!” 倭寇本是试探,当蒋庆之带着孙重楼冲过来时。 倭寇的第一反应是逃。 “出击!”蒋庆之还举刀高呼了一声。 此时,林子上方烟尘大作。 倭寇眸子一缩…… 就在此时,孙重楼越过自家少爷,几步奔来。 凌空跃起就是一刀。 倭寇下意识的举刀格挡。 此刻南方卫所糜烂,兵器这一块也跟着不中用,但孙重楼借到的却是厚背刀。 铛的一声。 倭寇手中的普通日本刀,断! 厚背刀顺势劈砍下去。 孙重楼落地,双手持刀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 倭寇呆呆站在那里。 额头上缓缓出现了一条血线。 噗通! 倭寇倒地。 蒋庆之顺势回头高呼:“敌已丧胆,出击!” 藤斋三郎此刻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这是个圈套。跑!” 他带头撒丫子就跑。 所谓的名将之姿,顿时成为笑谈。 “追!” 蒋庆之提着长刀追杀。 可这具身体实在是太糟糕了,没跑几步肺腑里仿佛是有把火在燃烧。 林子里。 鸦雀无声,只有后面拖拽树枝的声音。 “这空城计,竟成了?” 那个军士突然振臂欢呼:“万胜!” 这是军中斩杀敌将,或是击败敌军后的欢呼口号。 官道上,蒋庆之回头弯腰喝骂:“陈霸,卧槽尼玛,倭寇都跑散了,还不追等啥?” 首领率先逃跑,倭寇们顿时乱作一团,什么阵型,什么集结都抛之脑后,跑的到处都是。 陈霸如梦初醒,“追!追杀!” 身边的亲信说道:“小旗,岂能让那个那病痨鬼指挥咱们?” 啪! 陈霸给了他一巴掌,骂道:“病痨鬼也是你能叫的?” “那叫什么?”亲信捂着脸,心想小旗不是看不起赘婿吗? “叫蒋茂才!”陈霸上马冲出了林子。 他目光炯炯,喊道:“儿郎们,立功的机会来了,杀啊!” 十余军士冲了出来,身后烟尘滚滚,恍若有千军万马正在出击。 倭寇们回头一看,都傻眼了。 “有大军,我命休矣!”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倭寇们跑的更散了。 蒋庆之站在那里喘息着,陈霸策马冲过来,路过他的身侧时,大声道:“好一个茂才!” 蒋庆之此刻只想立功,催促道:“不可停留,要一路追杀,把他们往荒野处驱赶,至少十里地!” “领命!”陈霸下意识的道,然后策马冲过去。半路一怔,回头看了蒋庆之一眼,心想老子怎么把他当做是上官了呢? 后续狂奔的步卒经过蒋庆之身边时,那眼神啊! 赤果果的都是崇敬。 蒋庆之仿佛回到了南美丛林,正在指挥麾下,骂道:“一群懒骨头,快追!” 众人不以为忤,反而觉得茂才老爷果然是用兵大家,深知兵贵神速的道理。 “对了,石头呢?那小子!” 蒋庆之回头,正好看到孙重楼一人冲在最前面,挥刀…… 一颗人头落地。 “这是我家少爷的功劳!” 孙重楼俯身提起人头,冲着追来的陈霸喊道。 “老子认!”陈霸哈哈大笑。 倭寇们若是聚集在一起逃窜,打死陈霸也不敢追击。可此刻倭寇跑的到处都是…… “这是给爷爷立功的机会啊!” 身后,数十人犯拿着各种‘兵器’冲出了林子,狂热的冲向溃逃的倭寇。 那就是赎罪的功劳啊! 这一路追杀真的按照蒋庆之的吩咐追了十里。 陆陆续续官兵和人犯们回来了。 人人疲惫欲死,可也兴奋欲狂。 二十五颗倭寇人头! 要知道,前阵子浙江沿海卫所斩杀了十余倭寇,便敢号称大捷。 而这里是二十五颗人头。 蒋庆之已经恢复了些精气神,含笑看着众人。 众人止步。 看着这个把长发随意束起来,面色苍白的少年,眉间的自信和从容令人心折。 不知谁带头,喊道:“蒋茂才,威武!” 立功了! 当捷报传到南京,想来那些官老爷们也会狂喜过望。 在沿海一片狼藉的当下,这份捷报能让他们升官发财! 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位十五岁的蒋茂才带来的。 “蒋茂才,威武!” 长刀和各种兵器举起。 功劳到手,老子也该升官发财了……陈霸不由自主的也跟着举起长刀。 午后的春光下。 少年踹了走过来的仆役孙重楼一脚,骂道:“一个人便追过去,也不说等等。” 先前砍杀倭寇恍若恶魔的孙重楼低头,“是,少爷。” 然后,少年摸摸他的头,“回头给你弄肉吃。” …… 求票啊! 第4章 金鳞岂是池中物(感谢“手谈汪”盟主打赏) “倭寇来袭?” “是,正在城南十里外劫掠。” 执掌青村前所的千户官张茂高坐堂上,神色从容。 下面站着的副千户和百户们神色有些不安。 “倭寇多少人?”张茂问道,在众人看不到的桌子底下,双拳紧握。 千户从容淡定……众人暗自赞美。 军士也只是远远看一眼就跑了,哪里知道多少人。但依旧硬着头皮禀告,“百余人。” 大堂内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副千户王余低声道:“千户,传闻倭寇能以一敌十啊!” 嘉靖年间,各地军户逃亡者多不胜数。张茂的麾下也是如此,逃亡三百余人,剩下七百余人。 百余倭寇,在众人看来,能吊打自己。 “千户,要不……向卫里求援吧!” “是啊!敌势颇大,谨慎为好啊!” 这时一骑疾驰而来,有信使进来。 “指挥使令你部出击,迎击倭寇。另外,倭寇登岸的消息已经往南京去了,指挥使吩咐,拿出大明勇士的勇气来。” 张茂一拍桌子,众人凛然站好。 “斥候马上查探!” “领命!” “诸位。”张茂看着麾下将领,“坐视不救乃是大罪,既然从军,便抛掉贪生怕死的念头,出击!” 他一脸正气凛然的率先走出大堂。 麾下一脸死了爹娘的模样。 集结花了半个时辰。 一路磨磨蹭蹭…… 众人见张茂没吭气,就知晓这位千户打的什么主意。 咱们是出击了,可倭寇听闻咱们主动出击,竟跑了。 这也是功劳不是。 一路慢腾腾的往事发地赶,张茂使个眼色,心腹马上喊道:“这天热的邪性,歇歇吧!” “是啊!” 有人带头,众人起哄。 “一群惫懒的蠢货!”张茂骂道:“罢了,歇歇!” 一个村子能有多少财富让倭寇劫掠?抢光了,倭寇自然也就走了。 “不着急。”吃着干粮,张茂淡淡对请示的麾下说道:“从容淡定才是为将之道。” “是!” 众人心中松了一口气。 斥候回来了。 一脸狂喜。 “可是走了……咳咳咳!”一个百户问话出口就后悔了,赶紧干咳掩饰。 张茂死死的盯着斥候,“倭寇何在?” 斥候翻滚下马,“千户,倭寇……倭寇大败!” “你说什么?”张茂大步过来,一把揪住斥候的衣领,“这附近除去咱们,哪来的官兵?” “小人也不知,就看到几个倭寇正亡命逃窜。”斥候说道。 这…… 莫非是应天府的大军来了? 咱表现的机会到了! 张茂眼珠子一转,喊道:“食君之禄,今日当为陛下分忧,出击,杀倭奴!” “杀啊!” 当张茂带着数百麾下跑到村子外时,就见十余村民正哭哭啼啼的收敛尸骸,见到官兵来了,竟鄙夷的看着他们。 这气氛,不对啊! 张茂看到里面站着两个军士,心中一愣。 交涉后,军士上来行礼。 “你等哪来的?” 张茂微笑问道。 张茂心中盘算着南直隶谁最有可能领军来此,且遇到倭寇竟然不跑,可见是员大将,弄不好是某位文官大佬统军。 若是是拉拉关系……张茂想的心头火热。 军士行礼,“我等奉命押解人犯前往台州充军。” 什么? 竟然是应天府的看门狗! 张茂:“……” 麾下忍不住抢话问道:“你等押解多少人犯?能击溃百余倭寇,这不得有数千人马?” “十五人。” 张茂大怒,“你这厮竟敢戏耍本官?” 军士低头,“千户可自行去看。” 那眼中的不屑之意借着低头的机会隐住了。 “走!” 张茂带着麾下进了村子。 一路看到残垣断壁,地面上还有不少血迹。 当到了村里最完整的一个宅子外时,张茂的心腹上前,“带队的人呢?” “小旗在里面。” 也不知道出迎! “小旗?” 一个小旗麾下加点人,可不正好十五人! 王余心中一震,“千户,竟是真的?” 张茂低声道:“这小旗怕是不得了,记住,晚些莫要摆出上官的姿态。” 军中等级森严,若是以往,张茂就能用怠慢上官的罪名收拾陈霸这个小旗。 但其一,陈霸有功,其二,若真是击败了倭寇,张茂也想分杯羹。 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和陈霸这支客军搞好关系。 最重要的一点,十余人竟击败了百余倭寇,张茂觉得这位小旗的未来不可限量。 英雄一旦遇到机会,便如同戏文里说的: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 这样的人,就该在他未发迹时结交。 张茂脸上带着笑容。 “人头!” 王余惊呼。 院子里,几箩筐人头在春光中散发着腥臭。 “千户,那半月发式,和他们口中的倭寇差不多。”一个百户面色潮红,仿佛是自己带队砍下的头颅。 倭寇肆虐,南直隶官兵噤若寒蝉。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支十余人的大明官兵竟击败了百余倭寇。 他与有荣焉。 同时,对那位小旗越发的好奇,更多了敬意。 “陈小旗何在?” 张茂和颜悦色问道。 带队军士指着前方…… 众人看去,就见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坐在屋檐下,身边一个小旗神色恭谨的听着少年说话。 “……你想学兵法是好事,有上进心的人总是不嫌多。”少年不紧不慢的说着,仿佛在和自己的弟子说话。 “是。”陈霸心中火热,恨不能立刻跪下拜师,“还请茂才公教导。” “我知道你想拜师。”少年抬眸,看到了愕然的张茂一行,“可惜,有客人来了。” 蒋庆之摊开手,“你看,缘分未到不是。” …… 苏州府。 十余骑在一个不起眼的民居外下马,鱼贯而入。 没多久,气急败坏的冲了出来。 “快,去禀告窦百户。” 苏州城外不只有寒山寺,还有长亭。苏州繁华,每日长亭内外人来人往。 往日人多为患的长亭,此刻只有数人在。 长亭外,两个锦衣卫力士仗刀站着,目光扫过官道,过往商旅无不避开视线,或是低头。 “让路!” 十余骑疾驰而来,在长亭前下马,为首的小旗官在长亭外跪下。 “禀百户,寻到贵人了。” 长亭内背身而立的锦衣卫百户缓缓回身。 白皙的脸上,一双比寻常女子粗些的眉一挑,冷若冰霜的锦衣卫女百户窦珈蓝问道:“贵人在何处?” 小旗官低头,“贵人杀了自家表兄,如今被发配……台州府。” 窦珈蓝握着刀柄的手一紧,身前的副百户张念喝问:“贵人所犯何事?” 窦珈蓝冷冷的道:“他犯了何事不重要。” 小旗官说道:“贵人之父去后,叶氏族人逼迫,想抢夺家产。贵人不肯。去年年底,表兄叶天当街羞辱贵人亡父,贵人不堪受辱,夺了屠户屠刀,当街杀了表兄。” 张念回首,“苏州府的兄弟禀告,说贵人身子孱弱。百户,属下担心贵人的身子骨撑不到台州府啊!” “苏州府,好大的胆子!” 窦珈蓝的眸中闪过厉色,“敢羞辱陛下舅父,作死!” “可要闯苏州府?”张念站直身体。 自从陆柄执掌锦衣卫以来,靠着和嘉靖帝的关系,锦衣卫权势大涨。 窦珈蓝眯眼看了一眼城中,“先解救贵人要紧。” “是,若是贵人出了什么意外,指挥使能活剥了咱们!” 想到嘉靖帝的奶兄弟,锦衣卫指挥使陆柄,众人不禁打个寒颤。 “追!” 数十骑疾驰而去。 …… 京城。 锦衣卫衙门。 凶名赫赫的锦衣卫,在京城的衙门看着不怎么打眼。 可就是没人敢靠着这片建筑物的墙根走。 一间密室内。 脸颊清瘦,神色淡然的陆柄握着刚送来的简报在看。 “指挥使!” 陆柄抬眸,门外一个文人气息颇为浓郁的男子,手中拿着一份文书。 “沈炼啊!” 锦衣卫经历沈炼进来行礼。 “窦珈蓝那边刚送来消息,苏州府的兄弟多番查找,确定蒋干与蒋庆之父子便是陛下的亲人。” 沈炼把文书递过来。 陆柄看了几遍,叹道:“可惜蒋干了。” 若是蒋干能支撑到当下,凭着嘉靖帝舅父的身份,叶氏只有跪*舔的份。 “蒋庆之,娘胎中带来的肺疾,从小体弱,没断过汤药……” 陆柄抬眸,“你如何看?” 沈炼刚直,眸子炯炯的看着陆柄,“从此京城多养一个废物罢。” 陆柄不以为忤,温声道:“陛下搬去西苑后,越发与外界疏离了。如今唯有亲人方能慰藉一二。令人告知窦珈蓝,一路小心护持贵人回京。另外……可请擅长肺疾的御医半路接应。务必万无一失!” “是。”沈炼神色淡漠。 “对了,去抓夏言的兄弟出发了吗?” 陆柄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沈炼声音提高了些,“还未,不过,指挥使不该与严嵩那个老贼联手。” 夏言倒台,严嵩是主谋,陆柄是帮凶。 “夏言逼迫过甚……”陆柄的眼中闪过厉色,“速去!” 沈炼咬牙,“大明将少一位贤臣,而京城将多一条米虫。这天下,何其荒谬!” 沈炼的脾气,大概也只有陆柄能容忍,且颇为欣赏。陆柄冷冷的道:“夏言之事陛下今晨过问了。另外,陛下再度问及蒋庆之,后者更为陛下看重,明白吗?此事办不好,我锦衣卫难逃罪责。” 看着沈炼怒气冲冲的出去,陆柄扶额低头,喃喃道: “夏言要我死,那么,我如何能容他活!” “那位贵人若是米虫再好不过了。作为外戚,米虫才能活的长久些。希望那位蒋茂才能吃能睡……” ………… 每天两更,第1更:早上8点,第2更,下午14点。 求票!月票,推荐票。新书期就全靠大家了。 第5章 唯茂才是从(感谢‘老巨!\’的盟主打赏) 村里的哭泣声一直没断过。 茅屋内,蒋庆之和张茂相对而坐。 不是张茂礼贤下士,而是他不得不如此。 捷报一旦传到南京,那些官老爷必然会弹冠相庆。欢喜之余,会倍感耻辱。 南直隶多少卫所,竟坐视百余倭寇横行。最终要靠一个充军的人犯指挥,这才击败了倭寇。 卧槽尼玛,你让天下人如何看我南直隶。 如何看我等衮衮诸公? 岂不是蠢笨如猪! 距离这个村子最近的官兵,便是张茂的千户所。 而他,必然难逃罪责。 所以,他需要功劳。 而功劳必须由此战的统筹者,眼前这位俊美少年开口确认。 此刻张茂很平静,他在等着麾下辨认那些首级。 若是假倭,那么,他能拍案而起。 若是真倭…… 那么,眼前这位少年便将是他的贵人。 按理,作为充军的人犯,面对他这位千户官就该低头。不说奴颜婢膝,至少该主动说话缓和气氛。 可蒋庆之却坐在那里,恍若神游物外。 果然是敢于带着十余杂牌军主动出击的蒋茂才……张茂心中暗赞。 可此刻的蒋庆之却在懵逼。 脑海中的大鼎上,数字,它竟然变了。 斑驳的云纹之下:276.09年。 这是增加了0.09年? 就杀了二十余倭寇,这大明国祚就增加了0.09年。 若是有朝一日杀上那个小岛,大明国祚岂不是要爆炸? 蒋庆之心中大快,刚想把注意力移出去。 脑海中突然多了一个东西。 这是什么? 蒋庆之看了半晌,不敢置信的暗骂:“就给老子这个?” 增加了0.09年的国祚,蒋庆之本以为太少,不会有奖励。可当奖励出来后,却又嫌弃一番。 ——竟然是个弹弓。 大明0.09年国祚,换来的只是一个弹弓。 真是令蒋庆之哭笑不得。 但有总比没有好不是。 他抬眸,见张茂眼神不善的盯着自己,心中不禁一哂。 张茂带队姗姗来迟,此刻需要功劳来脱罪。 所以,蒋庆之默然。 身后站着的少年护卫手握刀柄,目光炯炯。 至于绳索,先前有个憨憨问为何不给蒋庆之主仆二人上绳索,被张茂一脚踹了个狗啃屎。 “蒋先生……”张茂干咳一声,觉得叫先生过于和气了,“蒋茂才所犯何事?” 他只是随口一问,蒋庆之说道:“杀人。” “哦!”张茂心想此子看着孱弱,却没想到文武双全,他想着拉近关系,便再问,“杀的何人?” “表兄!” 这对话没法进行下去了。 正好此时被他安排去查验头颅的麾下出现在门外,张茂心中一跳。 麾下微微点头。 看向蒋庆之的目光,顿时就不同了。 张茂起身,“茂才且坐,本官去去就来。” “请便。”蒋庆之颔首。 看着张茂出去,孙重楼说道:“少爷,三颗头颅的功劳可够了?” 蒋庆之点头,再摇头,“按理是够了。不过,南京那帮子官老爷不是省油的灯。要想不被人拿捏,后续还得弄些东西。” “什么东西?” “杀些人,收个尾。” “张千户对少爷可是很和气。” “他有杀人夺功之意。” 蒋庆之喝了一口茶水,皱眉。 “啊!”孙重楼惊呼,“这狗东西。” “不奇怪。”蒋庆之呵呵一笑,“不过,我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门外,陈霸出现,手中拿着一只刚烤好的烤鸡,堆笑进来。 “先生,吃只鸡补补吧!” 蒋庆之干咳几声,感慨这个身体的衰败,莞尔道:“老陈,你这是想霸王硬上弓啊!” 陈霸干笑,把烤鸡放在桌子上,搓手说道:“我知先生此等大才留不住,若能听得先生几日教诲,下官便感激不尽。” 张茂走出去,副千户王余跟着出来,低声道:“千户,二十五颗人头,头发都不是新剃的,且兜裆布下的晒痕也不是新的,可见都是真倭。” 张茂点头,王余回头看了一眼小院,眼中闪过厉色,“千户,那蒋庆之竟敢怠慢您如此,若是杀了他……” 杀了蒋庆之,功劳便能由张茂主宰分割。至于陈霸,军中最不缺的便是令下属服软的手段。 “你以为我不想?”张茂恼火的道:“可你没看到陈霸看着蒋庆之的眼神,见过读书人拜至圣先师时的模样吗?” 王余点头。 至圣先师便是读书人心中的神灵,谁敢亵渎他们心中的神灵,那便不死不休。 “在陈霸的眼中,蒋庆之便是他的恩师。若是我出手,除非连同那些人犯,以及陈霸等人尽数杀了……” “千户是说,那蒋庆之知晓千户的心思,故而有恃无恐?” 张茂点头,“少年可畏。” 王余心中一震,“难道咱们就任由他摆布?” “他不说话,便是在等我先开口。”张茂苦笑。 “此子胆子却大。”王余叹息。 “回去。”张茂回身。 “要不,下官去和他商谈吧!”王余决定为上官背锅,如此,也是个人情。 “你?”张茂摇头,“那少年看似温和,可身为重犯,坐在本官对面却宛若先生见弟子。换了你去,本官敢打赌,他必然会嗤之以鼻,闭口不谈。” “谁是弟子?”王余不忿。 “自然是本官!”张茂跺脚,“走!去和这位茂才公谈谈买卖。” 再度进了茅屋,张茂爽朗笑道:“说实话,这些年本官见过不少自诩大才的读书人,可多年后再看,大多碌碌无功。唯有蒋茂才令本官刮目相看……” 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蒋庆之微笑道:“千户过奖。” 张茂和王余坐下。 张茂抚须看了蒋庆之身后的孙重楼和陈霸一眼。 接下来的谈判有些丢人,他不想外人在场。 蒋庆之却摇头,“石头跟我多年,陈小旗乃是此战的功臣。” 没必要避开! 张茂看了陈霸一眼,陈霸昂首挺胸,心想老子和你不是一路人,有本事你就去应天府告老子的状。 至于孙重楼,先前从少爷口中得知张茂竟有杀人夺功之意,哪里肯离开。 张茂作茧自缚,倒也洒脱,一笑后,平静的问道:“蒋茂才想要什么?” 这是让蒋庆之开条件。 陈霸干咳一声,他担心蒋庆之狮子大开口激怒张茂。若是张茂撕破脸,后续弄不好会出什么幺蛾子。 “我?”蒋庆之莞尔一笑,“张千户这是觉着我一心只想脱罪是吧?” 王余淡淡的道:“难道不是?不过,杀人偿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这是威胁。 张茂死死的盯着蒋庆之,心想这位少年茂才虽然大才,但毕竟年少,没见过什么世面。这番威吓,他应当会退让! 蒋庆之突然打个哈哈,“倭寇近些年闹腾的厉害,台州府、宁波府沿海一带苦不堪言。可这是何处?” “松江府!”王余冷冷的道:“那又如何?” 蠢货……蒋庆之压根不看他,而是目视张茂,眼中多了调侃之意,“倭寇竟在松江府登岸,且深入腹地数十里。张千户猜猜,若是消息传到南京,那些官老爷们会如何?” 大明最初的京城是南京,明成祖朱棣靖难成功后,把京城迁往北平,但南京依旧保留着京城的名号,和一套中央机构。 也就是两京制。 只不过南京的六部等衙门权力太小,渐渐变成了失意官员的‘流放地’ 这些官员别的不行,甩锅抢功第一。 当这些官油子得知倭寇竟在松江府登陆时,会甩锅给谁? 王余还在茫然,张茂面色剧变,看向蒋庆之的目光中多了惊骇之意。 若眼前是个久经风浪的宦海老臣,那么能把此事分析的如此深刻不奇怪。 可眼前的少年连特么胡须都没长! “南京,需要一个替罪羔羊。”蒋庆之端起土碗,似笑非笑的看着张茂,“更需要的是,少一个争功者。分润功劳给张千户没问题,可若你有功,那罪责谁来领?张千户……危矣!” 这是你张茂的防区! 你这个蠢货竟放了倭寇登陆,且还被倭寇屠戮了几个村子。 你该当何罪! 至于功劳,你张茂能想到夺功,那些官老爷想不到? 文官玩这一套,比你等武人更狠辣,更顺溜。 张茂被蒋庆之点醒,想到这里,脑海中一片空白,下意识的低头俯身,颤声道:“还请茂才公救我!” 王余此刻也明白了,他手按刀柄,霍然起身。 蒋庆之冷冷看着他,“杀了我,把功劳尽数抢到手。可你以为老子是蠢货吗?陈霸!” 陈霸嘿嘿一笑,“就在先前,茂才令我派了心腹远遁,一旦茂才和我等有不妥,此战的真相将会传至各处……” 如此,张茂必死无疑! 在自己被南京方面处置之前,张茂必定先弄死他王余! 王余面色铁青,“不敢!” “坐!” 蒋庆之压压手,王余轻轻坐下,随即神色如常,让陈霸暗道此人有文官不要脸的潜质。 蒋庆之喝了一口粗茶,蹙眉,“文武殊途,南京方面不介意弄几颗武人的脑袋向京城展示自己抗倭的决心。” “是。”张茂哪有这等细腻分析的能力,赞道:“还请蒋茂才剖析一二,本官,洗耳恭听。” 陈霸在蒋庆之身后仗刀而立,觉得心中大快。 孙重楼低声说出自己的感受,“这二人对少爷,怎地像是弟子面对先生般的恭谨害怕。” 他觉得自己声音很轻,可此刻屋内很安静,所有人都听到了。 既然站队蒋茂才,那就站到底。陈霸忍不住笑了,见孙重楼不满的瞪自己,就点头,“石头你说的极是。” 张茂二人此刻却顾不上被调侃的羞恼,只想着如何能逃脱被南京方面责罚的命运。 蒋庆之伸出食指,用那清越的少年声音说道:“南京那边想拿你等的脑袋来作伐,可接下来你部却大张旗鼓,主动出击……” “这……”张茂不解。 大明的军队啊! 真成了一滩烂泥! 蒋庆之摇头,觉得增加国祚的事儿任重道远。 他屈指叩击了一下案几,“这些倭寇登岸深入,船只必然在海边等候。若是主动出击,一战告捷,这天下,谁敢动你张千户!” 张茂猛地抬头,眼睛瞪的老大,“可那至少有上百倭寇!” “可,我在!” 二十一世纪南美小军阀蒋庆之温润如玉的看着两个大明武将,轻声道:“可愿跟着我,去把那该死的命运扭转过来?!” 张茂和王余被他的气度所慑,下意识的起身应道: “唯茂才是从!” …… 求票! 第6章 茂才神算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小人报仇,从到到晚。 杨功成是个小人,一直在担心被蒋庆之报复。 因为此战的表现良好,人犯们得到了优待,在军士的监督下帮助村民收拾。 “先前那个病……蒋茂才随口吩咐,说什么民有难,军当助之。陈小旗竟然立时点头,恭谨的不像话……” 一个人犯嘀咕着,见杨功成惶然,便取笑道:“你得罪了蒋茂才,小心被收拾。” “老子怕了吗?”杨功成犯的也是重罪,嘴硬之余,心中却忐忑。 这时屋里一阵动静,接着张茂和王余走出来。 杨功成等人赶紧站好。 “茂才公身子不好,留步。” 张茂回身劝道。 此刻蒋庆之在他的眼中便是救命菩萨,出了半点意外,比死了爹娘还令他痛苦煎熬。 杨功成本是低头,闻声抬头,见张茂满脸堆笑冲着门内的蒋庆之拱手,心中巨震。 这可是千户官! 碾死陈霸这个小旗就如同碾死一只蝼蚁般的千户官。 竟对那个病痨鬼如此恭谨。 我只是想撒尿……蒋庆之含笑道:“兵贵神速,还请张千户赶紧梳理麾下一番,晚些就出发。” “我知晓。”张茂颔首,转身后,神色已然变成了威严。 蒋庆之目送他出去,收回目光时,看到了杨功成。 杨功成呆呆的看着他,心中难受,但更多是恐惧。见他看过来,下意识的跪下,浑身颤抖。 “茂才老爷饶命。” 可蒋庆之的眼中哪有这等人,他去茅房回来,杨功成依旧跪着。 “石头。” 蒋庆之站在茅屋前,觉得肺腑里竟然凉爽了些。 想来想去,必然是先前那阵子奔跑带来的好处。 原身欠练啊! “少爷。”孙重楼按刀过来,不怀好意的看着杨功成的脖颈,“可要杀了此人?” 别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十三岁的少年,最是肆无忌惮。什么杀生,对他们而言,行事更多是凭着自己的喜好。 蒋庆之蹙眉,嗅到了尿骚味,一看,杨功成竟然被吓瘫了,身下一滩水迹。 “罢了。” 蒋庆之没兴趣和这等喽啰计较。 “便宜你了。”孙重楼遗憾的道:“否则我便把你的脑袋砍下来,让那些轻视少爷的人看看。” 自觉死里逃生的杨功成抬头,涕泪横流,“多谢茂才老爷,多谢茂才老爷……” 没人把蒋庆之的话当做是空谈……看看陈霸对蒋庆之的态度,为蒋茂才弄死一个人犯,对于刚立下大功的陈小旗来说,真不是事啊! 蒋庆之看着残破的村子,沉吟良久。 “少爷,家业怕是被叶氏的人都抢光了。”孙重楼咬牙切齿的道。 “暂时换个地方搁着罢了。”蒋庆之此刻想的不是什么家产,而是后续如何利益最大化。 张茂的麾下一看便不是精锐,若是堂堂正正的和倭寇野战,蒋庆之半点取胜的信心都没有。 唯有突袭。 倭寇往来靠的是海船,大本营也是海船。 先派出斥候,或是和岸上的明奸联系,确定劫掠地点,倭寇这才会上岸。 如何让倭寇主动上岸…… 蒋庆之站在屋檐下,苍白的脸被阳光照着,有些病态的俊美。路过的一个村妇不禁赞道:“好一个病娇美少年。” 蒋庆之忍不住想翻个白眼。 美少年就美少年,加个病娇是几个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拍拍孙重楼的肩膀,“石头。” “少爷。”孙重楼身材高大,被拍了一下,就弯腰,让少爷拍的方便一些。 “以后你想做什么?”蒋庆之问。 “我?”孙重楼挠挠头,看着颇为憨直,“我不知道,哦!我知道了。” 蒋庆之莞尔一笑。 “跟着少爷。”孙重楼说道:“我一辈子跟着少爷就好了。” 简单的人最快乐……蒋庆之看到急匆匆走来的王余脸上都是汗水,心中一哂。 这人啊! 为了功名利禄,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我部集结完毕,茂才……”王余来请示。 “出发吧!” 蒋庆之出了村子,张茂弄了一匹温顺的马给他代步,上马后,蒋庆之回头看了一眼村子。 张茂笑道:“蒋茂才在想什么?” 蒋庆之说道,“我在想,要杀多少倭寇,方能让那些死难的百姓瞑目。” 这少年莫不是随口一说? 张茂故作不经意的看去,却见少年格外认真。他心中一凛,赶紧换个话题,“那些侥幸逃亡的倭寇若是回去禀告败讯,主力可会逃窜?” 蒋庆之摇头,“不会。” “还请教。”王余拱手。 蒋庆之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倭寇肆虐南方多年,特别是近些年,可有官兵主动出击?” 此刻的倭寇还不算最猖獗,再过些年,倭寇将横扫东南沿海,成为大明的心腹大患。 而大明军队此刻虽然是软脚蟹,可在帝王将相的眼中,还是能挽救的。直至被倭寇打的屁滚尿流,庙堂君臣瞠目结舌,这才知晓,原来他们眼中还能抢救的大明军队,早已不堪一击。 而这一切,此刻只有蒋庆之知晓。 张茂和王余面面相觑。 行不到三里,一队斥候疾驰回来,其中一人的鞍前搁着一个俘虏。 “千户,咱们抓到了一个活口。” 斥候们兴奋不已。 “哦!”张茂大喜,“拷打问话。” 这倭寇是大明人,没几下就开口了。 “船上还有一百余人。” “真倭多少?”蒋庆之问道。 怎么是一个少年问话? 倭寇看了张茂一眼。 “说!”张茂喝道。 这少年,竟像是做主的人……为了不被拷打,倭寇赶紧冲着蒋庆之赔笑,“真正的倭人有四十余。” “四十余。”张茂倒吸一口凉气,蒋庆之看了他一眼,张茂讪讪的道:“听闻那些真正的倭人都会刀术……” “前唐传过去的。”蒋庆之淡淡的道。 前唐对外掏心掏肺,把一个蛮夷状态的倭国活生生带出了大坑。可惜后世儿孙不争气,被学生毒打。 俞大遒踢馆少林寺,戚继光操练浙江兵,这二人看似不同的举动,却短暂提振了大明的武勇之气。 可惜随后暖风吹的世人醉,士大夫们主宰了大明的命运,武人成了奴隶,什么功夫……不及一篇文章。 士大夫的地位有多高,后果就有多惨烈……蛮清入关,杀的人头滚滚。彼时,文章半点作用也无。 而丧失了武勇的中原,就此沉沦。 张茂问道:“若那些倭寇得知你等溃败的消息,可会退去?” 一群将领屏住呼吸盯着俘虏……张茂倒霉了,他们也没好果子吃。 张茂先前召集他们密谈,把蒋庆之的那番分析说出来,震动了这群将领。 这年头谁的屁股都不干净,南京方面若是要拿他们作伐,轻松就能找到罪证。 倭寇若是跑了,大伙儿就洗洗干净,该死的去死,该流放的去流放。 蒋庆之见状摇头,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口供,于是走出人群,叫来陈霸。 俘虏的声音传来,“……首领多次说过,大明官兵都是废物,这么些年从未主动攻击过咱们,让咱们别怕。若是消息传到,首领不会跑……” “人犯们跟着不妥,你的人留下一半看着他们。”蒋庆之吩咐道。 “下官也是这般想的,可……”陈霸为难的道:“可下官想着,好歹多些人跟着茂才,也能涨些威势。” “我的威势,不需要这个来支撑。”蒋庆之笑道。 这时,张茂等人齐齐回头看向蒋庆之。 先前蒋庆之的话回荡在耳畔。 ——倭寇肆虐南方多年,特别是近些年,可有官兵主动出击? “果然是神算啊!”张茂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千户,好像做的有些没底气。 看来,茂才确实不需要自己的麾下壮声势……陈霸一怔,行礼后退:“下官这便去安排。”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俘虏趁着众人看向蒋庆之的机会,一骨碌冲了出来,目标便是最为孱弱的蒋庆之。 倭寇在南方欠下无数血债,一旦被俘,必然死路一条。 俘虏想死中求活,就得抓住一个人质。 蒋庆之是最好的目标。 “少爷!” 孙重楼拔刀。 陈霸冲向蒋庆之,怒吼:“保护茂才!” 张茂目眦欲裂,“放箭!” 可来不及了啊! 多年承平,让南方卫所的将士早已失去了警惕性。 眼看着俘虏冲过来,蒋庆之手中突兀的多了个东西。 他甚至还有功夫单眼瞄准,拉开,释放。 啪! 俘虏捂着眼睛,惨叫着扑倒。 蒋庆之把那东西丢给孙重楼,拍拍手,“石头,给你打鸟。” 孙重楼单手接过,众人看去,竟然是个弹弓。 可那闪烁着金属辉光的小巧弹弓的样式,竟从未有人见过。 孙重楼喜滋滋的道:“回头打鸟给少爷烤来吃。” 俘虏被几个军士压在身下,绝望的喊道:“你等敢去海边,必死无疑。咱临死有数百人垫背,爽快,爽快啊!” “呸!”孙重楼吐了他一脸口水,“我家少爷凭着十五人就击败了你等数十人。此刻有数百人马在,就海里那百余倭寇,还不够我家少爷塞牙缝。” 陈霸见蒋庆之无恙,过去踹了俘虏一脚,回头冲着孙重楼笑道:“石头你说的极是,有茂才在,老子怕个鸟!” “我又不吃人。”蒋庆之呵呵一笑,那些将士想想也是,心中不禁多了勇气。 “出发出发!”张茂喊道。 第三日,蒋庆之等人靠近了海边。 而窦珈蓝也拦截到了去南京的信使。 得知一股倭寇在松江府上岸,且靠近蒋庆之去台州府的线路时,窦珈蓝面色铁青。 “若是贵人有个三长两短……”张念轻轻抽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坏的不灵好的灵。” “百余倭寇,当地卫所驻军不少,应当不怕吧?”有人说道。 “南方的官兵无用。”张念苦笑,“如今只望贵人吉人自有天相,能避开那些凶狠的倭寇。” 希望如此吧……窦珈蓝深吸一口气,“从此刻起,换马不换人。” 马蹄声敲碎了春光,一路向南…… 第7章 诱敌 南汇咀。 钱塘江江水在此地和扬子江江水汇合,故而称为南汇咀。 后世繁茂之极的上海,此刻还只是个小地方。 作为上海县最东段的地方,南汇咀人烟稀少。 一艘小船缓缓靠岸,两个大明百姓装扮的倭寇上岸后,径直往上海县方向而去。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两个明军斥候在岸边礁石后现身。 “茂才神算,终于等到了。” “若茂才是咱们的千户,老子敢出海和倭寇一战。” “闭嘴,被千户的心腹听到了,咱们求死都难。” “特么的,这年头,有本事的做不了官,没本事的却步步高升。走,回去禀告。” 距此七八里开外的一个渔村里,蒋庆之呼吸有些急促。 这是当地粮长家,蒋庆之半路肺疾发作,此刻面色潮红靠坐在屋里。 张茂等人在外面焦急的来回踱步。 “咳咳咳!” 蒋庆之剧烈咳嗽着,孙重楼一边为他拍背,一边焦虑的道:“少爷惯用的医者在苏州府,要不我快马去把他抓来。” “不……不必。” 蒋庆之知晓这病的麻烦和缠绵,他接过陈霸递来的水杯喝了一口温水,长出一口气。 “好多了。” 孙重楼看了外面一眼,“这群人只知功劳,少爷别搭理他们。” “我们也需要功劳。”蒋庆之放低声音。 “三颗人头足够了。”孙重楼这一路问过那些官兵,知晓三颗倭寇人头足以为少爷赎罪。 “你呢?”蒋庆之笑道。 “我?”孙重楼傻眼了。 这个憨憨,一心为少爷打算,却忘了自己也是罪人。 蒋庆之莞尔拍拍他的肩膀,“三颗人头是够了,可是石头。” “少爷。” “知晓大明文官最擅长的是什么吗?” “嗯……是不要脸吧?” “不,他们最擅长的便是,漂没。” “漂没?” “对,一万石军粮,他们能漂没三成就算是有良心了。三颗人头,你信不信他们敢尽数漂没了。” “他们敢!”孙重楼瞪眼仗刀,“谁敢漂没少爷的人头,我便杀他全家。” 不是我的人头啊……蒋庆之想抽这娃一顿,“那些人,连皇帝都敢忽悠糊弄,我一个发配充军的罪人,在他们眼中便和死人一般。” 若是需要,南京那些人随时都能把蒋庆之主仆和陈霸变成死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蒋庆之干咳一声,讥笑道:“张茂以为我是在为他打算,可我本意却是为了咱们。” “那……少爷可有把握?”孙重楼问道。 蒋庆之摇头,“六成吧!” 他有六成把握能给倭寇主力一个教训。 “茂才,此事若是不成……”蒋庆之这番话并未避开陈霸,令他既开心又担心。 开心的是茂才没把自己当做是外人,担心的是茂才竟只有六成把握。 蒋庆之看了他一眼,“若是不成,张茂会第一个和咱们翻脸。” 别看张茂此刻待蒋庆之宛若亲爹,可一旦无法再有斩获,张茂会毫不犹豫的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拿蒋庆之开刀。 “这便是人性。”蒋庆之见陈霸面色难看,调侃道:“怎地,后悔跟着我了?” 陈霸摇头,“若无茂才,下官必死无疑。” 遭遇倭寇不战而逃,还丢失了人犯,上面会弄死他。 “人这一生会经历许多毫无把握之事。”蒋庆之眯着眼,“不过,如此才刺激不是。” 那些年他在南美和政府军、鹰酱的小股人马周旋,堪称是游走在剃刀边缘。此刻他找到了那种刺激的感觉。 身体竟然舒坦了许多。 果然,这人便是贱皮子。 蒋庆之起身走出屋子。 张茂等人止步,有些不安的看着蒋庆之。 “茂才如何?” “还好。”蒋庆之颔首,“问问斥候可回来了?” 张茂眼中多了神彩,回身骂道:“还不速去问话?” 陈霸心道:若非茂才在此,老子敢打赌,张茂压根不敢靠近海边。大明就靠着这等人来护卫疆域……能扛到几时? 他心中难受之极,又惶然不安之极,可转瞬看到神色从容的蒋庆之后,心中勇气再度涌现。 大明,总是有人杰在。 他听说书先生说过,每当中原危机时,汉儿中总是会有人杰站出来,为这个多灾多难的中原续命。 斥候回来了。 “倭寇就在南汇咀外海。” “好!”张茂面色潮红,回身看着蒋庆之,眼神中带着担心和热切。 “茂才。” 众人都看向了蒋庆之。 蒋庆之身后站着陈霸和孙重楼,二人仗刀而立,把蒋庆之承托的格外威严。 “倭寇中带着寇字,所谓寇,便是有便宜就占,有难处就退。若是咱们堂堂正正出兵,倭寇虽然不退,也不会登岸。” 此处是松江府,人口众多,经济繁茂。在没有打探清楚明军虚实之前,谁知道张茂所部的后面是否有伏兵。 “所以……”张茂的语气很是温和,就像是请教。 “所以。”蒋庆之语气平静,仿佛回到了南美,眼前是自己那支武装的小头目们,“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诱敌上岸。” 论实战,论眼光,论机变,眼前这些将领只配给蒋庆之提鞋。 “派小股人马去诱敌,大队在侧接应,等倭寇登岸后,截断他们的归路……另外,可令人去上海求援,以大股人马合围倭寇。”王余说完看了其他人一眼。 从骨子里,王余是看不起蒋庆之的,觉得这位赘婿之子是有才。不过,论用兵的底蕴,他觉得自己也不差。 当初的惶然,不过是被倭寇的凶名吓住了而已。 当年王余麾下有个刚从军的悍勇之士,打遍军中无敌手,可当某个看似孱弱的老卒被他欺负惨了,拿出搏命的态势时,只是一刀就斩杀了这位悍卒。 真正的搏命,还是要靠经验。 张茂眯着眼,一言不发。 此刻他们和蒋庆之之间的关系说开了,便是互相利用。 我有军队,你有计谋,联手能双赢,那么大伙儿便是好兄弟。 你若是无能……那就便别怪老子翻脸。 众人看着蒋庆之,想看看这位少年茂才如何应对。 一群武将虎视眈眈,看似孱弱的少年却哂然一笑。 蒋庆之看了王余一眼,就像是看着一个顽劣的孩子,问道:“小股官兵靠近海边,倭寇为何要出手?” 王余微黑的脸上多了笑意,“倭寇最喜击溃当地官兵,随后登岸劫掠杀戮。” 把当地驻军杀的胆寒了,才好肆无忌惮的劫掠。 那些将领若有所思,有人笑道:“王副千户高明。” “是啊!王副千户这番谋划果然深得用兵之道。” 没有谁乐意被一个赘婿之子出身的少年指挥,呼来唤去。 麾下将领们有些躁动,张茂干咳一声,“茂才可有见教?” “一群蠢货!” 蒋庆之接过陈霸递来的温水喝了一口,不看那些愤怒的将领,把土碗递回去,说道:“倭寇先派出数十人登岸,按理,这股倭寇就该以查探官兵动向为目的,可他们却在做什么?” “劫掠村庄!”蒋庆之的声音不大,他眼含嘲讽之意,“你等可知这说明了什么?” 没人能回答。 “说明这股倭寇缺粮。”蒋庆之冷冷的道:“若非如此,怎会劫掠村庄,以至于惊动地方。” “这是打草惊蛇!”有人惊愕,“是啊!这不是自曝其短吗?地方得知倭寇登岸,必然聚集大军,后续他们只能黯然退去。” 果然是文恬武嬉,让大明活够五百年的任务,何其艰难……蒋庆之恨不能手持棍棒,毒打这群废物一顿。 “这番剖析果然高明……”一个将领低头,“老子就说王余是个傻货,不及这少年的一根手指头。” 王余老脸发烫,却不肯认输,“去问话。” 眼睛被蒋庆之用弹弓打瞎一只的俘虏被带来了,他嘲笑道:“这个冬季咱们坐吃山空,不上岸劫掠,难道喝西北风?” 他见王余脸色铁青,大笑道:“首领看到官兵,必然会游弋到别处去登岸,你等除非有数十万大军,否则,防不胜防,哈哈哈哈!” 王余劈手一巴掌抽在俘虏脸上,可众人看他的眼神却格外同情。 仿佛这一巴掌抽的是他自己。 “请茂才指点。”张茂从头到尾都没表态,老狐狸一只。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蒋庆之走下台阶,看着俘虏,“咱们战后马上便出兵海边,我断定倭寇并未得知此战消息。” 原来,蒋庆之让陈霸追杀十里地,便是为了驱散那些倭寇,让他们无法及时赶回去。这少年走一步算十步…………张茂心中一凛,觉得自己对蒋庆之的态度,好像不够真诚。 “另外,倭寇这般行险,必然是粮食不足。若是无粮,别说什么首领,所谓天皇也得下锅煮了。” “令人装作是运粮商队。”蒋庆之回身,目光炯炯,“那两个倭寇登岸查探消息,在他们回来的必经之路上,商队缓缓而行……” “老子要钓鱼!” 蒋庆之看着张茂,“张千户以为如何?” “关键是,倭寇果真断粮了吗?”张茂看向俘虏。 俘虏面色惨淡,看向蒋庆之的那只独眼中有惊骇和绝望之色,他嘶声道:“你这少年可是将门出身?” 我是根正苗红的小军阀出身……蒋庆之淡淡的道:“张千户,还等什么?” “一群蠢货,赶紧!”又被这少年算中了……张茂有些麻木,又有些莫名的怒火,便呵斥催促着麾下。 孙重楼得意洋洋的道:“我家少爷乃是秀才,文武双全。” 陈霸是以蒋庆之的追随者自居,说道:“茂才满腹才华,你等倭寇不学无术,岂能逃过茂才的算计?!” “少显摆!”蒋庆之干咳一声。 第二日,当薄雾散去后,一支商队出现在了小道上。 两个倭寇没能找到藤斋三郎的队伍,却遇到了蒋庆之让张茂安排拦截的十余骑,只得悄然回来。 “这是……” 大车队缓缓而行,大车上装满了麻袋。突然一口麻袋跌落,袋口松开,白花花的大米散落的满地都是。 “是粮食!” 两个倭寇吞下口水,眼冒绿光。 出发之前吃的一个野菜小饭团早已消化的干干净净,此刻肠鸣如雷。 “快去禀告首领!” …… 求票。 第8章 太没有挑战性了 青木一山今年三十一岁,身材在倭人中算得上高大。 十五岁时父亲战死,青木一山接过父亲的刀,却想成为一个士。可惜上天并未给他机会,哪怕读书读的家徒四壁,‘满腹经纶’,依旧没有人愿意聘请他。 走投无路的青木一山去做生意,被劫掠。 绝望之下,青木一山干脆加入了山贼的队伍。 俗话说的好,树挪死,人挪活。青木一山读过书,很快就在盗贼中脱颖而出。 若是一切不变,大概青木一山会成为一个有名的盗贼。可世事难料,当一次劫掠中手下抢来了一个少女。而青木一山不小心喝多了,睡了这个少女。 一切,都变了。 等他醒来,少女冷静的告诉他自己的身份。 大豪族之女。 而且是独女,没有兄弟姐妹的那种。 你要么出人头地迎娶我。 要么,就等着无休止的追杀! 不死不休! 青木一山惶然。 最终选择了去出人头地。 可这何其难。 各地大名不缺他这等无名小卒。 从头打根基,别闹了,今日扯大旗,明日就有军队来围剿。 青木一山选择了下海。 “我会带着无数明人的货物,以及能令明人胆寒的威名回归。” 青木一山告别了少女。 三年时间,青木一山的海盗生涯越来越顺遂,在大明东南沿海一带,他也算是小有名气。 这一切,靠的便是敢打敢拼……他曾率五十麾下击败八百大明军队,一战成名。 “首领。” 南汇咀外海,十余艘大小不一的船正在随波起伏。 去哨探的倭寇回来了。 青木一山回身,“如何?” 船队已经断粮了,若是再劫掠不到粮食,青木一山知晓手下顷刻间便会哗变。 但他依旧看似从容。 “咱们发现了一支商队。”斥候倭寇兴奋的道:“他们运送的是粮食。” “粮食?”青木一山负在身后的手握拳。 “是,白花花的大米啊!做成饭团,能馋死人。” “我亲眼所见。” 青木一山蹙眉。 在十日前食物供给就开始减半了。从昨日起,每人每日只有一个野菜团子,众人饿的眼睛比野菜还绿。 青木一山沉吟良久,“就怕是圈套。” …… “俘虏一直说青木一山谨慎。” 驻地下起了小雨,张茂带着一身湿气进了屋子。 蒋庆之在喝粥,外加一碟子咸菜。 “吃了吗?”蒋庆之平静问道。 不知怎地,看到从容的蒋庆之,张茂的烦躁就消散大半,他笑道:“吃了。” “等等。”蒋庆之慢条斯理的喝完剩下的粥,把咸菜吃了几块,放下筷子,说道:“用兵之道,在于知己知彼。青木一山谨慎,可倭人的秉性你等却不知。” 那你难道知晓……王余在后面垂眸。 “倭人残忍,骨子里有下克上的传统。青木一山犯下最大的错误,便是太过谨慎。” “怎说?”张茂眯着眼。 “出去走走。” 蒋庆之觉得有些闷,他率先走出屋子。 细雨就如同丝线,密密麻麻的斜落在天地间。 “当初他若是倾力一击,劫掠到了粮食便回归。如此,谁能奈何他?” 蒋庆之淡淡的道:“诸葛一生唯谨慎,可他青木一山也配和诸葛相提并论?我让你派人游弋在南汇咀与上海县通道之间,青木一山可敢突击?” “在查探到虚实之前,他不敢!” 蒋庆之作战经验丰富无比,自信的道:“商队便是我给他的诱饵,无论他如何谨慎,只能吃下去。他别无选择!” 张茂深吸一口气,“如此……” “青木一山必然在今日登岸,可令一百人,由陈霸领军。看到信号后,突袭倭寇船队,一把火烧了。”蒋庆之看着陈霸。 断敌归路,这是大功! 陈霸看了张茂一眼。 那是张茂的麾下…… 这个少年开条件了……张茂看了一眼神色各异的麾下将领,点头。“本官说了一切依茂才安排。” 蒋茂才这是在为我立功铺路。陈霸低头,眼中泛红,“请茂才放心,就算是战死,下官也定当死在冲杀的路上!不负茂才!” “是不负陛下!”蒋庆之微笑道。 然后,他看着张茂,“我让人准备的铁蒺藜可有?” “带来了。”一个将领上前,“不知何用?” “倭寇追来时,便洒在商队身后。”蒋庆之眯着眼,“倭寇穿着草鞋,见到商队会如何?” “必定会沿着大路追赶,嘶……” 当穿着草鞋的倭寇踩到了铁蒺藜,那场面! “那些老毛竹找来了吗?”蒋庆之神色如常。 “找到了。”王余不解蒋庆之让他们找老毛竹的用意。 “可惜时日不够。”蒋庆之有些遗憾的叹息,“令军中胆大的来,另外,可悬赏,斩杀倭寇一人,功赏翻倍,不,三倍。”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少顷,数十身材高大的军士集结。 “此战,你等当冲杀在前,战后论功行赏优先!” 蒋庆之先许下诺言,数十军士看向了张茂。 张茂沉声道:“蒋茂才所言,便如同本官。” 事已至此,张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蒋庆之说道:“毛竹修理一番,留下枝丫,顶端削尖如长矛。” 随后,数十军士开始操练。 百余军士手持长刀和长枪在作势冲杀,对面顶在前面的是盾牌手,随后便是数十军士手持修改过的毛竹。 “刺杀!” “杀!” 有盾牌手在前方保护,毛竹刺杀的很是稳定。 只是一击,就令对手的前排接连后退,若是战时靠近敌军全力一击,怕是要倒下不少人。 张茂眸子一缩,“这……” 王余眨巴着眼睛,“这是什么阵法?” 鸳鸯阵的变种……蒋庆之双手抱胸,等操练了半个时辰,便说道:“临阵磨枪,不亮也光。出发吧!” 大家都是遭遇战,第一波攻击若是奏效,明军将士对倭寇的恐惧都会被功赏驱散。 张茂靠近蒋庆之,干咳一声,“茂才这阵法不知从何得来。” “梦中学的。”蒋庆之说的很认真。 老戚,得罪了。 本官不曾得罪你吧……张茂自然不信,他压下心中的疑惑,只等这阵法临战的效果。 若是好,他愿意低头求教,乃至于拜师都行。 …… “首领,那些人都饿惨了,有人私底下嘀咕,说要逃回大明。” “还有人在散播首领的坏话!” 青木一山木然听着这一切,良久,叹息:“罢了,出击!” 再不出击,他知晓自己活不过今夜。 他留下十余老弱看守船队,带着剩下的百余倭寇登岸。 “出击!” 是日午后,倭寇斥候发现了商队。 “就在前方三里。” “可有敌军踪迹?”青木一山看向左右。 “并无。” 众人安静了下来,只有肠鸣声不绝于耳。 太特么饿了啊! 青木一山深吸一口气,“看来,天不绝我青木一山啊!” 他想到了那个少女,其父无子……娶了她,青木一山就可以不用努力了。 想到这里,所有谨慎尽皆消散。 “把最后的干粮吃了。” 大半是野菜的饭团子被倭寇们吃出了山珍海味的味道和气势,而且一人只有一个。 “如今我们再无一个饭团,要么劫掠成功,要么,一起饿死吧!”青木一山想到了破釜沉舟,拔刀:“出击!” 三里地,速度由慢到快…… 商队中有人回头,尖叫道:“有倭寇!” “快跑啊!” 众人慌不择路,赶着马车就跑。 速度一块,马车上的麻袋不断掉落。 袋子里的东西洒满了大路,甚至还洒落在两侧。 “是大米!” 倭寇们嚎叫起来。 “上天待我何其恩宠?”青木一山看到了白花花的大米,不禁热泪盈眶。 “杀!” 他一马当先冲了过去,准备斩杀一人来振奋士气。 他的速度很快,当脚底传来剧痛时,依旧靠着惯性在往前冲…… “啊!” 身后不断传来惨叫声。 “不好!”青木一山低头,在大米中看到了铁蒺藜。 “还等什么?”边上的林子里,蒋庆之手中就差一柄鹅毛扇了,他从容的指着外面,“出击!” “杀!” 先是一波箭雨覆盖,接着张茂的麾下按照先前操练的阵型冲了出去。 “阵型乱糟糟的!”蒋庆之摇头,跟在后面,“不过,足够了。” “是明军!” 青木一山不怒反喜,等看到明军不过数百人,他更是哈哈大笑,“竟敢突袭我青木一山,这不是送人头来了吗?集结,冲杀!” 倭寇们在铁蒺藜中蹦跳,很快集结完毕。 盗贼比官兵还有素养……蒋庆之无奈摇头。 “茂才。”张茂并未带队,跟在蒋庆之身边。 “安心看着。”蒋庆之蹙眉看着他,“别动摇军心!” 一军主将在这个时候不冲杀在前,蒋庆之若是主帅,定然要斩杀了张茂来警示麾下。 “放箭!”倭寇先前被一波箭雨射杀了十余人,此刻率先发动反击。 顶在前方的盾牌手护住了身后的狼筅手。 “明军有备而来。”身边的倭寇骂道:“不过咱们的勇士近战能以一敌十,甚至是二十。” 青木一山点头,脚底剧痛不断传来,他蹙眉冷笑,“只是一击,就当击溃明军。” 明军胆怯,第一波攻击一旦奏效,他们的士气很快就会崩溃。 青木一山屡试不爽。 “击败明军后,切记要顺势追杀。”青木一山随口吩咐。 “是,咦!”手下突然惊咦一声。 “什么?”正低头看着脚底伤口的青木一山闻声抬头。 就见前方倭寇跃起挥刀。 日本刀锋利无比,每当明军格挡时,往往会被斩断兵器。 盾牌手顶上去了。 明军盾牌手的后面,突然伸出一只只长着枝丫的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 青木一山单脚独立,愕然。 “杀!” 这是狼筅第一次出现在沙场上,所有人都在等着结果。 盾牌挡住了第一波攻击,而后,狼筅手奋力刺杀。 老毛竹尖锐的顶部刺入倭寇的身体,再奋力回收。 惨叫声中,有倭寇奋力斩断了狼筅,青木一山大喜,“突击。” 可被斩断的狼筅顶端,依旧尖锐。 “杀!” 正得意的倭寇不敢置信的倒下。 这一波攻击,令猖獗多年的倭寇倒下了十余人。 这! 这战果战前谁敢想? “猪都比你等聪明,还不放箭等什么?”蒋庆之越过张茂骂道。 弓箭手也惊呆了,闻声下意识的松手。 一波箭雨过去,蒋庆之喊道:“突击!” 第一波攻击奏效,令明军士气大振,听到那清越的少年声音在呼喊,都齐声高呼,“突击!” 这也是这股倭寇多年来第一次受挫,而且死伤惨重。 此消彼长,当明军发动突击时,倭寇们下意识的回望青木一山。 “反击!”青木一山面色铁青。 “令伏兵出击,送他们上路!”蒋庆之哈哈一笑。 号角声响起,倭寇的背面突然杀出一支人马。 若是倭寇占据主动,青木一山不在乎腹背受敌,大不了砍杀就是。 可此刻倭寇军心大乱,多年来第一次受挫,令他们六神无主。 伏兵出击的时机恰到好处……王余忍不住看了蒋庆之一眼,心想这个少年难道是兵法天赋异禀? 我好像,站错队了。 “跑啊!” 第一个溃败的倭寇出现了。 “全军突击!”蒋庆之毫不客气的接过指挥权。 “杀啊!”张茂也下意识的听从指挥,带着自己的心腹冲杀上去。 “少爷,我呢?我呢!”孙重楼急不可耐的跺脚。 “去吧去吧!” 蒋庆之踹了他一脚,“多杀几个倭寇。” “得令!” 蒋庆之身边还有陈霸留下的五个军士,安全无虞。 “首领!”二头领被孙重楼冲上去一刀斩断了右手,惨嚎着呼救。 刀光闪过,人头跌落。孙重楼脸上被喷了满脸血,捡起人头后,抬眸,杀气腾腾的盯住了青木一山,“你是首领?” “跑回去,咱们回去!” 二头领竟然连这个少年一刀都挡不住……青木一山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 只要逃回海上,他就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吹号。”蒋庆之吩咐道,不顾身边五个军士崇拜的眼神,很没有形象的打个哈欠,“太没有挑战性了。” 号角声中,陈霸带着麾下冲向了船队。 为了茂才……陈霸眼中都是坚毅,高呼,“杀上去。” 没多久,海边烟火升腾。 退路。 没了! …… 求票,月票,推荐票!新书需要兄弟们的支持。 第9章 一杯敬兄弟,一杯敬大明 青木一山觉得自己有名将的潜质,这也是他当初下海的动力之一。 在近乎于乱世的倭国,一个不懂兵法的首领,就如同是持币在闹市行走的孩童。 要想让未来的丈人能安心把手下的势力交给自己,他必须要展现出独掌一面,兵法了得的能力。 这三年他战无不胜,若非去年生病,歇息到了年底,以至于存粮告急,青木一山也不会这么急匆匆的来劫掠。 他在给未来妻子的书信中写道:“在新年第一天,我梦见了一座高山,我仰头望啊望,怎么也望不到山顶。危乎高哉……” “快跑!” 曾骄横不可一世的麾下,此刻逃的如同是野狗。一个个从青木一山的身边超越而去。 脚底被铁蒺藜刺破的伤口越来越痛,青木一山咬牙切齿的道:“回头查清是哪支明军,等我东山再起时,定要一雪前耻!” 身边跟着奔跑的倭寇喘息着:“首领英……英……” 前方一声尖叫传来,“那是什么?” 青木一山的心脏猛地一缩,抬眸看去,就见海岸方向烟气冲天而起。 “有人在烧船!” 倭寇们慌乱叫喊,越跑越快。 那是他们的退路啊! 当看到那十多艘燃烧的船只时,青木一山也看到了在岸边列阵以待的明军。 为首小旗持刀指着倭寇,喝道:“倭奴,陈霸奉茂才之令等候多时了。” 青木一山止步,绝望的道:“明军将领步步算计在前,我……败的不冤。” 倭寇们止步。 冲杀已经毫无意义了。没有船,就算是击败了这股明军,难道他们还能浮海而去? 青木一山缓缓回身。 明军已经追来了。 “我乃青木一山……” “爷爷大明千户……”张茂刚准备和戏文里一般报名。 “放箭!”蒋庆之身体孱弱,只能骑马。他毫无英雄气概的喊道。 弓箭手们毫不犹豫的倾泻了一波箭雨。 剩下的倭寇猬集在一起,盾牌在奔逃中丢掉大半,此刻在箭雨里无助的惨嚎着。 “茂才。”一个将领干咳道:“这等两军对阵,将领要报名吧?” “你听书听多了!”蒋庆之蹙眉道:“对面是谁?” 蒋庆之指着缩在一起的倭寇,“这是一群在大明犯下无边杀孽的畜生。对于这等人,就一个字,杀!” 茂才痛快! 所有人看向了蒋庆之。 “招降。” 蒋庆之淡淡的道。 “不杀?”将领面红耳赤的问道。 “一个人最煎熬的时刻不是被杀的那一瞬。”蒋庆之叹息,“而是等待死亡的那些时光,生不如死。” “弃刀跪地不杀!” 明军怒吼。 剩下的三十余倭寇面面相觑。 杀出重围? 别逗了,此刻明军士气如虹,团团围住了他们。 只需用弓箭就能虐死他们。 “我是大明人啊!” 一个倭寇跪下,嚎哭道:“军爷,小人是大明人啊!” 沿海一带许多人觉得种田不如劫掠来的爽快,纷纷加入倭寇的队伍。他们熟悉地形,往往还兼职带路党。 蒋庆之的眼中格外冰冷。 这等人,比真正的倭寇更为可恨。 “小人愿降!” 顷刻间跪下了十余人,说的都是大明话。 而聚集在青木一山身边的都是真倭和死硬分子。 “首领!” 众人等着青木一山的决断。 青木一山想到了那个少女。 想到了梦中的高山。 他脸颊颤抖着,缓缓跪下。 “首领!” 众人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首领跪地。 “我就是青木一山。”青木一山抬头看着张茂,心中涌起钦佩之意,“我自问兵法不俗,可将军此战却从未给过我机会。看似平凡的手段,却步步领先,不容我做出别的抉择。 用兵到了这等境地,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高明之极。敢问将军姓名,让我输的心服口服。” 通译大声翻译。 周围安静了下来。 青木一山发现众人都回头,连张茂都是如此。他跟着看去,就见马背上的少年正轻咳着,身边的几个军士有的拿出干粮,殷勤递上,有的拿着水囊,有的准备搀扶他下马歇息…… 这是哪家公子哥来踏春? 可看着明军将士那灼热的眼神,青木一山不敢置信的嚎叫,“不可能!我满腹才华,怎会输给一个少年?” 蒋庆之喝一口水,接过干粮咬了一口,问道:“他嚎叫什么?” 通译说道:“茂才,这是倭寇的首领,他说自己满腹才华,不相信是茂才击败了他。” 二十一世纪,鹰酱的军方都在推广华夏兵法。蒋庆之自己在网上搜罗到了几十种兵法,与时俱进的学。 他不但学,而且活学活用,把老祖宗传下来的兵法用在了和政府军,和鹰酱的各种较量中。 “玩兵法,他也配?”蒋庆之打个嗝,一个军士递上了水囊,“玩兵法茂才是他祖宗,茂才先喝水顺顺。” 不等通译开口,有大明出身的倭寇就谄媚翻译过去,还添油加醋:“……大明老爷说了,玩兵法,你就是这个……做老爷的孙子都不够格。” 倭寇比了个小拇指,觉得不够味道,又说道:“你连给老爷牵马都不配!” 青木一山仰天长叹,“良子,那梦中的高山,就是这个少年啊!苍天要灭我,故而让我遇到了他。” 青木一山突然低头,“小人愿为老爷的奴隶,小人发誓,若是背叛老爷,死无葬身之地。” 他能在豪族之女的威胁下果断低头,就说明不是那等甘愿赴死之人。 蒋庆之策马出来。 浑身是血的孙重楼走在左侧,几个军士持刀围绕蒋庆之缓缓跟随。 这特么竟像是衙内出行。 蒋庆之哭笑不得。 到了前方,蒋庆之看着这些倭寇,脑海中想的却是那些电影画面。 惨叫,哀嚎,悲愤……血腥漫天。 他的眼皮跳了一下。 开口。 “打断腿!” 说完,蒋庆之策马掉头。 “不!” 一个倭寇弹起来想反抗。 马上被等待着的弓箭手们射成了刺猬。 “动手!” 开口的竟然是王余,说完,对蒋庆之勉强一笑。 蒋庆之暗自一哂,心想此人倒也有趣。 明军一拥而上,顷刻间骨折和惨叫的声音不绝于耳。 “少爷,不杀他们?”孙重楼不解。 “南京需要活口。”蒋庆之下马,觉得屁股有些酸痛,“另外,倭寇在手,免得那些士大夫玩花活。” “苟日的漂没!”孙重楼有些恼火。 “不是。”蒋庆之摇头,“是指鹿为马。” 比如说夺功未遂,士大夫们恼火之余,干脆就说蒋庆之等人杀良冒功。 蒋庆之从不高估这个时代士大夫的节操。 张茂满脸潮红的过来,拱手笑道:“大功啊!茂才!” “这才多少人头?”蒋庆之觉得这厮有些失态了。 “茂才不知,这些年东南沿海从未有过这等大捷啊!”张茂大笑,“能杀十余倭寇便能称大捷,领军之人便能称知兵。此次我等杀敌差不多两百,可是近些年绝无仅有的大捷啊!” 艹! 这标准,真的太低了些。 “矜持些。”蒋庆之摇头叹息,“否则以后一战斩杀倭寇数千,你那眼珠子岂不是得瞪出来?” 张茂瞠目结舌,“数千?不能吧!” 蒋庆之只是一笑,但张茂在他的眼中再度看到了认真。 孙重楼问道:“张千户,那少爷和我可能将功赎罪了?” “绰绰有余,若是不能!”张茂突然正色,“我当上书南京,为茂才讨个公道。” 这厮的性子滑不留手,怎地变了? 蒋庆之调侃道:“就不怕得罪了南京的官老爷们,压制你的功劳?” “人心都是肉长的。”张茂叹息,“若无茂才,我哪来的功劳?死罪倒是有了。” 蒋庆之有些诧异,看着张茂真诚的眼神,心中突然多了暖意。 这个大明,终究还有希望。 这时有人来禀告。 “茂才,千户,连同船上的倭寇,此战杀敌九十七人,俘虏三十五人。” 这是大捷啊! 将士们眼中都是兴奋之色。 当消息传到南京,传到京城…… 所有人都在憧憬着。 缓缓看向那个少年。 一个老卒赞道:“我上次进城,碰巧见到知府的二公子出行,人人夸赞芝兰玉树。可和茂才老爷比起来,那人,就特娘的像是一根枯木。” 剩下的事儿蒋庆之不管了,兴致勃勃的带着孙重楼去赶海。 牡蛎弄了不少,还有跳跳鱼。 “牡蛎烤了,这鱼炸了。” 蒋庆之这阵子吃的和猪食一般,馋的不行。 回到那个村子,张茂出钱买了不少酒菜,等得知大捷的消息后,村民们纷纷送来自家的各种吃食。 “不要钱!” “谁敢给钱,老夫就躺着不走了。” 热情的村民让将士们有些不习惯。 “给,这两道菜是少爷的,好生做。”孙重楼把牡蛎和跳跳鱼送到厨房。 厨子听闻是蒋茂才的菜,使出浑身解数,把两道菜做的色香味俱全。 “别特娘的馋,这是茂才的。”几个军士不忿厨子厚此薄彼,等得知是蒋庆之的菜后,这才道歉,讪讪离去。 “这群杀材头次对老子这般客气!”厨子笑骂道。 “你是托了茂才的福。”另一个厨子哈哈大笑。 “是啊!”厨子满面红光指着那些欢笑的将士,“咱们都是托了茂才的福。” 席间,蒋庆之被众人集火敬酒。 两杯酒下肚,蒋庆之剧烈咳嗽起来。 “都滚!”张茂出手,把敬酒的一群混蛋赶走。 蒋庆之苍白的脸上多了血色,起身举杯。 “这一杯,敬战死的兄弟!” 众人肃然。 把酒水洒在地上。 接着蒋庆之再度举杯。 “这一杯,敬大明!” 脑海中,大鼎突然旋转起来…… 第10章 迎公子 蒋庆之随意吃了些,便托词疲惫,起身回去歇息。 他的房间是村里最‘豪华’的,那张床据主人说有三百多年的历史,床头发黑。 “石头,你在外面守着,别让人进来。” 蒋庆之进屋。 孙重楼拿着半只烤鸡在啃,满嘴鸡肉点头,“少爷放心,我保证一只公苍蝇都飞不进去。” 吃货……蒋庆之进屋,反手关门。 他坐在床沿,闭眼。 脑海中,大鼎在缓缓旋转。 蒋庆之有些紧张的等着有字数的那一面转过来。 这一战能增加多少国祚? 大鼎缓缓转动,蒋庆之恨不能一脚踹去。 当那一面转过来时,蒋庆之仔细看去。 ——276.24年。 上次是多少来着? 0.09年。 减掉这个数字,此次击败倭寇主力,大明国祚增加了0.15年。 蒋庆之贪心不足的叹道,“这也太少了吧?” 若是哪一天能登陆倭寇,能增加多少国祚? 他突然猛地一怔。 国祚的增减,和整体国情有关。 若是没有倭国存在,万历年间,大明就能省掉一大笔军费开支。 至少能多增加二十年国祚吧? 啧! 蒋庆之眼冒绿光,恨不能马上带着大军渡海而去,灭了倭国。 对了。 奖励呢? 蒋庆之期待着奖品。 一个东西突兀的出现在脑海中。 蒋庆之愕然。 “卧槽尼玛!” 竟然是个手电筒。 你就不能给把宝刀? 蒋庆之咬牙切齿的暗骂。 …… 庆功宴结束,醺醺然的张茂召集了王余等人密议。 “千户这是要作甚?” “莫非是……” 众人各种猜测,都觉得和捷报有关系。 分润功劳的时辰到了。 张茂坐在上面,喝了一口粗茶水,说道:“本官没有立即令人去送捷报,便是想与你等商议。” 众人坐好,就如同是排排坐,等着分果子的孩子。 “千户!”王余侧身。 王副千户怕是要争功! 想到王余一路对蒋庆之的态度,以及各种明里暗里的敌意举措,众人心中一紧,大多为蒋庆之感到不平。 但王余在千户所的话语权不低,他若是反对,张茂还真不好一意孤行。 “说。”张茂点头。 王余说道:“下官以为,当把蒋茂才也写进捷报中!” 卧槽! 王副千户这是喝多了? 众人惊愕。 张茂也是如此。 众目睽睽之下,王余老脸一红,然后诚恳的道:“说实话,早些时候下官不服气,觉着一个赘婿之子怎能凌驾于我等之上?可此战之后,下官对蒋茂才心服口服。” 王余和张茂的关系不错,但王余读过书,常常会摆出一副老子是读书人,你等都是憨憨的倨傲姿态。 在这个千户所中,王余从未对谁低过头。 可今日,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第一次低下了头。 张茂干咳一声。 “你以为当如何?” 王余说道:“下官以为,此战首功,当为蒋茂才!” 说完,他有些紧张的看着张茂。 担心被驳。 张茂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再缓缓看向众将。 所有人都默然。 “哈哈哈哈!” 张茂突然大笑,然后摆摆手,“把报捷文书给他们看看。” 文书把拟好的捷报递给王余。 王余仔细一看。 此战首功:苏州蒋庆之! 他抬头看着张茂。 “如何?”张茂笑道。 “我辈男儿,正当如此!”王余大笑。 “哈哈哈哈!” 大笑声传到了蒋庆之的耳中,他骂道:“苟日的一群酒疯子!” 他手中霍然是一把充电型的手电筒。 随意打开了一下。 卧槽! 那光亮…… 此刻夕阳差不多落山了,外面的孙重楼被门缝里投射出来的光吓了一跳。 “少爷成神了?!” …… 数十骑疾驰在官道上。 到了驿站,窦珈蓝顾不上休息,先问话。 “可曾听闻倭寇的消息?” 驿丞不敢怠慢这些锦衣卫,恭谨说:“说是在附近,不过咱们这边的千户所出兵了。” “可知晓一批充军台州府的人犯去了何处?” 窦珈蓝轻声问道,可锦衣卫凶名远播,这声音在旁人耳中恍若雷霆。 驿丞在窦珈蓝的注视下紧张的有些打颤,说道:“昨日有个闲汉说,看到几个人犯跟着大军往海边去了。” “走。” 窦珈蓝问清了方向,带着麾下继续赶路。 直至第二日午前,窦珈蓝看到了那个村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村口有明哨,听到马蹄声厉喝:“谁?” 当锦衣卫的装扮映入眼帘,明哨愕然。 验证身份后,窦珈蓝问道:“可知晓有个叫做蒋庆之的人犯在何处?” 瞬间,窦珈蓝在军士的眼中看到了愤怒。 这些锦衣卫是来抓蒋茂才的吗? 军士想为蒋庆之喊冤,但却慑于锦衣卫的凶名,低下头道:“在。” “带路。” 终于找到了正主,这一路的疲惫仿佛都涌了出来,令窦珈蓝身心一松。 副百户张念低声道:“贵人身子骨弱,就怕被这群杀胚给……” 窦珈蓝面色冷峻,“那他们就是自寻死路!” 村里将士不少,见到一群锦衣卫杀气腾腾的进来,不禁都往两边躲避。 仿佛是来了一群瘟神。 “就在前面。” 带路的军士指着前方的院子说道。 希望贵人安好……窦珈蓝走到院门外,心中难得的涌出了忐忑的情绪。 “……用兵之道首在心术。” 一个清越的少年声音传来。 接着是一个粗鲁的声音,“茂才,咱不懂什么心啊术的,茂才能说简单些不?嘿嘿,得罪了,回头咱便送上那个什么……谢师礼。若是不够,下官每日给茂才上三炷香,为茂才祈福。。” “我还没死!用不着上香。”少年的声音再度传来,引发一阵哄笑,随后少年说道:“打个比方,两个将领都面临着一股倭寇。其中一个将领满脑子都是私心杂念,一个将领却只想保境安民,报效大明。你来说说,就你,站起来。” 先前的将领起身挠头,“茂才。” “你来说说,这两个将领此战的结局。” 将领一怔,随即恍然大悟。 “哦!下官明白了。” “满脑子都是私心杂念的将领,必然会怯战,弄不好会避战。而另一个只想保境安民的将领,定然会身先士卒……可是茂才,无论如何都打不过啊!” 将领们大多都明白了,脸色却不大好看。 此战刚开始他们可不正是满脑子都是私心杂念,只想避战。 随即他们都赞同的点头,倭寇多年凶名的威慑之下,令他们胆寒。 蒋庆之见大部分将领都面露难色,不禁骂道:“一群憨货。此战咱们大胜,可见那些倭寇也是一个脑袋一双手,也会溃逃,难道他们有三头六臂不成?” “可……”将领憨笑,“可如茂才这等人只有一个啊!” “是啊!可惜茂才出身不大好。若是有后台,此战后,定然能飞黄腾达。” “特娘的!靠着后台升官的没几个好鸟。”蒋庆之也学粗俗了,骂道:“老子给你等总结一句。” 瞬间,各种甲衣碰撞声,凳子翻倒声不绝于耳。 窦珈蓝在门外听到了各种声音,脑海中出现一个画面:一群将领随着少年的声音起立,恭谨站好。 仿佛是武学的先生在授课。 可武学的先生也没办法让弟子们如此恭谨吧? 蒋庆之说道:“文官不贪财,武将不怕死……罢了,和你等说这些没屁用。一句话,狭路相逢勇者胜。 你等但凡做到这一点,老子敢说,此后的倭寇,当闻大明勇士之名而丧胆!” “狭路相逢勇者胜!”窦珈蓝低声道:“这少年是哪家子弟?竟让一军将领如同弟子般的俯首。” 身后,军士诧异的道:“便是你等寻的蒋茂才啊!” 窦珈蓝:“……” 今晨,张茂扭扭捏捏的来了,请蒋庆之为诸将授课,并带来了谢师礼——百两银子,一头肥羊。 钱蒋庆之没收,肥羊收了。 窦珈蓝亲自敲门,就听里面少年不悦的道:“我说过除非紧急军情,否则不得打扰。这是想挨军法不成?” 门开。 孙重楼不满的道:“你等……少爷,是锦衣卫!” 瞬间,院子里的将领们齐齐回身。 飞鱼服! 绣春刀! 凶名赫赫的锦衣卫簇拥着一个百户站在门外。 一股气势令诸将变色。 这是来抓谁? 众人纷纷避开。 无意间把站在台阶上的蒋庆之暴露了出来。 窦珈蓝目光转动,看向了蒋庆之。 面色苍白,看着孱弱。 一身布衣,头发也只是随便打理了一下,却透着一股子闲云野鹤的气息,好似和这个世界有些格格不入…… 又好似,站在这个世界之外冷眼旁观。 瞬间窦珈蓝就得出了结论。 这便是皇帝的表弟。 窦珈蓝平静的问道:“敢问少年姓名。” 这是来抓蒋茂才的吗? 张茂等人心中一紧。 王余咬牙,心中各种念头闪过,最终竟然归为一个念头:为蒋茂才喊冤! 而蒋庆之已经懵了。 凶名赫赫的锦衣卫来找自己。 可我特么的和他们没关系啊! 对了,此刻锦衣卫是嘉靖帝的奶兄弟陆炳执掌。 难道是苏州叶氏找到他们来斩草除根? 可就蒋家的那点家财,锦衣卫不可能看得上吧? 那么,难道是原身干了什么天怨人怒的事儿…… 只是一瞬,蒋庆之就灰心了。 但他毕竟前世经历过大风大浪,于是颔首。 “我便是苏州蒋庆之!” 说着,蒋庆之准备走下去。 抓就抓吧! 弄死老子,说不得就能回归了。 “茂才!” 将领们面色涨红,不忿之极。 但慑于锦衣卫的凶名不敢阻拦。 但依旧对窦珈蓝怒目而视。 只见这个漂亮的锦衣卫女百户深吸一口气。 单膝跪下。 低头。 行礼。 身后数十锦衣卫整齐跪下。 低头。 行礼。 “锦衣卫百户窦珈蓝,奉陛下之命,迎公子回京!” …… 求票!!! 月票,推荐票! 第11章 掌嘴 在原身的记忆中,父亲蒋干就是个憨憨。 外祖叶玄每次看到蒋干都没好脸色,开口闭口就是:那个憨货。 原身也听闻下人和亲戚议论过,说蒋干来历不明。 一个来历不明的憨憨,做了上门女婿。老丈人晚上睡觉睁着的那只眼睛终于可以闭上了。 来历不明好掌控,憨憨没有坏心思。如此,就算是自己去了,女儿也能掌控家中。 仔细想来,叶玄为了独生女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原身也曾问过蒋干来历,蒋干倒是没隐瞒,可却一脸茫然。 好像是说:“家里好远嘞!” “忘记了。” “就有个水塘。” “还有三姑娘。” 提及三姑娘时,蒋干总是会眼含热泪。 子不言父过,此事就渐渐被原身忘掉了。偶尔想起来,就会猜测:父亲兴许是被遗弃的吧? 可多年后,一群凶名赫赫的锦衣卫找到了蒋庆之。 说什么奉命,还是皇帝之命,来迎蒋庆之回京。 这是……谁特么喝多了? 蒋庆之止步。 想破口大骂。 可转念一想,兴许是认错人了呢? 他干咳一声,“你等寻谁?” 窦珈蓝抬头,作为具体执行人,她知晓此事的始末。 “公子的身份……” 窦珈蓝看了一眼张茂等人。 还不快滚? 张茂已经惊呆了。 被这森然一眼看过来,浑身激灵,“下官告退。” “等等!” 蒋庆之叫住了张茂,“老张不是外人。” 虽然不知锦衣卫为何对蒋庆之这般恭谨,可态度决定一切。这至少证明蒋茂才进了陛下的眼。 这少年必然前程远大。 而在这个重文轻武的大明,但凡有前途的文人,没有谁会看得起武人。 蒋庆之一句‘老张不是外人’,瞬间打动了张茂这个老油子。 张茂热泪盈眶。 老子这条命,就卖给蒋茂才了。 蒋庆之本以为会被窦珈蓝拒绝,可窦珈蓝看了他一眼,恭谨的道:“是。” 王余倒吸一口凉气,心道:能令锦衣卫百户俯首帖耳,茂才究竟是何身份? 众将更不消说,都惊呆了。 “起来说话!”蒋庆之颔首。 “多谢公子。”窦珈蓝起身,微微低头,以示恭敬,“陛下舅父年幼时被拐子拐走,这些年陛下一直令我锦衣卫在大明各处寻觅。直至前阵子,这才确定陛下的舅父便是公子之父。” 范进得知自己中举后癫狂,幸而被丈人一巴掌抽醒,窦珈蓝可没有这个胆子抽蒋庆之。 “敢问公子……”窦珈蓝有些担心,抬头却见少年神色自若,心中不禁一震, 换个人,此刻定然是狂喜,或是呆若木鸡,这少年竟如此镇定自若吗? 可蒋庆之内心深处已经懵了。 卧槽! 老爹,那个憨憨竟然是嘉靖帝的舅父? 也就是大明国舅! 而我,竟然是嘉靖帝的表弟! 张茂的眼珠子瞪圆,不敢置信的看着蒋庆之。 卧槽尼玛! 我老张看好的少年,竟然是陛下的表弟!!! 蒋庆之深吸一口气,窦珈蓝等着他开口,心想,多半是表忠心的话吧! “没认错人吧?”蒋庆之干咳一声,随后踹了身边同样呆若木鸡的孙重楼一脚,“我站累了,去,弄凳子出来。” 我家少爷竟然是陛下的表弟……孙重楼一蹦三尺高,冲进去拿了凳子出来。 蒋庆之坐下。 抬眸。 “说吧!” 窦珈蓝轻声道:“下官来回验证过十余次,确定了国舅的身份。陛下也亲自过问证据……与慈孝太后生前所说的一一吻合。公子的身份,毋庸置疑。” 已经过世的慈孝蒋太后便是嘉靖帝的生母,也就是蒋干的亲姐姐。 是不是你弄的? 蒋庆之在脑海中问大鼎。 斑驳的铜锈默然。 嘉靖和臣子之间的关系很复杂,说是君臣,更多像是对手。 嘉靖的表弟,这个身份让蒋庆之可操作的余地可大可小。 他的一言一行都将会被放大。 当然,好处也不少,若是蒋庆之和嘉靖帝的关系搞好了,插手一些事儿更方便。 大明国祚要想改变,庙堂和江湖的改变缺一不可。 可万事福祸相依。 蒋庆之想起了后世看过的那些史书和各种传闻。 嘉靖帝驾崩后,他的亲信几乎都没有好下场。 蒋庆之要想插手国事,改变大明命运,必然会得罪许多人。 嘉靖一旦驾崩…… 那些人会疯狂报复。 这是一条不归路啊! 脑海中那股子苍凉古朴的气息越发浓郁了。 仿佛在嘲笑蒋庆之。 没胆子的蠢货! 但,我已经没了退路。 蒋庆之微笑道:“陛下可好?” 窦珈蓝就担心他的身体,闻言松了一口气。“陛下一切安好。” 蒋庆之咳嗽几声,叹道:“我本想在江南了此残生,可……” 难道不是去京城享受荣华富贵吗? 众人看向蒋庆之,觉得这货是在矜持。 可蒋庆之眉间的苦涩之意货真价实。 若是靠着自己的本事一步步改变大明,固然时间会漫长一些,可稳妥啊! 这一下,蒋庆之的如意算盘被打破了。 “陛下对公子期盼已久。”窦珈蓝隐约听到宫中来人和陆炳说过,嘉靖帝当下能信任的亲人一个也无,所以,找到国舅一家子,对嘉靖帝来说便是在人世间多了许多慰藉。 否则道爷更愿意缩在西苑内修道。 “我知这一切不可改变。”蒋庆之深吸一口气,“那么,先回苏州府。” “公子的意思……”窦珈蓝迟疑了一下。 “以为我想衣锦还乡?”蒋庆之嘴角含笑。 “不敢。公子雅量高致,怎会如此。”窦珈蓝低头。 蒋庆之起身,淡淡的道:“有仇不报,非君子!” 老子就是要衣锦还乡! …… 窦珈蓝恨不能带着蒋庆之快马赶回京城交差,可蒋庆之的身体却经不起这等折腾。 张茂给蒋庆之寻了一辆马车,蒋庆之躺进去,一脸虚弱模样。 实则是在盘算身份剧变后带来的各种后果。 “下官担心这一路……下官愿护送公子回京。”张茂主动请缨。 窦珈蓝却冷冷的道:“这一路,我锦衣卫自有人马接应,无需你部护送。” 张茂是想多和蒋庆之处处,好给这位新贵留下一个更为深刻的印象。 他心中暗骂,却无可奈何。 “是。” 这时,马车里传来了蒋庆之的声音,“老张不错。” 窦珈蓝没想到贵人对张茂竟然颇多好感,眸色微暖,“如此,你可令数十骑为扈从。” 茂才公果然是俺老张的恩师啊……张茂心中欢喜,精心挑选了数十骑兵,一番许诺和威胁,令他们一路扈从蒋茂才回京。 这时有信使来了,带来了指挥使的话。 “……知府焦行想抢功,已经带着人出发了。指挥使令千户……暂且忍耐一二,功劳分润些给他们。” 张茂脑门上青筋蹦跳,思量再三,把这事儿告知了蒋庆之,说道:“功劳由下官这里分润,公子此处不动。” 蒋庆之初到京城,需要功劳来堵住那些质疑的嘴。 蒋庆之笑了笑,“担心我压制不住地方官?” 张茂心中感激,“多谢公子,不过,县官不如现管。” 您总是要走的,等你走了,焦行要收拾俺老张,那时候谁来为我撑腰? 老张是我看好的人,也是我第一批拉拢的人手。这特么要夺他的功劳,不就是破坏我的谋划吗?蒋庆之不置可否的道:“知道了。” …… 官道延绵仿佛看不到头。 “前方有人堵路!” 斥候回来禀告。 “护着马车!”窦珈蓝喝道。 随即,众人下马过去。 就见官道上数百百姓。 为首的老人没见过锦衣卫,行礼道:“见过军爷。” “让路!”窦珈蓝手按刀柄,目光锐利的扫过这群人。 老人哆嗦了一下,“倭寇为祸地方多年,今日听闻军爷剿灭了倭寇,老夫受乡亲嘱托……” 老人回头看了一眼低头的百姓,“敢问军爷,可是真的?” 窦珈蓝眼皮一跳,孙重楼欢喜的道:“当然是真的。” 众人轰然。 欢喜不胜。 “多谢军爷。” 老人回身,有人送上酒水,老人接过,转身递来,“乡里没什么好吃食,就浊酒三杯,请……” “让开!” 后面一阵喧哗,那些百姓回头一看,如避蛇蝎般的让开了一条通道。 衙役、乡绅数十人簇拥着几个官员而来。 官员下马,矜持的道:“听闻倭寇来袭,被击溃?怎地武人禀告地方?可见跋扈!” 文官压制武将太轻松了,随意就能寻个借口。 随行的将士眼中多了怒意,却不敢反击。 就在此时,就听后面有人说道:“闻讯不至,闻功而来,无耻之尤。” “大胆!”官员没开口,身边人纷纷呵斥。 就在此时,有人惊呼:“有锦衣卫!” 窦珈蓝走到马车边,轻声问道:“公子,此人叫做焦行,在朝中有奥援。” 焦行能不惧锦衣卫,便是因为那位奥援大佬。 “我听闻锦衣卫曾去拿官员,官员问可有圣旨,带队的百户说,要圣旨?来啊!咱们给他写一份。可有此事?”马车里,蒋庆之觉得锦衣卫似乎没有那么牛逼。 嘉靖帝威福自用,喜怒难测,咱们哪敢。这莫非是公子对我没出手不满?窦珈蓝额头有汗水,“锦衣卫,不敢。” 原来没这回事?蒋庆之有些失望,“走。” 马车辚辚而行,路过焦行时,焦行目视车帘,对身边官员说道:“此人是谁,当着老夫的面竟如此托大。” 车帘掀开。 是个少年……焦行本以为是个美人儿,不禁大失所望,“是个病秧子……” 蒋庆之眸色微冷,“石头!” “少爷!” 孙重楼大声应诺。 “掌嘴!” 孙重楼毫不犹豫的挥手。 啪! 只是一巴掌,就把焦行打倒在地。 焦行张开嘴,吐出一口血。血中有十余白黄斑点,都是被抽掉的牙齿。 “走!” 马车缓缓而行,身后,焦行含糊不清的骂道:“老夫要让你生死两难!” 窦珈蓝策马过来,说道:“你有难了。” 锦衣卫是不好动后台硬扎的焦行,但皇帝的表弟却不同。 “那个病秧子是谁?可敢告诉老夫?”焦行狞笑道。 “你确信自己要知晓?” 焦行冷笑,“自然。” 窦珈蓝怜悯的看了焦行一眼。 “陛下的亲人!” 焦行呆若木鸡。 那位靠山曾和他说过:陛下护短,若你能进了陛下的眼,就算是犯错也无人能动你。 比起护短,嘉靖帝更重亲情。 “老夫……老夫……” 焦行冲着马车举起手,“老夫错了,公子,老夫错了……” 马车里,蒋庆之躺在垫子上,哼着小曲儿,“想当初,老子的队伍,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他要改变大明国运,并在嘉靖驾崩后有能力和那些报复自己的势力扳手腕,那么,从此刻开始,他就必须得经营自己的力量。 而张茂,便有可能成为蒋庆之的第一个追随者。 他既然要出手,自然得让张茂看到自己的杀伐果断,能护住自己的人。 当张茂得知消息时,用手抹了一把脸,对王余说道:“我老张,当不负公子!” …… 求票。 第12章 衣锦还乡,了结恩怨 距离苏州府还有三十余里时,蒋庆之正在车里看书。 “公子。” 窦珈蓝在车外。 “何事?”蒋庆之放下书卷。 孙重楼掀起车帘,露出了窦珈蓝那张有些冰冷的俏脸。 一个女人竟然在锦衣卫里任职百户,而且看样子有些本事,令蒋庆之颇为好奇。 窦珈蓝看了孙重楼一眼。 “我家少爷连上茅厕都不避我!”孙重楼昂首道。 蒋庆之满头黑线。 窦珈蓝想起了锦衣卫的密报:其仆孙重楼甘愿入狱,侍奉贵人,可谓忠仆。 一路上蒋庆之对孙重楼说是主仆,实则更像是对自己的小老弟。 窦珈蓝放低声音,“公子,地方官与京城各方势力都有些联络。” “你想说什么?”蒋庆之觉得这女人说话不爽快,“我人未曾到京城,却得罪了一位大佬,有些不明智?” 您知道就好……窦珈蓝默然。 “我听闻,不少臣子对陛下颇为不敬?” 蒋庆之看了窦珈蓝一眼,就在窦珈蓝身体一震时,他淡淡的道:“锦衣卫乃是陛下鹰犬,行事瞻前顾后,是稳重,还是想左右逢源?” 陆炳就是这样的性子,一边凶名赫赫,一边在朝中左右逢源,今日照顾这个,明日照顾那个,博得了贤名。 若非嘉靖帝重情义,陆炳的坟头草早就三尺高了。 车帘放下。 窦珈蓝却呆立原地。 是啊! 锦衣卫乃是陛下鹰犬,行事就该以陛下的立场为准则。 换句俗话:锦衣卫便是陛下的狗,陛下让你等咬谁,就算是神灵,你窦珈蓝也得毫不犹豫的扑上去撕咬。 至于后果,那重要吗? 陆炳特地让窦珈蓝来追寻蒋庆之,便是看重了她的稳重。 可这个稳重在许多时候却成了错误。 窦珈蓝想起了同僚曾在酒后冲着自己嘲笑,“窦珈蓝那个女人立功是比老子多,可老子如今是她的上官,怎样?再大的本事,可却不会做官,也只能呵老子的卵子!” 原来,我的稳重却错了。 窦珈蓝心中震动,过往种种在脑海中闪过…… 原来,我大错特错了! “多谢公子指点。” “别介。”前世蒋庆之能以华夏人的的身份,在异国他乡的反政府武装中混的风生水起,没多久就成了首领,合纵连横的本事可不差。 “公子厚恩!”窦珈蓝心中感激,越发觉得少年贵人不简单。 “我本懒得管。”蒋庆之不准备和锦衣卫厮混,免得犯忌讳,“不过好歹咱们有缘,便随口一说。” 高风亮节啊! 但我却不能不报。 窦珈蓝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一个事儿,“下官奉命出来找寻公子之前,陛下好似梦到了先太后。” 蒋庆之刚拿起书,闻言莞尔,“太后托梦?有趣。” 蒋太后彪悍的一批,嘉靖帝孝顺,蒋太后托梦,说乖仔,老娘的小老弟你可找到了? 什么,没有? 你当老娘的话是耳旁风吗! 嘉靖帝自然不敢怠慢…… 一句话,蒋庆之就猜测到了此事的手尾。 许多猜测就此结束。 一句指点换来了这个重要消息,蒋庆之觉得自己赚了。 “多谢了。” “是我该谢您。” 孙重楼看着车里车外,突然噗嗤一笑。 “笑什么?”蒋庆之问道。 孙重楼说:“少爷,我说了你可不能生气。” “说。”蒋庆之心情大好。 “少爷和窦百户互相谦让,就像是当初叶氏五少爷成亲时和新娘子的模样。” 窦珈蓝俏脸微红,换个人她能出手惩治,可孙重楼却不成。只能暗自压住火气。 “滚!”蒋庆之骂道。 “得令!”孙重楼冲着窦珈蓝做个鬼脸,打马去前面寻那些军士吹牛。 经过此事后,蒋庆之和窦珈蓝的关系反而更进一步。 蒋庆之是个老油条,从一路上窦珈蓝的只言片语中凑出了一条线。 ——嘉靖帝和臣子们果然是对手,道爷近乎于孤家寡人。 ——蒋庆之进京,若是做米虫还好,若是想有所作为,那些人会把不敢冲着嘉靖帝倾泻的怒火,砸在他的头上…… 老子怕了吗? 蒋庆之打个呵呵。 一队锦衣卫护送着御医来了。 带来了皇帝的关怀。 这一路赶得急,御医一把老骨头差点被颠散架。 “贵人何在?” 御医哆嗦着下马。 老骨头散架不打紧,贵人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是大事。 蒋庆之下了马车。 御医看了一眼。 “肺腑之疾,且是宿疾。” 哎! 有点意思! 蒋庆之心中一喜。 “伸手!” 御医进入程序,一番诊断,又问了蒋庆之过往吃过的药等等。 见御医挠头,蒋庆之说道:“我这病苏州府的名医们束手无策,尽力就好。” 御医说道:“贵人的宿疾从娘胎中而来,寻常的法子很难奏效。不过老夫曾记录了一个方子……” 晚些,御医拿着一条艾柱过来,孙重楼叹道:“少爷这些年艾灸过多次了,并无用处。” “若是寻常手段,岂能彰显老夫的医术?” 御医得意洋洋的点燃了艾柱,烟气缭绕间,蒋庆之嗅着竟是药材味道。 “不是艾柱?” “贵人这宿疾在肺腑深处,用药石只能达表皮。来,吸一口”御医把药柱递到蒋庆之的鼻下。 蒋庆之吸了一口,觉得肺腑中格外舒坦。 “有薄荷……” “还有几味好药。”御医得意的问道:“贵人觉着如何?” 蒋庆之接过药柱,下意识的叼在唇间吸了一口。 一股子清凉的药味从口腔蔓延到了肺腑中。 “舒坦。” 御医一怔,“是了,径直吸进去更好。” 回过头,御医嘀咕道:“贵人吸食药烟的动作怎地这般娴熟?难道以前也有医者用过这等法子?哎!老夫先前得意洋洋,在贵人眼中定然可笑之极。” 前方,苏州府城映入眼帘。 孙重楼兴奋的道:“少爷,要到家了。” 蒋庆之下车,上马。 窦珈蓝上前,那数十精锐骑兵上前。 默然待命。 蒋庆之看着城墙,微笑道:“我蒋庆之,又回来了。” …… 蒋家。 蒋庆之被流放后,叶氏的人就进驻了蒋家。 叶玄父女都驾鹤仙去了,蒋庆之留下的人哪里扛得住这些地头蛇,没多久大多低头认命。 按照辈分,叶欣算是蒋庆之生母的堂兄,蒋庆之得称呼他一声叔。 人过四十当不惑,江南流行给自己取号,连山贼都会有个雅号。叶欣给自己取号:养哉,也不知何意。 叶氏族人不少,今日来很多。 能进大堂的都是族内的头面人物,其他人只能在院子里转圈等待消息。 蒋庆之被流放,蒋家家产按理该充公。 可叶氏在啊! 叶欣等人找关系,给了不少好处,于是官府一张口:蒋氏乃赘婿,叶玄家产七成该由族人继承。 今日,便是分蒋家家产的日子。 叶欣主持。 大堂里十余叶氏族人,看似矜持,实则心中火热的等着他开口。 “还等什么?” 有人忍不住笑道:“难道那憨货还能从坟墓中爬出来?” “兴许,那个病痨鬼能逃回来呢!”有人一本正经的说道,惹来一阵大笑。 “他若是敢逃回来,老夫便大义灭亲。” 一个辈分很高的老人冷笑道,“老夫早就看不惯那对父子。娘的,这是叶氏的地儿,蒋氏凭何能做主?鸠占鹊巢,恬不知耻。若是那病痨鬼在,老夫定当掌掴之!看他可敢还手!” 众人都笑了。 “二叔公动手,那是他的福分,那病痨鬼只有跪着挨抽的份。” 外面突然一阵喧哗。 有人惊呼,“是那个病痨鬼回来了。” “蒋庆之逃回来了。” 二叔公霍然起身,“带了来,老夫亲自送他进大牢!” “不必了。” 随着一个清越的声音,外面安静了下来。 众人起身回头。 蒋庆之缓缓走进来。 二叔公冷笑,“此处皆是你的长辈,怎地,畏罪潜逃……还不跪下?” 嗷! 这时外面一声惨叫,二叔公听着声音耳熟,问道:“老三?” 一个男子连滚带爬的冲进来,左脸高高肿起,看着格外凄惨。他喊道:“二叔,孙重楼动手了。” 孙重楼进来了。 “少爷!” 二叔公戟指蒋庆之,胡须翘起,骂道:“你等都是死人?动手,拿下这个贱种!” 蒋庆之看着这些人,脑海中原身留下的情绪很复杂,喜怒哀乐都有。 “该做个了断了。”蒋庆之不想在此事上纠缠。 “是该做个了断了。”叶欣拍案而起,冷冷的道:“族里商定,把你这个贱种逐出叶氏!” 蒋干是赘婿,进不了叶氏族谱。而蒋庆之不同,出生后叶玄就亲自去族里,给了些好处,把蒋庆之记在了族谱中。 如此,便是根正苗红的叶氏,继承家业名正言顺。 二叔公大笑,“丧家之犬,哈哈哈哈!” “不好了。” 这时外面一阵嘈杂,有人惨叫,有人惊呼,乱作一团。 “安静!”二叔公喝道。 外面真的安静了下来。 只有整齐的脚步声一直朝着大堂而来。 众人情不自禁看去。 飞鱼服。 绣春刀。 二叔公和叶欣惊呼,“锦衣卫!” 而且带队的竟然是个女百户。 出大事了! 众人看向蒋庆之的眼神格外怜悯。 心想这个病痨鬼究竟是如何逃亡的,竟然引来了锦衣卫的追捕。 女百户走到蒋庆之身边。 低头,恭谨的道: “按照公子吩咐,下官拿下了叶天家人,拷打问话,果然如公子所猜测的,那日叶天当街羞辱公子,乃是被人唆使。” “公子?” 二叔公的身体晃了晃。 叶欣等人都呆住了。 我这是在做梦吧? 蒋庆之指指大堂内的人。 “拿下。” 他转身就走。 身后,窦珈蓝厉喝,“遵命。来人,动手。” 身后,哀求声,不敢置信的尖叫声…… 蒋庆之走出大堂。 外面十余叶氏族人跪在墙根,看着这个以往被他们瞧不起的赘婿之子,心中大悔。 蒋庆之目光转动。 原身的记忆中,打小就是被叶氏族人各种看不起和欺凌。 我便为你出口气,也算是了结咱们之间的‘孽缘’ “石头。” “少爷!” 孙重楼仗刀而来。 蒋庆之指着这些人问道:“入室盗窃当如何?” 孙重楼挠挠头,“咱们苏州府这边的规矩,遇到盗贼入室,打折腿不犯法。” “那还等什么?” “不。” “饶了我!” “庆之,饶了老夫吧!” 蒋庆之心硬如铁,那数十精锐骑兵把长刀连同刀鞘解下来,就这么狠狠地砸去。 门外,闻讯赶来抓捕蒋庆之的苏州府捕快,被锦衣卫的人用马鞭抽的满街跑…… …… 第二更奉上,求月票,推荐票。 第13章 忠仆 蒋庆之回来了。 街坊们好奇的出来围观。 “是锦衣卫。” “还有骑兵。” “我的天老爷,这蒋庆之是弄了什么,竟引来了这些煞神。” “哦哟!苏州府的捕快们被打了。” “打得好!” 官府的人被殴打,百姓总是会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愉悦感。 等叶氏的人被拖死狗般的拖出来,所有人都惊住了。 “叶氏倒霉,那蒋庆之……” 蒋庆之出来了,朝着左右拱手。 “往日家父与我多蒙街坊照拂,晚些我设下酒宴,还请诸位高邻赏光!” 锦衣卫竟然听他的……街坊们心中凛然,赶紧答应。 “少爷,我去寻师父。”孙重楼请示。 “去吧!”蒋庆之说道。 下午,蒋庆之就在巷子里设下酒宴,请了街坊们。 “公子乃是蒙冤。” 为蒋庆之洗白是窦珈蓝此行的一个任务。 有锦衣卫百户作证,苏州府的捕快被毒打都不敢来报复,街坊们赶紧奉承。 “我就说庆之这个娃儿从小就是个好人。” “那叶天羞辱庆之亡父,换了老子,也要弄死他!” 夕阳下,蒋庆之举杯。 “诸位高邻慢用。” 孙重楼回来了。 随行的是个佝偻着腰的中年男子。 男子看着瘦弱,习惯性的背着手,见到锦衣卫后眸子一缩,接着如常走过来。 “少爷,这便是师父。”孙重楼引见男子。 男子拱手,干咳一声,“老夫富城,见过公子。” 孙重楼这一路斩杀不少倭寇,身手了得。他的师父如何? “吃了吗?”蒋庆之问道。 “吃了。”富城说道。 “进来说话。” 三人进去。 蒋庆之坐下,富城却站着。 “坐。”蒋庆之说道。 富城这才坐下。 但只坐了半边屁股。 蒋庆之说道:“石头顽劣,我也未曾过问他学武之事,倒是让你受累了。” “这不是有束脩吗。”富城脸上皱纹颇多,看着就像是饱经风霜的老人。可仔细观察,不过才四十余岁罢了。 蒋庆之喝了口茶水,富城看了他一眼,“石头和我说了公子的身份。” 蒋庆之看了孙重楼一眼,这娃重情义,看来富城对他不错。 蒋某人也是爱屋及乌的人,闻言笑道:“这也算是运气。” “小富小贵靠打拼,大富大贵天注定。”富城轻笑着,看了孙重楼一眼,“我孑然一身,原先是想和石头……” 这是把孙重楼当儿子在教。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石头该为你养老。”蒋庆之颔首,“我即将入京……” 孙重楼的师父,想来身手更为了得吧! 此去京城凶吉未卜,蒋庆之需要知根知底的人,最好身手了得。 这不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吗? 不过,富城的来历却需要斟酌。 蒋庆之目视富城。 我开了条件,你也该坦诚一些吧! 孙重楼懵懂看着师父起身,少爷眯着眼…… 富城行礼,“说来好笑,咱当年在宫中当差时,一心想攀高枝,谋富贵。如今却只想苟延残喘安度此生。” “宫中人?”蒋庆之问。 “是,咱原先在宫中多年,后来托福,被放归。”富城叹息。 “为何不回家?师父。”孙重楼听的动容。 蒋庆之莞尔,“宫中宫外多年相隔,谁会在意你。” 哪怕是亲兄弟,多年疏离,加之自己有一家子要养活照顾,谁乐意为这么一个老内侍兄弟养老? 无论哪个时代,人情淡薄才是常态。 富城点头,“公子睿智,正是如此。后来咱就在苏州府安家,那年石头在街上乞讨,被几个乞丐欺凌,咱便出手……” 孙重楼说道:“师父随便出手就打的那几个大汉屁滚尿流。后来少爷救了我,我便想着和师父学武,好护卫少爷。” 这时,门外传来了窦珈蓝的声音。 “公子,下官有事请见。” “进来。” 窦珈蓝进来,目不斜视。 “公子,此人姓郭,名骁,三十年前入宫。后来曾侍奉先帝。那年宫变,宫中死了些人,也放了些人。此人便在其中。” 那年几个宫女差点勒死嘉靖帝,事后宫中清洗,杀了一批人,也放了一些人。 “嗬嗬嗬!” 富城笑的脸上的皱纹都在颤抖,“锦衣卫果然名不虚传,这么快便查清了咱的来历。” “若非如此,你怎能与公子单独见面。”窦珈蓝说道。 “知道了。”蒋庆之颔首,窦珈蓝告退。 等她走后,蒋庆之问道:“为何不用本名?” 富城有些怅然道:“咱是无根之人,死后进不了祠堂,持本来姓名行走世间,没得羞辱了祖宗。” 孙重楼眼巴巴的看着蒋庆之,“少爷,那年师父家中就只有半碗米,熬煮了粥,师父让我都喝了。师父的钱大多买了药材给我用,说是什么洗筋伐骨……” 这是真当儿子养了。 蒋庆之颔首。 富城再度行礼,“富城见过公子!” “每月的钱粮比照管家。”蒋庆之起身出去。 这是高薪了。 “多谢公子!”富城等蒋庆之走后,对孙重楼说道:“此后对公子敬着些,莫要太随意。” 孙重楼说道:“少爷说就喜欢我这样,什么……率真。” “今时不同往日,毕竟,这位是贵人。”富城一番苦口婆心,见孙重楼满不在乎,不禁叹息。 “师父好似有些怕少爷?”孙重楼没心没肺,直觉却不错。 “不是怕。”富城苦笑,“先前咱察觉到堂后有十余人潜伏,可见公子一早就看出咱身份存疑。” “那……师父,要不我寻少爷为你说好话。”孙重楼担心二人冲突。 “主家能谨慎如此,又能杀伐果断如此,自然是好事。”富城笑道:“咱半生凄苦,没想到却沾了你这小子的光,能跟着这等手段了得的主子。” “师父,他们说京城有老虎呢!” “傻小子,那些锦衣卫知晓公子对你不同,这些话都是想透过你来示好公子。”富城何等人,锦衣卫那些手段他只是一哂,然后,郑重说道: “陛下与那些权贵官员多年来势同水火,公子作为陛下表弟进京,多少人在等着看他的笑话。那些人不敢对陛下出手,却不会介意整治公子。” 富城叹道:“来之前咱还担心公子年少,不足以应对,那么做个米虫倒也好。可如今看来,京城那些人,怕是要头疼了。” 他看着孙重楼,“石头,你可有准备?” 少年忠仆仗刀而立,朗声道:“谁敢动少爷,我便弄死谁!” 富城摇头,“错了。” “那当如何?” “是公子想弄死谁,你便弄死谁!” …… 求票。 第14章 切割,你不够格 通州城外的一条小河边,百余骑正在歇息。 暮春时节天高气爽,出城踏春的人不少。 看到数十锦衣卫在河边饮马,游人纷纷避开。 “走狗!” “这些蠢货在此,水亦浊矣!” “我辈读书人,岂可与此等鹰犬为伍?走了走了,去青楼作诗去!” 一群读书人不屑的吐槽,窦珈蓝默然看了蒋庆之一眼。 蒋庆之坐在小河边,嘴里叼着药烟,鼻孔里喷出两股烟气,说道:“我不介意你去打断他们的腿。” “公子说笑了。”锦衣卫是很牛逼,但窦珈蓝谨慎的本性不是一时间能改掉的。 这人,怕是在锦衣卫中没什么前途。 蒋庆之按下这个念头,听到富城在给孙重楼上课,“窦珈蓝太谨慎,宫中人谨慎是美德,锦衣卫身为帝王鹰犬,谨慎便是所谋甚大。此人在锦衣卫中必然走不远。” 孙重楼看了少爷一眼。 蒋庆之颔首,“老富的见识不错。” 老富……富城脸颊抽搐了一下。 “你对陆炳怎么看?” 蒋庆之看似随意的丢出了这个问题。 陆炳……富城心中一紧,仔细看着自家东主,见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就叹道:“陆炳善于谋身。” 蒋庆之叼着药烟,眯眼看着富城。 良久,他起身走到河边,伸个懒腰。 孙重楼追过来,“少爷,师父说的可对?” “老富做内侍,可惜了。” 历史上陆炳干的那些事儿,说实话,若非嘉靖帝重旧情,能弄死他一百遍。 孙重楼欢喜跑回去,“师父,少爷说你做内侍可惜了。” 乖仔,和你相比,那些一文不值……富城含笑看着他,眉眼间都是慈祥,“什么内侍,什么首辅,那都是些过眼烟云。” “有锦衣卫来了。” 有人禀告。 十余锦衣卫簇拥着一个老人策马而来。 说是簇拥,可蒋庆之却发现好似押解。 “那人是谁?”蒋庆之手中夹着药烟,指着那边问道。 窦珈蓝眯着好看的眼睛,“公子,是夏言。” “前首辅夏言?” “是。” 窦珈蓝轻声道:“公子,此人如今成了过街老鼠……” 夏言啊! 蒋庆之久闻大名。 此人有才,但却孤傲耿直,连帝王都敢顶撞。 历史上夏言被嘉靖帝三次免职,两次起复。第三次,就是夏言的死期。 “歇息!” 锦衣卫带队的是个副百户,见到窦珈蓝后,嘲笑道:“听闻窦百户去迎贵人,那位贵人是谁?让老子看看。” “对头?”蒋庆之问。 窦珈蓝说道:“看不起下官罢了。” “做女人难,做锦衣卫百户的女人,难上加难。” 蒋庆之的话令窦珈蓝动容。 说完,这位公子叼着烟,冲着那副百户问道,“你是谁的老子?” 副百户一怔,“此人是谁?” 蒋庆之的身份只有陆炳等有限几个人知晓,窦珈蓝此次南下,真正的目的秘而不宣。 “公子……”窦珈蓝请示,但眼中多是谨慎之意。 您人还未曾进京,就在锦衣卫树敌……这不是做米虫的姿态吧! 可他不知晓,蒋庆之进京就没准备做个米虫。 而锦衣卫,他是不准备亲近的。 不为别的。 陆炳那个人,靠不住! 嘉靖帝缺乏亲情慰藉,但帝王本性多疑,若蒋庆之长袖善舞,和锦衣卫厮混在一起…… 蒋庆之看着窦珈蓝,“其实,当初我是准备和你翻脸。” “我?”窦珈蓝愕然。 这时那个副百户下马,气势汹汹的大步而来。身后跟着的锦衣卫仗刀随行,嚣张跋扈的气势,令艰难下马的夏言骂道:“狗东西!” 到了这个地步,夏言依旧不改耿直本性,冲着蒋庆之喊道:“少年人,莫要冲动。” 可你老夏历史上冲动的次数多不胜数……蒋庆之没想到夏言会出言提醒自己,不禁乐了。 “特娘的,狗东西,报上你的姓名。”副百户走到蒋庆之身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这少年要倒霉了。”一河之隔,几个游人摇头叹息。 “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锦衣卫是纸糊的。” “陆炳可是陛下的奶兄弟,谁敢得罪他?” 话音未落,游人们就见那少年举起手,猛地一扇。 啪! 副百户愕然捂着脸,眼中凶光一闪。 “这少年在作死啊!”夏言叹息,他刚得知老战友曾铣被定罪了,自己的下场怕也好不到哪去。 游人们瞠目结舌。 “老子弄死你!”副百户勃然大怒,手按绣春刀刀柄,刚想拔刀。 众人就见那个女百户走过来,轻声说了一句话。 副百户身体一震,继而浑身颤栗。 轰然跪下。 “这人,是在请罪?” 游人们和夏言都有些吃惊。 那少年,是谁? 夏言在猜测着。 窦珈蓝到了此时也看出来了,蒋庆之是故意拿这个副百户立威,顺带和锦衣卫完成切割。 为何? 窦珈蓝不解。 蒋庆之身后站着孙重楼,后面些是富城。 孙重楼不解,“师父,少爷为何要坑那个副百户?” 连这个憨憨都看出来了,蒋庆之是故意在激怒副百户。 富城低声道:“公子的身份贵不可言,越是如此,越要有分寸。锦衣卫是帝王鹰犬,若是和他们走的太近,此刻无碍,某日帝王看你不顺眼,便会因此生出芥蒂来。” 孙重楼挠挠头,“好麻烦……就如同少爷说的太烧脑。” 我竟敢自称陛下表弟的老子……那岂不是国舅? 副百户此刻怕的要死,见蒋庆之走向夏言,赶紧跟着讨好。 “此乃罪人夏言,下官奉命抓捕归来。” 蒋庆之走过去,拱手,“见过夏公。” 夏言箕坐在草地上,斜睨着蒋庆之,“少年可知晓老夫此刻浑身麻烦,多少人在等着老夫的死讯。” “知道。”蒋庆之坐下,抖抖烟灰,“严嵩,陆炳等人。” 夏言笑道:“老夫倒台,严嵩成了一人之下。陆炳执掌锦衣卫,凶名赫赫。如此,你还敢与老夫并肩而坐,就不怕被那二人报复?” 蒋庆之说道:“我的身份有些麻烦,若是长袖善舞,反而不好。” “哦!”夏言看着他,“让老夫猜猜。能引发帝王猜忌的身份,且能令锦衣卫百户跪下请罪的贵公子……皇亲国戚?” 莫要小看这个时代的智者啊! 蒋庆之心中暗赞,“夏公此次进京,前途未卜啊!” 历史上老夏晚些时候就被推到西市斩首示众,下场凄惨。 夏言苦笑,“老夫一生树敌无数,以至于被严嵩与陆炳构陷时,只有寥寥数人为老夫仗义直言。这是报应啊!” 蒋庆之起身,拍拍夏言的肩膀。 “夏公,收复河套的谋划无论好坏,我信夏公的公心!” 曾铣一心想收复河套,而背后的支持者便是夏言。 敌人支持的,我们必须反对。于是,严嵩和陆炳等人出手了。 “他们构陷曾铣贪墨军饷,谎报军情。又污蔑老夫收受贿赂,为曾铣遮掩……” 夏言喃喃的道:“连一个少年人都能看出来,陛下为何就一意孤行呢?” 身边传来了副百户的声音,“你以为随便遇到一个少年便能剖析国家大事?” 夏言抬眸,副百户冷笑,“你自身难保,还操心国事,可笑。” 此刻蒋庆之等人正好上马过河。 “少年人……”夏言举起手,突然挥挥。 马背上的蒋庆之回头,见状就冲他笑了笑。 “咱们,京城再见!” …… 锦衣卫的衙门外,依旧冷冷清清。 数骑疾驰而来,下马后急匆匆进去。 “指挥使可在?” “在!” 陆炳正在看书。 作为锦衣卫指挥使,凶名赫赫的背后,陆炳却喜欢读书。外界盛传他手不释卷。 “指挥使!” “嗯!” 陆炳抬眸,“进来。” 为首小旗进来行礼,恭谨的道:“窦百户扈从贵人距离京城不足十里。” 陆炳白皙的脸上多了些欢喜,“此乃喜事,我当进宫禀告陛下。” 西苑是当下皇帝的居所,宰辅们在西苑也有值房,名曰‘直庐’。直庐是一排简易屋宇,看着倒也有些仙风道骨的韵味。 “元辅。” 一个官员进了直庐。 正在看文书的严嵩抬头,用指腹按压了一下眼袋,“何事?” 官员说道:“陆炳进宫了,看着……喜气洋洋。” 严嵩蹙眉,“整日无所事事,捕风捉影,无事生非。” 官员低头,“是,下官孟浪了。” 等官员走后,严嵩干咳一声,“去问问。” “是。”身后随从告退。 陆炳一路到了殿外求见。 殿内烟气缭绕。 黄锦出来,“跟着咱来。” 二人都是嘉靖帝潜邸时的老人,到了当下,反而有些老死不相往来的冷漠。 进殿后,陆炳抬眸看了一眼。 烟雾缭绕中,嘉靖帝正平静的看着他。 陆炳心中一跳,赶紧低头,“陛下,蒋庆之到了城外。” “哦!”嘉靖帝有些意外,“倒也快。” 陆炳说道:“当初臣令主事之人务必要快。” 在某些事上坦诚些……这是陆炳和嘉靖帝打交道的法子。 陆炳问道:“可要臣去相迎?” 这是一个为君分忧的建议,值得加分。 这个佞臣……黄锦在边上冷眼看着陆炳。 “你?不够格。” 嘉靖帝淡淡的道,陆炳脊背发热,“是,臣孟浪了。” 难道陛下对我最近的表现不满意……陆炳心中各种猜测,但表面上依旧恭谨,似乎在等着嘉靖帝吩咐。 “多少年了,朕就没见过亲戚。”嘉靖帝的语气中带着嘲讽,突然用安陆土话说了几句。 陆炳和黄锦都听得懂。 “都是吸血的米虫!没卵蛋的娘们!” 陛下对那些亲戚很不满啊! 陆炳知晓,那个少年来的时机不错。 “既然是朕的表弟来了,让老三去迎迎。” 皇三子朱载坖,封号:裕王。 驾崩后庙号:穆宗。 也就是隆庆盛世的缔造者。 嘉靖之后的大明皇帝。 …… 进京了。求票。 第15章 好痛 北京城很大。 但看着有些年久失修的破败。 蒋庆之记得没过几年,草原异族兵临城下时,城中乱作一团。 那也是大明立国后第二次差点被草原异族逆袭成功。 若那一战败了,大明会提早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师父,为何不进城?”孙重楼少年心性,迫不及待想进京城去看看。 富城百感交集的看着京城,脑海中都是当年在宫中的岁月,闻言说道:“这是等着陛下的吩咐。” “是好事还是坏事?”孙重楼问道。 “自然是好事。”富城笑道:“若陛下不重视公子,那还等什么,静悄悄的入城就是。等过几日自然有人禀告陛下。” “那怎么像是……打发穷亲戚。”孙重楼不忿。 “嗬嗬嗬!你小子,这话说对了。”富城笑了。 没多久,十余骑出城。 “见过公子。” 蒋庆之颔首,来人说道:“还请公子稍待。” “不急。” 路上来人问了一嘴,听闻贵人来自于苏州府,心想苏州府富庶是富庶了,论气势,可比不过京城,这位贵人是看傻眼了吧! 他仔细看去,就见蒋庆之懒洋洋的看着进出城门的人,就如同是司空见惯了一般。 富城过来,低声道:“公子,大概是有人相迎。” 蒋庆之点头,很好奇嘉靖帝会派谁来迎接自己。 某个内侍? 是黄锦,还是谁。 等了一刻钟,城门的值守军士们突然从懒洋洋的状态站直了。 富城也很是好奇:“难道是某位宗室出迎?那倒是不错。” “见过殿下!” 当一个看着十岁出头的少年被众人簇拥出城时,城门处值守的军士们齐齐行礼。 “竟然是皇子!”富城心中一惊。 窦珈蓝提醒,“公子,是裕王殿下!” 裕王朱载坖,也就是后来的明穆宗。 道爷弄的有些隆重了吧! 蒋庆之含笑看着少年等人近前,然后前驱几步行礼。 “表叔免礼。” 朱载坖今年十二岁,看着有些瘦弱。 二人寒暄几句,随即进城。 “陛下令公子进宫。” 到了西苑外,跟着来的内侍说道。 朱载坖含笑道:“如此,我就送表叔到此。” 蒋庆之一怔,随即想到了一个事儿。 嘉靖帝一生中儿子不算少,可生下来的儿子大多早夭或是病逝。 这让嘉靖帝颇为伤感和担心。 这时他信任的道人陶仲文曾劝说嘉靖帝,二龙不相见,否则必有一伤。 当下嘉靖帝还处于半信半疑的状态,但和儿子们尽量不见面。 蒋庆之含笑道:“多谢殿下。” 朱载坖看着这个只比自己大一两岁的少年表叔,突然生出了些暖意。 他头上有太子兄长,母妃也不受宠,活的就像是个小透明。连宫人看到他行礼都是懒洋洋的。 这位表叔路上颇为亲切的说了些南边的风土人情,令他大开眼界之余,也生出了亲切之意。 一路进宫。 到了嘉靖帝修道的殿外等候。 此刻,殿内有内侍在禀告。 “……倭寇三十余正在烧杀劫掠,贵人主动请缨,设下空城计,指挥随行押解军士大败倭寇。” “青田千户所千户官张茂领军来援,贵人建言乘敌不备,直扑海边。随后贵人随军大破倭寇……” “谁的谋划?”嘉靖帝问道。 “是……锦衣卫那边说,是贵人的谋划。还说,贵人似有用兵天赋。” “用兵天赋?”嘉靖帝抬眸,眸色平静。 “是。贵人回程时,有地方官员想夺功,被贵人令仆役掌掴……” 黄锦听到这里抬头看着内侍,心中冷笑。 嘉靖帝继位后曾改革皇亲国戚的封赏和待遇,取消了外戚封爵世袭制。这也是对外戚的一种戒备。 这是想给那位贵人上眼药呢! 这是谁的手笔? “贵人在通州城外遇到了前首辅夏言,并肩而坐……交谈良久。” 黄锦眸子一缩。 皇帝令锦衣卫抓捕夏言回京,便是要惩治。那位贵人竟敢和夏言交谈…… 皇帝怕是要动怒了。 他抬头飞快看了皇帝一眼。 廋削的脸上波澜不惊,嘉靖帝开口,平静的道:“修道最怕天魔,令人心乱如麻。红尘中亦有种种天魔,想干扰朕的道行。” 黄锦喝道:“拿下!” 两个膀大腰圆的内侍冲过来,内侍面色惨白,“陛下,陛下,奴……” “封嘴!”黄锦厉喝。 当蒋庆之被带入殿内时,被一股子香火味儿熏的鼻子发痒。 “啊嘁!” 谁特么敢在皇帝的修道场所打喷嚏,也不怕惊动神灵! 可蒋庆之就打了,而且打的酣畅淋漓。 几个内侍觉得这货大概率是个土包子。 可嘉靖帝却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见过陛下。” 蒋庆之在路上被教过陛见礼仪,如今看着还算是娴熟。 嘉靖帝问了舅父蒋干的情况,蒋庆之一一回答。 “母亲临去之前,依旧对舅父念念不忘。”嘉靖帝提及母亲时,眼中的孺慕之情不加掩饰。 蒋庆之说道:“可惜父亲没福。” “是啊!” 嘉靖帝点头,“可惜了。” “不过,父亲临去前一年颇为逍遥。”蒋庆之说了蒋干的一些趣事儿,嘉靖帝听的津津有味。 这是他难得的闲暇时光。 外面等待禀告政事的臣子等了许久,有些好奇是谁能让性子古怪的嘉靖帝如此有耐心。 “……父亲说,庆之是外祖取的名,且外祖说过,庆之也是臣的字,如此,名字合一。后来父亲就说,我体弱多病便是因庆之这个名字,等以后我娶妻生子,他定要花钱去寒山寺请高僧给自己的孙儿取个吉祥的字儿。” 名和字岂能一体? 再有,庆之这个名字有些古怪。 庆之,庆贺什么? 这个孩子克死了母亲,没被弄死,故而庆之? 但没人揭穿这个谎言。 黄锦甚至在想,作为赘婿,按理蒋庆之该随母姓,姓叶。可他却随父姓蒋,这里面定然是经过了一番争夺。 弄不好,让他名字一体,便是代价。 嘉靖帝正色道:“姓不可改,不过,名字却要慎重。” “可臣觉着,名字终究是名字,既然都是天注定,那取了这个名字,想必也是老天的意思。”蒋庆之觉得道爷颇为亲切。 嘉靖帝一怔,旋即点头,抚须说道:“你倒是有些悟性。” 卧槽! 道爷你千万别让我跟着修道啊! 蒋庆之说的顺嘴了,把嘉靖帝当做是邻居大爷般的侃大山,这一侃就没边了。 “陛下。” 有内侍进来禀告,“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求见。” 蒋庆之知趣的闭嘴。 嘉靖帝说道:“你初到京城,先安置下来。” “是。” 蒋庆之告退。 走在宫中,蒋庆之此刻才有心思缓缓打量着西苑。 “见过指挥使。” 前方有人热情的打招呼。 带路的内侍止步,含笑看着前方走来的中年男子。 和嘉靖一般的清廋,不过看着更白皙些,且眉宇间有书卷气。 若是走在苏州城中遇到此等人,定然会觉得是个读书人。 可眼前的却是权倾朝野的锦衣卫指挥使,嘉靖帝的奶兄弟,陆炳! 陆炳也同时止步,看着前方的少年。 一袭布衣随风而动,双眸乌黑,苍白的脸上带着笑意。 俊美。 且病弱。 这是蒋庆之给陆炳的第一印象。 “见过公子!” 陆炳拱手。 “见过指挥使。”蒋庆之拱手。 气氛有些古怪啊! 两边带路的内侍都感受到了。 陆炳含笑道:“通州城外那个副百户没长眼,开罪了公子,我刚令人打了他三十棍,赶到北边草原去打探消息。” 这番话看似示好,可蒋庆之却心中冷笑。 陆炳,卧槽尼玛! 你这是在坑你爹呢! ——我知道那副百户得罪你了,担心你在陛下那里说我陆炳的坏话,所以不得已,把自己的麾下处置了。 如此,能表示陆炳和锦衣卫对嘉靖帝的敬畏。 但也能表示陆炳对蒋庆之这个新贵的忌惮。 啧啧! 一箭双雕啊! 果然是少见能得善终的锦衣卫指挥使。 陆炳是嘉靖帝的奶兄弟,信重的臣子。 而蒋庆之是新贵,嘉靖帝的表弟。 二人之间好像不对付。 陆炳先出手了。 蒋庆之如何应对? 众人缓缓看向蒋庆之。 当年在异国他乡能一路逆袭,蒋庆之靠的可不是运气。论玩这等手段,他不差。而且他有个优势,知晓嘉靖帝和陆炳的命运,以及对某些人事的态度。 蒋庆之面色不变。 干咳一声。 “我听闻满朝文武皆称指挥使为贤才。今日一见……”蒋庆之叹道:“果然,贤的不得了。” 说完,蒋庆之吩咐:“京城居,大不易,陛下可有宅子赏赐?若是没有,我便进宫,在表兄寝宫外打地铺。” 您这是在讥讽陆炳长袖善舞,对陛下的忠心……它不纯啊!内侍们已经听傻眼了。 带路的内侍脸颊轻颤,“有的,外面定然有人在等候公子安置。” “那还等什么?”蒋庆之笑道:“我迫不及待想看看新家什么模样。” “是。” 蒋庆之对陆炳颔首,随即扬长而去。 陆炳含笑回身,看着蒋庆之的背影,眸子里闪过冷意。 在蒋庆之来之前,他是嘉靖帝唯一信任的亲人。 信任,来自于奶兄弟这个身份。 一起吃过奶,一起…… 在重情的嘉靖帝眼中,陆炳便是自己的亲人。 可如今来了个真正的亲人。 若是蒋庆之平庸也就罢了。 可根据锦衣卫禀告,蒋庆之两度鼓动陈霸和张茂出兵,两度策划大破倭寇,堪称是文武全才,令人惊艳。 这样的少年,嘉靖帝可会重用?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陆炳自然不愿成为那个落寞的旧人。 所以,今日他出手试探。 但没想到蒋庆之会毫不客气的反手一巴掌。 特么的! 好痛! …… 新书期,急需火力支援,求票啊! 第16章 一头肥羊 陆炳是来禀告夏言的情况。 “……夏言进了大牢后,依旧喊冤……” 有内侍在外目视黄锦,黄锦出去,稍后回来,在嘉靖帝身边俯身,低声说了些什么。 陆炳低头。 良久,就听嘉靖帝幽幽的道:“那小子说要来朕的寝宫外打地铺,陆炳,你说朕是答应的好,还是不答应的好?” 陆炳心中一紧,笑道:“陛下的寝宫之外,谁敢打地铺?” 嘉靖帝淡淡的道:“朕看,甚好!” 陆炳晚些告退,看着依旧如故。 殿内,传来了道爷那冷清的恍若神灵般的声音。 “他想说什么,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黄锦笑道:“大概是玩笑罢了。” 殿内渐渐安静了下来,唯有香火依旧。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嘉靖帝说道: “朕,不喜玩笑。” …… 西苑外有官员等候,见到蒋庆之笑的格外喜庆。 一番恭贺后,官员带着蒋庆之去了西城的鸣玉坊。 “那边是太平仓。” 官员介绍了一番情况,带着蒋庆之到了一处宅子外。 “此处原先乃是宗室的宅子,不过那位宗室……”官员挑眉,蒋庆之心知肚明,多半是站错队了。 “这宅子一直有人收拾,倒也整洁。” 大门打开。 二十余男女仆役鱼贯而出。 行礼。 “见过公子!” “从此刻起,他们便与宫中无关了。”官员笑道。 关起门来弄死几个仆役,在京城权贵圈还这不是事。 “谁管事?”蒋庆之问。 一个四十余岁的男子抬头,“小人陈崇,见过公子。” 官员低声道:“这是宫中人为公子准备的……管家。” 蒋庆之从苏州进京,身边的旧人仅有一个孙重楼。 这几乎是孤家寡人。 那么大的宅子,自然需要不少仆役,而管事的必须靠得住。 这些人都是宫中挑选出来的奴仆,难道你蒋庆之还信不过? 蒋庆之目光扫过这些奴仆,陈崇准备介绍…… “公子,这是……” “富城!” 蒋庆之蹙眉。 富城上前,“老奴在,公子吩咐。” “从此刻起,这里便是蒋家。你,便是管家。” 宫中情况复杂,黄锦等人也不是善茬,这些嘉靖帝的潜邸旧人春风得意,和宫中一系明争暗斗。 蒋庆之初到京城,多少人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眼前的这些奴仆中,天知道是否有谁的眼线。 再有,让一个内侍做管家,蒋庆之觉得有种莫名的黑色幽默,很喜庆。 富城本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护卫般的存在,毕竟他来历有些令人疑惑。 作为京城新贵,蒋庆之的前程可以说是大好。 所谓水涨船高,蒋家的管家,在京城不说横着走,也是个名利双收的优渥差事。 陈崇愕然,“公子……” “住口!”官员喝住了他,心中对蒋庆之的评价却高了许多。 “怎么,不愿?”蒋庆之回身,若是老富不愿意,蒋庆之准备让孙重楼私下撒娇卖萌。 想想杀倭寇时恍若杀神般的孙重楼撒娇卖萌,蒋庆之就不禁打个寒颤,觉得自己不厚道。 富城低头,“老奴毕竟……” “你是石头的师父,咱们,荣辱一体。”蒋庆之拍拍富城的肩膀。 刘备摔孩子收获大将忠心,蒋某人此刻没儿子,那就来个用人不疑。 关键是,他也没有可用之人……孙重楼那个憨憨若是做管家,蒋家会成为全京城的笑话。 宅子真不算小。 蒋庆之此行就只带了富城和孙重楼,孙重楼土包子般的到处转悠探索,蒋庆之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就令人安置。 富城早年在宫中见惯了各种宏伟建筑,所以能寻常心看待,但蒋庆之比他还心大,这让陪同的官员甚是惊讶,回去后给同僚一说,同僚们笑道:“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 北人和南人自从科举南北榜以后就有隔阂,如今南方来了个土包子,正好撞到了几个北方官员身上。 “对了,那位驸马可是怒不可遏了。” 众人压低嗓门。 是日,蒋庆之给自己弄了个火锅,吃的酣畅淋漓。 “锅底烧了,睡觉。” 蒋庆之从穿越至今一直神经紧绷着,此刻终于松弛了下来。 一夜无梦。 “饿了。” 大清早孙重楼就嚷嚷。 “闭嘴!” 也不知富城从哪弄来的鸡腿,随意就堵住了孙重楼的嘴。 “呜呜呜!”孙重楼瞪眼,然后眉开眼笑的大嚼。 “祖宗,别吵醒了公子。”富城没好气的道。 卧室里,蒋庆之悠悠醒来,听着外面的动静,心中出奇的放松和平静。 脑海中,大鼎依旧在缓缓旋转着。 “我说,昨天见了皇帝,好歹也是历史性的大事件吧!国祚为何不动?” 大鼎古朴依旧。 艹! 蒋庆之坐起来,伸个懒腰。 吱呀! 门开,两个侍女鱼贯而入。 “这是干啥?”蒋庆之蹙眉。 门外,富城说道:“这二人是老奴挑出来侍候公子的。” 蒋庆之不习惯,但知晓若是拒绝,会有损富城在下人心中的威信。 娘的! 这个主人做的何其难。 蒋庆之一边享受,一边满腹牢骚。 他本是俊美少年,两个侍女服侍着穿衣,蒋庆之不经意发现其中一人面色微红,就问道:“可是伤风了?” 这年头仆役生病了,必须隔离。一旦传染主人,被打死了活该。 侍女面色煞白跪下,“奴并未伤风。” 蒋庆之不置可否。 等他走后,两个侍女整理好铺盖才出来。富城等在外面,冷冷的道:“咱的身份宫中知晓,当年在先帝身边,咱见过多少想爬床的女人……不过,公子的床莫要乱爬,否则就算是成了事,咱也能让她悄无声息的消失!。” 这话是宫中的口气,两个侍女吓的赶紧请罪。 蒋庆之不知这一幕,此刻有人禀告。 “京山侯来访。” “京山侯?” 蒋庆之蹙眉,记忆中有点印象。 直至见到京山侯崔元时,蒋庆之才想起了这个老头在历史上的某些作为。 当初先帝驾崩,朝中和宫中决定让兴王继位,便派人去迎接。 去的人,便是这个老头。 崔元娶的是明宪宗朱见深的女儿永康公主,按照辈分是嘉靖帝的姑父。 嘉靖帝重情,崔元凭着迎立之功,一直屹立不倒,备受宠信。 记得,这位驸马和严嵩、陆炳等人走的很近。 那么,他今日来作甚? 蒋庆之眯着眼,看着坐在自己侧面的崔元。 “按照辈分……”崔元也在打量蒋庆之。 按照辈分,蒋庆之也矮崔元一辈。 这是试探还是示好? 富城在门外束手而立。 蒋庆之打个呵呵,“我是陛下母族出身。” 你崔元是皇室女婿,和我没半文钱关系。 富城抬眸,刚觉得公子有些强硬,可转瞬就忍笑低头。 崔元本无什么本事,靠的便是身份和站队的运气。蒋庆之若是低头,崔元就能用长辈的身份压制他。 公子,果然是睿智。 崔元胡须颤抖,“不尊老,这是谁教你的?” 蒋庆之才十五岁,崔元用这种口气训斥他没毛病。 但蒋庆之不惯他这毛病,拿出一支药烟,“石头。” 孙重楼过来,弄燃了火煤,蒋庆之偏头点燃药烟,喷了一口烟气,斜睨着崔元说道:“那么,驸马来此作甚?” 这个反问令崔元一怔,随即冷笑道:“夏言居心叵测,老夫听闻你与他颇为投契。想来你长辈皆无,无人教导你……老夫今日来此,便是要提醒你,京城居,大不易。年轻人要谨慎才是。” 这番话进退相宜,而且隐隐有长辈的关怀之意。 看,老夫多关心后辈? 就算是陛下知晓了,也只会夸赞老夫。 被崇信多年的崔元,这一瞬微微一笑,云淡风轻。 昨日严嵩令人告之他:陛下对这位表弟颇为亲善。 崔元就是靠嘉靖帝的宠信才能长久不衰,如今来了个对手,而且这个对手和夏言竟然颇为投契。 你让一生都顺风顺水的崔元如何忍得住? 这不,大清早就来找麻烦。 崔元目视蒋庆之,嘴角含着讥诮之意,等着这个少年被迫低头。 不低头! 便是老夫之敌! 便是不尊重宗室长者! 这个黑锅丢过来,你蒋庆之可背得住? 蒋庆之此刻想起来了。 夏言倒台,眼前这位崔驸马也是重要推手之一。 夏言不死,崔元等人心不安。 蒋庆之抖抖烟灰,开口: “就算是要教导我,也轮不到你!” 年轻人这是要翻天……崔元眼中厉色闪过,“你说的谁?” 他已经打探清楚了,蒋庆之是赘婿出身,家中长辈皆无。 蒋庆之嘲讽的看着崔元,“我放着陛下这个兄长不去请教,去请教你。你也配?” 众人就看到崔元的面色宛若猪肝,指着蒋庆之,半晌跺脚,“走!” 早上有街坊出来,正好撞到崔元走出蒋家。 “那不是崔驸马吗?怎地这般狼狈?” 崔元面色潮红,出来后猛地捶打了自己胸口一下。 噗! 一口老血竟然喷了出来。 “公子,崔元吐血了。” 孙重楼欢喜的来禀告。 蒋庆之正准备吃早饭,闻言说道:“吐啊吐啊就习惯了。” 富城在边上侍候,轻声道:“崔元受宠,公子要小心他的报复。” “知晓他们怕什么吗?”蒋庆之问。 富城摇头,他离开宫中多年,对当下的局势不甚了解。 “他们惧怕陛下再度重用夏言。” 夏言就像是一柄利剑,太过锋锐,严嵩都得跪了。 历史上他三度被嘉靖帝打倒,两度起复。每次起复都能令对手胆寒。 若此次他再次起复,他会如何疯狂的报复严嵩和崔元等人! 这也是崔元来此的原因。 ——小子,别特么在陛下那里给夏言说好话,否则老夫弄死你! 崔元本以为蒋庆之初到京城不敢得罪自己这位宗室大佬。 富城走出去,怜悯的看着外面。 “若是崔元知晓昨日公子让陆炳没脸,今日也不敢来自取其辱!” 而蒋庆之已经呆住了。 脑海中的大鼎上的数字,竟然变了。 276.34。 竟然增加了0.1年。 这是为何? 蒋庆之百思不得其解,突然一怔。 难道,是我把崔元气吐血带来的好处? 这崔元,竟然是特娘的一头肥羊?! 孙重楼见少爷发呆,就说道:“少爷,可是厨子做的饭菜不好吃?” 蒋庆之摇头。 “我在想,该如何细水长流的薅羊毛。” 第17章 护驾 奖励呢? 蒋庆之没滋没味的吃着饭,脑海中大鼎缓缓转动。 两个东西突然浮现。 蒋庆之的神色很精彩,仿佛是恼火,又像是想骂人。 孙重楼熟知少爷的表情,在他发飙之前赶紧闪人。 晚些吃完饭,蒋庆之去洗漱。 侍候的侍女见他拿着一把没见过的牙刷,上面还有白色的一截东西,好奇不已。 刷牙刷牙! 老子刷牙! 蒋庆之心中苦啊! 这大鼎的奖励竟然是随机的。 上次还有个手电筒,这次竟然是牙刷和牙膏。 “好香!” 侍女嘀咕。 “那个牙刷好生精美。” “是啊!” 崔元去直庐见严嵩。 “那个贱人颇为倨傲。”崔元早上一口老血吐出来,竟然觉得舒坦了些。 严嵩在看文书,没抬头道:“年轻气盛,由得他!” 崔元恼火的道:“陛下对他颇为亲切,若是此人趁此机会为夏言进言……你严首辅难道就不怕夏言再度起复?” 严嵩依旧没抬头,“夏言对陛下再无用处。” 崔元一怔,随即走了。 走出直庐,他对随从讥讽道:“严嵩看似平静,实则惧夏言如虎。” 直庐内,严嵩抬头,揉揉眼泡,平静的看着外面。 “夏言执掌权柄太久了。” …… 帝王心,海底针。 吃完早饭没多久,宫中就来人了。 “陛下赏赐公子五百亩地,就在京城外十余里。” 五百亩地…… 蒋庆之觉得道爷太抠。 可当得知那五百亩地距离京城不过十余里时,富城的表情很精彩。 好像是受宠若惊。 “老富你那什么表情?”蒋庆之问。 富城轻声道:“公子不知,老奴还在宫中时,就听闻京城周边的地,早在成祖皇帝时就被权贵们瓜分完了。别说城外十余里,五十里的都没了。” 卧槽! 那京城之外十余里的五百亩地,岂不是香饽饽? 蒋庆之叹道:“表兄对我,还真是不错。” 富城无视了他把皇帝称之为表兄,心有戚戚焉,“是啊!陛下对公子,还真是……如对自己的兄弟一般。” 嘉靖帝重亲情,在和臣子们对立后,对亲情的重视程度更上了一个台阶。 故而再度进宫见到陆炳时,蒋庆之觉得这货能得以善终,弄不好就是窥探到了道爷对亲情的看重,有恃无恐。 君子欺之以方。 二人在宫中相遇,止步,含笑拱手。 寒暄几句:吃了吗?吃了什么?今天天气真好…… 黄锦出来,见二人同时到达,笑的就像是一头老母鸡般的欣慰,“稍等。” 他进去禀告,陆炳目不斜视,只是看着自己的鞋面。 而蒋某人却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宫殿。 “老陆!哎!瞅瞅这里。”蒋庆之用胳膊肘捅了陆炳一下。 边上的内侍忍不住干咳一声:注意礼仪! 蒋庆之无视,指着屋檐上的雕像问道:“那是什么雕像?” 这人,竟如此无耻……陆炳本以为蒋庆之少年倨傲,今日已经做好了言辞争锋的准备。并设计好了一套法子,准备让嘉靖帝看看自己的稳重和顾全大局…… 这其中最有效的法子便是隐忍,面对蒋庆之的咄咄逼人保持沉默。 嘉靖帝一看,卧槽,道爷的表弟竟然把陆炳给欺负的够呛? 这是昨夜几个幕僚商议出来的手段,目的,自然是要争宠。 无需演绎,只需保持沉默,事后自然有人去禀告嘉靖帝。 可周围内侍们看到的却是什么。 “说昨日陆炳颇为气势凌人咱还不信,看看,蒋公子这般主动示好,他却无动于衷。咱信了。” 陆炳脸颊微颤,抬眸,微笑道:“那个啊!是……” “罢了,指挥使既然不愿说,我这个土包子回头问陛下。”蒋庆之叹息。 我特么什么时候不愿说了……陆炳刚想说话,黄锦出来了,“陛下令指挥使进来。” 陆炳深吸一口气,随即进去。 行礼后,他禀告了昨日的事儿,最后提及夏言。 “夏言说……”陆炳小心翼翼的抬头,“是有人构陷他。” 嘉靖帝护短,重亲情,换个角度便是刚愎自用。 道爷令锦衣卫逮捕你夏言入狱,你竟说是被人构陷。 也就是说,是嘉靖帝构陷你? 或是说嘉靖帝被臣子蒙蔽,冤枉了你夏言! 无论是哪一个角度去解析这句话,夏言都会触怒嘉靖帝。 只是一句话啊! 黄锦心中叹息,对陆炳的忌惮深了几分。 果不其然,嘉靖帝冷哼一声,“他夏言以为朕是聋子吗?” 得手了……陆炳低头,仿佛惶然不安。 历史上,严嵩卖惨,说自己这个次辅被夏言欺负的太惨。而陆炳从另一个角度……嘉靖帝的奶兄弟的角度为严嵩背书。 加上崔元等人的推波助澜,夏言成功被推到西市斩首示众。 陆炳告退。 蒋庆之进去。 嘉靖帝看着他,直至许久才叹息,令蒋庆之毛骨悚然。 史载嘉靖帝刚愎自用,喜怒无常。 原因不外几点,其一嘉靖帝不是正统继承人,和臣子们闹翻后,必须保持强硬的作风才能镇住朝局。 其次,嘉靖帝崇道,没事儿喜欢炼丹,隔三差五就嗑几丸,多年下来重金属中毒,引发性格变异。 就在蒋庆之心中不安时,嘉靖帝再度叹息,“你十五了吧?” “是。” “该成亲了。” 蒋庆之愕然抬头。 嘉靖莞尔,“你父母皆不在,自然是朕为你做主。” 蒋庆之故作羞涩,“陛下,臣还年少……” 十五岁,在后世还是花朵般的年纪,谈婚论嫁……卧槽,父母能把他打成猪头。 “无妨。”嘉靖眸色微暖,“母亲在天之灵,想来也急于见到你能成婚生子。” “臣,不着急。”蒋庆之生怕盲婚哑嫁,赶紧婉拒。 “朕自有安排。”嘉靖帝摆摆手,“去吧!” 就为了此事? 蒋庆之纳闷告退。 黄锦想到了军中昨日有人上书,说蒋庆之此人胆大包天,敢夺权! 这是指蒋庆之撺掇陈霸和张茂出兵之事。 暗示蒋庆之此人不可重用。 “有刺客!”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尖叫。 道爷若是驾崩,我还怎么去挽救大明国祚…… 瞬间,蒋庆之下意识的就扑向了嘉靖帝。 可在半空中时,蒋庆之意外发现所有人都没动。 而且,看向自己的目光不对劲。 有怜悯,有忍笑…… 唯有嘉靖帝。 那冷清的眼中,突然多了一抹暖意。 嘉靖帝今年四十二岁,在这个时代,这个年纪做蒋庆之的爹都绰绰有余。 可他怎么没有惶然之意? 蒋庆之扑到了嘉靖帝身前,伸开双臂…… “护驾!” 没人动。 噗呲! 有人笑了。 蒋庆之愕然回身,就见一只白猫优雅的从角落里走出来,走到一根柱子下,抬头,猛地扑了上去。 目光上移,那里挂着一只鸟笼子。 一只鹦鹉正在笼子里焦躁不安的扑腾。 “救命,救命!” 丢人啊!蒋庆之老脸一红。 他没脸再待下去了,赶紧告退。 身后,突然传来了大笑声。 带路的内侍诧异,“咱伺候陛下多年,从太后仙去后,就再没听到陛下这般畅快大笑过了。” 蒋庆之再度看到了行色匆匆的崔元。 “崔驸马,身子骨可好?”蒋庆之一脸关心的问道。 “呵呵!”崔元心中暗恨,表示自己有紧急公务,没功夫和你唠嗑。 只是他的目光看着有些怪异。 竟是怜悯之意。 这货在弄什么? 蒋庆之满头雾水出宫。 见到嘉靖帝,崔元禀告道:“陛下,臣刚获知一个消息。” “嗯!”嘉靖帝在看经文,闻言鼻子里轻哼一声。 崔元抬眸窥探了嘉靖帝一眼,见他神色轻松,好似心情不错,心中把握不禁多了几分。 “臣有好友来信,提及蒋公子……” 嘉靖帝无动于衷,崔元咬牙,再度说道:“说蒋庆之在破了倭寇后,对军中将领说,此后当登陆倭国,占其疆域。” “你想说什么?”嘉靖帝问道。 神色不喜不悲,平静的如同是供奉的神像。 “陛下,倭国乃是太祖皇帝定下的不征之国!” 臣子们最擅长用祖制祖训来对抗强硬的嘉靖帝。 反过来,嘉靖帝同样擅长用祖训来收拾臣子。 所以,双方有志一同的把祖训当做是传家宝,谁敢违背,谁倒霉。 所以,崔元今日是志在必得。 嘉靖帝抬眸。 神色平静。 开口。 “滚!” 第18章 表叔大才 蒋庆之灰溜溜回到家中,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恭候多时。 “殿下说,公子甫到京城,必然有许多不习惯,殿下令小人送来一个册子……” 蒋庆之接过一看,竟是京城权贵圈的名录。 好东西啊! 蒋庆之初到京城,堪称是两眼一抹黑。 “这算是京城英雄榜吧。”蒋庆之颇为欢喜。 未来的隆庆帝,果然是厚道。 此刻大明太子尚在,但蒋庆之记得这位太子也活不了多久,之后嘉靖就再没立过太子。 这也给了朱载坖的兄弟景王朱载圳夺嫡的野心和机会。 事实上,嘉靖帝不喜木讷柔弱的朱载坖,更喜欢机灵鬼朱载圳。于是便让二王比肩而立,待遇一致。 这娃,对我这个表叔不错。 而且,要想补齐大明国祚何等艰难,蒋庆之必然会得罪无数人。 他唯有不断壮大自己的势力,在嘉靖帝驾崩后能与那些人抗衡。 但若是和未来的隆庆帝交好…… 卧槽! 换了这个角度来看,蒋庆之突然发现,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朱载坖这娃也是个厚道人,登基后,他的潜邸老人,如高拱、张居正等人都得了重用。 此刻朱载坖还是个冷灶,没人去烧。 蒋庆之苦笑,“殿下如此厚道……富城。” “老奴准备好了礼物。”富城眉眼通透。 不愧是能在宫中打拼多年还能活着出宫的聪明人……蒋庆之心中暗赞,对自己让富城担任蒋氏第一任管家再无疑虑。 朱载坖封王后依旧还住在宫中。 此刻他和心腹内侍杨锡说话。 书房里,杨锡站在书桌一侧,微微弯着腰。此刻天气不算热,可杨锡白胖,爱出汗。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说道:“太子殿下先前令人送了景王砚台,陛下令人赏赐了景王一套书,这是夸赞景王爱读书,爱上进呢!殿下好歹也多去太子那里走走。” 太子朱载壡今年也才十三岁,可行事却颇得嘉靖帝赞许。而朱载圳更是嘉靖帝的爱子。 唯有朱载坖一直不得嘉靖帝的喜欢。 朱载坖木然道:“景王母妃受宠,我的母妃却被冷落。你让我如何争?” “哎!”杨锡叹息,眼中多了伤感之意,“殿下莫要气馁,咱们……慢慢来吧!” “殿下。”这是有人禀告,“蒋公子来访。” “哦!”朱载坖想到了那个有趣的表叔,双眸微亮,“请了来。” 蒋庆之进来,行礼。 “表叔免礼。”朱载坖笑道,随即令人人给蒋庆之设座,上茶。 茶叶……普通。 蒋庆之喝了一口,对朱载坖的境遇有了了解。 这就是个爹不亲,哥不爱的小可怜。 感谢了一番朱载坖的好意后,蒋庆之看似随口问道:“殿下如今读什么书?” “就是些经史典籍。”朱载坖的先生也普通,直至大婚出宫居住后,才有了高拱、陈以勤、张居正等名士为侍讲。 朱载坖突然心中一动,说道:“近日我读了一本闲书……” 这是试探。 蒋庆之笑道:“经史典籍也是人编写的,莫非要奉为至宝,跪地读书不成?为学之道,一张一弛。不可一味苦读,那是书呆子,智者不为也!” 表叔看样子不是迂腐之人啊! 蒋庆之看着他,“觉着我这个表叔少年就是秀才,定然刻板?” 朱载坖此刻还是个半大孩子,闻言赧然,“他们说表叔……读书了得。” 说着,朱载坖继续自己的问题,“书中写到倭寇乃是大患,当严肃海禁,把沿海一带渔民尽数迁徙至内陆,不给倭寇劫掠之机。如此,失去劫掠补给的倭寇自然退去。” 明代的风气很古怪,早期严肃,比如说你瞎逼逼皇帝的事儿,弄不好被人举报就会挨棍子。 到了嘉靖年间,随着嘉靖帝隐入西苑,社会风气豁然开朗。 在苏州府,那些市井百姓就敢说嘉靖帝的笑话……还是带色的。至于重臣们的各种传闻,也不幸成为百姓佐餐的佳肴。 文人们更是肆无忌惮,各种编排隐喻朝中事,甚至敢于讥讽当朝君臣。 大伙儿都等着雷霆震怒,可没想到,特么的没人管? 那还等什么? 于是乎,大明的文化事业‘蒸蒸日上’ 各种游记,各种闲书……文人都以出书为荣,都以出文集为荣。 蒋庆之看了书桌一眼,上面一卷打开的书籍,镇纸还压着。 朱载坖下意识的把镇纸拿开,又觉得这是掩耳盗铃,一时间竟然颇为窘迫。 可怜的娃! 蒋庆之叹道:“放特娘的狗屁!” 你竟这般粗鲁?杨锡瞪大眼睛,然后看着自己主子,等待朱载坖的吩咐。 啪! 朱载坖一拍案几。 要赶人! 杨锡站直了。 心中为主子感到惋惜……这么好的一个奥援,若是能交好蒋庆之,请他在嘉靖帝那里为朱载坖说些好话,好歹也能改善些境遇。 “说得好!” 朱载坖的眼中多了欢喜之色。 好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战友。 那句粗俗的话是蒋庆之故意为之。 一个十二岁的半大孩子,在后世正是叛逆的年纪。 谁特娘的愿意整日装模作样做出一副君子姿态? 蒋庆之挑眉,“殿下也觉得不妥?” “大大的不妥!”朱载坖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瞪了杨锡一眼,“只喝茶不成?去给表叔弄些点心来。” 这是要支开杨锡。 只要殿下你不赶人就好……杨锡眉开眼笑的告退。 等他走后,朱载坖挠挠头,“我觉得,如此太过示弱,煌煌大明,为何要对那等蕞尔小国示弱?丢人!”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有这个立场,殊为难得。 蒋庆之既然存着交好朱载坖的心思,便说出了自己的一些看法。 “许多人对倭寇谈之色变,以为禁海便能解决一切。这是犯蠢。” “愿闻其详。” 两颗脑袋越来越近。 “这是头痛割头,脚痛割脚。” “妙论!” 杨锡接过装了几碟点心的木盘,仆役赔笑,“还是小人端着去吧!” 杨锡冷笑,“书房也是你等能接近的?” 他端着木盘到了书房外,刚想进去,就听到朱载坖的声音。 “还请表叔指教。” 亲密了,好啊! 杨锡心中欢喜。 “做决断之前,第一要做什么?” 蒋庆之慢条斯理的说着,“调查!” 朱载坖一怔,旋即一拍脑门,“是了,那些文人最喜说什么……书生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他们知道个屁!”蒋庆之点燃了药烟后,才歉然对朱载坖说道:“我有肺疾,这是御医开的方子。” “表叔只管抽。”朱载坖心痒难耐,只想听表叔的高论,却不好意思催更。 门外杨锡也是如此。 二人心中暗骂:你倒是快说啊! 蒋庆之吐了一口药烟,“倭寇是哪来的?最早是倭国失意的一些武人,被迫出海后,便集结到大明劫掠。本是小患,可官兵无能,无法犁庭扫穴,故而让他们坐大。” “原来如此!” 朱载坖两眼放光,“表叔快接着说。” 你还真当听书了……蒋庆之莞尔,看看积攒下来的烟灰,朱载坖毫不犹豫的把砚台推过来。 蒋庆之抖了烟灰,说道:“殿下以为,种地苦不苦?” “嗯……苦!” 还好,不是那等何不食肉糜的蠢货。 “大明沿海一带有些喜欢不劳而获的贪婪之辈,便加入了倭寇……” “什么?” 朱载坖惊愕,“倭寇中竟有大明人?” “很奇怪?”蒋庆之觉得朝中许多人都是聋子,睁眼瞎,他讥诮的道:“此刻最少一半都是大明人,再过些年头,我敢说,所谓倭寇,大半都是大明人。” 朱载坖被这个消息震动了,默然良久,说道:“原来,所谓的倭寇,竟是家贼。” 后来的大海寇汪直等人,便为祸多时,令大明官兵闻风丧胆。 这娃果然敏锐,有前途……蒋庆之用欣慰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表侄,说道:“我知朝中有人赞同禁海。殿下可知,禁海令一出,沿海一带百姓的生计暂且不说。倭寇,难道就不会上岸?” 历史上朱载坖登基后,便解除海禁,允许商人出海贸易。此举为大明带来了无尽的白银。江南一带也因此暴富。 史称:隆庆开关。 而此刻蒋庆之便提前播撒了种子。 “表叔是说……”朱载坖皱着眉头。 “倭国土地贫瘠,穷啊!”蒋庆之叹息,“大明沿海一带有良田,倭国那些穷人但凡听闻此事,倭寇中有人再这么一鼓动……” 门外,杨锡都明白了,低声喃喃,“一旦倭人如蚂蚁般的涌上岸,看到良田,他们会欣喜若狂,把大明沿海视为自己的土地。到了那时,倭寇会更为凶横……大明危矣!” 他一跺脚,“禁海令禁海令,该让那等蠢货来听听蒋公子的这番话。” 朱载坖悚然变色。 “表叔大才!” “我只是随口一说。”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肺腑清凉,格外舒坦。 他含笑看着表侄,“这些,只是皮毛罢了。” 难怪能十三岁中秀才,表叔果然是斑斑大才……朱载坖毫不犹豫的行礼。 “还请表叔教我。” 门外,杨锡热泪盈眶。 书房内。 蒋庆之愕然。 他此次来只是接触一番朱载坖,为以后打基础。 也就是说了一番倭寇和禁海令之事,怎地,未来的隆庆帝就被震住了? 他忘却了自己集成了后世无数资讯,大明的大势,倭寇的发展……一一都在他的脑海中。 若是把他脑海中的一切知识拿出来,朱载坖会惊呼神灵在上。但更有可能会呼喊:来人,抓妖孽! 想到这里,蒋庆之释然了。 然后,温和道:“好说。” …… 求票。 第19章 温和的兔 宫中自有耳报神把蒋庆之和朱载坖之间的往来禀告给相关人等。 太子闻讯,只是淡然一笑,“知道了。” 景王朱载圳闻讯冷笑,“昨日有人和我说那位表叔读书了得,可朱载坖那个蠢货也去亲近,读书了得?我看也是个蠢货!” 正在修道的嘉靖帝也得了消息,默然良久,用安陆土话说了一番,大意是老三那个瓜皮,一向柔弱,无人搭理,这事儿……有趣。 黄锦猜不透嘉靖帝的心思,便笑道:“蒋公子初到京城,也没几个人交往。” 而裕王朱载坖也同样无人搭理,这不,两个冷灶凑一块了。 嘉靖帝神色渐渐冷漠。 “老三……” 随后声音渐不可闻。 太子如今地位稳固,景王深得嘉靖帝宠爱,裕王,那就是个小透明……黄锦垂眸,想着上次裕王来求见时嘉靖帝的冷漠,心中一哂。 主子的态度,便是咱的态度,下次,对裕王再冷漠些。 …… 蒋庆之才到京城几日,可消息灵通的人早已得知陛下多了个表弟。 于是,蒋家那条巷子多了些人。 “陛下的表弟,这是新贵啊!” “可不是。这里可是鸣玉坊的宅子,诸位就没看出点什么来?” “什么?” 一个男子得意洋洋的道:“这位蒋公子,陛下颇为看重呢!” 有人冷笑,“你家伯爷若是有个穷表弟来投奔,难道还能不送个宅子?” 男子一怔。 “陛下富有四海,赏赐个宅子算是什么。” 这里七嘴八舌,富城闻讯吩咐道:“不必管,等公子回来再说。” 蒋庆之暂时回不来了。 中午,朱载坖强留他吃午饭。吃完饭也不去午睡,而是继续请教。 “大海之外有什么?” 朱载坖的眼中都是憧憬之色。 谁还不是从一个好奇宝宝年纪过来的呢! 蒋庆之说道:“大海之外啊!” 门外,杨锡亲自充当的守门人,目光锐利的盯着过往仆役,但凡有可能靠近的,他便指指对方,再指指远处。 滚远! 然后杨锡就听着身后书房里的声音,一脸幸福。 殿下,终于有了个良师益友。 “……海外有诸国。” “都是岛屿吗?” “殿下,大海宽阔,江南那边,特别是东南福建一代,山多地少,为了活命,百姓冒死出海……” “可怜。” “我曾打听过,海外有诸多岛屿,最大的岛屿,比之大明疆域也不逊色,矿产和田地多不胜数……” “竟有这等宝地?” “莫要坐井观天。” “是。” “海外那么多资源丰富的岛屿,若是被人占据了,休养生息百余年,殿下说说,上面会孕育出何等强大的力量?” 朱载坖沉默了片刻。 “可是……休养生息之后,不该是继续享受太平吗?” “这谁教的殿下?” “先生们都这么说。”朱载坖说道:“无故而兴兵,暴戾也!” “我今日教殿下一个道理,你可听,可不听。”蒋庆之蹙眉。 “表叔请说。”朱载坖坐直身体,像是学生般的肃然。 “这世界……”,蒋庆之用右手划拉了一个圈,“是个很大的丛林。丛林中有温和的兔,嗜血的狼,残暴的狮虎……” 他看着朱载坖,“殿下以为大明是什么?” “嗯……”朱载坖下意识的道:“温和的兔吧!历朝历代都说,国虽大,好战必亡。” 门外,杨锡点头,暗道:殿下果然仁慈,可惜并非太子,哎! 里面,蒋庆之问:“那么我且问殿下,温和的兔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那为何总有异族侵袭? 殿下想必读过不少史书,汉之后,有五胡乱华,把中原杀的十室九空。 前唐时,突厥,吐蕃为祸多年。 前宋就不用说了,一直被异族欺凌。” 蒋庆之的声音突然温和起来,但说出来的话,却令朱载坖一惊。 “数千年来,异族为何频频侵袭温和的中原?” 朱载坖下意识的道:“中原有钱?” “没错。”蒋庆之一脸孺子可教的模样,“匹夫无罪……” “怀璧其罪!”朱载坖说道。 “这个世间,能对外如此温和的,唯有中原。你明白了吗?” 朱载坖默然良久。 “中原人勤劳聪明,每每能在废墟中很快崛起,一次次创造出灿烂的文化和富庶的物质。可域外呢?” 蒋庆之这番话对一直在接受传统教育的朱载坖冲击太大,此刻他满脑子都是乱糟糟的念头。 这娃可怜的……蒋庆之忍着怜悯心,继续说,“那些异族野蛮,在他们的认知里,劫掠是正义的,明白吗?” 朱载坖的三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不敢置信的道:“劫掠是正义的?” “当然。”以后四海之主昂撒人的君主便堂而皇之的和海盗分赃。 这娃看样子傻了……蒋庆之起身,拍拍朱载坖的肩膀,“吐蕃为何侵袭前唐?突厥为何侵袭前唐?北辽、西夏为何侵袭前宋?金朝,蒙古人为何侵袭前宋……” 他走了。 送走蒋庆之后,杨锡回来,见自家殿下呆呆的坐在书房中,仿佛是个傻子。 “殿下!” “我的殿下哎!醒醒,别吓奴啊!” 杨锡心急如焚。 “哎!” 朱载坖的眼珠子动了动。 杨锡嗔道:“蒋公子前面说的还好,后面就有些离经叛道了。奴听了也觉得不妥。若是被那些先生听到了,定然要翻脸。” 朱载坖定定的看着杨锡,“你说说,北辽,金朝和蒙古人为何要侵袭前宋?” 杨锡赔笑,“奴怎敢议论国事?” “说!”朱载坖有些焦躁不安,仿佛自己失去了什么东西。想挽回,又觉得那东西不值当。 杨锡偷瞥了主子一眼,“那些异族人想霸占中原,烧杀抢掠。” “是啊!”朱载坖起身,步履有些艰难的往外走。 走到门外,他仰头看着午后的蓝天,说道:“温和的兔是不错,可当四邻都是凶残的狼时,温和就是自寻死路。” 杨锡:“殿下,小心先生们知晓。” 说着,他目光凶狠的看了几个等候侍女一眼,“今日殿下的话,但凡咱在外面听到一句,可不只是宫中有枯井。” 几个侍女低头,颤声应了。 “她们听不懂。” 朱载坖摇头,但还是放低了声音。 杨锡隐约听到了些…… “……先生们……不及秀才……表叔大才,却甘愿与我亲近……” 朱载坖止步,“杨锡。” “奴在。” 杨锡束手而立。 “以后府中送节礼,表叔那里,头等份。” “是。” “另外,我不想听到府中谁对表叔不敬。” 昨日有人嘀咕什么赘婿之子,殿下竟然愿意交往。 “奴失职了。”杨锡心中凛然。 他跟着朱载坖走到了后院。 就见朱载坖止步看着一棵大树,拍拍,猛地回身,目光炯炯的道:“你说,我若是拜师表叔……可否?” 杨锡傻眼了。 “这……” 第20章 孤男寡女 “蒋公子与裕王殿下相谈甚欢?” “是。” “知道了。” 黄锦得了消息,想禀告嘉靖帝,可进去一看,烟雾缭绕中,嘉靖帝正和几个道人谈玄论道,便暂且压下此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裕王,一口冷灶。 蒋庆之,不知冷热,但京城权贵中有人说,此人虽说是陛下表弟,可根基全无。 后宫中的女人们也在议论着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皇亲。 “娘娘,那少年才十五岁,说是十三岁便中了秀才,是个大才呢!” 殿内,上首坐着一个女子,看着三十余岁的模样,脸上半点皱纹也无。她抬眸,一双被嘉靖帝称赞为远山的眉微微挑起。 “十三岁的秀才,是有些意思。” 女子是卢靖妃,景王朱载圳生母,也是嘉靖帝的宠妃。 身边的女官陈燕笑道:“十三岁的秀才在民间兴许是个祥瑞,可这天下最不缺的便是这个。” “莫要小觑了别人。”卢靖妃摆摆手,手上的玉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陈燕轻声道:“陛下先前令人赏赐了殿下。” 卢靖妃嘴角微微翘起,“老四就会讨人喜欢。” 她口中的老四,便是景王朱载圳。 陈燕说道:“奴说句大胆的……” 卢靖妃淡淡的道:“说。” “是。”陈燕声音更低了些,只有卢靖妃能听到,“太子那里……陛下春秋鼎盛,历朝历代,太子做的越久就……越危险。而四殿下这里,却孝顺……” 卢靖妃幽幽的道:“历朝历代的太子便是贼。帝王把太子当做是贼来防备,天长日久,再多的父子情也会消磨殆尽。老四……只是纯孝罢了。” “是。”陈燕笑了,然后问道:“那位蒋公子那里,可要令人去送些东西?” “陛下赏赐了宅子,还赏赐了好地,我便不送东西了。” “可是……” “家里面上次进宫抱怨,说二娘子十五了,说亲说了多次,可就没一个能入她的眼。” 卢靖妃含笑,可陈燕却发现了些不满,急忙奉承,“二姑娘秀丽端庄,在奴看来,便是王妃也做得。外面那些歪瓜裂枣,也难怪二姑娘瞧不上。” “女大当嫁。她们的心思我知晓,不外乎便是请我为珊儿谋划一门好亲事。你去一趟,告诉珊儿,此次莫要使性子……” 陈燕一怔,“娘娘的意思是……让二姑娘和那位蒋公子?” “怎么,觉着不配?”卢靖妃含笑,可眼中多了冷意。 “奴担心二姑娘瞧不上蒋公子。” “告诉她,陛下重情!” “是。” …… 陈燕第二日出宫。 十五岁的卢珊儿正在后花园看书。 身边两个侍女在清晨的阳光下昏昏欲睡,鸟儿在头顶鸣叫而过也无知无觉。 卢珊儿抬头看着鸟儿飞过,掩卷叹息,“春鸟不知愁,燕燕向南飞。” 一个侍女急匆匆走来,“二娘子,夫人寻你。” 晚些,卢珊儿来到了母亲王氏那里。 看到了陈燕。 “娘娘说了,那位蒋公子颇为有才,珊儿你历来喜欢才子,说非大才不嫁,如今倒是随你的愿了。”王氏笑道。 卢珊儿平静的道:“许多人空有其表。” “明日有人宴请,二姑娘可前去……”陈燕交代了一番。 卢珊儿默然点头,随即低头,眼中多了些不屑之意。 …… 蒋庆之还不知晓自己成了别人眼中的侄女婿的人选,回到家中,富城禀告:“公子,老奴先前出去了一趟,发现不少眼线。” “少爷,要不打死几个。”孙重楼蠢蠢欲动。 “打打杀杀不健康。”蒋庆之说道:“这是京城,众目睽睽之下杀人,你以为那些人还会给咱们立功赎罪的机会?” “公子是陛下的兄弟,怕什么?”初生牛犊不怕虎,孙重楼在苏州府听了不少故事。民间故事嘛,最多的便是各种倒霉蛋的逆袭。 从嘉靖朝开始,大明的文化事业蓬勃发展,各种小说,各种市井故事多不胜数。 当下最多的便是穷书生落魄,被富家千金或是高官千金看中,一举夺魁,抱得美人归的故事。 其次便是皇亲国戚一朝发迹,扬眉吐气,收拾老仇人的故事。 蒋庆之摇摇头,换个人他能踹一脚。 “石头,知晓陛下为何要在西苑修道吗?” 孙重楼在苏州府就听过此事,笑道:“说陛下虔诚。” “再虔诚的陛下,那也是帝王。”蒋庆之见富城嘴角含笑,便说:“老富给他说说。” 您别叫咱老富可好……富城心中纠结,随即慈祥的看着孙重楼,“当今陛下原先乃是兴王。先帝无子,这才有了陛下登基之事。可朝中文武,天下士大夫们都想压制陛下……” 孙重楼瞪大眼睛,“他们敢压制陛下?陛下……不是一言九鼎吗?” “就如同是我。”蒋庆之见富城纠结,便说道:“这家中如今二十多号人,若下人们聚在一起反对我,我该如何?” “打杀了。”孙重楼看着边上的两个侍女,眼中杀机毕露。但凡蒋庆之一声令下,两个侍女觉得眼前这个满脸稚气的少年,真能杀了自己。 这娃要教啊!老富! 蒋庆之叹息,“杀了他们,家中就剩下我一人,谁来洒扫,谁来做饭,谁来种地?” 孙重楼傻眼了,“再去买人来做事?” “这天下的士大夫,大多都想压制陛下,再买人来,又能如何?” “那……那……”孙重楼憋了半晌,面色涨红,“这皇帝做着有什么意思?” “是没什么意思,所以陛下干脆去了西苑修道。”蒋庆之觉得道爷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此举是以退为进,群臣反而进退失据,不知所措。 这时有人来禀告,“公子,有人送来了帖子,请公子明日去回燕楼赴宴。” 蒋庆之算了算,自己到京城也有七日,那些观望的人也该出手了。 这是第一次亮相。 “谁是主人?” “卢氏。” “嗯?”蒋庆之蹙眉,富城厉声道:“此后与公子禀告,再有半遮半掩的,重责!” 这些人都是眉眼通透的,但胆子却不小。 “是。”仆役浑身一颤,“是卢靖妃的娘家兄弟,卢伟。” 卢靖妃? 蒋庆之接过帖子,一怔,“这位景王生母想作甚?” 富城说道:“不过,公子不好拒绝。” 不管是婉拒还是断然拒绝,都有不近人情之意。 “回复卢氏,明日我会赴约。”蒋庆之说道。 等仆役走后,富城和蒋庆之猜测了半晌,把卢氏宴请的理由想出了无数个。 “说不定是想让少爷做女婿呢!”孙重楼坐在边上百无聊赖的咬着草根。 “胡说!”富城喝道:“卢氏有宠妃,有受宠爱的皇子,卢靖妃是个聪明人,怎会犯忌讳与公子联姻?” “可是,可是公子……俊美啊!在苏州府,就有不要脸的女子当街朝着少爷扔东西。我想动手少爷不许。”孙重楼说道。 “那是香囊!”蒋庆之板着脸,觉得这娃该教育了。 不过摸摸脸颊,这原身的卖相倒是不错。 …… 嘉靖帝被父亲老兴王影响,从小就崇道。 而且喜欢青词。 青词,可以理解为凡人给神灵上奏疏,写祝文。 但青词却不好写。 但凡他欣赏的臣子,都得擅长写青词。 夏言能两度被起复,执政能力强是一回事,青词写得好才是关键。 此刻的严嵩,后来的徐阶,无不是写青词的好手。 蒋庆之觉得这一切离自己很遥远。 大清早他还没吃早饭,宫中来人。 “陛下听闻公子有才,特令公子作青词。” 富城面色微红,看着竟是欢喜之意。 嘉靖帝喜欢谁,才会令其写青词。否则你就算是把青词写的天花乱坠,道爷也能弃之如敝履。 公子果然是深得陛下的喜欢啊! 还不知道蒋庆之在宫中上演了一出护驾乌龙的富城,此刻觉得嘉靖帝果然是重情。 可蒋庆之却傻眼了。 原身是有才,但不在青词上啊! 他赶紧推辞,富城在边上把一口老牙差点咬崩了,恨不能替他答应。 我的公子爷哎!这时候你还玩什么谦逊呢! 蒋庆之见来人面色不渝,心想道爷对我不错,如此,换个法子。 “陛下喜自然,我这里便做首自然有趣的诗吧!” 来人勉强点头,“如此,咱明日再来。” 作诗可不是做菜,立等可取。哪怕是大名士,作一首好诗也得斟酌几日,甚至十天半月的。 贾岛推敲的典故便是由此而来。 来人说明日再来,便有刁难之意……给你一天时间,作不出来,那可就别怪咱如实禀告。 富城心中叹息,上前一步,右手在袖口中摩挲了一下,觉得先前准备的这锭银子,好像不够啊! “明日?”蒋庆之一怔,随即哂然一笑,“可记得住?” “什么?”来人不解。 “记性如何?”蒋庆之不耐烦了。 来人傲然,“若非记性好之辈,岂能出宫办事?” 可你蒋庆之是要干啥? 蒋庆之负手踱步,来人有些不耐烦,但却不敢触怒这位新贵,甚至有些后悔先前一日之期的刁难。 他刚想开口缓和气氛,却见蒋庆之挑眉。 “且听好了。” 来人一怔。 “咱听着呢!” “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这个内侍能出宫办事,便是因为识字,而且有些文学素养。 蒋庆之看着这位号称记性超好的内侍,“可记住了?” 此人,竟如此有才! 内侍从震惊中清醒,懵了。 “公子可能再吟诵一次?” 第21章 调戏,草包和大才 第二日,蒋庆之在家中先吃了个七分饱,这才出门。 你要说既然是赴宴,就该空着肚子去,那就low了。 这等宴会就是创造一个见面接触的机会,谁会当做是吃饭的地儿。 回燕楼不小,蒋庆之到时,外面有管事相迎,笑吟吟的道:“公子前来,蓬荜生辉。” “客气了。,”蒋庆之跟着进去,见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十余仆役束手而立,便问道:“这是卢氏产业?” “是。”管事眼中有傲色,“回燕楼在京城有口皆碑,这样的酒楼,卢氏有三家。” “贵府可是范阳卢氏的传承?”蒋庆之问到。 卢氏出身普通,直至卢靖妃在宫中生下皇子后,这才生发了起来。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就自称是范阳卢氏的传承。 可大伙儿都是千年的狐狸,你想糊弄谁呢! 范阳卢氏,早就在五代成了破落户,在前宋时就再无消息了。 你这是碰瓷呢! 不过卢靖妃风头正盛,加之景王得嘉靖帝喜欢,故而众人不揭穿,也不提此事。 大伙儿心知肚明就是了。 管事看了蒋庆之一眼,心想此人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可转念一想,此人就是个土包子,甫到京城,哪里知晓卢氏的底细,于是心中一哂,笑的越发矜持了。 蒋庆之跟着往里走,越走越觉得不对。 这怎么像是去后院的意思。 后院,不该是大杂院吗?还有厨房也在后院吧! 这是要在后院设宴。 卢伟这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 蒋庆之面色如常,前方是一扇门,管事走过去,开门,侧身让路,微笑道:“公子,请。” 蒋庆之走出去。 卧槽! 满目青翠! 满目繁花! 这后院竟然是个花园。 此刻繁花盛开,花香扑鼻。 有点意思! 蒋庆之深吸一口气,刚想夸赞几句。 一个少女被人簇拥着,从边上盈盈走来。 蒋庆之回头,管事消失了。 门,也被关上了 几个侍女,突然后退。 于是,这繁花似锦的后花园。 仅剩下了这对孤男寡女。 少女垂眸,行礼。 “蒋公子,万福。” 在来之前,蒋庆之和富城推算过多次,觉得卢氏此次宴请,最大的可能是为景王示好。 大伙儿见个面,搂着女人喝个小酒。 人生三大铁,咱先来一铁。 富城建议和卢氏的关系维系着不远不近,毕竟太子在位,且无失德之事,嘉靖帝也颇为喜欢。 如此,和景王保持距离,不得罪任何一方。 蒋某人最近在琢磨如何增加国祚之事,自然不会去犯表兄的忌讳。 可没想到的是,卢氏竟然给他准备了一个鸿门宴。 此刻若是有人大喊一声非礼! 老子浑身张嘴也说不清。 好狠的卢氏! 蒋庆之下意识的转身就跑。 然后止步。 不对。 他进来时外面不少人都看到了。 一进来就遇到个少女。 一见面蒋某人就对少女动手动脚。 他有那么急色吗? 这事儿不可能! 蒋庆之回身。 少女抬头,眼中有怒色,脖子上的美人筋弹起。 “你是……”蒋庆之的脸皮就算是没有北京城的城墙厚,但也差不离了。 “卢氏卢珊儿,见过公子。” 少女低头。 卧槽! 这是相亲? 蒋庆之没想到自己穿越来到了大明,依旧逃不过相亲的命运。 “卢姑娘,有礼了。”蒋庆之拱手。 卢氏想和我联姻,这是要为景王拉拢一个筹码。 看来,史书上说景王和卢靖妃一直有夺嫡之意,并非臆测。 二人见礼完毕,竟然陷入了尴尬之中。 按理,作为男人蒋庆之该主动开口缓和气氛。 可蒋庆之却拿出药柱,点燃后干咳一声,“抱歉,我这身子有些宿疾,没事就得抽一根。不碍事吧?” 你都点燃了才问我……卢珊儿觉得药烟味儿本来挺好闻的,可蒋庆之这等不知怜香惜玉的举措,让她心中怒极。 “那就好。”蒋庆之抽了一口,随即默然。 我不说话! 看你作为一个男人能憋多久! 卢珊儿心中冷笑。 可默然许久,那厮竟然还在沉默。 卢珊儿想到了姑母的吩咐,忍气抬头。 然后,一口血差点就喷了出来。 蒋庆之那厮竟然在前方,一脸陶醉的欣赏花儿。 我这朵娇花在此你不知欣赏,却去看那等死物! 女人大抵是矛盾的,若是蒋庆之专注去欣赏卢珊儿,多半会得个登徒子,色胚的评价。 可蒋庆之置之不理,令卢珊儿更为恼火。 卢珊儿跺脚。 按理,蒋庆之该回头了吧! “自古美女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蒋庆之摘花,吟诗,然后低头嗅花。 旁若无人。 卢珊儿怒极而笑,然后嫣然问道:“不知蒋公子在家读什么书。” “读书?”蒋庆之回身,仔细想了想,“好像我许久未曾读书了。” 孙重楼若是在现场,定然要腹诽少爷撒谎……你昨晚不就看书来着,还喃喃有词,说什么……这里描述的动作精妙无比,可对女人的声音描述却过于单调。 孙重楼过后看了一眼那卷书,只看到绣像一幅,竟然是妖精打架。 是个草包! 卢珊儿心中轻蔑,微笑道:“公子乃是皇亲,不过陛下深居西苑修道,京城居,大不易。公子该沉下心来做学问才是。” ——你无礼我不和你计较,不过姐姐今日教你个乖:这是京城,不是苏州府那等小地方。你初来乍到,就该夹起尾巴做人。 “哦。”蒋庆之不置可否,仿佛没听懂。 看来,是个书呆子。 卢珊儿心中冷笑,眼神淡漠,“少出门,才是福气。” 这话的暗示味道很浓郁:就你这等没根底的土包子,也配和我谈论亲事?你还是没事儿就缩在府中避祸罢了。兴许还能活久些。 这位摆出了天之娇女的姿态,微微昂首,白皙的脖子倒也赏心悦目。 蒋庆之干咳一声,“多谢指教。” 这人,倒也乖觉。 卢珊儿突然觉得意趣索然,摆摆手,“你好自为之吧!对了,若是有人问今日之事……” 不过接触了一会儿,卢珊儿就给蒋庆之贴上了几个标签:土包子,暴发户,没见识,胆小如鼠,最后是体弱多病。 唯一的优点是俊美。 可卢珊儿是谁? 发誓非大才不嫁的天之娇女。 俊美,那只是标配之一。 “我与姑娘相谈甚欢。”蒋庆之看着眉眼通透。 “你知道就好。” 姑娘摆摆手,“记住,咱们无缘。” 做我的夫婿,你不配! “好说。” 蒋庆之一脸好脾气。 “走了。” 后会无期! 卢珊儿眸色冷淡,但还记得福身,随即拍拍手,几个侍女进来,簇拥着她走了。 换个少年,定然会觉得今日颇为屈辱。可蒋庆之这等老鬼却觉得很有趣。他甚至在卢珊儿走后捧腹大笑。 一个腹黑的老鬼,装作是嫩草,就这么装傻看着一个少女的把戏。这和调戏没什么区别。 卢珊儿回到家中,母亲王氏问如何。 “那人是个草包。”卢珊儿不掩饰鄙夷的态度。 王氏嗔道:“那是娘娘为你看中的少年俊彦……” “娘!”卢珊儿跺脚,“那人病弱不堪,且呆若木鸡,胆小如鼠……” “果真?” 蒋庆之在南边鼓动陈霸和张茂击败倭寇的事儿,只在小范围传播。这等妇人自然不知晓。 卢珊儿一番添油加醋的描述了蒋庆之今日的表现,王氏叹道:“罢了,回头我进宫和娘娘说说。” “最好不过了。”卢珊儿松了一口气。 “对了。”王氏笑道:“你历来喜诗词,先前有人进宫,听到了一首诗,还向我显摆来着。” “什么什么?”卢珊儿两眼放光问道。 “娘,你快说嘛!”见王氏卖关子,卢珊儿摇着她的胳膊撒娇。 “再摇,我这把骨头都散了。”王氏显然很享受女儿的撒娇,笑吟吟的吟诵道: “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吟诵完毕,王氏笑吟吟问,“如何?” 卢珊儿仔细咀嚼着这首诗,赞道:“自然有趣,浑若天成。可为近十年最出色的一首诗。” 她抬眸,眼睛发亮,“娘,这是谁作的诗?此人大才!” 王氏摇头,“那人也不知。不过是在宫中听闻,多半是某位名士吧!” 高官亦是名士,这是有明一朝的特点。比如说徐阶等人,后来的水太凉的钱谦益等人皆是如此。 卢珊儿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这首诗郑而重之的抄录下来,仔细研读,只觉得口齿噙香。 “恨不能与此人相对而坐,谈论诗词。” 有心腹侍女笑着问:“二娘子,那个蒋公子如何?” 之间卢珊儿眯眼嘲讽道:“草包一个!” …… “庆之有才!” 宫中,嘉靖帝盘腿打坐,对黄锦说道:“朕倒是忘了,青词须得数十年打磨功夫。庆之年少,阅历不够,打磨不够。不过,这首诗却天然有趣。” 黄锦跟着奉承了几句。 嘉靖帝突然问道,“对了,朕记得有人说什么……庆之是个书呆子?” 黄锦刚想回话,道爷已经闭上眼睛,双手掐决。 黄锦等了一会儿,这才悄然出去。 他寻到一个内侍,令其去锦衣卫传话。 少顷,陆炳得到了消息。 “锦衣卫有人说蒋庆之是个书呆子,陛下不满。” 陆炳问道:“是谁?” 沈炼说道:“好像是……朱浩。” 朱浩是锦衣卫副千户,陆炳的铁杆心腹。 沈炼抬眸,就见陆炳脸颊抖动了一下。 平静的道:“那个蠢货,杖责!” 第22章 一群瓜皮 蒋庆之还不知晓自己的一首诗在卢珊儿那里赢得了大才的美誉,他此刻正在琢磨国祚的事儿。 按照他原先的设想,进京后改变国祚的机会应当多不胜数。 可当进了京城,蒋庆之却发现大明的京城,并非自己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权贵圈对他一直在观望,在崔元吐血后,更是敬而远之。 要改变国祚能有几条路? 蒋庆之仔细盘算。 嘉靖帝那里多是政事,此刻蒋庆之没法干涉。 只是这一条,就堵住了蒋庆之所有路子。 他想了许久,大鼎依旧缓缓转动。 阿鼎,你倒是给个提示啊! 蒋庆之腹诽。 他突然想到了严嵩。 说实话,要说严嵩和严世蕃父子贪婪没错。可换个人做首辅,比如说后来的徐阶,名满天下,大有前宋司马光的声望。 先生不出,奈天下苍生何! 扳倒严嵩后,徐阶就带着这样的名望上位。可后来呢? 在徐阶宦途蒸蒸日上的那些年,徐家的家产也跟着水涨船高,说徐半城都不足以形容徐家的富庶。 那些钱和田地哪来的? 不言而喻。 和严嵩的家财一样,来自于收取贿赂、投献、兼并等等。 原先夏言为首辅,把严嵩镇压的服服帖帖的,不敢冒头。夏言被严嵩和陆炳、崔元等人合谋赶回家吃老米饭后,严嵩父子就此执掌大明朝政十余年,直至被徐阶扳倒。 若说严嵩是个草包,蒋庆之觉得有些以偏概全,更是对嘉靖帝的故意贬低。 但不可否认的是,严嵩执政期间,给大明埋下了不少隐患。这些隐患就如同是地雷,在此后的数十年间一直不断被引爆…… 若是夏言不死呢? 黑暗中,火星猛地一亮。 蒋庆之吐出烟气,微笑道:“救夏言能增加多少国祚?” 大鼎无言。 但蒋庆之知晓,若是夏言不死,就是对严嵩一党的威慑。 至少得一年吧? 蒋庆之浑身发热,干咳一声,外面孙重楼问道:“少爷,可是肺疾又犯了?” “你小子就不会盼着你家少爷点好?”蒋庆之没好气的推门出去。 每当蒋庆之需要思考什么重要事情时,门外必然是孙重楼把守。闻言孙重楼嘿嘿一笑,“少爷,我这不是想着少爷的肺疾赶紧好,也好娶个娇娘子回家。” “滚蛋!” 蒋庆之手指间夹着药烟,令人叫来富城。 “公子。” “老富。”蒋庆之吩咐道:“回头你去打听一番夏言如何了。” “此事倒也简单。”富城说道:“夏言被锦衣卫抓捕下狱,成了京城权贵的谈资。回头老奴和那些权贵家的管事喝顿酒,便能打探到不少消息。” “你办事,我放心!”蒋庆之拍拍富城的肩膀。 富城欲言又止。 “别弄一副便秘的模样,有话就说。”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 “公子,卢氏的小娘子……如何?”富城问完觉得这话有些越矩了,遮掩道:“老奴也想着,好歹家中多个女主人,老奴也能卸下些担子。” “那少女……”蒋庆之想了想卢珊儿,“眼高于顶,有毛病!” “啊!”富城怒了,“卢氏这是欺负人呢!” 这年头有毛病的子女,在相亲之前就得说清楚,否则就算是成亲了,对方一旦发现,依旧能以此为由和离。 如此,亲家成了仇家。 蒋庆之也不解释。 翌日,王氏寻个借口进宫请见卢靖妃,说了相亲之事。 “珊儿看不上?”卢靖妃平静问道。 “娘娘,毕竟是要做一辈子的夫妻,那人虽说是新贵,可……才疏学浅,体弱多病,且胆小如……娘娘,珊儿被家中如珍似玉般的养了十余年,若是嫁给此人,富贵是富贵了,可若是有朝一日那人宿疾发作……” “担心珊儿做了寡妇?”卢靖妃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好坏。 王氏上前一步,轻声道:“那人胆小,对殿下和娘娘……帮不到什么啊!如此,何苦用珊儿去与他联姻呢!” 不得不说,王氏慈母之心令人动容。 卢靖妃叹息,“再接触一番。” “娘娘!”王氏不解。 卢靖妃说道:“此事必然会进了陛下的耳中。见一次面卢氏便说那人不合适,你让陛下如何想?” 道爷的表弟也是你卢氏能挑三拣四的? 王氏恍然大悟,笑道:“还是娘娘睿智,换了我进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陈燕在边上腹诽: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 …… “这么说,卢氏想联姻?” 嘉靖帝淡淡道。 “是。”陆炳说道。 嘉靖帝沉默片刻,敲了一下玉磬,清脆的声音中,道爷问道:“那女子如何?” “说是有才,不过眼光高。”陆炳不敢隐瞒。 蒋庆之若是和卢氏联姻,就会得罪太子……陆炳低头,暗自揣度嘉靖帝对此事的态度。 “去吧!” “是,臣告退。” 陆炳告退,殿内又陷入了沉寂中。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嘉靖帝说: “庆之那娃,看似温和,可朕知晓,论傲气,卢氏那瓜女子和他差远了!此事,必然不成!” 因为二龙不相见的评判,嘉靖对儿子们颇为疏离。可他又是个重亲情,甚至是渴望亲情的帝王。一腔热情没地儿撒,蒋某人的出现,正好撞到了枪口上。 论年纪,嘉靖做蒋庆之的父亲绰绰有余。论辈分,表兄和表弟。 长兄如父啊! 这不,嘉靖帝就不自觉的把自己代入到了蒋庆之长辈的身份上了。 黄锦心中一怔,小心翼翼的道:“陛下,那卢靖妃那里……” 此事是卢靖妃的手笔,您总得给个态度吧? 否则,后宫女人一哄而上,那位蒋公子怕是要吐血了。 嘉靖帝淡淡的道:“朕当年进京的路上,曾见一群猴在山间争斗,斗来斗去,只是无聊罢了。” 后宫女人在道爷眼中,也就是一群猴。 黄锦不敢接茬了,“陛下,锦衣卫密报,蒋家周围有不少人在盯梢。” “这也是一群猴。无事生非,无所事事。”嘉靖帝突然骂道:“一群瓜皮!” 当年还在安陆时,嘉靖帝有个先生是陕西人。老先生脾气火爆,但却慑于王府规矩多,一肚子火气有时候没地儿发作,便用陕西话骂人。 嘉靖帝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会了陕西话,而且,大多是骂人的话。 黄锦试探道:“奴就担心有人在其中图谋不轨。” “锦衣卫那边怎么说?” “锦衣卫说可派人护卫。” 嘉靖帝默然良久,“朕在西苑形同坐监,庆之在苏州苦了多年,就不必了。” “那……” “上次朕记得陆炳说,安排南下的那个什么百户稳重?” “是,不过是个女子。” “女子……” 嘉靖帝再度垂眸。 就在黄锦准备出去时,就听嘉靖帝说道:“女子,好。” …… “什么?” 窦珈蓝要疯了。 陆炳微笑道:“你此次南下很是稳健,陛下颇为赞许。这不,陛下令你去蒋家护卫蒋公子,便是重用。” 窦珈蓝第一次大胆盯着陆炳,“指挥使,那不是变成了护卫?” 堂堂锦衣卫百户,竟然做权贵的护卫,有这个先例吗! 陆炳脸上多了一抹冷意,“你的腰牌还在,怎地,想抗令?” 若非此事是嘉靖帝的安排,陆炳此刻便能令人责罚窦珈蓝。 窦珈蓝深吸一口气,低头,“领命。” 她走到门外,突然回身,“指挥使,下官此后可要回锦衣卫点卯?” 如果能回来,那就还有回归锦衣卫的希望。 陆炳看着手中的文书,平静的道:“不必了。” …… 窦珈蓝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 出了房间,就见外面站着十余同僚。 大多在笑。 “一个女人也想在我锦衣卫飞黄腾达,痴心妄想。” “如今黄粱一梦结束了。” “做了那位蒋公子的护卫,此后大家相见该如何称呼呢?让老子想想,要不叫做……窦护卫?” “哈哈哈哈!” 在男尊女卑的世界里,女人太有出息也是错。 窦珈蓝平静的背着包袱走出锦衣卫。 她并未回家。 而是径直去了鸣玉坊。 巷子外,刚和孙重楼逛街回来的蒋庆之也看到了她。 这妹纸,怎地像是来投奔我的? 蒋庆之暗自一笑,觉得自己想多了。 “那个病痨鬼来了。” 巷子周围蹲着些‘闲汉’,有人暗自嘲讽。 随着时光流逝,蒋庆之的不少事儿也从苏州府传到了京城。 赘婿之子,娘胎里带来的肺疾,能读书,但据说是个书呆子…… 而且胆子小。 原身的胆子是不大。 所以不少人已经准备撤回自己的眼线。 临走前,大伙儿不介意吐槽一番,也算是为自己这阵子的辛苦蹲点解乏。 孙重楼大怒,回身骂道:“狗贼,谁说的?给你孙爷爷站出来!” 一个男子站起来,冷笑,“你是谁的爷爷?” 他指着在场的人,“这里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出身,有本事,你便再说一句。” 这是狠话。 一般人到了这个时候就会偃旗息鼓,息事宁人。 这也说明男子不想为背后的主人惹祸之意。 可孙重楼是谁? 他指着男子,“你爷爷我说的便是你!” 男子勃然大怒,骂道:“卧槽……” 尼玛二字还未出口。 啪! 孙重楼瞬间一巴掌把男子抽的几乎离地起飞。 就在此时。 一抹刀光闪过。 “小心!” 有街坊喊道。 完了! 现场的眼线们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叹息,或是嘲笑…… 这位新贵。 刚享受了几天好日子。 没了! 孙重楼刚抽完男子,距离蒋庆之有三步距离。 可刀光眼瞅着就要临身。 蒋庆之却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刺客。 嘴里叼着的药烟甚至还抽空吸了一口,叹道:“这是何苦来哉!” 刺客狞笑着,“死!” 呛啷! 呛啷! 拔刀声入耳。 刀光闪缩。 两把长刀同时从刺客身上掠过。 一把断手! 一把斩首! 长刀和右臂落地。 人头落地。 一个穿着锦衣卫百户官服的女子,背着包袱,持刀挡在蒋庆之身前。 俏脸之上全是寒霜。 而孙重楼在刺客身侧,还保持着斩首刺客的姿态。 现场二十余人张开嘴。 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仿佛是被凝固的雕塑。 鸦雀无声。 …… 求票! 第23章 卧榻之侧 “出事了!” “出大事了!” 瞬间,在场的人都跑了。 只留下几只破鞋。 有人刺杀新贵蒋庆之! 谁的嫌疑最大? 在场的都有嫌疑。 不跑还等着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抓走审讯?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巷子口,此刻冷冷清清的。 蒋庆之叼着烟,还保持着讥诮的神态,但有些懵逼。 别人不知,他对孙重楼的刀法和速度深信不疑。 刺客从侧面袭来,距他五步。而孙重楼距离三步。 这个距离足够孙重楼回身保护自家少爷绰绰有余。 所以,蒋庆之镇定自若。 但窦珈蓝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窦百户这是……” 蒋庆之干咳一声。 心想,难道是顺路? 这个女人给蒋庆之留下的印象不好不坏,责任心强,但太过谨慎,很是无趣。 当然,孙重楼也说了,窦珈蓝这等美人儿,给少爷暖脚也不错。然后就被蒋庆之追杀了三条街。 窦珈蓝回身行礼。 “窦珈蓝……见过公子。” “多谢了。”蒋庆之颔首,虽说窦珈蓝出手是锦上添花,但好歹也是一份拳拳之意。 蒋庆之是个讲究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富城来了,面色铁青看着刺客的尸骸,说道:“老奴失职了。” 蒋庆之不置可否,“令人守在此处,等待五城兵马司的人来查验。” “是。” 蒋庆之准备回去,走了一段,就听身后孙重楼说:“窦百户,你怎地还跟着,这是要去我家做客吗?” 窦珈蓝目光复杂的看着蒋庆之的背影,“不,是做护卫。” 蒋庆之回身。 窦珈蓝再度行礼,“陛下令我……护卫公子。” 道爷表兄……厚道啊! 嘉靖帝对自己人的宽容和厚道在历代帝王中少见。 只是,弄个女人来是几个意思? 蒋庆之只是想了想,孙重楼却嘀咕了出来。 “陛下也真是的,弄个女人来,以后想打赤膊都要避着。” “石头!”富城喝道,“不得无礼!” 在富城的眼中,窦珈蓝的来历有些问题。说是护卫,天知道是不是眼线。 回过头,富城便把自己的疑虑告知了蒋庆之。 蒋庆之呵呵一笑,“老富,你在宫中多年,见多了勾心斗角,凡事习惯往坏处想。” 这是富城的优点,也是缺点。 蒋庆之用药烟指指他,叹道:“我身边就你和石头,陛下他盯着我作甚,吃饱撑的?” 富城一拍脑门,“是了,若是猜忌,陛下也该猜忌陆炳才是。” 陆炳执掌锦衣卫,凶名赫赫。而且他是嘉靖帝的身边人,一旦有了反心,造成的破坏更大。 “老奴想多了。” 富城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前方的窦珈蓝,“公子,这个女人武艺了得,不过,太闷了些。” “什么意思?”蒋庆之问。 “陛下把她赏赐给公子,那便是姬妾一流。可老奴想,这女人这般闷,侍候少爷的话,也太无趣了些。” 蒋庆之满头黑线,“什么姬妾一流,是护卫。” 富城只是笑。 窦珈蓝安顿了下来,来请示。 “你是想每日回家,还是如何?”蒋庆之问道。 不该是每天都在蒋家值守吗? 窦珈蓝一怔,多年的谨慎让她下意识的道:“不用。” “也好。”蒋庆之此刻在想刺客之事,随口道:“那就在家中安置下来。每日和石头他们用饭……” 也就是饮食上和孙重楼看齐,窦珈蓝应了。 这时兵马司的人来了。 “敢问公子,在苏州府可是得罪了海边人?” 来人问道。 “嗯?”蒋庆之瞬间就想到了许多事,“刺客的大腿可是晒黑了?还有头发,可是假发?” 来人愣住了,“公子怎么知道?” 蒋庆之起身,“石头,走!” “哎!”孙重楼得意的冲着窦珈蓝做个鬼脸,跟着自家少爷出门。 窦珈蓝默然跟在后面。 陛下的表弟被刺杀,兵马司的人如临大敌,把现场围住了。 “见过公子。”兵马司的将领行礼。 蒋庆之走过去,刺客的脑袋就搁在地上,一蓬假发丢在一旁,露出了地中海式的发型。下身被剥了个精光,能看到大腿根之下黝黑,之上是正常的肤色。 倭寇穿兜裆布,近乎于赤裸! 于是,常年太阳暴晒,在大腿根部那里留下了黑白分界线,泾渭分明。 “少爷,是那个什么青木的人。”孙重楼恨恨的道:“他们跟来了。” 蒋庆之眯着眼,心想一个倭寇首领,竟然有此等甘愿为他赴死的手下,有些不对劲。而且,蒋庆之发现刺客并非带着包袱。 当初蒋庆之在反政府武装中声望越发高涨,和首领反目后,双方各自出手。 蒋庆之派心腹去刺杀反政府武装的首领时,便是携带了三日干粮,最终在第四日午后寻到机会,一击得手。 若是没有同伙,没有路引,就没法找到存身之地的刺客就该带着干粮等物。 蒋庆之说道:“我怀疑刺客还有同伙!” 哪来的同伙,若是有,就该一起出手……将领心中呵呵,但却很客气的道:“下官这便令人去查探。” 消息传到锦衣卫,陆炳一怔,摆摆手,等人走后,陆炳定定的看着外面的阳光,“此子为何不死?” 刚开始,陆炳对蒋庆之并无敌意。在他看来,多一个皇亲,不过多一双筷子而已。也就是沈炼所说的,京城从此多养一条米虫。 得知蒋庆之主导了那两次大捷后,陆炳的心态就变了。 嘉靖帝对自己人的厚道不止蒋庆之知晓,陆炳就是受益人。 嘉靖帝得知表弟的能力,虽然短时间并没有表示,但陆炳一直在担心…… 他担心这是嘉靖帝在观察蒋庆之。 观察的越仔细,时间越久,就说明嘉靖帝越重视此人。 陆炳亲自去禀告。 “倭人?” 嘉靖帝问道。 “是。” “庆之在南边两度大捷,换做是臣子,当如何?” 嘉靖帝的思路和普通人不同,跳跃的厉害。 陆炳恭谨道:“大功。” 嘉靖帝看着经文,“有功,当赏。” 这个赏含义颇多。 金钱是赏,美人是赏,田宅是赏…… 官职是赏,爵位是赏…… 但最大的赏赐在陆炳看来,是嘉靖帝的崇信。 一如他自己! 借着嘉靖帝的宠信,令百官侧目。 可,卧榻之侧啊!岂容他人鼾睡。 帝王的宠信就那么多,多一个人来分润,他陆炳便少了许多。 陆炳低头,眼中的厉色一闪而逝,随即告退。 此次送他出去的是相熟的内侍,半路,一向谨慎的陆炳开口,“陛下对蒋公子颇为关切。” 陆炳竟然和咱打探消息,好机会啊! 内侍没了家伙事,对名利的欲望比常人更为强烈。可在宫中要想上位何其难,靠山和本领缺一不可。 但和本事相比,有一个靠山更重要。 内侍眉眼通透,看似漫不经心的道:“毕竟,陛下身边并无亲人。” 二龙不相见的判语让嘉靖帝故意疏远了儿子们。 至于后宫的女人,在道爷眼中就是一群猴。 孤寂的帝王需要亲情的慰藉。 陆炳问:“平日里怎地不见你?” 这是……勾搭上了! 内侍压着心中的惊喜,故作平静的道:“咱叫秦毅,平日里在陛下身边侍候。” 陆炳默然。 但二人之间仿佛有了默契,一前一后,脚步一致。 到了宫门外,陆炳对门外的随从挑眉,看了秦毅一眼。 随从过来,和秦毅擦肩而过时,一块玉佩不动声色的滑入了他的手中。 回去的路上,随从请示,“西城兵马司那边先前来人请示,此案是他们来,还是咱们来。” 鸣玉坊隶属于西城兵马司管辖,但此案当事人是嘉靖帝的亲人,故而西城兵马司也狡猾,令人来请示陆炳,一是想甩锅,而是表示自己并无抢功之意。 新贵出事儿,看似坏事,可也是借机和新贵套交情的好机会不是。看,咱多大气,把这个机会让给了你锦衣卫。 陆炳眯着眼止步站定。 前方,官吏们川流不息。 但在这里,人潮却仿佛遇到了礁石,分为两股,从两侧流过。 只是一人,便令这些官吏急忙避让。 墙头一个军士对同伴叹道:“好威风的陆炳!啥时候老子也能取而代之。” 陆炳开口。 “让朱浩去。” 朱浩上次因为辱骂蒋庆之是个书呆子,陆炳令人杖责。令他去查此案…… 没多久,锦衣卫内部,就听到朱浩的得意笑声。 “看老子如何戏耍那个土包子!” 这两天加更 许久没写了,不是在躺平,而是在处理个人的一些问题。 写作是个耗费精气神,且折磨身体的职业。爵士码字也差不多快十年了。十年间,身心俱疲,积攒下了不少问题。 这几年一直在治疗,在调整。但讨逆刚开始写没多久,就遇到了大问题。 坚持到了讨逆完本,爵士就开始了治疗,以及对心态的调整。 可几种问题陆续爆发,一波接着一波。 压力,真的山大! 巨大的压力之下,每当想码字时,身体就发出警报,心态也随之告警。 群里也有人问爵士何时开新书,爵士只能说在准备。 娘的,其实那时候爵士在治疗养病啊! 但是真的不甘心就此停笔了。 直至初夏,编辑问了几次新书,爵士才发现,原来这次躺平了那么久。 前所未有啊! 不写,总觉得难受,欠了些什么。 正好,刚从几波身体问题的打击中挺过来,爵士觉得,好像又行了。 那么就写吧! 一动笔,才知道脱离码字太久,有些生疏了。 但总算是开始了不是吗? 《早安大明》是爵士在久病后的一次尝试,心态还是蛮不错的。 离开网文许久,爵士总得看看自己是否还能适应这个市场。 原先爵士把码字看做是谋生的技能,但此次离开网文许久,爵士才发现,原来不只是谋生的技能,还有热爱。 但能写多久,这个爵士不敢保证。 不过,尽力而为。 久违了,兄弟姐妹们! 我特么的从一次次病痛中又走出来了。 新书,需要大伙儿的支持。 老友们! 开始集结了! 咱们一起开始,跟着蒋庆之,一起走进嘉靖年间。 去看看这个天下。 去看看帝王将相,顺带,把国祚给它拉回来! 今天加更一章。 明天,后天,每天加更两章。 把存稿放完! 我先加为敬! 新书剩下的一切,就交给天意。 其实,我想说的是:你们就是天意! 迪巴拉爵士,诚恳敬上! 第24章 锦衣卫果然都是废物 鸣玉坊这边住的权贵不算多,距蒋家所在的巷子后面不远有个太平仓,不时有车马来拉运粮食,引来鸟儿在此聚集。 周边的街巷名字也粗俗,什么驴肉胡同,熟皮胡同。曾有臣子建言修改北京城内街巷的名称,令其与京城的地位相符。 但消息传出去,百姓骂声一片。 ——好端端的名字,吃饱撑的去改它。 ——难道改个名字就能让大明万万岁? 随之此事不了了之。 凌晨,窦珈蓝被鸟鸣声叫醒。 她睁开眼睛,眼睫毛颤动着,有些茫然的看着陌生的卧室。 这不是家! 她猛地坐起来,下意识的把枕边的长刀拔出来。 咦! 窦珈蓝这才想起自己是蒋庆之的护卫。 她放下长刀,呆呆的坐在床上良久。 “……师父,这一刀怎地如此诡异?” 孙重楼的声音不大,但在这个静谧的凌晨却传的很远。 “练就是了。” “哦!看刀。” 铛! 长刀格挡的声音传来,让窦珈蓝下意识的握紧了刀鞘。 “小子,想偷袭咱?你还嫩了点!” “师父,再来!” 利刃破风声不绝于耳。 窦珈蓝起身。 蒋庆之已经起了,正在打拳,见到窦珈蓝出来,动作继续,随口夸赞道,“闻鸡起舞,好。” 窦珈蓝眨巴着眼睛,看了许久。 这一套拳蒋庆之打的软绵绵的,但动作舒缓,节奏稳定。 孙重楼回来了,满头大汗,“少爷,这是什么拳法?” 蒋庆之不语,继续练。 孙重楼看了看,摇头,“软绵绵的,是吧师父?” “闭嘴!”富城却眸色凝重,“公子这套拳看似柔弱,可咱却觉着,其内有风雷!” “真的?”孙重楼天赋出众,只是性子大大咧咧的。闻言仔细观察,“咦!果真如此,不过少爷……” “嗯!”蒋庆之收势。 “少爷,你练的不对。” 这娃该打! 蒋庆之踹了他一脚,“哪里不对?” “你看!”孙重楼揉揉屁股,学着蒋庆之的动作,马步一蹲,双手展开,一手收,然后猛地弹出去,恍若脱兔。 噗! 劲气猛地吹动,发出清脆的声音。 然后再收。 这一收,恍若处子。 这一套太极拳蒋庆之前世练了三年,自觉颇有天赋。 “少爷,这样对不对?”孙重楼这个憨憨问道。 这娃的习武天赋,莫非被老天点满了? 蒋庆之摸摸下巴,“少爷我还会九九八十一套拳法,回头教你。” “好啊!”孙重楼欢喜上前,“少爷,咱们这一门拳法叫做什么?” “蒋氏拳法!” 蒋庆之看了窦珈蓝一眼,“珈蓝。” 性子谨慎的窦珈蓝也被这个珈蓝弄的满头黑线,“公子。” “可想学?” 窦珈蓝的天赋也颇为了得,但却低头,“不了。” “担心传男不传女?” “公子说笑了。” 果然是个闷人。 不过大清早就能调戏美人儿,让蒋庆之心情大好。 蒋庆之哈哈一笑,“吃早饭。” 吃完早饭,朱浩来了。 窦珈蓝低声道:“此人乃是陆炳心腹,据说上次此人非议公子,被宫中来人呵斥,指挥使令人仗责了他。” 这个女人不错。 蒋庆之没想到窦珈蓝这么快就有了归属感,心想难道我有王霸之气? 窦珈蓝目光平静的看着朱浩,心中却在翻滚着。 她女承父业,本想此生就在锦衣卫效力。窦珈蓝有个好处,那就是没有野心,决定在哪里生根,就会全心全意为哪里出力。 陆炳的冷漠却一下击碎了她的一腔热血。 付出的越多,被背叛的怒火就越盛。 于是,窦珈蓝就果断在心中把自己和锦衣卫做了切割。 在蒋庆之眼中,陆炳派朱浩来主持此事,这是赤果果的挑衅。 窦珈蓝担心他急躁,便再度提醒,“陆炳深得陛下信重。” 咱们从长计议。 我干脆给你改个名字,叫做:我的侍卫很稳健,窦稳健。 蒋庆之拿出药烟,“珈蓝。” 我不是侍女啊……窦珈蓝脑门上青筋蹦了几下,但还是有些生疏的为蒋庆之点燃了药烟。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锦衣卫是个什么章程?” 装模作样……朱浩沉声道:“得了消息,下官已经令人在各处盯着,但凡有形迹可疑之人,便拦截盘查。” “就这?”蒋庆之蹙眉,朱浩继续说道:“下官以为,倭寇乃是丧家之犬,有一人为那首领复仇,就算是忠义无双了。岂能还有第二人?” ——你这是没事儿瞎几把折腾。 蒋庆之不置可否,“就这?” 朱浩垂手而立,“还请公子示下。” 你行你来啊! 我配合就是。 到时候找不到同党,老子看你怎么丢人。 官场手段都用上了,让蒋庆之对锦衣卫内部有了些猜测。 “石头。” “在!” 孙重楼仗刀上前,朱浩抬眸,正好见到这小子盯着自己的脖颈看,心想那个娘们昨夜在老子脖子上咬了几口,难道留下了齿痕? “珈蓝。” “在!” “走。” 蒋庆之看了孙重楼一眼,出去后,已经完成和锦衣卫切割,顺利把情感和责任转移到蒋庆之这里的窦珈蓝忍不住提醒,“公子,孙重楼盯着别人脖子看……有些失礼。” 这个女人,倒也热心。 蒋庆之不动声色,“你以为石头盯着他的脖子作甚?” “不是看那几道齿痕吗?”朱浩好色,这一点窦珈蓝知晓。 蒋庆之摇头。 “那小子,是在琢磨从何处下刀。” 身后,窦珈蓝止步,愕然看着洋洋得意跟在自家少爷身边的那个半大少年。 到了长街,数十锦衣卫在等候。 朱浩笑吟吟的道:“还请公子示下。” 你说啥咱们做啥,没二话,但结果如何,也与咱们无关。 蒋庆之叼着药烟,眯眼看着长街尽头,仿佛在发呆。 数十锦衣卫围着一个发呆的少年,这一幕引来不少目光。 时光仿佛定住了。 少年用药烟指着前方开口。 “盯着往东去的城门,但凡看到戴着斗笠的,拦截盘查。记住,莫要在城门内盘查,等人出了城门再拦截。”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朱浩不解,但也不问,便安排了下去。 而蒋庆之便带着孙重楼和窦珈蓝上了东直门的城头。 “我想上去吹个风。”蒋庆之和颜悦色的对守城的将领说道。 得知蒋庆之的身份后,将领毫不犹豫的陪着他登上城头。 蒋庆之一路含笑,将领陪了一会儿,知趣告退。 随行心腹问道:“千户,不是不许闲人登城吗?” “陛下的表弟是闲人?”将领眼中多了炽热的光,“老子上次无意间知晓陛下对这位新贵很是亲切,那些权贵却对这位新贵不以为然。嘿!人人都不以为然之际,老子烧个冷灶。若是这位新贵飞黄腾达,老子也能借力。” 蒋庆之就站在城头上方,没多久,将领令人送来了长凳和茶水,甚至还有点心。 “有心了。”蒋庆之看了左右,将领不在。 做好事人还不在场,这份心思,不做文官可惜了。 朱浩上来了。 锦衣卫更是视规矩为无物,他走到蒋庆之身侧,说道:“公子,要守到几时?” “今日!” 蒋庆之言简意赅。 朱浩心中冷笑,心想就算是真有同党,此刻也会藏在城中。 一直等到了午后,蒋庆之有家中人送饭菜,朱浩等人却是从酒楼中叫的外卖,吃的满嘴是油。 日头越发高了,晒的人昏昏欲睡。 一个盹下来,太阳西斜。 “该回去了。” 有人嘀咕。 朱浩微笑请示,“公子,这城门也快关闭了,您看……” “我觉着,差不多了。” 蒋庆之起身。 朱浩微笑,“是啊!刺客的同党,想来是早已远遁了。” ——一个书呆子臆测出来的同党,让咱们枯守一日,呸! 锦衣卫们都在忍笑。 窦珈蓝怒,蒋庆之却摆摆手。 “公子!”主辱臣死啊! 这女人,不错。 蒋庆之微笑,“我更喜欢打脸。” 打脸? 窦珈蓝看看天色,最多再过一刻钟就要关闭城门了。 朱浩在后面微笑。 这是打谁的脸呢! 窦珈蓝突然发现孙重楼不见了。 下面。 一个戴着斗笠的矮个男子缓缓走进城门。 几个锦衣卫准备收工,见状就懒洋洋的给城外发出信号。 城外十余锦衣卫早已等的不耐烦了。 “娘的,走了走了,回去寻个地方喝酒。” “喝完酒再去楼子里寻个相熟的女人松乏松乏。” “那位新贵,真是没事瞎折腾。” “谁说不是呢!” “……” 信号传来。 这些锦衣卫依旧懒洋洋的。 当矮个男子走出来时,两个锦衣卫上前拦截。 “止步。哎!说你呢!” 瞬间,男子从包袱中抽出短刀。 刀光闪过,两个锦衣卫惨叫倒下,矮个男子夺了一匹旅人的马,打马准备疾驰。 一个锦衣卫仰天长啸。 城头,朱浩等人早已被惊动,走到靠近城外的地方探头往下看。 就见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策马准备疾驰。 “不好!” 朱浩面色大变。 就在此时,斜刺里一人冲了过来。 就在马匹还未起速时,飞起一脚,把矮个男子踹下马。 这突然出现的男子飞奔过去,一脚踩在矮个男子的右手上,用力跺脚,踩掉了他手中的短刀。 然后,男子抬头,是个少年,他冲着城头喊道。 “少爷,果然如你所料。”少年得意的道:“锦衣卫,果然都是废物!” 是孙重楼! …… 今天四更,8,12,14,18。 求票。 第25章 好狗不挡道,借刀杀人 朱浩等人觉得今日就是个看笑话的好日子。 此刻,城下躺着两个锦衣卫。 十余锦衣卫站在边上,呆若木鸡。 夕阳下,孙重楼冲着城头在得意叫嚷自家少爷是多么的英明神武。 锦衣卫是如何的蠢笨如豕。 一个锦衣卫抬头,见城头上蒋庆之却在看着东方。 眼神,好似炽热。 倭寇那地儿,若是打下来,能为大明增加多少国祚? 朱浩看了蒋庆之一眼,心中五味杂陈。 他无视了窦珈蓝。 却忘记了女人的小心思。 窦珈蓝说道:“如非公子早有安排,刺客同党怕是就此跑了。” 若是蒋庆之顺势进宫告状,朱浩觉得自己难逃责打。 上次被杖责的屁股此刻还在隐隐作痛。 朱浩不禁看向蒋庆之。 正在憧憬率军攻占倭国的蒋庆之扫了他一眼。 眼神轻蔑之极。 仿佛是在看一只蝼蚁,随即冲着城下喊道:“石头,带着人回家。” 人是孙重楼抓的,锦衣卫如何阻拦? 可刺客同党若是被蒋庆之带走了,锦衣卫的脸就是被蒋庆之当众狂抽。 指挥使能吃了我! 朱浩知晓,自己麻烦了。 身边有锦衣卫低声道:“不一定是刺客同党。” 对啊! 朱浩暗自嘲笑自己昏了头,微笑道:“京城内外作奸犯科的凶徒不少,此人……兴许是犯了事。” 蒋庆之不理他,大步往城下去。 窦珈蓝跟在后面,回头看了朱浩一眼。 伸手,用食中二指指指自己的双眸。 “这贱人什么意思?”朱浩问道。 身边的心腹脸颊一抖,“她这是在说……您,眼瞎了。” “贱人!” 朱浩担心蒋庆之令人把矮个男子封口,赶紧跟上。 到了城下,孙重楼已经把矮个男子的斗笠摘下来,捆住了双手。 “少爷。”孙重楼把男子轻松提溜起来,抓住他的头发往后一拉。 一蓬假发落地,露出了地中海发型。 “是倭人!” 前年东南曾俘获几个倭寇,得意洋洋的押解进京,此刻在场的一个军士曾目睹倭人模样。 矮个男子惨笑一声,开口道:“你杀了小姐的未婚夫婿,松木家必然和你不死不休。” “松木?”蒋庆之不怒反喜,“带走!” 他回身,朱浩面色涨红的拱手,“蒋公子……” 蒋庆之走过来,伸手。 朱浩以为他要拍自己的肩膀,心想老子先忍辱负重一回,等在指挥使那里挽回影响,后续再想办法报复这个书呆子…… 不,是土包子! 到了此刻,朱浩恨不能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 若非他判断蒋庆之是个书呆子,怎会做出这等懈怠的安排? 怎会把锦衣卫的脸送到蒋庆之身前,任由他啪啪抽打。 朱浩弯腰。 蒋庆之伸手。 城头,将领颔首,“果然是大度能容的蒋公子!” 蒋庆之的手碰到了朱浩的肩膀。 一推。 朱浩浑身放松等着被拍,否则蒋庆之还真推不动。 朱浩侧身,踉跄几步。 蒋庆之和他擦肩而过。 走向自己的马匹,笑道: “好狗!” 朱浩咬牙,“他这是什么意思?” 边上有人嘀咕,“好狗不挡道啊!” 朱浩面色如猪血。 和天边的残阳一般。 …… 残阳映照着锦衣卫衙门。 隔壁的通政使司早已下衙了,官吏们的欢呼声甚至能传到院子里的陆炳耳中。 他在院子里缓缓而行,神色平静。 身边是沈炼。 “新建伯的心学自然是不错。”陆炳负手看着院子里大树的树冠,原先有人说院子里有大树,容易藏匿贼人,请示砍伐,但陆炳却不置可否。 沈炼早年曾跟随新建伯王守仁,是心学子弟。他为官刚直,名声传到了陆炳耳中,陆炳欣赏此人,便把他弄到了锦衣卫任职。 “心学的精髓是什么?”陆炳问。 “先生的心学博大精深,下官不过得了点皮毛罢了。”沈炼目光炯炯,“下官以为,心学精髓在于内省。把自己五脏六腑都掏出来,在烈日下暴晒,把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尽数晒出来。如此,可大成。” 陆炳和严嵩父子交好,这让沈炼极为不满。 “暴晒吗?”陆炳莞尔,“这么些年,我保住了多少良臣?” “这也是下官对指挥使钦佩之处。” 陆炳利用和嘉靖帝的关系为那些被冤屈的臣子进言,沈炼进锦衣卫后,知晓一些。 沈炼有眉心三道深纹,看着格外刚直,“指挥使为何不与严嵩父子分道扬镳?毕竟,正邪不两立。” “你不懂。”陆炳笑了笑,“为官之道,官位越高,看似风光无限,可高处不胜寒,却也风险无限。多少人想把我从高处拽下来。我若是孤臣……你以为我此刻还能站在此处?” 他回身看着沈炼,刚想说话,朱浩来了。 “如何?”陆炳问道。 他今日下衙后依旧没走,便是在等朱浩的消息。 若是抓捕未果,陆炳便能在嘉靖帝那里进言:今日蒋公子带着锦衣卫大索四门,可惜没找到刺客同党。 ——一个新贵甫到京城,就敢指使锦衣卫如此跋扈。 剩下的各自脑补就是了。 沈炼眉心的皱纹越发深刻了。 在他的眼中,蒋庆之这位新贵便是一个米虫,耗费公帑的老鼠。 这等人早死一个,沈炼便觉得大明国祚能多增加几年。 噗通! 朱浩跪下。 垂首。 陆炳深吸一口气,面色瞬间由青转为正常。 “说!” 陆炳低喝。 院子上空仿佛霹雳一声。 朱浩哆嗦了一下,“今日下官与那书呆子……不,与那蒋庆之在东直门城头蹲守。临近城门关闭时,有贼人出城。城外……下官有罪,下官安排的人懈怠,以至于那贼人被蒋庆之的家仆擒获……” 不见陆炳如何动作,朱浩就飞了出去。 陆炳收腿,看着倒地后飞快爬起来,再度跪下的朱浩。 “定然是你对蒋庆之的安排不以为然,于是便疏于防范。临去前,我是如何交代的?” 朱浩的胸腹处难受之极,强忍着说道:“指挥使交代下官,那蒋庆之在南边两战颇为不俗,可见对用兵之道有些天赋,要小心应对。” “可你是如何应对的?”陆炳语气平静。 朱浩感受到了杀机,浑身颤栗,“下官该死!” 这时候越辩解,越死得快。 陆炳突然喝道:“滚!” 死里逃生的朱浩感激零涕,爬起来告退。 沈炼走出锦衣卫衙门,此刻夕阳落下,唯有天尽头有一抹残红。 他有些意外的道:“朱浩虽说大意,可那位新贵,却也不俗。” 陆炳还在院子里散步。 “若是让此子被陛下重用,我当如何?” 陆炳止步,“来人。” 有人悄无声息出现在他的身侧,恍若鬼魅。 “去,告知严嵩和崔元此事。” “是。” 嘉靖帝今日不修道,严嵩得以回家歇息。得了消息,有些不以为然,“不过一个毛头小子罢了。对了,东楼呢?” 有仆役禀告:“少爷邀人出去饮酒。” 严嵩笑道:“小儿就喜热闹。” 严世蕃,严嵩和妻子欧阳氏的独子,号:东楼。 “东楼该管管了。”老妻欧阳氏在边上不满的道。 严嵩笑了笑,他宦海多年,也算是富贵之极,除去眼前的欧阳氏之外,再无一个女人。 “无碍,东楼聪慧,知晓分寸。”严嵩笑道:“为夫许多事都得让他裁断方有把握。为夫乃宰辅,却要请教东楼,东楼之才可见当世无双。” 欧阳氏蹙眉,她长得白胖,而严世蕃也遗传了她这个特点,“才华越出众,一旦为祸,便会越烈!” “知道了。”这时下人来请示在何处摆饭,欧阳氏起身时身体摇晃了一下。 “小心些!”严嵩用和年龄不相符的敏捷冲过去,扶住老妻,温和的道:“为夫早说过了,你上了年纪,行事缓慢些。” “我是妻,这些是本分。” “什么本分?和我白头偕老才是你的本分。” …… 而崔元得知消息后,冷笑着对心腹说道:“陆炳这是在暗示我,那蒋庆之用兵手段不俗,若是让陛下看重,飞黄腾达之后,对我不利。” 心腹笑道:“激将法。” “是啊!”崔元叹息,眼中闪过冷意,“可那贱种对夏言颇有好感,若是被他顺势在陛下那里进谗言。夏言一旦被起复……” 心腹说道:“夏言与陛下其实是一类人。” “嗯?” “驸马想想,陛下可是睚眦必报?那夏言可是睚眦必报?” 这便是崔元所担心的。 一旦夏言被嘉靖帝起复,他,陆炳,严嵩,都将成为那个老头疯狂报复的目标。 崔元跺脚,“陆炳无能,谁知晓那贱种竟如此了得!” 心腹起身,“驸马,可要出手?” 崔元眯着眼,“陆炳想借刀杀人,让我去冒险。暂且搁下,再看看。” 第26章 人不与兽诺 “先关着,饿几顿。” 刺客的同伙被丢在杂物间里,孙重楼不解问道:“少爷,为何要饿几顿?” 在他看来就该趁热打铁。 “吃过水塘里的鱼吗?”蒋庆之问。 孙重楼摇头,“没怎么吃鱼。” “水塘里的鱼泥腥味重,先丢水缸里饿几顿,把肚子里的泥都吐干净了再下锅,味道更为鲜美。” 蒋庆之走出房间。 身后,俘虏面如土色。 第二日,蒋庆之带着孙重楼和窦珈蓝出门。 按照富城的说法,蒋氏如今也算是在京城安家落户了,首先要做的是立业。 虽说有嘉靖帝赏赐的田地,可豪门的基础是什么? 田地是根基,商业是血脉。 “别看那些士大夫口口声声说什么商人是贱人,可他们经商却从不落人后。”富城给孙重楼说了一番经商不丢人的道理。 “石头。” 蒋庆之已经出门了。 “来了。” 孙重楼一边跑一边嚷,“师父,那他们一家子岂不是……都是贱人?” “没错,一贱全家皆贱!” 孙重楼冲出家门,问蒋庆之:“少爷,士大夫真是贱人吗?” “大多吧!”蒋庆之说道。 但此刻商人的地位早已不是明初时的那般低下,再过几十年,内阁的阁老们背后都有一群士大夫和豪商,这样的朝堂格局,你说他们代表着谁的利益? 所以,当皇帝想收商税时,那些阁老,那些臣子,那些士大夫们都在叫嚣。 ——当今大明最大的弊端,便是陛下好财货。 可再看看严嵩父子,看看名臣徐阶,看看那些阁老重臣们……家里的粮仓和钱库都爆仓了。 就这么一群人,板着君子的脸,嘴里念诵着先贤的名言,冲着御座上的帝王咆哮。 ——陛下这是与民争利! 一边臣子们经商捞钱肥得流油,一边国库里空荡荡的,老鼠见了都落泪。 这样的大明,不亡没天理! 五百年啊! 蒋庆之觉得任重道远。 转出巷子口,到了一条长街。 “蒋庆之!” 蒋庆之闻声回头,就见一个二十余岁的男子在十余大汉的簇拥下,气势汹汹的过来。 “你是……”蒋庆之蹙眉,觉得来者不善。 男子近前,指着蒋庆之骂道:“可是你撺掇了娘娘,让小妹被家中责罚?” “娘娘,小妹?”蒋庆之满头雾水。 “动手!”男子一脸骄横,看来是习惯了用拳头说话。 十余大汉扑上来。 男子狞笑道:“别打脸,免得被姑母知晓。” 他突然身体一僵。 一柄长刀突兀的搁在了他的脖子上。 “哎……”男子身体发软,“打住,有话好说。蒋庆之……蒋公子,有话好说。” 十余大汉赶紧止步。 孙重楼一手揪着男子的衣领,一手拿着长刀,问道:“少爷,杀不杀?” 这画面,怎么有些眼熟呢? 蒋庆之想了想,好像是英雄里的那一幕,群臣问秦王杀不杀刺客。 他拿出一个精美的木匣子,打开,取出一根药烟。关上木匣子,把药烟一头在上面嗑几下,叼在嘴里。 窦珈蓝很自觉的为他点燃。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肺腑一阵清凉。 “当街行凶,你让我很为难呐!” 蒋某人正想立威,男子的出现正当其时。 “石头,打折他的腿!” “不杀吗?” 孙重楼本来没那么大的杀性,可自从杀了第一个倭寇之后,这娃仿佛被打通了浑身经脉,对杀人颇为热情。 男子腿软了,若非孙重楼揪着他的衣领,此刻早已瘫软在地上。 他的裤腿迅速出现水痕,滴滴答答的顺着腿往下流淌。 “尿了!” 蒋庆之有些失望,“这便是京城的权贵?” 敢找他麻烦的,唯有权贵。 男子哆嗦道:“蒋公子,蒋爷爷……我家娘娘说你不错,咱们一家人,是一家人呐!别动手!” 孙重楼把手压了一下,长刀锋锐的刀刃贴紧肌肤,就让男子尖叫了起来。 “卢靖妃?”蒋庆之问。 “是,是啊……一家人,我是你舅子啊!” 卢珊儿那个傲娇娘们的兄长?蒋庆之满头黑线。 这特么的算是什么事啊! “少爷,如何处置?”看来是没法下狠手了,孙重楼有些沮丧的问道。 男子一脸舅子笑,“都是误会……” “我和你很熟吗?打!” 蒋庆之回身,举起夹着药烟的手,“别打脸。” “嗷!” 在惨叫声中,蒋庆之负手缓行,身后跟着窦珈蓝这个美人儿侍卫,嘴里叼着药烟,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模样。 北京城中,此刻商贾云集,店铺多不胜数。 蒋庆之问了几家出售的店铺,价格都不低。 他看中了一家,前后通透,把前后开通后,相当于是两家店铺。 “买卖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一个四十余岁的商人笑吟吟的道,同时斜睨了蒋庆之一眼,“少年人,让你家大人来。” 商场老前辈的倨傲并未激怒蒋庆之,他看了一眼店铺,“掌柜的。” 店主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看着颇为狡黠。 “都是祖产。”店主一脸唏嘘,“若非家中有变故,谁会卖祖产?” 商场老前辈似笑非笑的道:“三百贯,这个价钱可不低。” 当下的物价不算贵,三百贯能在城中买一套宅子了。 店主看了蒋庆之一眼,“这个价钱……” 商场老前辈看着蒋庆之,嘴角翘起,“少年人,要和我争斗一番不成?” 他摆摆手,身后的随从过来,把一个包袱重重的放在柜台上。 “钱,我不缺。”老前辈淡淡的道:“只是不该花的,一文不给。该花的,万贯也不在意。” 蒋庆之有些遗憾……这店铺他真的觉得不错。不过三百贯还是超出了他的心理底线。 再有,嘉靖帝当时赏赐了田宅,钱财却不多。 家中钱财凑起来也不过两百贯。 按照富城的说法,等田地的庄稼收了,就是一笔收入。 不过蒋家仆役不少,每月支出也颇多。 所以,挣钱的事儿就迫在眉睫了。 蒋庆之说道:“如此,便罢了。” 别啊! 店主赶紧开口,“这店铺可是附近唯一售卖的一家,错过了可就没了。” 蒋庆之觉得租赁店铺就是借鸡生蛋,“一百八十贯。” “呵呵!”店主笑了笑。 “我明日再来。”蒋庆之老早看出老前辈不过是在钓鱼,等把自己忽悠走后,他敢打赌,老前辈能把三百贯的报价腰斩一半。 回到家,富城禀告:“那倭寇一直在唱什么曲子。” 倭寇唱的是思乡曲,唱的看守他的仆役一脸暴躁。 “公子。” 蒋庆之来了。 倭寇满脸泪水在唱,见到蒋庆之后,说道:“杀了我吧!” “看来,饿的还不够。”孙重楼说道。 蒋庆之说道:“拿了锤子来,把他的脚指头一根根的砸烂。” “不!” 倭寇尖叫道:“饶我一命,我便把什么都说出来。” “什么都愿说?”蒋庆之冷笑。 “我发誓,若有假话,死后进阿鼻地狱。” 蒋庆之背靠墙壁,“刺客和你的身份。” “当初青木一山是山贼,劫掠小姐后,小姐……看中了他。” 卧槽! 这也行? 富城不敢置信,“这礼义廉耻呢?” “松木家有三千武士……” “是农民吧!”蒋庆之开口。 倭寇面色剧变,“您……” “平日里种地的农民罢了。”蒋庆之笑了笑。 倭寇说道:“那也是雄霸一方的存在,大明能有多少这等农民?” “继续。”蒋庆之不想和这等土包子辩驳。 “家主对青木一山不满意,小姐便让青木一山去挣名望。让我等五人跟随他,一是看他是否上进,二是随时禀告动向……我二人还担任着青木一山的护卫之职。” 倭寇突然笑了,“小姐说过,青木一山若是死了,我二人就该自尽谢罪。在此之前,我二人已经把消息传递了出去。想来,那三人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小姐一旦得知是你蒋庆之杀了青木一山,她会和你不死不休。” 一个满脸涂抹着白色东西的倭女,目光狠厉的看着自己,手中拿着倭刀…… 蒋庆之突然打个寒颤。 “少爷可是身子不适?”孙重楼问道。 “不是,我只是想起了一些……有趣的电影。” “电影?” 蒋庆之有些怀念的叹息。 他走出杂物间,身后倭寇说道:“你说过饶我一命。” “公子,要不,把此人丢到田庄里,做一辈子苦力。”富城建议。 蒋庆之摇头。 “杀了!” “公子,信诺啊!”富城痛心疾首,“男儿一诺千金。” 倭寇挣扎着,“你若违背誓言,就不怕神灵降罪吗?” 蒋庆之蹙眉,“我说,杀了!” 孙重楼大步进去。 “蒋庆之,你违背誓言,必然不得好死……” 蒋庆之说道:“我可对天下人,乃至于对陆炳、崔元守信。宁可对安南人守信,唯有对倭人大可不必。” 他回身看着杂物间里的倭寇。 孙重楼一手按着倭寇的脖子,抬头看着少爷。 “为何?”倭寇不甘心的问道。 “只因倭人在我的眼中,就不是人!” 蒋庆之摆摆手,“人和畜生讲信诺,有毛病!” 孙重楼双手按住倭寇脑袋,一拧。 …… 求票。 第27章 赴宴,道爷的打击 锦衣卫的职责不少,其中重要的一项便是监察京城百官。 所以,陆炳得以频繁去西苑禀告。 每日的消息汇总在陆炳这里,他先审阅筛选一遍,再把重要消息挑出来禀告嘉靖帝。 “蒋庆之想买店铺,不过那家店铺叫价三百贯,他不舍,便没买成。” 一个文书在禀告。 朱浩在侧,他如今是戴罪之身,就想寻个机会将功赎罪,闻言建议道:“指挥使,上次有勋戚经商买卖店铺,被陛下呵斥为贪婪。” 陆炳眯着眼,“把这个消息递给崔元。” 朱浩不解,陆炳也不解释。 奶兄弟的关系是很亲切,可嘉靖帝何等聪明,一旦陆炳频繁给蒋庆之上眼药,难免会被察觉。 崔元获知消息后,大喜,对身边人说道:“陛下对外戚管制颇严,最反感外戚经商。这是个机会。” 嘉靖帝对外戚的态度颇为警惕,甚至是厌恶。 先帝的两位舅父,张鹤龄与张延龄为非作歹,骄奢淫逸,被嘉靖帝令人抓捕下狱,其中张鹤龄死于狱中。而张延龄去年才将被嘉靖帝处死。 虽说嘉靖帝处置张鹤龄两兄弟有牵制张太后的心思,但他对外戚作恶也深恶痛绝,这才有了登基后改革外戚封爵的举措。 不世袭! 别想着凭着外戚的身份就能世代富贵,没这回事。 后续嘉靖帝也曾处置过几个外戚,杀鸡儆猴,至于罪名,外戚经商不守规矩,巧取豪夺的事儿多不胜数。 嘉靖帝甚至告诫后宫那群猴,不,是那群女人,让她们管束家人,读书从军都好,就是别经商。 崔元兴奋的寻了个机会进宫请见嘉靖帝。 “买店铺?” “是。”崔元低眉顺眼的道:“三百贯。” “买了吗?”嘉靖帝问道。 “还没,据说颇为动心。”崔元叹道:“臣想着陛下待其颇厚,田宅赏赐……难道还不足?” 陛下,您不是对外戚经商深恶痛绝吗?蒋庆之该收拾了。 “还没买啊!”嘉靖帝放下手中的青词,面色如常。 “黄锦。” “奴在。”黄锦上前。 “弄三百贯来。” 崔元愕然。 道爷目光已经转到了经文上,“瓜娃子,竟连三百贯的店铺都买不起,丢朕的人。买下来,赏赐给他。” 崔元:“……” …… 鸣玉坊靠近西市,不出意外的话,今年晚些时候,夏言就是被推到西市斩首示众。 “鸣玉坊和周边商铺甚多,公子,何必非那家店铺不可?” 富城佝偻着腰,满脸皱纹,觉得自家公子有些执着了。 “那家店铺前后贯通,前后皆是街道,老富,这是两个店铺!” 富城说道:“三百贯……家中钱财老奴收拾过,两百贯出头。可每月家中支出不少啊!另外,若坐吃山空,老奴就担心……” 两百贯看似不少,可接近三十口人的吃喝,真坚持不了多久。 “幸而公子在京城没什么故旧,省去了大笔送礼的开销。否则……” 京城权贵送礼有讲究,手笔要大,否则外人就会觉得你家落魄了。 大明开国多年,权贵们早已成了躺在祖辈功劳簿上吸血的米虫。别的不争,这面子是必须要顾及的。 “公子。”有仆役来禀告,“有人送来了请柬。” 这就要开始破财了?富城眨巴着眼睛,“什么由头?” “卢靖妃娘家兄长卢伟令人来致歉,说上次因事无法招待公子,此次家中添了个孙儿,明日孩子周岁,还请公子前去聚聚。” “这礼物怕是不好省了。”富城一脸便秘模样。 蒋庆之正好想和卢伟谈谈,让他转告卢靖妃,请那位傲娇的娇娘子离自己远些。 第二日,蒋庆之带着礼物去了卢家。 作为皇子的外家,卢家的规模远比蒋家大。只是宅子的地段却不及蒋家。 由此可见嘉靖帝对表弟的宽厚。 “得罪了。” 卢伟看着笑眯眯的,很是可亲,一见面就先致歉。 “小儿无礼,让蒋公子受累了。” 看,我儿子被你毒打一顿,我只说你受累了……打人打累了。 这态度,就算是嘉靖帝在也得赞一句:硬是要得。 蒋庆之看到了躲在卢伟身后的那个纨绔子弟卢进。 卢进被他看了一眼,下意识的倒退一步。 孙重楼打他时收了许多力,即便如此,依旧让卢进痛不欲生。 随后卢伟令卢进致歉。 我特么被他毒打了一顿……虽说没打脸,可还要致歉? 卢进一脸不服气,但卢伟只是轻哼一声,他便乖乖上前行礼。 一揖到地的那种高难度礼仪。 “得罪了,蒋公子。” “无碍。”蒋某人度量大,含笑点头,只是却不肯扶一把。当事人不肯扶,致歉的人就不能直起腰。 “请。”卢伟视若不见。 等二人走后,身后传来扑街的声音。 “哎哟!扶我一把,我的腰哟!” 进了卢家,今日客人不少。 蒋庆之一进去,就迎来了许多审视的目光。 几个贵妇人在一起打量蒋庆之,品头论足。 “这便是陛下的表弟?” “看着瘦弱了些,不过俊美。” “俊美无用。” “为何?” “一吹灯,就看到个轮廓。” “想着也是心旷神怡啊!” 女人一旦开始耍流氓,那真没男人什么事。 酒宴开始。 蒋庆之作为嘉靖帝的表弟,被安排在距离中心的第二圈。 也就是不远不近。 蒋庆之很好奇当今权贵家宴客的标准,等菜流水般的端上来时,看着山珍海味,水路杂陈…… 酒水都有七八种。 “诸位还请随意!”卢伟起身举杯。 众人应和。 一桌才五个人,菜却有三十余道。 而且分量巨多。 这一桌下来,少不得二十贯钱。 太特么奢侈了。 蒋庆之想到了以后的南方,那些士绅和商人随意一顿饭,就能让普通百姓一个月,甚至几个月嚼用。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蒋庆之这才感受到了这首诗里蕴含的怒火和绝望。 …… 宫中。 “陛下,今日黄历写着,诸事不宜。” 黄锦禀告。 “那就停一日。” 道爷也不换衣裳,就这么一身道袍,仙风道骨的往自己的后宫去。 后宫佳丽们翘首以盼。 道爷有了几个儿子后,对男女之事就淡漠了许多。 所以一群猴儿……不,一群女人盼甘露久矣。 “去打听打听,陛下到哪了?” 嫔妃们等的心焦火辣的。 “不好了,陛下去了卢靖妃那里。” “那个贱人!狐媚惑主!” 后宫不知打破了多少醋坛子,而卢靖妃却笑吟吟的把嘉靖帝迎了进去。 卢靖妃亲手送上热茶,“这水是臣妾搜集的露水,就这么一杯,臣妾早起了十日。” 她一脸娇媚的道。 嘉靖帝喝了一口,“起晚了。” 卢靖妃:“……” “露水沾染了日头,淡了。” 论喝露水,嘉靖帝说自己天下第二,哪怕是最虔诚的道友,都不敢称第一。 卢靖妃掩口娇笑,“臣妾想偷个懒,偏生陛下神目如电,一下就看穿了。” 嘉靖帝最喜别人把他比作是神灵,闻言面色稍霁,“听闻你想让你家那侄女儿和庆之相配?” 卢靖妃一怔,心想难道陛下有意? 她心中大喜,按捺住后,笑道:“可不是,臣妾就担心那位看不上珊儿呢!” 她这是谦逊的话。 嘉靖帝品茶,看似神游于外。 看来,有戏啊! 卢靖妃和陈燕交换个眼色,陈燕悄然告退。 嘉靖帝睁开眼睛,看了陈燕一眼,仿佛什么都看穿了。 然后,说道:“那女娃如何?” “珊儿喜读书,喜诗词,不是臣妾自吹,珊儿的诗词在京城女子中能排前三甲。” “哦!” 嘉靖帝不置可否,“朕这里有首诗,你听听。” “定然是哪位大才的,臣妾洗耳恭听。” “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卢靖妃都准备好了一肚子虚伪的夸赞,听到这首诗后却楞了一下。 脱口而出,“好诗!清新自然,令人心旷神怡。” 嘉靖帝看着她,“这诗,不错?” “臣妾好歹也读过书,此诗定然是大才名士所作,再不会错了。” 卢靖妃仔细咀嚼着这首诗,觉得满嘴噙香。 “果然是妙不可言!” “那就好。”嘉靖帝起身,“朕还以为,这鉴赏诗词的功夫已然不堪。” 卢靖妃一怔,“陛下这是……” “走了。” 道爷仙风道骨的走了。 嘉靖帝绝顶聪明,最喜用智商去碾压凡人。说话喜欢说半截,或是云山雾罩,让你去猜。 卢靖妃叫来陈燕,“去,打听这首诗谁作的。” 陈燕一溜烟去了嘉靖帝那边,刚想问话。 黄锦笑吟吟的从侧面偏殿出来。 “不必打探了,那首诗,乃是蒋公子所作。” 嘉靖帝连卢靖妃随即会派人来打探那首诗的消息,都算到了。 陈燕头皮发麻,赶紧请罪,随即告退。 “什么!” 卢靖妃不敢置信,“珊儿不是说蒋庆之是个书呆子,胆小如鼠之辈吗?” 陈燕说道:“娘娘,陛下傲然,怎会在此等事上说谎。还有,奴有个担心。” “说!” “陛下今日来咱们这,看着,竟是专门为了蒋庆之出气。” 可不是,道爷有点功夫都用在了修道上,片刻都不肯浪费。今日就这么白跑一趟…… 雨露半点也没浇灌。 这分明就是为了蒋庆之而来。 “你去,马上去家里一趟,告诉兄长,赶紧向蒋庆之示好,马上就去!” 卢靖妃知晓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 …… 殿内,烟雾缭绕。 嘉靖帝坐下,盘膝。 闭目。 “朕的表弟,也是那瓜女子能嫌弃的?” 第28章 卢氏眼瞎了吗 “请。” 卢伟笑吟吟的举杯。 目光扫过蒋庆之那一桌,却不停留。 宫中前日来人,带来卢靖妃的交代:莫要怠慢了那位蒋公子。 这才有了卢伟令女儿卢珊儿禁足的事儿,引发了卢进找蒋庆之麻烦,被毒打的后续。 卢伟随即做出了弥补,请蒋庆之来赴宴。 仅此足矣。 那些客人非富即贵,刚开始还对蒋庆之颇为好奇,等看到卢伟对蒋庆之的态度平淡无奇后,都知晓,今日这位蒋公子就是个摆设。 这是卢靖妃的态度! 作为宠妃,卢靖妃必然知晓嘉靖帝对这位表弟的态度。 那么,这位新贵最多就是个米虫。 于是再无人搭理蒋庆之。 蒋庆之正好品尝酒菜。 一一品尝后,蒋庆之觉得果然不错。 权贵家别的都可以将就,厨子一定要好,否则请个客,客人对酒菜不满,那脸就丢到家了。 看来,家中的厨子是得重新物色一个了。 蒋庆之喝了一口酒,看着意气风发的卢伟,心中在盘算此人和国祚的关系。 作为景王朱载圳的舅父,卢伟自然地位非凡。 历史上那位景王一直是裕王朱载坖最大的威胁。 也是嘉靖帝最喜欢的儿子。 若是没有景王的威胁,朱载坖的境遇会不会好转? 一旦好转,会不会提早介入朝局? 一旦朱载坖提早介入朝局,便是蒋庆之更深层次介入朝堂的机会。 为大明国祚奋斗终生……蒋庆之觉得自己的墓志铭可以这么写。 还有夏言。 富城打探到了些消息,夏言在狱中喊冤,说自己和曾铣都是被人构陷。 那个老头啊! 太孤傲,也不想想嘉靖帝是什么人。 聪明绝顶,外加自信非凡……什么叫做自信非凡? 你可以理解为刚愎自用。 历史上嘉靖帝曾宠信过的臣子,比如说张璁,哪怕名声再烂,所作所为再令人不齿,嘉靖帝依旧宠信不减。而且外界弹劾非议越多,他越宠信。 道爷就这个尿性,怎地? 夏言喊冤,就是在质疑嘉靖帝的智商 我的陛下哟!您被严嵩他们骗了。 一个聪明绝顶、刚愎自用的帝王,就算是被骗了,也会自我欺骗。 满足自己高人一等的心理需求。 夏言不懂,可蒋庆之懂。 老夏,你这么弄下去,让我怎么救你? 蒋庆之在盘算着。 “蒋公子。” 几个男子低声说了几句,其中一人起身过来。 蒋庆之抬眸,男子笑道:“听闻蒋公子十三便中了秀才,想来才高过人,今日恰逢卢氏喜事,我等可能有福?” 来,做首诗吧! 这是挑衅? 蒋庆之看了卢伟一眼。 卢伟看着有些意外。 但随即微笑道:“今日饮酒高乐就是了。” 男子却笑道:“卢公不知,我这人最喜诗词,见到大才便按捺不住。若是不能与大才亲近,今夜回去怕是会辗转难眠。” 这人知晓蒋庆之的身份后,依旧敢于纠缠,可见对嘉靖帝的态度。 表兄,你的对头究竟有多少? 史书上记载,嘉靖帝和臣子们用大礼仪作为较劲的舞台,一战延绵数十年。其中最出名的便是左顺门案。 那一战,对方以杨廷和的儿子,大名士杨慎为首,也就是滚滚长江东逝水的那位大名士。年轻的嘉靖帝几乎是独自一人应战。 从登基后为了父亲的名分哀求太后和宰辅们,低头,再低头。妥协,再妥协…… 可你们特么的没完了是吧? 嘉靖帝大怒,“打!” 于是,有明一朝的名场面出现了。 一百余臣子被抓捕,杖责。 白花花的屁股排成排,蔚为壮观。 十余人死于廷杖,被流放的多不胜数。杨慎就在其中,被流放到了云南,这才有了后来的滚滚长江东逝水。 满朝臣子,多是对头。 天下士大夫,多是对头。 嘉靖帝一旦驾崩,蒋庆之觉得自己的下场绝好不到哪去。 男子眼中多了戏谑之意。 嘉靖帝对头遍天下,他是帝王自然无惧,最多驾崩后得个恶谥罢了。 可他的心腹怕不怕? 陆炳为何要为那些名声不错的臣子说话? 真是一腔热血? 非也! 他在为自己留后路! 这一点,道爷知道。 大伙儿都知道。 道爷重情,默许了。 你蒋庆之不过是靠着血脉关系成为新贵,而陆炳不但是嘉靖帝的奶兄弟,更有救驾之功。你,怎么能比? 所以,低头做首诗。 大家一乐就是了。 卢进在另一侧看着蒋庆之,心中大快。 蒋庆之举杯喝了一口酒。 男子矜持含笑。 然后,蒋庆之给自己斟满酒,猛地一泼。 男子满脸酒水。 满堂惊愕。 蒋庆之开口,“你也配我作诗?” 众目睽睽之下,男子倍感屈辱,看着卢伟,“卢公,今日不给我个说法,那咱们就走着瞧。” 左右为难的卢伟暗叹,“蒋公子,你……” 此时一个奴仆进来,走到卢伟身侧,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着。 一边说,一边看着蒋庆之。 卢伟听完,笑容满面。 起身走过来。 “蒋公子大才,我尽知。” 男子不敢置信的看着卢伟,“卢公!” “诗,就不必了。” 卢伟笑容满面的道:“今日我忙碌,倒是忘了与蒋公子亲近些。来,咱们一起饮几杯。” 这是邀请蒋庆之坐到自己身边的意思。 卧槽! 卢伟,你特么的这是要打我的老脸呢! 男子勃然大怒。 蒋庆之淡淡的道:“酒足饭饱。” “蒋公子可是觉着被我怠慢了?”卢伟正色道:“进儿。” 卢进过来,卢伟指着他说道:“我知晓这孽子得罪了蒋公子,今日正好当着大家的面,来人,拿鞭子来。” 这是要当众收拾卢进。 卢进想到小时候被鞭责的事儿,面色剧变,“蒋公子救命!” 卧槽! 这对父子还真是极品啊! 蒋庆之却不买账,起身,“今日多谢招待。” 卢伟这一招屡试不爽,没想到却在蒋庆之这里失灵了。 我大意了! 卢伟恨不能时光倒转,一开始就把蒋庆之奉为上宾。 他苦笑行礼,一揖到地。 这个难度可不小,腰不好的直接会扑街。 这也是诚意。 致歉的诚意。 卢进担心稍后被收拾,赶紧再度请罪。 杀人不过头点地。 蒋庆之目光扫过众人,都看到了震惊之意。 卢伟何等人? 宠妃的兄长,受宠皇子的舅父。 卢伟这些年何曾对人如此低三下四过? 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蒋庆之还未开口,卢伟给儿子一个眼色,父子二人上前,一左一右架着他就往主桌去。 卧槽! 你是皇子的舅父,宠妃的兄长,私底下吹嘘自己是国舅也没人说什么。 可你特么竟然跪舔一个新贵到这等地步? 这人还要不要脸了? 众人目瞪口呆。 蒋庆之体弱,被迫坐在了卢伟身边。 “老夫自罚三杯!” 卢伟令人送来大酒杯,一杯半斤的那种。三杯下肚,卢伟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然后,他看着挑衅男子。 “马兄稍安勿躁。” 那位刚被蒋庆之泼了一脸酒水的马兄冷笑,“今日我倒要看看卢公的处分。” 若是不妥,咱们就翻脸成仇。 卢伟淡淡的道:“马兄可是质疑蒋公子的诗才?” 马兄冷笑,“苏州府有人说,蒋庆之不过是书呆子罢了。” 珊儿也是这般说,可…… 方才宫中来人,带来了卢靖妃的话,以及那首诗。 ——此等大才你竟不知亲近,兄长,你眼瞎了吗? 卢氏,眼瞎了吗? 这是卢靖妃令人传的话。 我的女儿啊!这等大才你竟然认为是书呆子,你眼瞎了吗?卢伟心中叹息。 旋即想到自己今日对蒋庆之不冷不热的态度,不禁大悔。 “我今日得了一首诗,请诸位品鉴。” 众人放下筷子,见卢伟干咳一下。 吟诵道:“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权贵们中是有不学无术的,但大多从小就读书,而且是名师教导。就算是资质平庸,但在诗词品鉴上却高人一等。 大堂里安静了一瞬。 “好诗!” “清新自然。” “令人如临其境。” “这韵味,这意境,多少年未曾有过了。” “这首诗可为近些年魁首之作,谁敢不服?” “敢问卢公,此诗何人所作?” “是啊!是哪位名士,我等可认得?” “卢公莫要吊人胃口。” 权贵最喜的事儿,排名第一的便是结交名士。和名士交好,便是给自家脸上贴金。 能作出这等诗词的名士,大伙儿就该结交才是。 卢伟侧身。 身边的蒋庆之平静看着众人。 卢伟指指他。 “正是蒋公子所作。” …… 今天四更,时间和昨天一致。 求票! 第29章 金龟婿,讲究人 有人曾说,诗词之道,被唐宋那些大才们道尽了。 后人只有仰望的份儿。 所以,才有了元曲、明清小说的说法。 作诗词,路子都被前辈们堵死了。 那咱们玩曲,写小说吧! 当然,你要说真的一首好诗都没有,那也不可能。 但出好诗词的概率太低了,许久才有一首。 今日大伙儿就听到了一首好诗。 可这首好诗的作者,竟是先前被马兄和大伙儿怠慢的,也是被评价为书呆子和土包子的少年秀才。 蒋庆之! “是他?” “卢公莫非弄错了?”马兄面色难看。 “是啊!我那兄弟在苏州,来信说……就是书呆子。” 卢伟冷笑,“方才宫中来人。” 他不怕丢脸说出自己前倨后恭的缘由,便是要示好蒋庆之。 大爷,老夫自知眼瞎了,此刻为你张目,算是赔罪。 卢靖妃令人来说他眼瞎了,可见震怒。 其一,卢靖妃觉得卢氏把蒋庆之这等大才弃之不顾,是犯蠢,是给景王树敌。 其次,嘉靖帝对这位表弟虽说表示不多,可偶尔一次出手,令卢靖妃也为之艳羡。 这等被帝王看顾的少年才子,不就是天降卢氏金龟婿吗? 珊儿那个眼高于顶的憨憨,竟然有眼不识金镶玉。 所以卢伟这才脸面都不要了,直接玩了个大变脸。 “是卢靖妃?” “那再不会有假了。” “难怪,这多半是此子在宫中所作的诗,我等不得耳闻。” “此子,大才啊!” 另一处厅堂,贵妇人们几桌,未婚女子们几桌。 这也是一个相亲的大好机会。 贵妇们一边吃喝,一边应酬身边人,一边还得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那些少女们,看看谁有潜质进自家门。 “听闻珊儿最近在说亲?” 有人开口问道。 王氏心中冷笑,“何曾有这等事。” “哦!我听了一耳朵,原来没有吗?”贵妇淡淡的道。 “再没有了。”王氏强硬的道。 那边,少女们听到这话,都在取笑卢珊儿。 最亲密的好友低声问,“可是你说的那个书呆子蒋庆之?” 卢珊儿嘴硬,不屑的道:“哪有,只是见了一面。” 闺蜜松了一口气,“我就说嘛,你这眼高于顶的性子,怎会看得上那等幸臣和书呆子。我就担心你家想用你去联姻,谋富贵。” “景王令人传话,说无需如此。”卢珊儿得意的道,“再有,那蒋庆之就是个蠢笨的,让人发笑。” “这等人,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焉。”闺蜜笑道:“回头你把和他见面的事儿告诉我,让我也笑笑。” “晚些你来我那里,我说给你听。不过不可外传,免得姑母呵斥我。说我不稳重。” “你放心,我会保守秘密。” 一个去更衣的贵妇回来了,一进来就笑。 “哟!你只是遇到什么好事了,说来听听。”有人取笑道。 “更衣能遇到什么好事,都是臭事。”有人促狭,让众人干呕。 贵妇甩了甩手帕,“方才我听了一首诗,大妙。” “说来听听。” “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说完,贵妇得意看着众人。 等着赞美。 “嘁!” “这首诗早就传遍了。” “你如今才知晓?” “消息不灵通到了这等境地,哎!” “咱们虽说要守礼,可也不至于做聋子瞎子吧!” “就是,还拿来显摆,真是的。” 卢珊儿也抿嘴笑。 闺蜜低声道:“那人最是蠢笨,平日里在家被婆婆呵斥,也只好唯唯诺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难怪不知晓这首诗。哎!对了珊儿,你可知这首诗何人所作?” 卢珊儿摇头,眼中有崇敬之色,“定然是当世大名士。” “嗯!” 那贵妇恼怒,一改以往怯弱的作风,冷笑,“那你等可知这首诗何人所作?” “难道你知晓?”有人讥讽。 “自然。” 贵妇傲然看着众人。 “谁?” 卢珊儿惊喜不已,情不自禁起身问道。 贵妇缓缓说道。 “苏州,蒋庆之!” 大堂内众人楞了一下。 “你在说笑吧!” “那个书呆子怎会作出这等好诗!” 卢珊儿也是莞尔一笑,“罢了,喝酒。” 她坐下,和闺蜜相对一笑。 贵妇越发恼火,“你等去男人那边打听打听,如今,那蒋庆之已经坐在了首席上,卢公亲自赔罪……” “什么?”卢珊儿知晓父亲的傲气,可这般傲气的父亲竟然向那个书呆子赔罪? 王氏丢个眼色,有侍女悄然而去。 再回来时,侍女对王氏点头。 众人都看到了这些小动作。 卢珊儿面色剧变,“不可能!” “珊儿!”王氏也是眼高于顶的性子,可终究成亲多年,执掌家事多年,对事物的判断力不是女儿能比的。 “定然是别人代作。”有人说道。 侍女低头,“是宫中传出的消息。” 说这首诗是别人代作的贵妇人脸色通红,感觉被抽了一巴掌般的难受。 王氏瞬间就想通了整件事。 这等出色的诗若是在外面所作,作者之名早已传遍了京城士林。而她听闻此诗许久了,却未曾听到作者的消息…… 唯有宫中。 而且,必然是在陛下那里作出的诗,作者才能隐藏至今。 想到自己上次进宫,吐槽小姑子卢靖妃给侄女儿卢珊儿介绍的蒋庆之是个书呆子,王氏风韵犹存的脸不禁微红。 她看了女儿一眼。 珊儿,你看看自己干的蠢事。 你可知自己错过了什么?! 酒宴至此,气氛到达了高潮。 贵妇们开始讨论蒋庆之这个金龟婿的各种可能性。 “我家有侄女儿,贤良淑德。”一个贵妇看了王氏一眼,笑吟吟的道。 “我家中也有待字闺中的,貌美如花。” “蒋公子多才,且背景简单,嫁过去无需侍奉姑婆,这等人家,全京城你能找到几个?” “是啊!” 王氏面色如常,可在桌子下的双手却把手帕差点扯烂了。 “珊儿!” 那边一声惊呼,王氏抬眸看去,就见女儿起身,急匆匆的往后面去。 我的女儿啊! 你就算是觉得难堪,也不能这般当众走人啊! 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贵妇们大多是人精,见状哪里还不明白。 “哟!这是害羞了?” 卢珊儿一路跌跌撞撞回到自己的卧房,扑倒在床上,咬着被角发狠。 “你是故意的!” …… 蒋庆之被灌了几杯酒,就称不胜酒力,随即告辞。 卢伟挽留了一番,蒋庆之坚持,于是便把他送到大堂外。 “进儿,为父这里还有客人,你代为父送蒋公子。” “是。” 卢进默然跟着蒋庆之。 刚走没几步,一个侍女过来,“蒋公子。” 此刻夜色降临,蒋庆之回身,“何事?” 侍女说道:“我家小姐有请。” 她上前几步,这才看到卢进,被吓了一跳,“大公子。” 卢进干咳一声,“我拉肚子。” 这厮说完就跑了。 卢珊儿从边上的大树后缓缓走出来。 这傲娇娘们怎地眼睛红肿? 蒋庆之不想孤男寡女在一起,刚想告辞,卢珊儿哽咽道:“你是故意的。” 卧槽! 蒋庆之满头黑线,“什么故意的?” “能作出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此等佳句的才子,怎会是书呆子?你就是故意的!” 卢珊儿泪眼朦胧的看着他,“我就那么令你厌恶吗?竟然连敷衍都不肯。” 这娘们知道了? 蒋庆之淡淡的道:“那一日好像你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吧?” 卢珊儿想到了那日,自己倨傲等着蒋庆之开口,而蒋庆之却自行去欣赏花儿,把她丢在一旁。 “可你那日却不理我。” 卢珊儿跺脚,“你若是理我……” 啧! 蒋庆之牙痛。 “你……”卢珊儿见他不说话,想到了那日蒋庆之不搭理自己的模样,于是软和了几分,“你为何有才不露?” 这女人,果然是个自作聪明的……蒋庆之还没说话,卢珊儿就自行脑补出了无数,令他忍不住想捧腹大笑。 “为何?”卢珊儿却追问。 蒋庆之有了去意,拿出药烟点燃,深吸一口,平静的看着她。 “才太多。” 药烟的火星一炸,把蒋庆之略微廋削的脸颊映照的棱角分明,竟多了些冷峻的味道,令卢珊儿不禁看呆了。 蒋庆之颔首,随即隐入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侍女过来,“小姐,小姐……” 卢珊儿身体一震。 抬头看着蒋庆之消失的方向。 “你竟多看我一眼都不愿吗?” 说着,傲娇女跺脚,“以为我稀罕你吗?” 侍女提着灯笼近前,“小姐,蒋公子说才太多……奴听闻,人怕出名猪怕壮,蒋公子这是不稀罕成名呢!” “哼!”卢珊儿转身就走,侍女却多看了蒋庆之消失的方向一眼,低声道:“小姐眼高于顶,可我看,还没有蒋公子傲气的一分。若是亲事能成就好了,凭我的相貌,定然能侍奉蒋公子,到时候有个一男半女……” 蒋庆之回到家中,富城一脸欢喜禀告,“公子,先前有内侍送来了契约,陛下买下了那家店铺,赏赐给了公子。” 蒋庆之一怔。 卧槽! 道爷真是讲究人啊! 第30章 第一次隔空交手 当初嘉靖帝刚继位,杨廷和与张太后等人联手施压,硬是要逼着他低头。 从第一次进宫选择的路线,到住的宫殿,无不带着政治算计。 嘉靖帝在母亲蒋太后的辅佐下,刚开始一再低头,一再妥协。 杨廷和和张太后等人却越发得寸进尺,一再施压。 这一切,终于激怒了骨子里傲气十足的嘉靖帝。 于是,借着大礼仪之事,君臣全面开战。 此刻,杨廷和坟头草三尺高了,他的儿子杨慎远在云南看大象。张太后的两个兄弟,一个死于狱中,一个被嘉靖帝处死。 嘉靖帝大获全胜。 代价是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格外重亲情的他,到了这等境地,越发感到孤寂。 唯有修道,才能让他找到几分慰藉。 睁开眼睛,嘉靖帝呼出一口气,绵长之极。 “陛下,可要用饭?” 嘉靖帝从下午打坐到了此刻,有些腹饥,“可。” 黄锦令人摆饭,“对了,严首辅先前来请见,奴说陛下在参悟大道,他等了一个时辰才走。” “嗯!” 饭菜摆上来,嘉靖帝吃了几口,突然把筷子一丢。 清脆的声音吓了黄锦一跳,他看了烛光中的嘉靖帝一眼,那眉宇间,冷清寂寥。 “饱了。” 嘉靖帝起身走出去。 夜空中星光灿烂,月色绰约。 几个宫人在不远处低声说话,见到嘉靖帝的身影出现,赶紧闭嘴。 嘉靖帝回头,黄锦低头。 无人敢和他对视。 “这,便是帝王的威严吗?”嘉靖帝有些陌生,有些熟悉,心中突然觉得空荡荡的,没着没落。 “庆之今日做了什么?” 黄锦禀告道:“蒋公子今日去了卢氏。” “何事?” “卢氏今日有孙儿周岁,请了蒋公子。” “说说。”嘉靖帝时常颠倒作息,白天睡觉,晚上修道,处置政事。连带着严嵩等人也只能跟着把作息打乱了。 此刻正是嘉靖帝最清醒敏锐的时候。 “刚开始卢氏对蒋公子颇为冷落,后来卢靖妃那里派人去了,随后卢伟前倨后恭,当着所有人的面赔罪。” “那个女人说了什么?” 那个女人……想到卢靖妃自恃嘉靖帝宠爱,黄锦不禁暗自叹息,“卢靖妃令人说了那首诗的出处,另外,奴估摸着多半说了陛下看重蒋公子,这才令卢伟前倨后恭。” 嘉靖帝当然能算出这一切,可他懒得算。 “庆之如何应对的?” 黄锦不禁偷瞥了嘉靖帝一眼,看不出喜恶之意。 “蒋公子冷淡以对。” 嘉靖帝突然笑了起来。 黄锦见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不禁也跟着微笑。 主子心情好,大伙儿才有好处不是。 嘉靖帝止住笑,负手看着苍穹。 “这娃有朕的影子,不屑于和那些猴儿计较。” …… 第二日。 早饭是大饼卷菜,这是蒋庆之的安排。 “这能好吃吗?”孙重楼有些忧郁,看了窦珈蓝一眼。 窦珈蓝咬了一口,秀眉猛地一挑。 “如何?”孙重楼问道。 窦珈蓝又咬了一口。 “公子若是去做庖厨,怕是也能名满天下。” 蒋庆之吃了卷饼,随即带着人去了店铺。 “多少钱买的?”蒋庆之问。 “三百贯。”带路的内侍说道,“事儿就是奴操办的。” 他知晓嘉靖帝对蒋庆之的态度,故而示好。 蒋庆之走进店铺,丢下一句话,“最多两百贯。” 说完,身后噗通一声。 孙重楼回身,惊讶的道:“哎!少爷,他跪了。” 蒋庆之走进去,看了一眼店铺。 “奴有罪,奴这便把钱退回去。” 内侍浑身颤栗。 孙重楼惊呼,“你贪腐了陛下的钱?少爷如何知晓的?” 只是一眼,就看穿了这个内侍,公子果然了得……窦珈蓝看着蒋庆之,眼中第一次流露出钦佩之色。 玩这个……曾经的小军阀蒋庆之能玩死他。 “你若是蒙蔽别人,我可视而不见。”蒋庆之算不上嫉恶如仇,他拍拍柜台,“可你蒙蔽的是陛下,这,我不能忍!” 道爷对他真是不错,蒋庆之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晚些,内侍回去请罪。 “哦!庆之说了什么?”嘉靖帝不在意那点钱,却在意有人蒙蔽自己。 内侍浑身抖的如同筛糠,“蒋公子说,你若是蒙蔽别人,我可视而不见。可你蒙蔽的是陛下,这,我不能忍。” 嘉靖帝默然良久,就在内侍以为自己死定了时,嘉靖帝摆摆手,“滚!” 内侍如蒙大赦。 黄锦也有些诧异,按照嘉靖帝往日的尿性,这个内侍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今日陛下怎地这般仁慈。 嘉靖帝握着拂尘,悠悠的道:“人心叵测,那些人靠近朕,图的是名利,图的是高官厚禄。黄锦。” “奴在。” “知晓朕为何迟迟不安排庆之吗?” 作为嘉靖帝的表弟,封个爵位没问题,赏个官衔没问题,甚至给个实职也没问题。 可嘉靖帝仿佛忘记了,只是赏赐了田宅,而且田地还不多。 外界和宫中都有些猜测,这也是不少人觉得嘉靖帝对这个表弟只是普通的原因之一。 黄锦笑道:“陛下行事高明,奴不知。” 嘉靖帝说道:“朕这些年被无数人辜负,人心呐!堪比鬼蜮。朕想看看庆之这娃可能耐得住性子。” 黄锦知晓,越是被嘉靖帝如此考验的人,未来前程就越远大。 那位蒋公子,卢氏,真的是眼瞎了啊! “他从不索要什么,就算是钱不凑手,也不肯用朕的名头去捞钱。换个人,早已钱粮满仓。” 嘉靖帝很是满意表弟。 “告诉严嵩,庆之的爵位,议议。” “是。” 严嵩得了吩咐,第二日就和几个礼部官员商议。 说是商议,可严嵩把夏言的一言堂学了个透彻,只是和儿子严世蕃交流。 白胖短脖子的严世蕃打开折扇扇了几下,此时的他,被严嵩明目张胆的带到直庐,帮助自己处置政事。 这也是小阁老外号的由来。 严世蕃有只眼睛废了,独眼眯着,扫过几位礼部官员,严世蕃说道:“伯吧!” 有人冷笑,“初来乍到就是伯?这大明的爵位也太不值了吧?” 严世蕃淡淡的道:“无知。” 那人怒,“你!” 严嵩干咳一声,“东楼。” 严世蕃不屑的看着那个官员,“若你觉着不妥,那便自行上书试试。” “试试就试试。” 严嵩蹙眉,严世蕃却微微摇头。 晚些众人散去,严世蕃对严嵩说:“且等着瞧,那人,必然灰头土脸。” 没多久传来消息,有礼部官员上书,被嘉靖帝打了回来,而且黄锦亲自去呵斥此人,说他目无君父。 这是上纲上线了。 那官员胆战心惊,再度来请见严嵩,实际上是请见严世蕃。 “小阁老救我……” 虽说外界有人以小阁老来戏称严世蕃,可正式场合还没人如此谄媚。 此人无耻! 不过,严世蕃却没有赶人。 他淡淡的道:“你可再度上书。” 官员感激的道:“伯?” 严世蕃摇头,“侯吧!” 官员不敢再质疑,等他告退后,严嵩问道:“为何?” 严世蕃绝顶聪明,特别擅长猜测嘉靖帝的心思,每每代替严嵩票拟政事时,最契合嘉靖帝的心意。 票拟,便是宰辅收到各地奏疏政事后,先给出处置建议,随后呈送皇帝御览。 否则皇帝一整天都不用干别的了,看奏疏都看不完。 严世蕃说道:“我听闻蒋庆之对夏言颇为友善。可夏言是谁?咱们的死敌。” “那你还建言封侯?”严嵩老了,许多时候猜不透帝王心思,全凭儿子做主。 “爹,封伯太寻常。”严世蕃轻声道:“那些言官正等着有人冒头。礼部那人对父亲无礼,虽说有投靠之意,可不惩戒一番,如何能震慑人心?” 严嵩明白了,“上书封侯,陛下若是察觉了不妥。” “也是一番好意不是。”严世蕃合上折扇,“把蒋庆之抬的越高,到时候摔的越重。” 严嵩叹息,“我儿聪慧。” 严世蕃照单全收,傲然道:“听闻蒋庆之最近因一首诗名满京华,诗词,小道也!” …… “侯?” 嘉靖帝看了一眼奏疏。 严嵩说:“这是礼部的意思。” 嘉靖帝不置可否的放下奏疏。 看了黄锦一眼。 多年主仆,黄锦心领神会的出去,吩咐人去蒋家透风。 殿内。 嘉靖帝拿出锦盒。 “今日刚炼好了一炉金丹,严卿,来,你我君臣共享。” 严嵩脸颊抽搐,急忙装作欢喜之色,“臣不胜惶恐。” 一枚金丹入腹,君臣二人又谈玄论道一个多时辰,严嵩这才寻机告退。 回到直庐,严嵩捂着肚子,“快,快!” “元辅,要什么?”小吏问道。 “马桶,马桶!” 没多久,直庐内一阵水泻千里的声音。 而蒋庆之得知消息后,毫不犹豫的婉拒了。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等来人走后,蒋庆之说道:“这是有人在其中弄鬼。” 这是严世蕃和蒋庆之的第一次隔空交手。 这两句诗被带到嘉靖帝那里,嘉靖帝突然就笑了。 “朕只想看看庆之可会得意洋洋,可他倒好,少年人的雀跃一点也无,令朕无趣之极。不过也好,知进退。” 黄锦心想,您若是宠信谁,他做什么都对。 嘉靖帝随即冷笑,“谁的手笔?” 黄锦说道:“礼部一个官员。” “贬为庶民!” “是!” 黄锦为那个官员默哀一瞬。 嘉靖帝说道:“瓜娃子,你做事记得朕,朕岂会忘记你?不过多少人在盯着你。富贵富贵,何为富贵?要细水长流才是真富贵。” …… 第三更。还有一更。 第31章 改造朱载坖 一日之计在于晨。 从苏州府来京城的一路,蒋庆之都在苦练刀法。 孙重楼觉得少爷有些自虐,便劝了一番,说什么谁要想伤到少爷,除非我死。 才十三岁,个头就比普通成年人高一截,身材魁梧,站在蒋庆之身前就像是一扇门板的孙重楼说这话时自信满满。 可蒋庆之却依旧如故。 有时候他有想过,不卷了,什么国祚,关我屁事! 大不了就在大明躺一辈子,做个富贵人。 可他隐约感觉到大鼎的味儿不对,当他生出躺平的心思时,那斑驳的铜绿仿佛都在闪光。 不卷,就死! 蒋庆之仿佛听到了大鼎的怒吼。 特么的! 他只能冲着脑海中的大鼎竖起中指。 “当今大明歌舞升平,公子无需如此。” 窦珈蓝都看不过眼了,觉得这位有福不享,有毛病。 “歌舞升平?”蒋庆之收刀,浑身大汗。 早上空腹有氧做多了,最近他觉得体重有些下滑的趋势,所以起床就补充了些东西。此刻食物消化殆尽,肚子里空荡荡的难受。 “倭寇虽说为患东南,可也只是疥癣之疾。”窦珈蓝在锦衣卫里接触到的信息不少,对倭寇的判断和此刻朝中衮衮诸公的看法一致。 “那不是疥癣之疾。”蒋庆之想到了随后十余年倭寇在东南沿海造成的巨大损失。 最终还是胡宗宪这个严党大佬给了猖獗的倭寇迎头一击。可惜胡宗宪随后倒台,倭寇再度点燃战火。 “难道倭寇还能攻城拔寨不成?”窦珈蓝在晨曦中问。 “东南何等地方?” 蒋庆之问。 “……”窦珈蓝一怔。 “大明最富庶之地,倭寇一旦频繁得手,消息传回倭国,你可知倭国多少人穷困潦倒?只需许诺吃饱饭,便能令他们赴死?” 而东南,江南一代富庶的不像话,一旦倭寇得知那里遍地是宝…… “当上万,数万,乃至于十万……无数倭寇登岸,两眼发绿冲向江南,东南时,谁能挡?” 南方军队的糜烂窦珈蓝此次可是见识过了,只是想想,就浑身一震,“我……” “你的眼光和朝中那些所谓名臣差不多,都只看到了眼前。”蒋庆之讥诮的道:“但凡早些重视倭寇,从一开始就整军备战,也不至于令其坐大。” 自己种下的恶果,自己尝。 “公子练刀,是为了此后再度出征倭寇吗?”窦珈蓝问道,隐隐有些跃跃欲试。 “不只是倭寇。”蒋庆之目光转向了草原方向。 没几年,草原异族就要南下了。 这一战,把大明军队打的原形毕露。 这一战,彻底打掉了有识之士眼中的中央之国的骄傲。 这一战,大明京城差点陷落。 都特么差点灭国了,士大夫们依旧在狂欢,若非接下来隆庆开关,以及张居正革新,大明国祚…… 蒋庆之骂道:“朝中一群猪!” 孙重楼说道:“还不如少爷去做首辅,定然能让大明真正的歌舞升平。” 今日早饭是糯米饭。 蒋窦珈蓝被蒋庆之一番话震动,随手拿起一坨糯米饭送进嘴里。 一咬。 泡萝卜的酸甜,肉松的咸鲜,还有什么……好似油条的香脆……最后全数融合在糯米的清香中…… 啊咧! 窦珈蓝口中唾液疯狂分泌。 她抬头,就见孙重楼咀嚼的腮帮子高高鼓起,吃的凶神恶煞的。 “注意吃相。”窦珈蓝满嘴食物,含糊不清的提醒孙重楼。 孙重楼看着她,突然就笑喷了。 噗! 糯米饭喷的桌子上到处都是,孙重楼一边咳嗽,一边笑道:“窦百户,你吃了那么多进去,嘴巴小,嘴里撑的老大……看着像是……像是癞蛤蟆。” 窦珈蓝一怔,这才发现自己一口吃的太多,嘴里被塞的满满当当的。 丑态毕露了啊! 听说早饭时窦珈蓝和孙重楼动手了。 蒋庆之见二人无恙,也不过问。 “少爷,有客人来了。” “谁?” “裕王殿下。” 他怎么来了? 朱载坖一身青衫进来,“表叔。” “殿下啊!”蒋庆之刚点燃一根饭后烟,“吃了吗?” 这只是随口一问,朱载坖下意识的道:“没。” 你还真是不客气……蒋庆之说道:“那就随便对付一口。” 一坨糯米饭,把朱载坖吃的眉开眼笑。 这样的朱载坖,看着才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杨锡百感交集,颇为欣慰。 吃完糯米饭,朱载坖赞道:“这厨子不错。” 他发现孙重楼冲着自己瞪眼,就愕然。 “看来,我若是去做厨子,至少能养活一家子。”蒋庆之笑了。 “是表叔做的?”朱载坖见蒋庆之点头,大为震惊,“表叔岂可亲自下厨?” 丢份啊! “觉着丢人?”蒋庆之不以为意,后世他在南美做小军阀时,吃不惯当地口味,便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到了后来,他能轻松整治一桌好菜。偶尔为之,吃的下面的小头目们赞不绝口,恨不能下辈子投胎生在华夏。 朱载坖一脸欲言又止。 富城何等眼色,马上干咳一声,带着人退下。 蒋庆之走出去,站在台阶上,闭上眼睛。 鸟鸣声不时传来,露水在枝叶上随风轻摆,屋檐上苔藓嫩绿……一切都仿佛映在了脑海中。 朱载坖看了蒋庆之一眼,“表叔。” “说。”蒋庆之知晓这娃有事儿。 朱载坖犹豫了一下,杨锡干咳一声。 “表叔,昨日我见到了父皇。” “嗯!” 自从得了二龙不相见的评语后,嘉靖帝就很少见几个儿子。 蒋庆之吸了口药烟。 烟雾缭绕的看了朱载坖一眼。 “父皇说……我像只鹌鹑。” 这是说朱载坖系木讷,以及柔弱。 “嗯!”蒋庆之不动声色。 朱载坖看了杨锡一眼,昨日回去后,他有些沮丧,觉得自己在父亲嘉靖帝那里再也不会被重视了。 杨锡建议他来请教蒋庆之。 朱载坖刚开始不想来,杨锡就说:“我的殿下哎!蒋公子进京才多久,却能让陛下重视如斯。除去才华之外,可见他的言行得了陛下的赞许。咱们学一些也好啊!” 其实,杨锡是想让朱载坖多和蒋庆之来往,最好绑在一起。 如此,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到了那时,蒋庆之只能成为朱载坖的人,为他出谋划策。 不得不说,这个白胖子的想法不错。 可当蒋庆之目光扫过杨锡时,他觉得自己仿佛被看透了。 “表叔,我自问并无差池,可父皇……”朱载坖眼睛微红,“昨日老四也在,几句话就让父皇笑了。” “觉着陛下厚此薄彼了?觉着老天不公?”蒋庆之抖抖烟灰。 “我跟着学了。”朱载坖低头。 “学了什么?” “学老四逗趣。” “然后陛下一脸嫌弃?” “表叔怎么知晓?” 朱载坖震惊的看着他。 表叔仿佛人就在现场。 蒋庆之莞尔,“谁教你学景王的?” 朱载坖看了杨锡一眼。 杨锡上前,“蒋公子,莫非此举不妥?” 他觉得自己的智谋不差,这些年靠着他,朱载坖才能在宫中好歹混出个人样来。 “不服气?”蒋某人最喜欢这等人,见杨锡微笑,可眼中却有不服之意,就说道:“若是夏言学了严嵩的模样,严嵩学了夏言的模样,你觉着二人的命运会如何?” 杨锡一怔。 接着浑身一震,跪下。 “杨伴伴这是何故,起来!”朱载坖愕然。 杨锡抬头,“是奴误了殿下,如非蒋公子提醒,奴还以为自己绝顶聪明,奴……”,他看着蒋庆之,郑重行礼,“多谢蒋公子当头棒喝。” 这! 朱载坖看了表叔一眼。 “夏言若是学了严嵩,骨子里的傲气却去不掉,在陛下眼中就是虚伪。而严嵩学了夏言,骨子里的谄媚迎奉去不掉,在陛下眼中便是丑态百出……” 蒋庆之淡淡的道:“你有你的好处,景王有景王的优点。盲目学了别人的优点,只会画虎不成反类犬。” 朱载坖恍若被人当头一棒,“原来如此吗?” 他突然抬头,眼中多了喜色,拱手,“还请表叔教我。” 这娃果然不愧是后来的隆庆帝,胸怀不错。 蒋庆之见杨锡一脸喜色,知晓这货在为主子和自己亲近感到高兴。 两个棒槌! 蒋庆之说道:“人最要紧的是什么?自知之明。你的长处是什么?” 朱载坖沮丧低头,“在父皇眼中,我木讷,蠢笨……一无是处。” 杨锡看着蒋庆之,心想难道这等局面还能翻盘不成? 蒋庆之笑了笑,“木讷,为何不是真诚?蠢笨,为何不能成为孝顺?” 儿子对父亲,还需要耍小聪明吗? 朱载坖一怔。 “无需琢磨什么,凭着本心去做。”蒋庆之说道:“记住,真诚的孝顺,找到这个真诚之心,无论你如何做,陛下都会欢喜。” “可……可我难得见到父皇一面。” 二龙不相见,让嘉靖帝疏远了皇子们,担心自己克死他们。 一个帝王,就这么活生生的被隔离在了亲情之外。 可怜啊! 蒋庆之淡淡的道:“我说过,先找到真诚。” 朱载坖回到宫中,冥思苦想。 半夜,他在梦中突然泪流满面。 醒来后,他亲自下厨,做了一道烤肉,令杨锡送去嘉靖帝那里。 景王得知后,冷笑,“等着瞧,父皇定然会说他不务正业,令人呵斥。” 身边人笑道:“裕王犯蠢,咱们看笑话就是了。” 景王正经的对手是太子。 景王点头,“不过,看三哥犯蠢,也是一大乐事不是。” “嗬嗬嗬!” 众人皆笑。 …… 第四更完毕,存稿放完,明天只能两更了。能追读的就追读吧!毕竟新书期,需要这些数据。 第32章 大明炒房客,送命题 天还没亮,正在修炼的嘉靖帝看着送上食盒的杨锡,冷冷的道:“老三这是要作甚?” 杨锡在帝王冷漠的注视下心底发寒,脊背却发烫,他低头,“殿下半夜令人弄了火,要了羊肉,亲手炙烤……” “蠢货!”嘉靖帝不耐烦了。 杨锡赶紧说道:“殿下说,那年他七岁,半夜里饿的厉害,就哭了起来,正好陛下修炼出来,便亲手炙烤了羊肉……殿下昨夜梦到了陛下,泪流满面,喊着父皇父皇……” 嘉靖帝的记忆中浮起了那一幕。 那时候的他,还对红尘有许多眷恋,也没有什么二龙不相见的评语。 所以,他对几个儿子都关爱有加。 哪怕是自己不喜的三子朱载坖,也不时过问一二。 那一夜…… 那个瓜娃子一边抹泪,一边吃着朕亲手烤的肉,抬头一笑,吹了好大一个鼻涕泡泡。 嘉靖帝眼中多了回忆之色。 周围寂静,等着他呵斥杨锡。 黄锦甚至都准备好了嘉靖帝一脚踹翻食盒,就赶紧令人洒扫的准备。 嘉靖帝起身走过去。 杨锡浑身颤栗跪下。 看着那双脚走过来,停在自己身前。 然后,一双手打开食盒。 这是要砸在咱的脸上吗……杨锡浑身紧绷,才知晓自家主子所承受的压力之大。 有咀嚼的声音。 杨锡一怔。 “瓜娃子,外面焦黑,里面还泛红。蠢,连个烤肉都不会。出去别说是朕的儿子!” 咦! 杨锡愕然。 嘉靖帝吃完了一串半生不熟的烤肉,回去坐下。 眯眼。 “老三如今没事在做什么?” “读书。” “告诉他,想去庆之那里就大大方方的去,别遮遮掩掩。” 这……竟然成了?杨锡狂喜过望。 …… 店铺在改造,按照蒋庆之的安排,前后尽数打通,里外全部更换。 “掌柜,掌柜!” “两百贯,这店铺我买了。钱,也带来了。” 商界老前辈一脸悻悻然的进了店铺。 “掌柜何在?” 老前辈那日报价一百五十贯,纠缠半晌,对方最低要价两百贯,他想着再拖几日,于是便回去了。 可昨日他听闻有人要下手,这不,就急匆匆赶来。 前后贯通,那就是两个店铺啊! 两百贯平均下来就是一百贯一个店铺,赚大发了。 “这里弄个案几,守店的掌柜没事就在这里悠闲饮茶。你说那些大客户进来,见到的不是殷勤,而是一个悠闲的掌柜,会如何想?” 蒋庆之问。 富城想了想,“觉着……有些神秘,有些看不透。” “就是高级感。”蒋庆之指着墙壁,“买些不知名,但看着不错的字画,最好是云山雾罩那等作品挂着,人一进来会如何?” “高雅!不,是公子说的高级感。”富城眼前一亮。 这时,一只手从侧面伸过来,拍向蒋庆之肩膀。 富城闪电般的抓住这手的手腕,反手一拽。 前辈兄就跪在了蒋庆之身前。 富城右手成爪,抓住了前辈兄的头顶。 双眸冷厉,杀机毕露。 卧槽! 这几个动作兔起鹘落,看的蒋庆之不禁暗赞。 果然是高手。 “误会!误会!” 前辈兄魂魄都被吓没了,尖叫起来。 “是你?” 蒋庆之蹙眉。 前辈兄一怔,“是你?” 得知蒋庆之买下了店铺后,前辈兄瘫坐在地上,“完了。” 蒋庆之继续交代,“伙计必须热情,不过,距离感……知道什么是距离感吗?不知道就对了。就是不远不近,温和而不谄媚。” “公子且等等。”富城觉得满脑子浆糊,赶紧找纸笔来记录。 这位身手高的不像话,可对于这等商业上的事儿却一窍不通。 前辈兄抬头,“还需记?” “你记得?”孙重楼喝道。 “这有何难?”前辈兄开口,把蒋庆之先前的交代一一说出来,一字不差。 咦! 有点意思。 蒋庆之问到:“为何如丧考妣?” 前辈兄叹息,说出了自己的经历。 此人叫做贾潜,经商多年,前阵子家中变故,导致破产。他在京城转来转去,两次被五城兵马司的人以形迹可疑抓进去,最终苍天不负苦心人,找到了一个翻身的法子。 “有人想买大店铺,钱却只能出三百贯。我就想着把这家店铺买下来,转手卖给他,少说能赚一百贯。再用一百贯做本钱,买店铺,反手卖出去……” 这特么不就是炒房团吗? 人才啊! 蒋庆之玩味的看着贾潜,“两百贯买,别人凭何三百贯出手接盘?” 贾潜说道,“我雇佣了几个帮闲,到时在边上装作要买这家店铺,几家争相出价……” 这不就是房地产开盘时,房开商的套路吗? 当你走进售楼部时,见人山人海,可实际上全都是托,就你一人是真的。 贾潜看着蒋庆之,一脸傲然。 “为何不先来个因家中有急事,旺铺转卖,店里货物亏本大甩卖,最后几天……” “把声势造起来!”贾潜眼前一亮。 “三百贯为何要卖?”蒋庆之淡淡的道:“前后贯通的店铺,一眼看去贼通透,再花钱请个小有名气,善于望气的先生来,出去四处传话,这家店铺旺财……” “可请望气先生花费不菲吧!”富城说道。 “那是小钱!”贾潜激动的爬起来,行礼,“高人呐!还请教高人姓名。” “我家少爷苏州蒋庆之!”孙重楼傲然道。 没听过……贾潜神色黯淡,“可惜不能与蒋兄弟朝夕相处,哎!告辞!” 玩欲擒故纵? 蒋庆之没搭理他,对富城说道:“家里的事还得要老富你看着,店铺这边的掌柜,回头我去问问宫中,可有那等闲置的……” 当年正德皇帝开皇店,留下了许多掌柜。时光荏苒,斯人已去,那些掌柜如今正没着没落的。 贾潜心中发笑,他本想等蒋庆之开口主动邀请自己,可蒋庆之却把牛逼吹的如此清新脱俗,让贾潜决定再拖拖。 “这里暂且令人盯着,老富你辛苦些,平日里过问一二。等新掌柜来了再交接。” 蒋庆之准备回家,他早上弄了凉粉,就等着午饭享用。 酱油、醋、各种配菜,最后来一碗煮泡菜放凉的汤……只是想想,蒋庆之口舌生津。 走出店铺,一个内侍满头大汗过来。 “蒋公子可在?咦!见过蒋公子。” 蒋庆之问到:“何事?” 内侍说道:“陛下召见。” “马上就去。” 蒋庆之回身,准备交代一番。 老子差点错过了什么……贾潜双目直直的看着内侍,突然行礼。 “小人愿为公子效力。” 蒋庆之呵呵一笑,“不矫情了?” 贾潜老脸一红,“其实小人第一次见到公子,便觉着公子非池中物。只是小人做惯了商人……” “就想着利益最大化。”蒋庆之指指他,“你有些天赋,不过行商最忌讳贪心不足。” “小人愿改。” “狗改不了吃屎。”孙重楼说道。 这娃! 不过说的没错。 蒋庆之黑着脸,然后笑道:“石头说话直。如此,老富。” “老奴在。” 贾潜仔细看着富城,心中一跳。 卧槽! 这不是内侍吗? 能使唤内侍的公子哥,那会是寻常人? “晚些你和贾潜弄个契约,待遇从优。” 招聘人手必须有契约。 “公子,可加一条,若是小人背叛,重罚。”贾潜想挽回在东主心中的印象,对自己下了狠手。 蒋庆之不置可否,“就这样,回头让贾潜把店铺装饰管起来。” 这是考察。 蒋庆之急匆匆走了 贾潜怅然,“公子对贾某如此放心,让人感动啊!” 你想多了……富城冷冷的道:“你若是背叛,就算陆炳也护不住你!何须在契约中画蛇添足。” 什么?凶名赫赫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都护不住……贾潜的头,低下来,“公子究竟是何身份?” “陛下的表弟。” “啊!” 贾潜抽了自己一巴掌,“叫你贪心不足,差点就错过了真神。” …… 蒋庆之进宫。 今日嘉靖帝难得没有修道,不过看着有些疲惫。 “随朕出去走走。” 嘉靖帝起身走出去。 外面阳光灿烂,在宫殿顶上反射出无数光线,看着金碧辉煌。 “庆之。” “陛下。” 蒋庆之跟在身侧。 “你以为,大明当下如何?” 这是个送命题,回答橘势大好,是欺君。回答到处是问题,那是贬低嘉靖帝这二十七年来的努力。 黄锦同情的看了蒋庆之一眼。 蒋庆之也在琢磨嘉靖帝的心思。 这个问题,有些麻烦。 回答四海升平,以后怎么出手?怎么改变大明国运? 蒋庆之叹息,放弃了颂圣的念头。 “为何叹息?”嘉靖帝问。 “臣本想说,当今天下在陛下的治理下,户不拾遗,四海升平。”蒋庆之诚恳的道:“可话到嘴边,臣想着陛下的宽厚,就忍不住想说真话。” “哦!” 嘉靖帝抬眸,眼神平静,恍若神灵般的毫无感情。 盯住了蒋庆之。 “朕,在听着。” …… 存稿放完,每天恢复两更。上架后,咱们接着干! 但新书期需要数据支持,追读,月票,推荐票……求援。 第33章 陛下与民争利,孺子可教 平心而论,嘉靖帝刚登基那些年,真是在励精图治。 他妥协,低头,只为换来臣子们的同心协力,一起把大明治理好。 但杨廷和等人却一心想和帝王扳手腕,想争夺更多权柄。 你一个外藩来的帝王,还是老夫等人选中的皇帝,怎敢不低头? 杨廷和老谋深算,可却贪心不足。 他和张太后联手,自信能压制住嘉靖帝。 励精图治换来了臣子的不配合和压制,嘉靖帝一腔雄心黯然收场。 君臣大战后,朝中满目疮痍。 放眼望去,臣子们都各有心思,对他这位帝王忌惮不已。 这不是君臣,而是对头。 这样的朝局,如何励精图治? 心灰意冷的嘉靖帝遁入西苑,从此和神灵为伍。 “陛下,这些年大明看似四海升平,实则问题不少。” 蒋庆之整理了一下思绪,“北方,俺答正在磨刀霍霍,一心想攻破大明,重建蒙元盛世。” 俺答吗? 嘉靖帝看着草原方向。 “这是心腹大患。”再过两年,俺答就要扣关了,大军一路打到了京城城下。 “其次便是倭寇。” “倭寇?那些矮子!”在嘉靖帝的眼中,倭寇不过是疥癣之疾罢了。 “陛下,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你知倭国?”嘉靖帝问。 “臣这一路都在打探倭国消息,上次俘获倭寇,臣拷问出了不少。” 蒋庆之说道:“倭国如今国中混乱,君不君,臣不臣。” 天皇就是个笑话。 各处军阀虽说依旧以天皇为尊,实际上早已不买账许久了。 “哦!”嘉靖帝想到了自己的处境,那些臣子对自己,何尝不是这等态度。 这也是他遁入西苑的原因之一,更是他把朝政交给严嵩的原因之一。 嘉靖帝眸色幽深,恍若深潭。 “倭国所谓的天皇穷困潦倒,各地大名割据一方,四处征战。如今的倭国,就如同是中原多年前春秋时。” “那些大名,便是六国吧!”嘉靖帝问道。 “是。不过实力远远不及。”蒋庆之笑道:“许多时候出动数百人便叫做大战。” 嘉靖帝莞尔,“那不是玩乐吗?” “不。”蒋庆之正色道:“陛下,倭寇中亦有雄心壮志之人,他们正蠢蠢欲动,准备一统倭国。” “一统后能有多少兵力?”嘉靖帝问道。 “数十万。” 后来猴子雄踞倭国,踌躇满志的盯上了大明。 “一旦被他们完成一统,必然会盯着朝鲜。利用朝鲜作为跳板,随后伺机攻伐大明!” 蒋庆之说出了后续的历史。 但他并未指望嘉靖帝动容。 “而这一切,臣以为都是小患。” 黄锦发现自己主子的嘴角微微翘起,山羊胡子颤动……这分明是得意和满意的意思。 “大明真正的问题,在内不在外!” 蒋庆之也算是豁出去了,目光炯炯的道:“大明当年开国时,虎贲无敌,放眼四处,四夷无不俯首。那时百业待兴,可大明却蒸蒸日上。如今大明修生养息多年……” 他看了嘉靖帝一眼。 “说!” 道爷的目光深沉。 蒋庆之继续说道:“臣到了京城后,听闻朝中用度颇为紧张。” 嘉靖帝冷哼一声。 “可臣从小在苏州府长大,见惯了那些士绅豪商一餐数十金,在青楼中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一群瓜皮!”嘉靖帝眼中冷意渐深。 这个瓜皮骂得好……蒋庆之乐了,“朝中穷困潦倒,豪绅却富得流油。有人说这是藏富于民,可在我看来,这是损公肥私!” 他说到激情处,看似无意识的自称我。 黄锦眼皮子一跳,但嘉靖帝却没在意这个,“为何说损公肥私?” 这话他也不赞同。 毕竟,多年的儒家教育,让嘉靖帝认可了帝王和士大夫共天下的概念。 不能帝王吃喝不愁,让士大夫们喝风饮露,那是独夫! 蒋庆之愕然看着嘉靖帝,仿佛他喝多了。 “无礼!”有人喝道。 “滚!”嘉靖帝突然暴怒。 那内侍伏地请罪,黄锦骂道:“还不快滚!” 等内侍惶然告退后,蒋庆之心想道爷果然也是性情中人。 “说,说不出个道道,朕今日拾辍你。” 道爷越发有烟火气了……蒋庆之朗声一笑,“臣闻无商不富,大明商贾多不胜数,每年金钱往来不计其数。可富了谁?” “商税?”嘉靖帝果然是绝顶聪明,马上就听出了弦外之音。 “正是。”蒋庆之记得后世见到一篇文章,文章中列举了大明时期商税的可笑,以及豪绅士大夫们富得流油的数据。 万历年间,几乎是无官不商。 所谓一心为国的东林党人,大部分成员出身于商人家庭。 四分之三的进士、举人家族有经商的背景…… 也就是说,天下士大夫们,皆是商人。 彼时,他们代表着大明的利益,执掌着大明舆论,连帝王都被淹没在他们的笔杆子里。 “朕记得,臣子们对商人依旧鄙夷。”嘉靖帝是聪明绝顶,可却画地为牢,自困于宫中方寸之地,对外界的消息全靠锦衣卫。 可锦衣卫哪里会禀告这些? “说!”嘉靖帝眼中闪过厉色。 这怒火不是冲着蒋庆之来的,而是冲着被蒙蔽的羞恼。 你这才明白被臣子们忽悠了吗……蒋庆之心中好笑,说道:“臣敢打赌,朝中百官,至少一半家族中有经商背景。臣敢说……” 他看着嘉靖帝。 二人对视,蒋庆之平静如故,“臣敢说,但凡谁提出增收商税,必然会招致那些臣子的呵斥。” “他们会如何说?”嘉靖帝眯眼。 “他们会说:陛下,与民争利!” 嘉靖帝回身,“回去,该吃吃,该睡睡。” 蒋庆之知晓过犹不及的道理。 人还没出宫,就看到了裕王朱载坖。 往日见自己都要遮遮掩掩的瓜娃子,此刻大大方方的站在前方,亲切道:“表叔。” 带路的内侍心想往日裕王看着木讷,对谁都是木着脸,怎地对蒋公子却多了许多亲切? “怎地来了?”蒋庆之过去,也是笑吟吟的。 “听闻表叔进宫,我正好刚得了一篓子好果子,请表叔去尝尝。” “什么果子?” “红彤彤的。” 二人远去。 带路的内侍歪着头,突然拍拍脑门,“邪门了,裕王竟然活过来了。” 往日宫中都说裕王木讷,仿佛是行尸走肉。 景王得知后,马上令人去打探消息。 “老三多半是想抱蒋庆之的大腿,想利用他来接近父皇。”景王冷笑。 年纪不大的他,笑起来却有和年龄不符的阴郁。 没多久,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殿下,先前陛下令人赏赐了景王一篓子果子。” 朱载圳回身,“我这里可有?” 管事内侍低头。 朱载圳历来最得嘉靖帝宠爱,见状哪里还不明白。他一跺脚,面色发红,“怎地让老三那个蠢货翻盘了?” “殿下。”去打探消息的内侍欲言又止。 “说!”酷似嘉靖帝的狭长双眸眯着,内侍被吓的跪下,“殿下,先前景王在宫中拦住了蒋庆之,说是请他去……品尝果子。” “蒋庆之?”朱载圳抬头看着虚空,“难道,是那个书呆子?” 这时卢靖妃那边来人。 “娘娘说,先前蒋庆之进宫,他走后,陛下沉思良久,可见对此子并非只是亲情眷顾,弄不好会重用。娘娘让殿下多花些心思,好歹和此子亲近些。莫要让裕王占了先手。” 景王点头,“知道了。” …… “味道不错。”蒋庆之吃了个果子。 朱载坖这才正色行礼。 “殿下这是……”蒋庆之蹙眉想避开。 “表叔那番话,令我昨夜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做了个梦。” “我梦见了七岁那年,有一日饿的不行,便哭泣。父皇正好路过,便亲手为我炙烤羊肉。父皇那时看我的眼神……” 朱载坖落泪,“父皇见我吃的狼吞虎咽,便摸着我的头顶,我永远都记得他那时的模样,他说:瓜娃子,又没人抢,吃慢点。” 蒋庆之微笑,心想这娃算是开窍了。我这也算是改变了一些历史吧? 脑海中,大鼎转动的速度加快了。 卧槽! 真的能增加国祚? 蒋庆之欢喜不已。 “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泪流满面。那一刻,我知晓了表叔话里的意思。” “说说。”蒋庆之按捺下观察大鼎的急切。 “我为人子,却满脑子想着如何获取父皇的宠爱,这不是孝心,更不真诚。” “哈哈哈哈!” 蒋庆之突然大笑,就在周围内侍觉得此人不羁时,只见他大大咧咧的拍了拍裕王的肩膀,“孺子可教也!” 朱载坖抹一把泪,欢喜的道:“我想通了这个,再也忍不得了,便令人弄了火,烤了羊肉令杨锡送给父皇。” “这是赏赐吧!”蒋庆之指指果核。 “是。”朱载坖笑道。 “何为真诚?”蒋庆之突然冷着脸。 朱载坖一怔,“还请表叔指教。” 蒋庆之说道:“孝心发于内心深处,是由衷而发,你真诚孝顺父亲,父亲赏你果子,你会为了果子而欣喜若狂吗?” 他起身,“你是为了果子而欣喜若狂。那么,你的真诚有几分真?” 朱载坖呆立原地。 良久,行礼。 “多谢表叔棒喝,我错了。” 第34章 我不杀伯仁 “石头,看好门户。” 回到家中,蒋庆之急匆匆进了书房。 “少爷放心。” 孙重楼目光炯炯的看着周围。 他自信连一只母苍蝇都没法飞进书房。至于为何是母的……少爷长的这般俊美,公苍蝇没脸进去。 脑海中,大鼎减速了。 上面的数字变成了:276.54年。 “上次是276.34年吧?”蒋庆之挠挠头,干脆弄了个记录本。 “没错,增加了0,2年。” “增加的部分是哪来的?” 蒋庆之有些苦恼,心想是我那一番关于国际形势的指点,还是对商税的建言。 嘉靖帝在位期间,除去俺答的威胁和倭寇的侵袭之外,国际关系堪称稳定。 那么,一番话不至于就有0.2年的国祚收成吧! 那么,就是商税? 商税……嘉靖帝的尿性是,朕的钱就是朕的,朕不给你就不能要。可若是增收商税,士大夫和豪绅们会如何应对? 他们将会高呼:陛下好财货!陛下与民争利。 若嘉靖帝一意孤行,这个天下,怕是要动荡不安了。 按照蒋庆之的想法,商税的革新就该用温水煮青蛙的手法,万不可强硬。 但嘉靖帝的行事风格就是硬扎,和臣子们多次交手,次次皆是硬碰硬。 什么温水煮青蛙,道爷没那个耐心。 啧! 如此,嘉靖帝权衡利弊,商税应当暂且搁置。 那么,这0,2年的国祚…… 蒋庆之的脑海中浮现了先前自己告辞时,裕王朱载坖送自己出来的场景。 “宫中住着颇为冷清,听闻表叔的宅子不小?” 一个十二岁的半大孩子,诚恳的行礼。 这娃什么意思? 蒋庆之把这个念头丢开,琢磨了一番。 历史上嘉靖帝一直不喜朱载坖这个儿子,喜欢老四朱载圳。 历史上当今太子没几年可活了,等太子一去,夺嫡之战随即开启。 而在朱载坖和朱载圳两兄弟的这场大战中,嘉靖帝一直冷眼旁观。但他的举动却一直给老四朱载圳加分。 按理,太子当立长,太子驾崩,朱载坖就是剩下皇子中的老大,该立他。 可嘉靖帝却处处搞平衡,两兄弟的一切待遇相同,外界一看,卧槽,陛下这是要抬举景王啊! 于是,局势便复杂了。 一直到嘉靖帝重病不起,乃至于驾崩之前,他依旧不喜朱载坖这个儿子。 而蒋庆之给朱载坖当头棒喝后,成功的把这对父子的关系拉近了一些。 这也算是改变历史了。 朱载坖一旦能得了嘉靖帝的关爱,以后就能提早介入朝堂。 如此,大明国祚不就被改变了? “哈哈哈哈!” 书房里传来蒋庆之的大笑。 窦珈蓝出现在前方,很自觉的不靠近。 孙重楼的目光往下三路去,窦珈蓝察觉到了,冷哼一声。 卧室里,蒋庆之搓着手,期待着奖励。 大鼎突然转动加速。 一个东西在虚空突然出现。 “这啥玩意?” 蒋庆之眨巴着眼睛。 “卧槽尼玛!压缩饼干?大鼎,你要不要脸!” 一箱子压缩饼干浮现在脑海中。 超大箱。 蒋庆之破口大骂。 哐当,箱子落在书房里。 外面孙重楼问道:“少爷,可有事?” “无事。” 书房是蒋家的禁地,按照蒋庆之的交代,谁敢擅自闯入,杀了。 窦珈蓝还在和孙重楼隔空用眼神交锋。 小子,敢看老娘的屁股! 作死! 我就看了,怎地? 我为少爷看女人,天经地义! 书房的门开了,蒋庆之走出来。 手中拿着两块硬邦邦的东西。 那一大箱子压缩饼干少说百多斤,蒋庆之觉得自己能吃到地老天荒。 “你俩斗鸡眼呢?”蒋庆之觉得好笑。 “公子,石头无礼!” 孙重楼在蒋家的地位毋庸置疑……大伙儿都知晓这货是仆役身份,可蒋庆之待他却如同亲兄弟。 孙重楼理直气壮的道:“我只是看你的屁股罢了。” 这娃! 蒋庆之想抽他,孙重楼赶紧解释,“老爷当年还在的时候,就时常念叨要给少爷寻个屁股大的女人暖被子。老爷如今不在了,我得帮少爷物色几个。” 屁股大的? 窦珈蓝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身后,然后转身就走。 “哎!”孙重楼喊道:“你脸怎么红了?哎!又青了。” 蒋庆之满头黑线抽了他一巴掌,“此后别瞎看,小心被人当登徒子收拾。” 孙重楼嘿嘿一笑,蒋庆之丢了一块东西给他,孙重楼嗅嗅。“好香。”,然后咬了一口,“硬邦邦的……咦!有牛乳的甜香,好吃,好吃!” 杨锡急匆匆的赶来,带来了朱载坖的话。 “殿下方才听闻有人建言增收商税。”杨锡白胖的脸上都是汗,却没有抹,“听闻陛下颇为……欣喜。” “他什么意思?”蒋庆之嘴角含笑。 嘉靖帝出手了啊! “殿下的一位先生破口大骂,说进言那人该死。” “知道了。”蒋庆之见杨锡没走,蹙眉问,“还有事?” 杨锡赔笑道:“殿下觉着不妥,又有些忍不住,便和先生辩驳,被罚了。” 蒋庆之虽然没和朱载坖提及商税的事儿,但通过几次交往,朱载坖能察觉到蒋庆之对自己几位先生的不满。 所以,这娃便为表叔出头,和先生干上了。 蒋庆之失笑道:“告诉他,此刻他无需做什么。” “是。” 等杨锡走后,富城不知何时走到蒋庆之身侧,“公子,这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终究要有人去捅的。” “和咱们家没关系。”富城幸灾乐祸的道。 “谁说没关系?” 蒋庆之敢打赌,进言的官员定然是得了嘉靖帝的授意。 富城:“难道……” “是我的建言。”蒋庆之想到嘉靖帝一脸阴郁的听着锦衣卫的密报,不禁乐了。 表兄,如今你该知晓那些士大夫和豪绅是什么尿性了吧? …… “……有人叫嚣要取王素的项上人头。有人说此人妖言惑众,当斩。有人说……” 建言的是一个御史,叫做王素。 陆炳低声禀告着。 庆之那娃好像说了什么……朝中官员至少一半家族中有经商背景。士大夫们也是如此。 嘉靖帝吩咐,“查查这些人家中的进项。” 进项? 陆炳一怔,“是。” 这等事儿查起来很快。 第二日,陆炳再度进宫。 “三成人靠着俸禄和各等官场好处为生。” 各个衙门都有自己的权力范围,在这个范围之内为自己谋福利,帝王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三成多的人家产来历不明。” 来历不明? 道爷冷冷道:“贪腐!” “一半多家中经商。” 陆炳说完,发现嘉靖帝愣住了。 “陛下?” “嗯!”嘉靖帝摆摆手,“知道了。” 等陆炳走后,嘉靖帝幽幽的道:“庆之那娃,要得。” 嘉靖帝是个语言天才,十多岁之前一口安陆土话,进京后,很快就学会了官话。 而他会的不止于此。 他在兴王府中有几位先生。 先生们来自五湖四海,各自的乡音不同。嘉靖帝跟着读书,没几年竟然天南海北的口音都学了不少。 黄锦笑道:“蒋公子跟着陛下一阵子,便长进如此。” 嘉靖帝看着他,“不会溜须拍马,就不要学。” 黄锦低头,“是。” 库库库库! 黄锦仿佛听到了那些内侍在笑,老脸通红。 “无商不富……”嘉靖帝默然良久,“朕,该丢些东西,让那群猴跳脚。” 随即宫中传出消息。 “陛下有些意动。” 严嵩叹息,对严世蕃说道:“那是个马蜂窝,谁碰谁就会被蜇个满头包。” 严世蕃的独眼中多了讥诮之意,“可朝中穷困潦倒,爹上次还在陛下那里抱怨户部支持不力,这便是穷的。陛下心动难免。” “此事……”严嵩看着儿子。 严世蕃打开折扇,扇动了几下,“陛下何等聪明,这是试探,投石问路。爹无需管。不过,王素此人怕是要倒霉了。” 下午,御史王素下衙回家,半路被人套了麻袋。 一顿毒打。 等兵马司的人闻讯赶来时,才发现王素竟被打死了。 嘉靖帝闻讯震怒,令兵马司的人追索凶手。 第二日,兵马司的人禀告,凶手远遁了。 此事不了了之。 蒋庆之得知消息是在这一日的午后。 他在朱载坖那里等着那些人的反应。 杨锡安排人去打探消息,不时传来有人送进奏疏的消息。 唯有让嘉靖帝看清那些人的嘴脸,蒋庆之此后才好谋划改变大明国运的事儿。 否则,立场不定的嘉靖帝将会是他的第一个障碍。 杨锡急匆匆跑进来,“有人进了奏疏,据闻陛下大怒。” “说了什么?” 今日很古怪,宫中竟然消息到处乱飞,没人管。 …… “说朕与民争利?” 嘉靖帝看着奏疏,突然一笑。 “果然如庆之那娃所说的。” 嘉靖帝并未震怒,而是抚须点头。 殿外,黄锦还在交代:“务必让外面知晓陛下震怒了。” “是。”几个内侍急匆匆去传谣。 黄锦进殿,见嘉靖帝面色突然冷肃。 “庆之那日所说商税之事,谁听到了?” 外界反应如此激烈。若是被他们知晓是蒋庆之的建言,蒋庆之顷刻间将会成为众矢之的。 几个内侍跪下,浑身颤栗。 “去守陵吧!”道爷难得发慈悲。 “多谢陛下!” 而蒋庆之此刻刚得知王素被人打死的消息。 “王素刚直。”朱载坖叹息,但也仅仅是叹息。 蒋庆之面色如常,问:“可知指使者是谁?” “表叔难道要为王素鸣不平不成?”朱载坖开个玩笑。 “不。”蒋庆之摇头。 “我令人打听打听。”朱载坖随意道。 “好。” 蒋庆之走出宫中。 “我不是滥好人。”蒋庆之对孙重楼说道。 …… 求票。 第35章 你说的公道自在人心 “少爷,那王素家穷的厉害。” 孙重楼喜欢看热闹,跑去看了王素家的情况。 “他老娘哭的眼瞎了。” “他有两个孩子。” 蒋庆之叼着药烟,“嗯!” “少爷,要不要弄死凶手?” 蒋庆之没说话。 “少爷,王素留下了绝笔书,少爷,是血书。” 蒋庆之默然。 只是烟灰留下老长一截。 “少爷,他们说绝笔书上写着……臣自知必死无疑,然依旧甘愿赴死。死一王素,若能让大明昌盛,九泉之下,臣亦能瞑目了!” “好可怜啊!”孙重楼叹息。 窦珈蓝第一次求蒋庆之,“公子,帮帮王家吧!” 蒋庆之叼着药烟进了书房,“石头,看好门户。” 孙重楼冲着窦珈蓝瞪眼,“退后!” “果然是心狠的男人。”窦珈蓝黯然。 书房里,蒋庆之躺在胡床上。 前世,他的学生生涯波澜不惊。在学校里他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在荷尔蒙膨胀的年龄,见到异性有麻烦,就该出手,博一个英雄救美的名头。 可蒋庆之却视而不见。 于是初中三年,除了前座女生和他说过话之外,他身边连只苍蝇都是公的。 大学按理是释放荷尔蒙的阶段,可蒋庆之却沉迷于游戏中。 他的座右铭一直是我不害人,人也别害我。 也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没事儿别搭理哥。 直至加入那支反政府武装,这货仿佛是开窍了,刘皇叔摔阿斗的手段用的毫无烟火气,看着那些所谓的斗士去送死,他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首领一次喝多了,对他说道:“做这一行,能活到最后的,不一定是本事最大的那一个……” 首领拍着他的肩膀,身边的心腹都在笑……笑的狰狞,他们已经决定要弄死蒋庆之这个威胁。 蒋庆之笑的很真诚,摇摇头,喝了一口泥煤味浓郁的威士忌。 他喜欢吃一些普通人不喜欢的东西,比如说白花蛇草水,比如说豆汁。到了南美后,白花蛇草水没货,豆汁就更别提了,从华夏那边千里迢迢弄过来,味儿比那些学生养的臭水还臭。 直至某日喝了一口威士忌,就此喜欢上了那股泥煤味儿。 味道越上头,他越喜欢。 曾经有个学妹喜欢他,见这货提溜着一瓶白花蛇草水喝的开心,不禁惊为天人。二人暧昧了一阵子,终究以蒋庆之沉迷于游戏告终。 学妹斩断情丝的那一日,砸了他买的机械键盘,说道:“你整日不是喝蛇草水就是豆汁。打游戏也打最刺激的。别人都觉着你在哗众取宠……” 蒋庆之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学妹指着他,讥讽道,“其实,你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所以才需要这些刺激。” 那一刻,蒋庆之的脑海中有根线绷断了。 他后来为何要去南美? 小超市被暴徒焚烧后他为何加入黑帮,后来更是加入了反政府武装? 蒋庆之一直未曾扪心自问。 直至回国后,在某日被人灌醉,午夜梦回时,他想到了那个学妹。 “你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所以才需要这些刺激。” 那一刻,蒋庆之浑身冰冷。 他又想到了首领那日的话。 “谁的心最狠,谁就能活到最后。” 半月后,首领被他令人伏击干掉。 论心狠,蒋庆之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当蒋庆之听到王素被打死的消息后。 脑海中仿佛有根线,又特么断了。 我不害人。 但人也别害我。 他可以坐视那些异族手下战死。 他可以看着域外国家民不聊生而无动于衷。 但此刻他心中竟然有一种想杀人的冲动。 我是杀人不眨眼的小军阀啊! 愧疚心对于蒋某人来说就是奢侈品。 可这一刻,蒋某人真的内疚了。 “王素得了俸禄,七成给家中,三成给了孤老……” 门外,孙重楼在嘀咕。 “穷的比咱们苏州府的乞丐都好不到哪去。” 苏州富庶,若是聪明些,做乞丐都能吃的满嘴流油。 “你没完了是不是?” 书房里一声喝,孙重楼扁扁嘴。 门开,蒋庆之踹了孙重楼一脚,“走。” “去哪?” “散心。” …… “你白死了。” 王家,一身麻衣的妇人木然看着棺木说道,“钱也没了,为你帮丧事的钱还是借的高利贷。那人说了,半月之内还本息,否则宅子就得拿去抵债……” 边上帮衬的娘家嫂子叹道:“这一腔热血就换来了这个?妹夫整日念叨着家国天下,可为国而死……看看,谁来管他留下的孤儿寡母?” 两个半大孩子跪在边上,看着冷冷清清的灵堂,偶尔哽咽。 “少爷,咱们怎么来这了?可要上香?”孙重楼问。 不远处,蒋庆之摇头,“都是你一路嘀咕,让我走错路了。罢了,来都来了。不过上香,就不必了。” “为啥?” “不是一路人。” 蒋庆之伸手,“拿来。” 孙重楼把一个包袱递给他。 蒋庆之干咳一声,妇人回身,“你是……” “我行商的,你家夫君在我铺子里有股子,听闻他去了,这不,以后咱们也不必合作了,股子和股息都在这,以后别来寻我的麻烦。” 蒋庆之把包袱扔在地上,一脸不耐烦的走了 等他走后,嫂子过来打开包袱。 “呀!” 妇人问,“是什么?” “是银子!是银子!好多!” 白花花的银锭啊! 嫂子咬了一口银锭,不顾牙疼,惊喜道:“妹夫不吭不哈的,竟然还留了后手?哎!我就说他怎会丢下你们孤儿寡母不管。” 看着那几锭硕大的银子,妇人愕然抬头。 “公子!” 那背影不停,举起手,不耐烦的摆摆,“都说了,本息都在那了,若是敢来纠缠,别怪老子心狠手辣!” 妇人看着少年消失在暮色中,回身。 伏倒在灵前。 嫂子回头,“哎!你怎么哭了?” 妇人用只有棺木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道:“夫君,原来,你说的公道自在人心,是真的。” …… “这世间有个屁的公道。” 几个男子在青楼里喝酒,得意洋洋的说着套麻袋的心得。 …… 朱载坖还未打探到消息。 蒋庆之也不问。 窦珈蓝告假半日,再回来时,竟然主动请见蒋庆之。 蒋庆之正在喝茶。 茶是御医开的药茶,喝着有苦味,但回甘。 就像是人生,以苦为主,偶尔也会有甜。更像是手术中的麻醉剂,让人忘却了剧痛,却又太过短暂。 “我今日遇到了锦衣卫的故旧,说北城混混王二毛最近几日发财了,出入青楼,还得意洋洋说了什么……套麻袋打人多爽快。” 窦珈蓝说完,看了蒋庆之一眼。 蒋庆之面无表情。 心中叹息,窦珈蓝告退。 “富城。” “老奴在。” …… 陆炳也得了消息。 他看看天色,离天黑还早,此刻嘉靖帝应该还在睡觉。 “明日禀告陛下。” 陆炳把那张纸收起来。 …… 王二毛带着几个兄弟,得意洋洋的在酒楼里喝酒。 直至华灯初上。 “走,去得月楼!” 王二毛打着酒嗝,满面红光。 几个兄弟大声叫嚷,目光睥睨看着过往行人。 甚至主动去挑衅。 人人躲避。 就在不远处,屋檐下。 蒋庆之看着这一幕。 富城说:“走前面的就是王二毛,公子,可是要毒打他一顿出气?” 蒋庆之没说话。 得月楼,看到王二毛,老鸨大喜,心想这个韭菜竟然又来了。 “王员外稀客啊!” “我特么早上才走,什么稀客?”王二毛搂着老鸨,手不老实的乱动。 老鸨挣扎了一下,扯着嗓子喊,“明月!” “妈妈!” 二楼,温柔的声音传来。 王二毛抬头,眼睛都亮了。 “王员外。”明月用圆扇遮住半张脸,妩媚一笑。 “我的明月!” 没多久,某个房间里,床剧烈摇晃着。 直至一个男子颓然倒下。 得月楼外,一个火星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公子,找到了。” 富城就像是一只大壁虎从二楼滑下来。 “就在那个房间。” 富城轻声道:“若是要动手,老奴以为,给他一棍子,打成傻子就是了。” “想个法子把我弄进去。” 蒋庆之虽然坚持锻炼,可这具身体还是太孱弱了,没法爬上去。 富城难得挠挠头,满脸皱纹越发深了,“老奴无礼,要不,老奴把公子提上去?” 就是过程有些丢人,您不介意吧? 蒋庆之点头,“好。” 于是,富城先上,然后伸手拉住蒋庆之的手腕,轻轻一提,一股子巨力涌来,蒋庆之就跃了上去。 他扒拉住被富城打开的窗户,却拉不上自己的身体。 卧槽! 你就不能争气点? 蒋庆之欲哭无泪。 就在他支撑不住时,下面的富城托了他一把,蒋庆之借力翻进房间。 房间里,一灯如豆,昏暗中能看到床上躺着一个男子。 那个女妓呢? 外面,传来老鸨的喊声,“明月!” “妈妈!” 门外娇柔的声音令男人心中发痒。 这是……二度梅花? 蒋庆之摇头,“职业道德呢?至少,今夜得让人做新郎吧!” 富城进来了,递上了木棍,“公子,棍子!” 蒋庆之摇头。 摸出了一把富城没见过的东西。 看着不起眼。 蒋庆之一甩,十厘米长的刀刃从塑料刀鞘中弹出来。 “公子,用棍子更好。” 富城担心捅刀子会惊醒王二毛。 一只手捂住了王二毛的嘴。 王二毛惊醒,密布血丝的双眼茫然片刻,昏暗中看到一个男子手握一把短小的刀子。 “谁指使你杀了王素?说出来,饶你一命。” 小刀抵在王二毛的脖颈上,一抹就能完成杀人程序。 王二毛浑身颤栗,捂着他嘴的那只手松开了些,王二毛说道:“你发誓!” “我发誓!” 王二毛这才说了一个名字。 然后就笑了起来。 老子不用死了! 小刀精准抹过王二毛的气管和颈动脉。 松手,后退,狂飙的血恰到好处从身前落下。 一切仿佛进行过数十次,分毫不差。 …… 求票。 第36章 国祚大丰收(感谢“谢晓鈊”成为本书盟主) 富城看呆了。 这一套动作之熟练,让他觉得眼前的少年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 “还有几个人,抓紧时间!” 蒋庆之收刀回身。 “是。” 富城先把蒋庆之送下去,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床上的王二毛捂着脖子,身体拱起,随着最后一声叹息缓缓落下。 原来,公子是要杀人! 富城摇头,把脑海中最后一点儿惊讶驱散。 不再考虑蒋庆之的动机。 他们走后没多久,一个黑影摸了上来。 好大的血腥味。 黑影蹙眉翻进来,“怎么窗户是打开的?倒是方便了我。” 黑影走到床前。 外面,明月甩着手帕,冲着一个男子嗔道:“死鬼,今夜不行了,明日再来。” 卧室内,黑影看着倒毙的王二毛,惊愕道:“谁干的?” 门开。 光明从外面猛的扑了进来。 黑影偏头。 门外,疲惫不堪的明月抬头。 四目相对。 不是女妓见到老嫖*客的欢喜,而是狭路相逢。 血腥味涌入鼻孔,映入眼帘的是横死的王二毛。 “杀人啦!” …… 窦珈蓝回到蒋家,先把衣裳换了,然后洗把脸,嗅嗅身上并未沾染血腥味,就爬上屋顶,双手托腮看着明月。 “谁杀的人?” …… 富城在宫中多年,什么道义,什么正义感,早就被消磨光了。 所以,他思忖许久没有结果。 “公子为何要杀人?” …… 第二日。 陆炳进宫禀告。 “臣随即令人查探,查到有混混王二毛嫌疑最大。” “为何不抓人?”刚睡醒的嘉靖帝问道。 陆炳低头,“臣,不敢擅专。” 谁知道您是什么意思。 兴许,您乐于见到王素去死呢! 帝王心思很难测,兴许看到一个君子去死而大笑,看到一个小人受苦而动容。 “抓。” “是。” 嘉靖帝有些恼火,那些猴儿肆无忌惮的杀人,这是把自己当做是蠢货了。 “看来,左顺门之后,依旧有些人想挑衅朕的耐心。” 当年左顺门一案,死于廷杖的官员十余人。 嘉靖帝不急,等抓到了背后的指使者,他再顺势而为。 陆炳又回来了。 “嗯?”嘉靖帝不满,觉得奶兄弟行事有些轻浮。 “陛下,王二毛昨夜被人杀了。” 嘉靖帝几乎第一时间想到了蒋庆之。 “无能!” 怒火突然而至,陆炳跪下,“臣,有罪。” 嘉靖帝用安陆土话痛骂了陆炳一顿,“去查。” 等他走后,嘉靖帝叹息,“庆之这娃少年热血啊!可这般冲动,如何能成为朕的股肱!” 傍晚,陆炳回来了。 “陛下,有目击者确认,凶手乃是个女人。” “嗯?” 道爷怒了,心中说不出是失望,还是高兴。 …… “奴嗅到了女儿香。” 锦衣卫中,明月捂嘴干呕,委屈巴巴的道:“此处血腥味好重。” “你如何得知是女儿香?”讯问的人喝道。 “你好凶。”明月抬眸,“奴真正喜欢的是女人,臭男人的味道,难逃奴的鼻子。” …… “那个混混死了。” 书房里,杨树不满的放下书卷,“他可知晓我的身份?” 作为大儒的儿子,杨树在京城颇有些名气。 “不知。” 仆役恭谨道。 仆役告退,身后传来自家少爷如释重负的笑声。 “一只蝼蚁,也敢触碰我等的利益,死不足惜!” 晚些,父亲杨彦下衙回来。 “父亲。” 杨树相迎。 “最近功课如何?”杨彦疲惫的坐下。 “孩儿刚做了一篇文章。” “题目是什么?”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嗯!”杨彦点头,“我儿,当做君子。” “孩儿一直记得父亲的教诲,当做个顶天立地的君子。” “好!” 晚饭时,杨树陪着父亲喝了个微醺,随后说自己和好友有约,便出了门。 傍晚的京城街道上繁华依旧,行人如织 晚风吹来,令杨树心旷神怡。 他干脆下马步行,负手看着眼前的繁华,说:“我辈当以辅佐君王成就盛世为己任,则此生无憾了。” 身后有人接近。 “杨树!” “何事?” 杨树转身,看到了一个低着头的男子。 接着,腹部剧痛,身体内的力量从那地方疯狂外泄…… “你……” 男子拍掉他抓住自己衣裳的手,“我家小阁老向你问好。” “严……” 男子悄然隐入了人群中。 夜色中,杨树缓缓倒下。 “死人了!” 兵马司的人急匆匆赶来。 “特娘的,往年死人可没那么多,今年怎地这么邪门?” 兵马司的人发着牢骚。 “这里!死者在地上写了什么。” “灯笼!” 那只手无力垂落在地上,就在手旁,有线条散乱,但能看清的血字。 “是……是严字!” “这里还有,是……世字。” …… 严世蕃半夜被人弄醒,一脸懵逼。 “东楼,锦衣卫的人来了。” 严嵩板着脸。 欧阳氏没睡好,两眼下水泡颇大,上来就抽了严世蕃一巴掌。 “娘!”严世蕃在家中谁都不怕,就怕这个老娘。 欧阳氏咬牙切齿的道:“你竟杀人了?!” 陆炳亲自来过问此事,闻言说道:“此事还未查清,不过,还请东楼去我锦衣卫一趟。” “谁死了?”出门后,严世蕃问道。 “杨树。” “关我屁事。” “他临死前血书严世二字。” “卧槽特么!” “正当如此,东楼只管去艹。” 严世蕃被这么讥讽不怒反笑,“怎地,被陛下收拾了?” 陆炳也不惊讶他的敏锐,“王素身死,凶手被人抢先一步杀了。杨树乃是大儒之子,他的死,令京城士林颇为不满……” 嘉靖帝恼火到给了奶兄弟一巴掌。 这位可是鞭责自己女人的存在,真恼火了,别说是抽巴掌,一顿皮鞭能让你灵魂出窍。 一番客气的询问,严世蕃说出了自己晚上的去处,以及证人。半夜,锦衣卫出动,证人被一一召集,一一验证无错。 “东楼,得罪了。” 陆炳说道。 “老陆,查清是谁弄死了杨树。”那只独眼中多了狠辣,“我弄死他!” “东楼你最近可是得罪了谁?”陆炳问道。 聪明如严世蕃也是茫然摇头,“没啊!” 走出锦衣卫,正好遇到了沈炼。 “沈炼!”严世蕃冷笑。 “小阁老。”沈炼讥诮的道:“小阁老不在直庐主持政事,来我锦衣卫作甚?” 沈炼跟着陆炳出入严家不少次,和严世蕃喝酒也不少,每一次都肆无忌惮的讥讽他。 “呵呵!”严世蕃看了陆炳一眼,若非看在陆炳的面上,十个沈炼都没了。 …… 早饭蒋家是一起吃。 不过蒋庆之一个人一桌,孙重楼他们一桌。 “这是什么?”孙重楼问道。 “油炸糕。”厨子介绍道。 蒋庆之吃了一口,油润的口感后就是豆沙的绵软,咸口的吃起来更过瘾。 再来一杯豆浆润润。 心满意足。 窦珈蓝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孙重楼乘他不注意,倒了许多醋在她的杯子里。 吃一口油炸糕,再喝一口豆浆。 好酸! 窦珈蓝的脸都挤在了一起,仔细一看杯子里的豆浆颜色不对,抬头大怒。 “孙重楼!” “不是我!” 孙重楼跳起来就跑。 一边跑,一边拿着油炸糕炫耀。 这娃,真是精神啊! 蒋庆之叹息,“老富。” “老奴在。” “明日石头的操练加倍。” “是。” 孙重楼如遭雷击,止步回身,哭丧着脸,“少爷……” “活该!”窦珈蓝眉开眼笑。 蒋庆之吃好了,走到门边踹了孙重楼一脚,回头道:“你如今倒是有了些活人气息。” “啊!”窦珈蓝一怔,摸摸自己的嫩脸。 “少爷放纵石头和你玩闹,便是要让你敞开心思。”富城把自家主子的意思告诉了窦珈蓝。 窦珈蓝看着蒋庆之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公子。” “别弄什么以身相许的把戏。”蒋庆之摆摆手。 “我没有!”窦珈蓝面红耳赤。 老子长这么俊美,你还说没有? 蒋庆之心中一哂。 孙重楼在门外嚷道:“没有才怪。” “孙石头!” 窦珈蓝咬牙切齿的冲出来。 “我打死你!” “只管打!”蒋庆之随口道,孙重楼傻眼了,撒腿就逃。 二人一路追打,蒋庆之含笑看着。 富城在身后问道:“公子杀杨树,是出于正义吗?” 蒋庆之摇头,“大明多死一个杨树,是好是坏?” “好事。” “那就是了。” 蒋庆之突然发现脑海中大鼎在加速。 这是啥意思? 卧槽! 杀杨树不可能影响国祚吧? 杀几个混混更不可能。 这是,天降横财? “石头!” “哎!” “看好门户。” …… 大鼎停住。 数字变了。 斑驳的铜绿之下,数字突然跳动。 ——277。04. 上次是276.54. “也就是说,一下增加了0.5年?” 蒋庆之两眼冒绿光,“鼎哥,那头肥羊是谁?” 大鼎继续转动,开始加速。 这是要给奖励的节奏。 “鼎哥!” 打死蒋庆之都想不通自己是干了什么,以至于大明国祚竟然增加了0.5年之巨。 …… 酒楼里,几个心腹正在为严世蕃洗霉气。 “特么的!是谁杀了杨树,栽赃给我?” 严世蕃聪明绝顶,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是蒋庆之的手笔。 第37章 表叔,我错了 蒋庆之想了许久,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以至于国祚大爆炸。 那就不想了。 他期待的看着旋转中的大鼎。 鼎哥! 鼎爷! 这次给什么奖励? 大鼎减速 来了来了! 蒋某人搓搓手。 虚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东西。 蒋庆之瞪大眼珠子。 “鼎爷!这就是奖励?” 一个快递袋子落在了蒋庆之身前。 “这也太假了吧?” 袋子上有纸条。 ——某某公司。 这是鼎爷从哪家公司顺来的? 蒋庆之翻个面。 空白。 撕开袋子。 里面有个密封袋,再打开。 “这特么……不就是辣椒籽吗?” 蒋庆之看着那熟悉的东西,口水差点流了一地。 正当他欢喜时,书房里传来了猫叫声。 噗通! 一只有些肥的猫儿就这么落在了蒋庆之的书桌上。 一身橘色毛皮,看着威风凛凛。 “鼎爷……不会是双黄蛋吧?” 这活物还能成为奖品? 给条狗也好啊! 至少能看家。 蒋庆之一脸懵逼。 “喵!” 猫儿不大,还带着童猫的可爱气息。额头上一个m形状的花纹。 这不是大橘为重吗? 蒋庆之看到了猫儿身上的灰尘,这才知晓不是鼎爷的奖品。 “喵!” 橘猫爬上蒋庆之的肩头,挪动了一下身体,还伸舌头舔舔爪子,竟然…… “睡了?” 蒋庆之喜欢养狗,不喜养猫。 传闻橘猫痴肥,而且是个吃货,粘人的可能性和抓人的可能性都可以有。 外面,孙重楼疑惑的道:“我怎么听到了猫叫声?” 门开。 蒋庆之走出来。 “少爷。”孙重楼指着他肩头的橘猫,“这猫哪来的?” “捡的。”蒋庆之还在懵逼中。 “公子,裕王来了。”仆役低眉顺眼的禀告,看着忠心度比刚来蒋家时至少提升了五成。 谁见过皇子频繁来臣子家? 也就咱蒋家。 仆役和人嘀咕,得意洋洋。 朱载坖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杀王素的凶手被人杀了,表叔,我……” “不必内疚。”人就是我杀的……蒋庆之拍拍他的肩膀。 “咦!” 朱载坖见到了他肩头上的橘猫,“表叔也养猫吗?” 道爷自己就是个猫奴,最宠爱的猫叫做霜眉,走哪带到哪。 “捡的。”蒋庆之偏头看看,橘猫依旧趴在自己的肩头呼呼大睡。他伸手揉揉橘猫脑袋,橘猫伸出爪子挥舞一下,有些不耐烦。 “比父皇的霜眉看着有趣。”朱载坖说道。 “你如今胆子也大了,敢调侃陛下的宠猫。” “先前父皇令人传话,问我愿不愿养猫。” “哦!” 这是好事儿. “你没要?”蒋庆之问。 “嗯!我担心养死了,父皇会伤心。” “这个理由好。” “我就说好吧!” “回头我告诉陛下,让他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公子。”仆役再度来了,一脸兴奋和怪异。 蒋庆之不满的道:“这是谁来了?值当你一脸便秘的模样。” 仆役看了朱载坖一眼,“是景王殿下。” 蒋庆之一怔,“你们两兄弟这是约好的?” 裕王摇头,眼中有些茫然和忌惮之色。 一个半大孩子进来了,行礼,笑的满面春风,“朱载圳见过表叔。” 朱载圳看了一眼表叔:一身布衣,头发也不是流行的发式,长相俊美……好像就比本王差一点。肩头一只肥猫。 这不就是一个土……就一个乡下亲戚吗? 母妃啊! 你让我弄的这般兴师动众的来见他,真是笑话。 “景王啊!”蒋庆之觉得气氛不对,仿佛身处擂台。 “三哥也在?”景王笑吟吟的道:“表叔进京许久,我早就想来探问,只是先生们拘着我读书,这不,今日才能出宫。” 呵呵! 对于帝王家的孩子,哪怕是五六岁,蒋庆之依旧觉得和特么狐狸差不多。 “来人。” 景王摆摆手,十余奴仆挑着担子过来。 “我知晓表叔一直在苏州府,南方吃食据闻精美,不过京城乃是集大成之地,今日我求了父皇,弄了些宫中的吃食,还请表叔莫要嫌弃。” 一道道美食送了进来。 朱载坖木然说:“老四这是洗劫了宫中?” 朱载圳笑的矜持,“我一提表叔,父皇就令人传话,只管拿。” 蒋庆之感受到了火药味,便带着他们去了前厅。 “商税之事表叔如何看?”朱载圳目光炯炯,开门见山。 果然是受宠的皇子,这份气度确实是压倒了朱载坖。 “你如何看?”可蒋庆之何等人,反手就还了回去。 朱载圳一怔。 表态支持增收商税,他会成为士大夫之敌,别说什么夺嫡,能顺利就藩就算不错了。 可不支持,那便是背叛了嘉靖帝。 景王看着蒋庆之,突然大笑,“哈哈哈哈!” “屁大点孩子,也在我这里弄鬼。”蒋庆之拿出了药烟。 景王止住笑声,走过来,主动为蒋庆之点燃药烟。 蒋庆之看了朱载坖一眼,看看,你但凡有景王这点眼力见,何至于被嘉靖帝不喜? 朱载坖讪讪的苦笑。 景王回到座位上,看着自己的随从,“出去。” 随从看了孙重楼一眼,景王骂道:“这是表叔家,难道表叔还能害了我不成?滚!” 啧! 这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子亲热劲头。 蒋庆之觉得自己是嘉靖帝,面对这几个儿子也得头痛。 等随从走后,景王拱手,“父皇很是恼火,我虽无能,却也想为父皇分忧。只是见识不多,还请表叔指教。” 朱载坖眼前一亮,“表叔……” 景王是假意,想寻个机会套近乎罢了。 而朱载坖却是真心实意请教。 蒋庆之微笑不语。 景王一咬牙,“商税不加,大明必亡。” 这娃,聪明! 话已出口,便是投名状。 但凡他出去说蒋庆之支持增税,便是打自己的脸,而且也会被人不齿。 一个名声坏掉的皇子,还想争什么? 朱载坖后知后觉,“商税不增,大明难以为续。我想支持父皇,可……先生们尽皆反对,说这是与民争利。” “正是。”景王恼火的道:“不过确实是与民争利。” 两个半大孩子看着蒋庆之。 一个想讨好表叔,一个知晓表叔学问了得,只想求教。 蒋庆之看看烟灰,这次朱载坖反应快,把陶瓷烟灰缸递上,蒋庆之抖抖烟灰,问:“何为民?” “不就是民吗?”景王说道。 “前汉覆灭谁手?” “内侍与世家。”景王平静的道,却掩饰不住得意之色。 “浅薄当有趣!”蒋庆之突然讥讽道:“没有黄巾之乱,前汉岂会突然崩塌?” 正是席卷大汉的黄巾之乱,把这个老大帝国拖下了水,这才给了那些野心家机会。 “表叔的意思。”景王被讥讽后面色微红,他虽说聪明,可哪有后世小军阀的先知。 “你说的民,可是那些士大夫,那些权贵豪绅?” “是。” 景王说的理所当然。 “那么,百姓是什么?” 景王看了表叔一眼,突然醒悟,“表叔是说,民乃黎民百姓?” “是谁种地养活了你,养活了天下?” “农户。” “是谁从军保护了大明?” “农户,黎庶。” “是谁建造了城池,是谁修建了道路,是谁打造了器具,是谁……在养着这个天下?” “是……黎庶。” 景王不解,“四民各司其职,这不是应当的吗?” “应当你妹!” 蒋庆之大怒。 “我没妹妹。”景王愕然,觉得表叔的怒火来的莫名其妙。 “滚蛋!” 景王讪讪告辞,朱载坖在身后突然就笑了。 “你也滚蛋!” 蒋庆之突然觉得两个皇子都碍眼。 景王回宫求见母妃。 “怎地一脸丧气?” 卢靖妃问道。 “我想和表叔亲近,便提及了商税之事,只是表叔他……” “说了什么?” 景王毕竟还是半大孩子,在母亲这里流露出了些天性,委屈的道:“表叔说民乃黎庶。可先生们说了,民乃士大夫,乃豪绅。” “你说了什么?”卢靖妃问道。 “我说四民各司其职,这是理所当然。” 景王羞恼的道,“母妃,表叔竟让我滚蛋。” “你父皇的对手是谁?”卢靖妃问道。 景王一怔,“不是草原异族吗?” 他发现母妃面色铁青,脑子里的轴转了过来,恍然大悟,“是臣子。” “与民争利,那个所谓的民,便是士大夫,是豪绅,是你父皇的对头。你这个蠢货,却和你表叔据此争执,滚!” 景王幡然醒悟,苦笑行礼,“母妃,如今表叔恼火了。要不,以后我疏离他些就是了。” “你觉着疏离他无所谓?”卢靖妃问道。 “表叔看着就是个平庸的。论大才,我不缺他这等才情的人。论宠爱,母妃在后宫说一句话,比表叔管用十倍百倍,我何苦去看他的冷脸?” 卢靖妃拿着茶杯就想扔他,景王惊讶,“母妃,难道我说的不对?” “你父皇对蒋庆之可比太子亲热?” “远不及。”毕竟那是亲儿子,而且是太子。 “那么,你可算算你父皇最近召见蒋庆之的次数,再算算你父皇令人去太子那里探问的次数。” 景王一怔。 “不用算了。”卢靖妃叹道:“最近你父皇召见蒋庆之九次,令人探问太子六次。你以为,这是为何?” “难道是……” “表兄弟的亲情固然有之,可更多的是,蒋庆之有才。你父皇聪明绝顶,却对这个少年如此看重。 这等大才,你却说他平庸。我想尽办法想让你与他亲近。而你却想疏离他,你,你想气死我不成?” 卢靖妃面色惨淡。 这时,有人进来禀告。 “太子那边令人送了礼物去蒋家。” 景王面色一变,回首问,“是哪个蒋家?” 他心中还有一丢丢侥幸心。 希望是别的蒋家。 来人说,“鸣玉坊蒋家。” 第38章 征服 两个斗心眼的皇子滚蛋后,蒋庆之站在院子里,良久突然笑道:“爹难当,皇子的爹更是难上加难。” 想到嘉靖帝一边虔诚修道,一边应付群臣,治理天下,还得关注几个儿子,蒋庆之就有些头皮发麻。 “这皇帝做着有什么意思呢?” 蒋庆之的话让富城哭笑不得,看看左右,还好,没人。 “公子,太子地位稳固,深得陛下看重。二位皇子的地位很是尴尬……迟早是要就藩的呀!” 蒋庆之不置可否,“担心我卷入夺嫡之争?” 富城点头,“是。老奴在宫中看多了站队失败的,不成即死。” “两个半大孩子,陛下在一日,他们就翻不起浪。” 富城小看了嘉靖帝,历史上直至他驾崩之前,帝位都稳若泰山。 “公子,东宫来人了。” 仆役已经麻木了。 “今日这是皇子大聚会不成?”蒋庆之笑道。 一个内侍进来,笑吟吟的行礼,“太子殿下本想亲至,不过陛下那边遣人来问功课,殿下令奴来致歉……” 礼物很丰盛,蒋庆之甚至看到了一幅名家字画。 “太子殿下说,蒋公子若是无事,可去他那里坐坐。” 蒋庆之含糊以对。 历史上这位太子是病故了,由此引发了嘉靖帝对‘二龙不相见’的笃信,此后见儿子的次数屈指可数。 等内侍走后,蒋庆之见富城激动的拿起一幅字,就问:“谁写的?” “太子殿下写的。”富城兴奋的道:“公子,是边塞诗。” 蒋庆之问道,“喜欢?” 富城一个哆嗦,“老奴不敢。公子,这是太子的隐喻……” “我不喜什么隐喻,有话就说。” 嘉靖帝最喜欢隐喻,太子也跟着学,让蒋庆之觉得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 “这是夸赞公子有才,若是有一日……太子殿下定然会重用公子。” 富城红光满面,“如此,蒋氏百年富贵便有了。公子再成亲生一堆娃……” “老富,我怎么觉着在你的眼中,我就是一个配种的呢?” “是啊……不,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 这个时代对家族的看重,在后世人看来有些不可思议。 家族就是根,就是一切。 你功成名就了,回到家乡,见到长辈,哪怕是衣衫褴褛的长辈,依旧得下马恭谨问话。不但如此,你还得给出改善家族环境的方法,并提供资源。 后世人大概会觉得:这特么不就是拖累我的原生家族吗? 可在这个时代便是如此。 无论是谁,只要他发达了,反哺家族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否则千夫所指,名声能顶风臭十里。 反过来,家族中别人发达了,对你也有好处。 家族越大,人越多,只需有一两个出人头地的子弟,这个家族就算是爬起来了。 这便是抱团一起进退,荣辱与共的家族特性。 对于家族而言,内部就是一个独立王国,叶氏就是如此,若非蒋庆之穿越而来,原身一家子就会被团结一心的叶氏轻松灭了。 利益一致,行动一致,这是家族兴旺的根本。 卢氏便是如此。 “太子地位稳固啊!” 几个老人和卢伟在喝茶。 外面阳光明媚,卢伟微笑道:“可这个稳固,能稳多时?” 几个老人一怔,卢伟喝了一口茶水,“陛下身子强健,这是大明之福。” 一个老人呵呵一笑,“可不是,来,咱们以茶代酒,祝陛下龙体安康。” “正该如此!” 皇帝活的越长,太子就越危险,历史上此等事屡见不鲜。 几个老人心满意足的走了。 卢伟起身走出去,负手问道:“珊儿在做什么?” 身边人去问,晚些禀告,“二娘子在作诗。” 卢伟眉间微微多了些纹路,“作诗能作出女婿来?让她无事出去转转,鸣玉坊那边也该去看看了。” 身边人不解,“老爷,让二娘子去蒋家……有些上杆子了。” 姑娘家的,没事儿主动上男人家,丢人。 “告诉珊儿,是去走亲戚。” 身边人眼前一亮,“妙啊!” 蒋庆之是景王的表叔,而卢珊儿是景王的表妹……这么一套,双方的关系就拉近了。 说是亲戚也没人敢质疑不是。 …… “夏言在狱中又写了一份奏疏,为自己和曾铣鸣冤。” 富城打探到了最新消息。 “这糟老头。”蒋庆之头痛的道:“这等时候他越安静就越安全。” “可夏言执掌大明权柄多年,两度被陛下按下去,两度起复。在夏言眼中,这第三次也不例外。” 富城有些纠结的道:“公子,老奴不知公子为何对夏言这般关注,不过老奴以为,此次夏言也会安然无恙。” 夏言的脑袋,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在西市。 而起因,便是这个糟老头的自信,觉着嘉靖帝不会弄死自己,离第三次起复不远了。 “自信害死人呐!” 蒋庆之本不想管,可私底下分析了多次,觉得夏言若是不死,对大明国祚的影响不小。 “喵!” 肩头猫儿醒来,用爪子洗了个脸。 “公子,猫儿得取个名字。”富城伸手去逗弄猫儿,猫儿闪电般的抓了一爪子。 “好快!”富城缩手更快。 “就叫做……多多吧!”蒋庆之摸摸猫儿的脑袋,猫儿惬意的歪着头。 阳光照在他和猫儿的身上,一个含笑,一个惬意。 卢珊儿进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见过……” 她在称呼上卡住了。 走亲戚,那我该叫这个混蛋什么? 蒋庆之抱着多多,觉得这个女人读书把脑袋读瓦特了。 院子里有大树,仆役们在大树下摆好了桌椅,蒋庆之坐下,也不管显得有些局促的卢珊儿,给自己弄了一杯茶水,缓缓喝着。 这人,竟连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没有? 卢氏自从发达后,一家子心气儿高的不像话,觉得高人一等。 可在蒋庆之这里,卢氏却两度碰壁。 蒋庆之指指对面,“坐。” 卢珊儿竟然觉得浑身一松,情不自禁就坐下了,然后又埋怨自己,觉得该矜持。 这等小女儿的心思,蒋庆之了如指掌,他给卢珊儿倒了一杯茶水,“尝尝!” 卢珊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不忿的道:“你对女人都是如此粗鲁吗?” “我对女人自然有区别。”蒋庆之拿出药烟,身边侍女上前为他点燃。抽了一口后,蒋庆之吐出一口烟气,觉得肺腑好了许多,心中越发期待痊愈了。 “什么区别?”多多黏在蒋庆之膝上,卢珊儿冲着它笑了笑,换来多多不屑的龇牙。 “对自己的妻子,自然要爱和尊重。”蒋庆之说道:“若我对别的女子也如对妻子般关切,那,置她于何地?” “可……”卢珊儿想反驳,可却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若我是他的妻子,见到他对别的女人关切,我会怎么想? 卢珊儿懵逼了,“可你不是没妻子吗?” 蒋庆之咬着药烟尾巴,露出白牙,“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没有妻子,难道就可以随意和女人调笑?” “是喔!”卢珊儿点头,觉得这个男人好有魅力,很稳靠,“你说的好有道理。” 一个深闺少女,蒋大爷几下就糊弄好了。 等卢珊儿走后,被派去打探消息的窦珈蓝回来了。 “崔元最近和严嵩走的很近,另外,和几个御史时常聚会。” 这是要动手了! 按照历史走向,崔元等人也该动手了。 窦珈蓝好奇问道:“公子,他们为何要对付夏言?” “夏言的存在,便是高悬于严嵩等人头顶上的一柄利剑。他们惧怕陛下再度启用夏言。”蒋庆之说道,然后蹙眉看着窦珈蓝。 “公子。”窦珈蓝被他看的面色微红,手足无措。 “我说过,要放开,这是家中,不是锦衣卫。放开些,你舒坦,我也舒坦不是。” 这话,怎地有些歧意呢? 锦衣卫中,老色批不少,窦珈蓝听多了荤话,故而狐疑的看着蒋庆之,“公子说的舒坦……” 公子你不会是在调戏我吧? 和卢珊儿的青涩不同,窦珈蓝美若桃花。身边有这么一个美人儿在,蒋庆之觉得赏心悦目。 而且窦珈蓝如今依旧挂着锦衣卫百户的官衔,对蒋庆之行事颇为好处。 但这个女人过于谨慎,很是警惕。蒋庆之一直在琢磨如何彻底收服她。 按照富城的想法,睡了她,一次不行就两次……直至她臣服。 蒋庆之却觉得不妥,可能窦珈蓝还没臣服,他这具孱弱的身体就先垮了。 一旦睡了窦珈蓝,此后二人是什么关系? 要以德服人。 蒋庆之蹙眉,窦珈蓝想到自己这话里的暧昧,不禁面若桃花。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蒋庆之指着窦珈蓝,对富城说道:“整日紧绷时,仿佛时刻都会有老虎出来吃人。这是家。” 蒋庆之富有感情的语气很是打动人心,“人一生何其短暂,战战兢兢的度过一生,不累?我都为你累的慌。” 蒋庆之看了她的胸一眼。 是啊! 窦珈蓝心中叹息。 “我知晓一个女人在男人世界中行走的艰难,可这是蒋家,不是锦衣卫。把包袱放下,把这里当做是家。” 蒋庆之起身,伸手。 窦珈蓝竟然忘记了躲避,任由他拍拍自己的肩膀。 “我不会弄什么恩威并施,唯有真诚。” 其实,在被嘉靖帝送给蒋庆之后,窦珈蓝此生就和蒋家绑在了一起。 但她心中有道坎过不去:我在蒋家算是什么身份? 护卫? 还是姬妾! 护卫窦珈蓝无所谓,可蒋庆之哪里需要一个女子为护卫? 不方便! 至于姬妾,窦珈蓝在男人的世界中行走,靠的便是冷若冰霜来保全自己。 哪个男人喜欢冷冰冰的女人? 所以,哪怕心扉渐渐打开,但窦珈蓝依旧顾虑重重。 此刻听到蒋庆之一番‘诚恳’的话,她不禁放开了警惕。 蒋庆之摆摆手,“从今日起,老富,珈蓝的一切比照石头。” 原先只是饮食比照孙重楼,此刻一切比照孙重楼…… 孙重楼在蒋家的地位大伙儿都知晓,明着是仆役,实则是公子的兄弟。 那么,比照孙重楼的待遇…… “公子,我……”窦珈蓝眼圈红了。 蒋庆之板着脸,“见到本公子俊美如斯,便想以身相许?想得美!” “哪有!”窦珈蓝破涕为笑,她渐渐习惯了公子这种随和的态度,越发自在了。 “是。”富城在边上恭谨应命。他发誓,此刻若是蹦出个刺客来,窦珈蓝绝对会挡在蒋庆之身前,宁可自己死,也不会让刺客伤到蒋庆之一根汗毛。 ——公子哄女人的手段,妙不可言呐! 第39章 长威 “陛下,臣等商议了一番,觉着蒋庆之当封伯。” 严嵩送上了奏疏。 关于蒋庆之封爵的事儿,严嵩和严世蕃商议了一番,礼部那边上次有人因此事被贬为庶民,噤若寒蝉,精心挑选了十余个封号呈上。 严嵩小心翼翼的窥探着嘉靖帝的神色。 可道爷何等人,那张脸恍若千年冰山,纹丝不动。 良久,嘉靖帝把奏疏丢在案几上。 “陛下……”严嵩试探道:“可是不妥?” 这十余封号各种风格都有,按理,嘉靖帝该满意的吧! “不吉利。” 嘉靖帝甩甩拂尘。 “那臣回去再琢磨。”严嵩决定回去就去请教严世蕃。 “不必了。” 道爷丢下一张纸。 严嵩俯身拿起来。 “昌运伯?” 这! 严嵩抬头,“陛下,这……这封号,怕是会引发群臣不满呐!” 昌运,这词只能用在国祚上,或是用在帝王身上。 作为臣子,谁敢用? 这是僭越,大不敬。 “左顺门之后,朕许久未曾动用廷杖了。” 嘉靖帝平静的道。 严嵩眼前仿佛出现了当年左顺门那一幕:无数官员被剥了下裳,按在地上。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举起板子,用力责打…… 惨嚎声响彻皇城内外。 血肉模糊。 他身体一震。 “是。” …… “公子,朝中来人了。” 蒋庆之正在琢磨如何打动嘉靖帝,朝中来人了。 昌运伯! “伯爷。”主持此事的礼部官员笑的很假,甚至能感受到些幸灾乐祸,“昌运伯这个封号可是前所未有,陛下厚爱……可见一斑呐!” 蒋庆之对爵位封号了解不多,“很少见吗?” “昌运为臣子封号,闻所未闻。”这个官员笑道,“恭喜伯爷。” 卧槽! 这不是冥冥之中有天意吗? 蒋庆之觉得汗毛倒立。 “陛下竟用了昌运的封号,便是在告知伯爷,蒋氏,当与大明国祚一同运势昌隆呐!” 官员笑的很假。 “辛苦了。”蒋庆之对富城说道:“茶水呢?” 富城赶紧致歉,“老奴……老奴欢喜过头了,忘了此事。” 蒋庆之的歉意看着真诚无比,官员不禁叹道:“来之前礼部同僚说伯爷骄纵,可我看到的只是谦逊。可见谣言杀人呐!” “谣言止于智者。”蒋庆之一脸遇到知己的感慨。这话拐着弯赞扬礼部官员是智者。 富城看了官员一眼,随即出去。 孙重楼在外面,兴奋的嘟囔,富城仔细一听,是向逝去的老爷蒋干报喜。 “……老爷,少爷是伯了。” 窦珈蓝也在,低声道:“听闻礼部因公子之故有人被除官,故而礼部官吏对公子颇为不满,要小心……” 你自己看……富城指指身后,窦珈蓝上前一步,仔细看去。 主持此事的礼部官员笑容可掬,看向蒋庆之的眼神,恍若是多年老友。 “怎会如此?”窦珈蓝不解。 蒋庆之能在域外,在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异族中崛起,合纵连横,各种忽悠……那手段用来忽悠一个礼部官员,真是屈才了。 “公子的手段……”富城摇摇头,声音低不可闻,“咱开始相信,蒋氏必然百年昌盛。” 他不知道蒋庆之要的是大明再活五百年。 而且蒋庆之之前就有交代,茶水先不要上。 礼部官员来到蒋家,见茶水没有一杯,本就对蒋庆之不满,那怒火必然爆棚。 恰此时,蒋庆之姿态谦和,令礼部官员愕然,觉得和传闻不一。 这就是先抑后扬造成的心理落差产生的作用。 这种心理手段蒋庆之信手拈来,轻松就忽悠住了这个礼部官员。 “请。” 茶水送到。 吏部官员喝了一口,眯着眼,“这是……妙啊!” “陛下赏赐的,一直供着。”蒋庆之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就在蒋庆之书房的角落里,一大罐子茶叶随意摆放着。 原来,昌运伯如此宽厚……礼部官员心中暖意一股股往上涌,可接下来蒋庆之却摇头,“这个封号,我不敢受。” 晚些官员告辞回去,先去礼部,有人来问他,蒋庆之可曾无礼,被他呵斥。 “蒋公子何等厚道的一个人,被你等诽谤如此,不当人子!” 礼部官员怒不可遏,有人讥讽道:“靠着血脉关系封爵,我呸!” “呵呵!”礼部官员怒极而笑,“知晓我为何依旧称呼他为蒋公子吗?” 众人不解。 礼部官员指着鸣玉坊方向,“蒋公子并未接旨意,当即上了奏疏,说自己才疏德浅,不敢用昌运为号。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人……老奸巨猾!” “正是。” 礼部官员冷笑,拂袖而去。 有人说道:“我辈当上书朝中。” “正该如此。” 奏疏飞进朝中,严嵩看了,大多是抨击蒋庆之无功受爵。 严嵩扣下了奏疏。 嘉靖帝此刻还在睡。 不知道外面为了自己的决定沸反盈天。 “元辅!” 午后,从西苑来到宫城外六部办公地点的严嵩被拦截了。 数十官员愤怒的冲着蒋庆之开火。 “陛下曾说外戚无功受爵不妥,如今那蒋庆之却堂而皇之的封伯。元辅为何不进言?” “该打上门去!” 士大夫最喜欢不讲道理。大伙儿聚在一起,对谁不满就饱以老拳。谁敢处置咱们? 法不责众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你真以为老百姓人多势众动手,事后会屁事没有? 有本事你去试试,保证一个都逃不了。 所谓法不责众,指的是这些士大夫们。 一群人眼巴巴的看着严嵩。 严嵩干咳一声,有些浮肿的眼睛突然犀利。 “谁给了你等妄议国事的胆子?” 一顶大帽子盖下来,众人色变。 县官不如现管,皇帝没工夫管这些官吏,但作为首辅的严嵩只需一句话,就能让他们万劫不复。 “陛下自有决断,再议论此事,严惩不贷!” 下午,嘉靖帝被爱宠霜眉弄醒。 “喵!” 霜眉趴在嘉靖帝的胸前。 “唔!”嘉靖帝抚摸着爱宠。 …… “公子,陛下的性子容不得人拒绝。”富城觉得自家主子疯了,“当初有人拒绝了陛下的赏赐,没多久就被弄到西北为官。如今那人后悔不迭,隔三差五上疏朝中,向陛下献媚,可陛下哪里会搭理。” “老富,你且看着,陛下定然会换个封号,且心生欢喜。”蒋庆之喝了一口茶水,蹙眉,“这还是陛下喝的茶叶,就这味?” 富城跺脚,“公子,此事要补救啊!” “老富,镇定。”蒋庆之心中暗道:道爷的手段炉火纯青,若非小爷前世久经考验,怕也会给他丢在火坑里。 蒋庆之吩咐,“石头,叫他们弄杯酸梅汤。” …… 天气有些热,一杯酸酸甜甜的酸梅汤下肚,嘉靖帝听着黄锦的禀告。 “蒋公子说,昌运封号何等贵重,不敢受用。” “嗯!”嘉靖帝不出所料的冷哼一声。 这次,蒋庆之撞到铁板了……黄锦心中暗笑。 “陛下,这是奏疏。” 嘉靖帝眼中多了冷意,接过奏疏,随意看了一眼。 这一眼,就定住了。 ——群臣心思叵测,然大局为重,为臣一人而令陛下与群臣再度生出嫌隙,臣不愿为之。 嘉靖帝聪明绝顶,聪明绝顶的人容不得别人反对。 要想打动这等人,唯有从他的根本利益出发,从他在乎的事务出发。 嘉靖帝在乎什么? 修道? 错,修道只是他的寄托。 他最在乎的还是,大明国祚。 臣子们却说皇帝荒诞,不理朝政,可见对大明江山不在乎。 一群蠢货啊! 蒋庆之觉得这些臣子难怪会被嘉靖帝一人击破。 嘉靖帝若是不在乎,怎会隐入西苑多年,依旧能把朝政牢牢控制在手中? 夏言,严嵩,徐阶……这些人哪个不是大能?换个朝代,换个帝王都能成为权臣的臣子,却在看似不理朝政的嘉靖帝手下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手段之高超,历代帝王能比拟的有几个? 所以,蒋庆之从嘉靖帝最在乎的地方出手。 黄锦在等着主子的怒火降临。 那位新贵太过顺风顺水,也该得个教训了。 他低头看着鞋面,盘算着蒋庆之对自己的态度。 好像不卑不亢,甚至是……带着些审视的目光,仿佛是多年前就听说过自己。 “黄锦。” “奴在。” “靖安如何?” 什么? 黄锦没反应过来。 “狗奴才!”嘉靖帝的怒火突然爆发、 黄锦惶然跪下,“陛下,靖安……陛下说的是……” “朕问,庆之的伯爵用靖安如何。”嘉靖帝抬眸,“罢了,太平常。” 什么? 黄锦失态抬头,心想陛下竟然听从了蒋庆之的建言。 咱这是耳朵出了问题? “庆之如此体谅朕,这封号就该郑而重之。” 嘉靖帝的眼中看着多了几分玩味,黄锦身体一震。 昌运二字看似宠爱蒋庆之,可这也是把蒋庆之架在火上炙烤啊! …… “这是把蒋庆之架在火上炙烤。” 严家,宿醉刚醒的严世蕃听了此事,对严嵩说道:“蒋庆之若是坦然受之,那就是不堪大用!这是陛下在考验蒋庆之的眼光和应对之法。爹,好事。” 严嵩笑道:“如此,为父今日震慑那些官吏,便是给陛下提醒,蒋庆之太受宠,非福啊!” “哈哈哈哈!” …… “多少人在等着看笑话。” 嘉靖帝突然看着黄锦,“你可也是如此?” “奴不敢。”黄锦的心思被叫破,浑身大汗淋漓。 “狗奴才!” 嘉靖帝冷哼一声,“靖安不够好,如此……” 少顷,有人去严家报信。 “陛下刚改了旨意。” 什么? 那个刚愎自用的皇帝陛下,竟然改了旨意?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连严世蕃都为之一惊。 “改为了什么?” “蒋庆之的伯爵封号,由昌运伯改为……长威伯。” “长威……”严嵩叹道,“好名号!” …… 求票。 第40章 老阴比崔元,堵门 “恭喜长威伯。” “恭喜伯爷!” 蒋庆之接到旨意后,按照规矩进宫谢恩。 经过六部时,不少官吏笑吟吟的恭贺。 这位新贵,度过了一劫。 在众人眼中,蒋庆之的运气极好。 可谁知道他刚和嘉靖帝隔空来了一次暧昧的考试。 “恭喜表叔!” 裕王和景王两兄弟齐齐出现,景王笑的很是亲热,一口一个表叔,说自己回头就去蒋家求教表叔学问,表叔若是不许,我就在蒋家打地铺。 呵呵!裕王笑吟吟的道:“我在表叔家中有个房间。” 好你个蔫坏的老三……景王:“……” “哎!这猫竟然能带进来?”朱载坖看到了多多。 多多从蒋庆之的身后爬上来,目光睥睨。 “赶不走。”蒋庆之也很无奈。 粘人的猫令人头痛,但嘉靖帝显然很享受。 他抚摸着霜眉的脊背,当蒋庆之进来时,霜眉的脊背猛地拱起,目光炯炯的盯着蹲坐在蒋庆之肩头上的多多。 “喵!” 凶狠的气息迸发。 嘉靖帝笑道:“怎地,你也爱猫?” “以前不爱,不过捡到这只猫之后,倒是觉得猫也颇为可爱。”蒋庆之实话实说。 “哈哈哈哈!” 嘉靖帝不禁欢喜大笑,他喜欢猫众所周知,可宫中人和臣子大多是奉承,哪有蒋庆之这等真诚的同好。 二人讨论了一番猫儿的有趣,嘉靖帝松开霜眉,没发现这猫儿悄然到了蒋庆之身侧,猛地扑上去。 嘉靖帝一脸宠溺。 蒋庆之也在等着看多多的战斗力。 毕竟,蒋家不养闲人。不,是闲猫。 “喵!” 凄厉的叫声中,霜眉灰溜溜的跌落地上。而蒋庆之肩头上的橘猫举着爪子,那小模样…… 竟然是不屑。 “这猫,野性十足。”嘉靖帝见爱宠挑衅失败,便掩饰道。 大橘为重……蒋庆之呵呵一笑,安抚了一下准备追击的多多。 “陛下,锦衣卫陆指挥使和驸马崔元求见。” 蒋庆之告退,嘉靖帝摇头,“庆之留下。” 经过封号的考验之后,蒋庆之觉得嘉靖帝对自己的态度多了些随和。 霜眉回到了主人怀中,冲着多多龇牙。 多多却懒洋洋的趴在蒋庆之肩头,眉间的m花纹越发深刻了。 陆炳和崔元来了。 “长威伯也在啊!”崔元微笑着,看不出和蒋庆之有过龃龉。 蒋庆之没搭理他。 陆炳禀告,“陛下,工部主事王新田被人杀了。” “谁杀的?”嘉靖帝眯着眼,抚摸着怀里的猫儿。 “虎贲左卫百户陈集。” “拿下就是……嗯!可是不妥?” “是。”陆炳有些为难的道:“那陈集麾下将士闹腾,军中将领担心哗变……” 这是京城,虎贲左卫一旦哗变,嘉靖帝也得为之色变。 “臣以为,当镇压。” 崔元眼中多了狠意,“杀一儆百。” 在成祖朱棣之后,大明军队的地位就一降再降。 虽说现在还没到前宋那等把将士当做是畜生的地步,但也差不多了。 嘉靖帝眯着眼,众人恭谨等着。 “庆之,你如何看?”嘉靖帝问道。 这个贱种……崔元想到了上次的那口老血,眼中闪过厉色。 若是蒋庆之应对有误,崔元发誓要让他后悔不迭。 蒋庆之说道:“臣不敢妄议。” “你如今是长威伯,谁敢说你妄议?”嘉靖帝淡淡的道,“说。” 蒋庆之说道:“臣以为,不妥。” “长威伯的意思是置之不理,或是宽宥那杀人的百户官?”崔元发动了攻势。 这个撒比……蒋庆之看都不看他一眼,“陛下,虎贲左卫拱卫京城,若是处置不公,让将士们如何心服?” “何须他们服气?”崔元杀气腾腾的道:“不服的,尽数流放,或是……”,他并指如刀,用力挥下。 这是文官对武人的态度,在当下的朝中再正确和正常不过了。 蒋庆之第一次侧身直面崔元,一字一吐的道:“崔驸马可懂战阵?” 崔元摇头。 “那么,你装什么行家?” 蒋庆之冷冷的道。 崔元的老脸瞬间涨红,戟指蒋庆之,“你这个黄口小儿……” “你觉着,陛下能封一个黄口小儿为长威伯?”蒋庆之阴恻恻的道。 “陛下,臣不敢。”崔元赶紧跪下,撅着屁股请罪。 尚公主,迎兴王为帝,受帝王宠信数十年,崔元的一生堪称是顺风顺水。 可在蒋庆之这里却再三吃瘪。 嘉靖帝淡淡的道:“庆之继续说。” 蒋庆之看着崔元,“崔驸马可还有高见?” 崔元差点把半口老牙都咬碎了,心中暗恨。 陆炳开口,“陛下,军中变故,要慎重。” 这是万金油,但话里话外,却是暗指虎贲左卫的不可靠。 这是为崔元站队。 果然是一伙儿的。 蒋庆之说道:“陛下,越是此等时候,越要谨慎。若是不问而杀人,让那些将士如何想?臣请彻查此事。” 嘉靖帝点头。 “庆之。” “臣在。”这一去,能挣多少国祚? 蒋庆之心中暗喜。 “陛下,臣愿前往!”崔元请缨。 嘉靖帝念旧,当年正是崔元去迎的他,这份情义他一直记得,所以崔元在嘉靖一朝中荣宠不衰。 “崔元。” 崔元大喜,“臣在。” “你二人去查此事。” “是。” 走出殿外,崔元看着蒋庆之,冷冷的道:“长威伯这是要为武人说话?好气魄。” 这年头权贵和文官谁会为武人说话? 崔元这是想栽赃。 陆炳暗自摇头,心想蒋庆之岂会背这口黑锅? 蒋庆之看着他。 崔元微笑。 蒋庆之点头。 “是。” 说完,他大步往前走。 随着大明武人地位越来越低,对外战绩也越来越拉胯。 前宋前车之鉴不远,这群撒比依旧跳进这条叫做亡国的河流中。 还特么沾沾自喜! “草泥马!”蒋庆之没回头竖起中指。 崔元:“什么马?”,随即他醒悟过来蒋庆之是在骂自己,老脸铁青。 陆炳:“……” 二人回头。 内侍们低头。 有人说道:“咱什么都没听见。” 有人却嘀咕,“长威伯好气魄!” 重臣们也看不起内侍,让他们在此刻和那些被视为奴仆的武人们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陆炳眯眼看着蒋庆之大步离去的背影,轻声道:“驸马,此子对我等的威胁愈发大了。此次寻机……” 他眼中闪过厉色。 崔元颔首。“这是京城,我等是坐地户,他蒋庆之孤零零的毫无根基,我能玩死他!” 这个机会崔元等很久了。 “要果断。”陆炳提醒他。 “我恨不能把他千刀万剐。”崔元的眼睛眯着,变成了三角形。 先去兵部,兵部说已经虎贲左卫已经拿下了百户官陈集,那些闹事的将士被圈禁,就等着宫中发落。 “此事是……” “陛下令我处置此事。” “还有老夫!” 崔元出现在蒋庆之身后。 随后二人去了虎贲左卫。 “指挥使病倒了。” 指挥同知颜旭看着像是死了老子娘般的沮丧。 麾下百户杀了工部主事,那些文官岂会善罢甘休? 指挥使黄三德躲起来不见人,颜旭却不行。 于是就被顶出来背锅。 “见过长威伯。”颜旭多看了蒋庆之这位新晋伯爷一眼。 “见过京山侯。”崔元不但是驸马,还有京山侯的封爵,堪称是富贵之极。 “那人何在?”崔元只想快刀斩乱麻。 “擒住陈集后,下官本想送他去锦衣卫,可锦衣卫不收。送去兵部,兵部说没有大牢……” 颜旭苦笑,“如今就关押在营中。” 陈集被关押在马圈边上那一排堆放战马鞍具的屋子里。 门打开。 门外的光涌进来,身材矮壮,满身鞭痕的陈集茫然抬头,先闭眼适应了一下光线。 “此人便是陈集。”颜旭踹了陈集一脚,“苟日的畜生,害的老子好苦。” 室内堆了许多鞍具,散发着一股子臭味,崔元蹙眉退后一步。 “为何杀人?” 陈集开口,声音有些嘶哑,“下官喝多了。” 激情杀人? 蒋庆之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陈集。 “喝多了?”崔元冷笑,“杀人偿命可知晓?若是有情弊,可说出来。长威伯在此,老夫在此,可为你洗冤。” 这话带着挑衅之意。 “你特么没完了是吧?”蒋庆之突然骂道。 崔元阴笑,“怎地,为陛下办事,你蒋伯爷不乐意?” 老壁咚阴毒……蒋庆之冷笑,“老狗!” “嗬嗬嗬!”崔元笑的开怀,“陈集,死定了。” 蒋庆之不再搭理他,问道:“我问你,可是有顾虑?” 陈集摇头,“下官,罪该万死。” “此人眼中皆是死气,可见自知罪有应得。”崔元指指自己的双眸,“老夫一生阅人无数,若是看错了,便挖了这双老眼。” 蒋庆之在思索。 崔元说道:“既然如此,处死吧!” 这等事儿无需什么审判……杀人偿命,何况杀的还是文官。 “家属流放。”蒋庆之看了陈集一眼。 陈集眸色微动,随即死寂。 “暂且搁下。”蒋庆之走出房间。 崔元出乎人预料的没有坚持自己的看法。 但,过了一个多时辰,蒋家的大门外来了一群人。 为首的是个妇人,身后跟着几个孩子。 跪下,就在蒋家大门外烧纸钱。 随即哭声大作。 “夫君,你死的好冤啊!” “爹爹。” 第41章 大,不一定是好 “太欺负人了!” 孙重楼在家中拔出长刀就准备冲出去。 “站住!” 富城喝住了他,孙重楼回头,“师父,这是欺负咱们蒋家呢!” 人又不是蒋庆之杀的,王新田的遗孀带着孩子来哭什么? 哭也就罢了,竟然在蒋家大门外烧纸钱,你特么过分了吧! “少爷说这是什么?”孙重楼想了一下,“欺负他妈给欺负开门,欺负到家了。” “等公子回来再说。”富城稳重。 蒋庆之和崔元此刻在宫中。 “臣的意思是处死陈集,杀鸡儆猴。”崔元言简意赅说了自己的处置意见,看了蒋庆之一眼,“不过长威伯却说不妥。” 嘉靖帝问,“为何不妥?” “臣觉着陈集太过平静。” “他自知必死无疑,难道还想活命?”崔元笑的很是轻蔑,大把年纪了,颤颤巍巍的。 “臣想再查查。”蒋庆之不肯放弃。 “陛下,工部那边,需要安抚呐!”崔元忧心忡忡的道。 嘉靖帝看着蒋庆之。 蒋庆之平静的抬眸。 “三日!”嘉靖帝说道。 “臣,只要两日。”蒋庆之说道。 “去吧!” 等二人走后,嘉靖帝突然问道:“黄锦,你觉着庆之为何要与工部对着干?” 工部主事被武人弄死了,一片喊打喊杀声,就在这个时候,蒋庆之却说此事有情弊。 你让工部的官吏们如何想? 黄锦斟酌了一下用词,“陛下,奴觉着,长威伯怕是察觉到了什么。” “说实话。”嘉靖帝有些不耐烦了,“朕的身边人都不敢说实话,那朕还留着你等作甚?” 黄锦急忙说道:“是。臣听闻崔驸马去蒋家吐血而归,可见二人结仇颇深。奴不知什么大道理,只知晓,对手赞同的,就该反对……” 换句话:陛下的对手赞同的,奴定然反对。 “是这个理。”嘉靖帝点头,抚摸着怀里的爱宠。 黄锦见嘉靖帝心情颇为不错,就说道:“陛下,崔驸马阅历丰厚,就怕他背后给长威伯下绊子下狠手。” “太过顺当的宦途,不好。”嘉靖帝眸色微暖,不知想到了什么,“这是庆之第一次办事,第一次发声。朕不能一辈子扶着他走,让他受些挫折也好。 朕在,好歹能为他兜底。就如同当年母亲那般。朕……” 那些年嘉靖帝母子联手,在陌生的京城和群臣,和张太后等人交手,经验不足的嘉靖帝犯了不少错。 每次嘉靖帝犯错受挫,母亲蒋太后都未曾呵斥他,而是给他鼓劲。 “我儿果然了得。” “此次我儿比上次长进不少……” “为娘为你高兴。” 就在这么一次次的鼓舞中,嘉靖帝飞快的成长着。 一个个对手也在这一次次鼓励中倒下。 “我儿,寻到你舅父……善待……切记……” 临去前的蒋太后握着嘉靖帝的手,看着儿子点头,这才含笑而去。 那一刻…… 心痛! 嘉靖帝垂眸,把霜眉抱起来,挡在眼前。 霜眉看着主人,伸出爪子触碰那张廋削的脸。 “喵!” …… 蒋庆之和崔元走出宫城,崔元侧身看着蒋庆之,温和的道:“我听闻少年出众者,多不寿。长威伯,要保重啊!” 那慈和的微笑,让不远处见到这一幕的官吏们都在赞美着崔驸马的长者之风。 蒋庆之看着他的老眼,那眼底的狠意让他笑了。 “知道杨修是怎么死的吗?”蒋庆之问。 历史上崔元堪称是人生赢家,死也是高寿,寿终正寝。 杨修死于站错队,外加喜欢玩小聪明。 前方,裕王在等候,等蒋庆之过来,他低声道:“表叔,崔元他们要对付你。” “看,连你都知晓了,我岂会不知?”蒋庆之很欣慰的摸摸他的脑袋。 裕王身后的内侍不满的嘀咕,“敢摸殿下的头。” 杨锡低喝,“闭嘴!” 这是一场战斗,气氛渐渐紧张。 身后,崔元对随从说道:“告诉陆炳,蒋庆之跳坑了。准备埋人!” …… 蒋庆之见到了家门外的王新田一家子。 “求伯爷为我夫君做主!” 妇人跪地嚎哭。 几个大小不一的孩子哭声大作。 孙重楼冲出来,按刀问,“少爷!” “稍安勿躁。”蒋庆之安抚了想杀人的孙重楼,对妇人淡淡的道:“我不知是谁唆使你等在蒋家大门外哭丧。一刻钟之内走人,那么,我既往不咎。” 妇人抬头,竟然二十多岁的年纪。要想俏,一身孝,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眼前一亮。 “求伯爷放过王家吧!”妇人哽咽,“我听闻伯爷主持此事,却不肯惩治凶手,我本妇道人家,不敢触犯伯爷威严,可……为人妇,宁可死,也要为夫君讨个公道。” 这个女人,不怎么正经啊!蒋庆之策马缓缓过去。 “那么,好自为之。” 进家,关门。 富城苦笑,“好些人看热闹。” “如今跳的欢,等拉清单时,希望他们依旧能笑的出声。” 是夜,蒋庆之令人叫来窦珈蓝。 公子这是要做甚? 窦珈蓝紧张的不行,甚至抓着自己的衣裳下摆,用力往下扯。 仿佛下一刻蒋庆之就会上来拉扯她的衣裳。 “我能信任你吗?”蒋庆之问。 “不是侍寝?”窦珈蓝脱口而出。 这娘们脑子里在想什么呢?蒋庆之满头黑线。 窦珈蓝讪讪的低头,然后抬头,“从锦衣卫大门出来的那一刻起,我便是蒋家人。” “如此,今夜你和我一起出门。”蒋庆之看着她,“其实,我更看重你的能力。” 你很让男人心动,但,你是个美貌和智慧并重的女子啊! 这个暗示,让窦珈蓝不禁昂首挺胸。 蒋庆之把目光转过去,暗自赞道:真特娘的累啊! 夜色深沉。 街上兵马司的人懒洋洋的在巡街,手中的灯笼在夜色中散发着散漫的光晕,随着晃动,就如同是百鬼夜行。 军士们发着牢骚,说什么这个月的钱粮又被克扣了,再这般下去,还不如去干苦力。 “昨日有数十兄弟被拉去修宅子,那家人宽厚,吃饭时一人有一块肉,三指宽的肥膘,啧啧,咬一口满嘴流油……” “娘的,别说了,肚子饿。” 一群人没发现两个黑影悄无声息的从自己的后方穿过。 虎贲左卫的营地,值夜的军士在嘟囔。 “李老六,老子睡一会,你盯着。” “睡吧睡吧。” 过了一会儿,李老六眼皮打架,抱着长枪也睡了。 至于值夜,这是京城,数十年来屁事没有,值个鸟啊! 蒋庆之看着这一幕,对自己的决定再无疑虑。 崔元说他站队武人,蒋庆之竟然不怕士大夫们鄙夷和敌视,认了。 不是他蠢,更不是他大义凛然。 而是两年后,俺答大军就要兵临城下。 随后倭寇越演越烈,俺答在草原令大明头痛不已。 女真此刻不打眼,再过数十年,李成梁养虎为患,努尔哈赤渐渐成了气候…… 要想把这些地雷排掉,军队的强大必不可少。 身后,窦珈蓝轻轻捅了蒋庆之一下。 几个军士都睡了。 不远处有个洞,蒋庆之轻松钻进去,等了许久没见窦珈蓝进来,回身看去,不禁捧腹。 窦珈蓝羞恼的在磨蹭……她被卡住了。 蒋庆之上去帮忙,把她拉了过来。 许多时候,大,不一定是好。 营中,巡营的军士不见踪迹。 文恬武嬉啊! 蒋庆之摇头。 到了圈禁那些军士的地方,看守的军士…… 人呢? 卧槽! 蒋庆之不禁目瞪口呆。 窦珈蓝却是司空见惯。 蒋庆之准备进去,窦珈蓝拉住他,近前低声道:“公子,半夜容易引发骚乱。” “能一起为陈集闹事的军士,乱不了!” 蒋庆之拍拍窦珈蓝的手,等她松开后,就进了房间。 窦珈蓝按着刀柄,浑身绷紧,准备在里面骚乱时接应蒋庆之。 等了许久没动静。 窦珈蓝心中纳闷,就探头看了里面一眼。 十余军士,一个小旗官跪在那里。 前方,蒋庆之负手而立。 “我要真话。” “小人……”小旗官商丛亮低头,“小人说的便是真话。” “陈集身为百户官,根本就无需去干活。如此,他哪来的怒火?没有怒火,酒后为何要杀王新田?难道他疯了吗?” 蒋庆之冷冷的看着商丛亮,“武人被打压多年,哪来的勇气去杀文官?” “小人,小人……” “我打听过,陈集在军中名声不错,义气无双。义气无双……”蒋庆之盯着商丛亮,“让我来猜一猜,麾下兄弟被文官欺凌,忍无可忍动了手。陈集义气无双,果断出手为麾下出头……我把这叫做背锅。” 商丛亮低头。 “小人无话可说。” “一个义气无双的百户官,可会滥杀无辜?” “一个义气无双的百户官,可会在杀了无辜之后,毫无愧色?” “这一切,你等可以瞒过不在乎武人死活的那些文官,却休想瞒过本伯!” “您是……”商丛亮抬头。 “我家公子,长威伯,蒋庆之。”窦珈蓝进了房间,眼中忧色重重。 若是问不出反转局势的证据,这些军士中但凡有人反水,把蒋庆之夜探虎贲左卫的消息传出去,崔元借此弹劾,蒋庆之的麻烦大了…… 商丛亮猛地低头。 叩首。 “人,是小人杀的。” 这话恍若雷霆,令窦珈蓝狂喜看向蒋庆之。 蒋庆之负手看着商丛亮。 “看,此事,热闹了不是。” …… 求票。 第42章大明的骨头 崔元的心情不错。 嘉靖二十六年,永康公主去了。 公主临去前曾交代,让他少掺合朝政。 凌晨,崔元起身,想起昨夜的梦,不禁叹息,“妇人之见。” 他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当年多少女子曾为他魂牵梦绕,可最终他尚了公主。 尚公主,一生富贵是没跑了,可这也是束缚,让他不得自由。 当年先帝驾崩后,朝中宰辅和张太后商议良久,决定‘兄终弟及’,以兴王朱厚熜为继位者。 此事需要一个使者。 最终他们选择了驸马崔元。 迎立之功啊! 崔元的心火热了起来。 彼时兴王朱厚熜年少,崔元见了难免心中同情几分,觉着这位去了京城,怕是会成为宰辅们和张太后的傀儡。 所以,一路上他暗示了几句。 没想到的是,这位少年天子在随后的岁月中给了他巨大的回报和惊喜。 ——封爵京山侯! 若是崔元淡泊名利,此刻就该引退,避开随后的君臣大战。 永康公主也劝说了一番。 可京山侯的爵位丢过来,砸晕了崔元。且正德帝驾崩,继位的是外藩兴王朱厚熜,此刻的公主哪里能令崔元低头? 于是,崔元便成了嘉靖帝的智囊和使者,最核心的那几个人之一。 许多时候,崔元看着铜镜中那个渐渐衰老的男子,难免唏嘘当年。 若是不尚公主,凭着自己的本事,此刻的朝中,也该有我一席之地吧! 但往日不可追。 “驸马。” 头发梳理好了,身后侍女福身告退。 梳妆台是新的,上面摆放着一面大铜镜。 铜镜中的老人看着面色红润,肌肤白皙,皱纹很是细微。 “这泼天的富贵来了,我难道还能舍弃了不成?” 崔元喃喃道,然后抬眸看着墙壁上的画像,“陛下隐入西苑,朝政丢给宰辅处置,这是何等的权柄。堪称是帝王……” 画像中的永康公主默然。 “我为陛下心腹,这泼天的富贵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流入直庐,流入夏言手中。最可恨夏言那条老狗对我不屑一顾。” 崔元握拳。” “老夫冥思苦想,想对付夏言,没想到,夏言却出手对付陆炳。有人递了陆炳贪腐的证据给夏言,夏言拿了给陆炳看。陆炳跪地哀求……夏言这才放过了他。” 晨曦从东方散漫开来,透过庭院,照在了屋内。 铜镜中的老人看着更清晰了些,脸上的笑容,竟然狰狞。 “夏言那个蠢货,既然要收拾陆炳,那就该一棍子打死。他却觉着自己手握陆炳贪腐的证据,此后可为要挟。却不想想陆炳何等人。” “此后陆炳便投向了夏言的死对头严嵩。公主,你让我莫要掺合,可这等大好机会,我若是错失了,就算是到了地底下也会悔青了肠子。” 镜中的老人咯咯咯的笑了起来,“严嵩和陆炳联手,一明一暗,加上老夫,三人联手,这朝政,这权柄……谁还能夺了去?可夏言不死,终究是心腹大患。” 崔元看着画像,“本已筹谋好了,要弄死夏言。可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陛下的表弟,竟然对夏言颇为友善。我知道,我知道……” 崔元突然神色激动,呼吸急促,走到画像前,喘息道:“我知道你定然要说那少年不一定会为夏言说话,可凭什么?” 崔元挥舞双手,“我为陛下立功无数,这才有了今日的宠信。可那少年一来,就被陛下看重,隔三差五召见。比对自己的儿子还亲。凭什么这一切不是我的?为何!” “这不公!” 崔元气喘吁吁的看着画像,良久,神色温柔的摸摸画像中女子的脸颊,“公主,我答应你,只要弄死了夏言,赶走蒋庆之那个贱种,我便远离严嵩……” …… 清晨,陆炳进了锦衣卫。 “指挥使。” 朱浩跟在身边,“昨夜王新田的女人直至子时方带着孩子回去。” “蒋庆之可有应对?” “蒋氏大门紧闭。”朱浩笑道:“他若是敢驱赶,便会激起公愤,工部的官吏一人一口唾沫,能淹没了长威伯府。” “莫要轻敌。”陆炳神色轻松。 “指挥使放心。”朱浩止步,看着陆炳进了值房,他站在外面嘿嘿一笑,“大晚上夜深露重,那女人也心狠,竟然让王新田的孩子一直跪着。” 陆炳淡淡的道:“那些都是王新田前面娘子生的孩子,她自己并无所出。” “难怪。”朱浩叹道:“别人家的孩子,总是死不完。” 陆炳在值房里看了消息,选了重要的,随即进宫禀告。 “陛下可醒来了?”殿外,陆炳问。 黄锦点头。 昨夜嘉靖帝难得早睡,此刻正在吃早饭。 “陛下。”候着嘉靖帝吃完了早饭,陆炳禀告各种消息。 “俺答那边再度令人袭扰边墙,放话说若是不敞开贸易,便要大军压境……” 陆炳抬头,有些担忧,“俺答如今势大……” 嘉靖帝抱着猫儿,缓步走着。 “那年……嘉靖二十年吧!”嘉靖帝说道:“俺答令使者来求通贡,朕的回复是什么?” 陆炳说道:“陛下令悬赏,但凡杀了俺答,赏千金,封都督。” “嘉靖二十一年,俺答令人来说,若是不肯开放通贡,三十万大军便会南下,朕,是如何回应他的挑衅?” 陆炳说道:“陛下令凌迟处死了俺答的使者,传首九边。” 通贡,便是贸易。 “俺答随后大军入侵,朕,可曾低头?” 嘉靖帝的声音轻柔,但陆炳却身体一震,站直了回复,“陛下从未低头。” “朕一直牢记成祖皇帝的训示。”嘉靖帝放下猫儿,负手而立,“建都北平,便是让儿孙们为国戍边。天子御国门,君王死社稷。这是大明的骨头!” 嘉靖帝回身看着陆炳,“就算是大明覆灭了,这根骨头,依旧要笔直竖着。宁折,不弯!” …… 陆炳出了宫中,吩咐道:“让人告诉崔元,挖坑埋人要快。否则,我担心陛下会出手护着蒋庆之。” “不会吧?”朱浩说道:“崔驸马好歹也是陛下多年宠信的臣子,难道陛下会为了蒋庆之让他没脸?” “陛下今日一番话,让我突然警醒。”陆炳止步,前面的官吏们组成的人流瞬间分开,从他的两侧绕过。 陆炳站在那里,身后数名锦衣卫仗刀而立。 他眯着眼,享受着这至高无上的威权,但心中也知晓,这威权来自于嘉靖帝。 “陛下对俺答颇为强硬,若是边将顶用,陛下定然要大军出塞,攻伐俺答。” “指挥使,就大明边塞那些将领,哪怕是仇鸾,最多守成罢了。”朱浩不屑的道。 “可蒋庆之在南边两战却崭露头角。我就担心陛下看重他的武略。一旦如此,蒋庆之必然会被陛下悉心栽培。随之蒋庆之势力膨胀,咱们便会多一个大敌。速去!” “是!” 崔元得知消息后,冷笑道:“工部那边对蒋庆之颇为不满。如此,可令人去传话,就说蒋庆之意欲为武人出头,把王新田当做是筹码。” 于是,午后,长威伯府的外面的抗议人群中就多了十余工部官员。 “这是抗议?”蒋庆之却笑了。 “少爷,他们欺人太甚。”孙重楼跃跃欲试,“我刚磨的刀。” “有勇无谋的憨憨。”窦珈蓝说道。 孙重楼怒了,“你杀过人吗?” 窦珈蓝点头,“自然。” “你砍过人脑袋吗?” 孙重楼挑眉,“那血从脖腔子里喷出来,脑袋落在地上,那眼珠子还在转……” 窦珈蓝的咽喉涌动了几下。 “少贫嘴。” 蒋庆之走出房间,富城来了。 “公子,还有一日,要不……直接捅上去?”富城说道。 蒋庆之摇头,“我第一次在朝中出手,老富,若是动静太小了,你说说,可能立威?” 富城一怔,“公子的目的是立威?” “顺带,向外展示蒋氏与严嵩崔元等人的立场不同。”蒋庆之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公子是否急切了些。” 蒋庆之也不想,可要增加国祚,前方的拦路虎不少,最大的一只,便是严嵩一党。 既然要为敌,那就早些站队。 而且,嘉靖帝喜欢制衡,蒋庆之站在严嵩一党的对立面,对嘉靖帝来说,就是天降帮手。 玩这个,道爷,我也不差啊! 蒋庆之回身,“查王新田。” “公子是想……”窦珈蓝问道。 “老子要闹个大动静!” …… 求票啊! 第43章 崔元遇袭 窦珈蓝虽说编制还在锦衣卫,但自从走出那扇大门后,所有人都知晓,这个美人儿就此成了蒋庆之的人。 帝王赏赐,不可辞。 王三是个混混,在北京城中坑蒙拐骗,大罪不犯,小罪不断。在被抓进牢中多次后,王三觉得这条路越发难走了 就在此时,窦珈蓝出现在他的眼前。 从此,王三就成了锦衣卫的眼线。 此刻,王三蹲在城门外,看着商旅不断进出。 他盯住了一个风尘仆仆的商人,上前行礼,“先生可要向导?不是我吹嘘,北京城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我比自家娘子的身子还熟悉。不要多,五十钱一天……” 商人犹豫了一下。 五十钱,不多不少。 有个向导能省许多事儿。 商人点头。 这时,后面有人说道:“换个人。” 谁特么坏老子的买卖? 王三大怒,回身一看,陪笑道:“哟!这不是……窦娘子吗?” 商人不满的道:“你这女人,好生无礼。” 王三回身,面色冷厉,“滚!” 还不知自己在骗子手中走了一趟的商人骂骂咧咧的走了。 王三笑嘻嘻过去,“窦娘子许久未曾来寻小人了,小人还以为锦衣卫忘了我这个小人物。这是……有事?” 窦珈蓝穿的是便衣,“工部主事王新田你可知晓?” “王新田?当然知晓。”王三是地理鬼,若非不肯吃苦,哪里需要坑蒙拐骗来养活妻儿。 “查他!” 窦珈蓝丢了一角银子过去。 王三接过,“哟!以往给的是铜钱,窦娘子这是发达了?” “办好了,还有赏。办不好……”窦珈蓝冷冷的道。 “娘子放心。”王三把银角子收好:“五日保证有信。” “不,最迟,明日午时之前。”窦珈蓝见王三面露难色,“钱,不是问题。” “好说!”王三嬉皮笑脸的走近一步,“我听闻窦娘子如今成了权贵家的人?” “那不是权贵。” “那是什么?” “那是,家人。” 窦珈蓝回到家中复命。 “那王三看似嬉皮笑脸,实则行事稳靠。” “好。” 景王来了。 “表叔,上次我无礼了。”朱载圳很诚恳的赔罪,送上礼物。 竟然是一个玉雕的猴儿。 “为何是猴儿?”蒋庆之问,觉得这娃的爱好与众不同。 “父皇最喜说猴儿。”景王说道。 道爷不是猫奴吗? 蒋庆之笑了笑。 “对了,我听闻有人准备弹劾表叔。”景王送上了最有诚意的赔罪礼物。 “预料中事。”蒋庆之说道。 “我觉着,有张网正冲着表叔罩过来。表叔若是点头,我便进宫求见母妃,请母妃为表叔在父皇那里缓颊。” 景王说完,发现表叔神色不善的盯着自己,不禁好奇,“表叔可是觉着不妥?” “妥。不过,不必了。” 这主意是卢靖妃还是景王出的?蒋庆之在思索。 若是他点头,卢靖妃在嘉靖帝那里开口,从此他就被绑在景王的身上。 …… “长威伯在京城并无根基,若是有我和老四在内为奥援,方能无后顾之忧。” 卢靖妃看着刚涂抹了豆蔻的指甲,问陈燕,“你觉着,他可会同意?” 陈燕说道:“换了谁都会答应。” 卢靖妃笑了,“陛下昨日又在我这里提及了长威伯,说什么……识大局,知大体。说实话,陛下对老四都从未这般夸赞过。” 陈燕笑道:“可见娘娘慧眼识珠。” “可惜,当初若早些拉拢,何至于此。”卢靖妃想到裕王抢先一步,不禁恼了,“老四好是好,就是骨子里倨傲,目高于顶。” …… 景王没看到蒋庆之眸色复杂,有些失望,晚些告辞。 “龙子龙孙啊!”蒋庆之看着他离去,唏嘘道。 “若是太子有不妥,景王有可能翻盘。”富城慎重的道。 “他翻不了天。”蒋庆之说的自信。 “景王礼贤下士,好学,且机敏……”富城觉得自家公子轻视了景王。 “我从未轻视过一位皇子,不过,景王格局不够。” 蒋庆之伸个懒腰,“石头。” “在。” “跟我出门。” 孙重楼最近在京城转悠了好几圈,知晓哪里有好吃的,哪里有热闹,一路指指点点,恨不能拽着自家少爷去吃喝玩乐。 蒋庆之和他一路转到了城南的一个破旧宅子前。 “我在前面敲门,你去后面堵截。” 孙重楼担心的看着少爷的小身板。 “速去!” 估摸着孙重楼到位了,蒋庆之这才敲门。 叩叩叩! 叩叩叩! 敲门声渐渐急促。 一个男子惶然带着包袱往后跑。 他打开后门,回头冲着前面呸了一口,“草泥马,想抓老子?下辈子……呃!” 一把长刀突兀的出现在他的脖子上。 “少爷果然是神机妙算。” 孙重楼逼着男子进去,直至前面,“开门。” 男子开门,蒋庆之进来,反手关门。 “孙磊?” 男子眼珠子四处乱转,“贵人这是……” “工部主事王新田,你可认识?” 男子腿一软。 “我什么都不知道……打死也不知道。” “石头。” “哎!” “堵住他的嘴。” 蒋庆之狞笑道:“老子少说半年多没亲手动过刑了,希望手没生疏。” 少爷何时用过刑?孙重楼想了想,真的没有。 蒋庆之拿出了那把大鼎奖励的小刀子,缓缓捅进了男子的指甲盖里…… “呜呜呜……” 小刀依旧稳定输出,男子面色涨红,脖子上血管高涨,身体乱弹…… “呜呜呜!”男子用力点头,表示自己愿意招供。 蒋庆之换了个手指头继续。 直至右手全数来了一遍,这才让孙重楼把堵嘴的布团拿出来。 “我说!” 孙磊崩溃了。 蒋庆之记录,最后令孙磊签字画押。 “小人有一事不明。” 孙磊看着右手,痛苦不堪的问道:“小人明明都愿招供了,贵人为何还要动刑?” 蒋庆之把口供收好,“无他,想练练手。” …… 第二日上午,窦珈蓝出门要消息。 蒋庆之在看书。 道爷给了他几本道家的书,让他没事儿好生研读。 “我没这个天赋啊!”蒋庆之躺在躺椅上,书卷盖在脸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每逢大事有静气,石头,要好生和公子学。”福成恨铁不成钢的道。 “师父,这世间有几个少爷?”孙重楼问道。 富城:“……” 在孙重楼的眼中,自家少爷便是五百年才出一个的天才。 “五百年无双无对的少爷。”孙重楼得意的道。 …… “时辰,差不多了。” 陆炳看看日头。 朱浩说道:“指挥使放心,崔驸马那边比咱们还急。” 陆炳幽幽的道:“夏言那边夜长梦多,早些让蒋庆之灰头土脸,对夏言动手时,就少了掣肘。明白吗?” 朱浩讪讪,“是。不过……指挥使,下官蒙昧,觉着指挥使与那蒋庆之好似天生不对头。” “对,就是天生的。”陆炳眼中闪过厉色。 嘉靖帝的胸怀其实不够宽阔,宠信也就那么多。自从蒋庆之来到京城后,陆炳觉得嘉靖帝最自己的态度,好似冷漠了些。 他是靠着奶兄弟的身份,以及救驾之功上位,又是天子鹰犬,荣辱就全凭嘉靖帝的意志。 可以这么说,他的生死就在嘉靖帝一念之间。 所以,宠信,才是他的立足之基。 但现在突然冒出个蒋庆之,竟然挥舞锄头挖他的根基。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去,告诉崔元。”陆炳缓缓说道:“不可姑息。” …… “我不用他教。” 崔元换了衣裳,准备进宫。 “指挥使的意思,不可让蒋庆之成了气候。” “我会让他看看何为手段!” 崔元冷笑。 在他眼中,陆炳也只是个靠着奶水上位的佞臣罢了。 他随即去请见嘉靖帝。 很顺利的进宫。 崔元进出西苑无数次,早已没了新鲜感。 西苑和宫中不同,多了些树木。 崔元一路缓行,想着晚些如何在嘉靖帝那里不露声色的给蒋庆之上眼药。 该如何开口? ——陛下,臣以为,长威伯虽说才高八斗,可终究少了历练。若是能到地方历练些时日,迟早能成为陛下股肱。 如此,以退为进。 崔元微笑,心想,一旦蒋庆之到了地方,他就会催促陆炳在当地散播蒋庆之站队武人的事儿。 当地的士大夫和豪绅们必然大怒,没有他们的支持,蒋庆之拿什么政绩回京? 妙啊! 崔元干咳一声。 “啪!” “嗷!” 崔元捂着自己的脸颊,惨嚎起来。 带路的内侍回头,就见崔元捂着脸的指缝间,殷红的血缓缓流下来。 “是谁?” 内侍目光转动。 侍卫们闻讯赶来,四处搜索。 “是弹弓!” 伤到崔元的是石子,遍地都是的东西。 “定然是蒋庆之!”崔元尖叫道。 侍卫们翻个白眼,心想长威伯难道还能飞进宫中? …… 矮小的身影在夹道里奔跑着,直至跑到了一处偏殿的后面,这才坐下喘息。 “嘿嘿嘿!” 朱载坖看看手上的弹弓,这是上次表叔送给他的礼物。 今日,他便用这个礼物给了崔元一击。 “你以为,谁都没发现自己?” 身后,传来了一个讥讽的声音,“你很蠢。” 朱载坖猛地回身,“老三。” 景王双手抱胸,靠在木柱上,懒洋洋的道:“放心,就我一人。” “那你为何不喊一嗓子。”朱载坖不解,“如此,崔元必然会不肯罢休,我此后对你再无威胁。” “我若是要想争那个位置,也不会用这等下三滥手段。”景王傲然,然后不屑的道:“再有,你很蠢。既然要打崔元,就该打瞎他的眼睛。 父皇是个讲究人,可不乐意一个独眼龙在自己跟前转悠,如此,也算是除了后患。” “你以为我不想?!” 朱载坖气急败坏的道:“我瞄着的就是他的眼睛,可……可却打到了他的脸颊。” 第44章 嘉靖帝的怒火 “啧啧!” 朱载圳摇头晃脑,“你连弹弓都玩不好,还能指望你做什么?” 朱载坖平静了下来,坐在台阶上,双手抱膝,“从小你就显得比我聪慧。” “那是。”朱载圳想说我娘就比你娘聪慧,这是天赋,你怎么追都追不上。不过看着朱载坖眼中的茫然,他忍住了。 “娘不受宠,我也跟着被冷落。其实,我压根就没想过什么夺嫡。”朱载坖看着他,“轮不到我不是。” “自古天家无手足。”朱载圳头往后仰,抵住木柱,“母妃说,越是穷人家,越容易为了一些鸡毛蒜皮之事兄弟反目。天家能令兄弟反目的,唯有那个位置。那个位置只有一个,谁坐上去了,其他兄弟就得跪他。你说,都是兄弟,凭何要跪?” “到了那时,我就藩在外,谁都不跪。”朱载坖说道。 “就藩?”朱载圳笑了起来,“如今大明各处能给咱们就藩的好地方有几处?就说父皇潜邸时的兴王府所在,那可是好地方?” 安陆不算是好地方,而且王府修的也不算好,但老兴王,也就是嘉靖帝的父亲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自己能做主总是好的。”朱载坖这话说的有些底气不足。 “做主?连出城都不能,还做主?”朱载圳冷笑,“对了,为何想着偷袭崔元?” “别装傻。”朱载坖回头看着小老弟,“你为何跟着我?” 朱载圳把手中的石块往身后一丢,拍拍手,“我就是来看热闹的。” 石块竟然四处都是棱角,尖锐无比。 朱载坖看傻眼了,“若是这石头砸到了崔元,怕是要出人命。老四,你……” “下手要狠。”朱载圳拍拍手,“人不狠,站不稳。” “这是你母妃教的?” “不,是我自己领悟的。”朱载圳冷漠的道:“我从小就喜欢看着身边的人斗来斗去,后来发现,往往笑到最后的,不是本事最大的那个。” “是心最狠的那个。” “我以为你不知。” 两兄弟相对一笑。 天家的孩子,哪里会不知晓这个道理,只是先生们要求以德服人,大伙儿装傻罢了。 “这里有人。” 一队侍卫急匆匆跑来,见到是两个皇子也傻眼了。 “干什么?”朱载坖起身,目光不善。 “怎地,要抓咱们兄弟?”朱载圳走过来,和他并肩,“可有父皇旨意?来人!” 两个内侍过来。 “把我和三哥绑了,送到父皇那去。”朱载圳问老哥,“四哥,你说父皇为何要抓咱们?” 朱载坖也伸出手去,一脸慷慨激昂,“定然是有小人作祟。走,去见父皇。” 嗖! 一群侍卫瞬间消失。 二人相对一笑。 “以后,该如何,继续如何。”朱载圳指指老哥。 “我怕你不成?” “不过,我有些担心表叔。”朱载圳叹息,“这么有趣的一个人,若是被贬谪地方,我岂不寂寞?” “杨锡。” “奴在。” “去打探表叔的消息。” “你们也去!” …… 蒋庆之正在宫外求见。 “崔驸马方才遇袭。” 侍卫好心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在何处?” “宫中,差点……”侍卫指指自己的眼睛,“眼珠子差点被打爆了。” 卧槽! 谁干的? 蒋庆之笑吟吟的,也不掩饰自己的欢喜,“大快人心呐!” …… “陛下!” 满脸是血的崔元跪下。 那张年老后依旧能看出昔日俊美的脸上,此刻到处是血。 那声音凄厉的让嘉靖帝想到了那年一只被围攻的猫儿,又像是啼血杜鹃。 “嗯!” 崔元好歹是自己的宠臣,谁干的? 嘉靖帝的怒火升腾。 带路的内侍跪下,“陛下,是弹弓。” “可抓住了凶手?”嘉靖帝问道。 “未曾。” 宫中。 弹弓。 嘉靖帝眸色幽深,“朕,知道了。” “是。” “陛下。”崔元想起了正事儿,“两日期限已到,长威伯可曾查出了情弊?” 嘉靖帝摇头。 崔元叹息。 “陛下,长威伯求见。” “哦!倒是巧了不是。”嘉靖帝仿佛不知道两个信重臣子之间的矛盾。 当蒋庆之看到满脸是血的崔元时,也被吓了一跳,然后诚恳的道:“这谁干的?太……为啥没死呢!” 最后的嘀咕嘉靖帝没听到,但蒋庆之身边的崔元听到了,怒不可遏,“竖子!” “老狗!” 二人之间剑拔弩张。 “咳咳!”黄锦干咳,“陛下在呢,说正事。” 崔元收敛心神,怨毒的看了蒋庆之一眼,说道:“陛下,臣听闻工部上下都颇为不安,另外,京城文官也颇为……大家都说,杀人凶手依旧被人庇护,不知是何人如此大胆……” ——陛下哎!这长威伯犯众怒了。 崔元继续说道:“臣建言,当快刀斩乱麻,处死陈集,以儆效尤。另外,臣……” 崔元看着蒋庆之,一脸艳羡,“长威伯才华出众,臣深羡之。不过,长威伯虽说才高八斗,可终究少了历练。若是能到地方历练些时日,迟早能成为陛下股肱。” 这是为嘉靖帝找台阶下。 ——蒋庆之惹了众怒,先放到地方去多几年,等风平浪静,大伙儿忘记了此事,再把他弄回来。 不得不说,崔元对嘉靖帝的心性还是猜到了不少。 嘉靖帝看着蒋庆之,心中叹息。 你这个瓜娃子,非得要和崔元别苗头。如今可好。 蒋庆之抬头,见嘉靖帝眼含温和之意,心中不禁一暖。 道爷此生对自己人堪称是贴心贴肺,可最终那些自己人却各有心思。 包括陆炳。 “庆之。”嘉靖帝想到了一个地方,可以安置自己的表弟。 崔元嘴角微微翘起,双拳紧握。 和我斗,你还嫩了点! “陛下。” 蒋庆之上前一步,“臣先前听闻了一个故事。” “嗯!”嘉靖帝今日没吃金丹,有些焦躁不安。 “臣听闻京城官员和权贵一旦家中有需要,便去五军都督府要人。” “要什么人?”嘉靖帝的眸子渐渐阴冷。 “要苦力!” 嘉靖帝一怔,“五军都督府哪来的苦力?” 崔元却心中在狂笑。 蒋庆之啊蒋庆之,你揭开了此事,就会得罪无数权贵高官。 你定然是想借用此事来回避自己的过失,可你也不想想,得罪无数高官和去地方为官,孰轻孰重? 崔元宁可去地方为官,也不愿得罪那些权贵高官。 蒋庆之说道:“五军都督府便抽调诸卫军士,供给他们。” “拿去作甚?”嘉靖帝的语气平静了下来。 仿佛,云淡风轻。 但黄锦却缩缩脖子,感到好像有暴风雨正在聚集。 “为那些人家修宅子,甚至……种地!” 呯! 嘉靖帝手中的玉碗砸在地上,那张瘦削的脸充斥着怒火。 “谁?” “工部主事,王新田!” 崔元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但旋即低头。 那又如何? 权贵高官们干这事儿的人多了去,陛下难道还能把这些人都收拾了? 权贵高官都不支持的帝王,那是货真价实的亡国之君。 你蒋庆之想撺掇陛下…… 这是个机会。 崔元心中一喜,“陛下,万万不可。” 随即崔元戟指蒋庆之,“竖子,你这是要陷陛下于不义!其心当诛!” 蒋庆之看了他一眼,眼神轻蔑。 嘉靖帝猛地醒悟,怒火潮水般的退回去。 看向蒋庆之的目光不免复杂了些。 “陛下,臣请让长威伯去地方为官。”崔元见状,哪有不知道趁热打铁的道理。 蒋庆之叹道,“陛下,那王新田要的人,正是陈集所部。” 那又如何? 崔元冷笑,任你舌绽莲花,今日也难逃贬谪地方的命运。 嘉靖帝已经在琢磨把表弟放在哪里合适,既能出政绩,又要能避开那些人的报复。 终究,在道爷心中最重的还是情义。 “那王新田令陈集所部为其修葺别业,陈集所部只得屈从。” 这股子风气蔓延到了万历年间,边军也被影响了。将士们成了将领的私人武装,将领们从中挑选精锐为家丁,借此控制军队…… 到了崇祯年间,大明军队实际上已经完成了军阀化。 比如说吴三桂家族,便把关宁军牢牢控制在手中。 直至吴三桂降清,直至吴三桂再度谋反。 “那日,王新田喝多了酒,便邀了友人去别业炫耀。到了别业,王新田酒意上涌,喝骂军士,最后呕吐……” “你说这些,是想要为那些人讨公道?”崔元送上催命符。 文官们会为你的这番话怒不可遏。 蒋庆之没搭理他,“王新田觉得丢人,便殴打小旗官商丛亮。商丛亮不敢反抗,任由他踩着自己的脸。” 羞辱朕的将士,这个王新田,该死! 嘉靖帝眼中闪过阴郁之色。 竟然觉得表弟越发的眉清目秀,而为王新田说话的崔元面目可憎。 “王新田踩着商丛亮的脸,令他吃……自己的呕吐物。” 只需想想那个场面,嘉靖帝就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然后,怒火勃发。 崔元隐隐觉得不妙,但又不知道为何。 蒋庆之看了他一眼,眼中有讥诮之意。 “商丛亮苦苦哀求,王新田却越发骄狂,竟说……今日不吃,明日便让你发配辽东。” 辽东苦寒之地,从军就够艰难了。发配……那是去送死。 “崔驸马,换了你,你会如何?”蒋庆之问。 崔元眯眼看着他,一颗心往下坠。 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 蒋庆之怒道:“商丛亮愤而杀人!” “嗯!”崔元一怔,突然笑了起来,“杀人者乃是陈集,长威伯这是要另辟蹊径为他辩护?” “你可知商丛亮在军中的匪号?” “不知?我来告诉你,他的匪号是,义气无双。” 蒋庆之盯着崔元,一字一吐,“商丛亮杀人,陈集为麾下义气无双。崔驸马,你一心颠倒黑白,只想冤杀了陈集,可想过军中兄弟会如何想吗?你这是要置陛下安危于何地?” 京城诸卫不满,此后嘉靖帝的安危交给谁? 瞬间。 明白了整件事首尾的嘉靖帝站起来。 崔元惶然抬头。 “老狗!” “陛下!”崔元跪下,“这只是长威伯一家之言。” 嘉靖帝眸色阴郁。 “那些将士都是见证者,否则,怎会为了杀人的陈集冒着被发配的风险?崔元,你当朕是你这等蠢人吗?” 一旦被点醒,以嘉靖帝的聪明绝顶,瞬间就想通了整件事。 呯! 道爷的拂尘飞了下来,砸在崔元的脸上。 那道伤口再度裂开。 鲜血直流。 第45章 给本伯打 嘉靖帝的脾气有些怪。 少年继位登基,和臣子们斗了多年,压力之大,一般人很难想象。 曾因酒醉鞭名马,这是名士做派。 道爷却是曾因怒火鞭女人。 他是真拿着皮鞭抽。 朕在前朝和臣子们斗的你死我活,后宫的女人不知体谅也就罢了,还给朕添乱…… 角度一转,当看到自己的心腹崔元为了一己之私而差点把虎贲左卫的士气弄垮,道爷的怒火啊! “鞭子!” 蒋庆之眨巴着眼睛,“陛下……” 这个,莫非嘉靖朝的名场面就要诞生了? 崔元浑身一个哆嗦,“陛下饶命。” 老崔大把年纪了,经不起鞭挞啊! 黄锦不敢劝,亲自递上了鞭子。 “老狗!” 鞭子如风,惨嚎如厉鬼。 蒋庆之被鞭风所慑,赶紧退到一边。 嘉靖帝运鞭自如,鞭法了得。 崔元不敢躲避,挨了几鞭后,喊道:“臣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臣唯有效忠陛下才有富贵啊!” 和陆炳类似,崔元的荣辱都在嘉靖帝的身上,一旦嘉靖帝抛弃他,多的是人扑上来撕咬。 老鬼,果然是老鬼……蒋庆之心中遗憾,但看到崔元如厉鬼般的模样,哆嗦着跪在那里,心中不禁大快。 嘉靖帝又抽了他一鞭子,这才把鞭子掷在地上,骂道:“老狗。” “可有证据?”嘉靖帝看着表弟,眼中多了些玩味。 啧! 这怒火来得快也去得快,蒋庆之猜测道爷这是嗑丹了。 “就在宫城外。” “叫了来,朕,亲自过问。” 其实在蒋庆之开口之后,无论是嘉靖帝,还是崔元都知晓,证据定然被蒋庆之钉死了。 否则,一个欺君之罪下来,崔元等人能把蒋庆之弄到天涯海角去。 证人一个个出场。 当听到王新田令商丛亮吃呕吐物时,嘉靖帝骂道:“死不足惜!” 蒋庆之冷眼旁观,他不指望嘉靖帝能为武人发声……这不符合当下的主流声音。 “滚!”嘉靖帝冷冷喝道,崔元如蒙大赦,赶紧告退。可嘉靖帝却指着外面,“弄个地方,给他洗洗。” 崔元老泪纵横,“陛下……厚恩,臣,臣……” 嘉靖帝摆摆手,有人带着崔元出去。 蒋庆之却没走。 “庆之还有事?” 兴许是一顿鞭子让嘉靖帝活动开了,看着精神抖擞。 “陛下,塞外俺答虎视眈眈,东南倭寇为祸多年。”蒋庆之说道:“当年曾席卷天下的大明虎贲,臣此次在东南见识了……” 看门狗都不足以形容大明军队眼下的无能。 “不堪一击。”嘉靖帝神色怅然,“你以为朕不知晓?” “那陛下……”蒋庆之蹙眉,“这是大明根基啊!” “你看到的只是一隅。”嘉靖帝语重心长的道:“这个天下在谁手中?田地,商贸,最要紧的是话柄,在谁手中?” 此刻的嘉靖帝目光炯炯,哪里是那个痴迷于修道的帝王? 这一切都在道爷的眼中,无所遁形……蒋庆之觉得一股凉意从尾椎骨那里升起来。 那些穿越者把帝王当做是撒比,其实,他们自己才是撒比! “大明立国之初,士大夫们拒绝出仕,知晓为何吗?”嘉靖帝冷冷道:“他们以蒙元乃是正统为由,不肯出仕。”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嘉靖帝吟诵着这首歌。 “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蒋庆之觉得一股子气涌上来,不禁大声高唱。 “庆之尚有热血,可喜可贺。”嘉靖帝不知是嘲笑还是真心喜欢,“可那些士大夫却忘了自己乃是汉家男儿,你说,这是为何?” “有钱就是爹,有奶便是娘。”蒋庆之想到了一首诗,“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庆之果然有才……嘉靖帝眸中多了欣赏之意,“正是如此。” “朕也想拨乱反正,让大明虎贲重新振作。可一旦发动,便觉得深陷泥潭。”嘉靖帝第一次叹息,“成祖皇帝之后,其实,士大夫气候已成,再难压制。” 土木堡惨败是大明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大明最精锐的将士,大多葬送在了这一战中。 至此后,武人再无抬头的机会。 放眼四顾,整个大明都在士大夫的控制之中。 “朕曾简拔过将领,可没几年,便被人寻了罪名弹劾。要命的是,证据确凿。”嘉靖帝眼中多了厉色,“那些人无处不在,从粮草到军械,从京城到边塞。朕若是提升武人地位,庆之以为他们会如何?” 他们难道敢弑君? 蒋庆之突然想到了先帝,也就是正德皇帝。 “都说先帝乃是落水染疾而去,可先帝身子骨强健,岂会如此?”嘉靖帝冷哼一声。 蒋庆之想到了嘉靖二十一年的宫变。 几个宫女竟敢弑君,若非忙乱中绳索打了死结,此刻的嘉靖帝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卧槽尼玛! 以后还有什么红丸案。 蒋庆之看看四周,觉得到处都是网。 他看着嘉靖帝,道爷坐在那里,眼神冰冷到了极点。 “庆之。” “臣在。”蒋庆之突然有些怜悯这位表兄。 这位帝王就如同被困在了方寸间,不得动弹。 这哪里是帝王,分明就是囚徒。 嘉靖帝起身走过来,拍拍蒋庆之的肩膀,“可惧怕了吗?” 我怕个鸟! 蒋庆之性子里本就有洒脱不羁的一面,闻言说到:“与天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这人一辈子活的蝇营狗苟的有啥意思? 不如来点刺激的。 “你就不怕那无处不在的士大夫?”嘉靖帝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表弟。 “他们也是人。”蒋庆之知晓嘉靖帝不知的,知晓那些士大夫们不知的,他觉得自己就站在高空,看着那些士大夫在洋洋得意。 可我知晓他们的问题,更知晓他们的缺点。 否则,蒋庆之宁可在大明躺平,至于什么国祚,关我屁事。 嘉靖帝目露异彩,“你此生可有打算?” 这是问理想。 “小时候,臣想做车夫。” 蒋庆之小学的时候,老师曾问大伙儿的理想。那时候蒋庆之最羡慕的便是铁路司机。想着坐在车头上操纵长长的列车,爽爆了。 嘉靖帝愕然。 “后来臣想做先生。” 后来蒋庆之觉得老师更好,便改变了自己的理想。 “后来臣觉着,还是先谋生为好。”蒋庆之自嘲道。 他连一本都没考上,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就业形势一片……不好。 毕业即失业,蒋庆之跟着表叔去南美开超市,人生就此走向了另一条路。 可怜的娃……嘉靖帝眸中多了些怅然,:“母亲曾嘱咐朕善待你父子,这些年倒是让你们受苦了。” 蒋庆之也不解释,随即递上一份文书。 黄锦接过,随意瞟了一眼,心中一震。 嘉靖帝看了看。 越发欣赏表弟了,“有心了。” 蒋庆之告退。 出了皇城,孙重楼问,“少爷,咱们去哪?” “回家,收拾人!”蒋庆之杀气腾腾的道:“真当老子是泥捏的性子?今日就让京城那些蠢货看看,什么叫做谋而后动。” 直庐,严嵩看着一堆弹劾蒋庆之的奏疏,叹道:“长威伯乃是陛下看重的臣子,老夫却不好处置。来人,带着这些弹章,老夫去见陛下。” 走出直庐,严嵩发现不对。 “那些侍卫在那里作甚?” 见到嘉靖帝时,意外发现嘉靖帝的情绪不错。 “陛下,这些都是弹劾长威伯的奏章,臣不敢擅专……” 崔元在内下手,陆炳在外控盘,严嵩掌总…… 整个局堪称天衣无缝,严嵩觉得蒋庆之在劫难逃。 嘉靖帝淡淡的道:“都说了些什么?” 严嵩说到:“大多说长威伯倚仗陛下宠信,行事肆无忌惮。庇护凶徒……骇人听闻。” “你以为呢?”嘉靖帝问道。 “臣。”严嵩刚想说长威伯毕竟年轻,可转念想到了儿子严世蕃曾说过:陛下那里,爹最好谨慎些。 念头一转,严嵩说道:“此乃陛下家事。” 这话说的太漂亮了,嘉靖帝颔首,严嵩心中一松,对儿子的判断越发笃信了。 嘉靖帝随手翻阅弹章,找出了五份。 “告诉陆炳,拿下这五人,下诏狱。” 严嵩心中一震,“陛下,臣担心群情激昂……” “为何?”嘉靖帝莫测高深。 “那王新田毕竟惨死于武人之手……” 陛下你不说惩治为武人说话的长威伯,反而收拾为王新田发声的官员,这不是激发矛盾吗? “朕若是说,王新田死有余辜呢?” 严嵩抬头。 不可能吧! 若是如此,这一切,都特么的反转了。 一张纸被掷了下来。 “你且看看。” 严嵩颤颤巍巍的弯腰捡起。 然后,跪下。 “臣,失察,请陛下治罪。” 纸上记录着王新田贪腐的证据,甚至包括数目。 这一瞬,严嵩心中冰凉。 “令锦衣卫抄没王家!” “领命!” 杀机突然从宫中迸发。 黄锦浑身一颤,想到了先前崔元被留在宫中洗漱更衣的‘优待’,此刻想来,这是嘉靖帝想收拾臣子,暂且扣下崔元,以免消息外泄…… 陛下的手腕,令人胆寒啊! 而此刻的蒋家大门外,闹剧也到了高潮。 “我的夫君呐!” 妇人用头撞着大门。 后面十余官员在愤怒的叱责。 声势浩大…… 就在此时,马蹄声传来。 众人看去。 蒋庆之叼着药烟,指着官员们说道: “富城。” “老奴在!” 不知何时,侧门打开。 富城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仆役,手持木棍出来。 蒋庆之抖抖烟灰。 “给本伯,打!” …… 求票。 第46章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左顺门一案距离当下已经很久了。 久到文官们都忘记了嘉靖帝当年的刚猛。 渐渐的,老子天下第一的念头又生了出来。 所以,堵一个宠臣的家门这不算事啊! “小姐,长威伯好生威武霸气。” 巷子口,侍女砚浅见蒋庆之霸气侧漏,不禁心中激荡。 卢珊儿刚下马车,见状却撇撇嘴,“爹说了,蒋庆之此次得罪文官殊为不智。此刻他最该做的是偃旗息鼓,蛰伏一阵子,等此事风头过了再出来。可你看看,他却如此冲动……” “小姐,别人打上门来了,难道也要忍?”砚浅小脸儿涨红,“都堵住大门了,换做是我,定然要……” “你要怎地?”卢珊儿蹙眉。 砚浅从小就跟着小姐,二人之间的关系堪称是亲密无间。她握紧拳头,“定然要驱逐。” “你看,他不就是这么干了吗?”卢珊儿对蒋庆之生出的好感,在蒋庆之‘鲁莽’的操作下,消散大半,“你和他一般,有勇无谋。” “小姐,长威伯……”砚浅还想为蒋庆之辩护,可见小姐面色难看,赶紧住嘴。 “太狠了。”卢珊儿摇头。 蒋家门前,富城带着家仆们,拎着大棍子在毒打那些文官。 富城下手特别阴狠,就冲着大腿去。大腿肉厚,可架不住富城身手了得,一棍子下去,外表看不出什么,可大腿骨却裂了。 骨裂的疼痛,但凡经历过的都知道。 “嗷!” 蒋庆之在马背上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一幕,目光扫过,见一个仆役下手犹豫,就指指他,“石头,回头让老富把此人弄走。” 蒋家在当下和未来一段时日内,将会在风浪中打滚。攘外必先安内,这等仆役,要么是胆小,要么便是别人的眼线。留不得。 “少爷,我呢!”孙重楼忍不住手痒。 “你这个憨货出手,就怕出人命。”蒋庆之没好气的道。 “我发誓!”孙重楼发誓,“若是今日打死人,我便从此不吃肉。” 这个憨憨最喜吃肉,蒋庆之闻言骂道:“速战速决。” “得令!” 孙重楼雀跃冲出去,半路拔刀,想起了誓言,这才换了刀鞘。 “救命!” 那些文官哪里是如狼似虎的蒋家仆役的对手,此刻来了个生力军孙重楼,顿时溃败。 一时间,文官们狼奔豕突。 “一个都别放跑。”蒋庆之只觉得胸中郁气尽数消散,痛快无比。 “伯爷就不怕文官们的报复,不怕陛下震怒,处置伯爷吗?” 蒋庆之回头,见是卢珊儿,不禁觉得好笑,“你这意思,别人打上门来也得装孙子?” “可以……从长计议。”卢珊儿说道:“你此刻动手是痛快了,可事后的麻烦你可想过?我劝伯爷,做事,要三思而行才好。” 这话语重心长。 蒋庆之呵呵一笑,“我若是说,他们不敢呢?” 卢珊儿摇头,“不可能的,我知晓京城士林的风气,他们一旦咬住你,不把你弄倒台了,就不会罢休。” 卢珊儿有才名,也混过京城名媛圈。 所以觉得蒋庆之太鲁莽了。 其实,卢珊儿私底下也把蒋庆之和京城士林中的那些所谓俊彦做过比较。 哪怕她作弊,可依旧觉得蒋庆之身上有一种当下读书人所没有的气质。 那就是杀伐果断。 其实换个角度,便是痞。 无论蒋庆之怎么改,骨子里还是后世那个小军阀。 做事的风格怎么也改不了。 比如说当下这个局面,换个人会玩阴的,先装鹌鹑,等这些官员越发得寸进尺后再出手。 如此,蒋庆之可争取更多的舆论同情。 但架不住蒋某人的狗脾气上来了。 一刻也忍不得。 蒋庆之竟然自己下马走过去,伸手。 “棍子!” 一个家仆把棍子递上,看着自家公子一棍子打晕一个文官,不禁赞道:“公子好棍法!” “他骨子里还是那个苏州府的蒋庆之。”卢珊儿语气中的失望连砚浅都感受到了。 按照蒋庆之的说法,卢珊儿有病。 这个病叫做文青病。 从她给身边侍女取名就能看出来。 砚浅何意? 砚台太浅。 容不下我卢珊儿的满腹才华。 啧啧! 公子好帅啊……砚浅目光追随着蒋庆之,心中雀跃,想象着自家小姐嫁给了蒋公子,自己作为陪嫁来到蒋家,没几年就成为蒋庆之的妾室…… “你脸红什么?”一张脸突兀出现在眼前。 砚浅被吓了一跳,一看是自家小姐,赶紧说道:“我害怕。” “胆小鬼!”卢珊儿说道。 没几下,官员们倒了一地,剩下几个跪在角落里,有人发狠,“你等着,陛下饶不了你。” 哪怕你蒋庆之是陛下的表弟,今日也收不了场。 呵呵! 蒋庆之掸掸烟灰,把棍子丢给家仆。 卢珊儿叹息,“你快进宫吧!” 此刻还来得及,至少能给陛下为你擦屁股争取时间。 “夫君呐!” 被蒋庆之吓坏的妇人和孩子此刻才敢重新迸发出哭嚎声。 “救命啊!”王新田的大儿子尖叫起来,眼神怨毒看着蒋庆之,“看你怎么死!” 妇人捶胸顿足,“夫君,你看看呐,你尸骨未寒,就有人要我们孤儿寡母的命。” 她挣扎着站起来,一脸坚贞不屈,“奴今日就在此,伯爷若是要奴的命,只管来。” 一墙之隔,两个男子听到这个动静,满意点头。 “这女人果然厉害,蒋庆之有难了。” 密集的脚步声传来。 “嗯!这是来人了?” “多半是兵马司的人来了。哎!你托我一把,我看看这位新贵会是什么脸色。” 一个男子蹲下,让同伴踩在自己肩头上去。 男子往右一看…… 一队锦衣卫冲进了巷子。 “是锦衣卫。”男子大喜,“蒋庆之完了。” “是锦衣卫。”妇人眼中闪过惊喜,随即低头。 “锦衣卫来了,蒋庆之,我看你此次怎么死!”一个被打断手臂的文官大笑起来。 卢珊儿叹息,“锦衣卫来了,看来,陛下也护不住你。”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笑了笑。 这个笑显得格外洒脱不羁。 他笑起来也这般令人……砚浅心醉神迷。 “到了如今地步,你竟然还笑得出来。”卢珊儿跺脚。 数十锦衣卫冲进巷子,走向蒋庆之。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在为首的百户身上。 百户近前,站直。 行礼。 “指挥使令下官致歉,我等,来晚了。” 卢珊儿张开小嘴儿,惊愕看着蒋庆之 “这,这……” 墙头男子呆若木鸡。 那些文官更是被这个反转弄的几欲吐血。 蒋庆之淡淡的道:“陆炳看戏可看够了?” 百户官低头,恭谨道:“最近京城事多……” 蒋庆之指着妇人和文官,“那么,还等什么?” 百户官脸上的恭谨瞬间切换成了凶狠,喝道:“拿下!” 数十锦衣卫扑上去,妇人尖叫,“你等要做什么?来人呐!来人呐!” 任由这些人在朝中新贵,长威伯蒋庆之的府门前闹事,陆炳此次算是失职了,百户官是他的心腹,来之前就得过嘱咐。 要装孙子! 所以赔笑道:“伯爷可还有吩咐?” 明明这一幕都是陆炳等人的安排,这些文官和妇人,都是自己一党的。 可陆炳此刻却不得不令人来拿下他们。 这种憋屈,令陆炳当场就砸烂了几只杯子……百户官低头看看鞋面,上面还残留着碎瓷。 “告诉陆炳。”蒋庆之看了依旧还在惊愕的卢珊儿一眼,“坏事做多了,小心生儿子没皮炎。” 你竟敢这般羞辱陛下的奶兄弟,凶名赫赫的陆炳? 卢珊儿想到父亲卢伟每次提到陆炳和锦衣卫时的忌惮,再看看蒋庆之的肆无忌惮…… 百户官定然要维护陆炳! “下官,一定转告。”陆炳说了,他此行是来装孙子的,所以百户官脸颊轻颤,却笑的卑微。 卢珊儿:“……” “哈哈哈哈!”蒋庆之大笑了起来,走向自家。 妇人突然抱住他的大腿,仰头喊道:“为何如此,为何……” 百户官冷笑,。“王新田贪腐,证据确凿。陛下令抄没王家,你等,没入宫中为奴!” 妇人浑身一瘫,下意识的抱紧了蒋庆之大腿,尖叫道:“伯爷救奴,奴愿为伯爷奴婢,伯爷,伯爷……” 这等官员家眷进宫后,境遇比那些底层宫人还惨。妇人曾听酒后的王新田说过,此刻回想起来,不禁悲从心来。 她宁可为蒋庆之的奴婢,也不愿进宫。 “伯爷!” 可惜,学过农夫和蛇这个故事蒋庆之心硬如铁,一弹腿,把妇人震开。 走进家门。 身后不远处,卢珊儿喃喃的道:“爹说锦衣卫横行无忌,为何对他低三下四……” 身边的砚浅跟着卢珊儿也学了不少诗词,此刻看着蒋庆之,双手揪着衣角,轻声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 兄弟们,追读很重要啊!关系到推荐位。别养了,咱们先把新书期支棱起来再说,每天两章更新:上午8点,下午14点,恳请兄弟们每天追读。 至于更新,上架后自然不含糊。但咱们得先把这个孩子养大不是。追读追读……每天追读。 爵士携蒋庆之拜谢了。 第47章 杖责皇子,用心良苦 在未成亲之前,皇子都住在宫中。 成亲就是成人的标志,也是出宫开府的标志。 景王朱载圳目送着先生离去,身后内侍黄坚说道:“先前有人禀告,裕王的先生私底下说裕王毫无灵气。” “你想说什么?”朱载圳问道。 黄坚说道:“奴请示殿下,把此事在宫中广为传播。” “不许。”朱载圳摆摆手。 黄坚叹息,“殿下,这是个机会。” 一个宫人来了,“殿下,娘娘请你去。” 卢靖妃见到儿子,笑吟吟的道:“裕王的先生今日发牢骚,说裕王读书毫无灵气。你可知晓?” 朱载圳点头。 “陈燕。”卢靖妃叫来心腹,“把此事传于宫中,我倒要看看,本就不喜他的陛下会如何。” 陈燕应了。 “等等。” 陈燕回身,“殿下。” 朱载圳说道:“不必了。” “为何?”卢靖妃蹙眉。 “我就算是要争那个位置,也不会用这等手段。”朱载圳说道:“我堂堂正正和他争,难道他还能争得过我?” “你这个孽障。”卢靖妃恼火的道:“如今太子看似地位稳固,可陛下春秋鼎盛,谁都知晓太子做的越久,就越危险。太子若是倒台了,裕王便是皇长子,长幼有序!” “我说了,娘,我不屑于用这等手段。”朱载圳不耐烦了,转身就走。 “你这个傻子!”卢靖妃气急而笑。 “殿下,陛下有请。”殿外,嘉靖帝的人在等候。 今日嘉靖帝没修道,难得的在品茶。 朱载圳到时,发现朱载坖已经在了。 “你怎么也来了?” “我如何知晓?” 二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位父皇发什么疯。 嘉靖帝在里面,也不召唤儿子进来。 父子三人隔着一堵墙,气氛有些诡异。 嘉靖帝早年无子,心中难免惶然不安,等有了长子后,那个欢喜啊! 可没想到长子夭折,令他和蒋太后痛彻心扉、 但有了一,就有二,随后嘉靖帝儿子不断。 但,夭折不断。 嘉靖帝痛苦不堪中,寻到了自己宠信的道人陶仲文求助。 陶仲文一脸正色,“陛下,二龙不相见,见了,必有一伤!” 多次经历丧子之痛的嘉靖帝信了大半,这才有了和儿子们的疏离。 此刻哪怕父子之间近在咫尺,他却依旧不见。 “那年有人说,册封太子和咱们时,那些蠢货拿错了大印,把皇太子之宝大印给了你?” 两兄弟等的无聊,朱载圳就提及了这个传闻。 朱载坖翻个白眼,“你信?” “我不信,再有,就算是给错了又如何?”朱载圳傲然道。 黄锦出来了,二人赶紧低头。 朱载坖眼神复杂,想起了那年…… “这是太子的大印!” “给错了。” “封口,谁敢说出去,处死!” “殿下,此事万万不可外泄,否则……” 裕王记得自己当时面色惨白的点头。 拿错就拿错了吧! 太子如今好好的在东宫,我继续做我的小透明,都挺好。 “陛下有话。”黄锦站在台阶上,朗声道。 “是。”二人的头越发低垂。 黄锦突然摆摆手,周围的人散去。 他走下来,说道:“奴转述陛下的原话……” 他含笑看着两位皇子, “崔元此人虽说贪慕富贵,可行事却颇为稳妥。今日进宫被人差点打瞎了眼睛,谁能告诉朕,这是谁干的?” 两个皇子不动声色的交换个眼色,齐齐摇头。 黄锦笑的越发的温和了,“陛下说,若是崔元的对头出手,定然不会这般轻,非死即残。那么,动手之人定然是对崔元不满,但却知晓此人乃是朕的心腹,于是便小惩一番。” 景王看了裕王一眼。 裕王在哆嗦。 黄锦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笑容可掬,“陛下说了,打了朕的心腹,装作若无其事……以为谁都察觉不到?” 里面,嘉靖帝喝了一口茶水,抚摸着膝上的猫儿,嘴角微微翘起。 “瓜娃子!” 外面,黄锦说道:“两个孽畜为庆之出气,朕,不怪他们。只是手段拙劣之极,让朕甚为不屑。” 啊! 裕王抬头。 “是我。” 景王叹息,心想你只要不承认,难道父皇还能拷问你不成? 蠢材啊! 嘉靖帝眼中多了回忆之色,“那年,朕也曾拿着弹弓,躲在树上看着自己的先生,咬牙切齿的想给他一下。朕忍住了,朕的儿子却出了手,有趣。” 黄锦进来,“果然不出陛下所料,是裕王所为。” 嘉靖帝莞尔,“老三愚直,他和庆之亲切,便直接出手,想阻拦崔元。若是老四出手,定然是计划周详,令崔元也只能吃一次哑巴亏。” “英明不过陛下。”嘉靖帝宛若亲见,令黄锦心服口服。 嘉靖帝抚摸着猫儿,黄锦轻声道:“陛下,崔元不蠢,必然能猜到是哪位皇子下的手。” “每人十杖!”嘉靖帝淡淡的道。 黄锦一怔,“陛下,崔元得知,定然感恩。” “你以为朕是为了那条老狗?他也配?!”嘉靖帝冷冷的道:“朕是气两个孽子手段拙劣。此次给个教训,下次若是出手,他们定然会筹谋周全。” 这便是嘉靖帝的教育方法。 没办法亲面教导,那么,就用棍棒给他们教训,想来更为深刻。 十杖! 用刑的人自然不敢下狠手,即便如此,两个皇子依旧一瘸一拐的。 “走了?” 黄锦进去复命,嘉靖帝问道。 “是。” 嘉靖帝静静坐在那里,外面的光照在门框周围散射进来,在他的身前组成了几道光线。 光线中,飞尘宛若无数小人儿在舞动。 霜眉趴在嘉靖帝的膝头,懒洋洋的。 时光仿佛就此停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黄锦听到嘉靖帝开口。 “朕,多久没出宫了?” 黄锦想了想,“好些年了。” “该出去走走了。” 嘉靖帝说道。 黄锦心中欢喜,“是,奴这便去准备。” “不必。”嘉靖帝摇头,“悄然出去。” “陛下,白龙鱼服,就怕……” “朕算过自己的命,还早!”嘉靖帝修道多年,算命的本领了得。 蒋庆之正在头痛。 “你明明知晓锦衣卫会低头,却不肯对我说,平白看我的笑话。” 卢珊儿眼眶微红。 若是她气势凌人倒也好,蒋庆之能把她赶出去。 可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让蒋庆之没法下手。 而且卢伟已经展现了善意,蒋庆之虽然觉得这是锦上添花,但好歹也算是花儿不是。 他正色道:“你以为我想糊弄你?” “难道不是?”卢珊儿抬头,泪眼朦胧。 “哎!”蒋庆之觉得这傲娇妹纸美则美矣,但年龄不对版,外加是景王那边的人,弄不好以后就是对手,颇为遗憾。 “你叹什么气?”卢珊儿不知晓蒋某人欲擒故纵的手段,上套了。 蒋庆之唏嘘的道:“你可能去酒楼青楼?” “酒楼去过……”卢珊儿扳着青葱手指,“三次。青楼没去过。” “这个世间对女子颇为不公。”蒋庆之一脸真诚。 “是啊。”卢珊儿觉得眼前的蒋庆之又重新变得眉清目秀了。 “出门少,阅历就少。以后你要嫁人,要管家。若是不知晓世情险恶,迟早会吃大亏。” “那和你糊弄我有何关联?”卢珊儿柳眉倒竖。 “哎!”蒋庆之痛心疾首,“经过此次之后,以后你可还会遇事不分青红皂白就呵斥?” “我哪有?”卢珊儿娇嗔,但随即福身,“我要回去了,下次再来。对了,你可喜欢什么,下次我给你带来。” 蒋老鬼笑呵呵的道:“你来不就是最好的礼物?” 卢珊儿虽说娇气,可哪里经得起这等老鬼的撩拨,瞬间面红耳赤,狼狈而去。 出门上了马车,砚浅见小姐发呆,脸时常发红,就问,“小姐,别气了。” “谁说我生气?” “小姐不是气长威伯糊弄自己吗?”砚浅觉得小姐的心情太难测了。 “胡说。”卢珊儿抱着枕头,“砚浅。” “小姐。” “你说,一个男人为了让一个阅历……不丰的女子知晓世情险恶,就故意设局来警醒她,这是……为何?” 砚浅歪着脑袋,“是用心良苦呢!那男子定然是个有心人。” “那,可是喜欢?” 砚浅蹙眉,“关爱也会啊!譬如说老爷便会为了娘子如此。” “我说的是……罢了,不和你说这些,你也不懂。” 砚浅憨憨的点头,可心中却嘀咕。 ——小姐说的不就是长威伯吗? 可是小姐,和长威伯这等惊才绝艳的少年相处,你要主动低头才对啊! 男人,总是喜欢女人低头的。 有心人蒋庆之此刻正在做饭。 糊弄走卢珊儿后,他突发奇想,去厨房给自己弄美食。 “这锅包肉酸酸甜甜,单吃就能让人把舌头吞掉,下饭更是犀利无比啊!” 蒋庆之一边操作,一边期待着。 “石头,你小子怎地不吭声?这可不是你。可是口水流出来了……” 边上有人点头,“嗯!” 这声音,他不对啊! 蒋庆之拿着锅铲,侧身看去。 道爷一身道袍,正好奇的看着锅里的…… “陛下!” …… 追读很重要啊! 第48章 制衡 对于后世人来说,宅不是一个贬义词,而是中性词。 吃喝拉撒,吃喝有外卖。 那么精神空虚呢? 手机在手,天下我有。 电脑打开,快活似神仙。 对于后人而言,宅,只是一种生活态度……什么社交,爷没兴趣,有那时间,还不如打几把游戏。 和娱乐大爆炸,万物皆可外卖的后世不同。在大明,宅,就是有病。 宅在家中你能干啥? 看书? 你这是遁世。 但作为帝王,臣子们最担心的便是他不宅。 比如说先帝,也就是正德皇帝,活脱脱就是个不肯安静下来的主。 没事儿弄个皇店什么的,没事儿就要给自己封官,令自己率军出征。 臣子们被弄的焦头烂额,只求这位爷能安生在宫中玩女人。 换了嘉靖帝继位,这位爷是货真价实的宅男。 没事儿不出宫。 有事儿……尽量不出宫。 所以,当嘉靖帝出现在蒋家的厨房中时,蒋庆之差点一锅铲就飞了过去。 我特么眼花了? 蒋庆之眨巴了一下眼睛。 “陛下。” “嗯!”嘉靖帝抱着霜眉,“多多呢?” “喵!”嘉靖帝闻声回头,就见厨房的门上,多多正冲着自己怀里的霜眉龇牙。 “玩去!”嘉靖帝把霜眉放下来。 “喵!” 霜眉飞也似的冲了过去,多多也从门上滑下来,两只猫瞬间消失。 蒋庆之此刻才回过神来,赶紧介绍道:“这道菜叫做锅包肉……” 嘉靖帝听的兴致盎然。 “今日还有什么菜?”嘉靖帝看着颇为动心。 “呃!”蒋庆之说道:“还有五道菜。” “不少。”嘉靖帝吃饭不奢靡,简单。 “家里人口多。”蒋庆之把锅包肉铲出来,用筷子夹了一片给嘉靖帝。 “陛下。”一个内侍上前,准备接过锅包肉。 这是试毒的。 嘉靖帝却很是自然的伸手接过锅包肉,放进嘴里。 “嗯!”嘉靖帝脸上多了些惬意之色。 “酸酸甜甜。” 内侍看了黄锦一眼,黄锦摆摆手,示意他滚蛋。 随后的几道菜做好,蒋庆之令人弄了果酒来,开饭。 “开饭了。” 有人大喊。 接着,脚步声急促而来。 嘉靖帝莞尔,“别人家是钟鸣鼎食,你这里倒好,扯着嗓子喊。” 一顿饭吃的嘉靖帝心满意足,最后打着嗝,“早饭吃多了。” 呵呵! 我信你个鬼。 蒋庆之也不揭穿。 饭后,嘉靖帝‘视察’了蒋家,对长威伯简朴的生活作风表示满意,但…… “没个规矩。”嘉靖帝摇头,“谁干什么,谁能进何处,不能进何处,这些都要立规矩。谁管家?” 富城满头大汗出来,“见过陛下。” “宫中出身?” “是。”富城说道:“奴是嘉靖二十一年出的宫。” 那一年几个宫女差点把嘉靖帝勒死,随后的清洗中,嘉靖帝放了不少人出宫。 “既然是宫中人,为何家中弄的没了规矩?”嘉靖帝问道。 富城看了蒋庆之一眼。 蒋庆之笑道:“这倒不怪他。臣随意惯了,那等规矩森严的活法,臣过不来。” 嘉靖帝看了他一眼,“为何?” “有人喜欢看着别人对自己毕恭毕敬,如此就觉着活的有意义,臣更喜欢自由自在。” “自由自在啊!” 这个词对于嘉靖帝而言就是奢侈品。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禁想到了当年第一次进宫的自己。 那时候,他也是这般踌躇满志,意气风发。 一晃眼,四十多了。 “家里也没个捡拾,”嘉靖帝越看越不满。 蒋庆之干笑着。 “你这家中缺人。”嘉靖帝负手道。 “不缺啊!”蒋庆之说道:“臣就一人,当下的仆役绰绰有余了。” “朕说的不是仆役,是女人!” 这是要说亲? 蒋庆之想到了卢珊儿,延展开来,那些权贵家的小娘子大多也是这等性子吧? 这等贵女不是他蒋某人的菜。 “陛下,臣不急。”蒋庆之赶紧婉拒。 嘉靖帝黑着脸。 然后,他突然问道:“听闻你与夏言在通州城外相遇,你觉着此人如何?” 这个话题转换的角度太大,让蒋庆之都懵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 道爷这是要权衡利弊了吗? 蒋庆之说道:“臣只是与夏言短暂说了几句话,不过,却觉着此人……有些傲气。” 这是开端! 蒋庆之知晓,严嵩等人应当开始筹谋动手了。 干掉夏言,严嵩才能安生。否则只要夏言在一日,严嵩就得担心一日。 “傲气!”嘉靖帝冷冷的道:“朕两度打压他,依旧如故。” 这是帝王心术啊! 蒋庆之默然。 “回去!” 嘉靖帝的兴致突然没了。 “霜眉呢?”黄锦问道。 有人去找,没多久霜眉自己回来了。 “喵!” 霜眉看着有些蔫。 “这是怎么了?”嘉靖帝见爱宠如此,不禁有些心疼,俯身把它抱起来。 就在此时,霜眉浑身绷紧,回头望去。 嘉靖帝跟着看去,只见转角处多多走了出来。 那步伐,霸气之极。 虎视眈眈。 眉间的m纹路在这等气势之下,让人想到了什么。 “像是虎。”一个内侍说道。 “野性十足。”道爷为自家爱宠争面子。 送走了嘉靖帝,富城松了一口气,“公子,陛下今日来,怕是不简单。” “这是宠信呢!”窦珈蓝说道。 女人啊! 你的头发太长了。 富城叹息,“咱们家周围有别人的眼线,陛下今日来此,瞒不过有心人。” “那又如何?”孙重楼说道:“有本事他们便让陛下去自家。” “傻小子哟!”富城苦笑,“陛下多年未曾去过臣子家,这一出门,就来了蒋家,你让那些人怎么想?” 蒋庆之负手看着门外,“珈蓝。” “公子。” 蒋庆之说道:“制衡是刻入帝王骨髓中的本能。明白吗?” 窦珈蓝一怔,心想公子这是在指点我。 制衡…… 她猛地抬头,“外面的眼线必然有严嵩一党的,陛下今日来此,会引发他们的警觉……” “严嵩长袖善舞,若是我被他说动,与他亲近,你说,陛下会如何?” “孤家寡人。”窦珈蓝心中一震,“那陛下为何不拿下严嵩?” 呵呵! 蒋庆之笑了笑,“拿下严嵩,让谁接手政事?” 窦珈蓝想到了外界对严嵩的评价:匍匐在陛下身前的一条老狗。 “夏言!”窦珈蓝突然想到了夏言。 “夏言倨傲,且刚直。这样的首辅,陛下不需要了。”蒋庆之窥探到了嘉靖帝的一些心思。 当初对手太多,矛盾太激烈,嘉靖帝若是直接杠,君臣大战将会失控。而用夏言来缓冲,用夏言的刚直来直面那些对手,嘉靖帝只需在西苑看戏就是了。 帝王心术啊! 嘉靖帝无师自通,用的炉火纯青。 “夏言就如同一柄利剑,无坚不摧。当下看似权倾朝野的严嵩也只能在他的鼻息之下瑟瑟发抖。” “可如今陛下掌控了大局,夏言就成了鸡肋。继续用他,便有不可控的危险。”蒋庆之微笑。 外面。 那些眼线有些乱。 “陛下多年未曾出宫,第一次竟然来了蒋家。” “可见对蒋庆之的宠信。” “若蒋庆之与元辅为敌……” “侍卫走了吗?” “走了。” “赶紧去禀告元辅。” “快,去禀告指挥使。” 蒋家门内,蒋庆之突然吩咐,“石头。” “少爷。” “那些眼线你可知晓在哪?” “就在巷子口,还有,斜对面那家被人买下了,里面躲着几个眼线。” “打。”蒋庆之走出去,几个男子冲着他笑。 “打的他们老娘都不认识。” “得令!” 随后就是一场单方面的毒打。 当五城兵马司的人赶来时,只见巷子口躺着十余人。 “谁干的?”带队的将领知晓自己摊上事了。 无论是谁干的,都不是他能管的。 但总不能坐视吧? 进退两难的将领愁眉苦脸。 “是我等……我等自己摔的。” 一个男子艰难爬起来,看了巷子里一眼,眼神怨毒,低声道:“迟早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自己摔的? 将领乐得不管。 消息传到了严嵩父子那里。 正在吃饭的严世蕃放下筷子。 “陛下这是要制衡?”严嵩蹙眉,“多年来第一次去臣子家,便是去了蒋家。这是在明晃晃的说,蒋庆之是朕的心腹。陛下这是……让蒋庆之与我等彻底割裂!” 严世蕃却有不同看法,“爹,陛下的制衡之道炉火纯青,怎会这般轻易让人看出来。” “那……”严嵩老了,反应慢了许多。 严世蕃说道:“爹,你想想这数十年来曾被陛下信重的臣子和亲人,最终依旧对他忠心耿耿的有几人?” “陆炳……”严嵩第一个想到了陆炳。 “陆炳首鼠两端,为了自保和咱们联手,爹以为陛下不知吗?”严世蕃笑的得意,“不过,要想让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草。” “水至清则无鱼!”严嵩点头,“陛下若是不想孤立无援,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可陛下的性子。”严世蕃揣摩嘉靖帝的心思,“陛下重情。” “你是说……”严嵩想到了一种可能,眼中多了厉色。 “听闻陛下有意为蒋庆之做媒,爹,宫中两位皇子陛下视而不见,却对蒋庆之如此关爱。”严世蕃笑的很是得意。 “陛下不遮掩出宫,这是在告诫老夫,莫要拉拢蒋庆之!”那个念头越发蓬勃了,严嵩的眼皮子在跳。 严世蕃突然大笑起来。 他笑的前仰后合,直至喘不过气来,这才大口呼吸着,独眼看着严嵩,说道: “二龙不相见,陛下被迫疏离了皇子,可他重情义,所以……” 严嵩老眼冰冷,“蒋庆之在陛下的眼中……” “就是能见面的儿子!” …… 离开网文太久了,爵士此刻就如同是一个新人,咱们从头打拼。兄弟们,新的一天开始了,记得追读,记得投票! 月票,推荐票。 第49章 人间值得 嘉靖帝行事最喜云山雾罩。 比如说写一句诗丢给严嵩,让严嵩去猜他的意思。 严嵩大把年纪了,把脑细胞都弄死了也猜不到。 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严世蕃代劳,每每能令嘉靖帝称心如意。 严嵩捂额,“如此,此后麻烦了。” 按照他们的谋划,弄掉夏言之后,随即就要弄蒋庆之。 “爹。”严世蕃说道:“你忘了一事。” “何事?” “天家,无父子!” …… 蒋庆之并未得意忘形,反而有些头痛。 因为第二日宫中来人,请他进宫陪同嘉靖帝一起参悟修道。 这是信重啊! 当蒋庆之在直庐第一次见到成国公朱希忠时,这货正羡慕的看着道爷的丹炉。 “长威伯?”这是朱希忠第一次见到蒋庆之。 “成国公。”蒋庆之很好奇这位在嘉靖朝荣宠不衰的勋戚,更好奇这货看着吊儿郎当的,怎么能让历代帝王信任如此。 一朝天子一朝臣,成国公一脉来自于成祖皇帝时期的大将朱能。传承到了朱希忠时,已然是大明勋戚的头面人物。 朱希忠看似文质彬彬,可骨子里却散发着一种叫做……纨绔的气息。 这鸟人三十出头了吧? 蒋庆之笑呵呵的迎上去。 朱希忠也笑着走过来。 二人把臂站定,打量着对方。 “听闻你有用兵之能?”朱希忠问道。 作为大将之后,朱希忠没事儿也喜欢耍刀弄枪,喜欢谈论武事。 “和成国公家学渊博比起来,我这点本事不过是微末罢了。”蒋庆之知晓这等老纨绔的心态,所以投其所好。 毕竟,要想改变大明国运,就得把自己的朋友搞的多多的不是。 朱希忠果然眼前一亮,“改日,罢了,晚些你我兄弟演武?” 这特么就开始称兄道弟了? 若非知晓朱希忠在嘉靖和万历两朝都屹立不倒,蒋庆之还真当他是个一无是处的老纨绔。 能做到这一点的,至少会做人。 “陆炳在里面,小心。” 朱希忠开口就让人觉得暖洋洋的。 果然,这厮做人的本事不俗。 难怪能两朝受宠。 不会做人的老纨绔,早就被收拾了。 蒋庆之收拾心情,随即进殿。 “长威伯。”陆炳微笑颔首。 “陆指挥使。”蒋庆之含笑以对。 嘉靖帝指指边上的蒲团。 蒋庆之过去坐下。 交叉盘腿没问题,但看着嘉靖帝和陆炳的双盘,蒋庆之把长袍前面拉扯过去,盖住自己的双腿。 “长威伯不试试双盘?”陆炳鼓励道:“双盘修炼颇为有效。” 呵呵! 你当老子没试过,差点抽筋抽晕过去……蒋庆之打个呵呵,“修炼在心,不在形。” 嘉靖帝眼中闪过异彩,“这话,有天赋。” 道爷,我真没修炼的天赋……蒋庆之一个哆嗦,陆炳笑道:“臣也是这般觉得的。” “闭眼。”嘉靖帝闭上眼。 蒋庆之闭眼,但却虚着一条缝,观察陆炳。 陆炳在闭眼之前,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艳羡之意。 这是为何? 蒋庆之不知道的是,当初嘉靖帝让陆炳修道,也只是赏赐了道家典籍,让他自行感悟大道。 今日换了蒋庆之,道爷竟然亲自为他启蒙…… 这份恩宠,令陆炳深深的羡慕嫉妒,以及忌惮。 “无需用意。”嘉靖帝突然开口。 蒋庆之一怔,“不用意?” 后世各种修炼功法多如繁星,蒋庆之哪怕没修炼过,可也见过不少。 什么意守这里,意守那里。或是意念引导…… 嘉靖帝的声音有些缥缈,“若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意,乃后天。后天便是小我……” 蒋庆之听的一愣一愣的。 于是就放任思绪乱跑。 不知过了多久,蒋庆之幽幽醒来。 我这是睡着了? 他睁开眼睛,发现道爷一脸欣慰的看着自己。 而陆炳,眼中异彩闪过。 这货在嫉妒我! 蒋庆之不解。 “陛下,臣无礼了。”蒋庆之觉得自己是睡着了。 “第一次入静?”嘉靖帝问道。 “入静?”蒋师傅是个俗人,不懂。 “这便是天赋。”嘉靖帝笑道:“陆炳就远不及你。” 陆炳笑的很灿烂,但右拳隐在袖口中,握的很紧。 随即陆炳告退。 他去了直庐。 “为何愤愤?”严嵩心情不错。 知晓嘉靖帝对蒋庆之的态度后,他和严世蕃商议了一番,觉得不是坏事儿。 “方才陛下亲自带着蒋庆之修炼。”陆炳坐下。 “预料中事。”严嵩从容道。 “蒋庆之第一次就入静了。”陆炳讥诮的看着严嵩,“你严首辅好像从未入静过吧!” 作为嘉靖帝的宠臣,严嵩不时也会跟着修炼。不过老严年纪大了,每每静坐变成打瞌睡。 “嗯!”严嵩蹙眉,“蒋庆之装的?” 陆炳摇头,“我一直在暗中观察此子,他真是入静了。” 严嵩讶然。 “你可知我忌惮什么?”陆炳问道。 严嵩摇头。 陆炳说道:“陛下常说,若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修炼不可用意,意乃后天小我……” 严嵩说道:“陛下曾说,人出生之前是先天,无污无垢。出生后,在红尘濡染,为后天。后天生小我,小我便是人的七情六欲。” “不能入静,便是七情六欲炽热。” “此等人必然心思多,名利心强。” 二人相对一视。 严嵩捂额,“蒋庆之能轻松入静,可见心思淳朴。” “而你我……”陆炳指指严嵩和自己,“污垢满身。” “心中杂念横生。”严嵩仰头,“你确定那蒋庆之是真入静了?” “确定,他纹丝不动。”陆炳说道:“我曾试过装作是入静,不过一刻钟,便倍感煎熬,浑身发痒,继而酸痛……忍无可忍。” “此人竟然心思如此简单?”严嵩觉得不可思议。 “老严。”陆炳声音低沉,“陛下最喜的便是,心思简单的臣子。” “可你看他坑崔元时的手段,那是心思简单的人能想出来的法子?陆炳,你可能想出这等法子?” 严嵩问道。 陆炳摇头。 “那他如何能一边诡计多端,一边心思简单?” “我特娘的如何知晓?” 陆炳的呼吸急促了。 “你急了。”严嵩叹息,“多年来,老夫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如此失态。蒋庆之就令你如此忌惮吗?” 陆炳突然骂道:“那个贱种!” “越骂他,就说明你越忌惮他!” 若是能解决蒋庆之,何须失态辱骂? …… 蒋庆之觉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觉,精神大好。 他溜到殿外,好奇的围着丹炉转。 这可是陛下的宝贝,看守丹炉的内侍刚想告诫蒋庆之,却听到干咳声。 “陛下说了,让长威伯自在些。”黄锦淡淡的道。 “可严首辅和陆指挥使他们都不得靠近。”内侍觉得自己的权威被侵犯了。 这可是陛下命根子啊! 只有咱才能靠近。 那是陛下的事儿,和咱们无关不是……黄锦淡淡的道:“看好炉火。” 内侍低眉顺眼的道:“是。” 晚些,丹药好了,内侍进去禀告。 “陛下,金丹成了。” 嘉靖帝睁开眼睛,没看到蒋庆之,不禁笑骂:“猴儿。” 内侍不知他骂谁,眼珠子转动了一下,“陛下,这炉丹药差点出事。” “嗯!”嘉靖帝眼神转冷 “奴正全神贯注看护丹火,长威伯突然接近,奴心中一惊,差点……”内侍低头。 说话不可说满,留几分……这是当年他干爹教的。 殿外,黄锦听着一个内侍禀告。 “陆炳对宫中人颇为和气,梁耀便想和他套近乎。不过陆炳知晓犯忌讳,所以不远不近……” 黄锦淡淡的道:“他这是想找个靠山?” “是。” 黄锦眯着眼,“长威伯对咱们有些疏离,给个教训也好。” 内侍笑道:“如此,咱们看热闹就是了。” “狗奴才!” 里面突然传来了嘉靖帝的呵斥、 黄锦心中一紧,赶紧冲进去。 进去后,只见看守丹炉的内侍梁耀跪在那里瑟瑟发抖。 嘉靖帝敲响玉磬。 叮! 仿佛是在召唤天兵天将。 “陛下。”黄锦觉得自己便是嘉靖帝的天兵天将。 随叫随到。 嘉靖帝指着梁耀,“拿下!” “陛下!” 梁耀抬头,“陛下饶……呜呜呜!” 黄锦眼疾手快堵住了梁耀的嘴,随后令人把他拖了出去。 晚些,嘉靖帝出去散步,黄锦这才问留守的内侍。 “陛下为何处置梁耀?” 内侍说道:“奴不知,只知晓陛下突然发作。” 嘉靖帝自从开始嗑丹药后,脾气就有些喜怒无常。看似正常时,会突然大怒。看似大怒时,也会突然莞尔。 连黄锦在许多时候都摸不着他的性子。 殿外,嘉靖帝看着和朱希忠在一起聊的热火朝天的蒋庆之,眸色温和。 “这人间,依旧令朕眷顾。” 成仙,晚一阵子,道爷不在意。 久违的亲情,让他有些流连。 良久,估摸着丹药冷下来了,嘉靖帝令人把蒋庆之和朱希忠叫来。 “来,今日你我君臣共享。” 朱希忠两眼放光,“臣自从半年前吃过陛下赏赐的丹药后,精神百倍。” “可是一直在想着朕的丹药?”嘉靖帝微笑。 “是。”朱希忠笑道:“臣做梦都想。” “一人一粒。”嘉靖帝令人把丹药分了。 上次朱希忠得了一颗丹药,吃下去后,连续十余天精神旺盛,夜御三女不在话下。 他接过丹药,小心翼翼的送进嘴里。 咽下。 舔舔嘴唇厚,叹道:“若能再来一粒就好了。” 一粒丹药被人送进他的手中。 朱希忠偏头,见是蒋庆之。 “长威伯。” 蒋庆之微笑道:“今日第一次见到成国公,却一见如故。这是小弟的见面礼。” “这可是成仙的机会。”朱希忠也深信这一套。 “那便让给成国公又如何?”蒋庆之豪气干云。 “为兄……”朱希忠的眼眶发红 “吃吧!” 特么的,那里面都是重金属啊!你们却把它当做是摇滚……蒋庆之负手回身,挡在了朱希忠身前。 也挡住了别人看到朱希忠连吃两颗丹药。 长威伯,够意思。这个小兄弟,我朱希忠,罩了! 朱希忠把丹药丢进嘴里,连水都不用,翻着白眼咽下去。 …… 今日两更送上。 第50章 祖坟冒青烟(感谢“赵三华”成为本书盟主) 朱希忠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历经三朝而荣宠不衰。 成国公一脉仿佛在祖辈就把武勇耗尽了,到了后面几代,多是靠着忠心和威望维系门户。 到了朱希忠执掌门户后,这货觉得自己文不成,武不就,若是靠本事,大概率会扑街。 他爹临去前也颇为焦虑,但最终还是给了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儿啊!为父想让你装,可你装着也不像,没得让陛下觉着你这人虚伪。既然如此,那你就凭着性子做人吧!可保平安。” “此后,我就全凭本性做人。” 蒋庆之没想到这货竟然这般直白坦率,心中多了些拉拢此人的把握。 成国公一脉虽说渐渐平淡,可多年来在军中积累的威望却不作第二人想。 拉拢了朱希忠,蒋庆之就多了一个强力帮手。 嘉靖帝在西苑办公,身边必须有重臣辅佐,否则遇到个什么事儿,还得叫人去宫中召唤。一来一去耽误事儿。 能入直西苑的都是嘉靖帝的宠臣。 夏言,严嵩,陆炳,朱希忠这个老纨绔也在其中。 此刻蒋庆之就在朱希忠的值房里喝茶……喝酒。 “喝吧!除非大事,否则陛下今日不会召见我等。”朱希忠笃定的道。 “其实,我颇为羡慕国公。” “为何?” 朱希忠斜睨着他,“莫要糊弄我。” 蒋庆之叹道:“能凭着本性行事者,当世能有几人?陛下,亦不能啊!” 强如嘉靖帝,也有许多憋屈和妥协的时候。 朱希忠一怔,这个角度比较奇葩,他还真没琢磨过。 越琢磨,就越觉得自己果然活的自在洒脱。 “哈哈哈哈!” 朱希忠越看蒋庆之越觉得合眼缘,“来人。” “国公。”有小吏进来。 “若是陛下闻讯,就说我与长威伯出去喝酒。” “是。” “别担心。”朱希忠起身,不等蒋庆之婉拒,“陛下知晓了也不会恼火。” 这就是全凭本性做人的好处,嘉靖帝不会猜疑。 “不喝了吧?”蒋庆之头痛的道。 “今日难得,不醉不归。” 朱希忠拽着蒋庆之就走。 出了值房,正好严嵩和陆炳出来。 四人止步。 默然。 中间就隔着一道偏门的门槛,却恍若天堑。 良机,陆炳开口,“成国公,这道,要走稳了。” 朱希忠打个呵呵,“老子想如何走,就如何走。” 严嵩眯着眼,“走好。” “你也是。”朱希忠霸气的一批。 出了西苑,他突然肩头一松,“娘的,老子竟然同时把陆炳和严嵩得罪了。祖上有灵,怕是会托梦呵斥我。” 蒋庆之笑了笑,“国公何必糊弄我?” 朱希忠看着他,突然笑了。 “严嵩和陆炳联手,权势滔天。这时候,陛下就该用人来制衡。”朱希忠改名为:朱直肠,“我若是还和他们黏黏糊糊,那就是没眼力见。翻脸,正当其时。” 果然是老牌子勋戚,哪怕是纨绔,依旧能看破嘉靖帝的布局。 蒋庆之内急去茅厕,朱希忠目送,身边幕僚说道:“国公,就算是要制衡严嵩等人,也该由国公领头吧!用长威伯,陛下偏心了。” “论动脑子,我不如你。可论眼光,你差的远。”朱希忠说道:“从陛下登基后,崔元便如鱼得水,你可见他吃过亏?” 幕僚摇头。 “可你却不知,崔元第一次挟势去蒋家,想给长威伯下马威……你觉着长威伯如何应对?” “长威伯定然虚以委蛇。”幕僚说道。 “我这个老弟……一番话把崔元气的吐血。” “啊!”幕僚一怔,“崔驸马手段颇为不错,怎会?” “他的手段是不错,可我这老弟更不错。”朱希忠正色道:“老子敢打赌,若是祖宗在天有灵,此刻见我与长威伯亲密无间,定然在抚须微笑,大赞好孙儿。” 幕僚喃喃道:“能令崔元灰头土脸……这些年长威伯是第一个,难怪陛下会信重他如此。” 朱希忠也不觉得自己丢人,“我这老弟才十五,再过些年,阅历渐增之后会如何?” “权臣!” “是股肱之臣!” 晚些,蒋庆之和朱希忠在酒楼喝酒。 一个存心结交,一个蓄谋拉拢,二人没多久就亲热的如同兄弟一般。 但他们都清楚,这只是表象。 若是要真的亲如兄弟,二人的利益必须要绑定。 而且,还得一起经历劫难。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肝胆? 蒋庆之举杯,“喝酒!” “饮胜!” 而严嵩和陆炳也在吃饭,不过吃的是直庐供给的饭菜。 还有小酒。 严嵩喝了一口酒水,反手捶打了几下后腰。 “朱希忠看来是窥探到了陛下的心意。” “制衡之道。” “那个老纨绔……”严嵩眯着眼,“成国公府威望高,他站在蒋庆之那边,此子的声势却高涨了不少。” 陆炳默然。 “若是能给他一个教训也好。”严嵩叹道。 陆炳放下筷子,“你却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你……” 你老了……陆炳眼中有怜悯之色,“锦衣卫奉命监察百官,偶尔,也会发现勋戚不轨之事。” “朱希忠那边的?”严嵩微笑。 “朱希忠好色。”陆炳夹了一片羊肚,这是他的最爱,直庐的厨子知晓,每餐必备,“喜去青楼。” “可令人……” “我那便有人在准备了。” “挖个坑。”严嵩笑眯眯的夹了一片羊肚,“味道是不错,难怪你喜欢。” “死个人!”陆炳说道:“我喜欢的,自然是不错。” “可能把蒋庆之拉进去?”严嵩问道。 “你以为我是针对朱希忠?”陆炳突然为严嵩感到悲哀,觉得这个老头全靠儿子支应,却坚持不退,可见利欲熏心。 “也是,朱希忠再怎么说也是勋戚,行事有分寸,不敢越雷池一步,更不敢干涉政事太多。而蒋庆之却肆无忌惮。” “所以,他该死!”陆炳看着严嵩,“东楼那边你支应一声,让他准备,若是事发,你这里当如何。” 严嵩点头,也不觉得丢人。 “另外。”陆炳起身,“此事和我没关系。” “是,你依旧是陛下的奶兄弟,忠心耿耿。”严嵩心中鄙夷,却笑的真诚。 这就是陆炳聪明的地方,他知晓嘉靖帝的底线,许多事儿他只是在后面谋划,绝不亲自出手。 走出直庐,陆炳看了一眼西苑之外。 “莫怪我!” …… 喝完酒,朱希忠拉着蒋庆之去了青楼。 二人去了朱希忠熟悉的一家青楼,老鸨见到朱希忠后,亲热的就像是见到了亲爹。 “这是五娘。”朱希忠搂着老鸨,笑的格外放松。 “这是……”五娘看着俊美的蒋庆之,笑道:“若是楼中的姑娘见到这般俊美的贵人,怕是会把他活吞了。” “怎地,你也心动了?”朱希忠问道。 “奴是心动了,只是贵人不肯呢!”老鸨冲着蒋庆之抛个媚眼。 我不是随便的人……蒋庆之默然打量着周围。 “叫人来,要新人。”朱希忠指指蒋庆之,“这是我的小老弟,长威伯,蒋庆之。” “长威伯……可是陛下表弟?”五娘欢喜问道。 “正是。”朱希忠笑道:“怎地,吃着老子这个碗里的,还想着庆之这个锅里的?” “哪里。”五娘轻轻捶打了朱希忠一下,随即叫来几个姑娘。 “庆之你先来。”朱希忠摆摆手。 蒋庆之知晓这个局面不能不选。 一个丰腴的女子冲着她媚笑,蒋庆之随手就点了她。 “你还喜欢这口?”朱希忠笑道,随即自己也选了一个,却是娇小的。 “晚些大堂再聚。”朱希忠笑着起身。 这时,朱希忠选中的女人叹道:“奴是有兄弟的……” 没人在意这句话,至少朱希忠如此。 二人各自带着女人进了房间,比邻而居。 朱希忠没几下就酒意上涌,随即昏昏入睡。 突然觉得脸颊微冷,睁开眼睛,却看到了蒋庆之带着的那个少年仆役。 “你……”朱希忠回头,发现女人在昏睡。 “少爷在等你。”孙重楼说道。 朱希忠跟着孙重楼悄然出去。 就在斜对面,门开,蒋庆之招手。 朱希忠进去,低声道:“何事?” “请你看一出好戏。” “什么意思?” “有人想拿你的把柄。”蒋庆之说道。 “嗯?”朱希忠眸色微冷,心想蒋庆之这是何意? 莫非想对我玩手段? 蒋庆之摇头,“稍安勿躁。” 二人等了一会儿,没多久,只见两个男子悄然摸过来。 一人在朱希忠的房间外,一人在蒋庆之的房间外。 二人侧耳倾听,然后点头,悄然把门弄开。 背在后面的右手上,竟然寒光闪闪。 “这是……”老纨绔眸色阴郁,接着怒不可遏,“这是想……不,他们不敢杀我。那么……” 这老纨绔反应过来了,蒋庆之说道:“我说了,有人想拿你的把柄。” “杀了女人,嫁祸给我。”朱希忠一脚踹开门,这时,里面的人发现正主不在,急速往外退。 双方正好撞上。 “狗贼!”朱希忠骂道,然后对蒋庆之叹道:“庆之该提前让我请些证人来。” 蒋庆之拍拍手。 左右房门打开。 左侧走出的是朱希忠认识的御史马忠。 右侧走出的是一个内侍,朱希忠记得是景王身边的人。 这一刻。 朱希忠看向蒋庆之的眼神,就像是见到了无价之宝。 这少年的手段如此了得,幸亏我一早就想和他结交,否则…… 祖宗,咱们家的祖坟该冒青烟了吧! …… 求票,兄弟们,要追读啊! 第51章 仙人跳,老父亲 两个男子挥舞着短刀,撒腿就跑。 “抓住他们!”朱希忠喝道,自己却不动。 大明的武勋啊! 都特么堕落了。 蒋庆之心中叹息,却也纹丝不动。 几个护卫出现在楼梯口,狞笑着。 “这不是我的护卫吗?”朱希忠愕然。 一个男子破窗跳了下去。 “哎哟!” 下面有人欢喜喊道:“拿住了,卧槽,这厮抹脖子了。” 下面是兵马司的人。 幕僚来了,气急败坏的道:“是谁在构陷国公。国公无恙……” 几個国公府的护卫扑倒了男子,蒋庆之摆摆手,“国公慢慢玩,我不胜酒力,回了。” 等蒋庆之一走,朱希忠令人拿下五娘,一起问话。 “和奴无关啊!”五娘喊冤。 朱希忠和她相识多年,一看就知晓五娘是真的无辜。但老纨绔却冷冷的道:“一并拷打问话!” 然后,他问护卫,“你等为何早有准备?” 护卫说道:“就在国公上楼之后,长威伯的那个随从找到了咱们,说有人意欲构陷国公,让咱们守在楼梯口。” “嗯?”朱希忠想到了孙重楼。 “小人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没想到……” “就一句话便说动了你等?”老纨绔虽然对蒋庆之感激零涕,却对护卫被别人轻易说动很不满。 “国公。”护卫苦笑,“伯爷的随从说,那个女子提及了一句话……” “哪句话?” “奴是有兄弟的。” “什么意思?”朱希忠越发糊涂了。 这时里面讯问两个女人的幕僚出来,面色铁青,跪下请罪,“国公,我失职了。” “说。”朱希忠越发糊涂了。 “这女人先前说自己是有兄弟的,便是隐喻。”幕僚苦笑,“那几个女人,包括五娘都听到了这句话……” “若是有兄弟,怎会进这等地方?”老纨绔见识过各种女人,瞬间就反应过来了,“等老子发现这女人死在身边,百口莫辩时,一个男人跳出来,说自己的妹子是被我用强……好一个奴是有兄弟的。” 那女人被拖了出来,跪在边上,“奴的妹妹有绝症,奴需要钱……” 她看着众人,看到的都是冷漠,绝望喊道:“他还先给了奴五贯钱!” “这是证据。”幕僚冷笑。 “这个女人的契约!”朱希忠想到了这个致命的问题,他盯着五娘,“找出来。” 契约找到了,仔细查看了一番后,又叫来一个熟悉契约的中人来验证。 “假的。”中人笃定的道:“若不是假的,小人甘愿受罚。” “奴是良家女子。”那个女人此刻彻底绝望了,“他们说只要奴配合,就请了名医救治奴的妹妹。国公饶命。” 这家青楼的姑娘品质高,是权贵们常来的地方,朱希忠自己也是常客,而背后那人显然早就埋好这颗钉子,随时都能对朱希忠,或是对某位贵人下手。 朱希忠觉得脊背发寒,“逼迫良家女子,事后更是杀人灭口……再当场威胁,老子岂有不言听计从的道理?若是庆之,老子危矣!” 这时那个男子也开口了,“小人是被胁迫的。” “那人是谁?” “那人叫做黑老三。” “住在何处?” “在……” “抓人!” 朱希忠坐镇青楼,指挥若定,自觉有祖辈之风。 没多久,幕僚回来了,满头大汗,沮丧的道:“那黑老三跑了。” “难怪庆之不闻不问。” 朱希忠捂额,“我这个老弟在南边杀倭寇,五军都督府那边不以为然,喝酒时还有武勋质疑,说这是陛下为表弟弄假。特娘的,你觉着是真是假?” 幕僚摇头。“若是假的,我愿挖了这双眼睛去。” “这才十五岁,就能如此。” 朱希忠苦笑,“和庆之相比,我这三十多年,都特娘的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 当日下午,蒋庆之就接到消息,成国公府的护卫,当街毒打严嵩的护卫。 “打的好惨。”禀告的仆役一脸幸灾乐祸。 “这货倒是有趣。”蒋庆之叼着药烟,“多多。” “喵!”多多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爬上了蒋庆之的肩头。 “走,逛街去。” 身后,窦珈蓝问富城,“成国公为何这般大胆?” 那毕竟是严嵩严首辅,陛下的忠犬,你朱希忠打狗难道不看主人面? 富城阴笑道:“公子出手为他解困,他这是给公子送什么,上次公子说的什么状?……投名状。” 随后嘉靖帝呵斥,但也仅仅是呵斥,让人知晓,成国公依旧是嘉靖帝信重的臣子。 严嵩吃了哑巴亏,回到家中和严世蕃说了,严世蕃却大笑。 “我儿笑什么?”严嵩问道。 严世蕃喘息道:“陆炳手下行事不周,可见此人才大志疏。如此,方能为咱们所用。” “可这一切,怕是瞒不过陛下。”严嵩忧心忡忡。 “爹,陛下需要臣子之间闹起来。”严世蕃叹道,“爹,咱们贪的那些钱财和字画,你以为陛下不知?” 严嵩悚然一惊,严世蕃打开折扇,自信的道:“只要咱们把朝政理的合乎陛下的心思,爹,就算是咱们贪腐又如何?就算是咱们和陆炳联手,陛下又能如何?” “这是……要挟。”严嵩有些担心。 “爹莫忘了,君臣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什么忠心耿耿,不外乎给的报酬足够。陛下聪明,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只要咱们不谋反……” 严世蕃目光睥睨,“这世间,便是我家的。” …… 第二日,蒋庆之悠悠醒来。 “喵!” 多多就趴在他的胸口那里,伸出爪子拍打了他一下。 蒋庆之睁开眼睛,脑海中无思无虑。 前世他曾失眠很长一段时间,尝试过各种方法都没用。后来无师自通,在睡不着的时候幻想…… 幻想拥有了各种自己渴望而未曾实现,或是求而不得的东西。 也就是做白日梦。 想一想的,脑子里就空了。 这便是他能在第一次‘修炼’时就能入静的缘故。后来他去看心理医生,坦然告知,医生后怕不已,说也有人想一想的,就走火入魔了,从此深陷其中。 “少爷!” 孙重楼喊的惊天动地。 “起床!” 起床,操练。 “公子闻鸡起舞,从未中断。”富城感慨道:“京城勋戚再寻不到第二个了。” 蒋庆之练的满头大汗,把长刀丢给孙重楼,接过侍女递来的布巾擦拭。 早饭是鸡汤馄饨,外加一个锅盔。 刚准备开动,裕王和景王两兄弟来了。 “你们这是约好的?”蒋庆之问。 “我出宫才遇到老四。”朱载坖有些幽怨。 “我昨日就和母妃报备了。”朱载圳坐下后,“表叔,可有我的碗筷?” “伱倒是脸皮厚。”蒋庆之示意仆役添加碗筷饭食,“我这个表叔不差这个,不过,大清早就来,是想作甚?” “来人!”景王喊道。 门外,内侍进来,手中竟然提着腊肉。 朱载圳接过肉条。 行礼。 蒋庆之眯着眼,“想拜师?” “是。”朱载圳恭谨的道。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表叔哪有师徒关系紧密? 好你个老四……朱载坖如坐针毡,后悔自己没想到这一招。 蒋庆之慢条斯理的吃了一个馄饨,淡淡的道:“谁给你出的主意?” “我自己心甘情愿。”朱载圳诚恳的道。 “小猴儿。”蒋庆之摇头,朱载坖大喜。 “表叔可是担心父皇猜忌吗?”朱载圳说出这话,可见是真的急眼了。 “我担心个屁!”蒋庆之喝了一口用老母鸡熬制的汤,舒坦的叹息一声,“我且问你,你可请示过陛下?” 自从二龙不相见的评语后,嘉靖帝很少见自己的儿子。时日长了,两个皇子也习惯了万事自己做主……当然,大事例外。 朱载圳一怔,旋即拜下。 “若非表叔,我险些犯下大错。” 蒋庆之坦然受了他这一礼。 朱载圳随即告辞。 朱载坖看着蒋庆之,苦笑道:“我却错了。” “那是爹。”蒋庆之用筷子指指他,“去吧!” 两个皇子一前一后跑了。 蒋庆之叹道:“表兄这个皇帝做的,真是没滋没味。这是何苦来着。” …… “陛下,景王求见,裕王求见。” 昨晚修道,直至凌晨才睡的嘉靖帝恼火的道:“让他们滚。” 黄锦低声道:“陛下,二位皇子……痛哭流涕。” “嗯!”道爷一怔,起床气发作,摆手拒绝了外衣,就这么下床,疾步而去,“去看看。” 走到寝宫门内,听到两个儿子在外面哭,嘉靖帝隔着一道门骂道,“朕还没死,何事哭哭啼啼?!” 景王说道,“父皇,这些年我行事从不请示父皇,渐渐竟忘记了父皇……孩儿,不孝至极,该死!” 裕王哀泣,“有事当禀告父亲而行,孩儿却觉着……既然父皇不见孩儿,那何必禀告。却忘了父皇也是人父,孩儿就算不能当面,也能隔门探问……孩儿不孝,请父皇责罚。” 裕王是真心悲痛,哭的声泪俱下。 而景王想到嘉靖帝对自己的好,忍不住把那一点功利心也忘了,拍着门嚎哭。 二人哭了一阵子,才想起嘉靖帝最不喜闹腾,心想老父大概正在忍着怒火,就准备请罪告退。 刚抬头。 就见门内走出一人。 正是嘉靖帝。 晨光中,只穿着内衣的老父亲板着脸。 “吃了吗?” 二人摇头。 “那些猴……那些女人就是摆设。”嘉靖帝嘟囔着,摆摆手,“摆饭,多些肉……” 第52章 阻止他 自从嘉靖帝搬到了西苑后,整个朝堂就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原先的六部等衙门,依旧在老地方办公。另一部分便是皇帝宠信的重臣,跟随他在西苑值守。 严嵩,崔元,朱希忠……二文一武,便是当下嘉靖帝的心腹班底。 自从搬到西苑后,不用上朝,嘉靖帝渐渐放飞自我,白天睡觉,晚上修道,处置政事。 为何晚上修道? 真不是道爷懒惰,而是人在晚上时五感会格外敏锐。 精气神特别旺盛。 按照道爷的说法,你在月光下散步都能增进道行。 他是无所谓,严嵩等人没办法只好跟着嘉靖帝的作息时间走。 严嵩熬了一宿,凌晨才打个盹,醒来后接到了一份北边的奏疏,竟是边事。 “陛下可睡了?”严嵩揉揉眼睛问道。 “好像听到那边有动静,还不小。”随从说道。 “走。”严嵩带着奏疏出了值房。 朱希忠那边鼾声如雷,严嵩盯着他的值房,老眼中阴郁之色闪过。 昨日朱希忠的护卫当街拦截住了他,就在严嵩觉得朱希忠疯了时,他的护卫就挨了一次伏击。 七个护卫被当街毒打了一顿,朱希忠的护卫临走前还说了,回头不服,只管来找爷。 这武勋的跋扈姿态令人侧目,但动机呢? 朱希忠能接掌成国公府,自然不是憨憨。 有心人一琢磨,觉得严嵩怕是干了什么令朱希忠大怒的事儿。 “陆炳,大概方寸要乱了。”严嵩不在意自己的护卫被毒打,在意的是,成国公代表的那一群人会站在哪一边。 武勋若是站队,那会震动朝堂。若是站在他严嵩的对立面,对他的威信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执掌大明权柄,一文一武不可或缺。但武勋不配合,你难道瘸一条腿走路? 鼾声戛然而止,接着是朱希忠的叫骂:“谁特娘的盯着老子呢?” 严嵩冷哼一声,带着人去见皇帝。 人还未接近,就听到了笑声。 “父皇,你尝尝这個。” “父皇,这不是锅包肉吗?” “父皇,宫中的厨子做的不正宗。” 这不是两个皇子的声音吗? 严嵩向前两步,只见殿外摆着桌子,裕王和景王,外加一个嘉靖帝,父子三人围桌而坐,其乐融融。 “陛下竟愿意见二位皇子?”严嵩觉得自己的老眼怕是瞎了。 他知晓自己能执掌大权的来由……嘉靖帝各种神神叨叨,特别是不见皇子,令皇子无法参与朝政,这才让他独掌大权。 若是太子和皇子亲自下场,严氏父子的一言堂,怕是就开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严嵩的身体一震。 严世蕃说过,嘉靖帝重情,必然不会伤害皇子。 如此,只需侍奉好嘉靖帝,他们父子的权柄便稳若泰山。 这是谁弄的? 严嵩知晓嘉靖帝不会平白无故见皇子,更不会和他们在一起用饭……按照陶仲文的说法,二龙待在一起的时日越长,伤害越大。 他收敛心神上前。 “陛下。” “且等等。”嘉靖帝吃了一片锅包肉,蹙眉道:“是差些意思。” 景王说道:“表叔做的锅包肉甜咸适宜,这个太甜了些。齁甜。” “是了。”嘉靖帝点头,目视严嵩,“何事?” 严嵩看了两位皇子一眼,嘉靖帝眯着眼,“说。” “是。”严嵩说道:“大同那边禀告,俺答麾下万余骑洗劫了边寨,大同守军出击……败了。” “败了?”嘉靖帝缓缓吃着早饭,神色自若。 “是。”严嵩想到了仇鸾。 仇鸾乃是武勋之后,早年落魄,但有贵人相助。在大礼仪事件中,仇鸾果断站队嘉靖帝,事后得了丰厚回报,从此飞黄腾达。 曾铣建言攻伐河套,当时的首辅夏言支持。而仇鸾和曾铣是政敌,二人互相攻讦。仇鸾自然不是曾铣的对手,被下狱。 没多久,严嵩等人发动进攻,弹劾曾铣受贿等罪名,曾铣被下狱。仇鸾顺势弹劾曾铣,令人向严嵩献媚。 严嵩一党对于武勋颇感兴趣,于是出手把他弄了出来。 仇鸾最近在寻求起复的机会,这,是不是个机会? 想到这里,严嵩说道:“陛下,俺答最近颇为活跃,大同那边若是有事,京城震动呐!” 建都北平,把自己的皇宫置于草原异族的长刀边缘,这是成祖皇帝的气魄。 一旦草原异族强大起来,北京城中的帝王看看舆图,晚上睡觉都得睁只眼。 居安思危……这便是成祖皇帝建都北平的用意。 想做昏君吗? 先看看北平距离草原多远。 嘉靖帝眯着眼,“俺答扣边多次,大同那边败了几次?” “六次。”严嵩做足了功课。 “六次吗?”嘉靖帝沉吟着。 严嵩说道:“大同总兵张达……豪勇。” “有勇无谋?” 嘉靖帝冷冷的道:“拿了来。” “是。” 严嵩心中一喜,本想接着举荐仇鸾接任大同总兵,可不经意间见到嘉靖帝看向两个儿子的眼神颇为柔和,担心坏了嘉靖帝的好心情被呵斥,便忍住了。 严嵩告退。 两个皇子很是规矩,直至此刻才开口说话。 “父皇怎地不吃了?” 嘉靖帝在琢磨事儿,闻言说道:“你二人去了庆之那里,见他在做什么?” 蒋庆之! 严嵩老眼中多了异色,想到自从蒋庆之进京后,嘉靖帝和皇子之间的关系,好像愈发亲密了。 陆炳这个蠢货! 这一刻,严嵩怒了,到了值房,令随从去陆炳那里传话。 “元辅说,蒋庆之进京不到半载,已然成了心腹大患。” 陆炳拿着书卷,平静的道:“我乃锦衣卫指挥使,帝王鹰犬。” 随从不解,陆炳摆摆手,等他走后,对朱浩说道:“鹰犬鹰犬,荣辱皆在主人手中。” 朱浩想到自己在蒋庆之手中吃的瘪,眼中露出凶光,“指挥使,要不,暗中伏击蒋庆之。” 陆炳一怔,发现自己竟然意动了,然后深吸一口气,“此等事一旦泄露,你可知会是什么后果?” 朱浩当然知晓,“陛下震怒,参与者……怕是一个都活不了。” “鹰犬可以谋身,但不可背叛。”陆炳沉声道:“严嵩想让我出手对付蒋庆之,自己却袖手旁观。老狗!” 朱浩说道:“蒋庆之不时出门,随行护卫就是一个少年。指挥使……” 他依旧不死心。 陆炳摆摆手,“此事,再议。” 朱浩走出值房,对心腹叹道:“指挥使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优柔寡断。” 陆炳一边效忠嘉靖帝,私底下为自己捞好处,捞名声。 这是首鼠两端! “锦衣卫指挥使但凡做长了,大多没好下场。”严嵩得了回禀,喝了一口茶水,悠悠的道:“陆炳不舍锦衣卫权柄,又想善终,这人啊!最怕的便是扭结……” 严世蕃今日来晚了,打个哈欠,说到:“仇鸾那边,该令人通个信,让他上书请罪。” “嗯!”严嵩一怔,随即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请罪是个由头,目的是让嘉靖帝想起仇鸾这个人。 大同兵败,按照此刻的规矩便要追责总兵张达。 “张达,必须下狱!”严嵩点头。 唯有张达滚蛋了,仇鸾才有上位的机会。 严世蕃喝了一口茶水,精神好了些,“爹,朱希忠如今和咱们反目,武勋这边咱们可就少了支应的人。仇鸾此人,务必要拉拢过来。” “还有蒋庆之。”严嵩揉揉眼角,“陆炳说,蒋庆之在南边展露了些武事天赋,陛下若是用他行武事,对咱们不是好事。” “一个受宠的武勋,比一个闲散皇亲威胁更大。”严世蕃冷笑,“仇鸾这条狗颇为犀利,当初和曾铣争斗,若非夏言出手,曾铣也不是他的对手。拉他一把,让他来和蒋庆之等人斗。” 没多久,有人禀告。 “仇鸾求见。” 严嵩父子相对一笑。 “让他来。” 仇鸾身材魁梧,国字脸,看着不怒自威,但在见到严嵩父子后,脸上马上就多了笑意。 “见过元辅,见过小阁老。” 此刻仇鸾并无差事在身,就是个闲人。 “请罪之意,你可明白?”严嵩问道。 “下官不解,这不,便来请教元辅和小阁老。”仇鸾赔笑。 蠢货! 严嵩为他指点关窍,“请罪之事只是由头,奏疏中多写当年陛下对伱的厚恩。” 严世蕃懒洋洋的道:“陛下念旧,明白吗?” 仇鸾大喜,随即一番感恩戴德,便回家重写奏疏。 写好之后,心腹时义说道:“严首辅父子果然是高明。” 仇鸾嘿嘿冷笑,“真以为我不知此事的关窍?可我若不去求教,不犯错,严嵩父子如何能信我?毕竟,唯有蠢一些才让人放心不是。” 时义一怔,“老爷是故意装傻?” “当年建文帝意欲削藩,成祖皇帝便是靠着装疯卖傻麻痹了建文帝。” 仇鸾起身,“老子隐忍多时,就等着这一刻。装孙子算什么?只要能再度执掌大军,为严嵩父子呵卵子,老子也能干。” “当年韩信忍了胯下之辱,这才有了大汉的无敌名将。” 仇鸾只觉得胸口那里一股热气上涌,不禁踌躇满志。 时义看去,只见仇鸾眼中仿佛有火焰在闪烁…… 那叫做,野心! …… 大同兵败。 仇鸾上书。 这两个消息是朱希忠带来的。 “娘的,庆之,发什么呆呢?赶紧弄些好酒好菜。若是糊弄我,我可不依。” 朱希忠大大咧咧的,仿佛回来了自家。 仇鸾! 过几年,俺答大军南下,仇鸾避而不战,甚至与俺答达成了协议,互不攻击。 这才有了俺答大军兵临北京城下的危机。 这场大战让大明民心和军心跌落谷底,对国祚的影响更是不可估量。 仇鸾,要尽力压制住。压制的时间越长,大明国祚增的就越多。 “他这是想起复。”蒋庆之点头,示意仆役去准备酒菜。 “那人擅长钻营,当年就是靠着站队陛下上位……” 朱希忠的话仿佛远在天边。 此刻蒋庆之只有一个念头。 阻止仇鸾起复! …… 求票。 第53章 杀人盈野 “这味儿,普通!” “还不如我家中帮厨的厨艺。” 朱希忠一边吃,一边吐槽。 蒋庆之在卢氏吃过一次酒宴后,就有些想换厨子之意。 但一时间没找到好厨子,只好先将就。 而且富城建言暂且不动。 富贵人家的厨子,一般不会轻易更换,哪怕是厨艺平庸也是如此。 朱希忠那个王八蛋,揪着蒋庆之就猛灌酒,灌的蒋庆之不胜酒力,找了个更衣的借口出来缓缓。 富城跟在身边,“公子,病从口入啊!” 呵呵! “毒也从口入,是吧!”蒋庆之打个酒嗝。 “是。” 蒋庆之想到了红楼梦中贾家的厨子,做的饭菜繁琐油腻,味道也谈不上出众,但老祖宗不吭气,谁也不敢开口说换厨子。 贾母为啥不换? 念旧情? 蒋庆之觉得是怕死。 换個厨子,天知道是谁的人。 宫中是个养蛊的地方,从嫔妃到最普通的宫人内侍,都被关在那个小天地里,不得自由。 为了出头,无所不用其极。 “老富,有心了。”蒋庆之拍拍富城的肩膀。 富城想到当年自己服侍的贵人,一言不合便呵斥,便责罚。再看看拍着自己肩膀,压根没把自己当外人的公子,不禁眼睛一热。 他低头嘟囔,“这风,大的。” 蒋庆之回身,眼神清明。 他虽然没孩子,也学不来刘皇叔摔阿斗的狠辣,但换个手法,依旧能打动富城这等老鬼。 士为知己者死! 富城想到厨子平日里偷奸耍滑,不禁怒火中烧,径直去了厨房。 帮厨的仆妇正在发牢骚。 “就咱们家这个模样,再过几年,弄不好厨子就能有五六个。刘厨子,你这做饭的厨艺,就怕成不了。” 若是换厨子,帮厨也会跟着倒霉。 刘厨子淡淡的道:“急什么?我这还有压箱底的厨艺没使出来。” 仆妇冷笑,“比之公子的厨艺如何?” 蒋庆之进过几次厨房,每次做出来的饭菜都令人惊艳。 刘厨子嗤笑一声,“我当年曾在贵人府上做厨子,见多了这些。再有,公子做饭,我学艺。明白?” 仆妇一怔,“你是故意的。” “公子第一次下厨之后,我便生出了这个念头。”刘厨子得意的道:“学得会,讨得累。如今咱们不但不累,还能偷师学艺。以后若是伯府落魄了,咱们是宫中人,给些好处贿赂那些管事,换个富贵地方,依旧乐呵……哈哈哈哈!” 仆妇犹豫,“可伯府看着是富贵模样……” “公子得罪了锦衣卫,又得罪了严嵩,这是得意忘形了。”刘厨子唏嘘道:“我见过太多来去匆匆的权贵,公子的风头,怕是维系不了几年。” “那咱们怎么办?” “混日子!” 外面,富城佝偻着脊背,背着手,眼中闪过厉色,就准备进去。 就在此时,外面有人说:“宫中来人了。” 富城压下火气,赶紧去接待。刘厨子和仆役听到动静出来,见到富城,二人面色剧变。 来的竟然是嘉靖帝身边的内侍,后面跟着三个看着白白胖胖的男子。 “这是……”富城笑眯眯的拱手。 刘厨子和仆妇在后面,仆妇心中忐忑,“就怕被富城这个老鬼听到咱们方才的话,公子定然要赶咱们出府。” 刘厨子淡淡的道:“仆役议论主家本就是常事,咱们只是随口说几句。” “可毕竟是难听的话。” “贵人怕死,故而不敢轻易换厨子。公子在京城毫无根基,哪有放心的厨子给他用?安心,他不会。” 内侍笑呵呵的道:“陛下说了。” 富城习惯性的努力站直身体。 厨子和仆妇准备回去。 内侍很满意富城的恭谨,“朕听闻庆之家中的厨子不尽如人意,可见这人啊!家中没个女人拾辍,就乱作一团。” 富城老脸一红,觉得这是自己的过失。 “陛下吩咐,从宫中选几个厨子送给伯爷。哎!你等过来。” 三个厨子过来行礼。 “回头咱带两个回去。” 内侍笑嘻嘻的道。 富城明白了。 这是想来学艺。 他不知道的是,自从在蒋家吃了一顿后,嘉靖帝就恼火宫中饭菜。这不,两个儿子也跟着吐槽,嘉靖帝痛定思痛,派人来蒋家学艺。 可帝王总不好平白占人便宜吧? 那就送个厨子给表弟。 “好说。”富城没口子代替主子答应了。 皇帝开口,就没给拒绝的余地。至于安全,嘉靖帝真要弄死这一家子,哪里用得着在饭菜里下毒,径直寻个罪名动手就是。 富城让三人先歇息,等公子那边喝完酒再去请见。 “管家,是他的主意!” 身后一个绝望的声音传来。 富城回身,只见仆妇跪在地上,指着面色惨白的刘厨子说道:“是他糊弄公子!” 他们都是奴籍,蒋庆之正得嘉靖帝信重,弄几个仆役真不是事。 蒋庆之正在和朱希忠周旋。 朱希忠一边灌酒,一边问:“庆之觉着哥哥我以后前程如何?” 蒋庆之打个酒嗝,摇摇头,装作是喝多的模样,“老朱,国公……” “叫老朱。”老纨绔又灌了蒋庆之一杯酒。 蒋庆之醉眼朦胧的看着他,“老朱……可是想富贵延绵?” 那可不是! 朱希忠叹息,他看似逍遥,可伴君如伴虎。 而且成国公一系在军中的影响力一直在下滑,这让他心急如焚。 “嗝!” 蒋庆之打个嗝,朱希忠说道:“如今军中大将,看似对我恭敬,可骨子里却看不起老子。庆之,再这般下去,成国公一系怕是要落魄了。” 蒋庆之要想压制住仇鸾,必须要借助于朱希忠的力量。但他不能在此刻提及此事,否则就是互相利用。 蒋庆之搂着朱希忠的肩膀,反手灌了老纨绔一杯酒。 “那些所谓大将,老朱觉着可是将才?” 朱希忠摇头。“如今大明只能维系守势,那些将领……大多是庸才。可庸才也好,将才也好,手握大军才是王道啊!” 成国公一系如今不掌军,就没有底气,就如同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 “想挣军功?” “想。”朱希忠苦笑,“哥哥不瞒你,如今哥哥杀敌的本事吧!也就平庸。用兵的本事就别提了,祖宗见了都得落泪。” 蒋庆之大笑,朱希忠羞恼,“难道你有法子?” “特娘的,老朱,你可知我这长威伯的爵位哪来的?” “公子。” 门外富城请见。 “伱先喝着。” 蒋庆之出去。 幕僚进来。 “国公。” “嗯。”朱希忠在琢磨蒋庆之的话,也在苦恼自己的困境。 “昨日我碰到了兵部的一个熟人。” “说重点!”朱希忠不耐烦。 “是。”幕僚说道:“那人说,听闻国公与长威伯交好,可见国公目光如炬呐!外人都说成国公府吃老本,可国公竟有此等识人的眼光,国公府再度崛起之日,不远了。” “什么意思?”朱希忠被这个马屁拍的浑身舒坦。 幕僚低头,“那人说,长威伯在南边的军功货真价实。” “嗯!”朱希忠一怔,“那些老兄弟不是说……多半是陛下为自家表弟脸上贴金,好封爵吗?” 幕僚叹息,“那人说,有人想给陛下添堵,便让人去南边查探消息。前日才回报。 长威伯被押解去台州府,半路遇到倭寇屠村,随行军士胆寒想逃,是长威伯说动了他们,设下了什么空城计。 随后长威伯独自上前震慑倭寇,令人在后方装作千军万马…… 倭寇溃逃,长威伯反客为主,令众人追杀,斩杀二十余真倭。” 朱希忠轻咦一声,坐直了身体。 “地方千户所姗姗来迟,长威伯再度说动领军千户官,设下了圈套,引得倭寇主力上岸。随后伏兵四出……大败倭寇。” 幕僚抬头,发现自家东主已经呆住了。 “我滴个乖乖,我那老弟,竟真是文武双全?”朱希忠抹了一把胡须,“老子就说最近老是做美梦,这是祖宗欢喜呢!” 幕僚笑道:“国公,长威伯立下此等军功却从不显摆,这要么是虚怀若谷,要么……” “要么便是觉着此等军功不值一提。”朱希忠双目中异彩连连。 “国公,要待之以诚呐!”幕僚提醒他,“此等人杰,若是用那等利益交往的手段接近,我担心会渐渐离心。” 朱希忠用手搓搓脸,“大不了老子拿他当亲弟弟就是了,我有的,便有他的。” “正该如此。”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公子,那刘厨子……” “其心不纯,不可用,退回宫中。” “是。另外,宫中令人来学艺,老奴大胆,觉着公子该收着些。” 朱希忠点头,觉得富城此人稳重,就算是在国公府上,也能得重用。 少年那清越的声音传来,竟带着不屑之意。 “老富,不要鼠目寸光。” 啧啧! 教徒弟都得留几手,为将来做打算,小老弟这是拿富城的好心当做驴肝肺。 朱希忠刚想开口,就听小老弟淡淡的道:“厨艺,只是个乐子……啧!你看你这一脸震惊的,若是我把一肚子本事一一拿出来,你不得被吓死?” 小老弟的口气,相当的大啊! 朱希忠越发期待,但也半信半疑。 蒋庆之走进来。 朱希忠正色道:“还请庆之教我。” 蒋庆之愕然发现自己只是出去了一会儿,朱希忠的态度大变。 第一次啊! 蒋庆之第一次在朱希忠的眼中看到了真诚。 他呵呵一笑。 “不就是挣军功吗?” “难道庆之你有法子?” 蒋庆之看着他,平静的道:“我来京城,就没准备安享富贵。” “庆之的志向如何?”朱希忠问道。 “杀人盈野。”蒋庆之一字一吐,“令异族闻我之名,而丧胆!” 第54章 国士无双 “管家,裕王和景王来了。” 富城正令人去宫中报信,让宫中来人带回刘厨子。 “我去迎。” 富城一脚踹开抱着自己大腿的刘厨子,仆役说道:“我说句不该的,这是皇子……公子是否亲迎才是。” “你不懂。” 富城也不解释。 若是蒋庆之每次都亲迎,按照富城对自家公子的了解,没多久,长威伯府大概就要把两位皇子列为不受欢迎的人之列。 越自然,越亲切越好。 见是富城来迎,景王身后的跟班有人不满的道:“长威伯越发拿大了。” 黄坚看了此人一眼,“长威伯乃是长辈。” 那跟班说道:“上次殿下去娘舅家,那娘舅老爷不也屁颠屁颠的出迎?那殷勤劲儿,咱至今还记得。” 他见黄坚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自己,心中发慌,赶紧过来递上好处,请黄坚指点。 黄坚掂量了一下手中银角子的分量,他不在乎这个,但在乎自己的威望。而威望需要见识来彰显。 “咱教你个乖。”黄坚好整以暇的道:“这长辈也分三六九等。娘娘那边虽说亲,可终究是庸人。且他们为何亲近殿下?” “他们的富贵全靠着殿下。” “长威伯呢?” “呃!” “说不出话来了?”黄坚有心立威,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娘娘那边每次来人提及长威伯都颇为看重,殿下每次来长威伯府也不摆皇子的架子。为何?” “啧!还请教……” “长威伯有本事!”黄坚叹息:“你等没看到,上次殿下跟着长威伯上了一课,啧啧!回去把长威伯说的都记了下来,没事就琢磨。这样的表叔,他能和娘舅一样?” 跟班傻眼了,“那是……那是……” “那是先生!”黄坚指指他,“幸而你今日的牢骚没被殿下听到,否则,就等着滚蛋吧!” 跟班抹了一把冷汗,“多谢指点。” “咱再教你一个乖。”黄坚见他被吓坏了,心情大好,“若是殿下来了,长威伯每次都亲迎,你觉着长威伯可会贴心贴肺的教导殿下?” “定然不会。”跟班眼前一亮,“难怪殿下每次来长威伯府都格外温和,咱说这是为何,原来如此啊!” 景王见刘厨子跪在那里,随口问了缘由,便蹙眉道:“让黄坚来。” 黄坚小跑这过来,“殿下。” 景王指着刘厨子,“此人对表叔颇为不恭,令人带回宫中处置。” 景王插手了,刘厨子的命运会更惨。 裕王不吭声,心想表叔可不是温顺的性子,伱这么越俎代庖,不碰壁才怪。 走到饭厅外,就听里面有人大声说话。 “让异族闻你之名丧胆?好气魄。” 是朱希忠? 两個皇子交换个眼色,景王拉住富城,低声道:“且莫出声。” 富城心中暗自叫苦,又不好开口,否则会被质疑自家公子平日里是否对陛下或是两位皇子满肚子坏水。 “我也想安享富贵,只是,这局势不允许。” 蒋庆之的声音颇为好听,让正在变嗓期的两个皇子羡慕不已。 “大明当下也算是太平盛世,怎地,老弟你觉着不妥?”朱希忠的声音中带着质疑。 裕王和景王凝神听着。 富城听到这里,有些提心吊胆,担心公子说些大逆不道的话。 这不是他瞎操心,虽说蒋庆之看似温文尔雅,可富城在宫中多年,最会看人脸色,一直觉得自家公子对两位皇子的态度好像不怎么样。 就如同看着两个顽劣少年。 就差上棍子狠抽了 等嘉靖帝微服来到蒋家,富城冷眼旁观,发现自家公子看似恭谨,可那眼神中,分明就是不在乎。 就如同和邻居家的长辈相处般的自在。 平日里偶尔提及皇室,蒋庆之的语气也不甚……不,是压根就没有半点敬畏。 公子,千万别冲动。 蒋庆之的声音传来,“太平盛世?” “难道不是?” “老朱,你这富贵人的眼光也就这样了,难怪对成国公府的未来忧心忡忡。” “说不出个道道,哥哥今日定然要将你灌个烂醉。” “其一,北边的俺答汗多年来一直寇边,大明胜过几次?” “这些年蒙元余孽寇边是常事。” “陛下刚登基时,俺答便开始寇边,从那时开始,我大明所谓的名将们,谁是他的对手?” “可边墙稳固,他也只能小打小闹。” “长城看似护住了中原,可也把你等居安思危的本能给阉割了。” 蒋庆之这话令裕王心中一凛,看了老弟一眼,景王同样如此。 “俺答若是强大,为何不长驱直入?” 是啊! 景王点头,为朱希忠的这个反问点赞。 “我说老朱,你这般坐井观天多久了?” 里面朱希忠拍打桌子,“老子好歹是武勋,家学渊博,难道对天下大势还没你这个小子看的清楚透彻?” 是啊! 成国公朱氏在皇室眼中,便是中流砥柱,定海神针般的地位。哪怕偶尔一代不争气,但只要他们站在皇室一边,就是震慑。 表叔,有些轻慢了。 二位皇子微微摇头。 “对。老子就觉着你老朱一直在坐井观天!” 景王翻个白眼,觉得朱希忠那个老纨绔要动手。 “老子……且听你说说。”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可知俺答为何多年来只是寇边,而不是长驱直入?” “实力不济,一旦他敢进边墙,大军合围之下,他难逃一死。”朱希忠傲然道。 此刻,他代表着有‘光荣传统’的明军。 “那么,你可知晓俺答这二十余年来一直在四处征战,你可知他为何四处征战?” 朱希忠没声音。 蒋庆之的声音越发激越了,“只因俺答知晓,要想灭了大明,重现蒙元当年统治中原的一幕,他当下的实力还不够。仅此而已。” “难道,他当下的实力够了?” 这话也是景王想问的。 这年头,大明上下文恬武嬉,没人相信俺答会大举入侵。 来人。 接着奏乐,接着舞。 “嘉靖二十二年,俺答平定青海。” 蒋庆之的声音带着些怒气,“就此,俺答解决了自己的心腹大患,出征大明再无后顾之忧。就此,俺答整合了草原力量,空前强大。” 蒋庆之呯的一声拍打桌子。 外面两个皇子身体一震。 “老子不问可知,嘉靖二十二年之后,俺答必定频繁派人来求通贡,可对?” 朱希忠问道:“你如何知晓?” 小老弟一直在苏州府,边塞的军事按理他不该知晓的啊! 景王看了裕王一眼,裕王摇头,低声道:“不是我,我也不知此事。” 景王越发迷惑了,心想表叔如何知晓的? “草原异族历来都有服从强者的习惯,俺答虽说整合了草原大部势力,可那些势力纷杂,对他服气的有几个?” 外面,景王突然摸出纸笔,笔是炭笔,纸是厚纸、 黄坚上前,弯腰,景王把纸铺在他的脊背上,开始记录。 我呢?裕王:“……” 杨锡赶紧拉着富城要纸笔。 里面,蒋庆之说道:“内部不和,这是大忌。俺答岂敢在这等状态之下大举进攻大明?他要想彻底令草原诸族匍匐在自己的身前,就得对外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捷!” “那他该如何?” “他每次遣使来大明,可是都被陛下打脸了?” “是,多数被杀了。” 嘉靖帝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 “可他为何依旧不断遣使,乐此不疲把脸送给陛下狠抽?” “你……” 朱希忠若有所思。 门外,景王二人抬头。 蒋庆之缓缓说道:“他在示弱,让内部看到大明对自己的态度之恶劣。激发麾下怒火。再加上大明不许和俺答部通商,好处拿不到手,那些贵族会如何?” “抢!” 朱希忠下意识的道。 “那么,你还觉着俺答不会大举入侵吗?” 里面死一般寂静。 良久,传来衣袂震动的声音。 好似有人行礼。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服了!” 门外,景王轻声道:“果然是人杰。” 他听到身边的裕王在低声说。 “国士无双!” …… 求票,求追读。 第55章 一家人,终成大敌 朱希忠一直觉着大明武勋多是废材,当然,他自己不是。 武勋,也就是前宋说的将门。 和前宋相比,大明的将门更为庞大。 比如说朱希忠,比如说仇鸾,比如说戚继光,比如说俞大猷…… 老子是武人,儿子也是武人。 这样的传承在后世看来弊端颇多,可在此刻看来再正常不过了。 普通人没有机会接触武事,更没有机会学弓马,更遑论用兵之法。 而这些本事在哪? 就在武勋家中。 传子不传女的那种。 大明要提拔武将就两个路子,一是将门,也就是武勋家族。二是从军中一路杀出来的将领。 时至今日,武勋早已不复开国初期的神勇,却依旧在武事上独占鳌头,靠的便是家学渊博。 蒋庆之在南边两战告捷,京城武勋圈大多觉得这是嘉靖帝在为表弟造势。 陛下亲手作假,咱们就当眼瞎了。 直至此刻听到蒋庆之的一番话,朱希忠才知晓。 “眼瞎的是哥哥我,是那些武勋!” 朱希忠越看蒋庆之越顺眼,越亲切。 “朱氏的女子,随你挑!” 老纨绔流氓气息太浓郁,蒋庆之却摇头,“我的妻子,定然要合我的意。” “娘的!谁家小娘子有福气,能嫁给我这老弟!” 朱希忠唏嘘不已。 蒋庆之拿出一支药烟,冷冷的道:“门外的,可听够了?” 景王和裕王鱼贯而入。 是这两个棒槌! 蒋庆之看了富城一眼,知晓这事儿怪不得他。 “非礼勿听,不过若是循规蹈矩,今日我兄弟便听不到表叔这番精彩绝伦的高论了。”景王致歉。 裕王却请罪,“请表叔责罚。” 这姿态……哪怕是嘉靖帝不喜的皇子,可谁敢责罚他? 朱希忠笑了笑,觉得裕王这是以退为进。 景王过来,顺势为表叔点烟,看呆了朱希忠。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每日卯时起来,跑三里地。连续一个月。” 裕王虽说以前不受嘉靖帝待见,可也算是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等苦,闻言哭丧着脸,“表叔饶命。” “我是救你一命。”蒋庆之意味深长的道。 隆庆开关便是裕王的手笔,若是按照这個趋势下去,隆庆朝很有可能来个小盛世。 可朱载坖这个棒槌太好色,最终早逝。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 蒋庆之轻声吟诵。 “是。”朱载坖苦着脸看了景王一眼。 景王拿着火媒,笑吟吟的。 看,你这个憨货就是不知道看人眼色行事。 “景王,回头抄写心经百遍,半月内交来。” 景王愕然,然后行礼,“是。” 双方应对自然顺畅,蒋庆之随即摆摆手,“都回去吧1” “是。” 两个皇子告辞。 蒋庆之伸手在发呆的朱希忠眼前晃动。 “走,走了?” 朱希忠眨巴着眼睛,“庆之,不是哥哥说你,虽说你是表叔,可那两个终究是皇子。天家的人,哪怕是个孩子,老子都从不敢怠慢,就怕得罪了他们,为以后种祸……” 这是肺腑之言。 这时,外面传来了欢呼声。 “回宫!” 这是裕王的声音。 接着是景王有些矜持的道:“告知母妃,明日起,我要来表叔这里求学。” 这话中带着踌躇满志,以及欢喜。 “娘的!”蒋庆之骂道:“果然是天家子弟,这份打蛇顺杆爬的本事,倒是厉害的紧。” 他愁眉苦脸的抽了一口药烟,“这清静日子怕是不多了。” 卧槽! 这两位,竟然欣喜若狂。 朱希忠有些晕乎的上马,回到家中。 一碗醒酒汤下肚,管事来请示,“国公,先前几个护卫听从外人指挥,如今来请罪。” 当时蒋庆之一番话说动了几个护卫,让他们蹲守在楼梯口,擒住了玩仙人跳的男子。 这等事儿在豪门是大忌。 管事回身,“还不进来。” 几个护卫垂头丧气的进来。 “请国公责罚。” 护卫统领跪在边上,“小人统率不利,请国公责罚。” 管事退后一步。 气氛顿时肃然。 朱希忠把玉碗放在身边的茶几上,起身。 几个护卫身体一颤。 “赏!” 管事:“……” 护卫统领:“……” 几个护卫:“……” …… “先前咱们府上采买的人遇到了成国公府上采买的人,那人格外亲切,一番话说的如同自家人一般……” 大清早,富城就笑的格外开心,“咱们采买的人问了,那边说,昨日成国公交代,此后公子便是他的亲兄弟,公子的吩咐,便等同于他的吩咐。” 总算是拉拢了一个军方大佬,重量级的勋戚。 “老富。” 蒋庆之走出书房。 “老奴在。”富城跟在身后。 “咱们要把朋友弄的多多的,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那敌人……” 敌人不该是少少的吗? “咱们的敌人,怕是少不了。”蒋庆之说道。 “不算多吧?”富城觉得最多是严嵩父子,外加一个陆炳。至于崔元,大把年纪,说不定啥时候就去了。 “会很多的。” 是什么在影响大明国祚? 是什么在拖拽着大明往深渊跌落? 是那些趴在大明身上吸血的蠢货。 要想让大明活五百年,就得把那些蠢货压制住。 那反弹自然可想而知。 只是想想,蒋庆之就头皮发麻。 他偶尔也想躺平,可大鼎每每在这个时候发光。 仿佛再说:想死否? 想死就说,鼎爷成全你。 而且,蒋庆之想回去。 回到那个他不怎么喜欢,但却也不讨厌的后世。 …… “……长威伯说,俺答二十余年来持续不断侵袭大明,这不是一个友善的姿态。骨子里他依旧想重现昔日蒙元荣光。” 嘉靖帝盘腿坐在蒲团上,仿佛睡着了。 但禀告的内侍却不敢怠慢,继续说道:“至于俺答为何不长驱直入,长威伯说,那是因为草原内部依旧纷争不断,攘外必先安内,在完成内部统合之前,俺答不会大举入侵。” 嘉靖帝睁开眼睛,“嘉靖二十二年,俺答解决了青海的对手,此后再无大敌,为何直至今日还不入侵?” 内侍说道:“英明不过陛下,长威伯说,虽说俺答看似统合了草原大部,可内部依旧矛盾重重。他需要一个共同的敌人来促使内部意志统一。” 嘉靖帝轻咦一声,“这话……也就是说,俺答用大明作为磨刀石,让内部同仇敌忾。” “是。” 嘉靖帝闭上眼,“他可说了,俺答何时会动手?” “奴问了长威伯,他说……”内侍努力回想当时的蒋庆之。 少年抖抖烟灰,用那好听的声音,笃定的道:“若是大局不变,两到五年,俺答必然大军南下!” “两到五年……”嘉靖帝突然笑了,“他还真能掐会算?不过这份心思,这些剖析,却强过了许多所谓的知兵之人。” “陛下。” 严嵩来了。 接着是朱希忠,崔元,陆炳…… 这就是嘉靖帝身边的心腹群体,大明的大事儿,就是这个群体决断。 “大同总兵张达已经在路上了。”陆炳禀告道。 “嗯!”嘉靖帝点头,对奶兄弟能体悟自己的意思很满意。 严嵩请示,“陛下,大同局势……” 今日是不是讨论一下。 嘉靖帝点头。 严嵩干咳一声,目视崔元。 老崔,该伱上了。 换掉张达,让仇鸾上位,这是他们的谋划。 一旦成功,严嵩一党就在军中有了强力盟友。 大同总兵官麾下大军在九边堪称是首屈一指。 谁接任,嘉靖帝在决断武事时,将会着重听取此人的建言。 仇鸾上位,不容有失! 崔元上前,“陛下,大同乃九边重地,不容有失。张达莽撞,臣以为,此人不适合担此重任。” 嘉靖帝不置可否,抬眸,从严嵩那里,目光缓缓转动,直至到最后的崔元那里。 目光继续移动,直至殿外。 谁还要来? 嘉靖帝闭上眼。 显然,这是在等人。 此人不至,嘉靖帝不会开启议题。 脚步声传来。 严嵩心想,会是哪位大将。 崔元在琢磨京城知兵的文官,盘算对己方是否有利。算来算去,都是有利,他不禁微微一笑。 陆炳看了朱希忠一眼。 朱希忠冲着他比划了一个流氓手势,老纨绔冷笑。 脚步声由远及近。 明媚的阳光从殿外反射进来。 一个身影在阳光中走到殿外。 看了里面一眼。 撩起袍脚,走了进来。 “臣,蒋庆之,见过陛下!” 严嵩身体一震。 竟然是他! 崔元面色铁青。 而陆炳则是低下头。 他知晓,眼前的少年,终究成了自己的大敌。 嘉靖帝睁开眼睛,看了蒋庆之一眼。 “继续!” 第56章 陛下的眼没瞎 蒋庆之的到来,打乱了严嵩等人的节奏。 按照他们的预想,崔元先上,严嵩随即助攻,而陆炳的任务便是敲边鼓,利用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给张达的棺材板敲上最后一颗钉子。 朱希忠那个老纨绔多半会作梗,可严嵩知晓,这些武勋早已断了脊梁骨,行事瞻前顾后,生怕带累家族。 朱希忠不会和他们死磕! 如此,此事必成。 但,没想到的是,嘉靖帝竟然把蒋庆之拉了进来。 严嵩看看左右。 崔元是外戚,陆炳是嘉靖帝潜邸时的奶兄弟,朱希忠是武勋的代表。 而他自己则是文官系统的代表。 齐活了。 那么,蒋庆之代表的是谁? 外戚? 那么,崔元这个标准的外戚,陆炳这个不是皇亲的皇亲呢? 严嵩看了陆炳一眼。 陆炳恰在此时抬头。 那眼中的痛苦和怒火啊! 蒋庆之的上位,付出代价最多的便是陆炳。 而这個代价,便是逐渐被边缘化。 从原先嘉靖帝最亲密的心腹,渐渐变成臣子。 这个变化虽然当下还不明显,但只需想想,就足以让陆炳弄死蒋庆之一万遍。 严嵩干咳一声,崔元说道:“一个月前,俺答麾下万余人马侵袭大同一线,劫掠数千人口,洗劫了两个边寨……” 他看了蒋庆之一眼,“大同总兵张达率军姗姗来迟,随后厮杀不利,非但没能解救被劫掠的人口,反而折损了千余人马……” 他看着蒋庆之,“听闻长威伯在南边曾两度击败倭寇,想来在武事上颇有造诣,对此可有见解?我等洗耳恭听。” 你既然来了,那就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别想躲在后面单纯的赞同或是反对,咱们就事论事,看看你所谓的兵法如何。 崔元窥探了嘉靖帝一眼,心想嘉靖帝为了这个表弟,也算是苦心孤诣了。从为他造势,到把他拉进朝堂中,这个过程嘉靖帝显得格外有耐心。 若是不能给蒋庆之当头一击,让他站稳脚跟后,崔元等人将面临一个劲敌。 嘉靖帝眯着眼,仿佛在神游于外,崔元的目光一扫而过,经过朱希忠时,崔元发现老纨绔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对。 好像是看耍猴的眼神。 这个老纨绔,莫非是昨晚喝多了? 崔元冷笑。 “长威伯。”严嵩看了蒋庆之一眼。 蒋庆之说道:“此战张达的表现不说出色,但,中规中矩。” 崔元呵呵一笑,“任由敌军劫掠人口,自己擅自领军出击败北,这便是中规中矩?那什么是无能?丢失大同?” 这话,犀利! 严嵩给了崔元一个赞赏的眼神,连陆炳都觉得这个老鬼果然是老而弥坚。 蒋庆之说道:“张达能担任大同总兵官,不知当初陛下看重他的是什么?” 这一点,没人知晓。 也没人敢问嘉靖帝。 但蒋庆之就问了。 嘉靖帝,竟然也答了。 “稳沉。” 蒋庆之说道:“大同何等要地,陛下岂会重用一个冒进的将领?” “奏报上写着,张达带着五百骑主动浪战……” “五百骑便主动出击?” “没错。” “对手万余,就算是用三千骑在周边警戒,张达当面之敌至少五千以上。五百对五千,主动出击……” 蒋庆之看着崔元,“崔驸马觉着,张达这是喝多了,还是……喝多了?” 崔元想到战报出自自己人之手,绝无差池,便说道:“张达贪功冒进,自负武勇。怎地,长威伯要为他鸣冤?” “对。”蒋庆之说道:“我不只是为他鸣冤,更是要为陛下被人非议鸣冤!” 陛下! 是了,张达是嘉靖帝当初亲手挑中的人选,如今张达犯错,嘉靖帝用人的眼光可见有问题。 这个念头大伙儿只是隐着,却被蒋庆之揭开了。 崔元行礼,“臣,不敢。” 嘉靖帝神色平静的仿佛对世间再无一点眷顾,“继续。” 崔元心中大定,说道:“张达辜负了陛下的厚恩,当严惩。” 不是嘉靖帝眼光不行,而是张达辜负了他。 转个角度,责任不就全丢在张达的身上了吗? 这个乾坤大挪移干得漂亮! 严嵩心中叹息,觉得崔元此人果然是个好盟友,可惜年岁大了些。 崔元得势不饶人,追问蒋庆之,“长威伯以为如何?” 蒋庆之叹息,“我听闻崔驸马当年风流倜傥,到老了依旧如此,最看重衣冠相貌,如今数十年过去了,可曾改变?” 崔元对自己的外型最为重视,头发哪怕乱一点,衣裳皱一点,都要整理的一丝不乱,这才做事。 如今依旧如故。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蒋庆之说道:“陛下当年看重张达的稳沉,知晓我为何笃定张达不是那等冒进之人吗?” “愿闻其详。”崔元心中冷笑,看了严嵩一眼。 准备,老夫的坑挖好了,蒋庆之只能在支持张达的这条路上走到黑。可嘉靖帝已经决定换将,接下来,埋人的活儿你来。 政治上讲究一个连带责任,你支持的人或是事坏菜了,你也得连带负责。 严嵩垂眸,暗自盘算尺度。 下手太狠,嘉靖帝会不乐,弄不好会弄巧成拙。 尺度很重要。 “哈哈哈哈!” 蒋庆之突然笑了起来。 他指指崔元,说道:“陛下用人,最看重的是心性。多年来,陛下可曾看错人?这便是我笃定张达不会冒进的缘故。” 嘉靖帝微微睁开眼睛,显然对这个马屁有些受用。 但,崔元冷冷的道:“张达冒进之事多人目睹,板上钉钉。长威伯觉着,是他们眼瞎了?锦衣卫可有证人。” 陆炳该助攻了。 他点头,“锦衣卫在军中的人证实,张达轻率,带着五百骑便主动出击。” 崔元看着蒋庆之,眼中的恨意猛地涌上来,快意恩仇的得意也涌了上来。 “长威伯!” 这是蒋庆之的朝堂第一战。 崔元蓄力一击。 该收获了。 崔元只觉得胸口中那股气在往外涌动,他想呐喊,想畅快肆意的长啸…… 蒋庆之说道:“我认为,这里面,有人作祟!” 崔元冷笑,“谁?” “大同谁能制衡张达?”蒋庆之问道。 朱希忠的助攻来了,“巡按御史。” “可知此人姓名?”蒋庆之问。 朱希忠摇头。 这时,嘉靖帝开口。 “胡宗宪。” 没有谁愿意背个眼瞎的恶名,嘉靖帝也不例外。张达是他看重的武将,可此次兵败令他恼火之极。 若是不处置,武将们有样学样,遗祸无穷。 但,若是这里面真有情弊…… 庆之为了朕,甘愿行险……嘉靖帝看着表弟,心中暖洋洋的。 而蒋庆之此刻的记忆中,一段前世看到的文字缓缓流过…… ——张达不出,巡按御史胡宗宪逼迫,张达无奈,率军出营,败。 胡宗宪此刻应当和严党勾搭上了吧? 仇鸾更是把严嵩父子当做是救命稻草。 弄掉张达,让仇鸾上位,为严党在军中平添一位大佬盟友。 随后胡宗宪就算是进入了严嵩等人的视线,渐渐得到重用。这段历史蒋某人知晓。 蒋庆之斩钉截铁的道:“陛下,臣请清查此事。” 嘉靖帝点头,“此事,庆之你去。” 崔元看了陆炳和严嵩一眼,二人均摇头,表示无需担心蒋庆之暗箱操作。 崔元按下担心,心想是了,押解张达的人大多是锦衣卫,随行中还有严嵩的人。 蒋庆之想玩手段,没机会。 蒋庆之随即带着人出发了。 西苑又恢复了安静。 嘉靖帝默默看着神像,黄锦过来,“陛下,用饭吧?” 嘉靖帝摇头,“张达到了何处?” “说是离京城一日不到。” 嘉靖帝幽幽的道:“朕本以为庆之会举荐谁来接任大同总兵官,也想看看他的眼光。没想到,他却第一个想着保住朕的颜面。黄锦。” “奴在。” 嘉靖帝垂眸,“伱以为,张达可会冒进?” 陛下这是担心长威伯……黄锦心中艳羡蒋庆之的圣眷,说道:“奴不敢妄言。不过,人,总是会变的。” “是啊!”嘉靖帝叹息,“人心莫测,难测。庆之,却有些过于刚直了。” 黄锦默然,晚些嘉靖帝开始修炼,黄锦这才得空出去。 几个内侍聚在一起嘀咕,隐约提到蒋庆之。 “长威伯竟然和严嵩、崔驸马作对,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听说长威伯甫一进京就和崔驸马不对付,这是针尖对麦芒呢!” “不过,此次他怕是要难堪了。” 黄锦眯眼看着远处,心想,用一次难堪来换取嘉靖帝的越发信重,长威伯这买卖,不亏。 …… “驾!” 官道上,十余锦衣卫和几个文官在策马疾驰。 队伍的中间是一辆囚车。 囚车内,面色惨淡,狼狈不堪的张达被晒的脸上的皮肤大块大块的剥脱。 “快些!” 随行文官催促。 轰隆! 距离京城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天空阴暗。 就如同张达此刻的心情。 从被锦衣卫拿下,到赶赴京城,压根就没给他申诉的机会。 武人地位之低下,由此可见一斑。 哒哒哒! 马蹄声在前方传来。 十余骑在乌云下疾驰,随行文官厉喝,“让开!” 十余骑勒马停下。 挡在官道中间。 “驱赶!”文官毫不犹豫的道。 这边几个锦衣卫策马过去。 此刻乌云低垂,能见度极低。 “滚开!” 对面,一骑策马出来。 是个少年。 少年举起皮鞭。 啪! 喝骂的锦衣卫捂着自己的脸,怒道:“弄死他!” 少年压根不搭理他,身后一骑出来,指着这个锦衣卫喝骂:“狗东西,你要弄死谁?” 是内侍! 那么少年的身份不想而知,必然尊贵。 锦衣卫惶恐,下马跪地请罪。 少年策马到了囚车前。 “张达?” 张达点头,“罪人,张达。贵人是……” 少年微笑,“蒋庆之!” …… 求票,求追读。 追读,就是看完每天更新的章节。感谢兄弟们。 第57章 长威伯回来了 张达在大同也知晓蒋庆之,据闻是嘉靖帝的表弟,最近颇受宠信。 在和身边人提及蒋庆之时,稳沉的张达也难免发牢骚,“一个少年罢了,竟说他会用兵,最多是纸上谈兵。” 今日见到了真人,他不禁仔细打量着蒋庆之。 有些瘦削,面色苍白,但一双眸子却极为出彩,黝黑深邃。 “见过长威伯。”张达下意识的想行礼,肩膀撞到了囚车,又坐了下去。 文官过来,“见过长威伯,敢问这是……” “都在,也好。”蒋庆之说道:“本伯奉陛下之命前来,是要查清此次大同兵败之事。” 文官心中一凛,“是。” 蒋庆之的身份就等同于钦差,没有他质疑的余地。 蒋庆之问:“此战你领五百骑出击……” 他盯着张达,此刻只希望后世看到的都是真的。 张达双眸中闪过痛苦之色,激愤不已,“罪人……罪人……百口莫辩。” “我来了,便是给你辩驳的机会。”蒋庆之心中有了七分把握。 而且,顺势拉拢张达这个大将,好处不言而喻。 张达哽咽道:“那日罪人本想固守,可……可……” “可什么?”蒋庆之心中把握增加到了九分。 胡宗宪是个能臣,但却没有节操。 张达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伸冤的机会,泪如涌泉。 “罪人身边有人逼迫,罪人,不得不出击。” 在以文抑武的氛围之下,巡按御史逼迫,张达若是不出击,回头胡宗宪就能弹劾他。 “谁?” “巡按御史,胡宗宪!” …… 仇鸾刚把奏疏递上去,按照事先的谋划,这份奏疏会走捷径,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御前。 大事办妥,仇鸾心情大好,叫来几個老友喝酒。 席间,有人提及了蒋庆之。 “此子和崔驸马不和,且与锦衣卫隐隐是对头,堪称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仇鸾喝了一杯酒,淡淡的道:“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 一个老友说道:“陛下看重蒋庆之,听闻他在南边两度击败倭寇,怕是不简单呐!” “那是陛下为他造势。”仇鸾冷笑,想到自己千辛万苦才爬上来,却被一巴掌又镇压了下去。而蒋庆之那等幸臣却轻而易举上位,何其不公! 这时有人进来,“崔驸马那边有人来报信,蒋庆之力挺张达。” 几个老友举着酒杯,突然就笑了起来。 “老仇,你这是得罪了长威伯?” “否则他怎会卡在这个时候出手?” 仇鸾脖子上青筋蹦跳了一下,“老子从未见过此人。这个贱种……娘的,见到他,老子定要……” “定要什么?老仇,蒋庆之是陛下的表弟,难道你还敢当众饱以老拳?”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 仇鸾也笑了起来。 每个人都不以为意,甚至觉得可笑。 “严嵩、崔元在明,陆炳在暗。倒张之事筹谋已久,蒋庆之出手,晚了。”仇鸾眼珠子有些泛红,多年军中生涯积蓄的狠意涌上来。 “可他为何出手?”有人问。 众人不解。 仇鸾把筷子拍在桌子上,“那贱种与崔元、陆炳交恶,这是在针对他们。” “老仇却池鱼之殃,何其冤枉!” 众人笑了起来。 “冤枉不冤枉的,老子不在意。”仇鸾拿起酒壶,仰头就灌。 “好酒量!” “豪气!” 一壶酒被他喝完,下巴和胡须上都是酒水。 仇鸾把酒壶丢在桌子上,起身,目光睥睨。 “等老子坐镇大同后,当让蒋庆之知晓,纸上谈兵的小儿,也配与老子相提并论?” …… “蒋庆之和严嵩等人斗起来了。” 作为宠妃的兄长,在京城权贵圈中,卢伟就像是一个暴发户,被老牌权贵们看不起。但卢伟会做人,多年下来,交际圈渐渐扩张,消息也灵通了不少。 今日他宴请一个权贵,微醺后,权贵举杯,似笑非笑的说了这番话。 “嗯!”卢伟默然。 “听闻你看好蒋庆之,我便提醒你一句,那人,太过轻浮。”权贵干了杯中酒,把玩着酒杯,“严嵩、崔元、陆炳,此三人是陛下身边心腹的心腹。可那位长威伯倒好,第一次进朝堂便与这三人针尖对麦芒,唯恐自己的敌人不够多。 老陆,咱们交往多年,我这才提醒伱。离他远些!” 严嵩三人加起来,堪称是权倾朝野,蒋庆之竟敢和他们为敌……卢伟神色平静,可心中却宛如泛起惊涛骇浪。 “是何事?” “大同兵败,严嵩等人要把大同总兵拉下来,蒋庆之反道行之,为张达打抱不平……” 最后,权贵微笑道:“老卢,你我都是富贵人,可手中却无实权,靠什么来维系富贵?” “看人要准。”权贵指指自己的双眼,然后轻声道:“他是赘婿,却姓蒋。且听闻他是名字并行,也就是没字。男儿无字,这是羞辱。可见当初他出身之窘迫。这等人从小就备受屈辱,一朝有权,行事便会肆无忌惮,迟早会招致大祸。” 卢伟说道:“此事我早已打听过,他生母生他时难产而去,外祖家就此断了血脉。叶氏内部觊觎他家产业,那位外祖知晓靠着那位憨傻的赘婿,外孙怕是活不长,在自己临去之前,便干脆让他出了叶氏姓蒋。如此,叶氏想谋夺家产,却没有正当的理由。” “壮士断腕?也是舐犊情深,那位外祖倒也有些意思,不过,当下的局面,我不看好蒋庆之。老卢,你仔细想想,莫要自误。” 卢伟回到家中,令人去打探消息。 “爹。” “珊儿。” 卢珊儿端着茶盘进来,“都说了大白天不要喝酒,喝了你又叫头疼,晕晕乎乎的。这是醒酒汤……” 卢伟往日很享受女儿的唠叨,可今日却揉着额角摆摆手,“且去。” 卢珊儿一怔,“爹,可是遇到麻烦事了?” 卢伟抬头看着她,叹息,“蒋庆之第一次进朝堂,便和严嵩等人斗了一场。” 卢珊儿眼中一亮,“他竟敢得罪严嵩他们?” “不只是得罪,是做了他们的对头。”卢伟幽幽的道:“与严嵩等人为敌,能帮陛下制衡朝堂,这没错。 可陛下一心修道,对外朝事只是掌总。一旦被严嵩等人觅得良机,蒋庆之这等跟脚浅薄的少年,如何是严嵩他们的对手。为父……哎!” 卢伟看着卢珊儿,有些惆怅,“为父看好此子,可……他也太急切了些。冒进了。” 卢珊儿说道:“爹,严嵩他们的名声可不好,特别是严嵩,什么小阁老,自己没本事,把儿子拽进去帮自己处置政事,不要脸。” “陛下默许。”卢伟说道。 “长威伯敢于和这等权臣斗,这才是男儿。”卢珊儿说道。 卢伟一怔,定定看着女儿,“你最近没去蒋家吧?” “好些时日没去了。”卢珊儿不能去的太频繁,否则丢人。 “也好。”卢伟说道:“咱们家靠的是你姑母,你姑母靠的是陛下的宠爱。在外朝咱们可没靠山。” “怕什么?”卢珊儿说道:“难道严嵩等人还敢对爹下手不成?” “他有何不敢?”卢伟气急而笑,“你啊你,为父往日太过放纵你,让你不知天高地厚,这几日少出门。” “哼!”卢珊儿跺脚而去。 到了闺房,她让砚浅去打探消息。 “问问长威伯在何处。” 砚浅叫了马车,一路出府。 到了蒋家,门子说伯爷出公差未归。 砚浅心中恹恹的,令马车打道回府。 半路,听到了喧哗。 “是什么热闹?” 砚浅问道。 随行的仆妇在车外说道:“呀!是长威伯遇到了锦衣卫的人。” 砚浅心中一跳,掀开车帘看去。 左侧大道中间,锦衣卫副千户朱浩策马缓缓向前。 对面,那个令砚浅心动的少年冷冷看着朱浩,身后是一辆囚车,以及十余锦衣卫。 “见过长威伯。”朱浩拱手。 “你要挡我的路?”蒋庆之问。 朱浩笑了,“大道朝天,各走半边。” 陆炳令他前来,便是做最后的姿态。 咱们从今往后,井水不犯河水! 如何? 朱浩非常清楚自家指挥使的尿性,当年委曲求全,跪在夏言身前哀泣,只求夏言放过自己。 但一朝脱身,便翻脸不认人,反手和严嵩等人联手,把当初放过自己的夏言弄进大牢中。最近,正准备弄死夏言。 今日的求和,不过是麻痹蒋庆之而已。 朱浩记得陆炳当时的话。 ——一个少年,能令被陛下信重的锦衣卫指挥使低头求和,他必然得意洋洋。如此,晚些严嵩和崔元攻讦他,我便能脱身事外。 指挥使善于谋身,果然名不虚传! 朱浩笑吟吟的。 只等蒋庆之洋洋自得。 蒋庆之拿出药烟,身后窦珈蓝上前,熟稔的为他点燃。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 “我走的正,行得端。大道任我行。陆炳蝇营狗苟,以为陛下不知吗?回去告诉他,大道朝天……” 蒋庆之吐出烟气,“可我只给君子让道。陆炳,小人罢了,也配我让他半边道?” 朱浩面色铁青,“你可想好了。” “滚!”蒋庆之策马冲过去。 朱浩想不动,可蒋庆之身后的窦珈蓝突然手按刀柄。 另一侧,那个少年护卫在盯着朱浩的脖子看。 看的是如此深情和专注。 朱浩一个激灵,下意识的策马避开。 “哈哈哈哈!” 蒋庆之仰天大笑。 朱浩羞恼难当。 “好!” 就在朱浩倍感羞辱之时,听到有少女娇呼。 “谁?”朱浩恼火回头,准备拿此人出气。 探头出来的砚浅吐吐舌头,放下车帘,“回去回去。” 马车远去,隐隐传来少女的嘀咕。 “果然是长威伯,威武霸气。” …… “陛下,长威伯回来了。” “元辅,长威伯回来了。” “……” 蒋庆之回来了,正在西苑外请见。 严嵩从容写完最后一行字,起身,“走。” 崔元整理了一下衣冠,看着铜镜中一丝不乱的头发,“走。” 陆炳得到朱浩的禀告后,冷笑,“走!” 朱希忠闻讯,笑道:“庆之回来了,这下,有好戏看了。走。” 四人到了殿外,只见蒋庆之负手而立,身后是跪着的张达。 “陛下让你等进去。”黄锦出来,看了蒋庆之一眼。 少年人,意气风发啊! 但,当知晓花无百日红的道理。 众人鱼贯而入。 嘉靖帝一身道袍坐在上面,轻轻一敲玉磬。 “庆之,如何?” 蒋庆之行礼,“臣,幸不辱命。” 瞬间,嘉靖帝双目中精光闪过。 第58章 翻盘 对于嘉靖帝来说,威权就是他的第二生命。 在登基以来,他和臣子们斗了个翻天覆地。 多年后,臣子们看似低头了。 而他,则遁入西苑,成了大半个道人。 这是两败俱伤。 但嘉靖帝清楚,一旦自己露出破绽,那些臣子会蜂拥而起,把自己牢牢压制下去。 所以,他看似什么都不管。 这就像是一场拳击赛,双方筋疲力竭后在相持。 也是在蓄力,就等着对方露出破绽。 嘉靖帝本想保住张达,但张达不是文官,在以文制武的大背景下,加之大同兵败,加之朝中争斗至少不会亡国,而九边一旦溃败,顷刻间草原异族就会兵临京城。 嘉靖帝一旦护短,就会露出破绽。 ——陛下竟不顾江山社稷,只为一己之私,便要护住张达这个败军之将吗? ——陛下昏聩! 想到这里,嘉靖帝握着拂尘的手紧了几分。 庆之这娃,真的有心了。 他想让朝堂上出现第二股力量,制衡严嵩等人。 多番考察和看似不经意的考验后,嘉靖帝把蒋庆之拉了进来。 第一次进朝堂,蒋庆之没让他失望,压根没考虑自己的得失,在建言大同总兵官,为自己积攒政治资源,与得罪严嵩等人之间,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维护嘉靖帝的威权。 庆之这娃,真的有心了。 嘉靖帝坐直了身体。 久违的活力重新涌了起来。 朕,也该动动了。 “说来朕听。”嘉靖帝含笑。 这是姿态。 陆炳何其熟悉这位奶兄弟,见状心中一叹,越发觉得自己此次明哲保身的策略再英明不过了。 挖坑我来,埋人你们去。 崔元看着蒋庆之,见少年微笑从容,心想此事难道不妥? 但转念一想,此事从头到尾的布局都没问题,人证物证俱在,蒋庆之就算是神灵在世,也没办法翻盘。 想到这里,崔元不禁低头一笑。 此战后,严嵩也该分些权柄过来了。 争来斗去,不就是为了这個吗? “臣半道接到了张达等人,当众问话。” 当众二字蒋庆之说的很清晰。 没有情弊。 严嵩揉揉眼下的大眼泡,心中越发迷惑不解了。 胡宗宪令人报信,此事板上钉钉,再无翻案的可能。 除非胡宗宪欺瞒……可他哪敢? “张达欲言又止,臣告知他此事乃陛下亲自过问,张达闻言泪如涌泉……” 庆之什么都好,就是学严嵩溜须拍马这一点不好。 嘉靖帝腹诽,但只要是人,就难免喜欢被人肯定和吹捧,一种飘飘然的感觉油然而生。 蒋庆之能在南美那个混乱之地混出头,对人心的揣摩堪称是入骨。 嘉靖帝摆摆手,看似不耐烦,“说正事。” 看似不耐烦,可语气中带着的亲热味儿,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了。 这个佞臣! 陆炳低头,眼中闪过厉色。 他几欲忍不住想开口,和崔元等人联手。 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蒋庆之说道:“张达说,得知俺答麾下洗劫村寨,他便领军前往,进驻大同城外三十余里的寨子。敌军在寨子外耀武,张达担心周围有伏兵,便无视……” 从土木堡惨败后,大明对草原异族败多胜少,故而朝中对九边将领就一个要求:守住就是功劳。 所以,曾铣建言攻伐河套,在朝中君臣这里被否决,就是因为这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守成心态。 张达,没错! “那他为何擅自出击?”崔元就像是一条毒蛇,吐着蛇信子,蜿蜒逼近了蒋庆之。 “只因有人逼迫!” 蒋庆之侧身看着他。 “谁?”崔元从严嵩这里得知,此次出击浪战是张达所为。 而严嵩从胡宗宪那里得知的消息也是如此。 所以,二人微笑看着蒋庆之,仿佛是两个长者看着一个顽劣撒谎的晚辈。 娃! 你又调皮了。 嘉靖帝看到这等眼神,心中冷哼一声。 蒋庆之微笑,一字一吐,“胡宗宪!” 严嵩瞬间失神,然后说道:“可有证据。” 蒋庆之说道:“此次随行文官便在场。” “他在何处?”嘉靖帝的声音中突然多了情绪,好似欢喜,又好似…… 意气风发。 谁愿意躲在西苑不出门? 道爷自然不愿意。 但外朝的那些臣子都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少动,少出门,这是他的应对之策。 一切都是为了维护帝王威权。 现在蒋庆之告诉他,大同兵败另有缘由,而他信重的张达,是被逼出兵。 “叫进来。” 官员进殿,颤栗着跪下。 朱希忠说道:“陛下,臣愿亲自拷问此人。” 一直不吭气的朱希忠不是墙头草,坐视蒋庆之孤军奋战,他在等机会。 陆炳想开口,却晚了一步。 和朱希忠争吗? 朱希忠看了他一眼,狞笑着。 来,老子等着你! 这便是朱希忠的存在价值。 朱希忠得意看了蒋庆之一眼,哥哥抓时机的功力如何? 蒋庆之眨眨眼。 硬是要得。 上面,帝王淡淡的道:“说,免死。不说,一家流放交趾。” 交趾此刻早已不再属于大明,流放交趾…… 那不就是把他一家子丢给交趾野人蹂躏吗? 不用什么拷打,官员跪下。 “陛下,是胡御史,是他逼迫张达出兵,是他呀!” 蒋庆之转身,看着严嵩,再看着崔元。 “崔驸马。” 崔元在盯着严嵩。 老狗,你说的万无一失呢? 而严嵩此刻也是怒火中烧。 胡宗宪无能! 但内心深处所有人都知晓,胡宗宪此举并没有问题。 若是没有蒋庆之横插一杠子,张达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发配到某个鸟不拉屎的地儿。 “崔驸马。” 蒋庆之再度上前。 “何事?”崔元平静的道。 “你的脸红什么?” “嗯!”崔元下意识的摸着老脸。 “怎地又白了?” 崔元再度摸脸。 “心中无鬼,你怕什么?” “我何曾怕了什么?”崔元这下是真的脸红了。 老崔啊老崔,伱被蒋庆之玩弄的失态了。 严嵩叹息。 在蒋庆之目光转过来之后。 走出来,笑的就像是吃了鸡屎般的喜庆。 “臣为陛下贺!” 嘉靖帝此刻正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情绪中。 朕,看人的眼光依旧没错! 帝王是一种自恋的生物,嘉靖帝也不能免俗。此刻,他看向蒋庆之的眼神落在了黄锦眼中。 慈祥的一塌糊涂。 严嵩笑道:“陛下信重长威伯,外朝不少人说长威伯太年少,陛下怕是看走眼了。今日一看,哪是陛下看走眼了,分明就是那些人有眼不识珠玉。” 他看了崔元一眼,眼神严厉。 赶紧! 崔元咬碎半口老黄板牙,“长威伯一眼就看穿了此事始末,可见少年英才,假以时日,当可为国之栋梁。臣,为陛下贺!” 为自己的对手唱赞歌,这种憋屈让崔元等人一口老血憋着,难受之极。 “哈哈哈哈!” 嘉靖帝畅快大笑。 这时,他无意间看到身前御案上的一份奏疏。 他随意翻开看了一眼。 仇鸾。 写了什么? 朕当初对他恩重如山…… 一番马屁若是在之前,嘉靖帝会大为欣慰。 毕竟张达不争气,但还有大将可用。 可如今张达翻案了,仇鸾…… 是谁? 奏疏合上,嘉靖帝看着蒋庆之。 “庆之。” “陛下。” 蒋庆之此刻只想知晓国祚能增加多少。 他抬眸,见嘉靖帝目光慈祥,不禁吓了一跳。 卧槽! 嘉靖帝不会旧事重提,给我说亲吧? 说实话,对嘉靖帝的审美观,蒋庆之一点儿都不放心。 而且他出手,女方必然是富贵人家出身。 习惯了自由恋爱的后世人,哪里愿意盲婚哑嫁。 “好好的。”嘉靖帝万般话语,最终化为一句好好的。 却令陆炳再度低头。 唯有对自己在乎的亲人,嘉靖帝才会用这种语气和用词。 好好的。 仿佛是对子侄,又好似在许诺什么。 妒火和对自己前途的担忧,令陆炳双目赤红。 旋即平静。 蒋庆之知晓过犹不及,开口告退。 走出大殿。 张达已经站起来了,甚至还换了一身衣裳。 他看着蒋庆之。 施恩的最高境界是什么?是恍若不经意,是恍若公事公办……老鬼蒋庆之目不斜视。 果然是人中龙凤,竟然不顺势拉拢我。 可我张达恩怨分明! 张达郑重行礼。 蒋庆之看了他一眼,蹙眉,然后脚下加快。 张达缓缓跟随他转身。 再度行礼。 你救我老张,此后,但凡你有事,我老张,义不容辞! 没有人会因此质疑张达。 为何? 只因蒋庆之在不可能的情况下为张达翻案,大伙儿都觉得是为了嘉靖帝的威权。 而且,知恩图报是这个时代的道德标准,张达若是对蒋庆之冷漠,嘉靖帝反而会觉得此人无情无义,不可重用。 晚些,三人组出来。 “此子,渐成大患了。”严嵩眯着老眼道。 崔元羞恼的道:“那胡宗宪无能,以至于让蒋庆之翻案成功。” “谁去告诉仇鸾此事?”严嵩问道。 崔元使性子,“你自己去。” 仇鸾正在喝酒。 踌躇满志的看着地图,对身边人说:“大同乃是九边屈指可数的要地,去了大同,首要抓军心。杀鸡儆猴,拿几个人开刀……” “老爷,严首辅那边来人传话。” 有人来禀告。 “说。”仇鸾依旧在看着地图。 “今日,蒋庆之在西苑,为张达翻案成功。老爷起复之事,严首辅提了……” 仇鸾猛地抬头,目光炯炯。 “陛下如何说?” “陛下问:仇鸾是谁?” 指着地图上大同位置的那只手凝固住了…… …… 求票,求追读啊! 第59章 鼎爷豪横,鼎爷大气 “小姐小姐。” 砚浅急匆匆回到家中。 “他在哪?” 卢珊儿把手中的书卷丢在桌子上。 砚浅冲进来,“我方才看到长威伯了,他在玄武门长街上和一个锦衣卫副千户相遇。 呀!小姐,你没见长威伯当时的模样。就如同是看着蝼蚁般的看着那个副千户,令他滚。小姐你猜那副千户怎么着?” 卢珊儿恼火,“还卖关子,快说!” 砚浅双颊微红,“他竟然躲了。长威伯大笑而去。” “去了何处?”卢珊儿追问。 “哦!”砚浅才想起正事儿,“长威伯看着风尘仆仆,带着囚车和十余锦衣卫往西苑去了。” “那就是去见陛下,速速再去打探消息。” 卢珊儿摆摆小手儿,等砚浅欢喜出去后,她在闺房中来回踱步。 脑海中,那个俊美少年在宣武门长街上直面凶名赫赫的锦衣卫。用那好听的声音喝道:“滚!” 那一幕虽然未见,但卢珊儿的小脸儿却不由自主的染满了红霞。 “小姐。” 砚浅急匆匆回来了。 “怎地回来了?”卢珊儿不满。 “老爷让小姐去一趟。” 砚浅也很遗憾。 卢珊儿见到父亲时,卢伟板着脸,“让自己的身边人抛头露面,像什么话?还当街嘲笑锦衣卫副千户,这是想为卢氏招祸不成?” 爹怎么知道了? 卢珊儿心中一紧,但旋即明白了,“爹,你也派人去了?” 卢伟老脸一红,“只是顺路看到了砚浅。” 我信你才怪……卢珊儿说道:“爹,都是亲戚,我只是令砚浅去看看。” 我也是啊! 父女二人一时间尴尬了。 “爹,你说,蒋庆之……此次是福是祸?” 卢伟叹道:“我也不知。” 卢珊儿咬着唇儿,“爹,去问问吧!” “问了。” 卢伟摇头,“还未曾出来。” 噗噗噗! 脚步声急促。 一個家仆出现在门外,见到卢珊儿,赶紧低头。 “如何?”卢伟问道。 “快说!”卢珊儿急切的道。 家仆不敢抬头,“老爷,小姐,就在方才传来消息,长威伯当朝驳斥崔驸马等人。” “你是说……严嵩他们也……也败了?”卢伟不敢置信。 “小人不知,不过小人给了守门军士好处,那军士说,崔驸马出来时,面色铁青。严首辅看似如常,可脚下有些拌蒜……” “阿弥陀佛!”卢珊儿双手合十,然后说道:“我就知道蒋庆之能度过此劫。” 卢伟摆摆手,“再去打探。” 人还没去,宫中卢靖妃那边来人了。 “长威伯此次一力为张达鸣冤,坚毅不拔。陛下先前去了娘娘那里,感慨说……” 来人看着卢珊儿,想到了卢靖妃对这个侄女儿的期盼,又想到了嘉靖帝对长威伯的亲切,不禁多了些客气。 他的态度变化自然瞒不过卢伟这等老鬼,但此刻卢伟没心思去琢磨这个。 “陛下说了什么?” “陛下说,庆之这娃,有情有义!” 卢伟捂额,“雨过天晴了。” 内侍笑道:“可不是,陛下还说,娘娘慧眼识珠,不过他不准备出手相助。” 卢伟本寄希望于卢靖妃说动嘉靖帝,让嘉靖帝开口,撮合蒋庆之和自家女儿的婚事。闻言不禁大失所望。 “娘娘问了缘由,陛下说,儿大不由爹,庆之是个有主意的人,除非是能让朕觉着十全十美的女子,否则朕不会开口,免得庆之那娃此后埋怨朕。” 儿大不由爹……卢伟霍然起身,“珊儿。” “爹。” “去,走亲戚!” …… “石头,看好门户。” 蒋庆之进了书房,孙重楼刚想过去,富城来了。 “如何?” “少爷差点把崔元气吐血。”孙重楼得意的道:“我就说五百年才出一个少爷,师父伱还不信。” “好!” 富城红光满面,“这朝堂第一战大获全胜,公子就算是在朝中站稳了脚跟。” “师父。” “此事重大,该庆贺……” “师父……” “何事?”富城不满的道。 “你也要退后。” “你小子!”富城指指他,左手神奇的出现了一只鸡腿,顺手丢过去。 “多谢师父!” 孙重楼在外面吃鸡腿,蒋庆之在里面吃压缩饼干。 在张达吐露实情后,蒋庆之就令随行的锦衣卫等人不得擅离一步,不得与旁人说话。随即一路疾驰,赶赴京城。 此刻他饿的肚子里在打鼓,后世不愿吃的压缩饼干,咬一口觉得喷香。 奶香味,甜咸口……有嚼劲,饱腹感还强。 这么好的东西,我怎么就不爱吃呢? 蒋庆之啃了一块压缩饼干,喝了半壶茶水,开始关注鼎爷。 大鼎在加速旋转。 蒋庆之无意识的咀嚼着。 大鼎开始减速了。 斑驳的铜锈之下,数字缓缓变化。 就像是翻牌子般的,小数点后面的第二位数字不断翻动…… 最后停住。 “继续啊!” 蒋庆之催促。 可数字就此凝固。 ——277.14年。 “不可能!” 蒋庆之一口饼干碎屑卡在咽喉里,剧烈的咳嗽着。 “少爷!” 门外孙重楼有些担心。 “我……我无事。” 蒋庆之不知是气还是什么,面红耳赤。他灌了一口茶水,再度观察。 ——277.14. 竟然不动了。 蒋庆之翻开记录本,上次是277.04年。 张达不说是良将,起码也是中庸之才,守成之将吧! 保住了他,难道就只值0.1年国祚? 鼎爷,难道你也重文轻武? 还有,破坏了严嵩等人起复仇鸾的谋划,这对大明国祚的好处不言而喻。 仇鸾就是个志大才疏,做官的本事比为将的本事更大的棒槌。 历史上正是这个棒槌的避战,让俺答大军才能从容长驱直入,直抵京城。 难道这个不值一两年国祚! 鼎爷,你在作弊啊! 还有,胡宗宪…… 咦! 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蒋庆之突然呆滞住了。 “胡宗宪,胡宗宪……我竟然忘记了他。” 胡宗宪虽说是严党中人,而且没有节操,但仔细看看此人的一生,你就会得出一个结论——原来,依附严嵩一党,臭名昭著的胡宗宪,是嘉靖朝难得一见的能臣。 就在东南倭寇之祸越演越烈,让朝中无可奈何,焦头烂额之际,胡宗宪各种钻营,讨好严嵩义子赵文华,赵文华向严嵩推荐胡宗宪,让他成功拿到了统领抗倭的大权。 手段和过程堪称是奸臣的样板。 但结果却很是喜人。 胡宗宪果断启用了戚继光、俞大猷等人为将,这是武。在手段上,胡宗宪用徐渭为谋士,制定了针锋相对的谋略,最后文武齐出,剿灭汪直、徐海两部倭寇,东南沿海至此风平浪静。 今日虽然嘉靖帝没开口处置胡宗宪,但无需他开口,张达不是善茬,转过头,必然会有人弹劾胡宗宪。 老胡,对不住了。 胡宗宪最好的结局就是贬官降级,运气不好很有可能会丢官去职。 历史上有名的抗倭名臣,因为蒋庆之的缘故,命运和宦途都转了个弯。 国祚损失多少? “可我在啊!”蒋庆之觉得鼎爷过分了。 他知晓历史走向,知晓戚继光等人可用,更知晓汪直等人的动向,难道会比历史上的胡宗宪差? 可大鼎却认定了这是国祚的损失。 艹! 蒋庆之比划个中指。 没精打采的等着奖励。 0.1年国祚,会是什么奖励? 说不准是一包巧克力,蒋庆之翻个白眼,吃着压缩饼干。 脑海中,一个东西突然出现。 卧槽! 蒋庆之本是葛优躺,见到这个东西后,猛地坐直了身体。 呯! 一柄长刀落在了书桌上。 刀鞘厚实,刀柄缠绕严密,护手打造精美。 蒋庆之按住机簧。 铮! 长刀从刀鞘内探出一截。 那刀锋看似黝黑,可当蒋庆之转动刀身时,反射的光摄人心魄。 他缓缓拔出长刀。 奋力一斩。 书桌的一角落地,断口光滑。 这是……宝刀啊! 蒋庆之没想到此次增加0.1年国祚,竟会奖励这等宝贝。 “鼎爷豪横,鼎爷大气!” 在这个冷兵器横行的时代,一把宝刀在许多时候就意味着一条命。 蒋庆之爱不释手的把玩了一阵。 “少爷。” “何事?” “卢珊儿那个女人来了。” 啧! 蒋庆之回来就得知卢珊儿遣人来问过自己的消息,没当回事。 没想到这个傲娇女竟然亲自来了。 蒋庆之把长刀挂在墙壁上。 退后几步,欣赏的一番。 幻想了一下自己手持长刀征战沙场的牛逼,顿时一股子豪情壮志涌上心头。 “喵!” 多多跃上他的肩头,随即去了前院。 卢珊儿穿着一袭淡绿色长裙,画着淡妆,堪称青春无敌。 “长威伯万福。”卢珊儿福身。 “卢姑娘啊!”蒋庆之摸摸肩头的多多。 “我来,是想问长威伯。”卢珊儿认真的道:“还请长威伯莫要说谎。” “何事?”蒋庆之觉得傲娇女大概是犯文青病了。 “我想问,长威伯决定为张达翻案时,就不担心得罪权倾朝野的严嵩等人,为自己种祸吗?” 门外,富城带着裕王朱载坖正在走来,听到这个问题,朱载坖止步。 他想知晓表叔的政治立场。 我早知道结果,必胜的……蒋庆之正色道:“无国,哪来的家?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第60章 埋下眼线 不知从何时开始,家国天下这个概念就深入人心。 家,是国最小的组成单位。 国,是这个星球的组成单位。 家是国的细胞,无数细胞组成了这个国。 “家族才是根本。” 朱载坖端坐着,就在先前,他丢出了一個问题请教先生,“家与国,孰轻孰重?” 先生当时一脸纠结,朱载坖发誓,他看到先生在撒谎和说实话之间来回挣扎。 最终先生还是说了实话。 朱载坖问:“读圣贤书,难道便是为了家族吗?” 先生犹豫了一下,看看左右,“殿下,人不为己……” “明白了。”朱载坖说是明白了,可脑海中多种观念依旧在冲突着。 他想到了先前蒋庆之的话。 “先生,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这等人,多吗?” 先生干笑摇头,“多乎哉,不多也。” 朱载坖心中大失所望。 先生抚须微笑,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从容换个角度,“殿下可知前首辅夏言?” 朱载坖点头,“如今他在锦衣卫诏狱中。” “当初曾铣想收复河套,夏言鼎力支持。刚开始时,群臣大多反对,殿下,可深思之……” 先生溜了。 留下一个懵逼的朱载坖。 “去表叔家。” 蒋庆之对他频繁来蒋家蹭饭很不满,“怎地又来了?” “表叔。”朱载坖行礼,伸手去摸多多,多多扬起爪子,一脸不屑。 嘿嘿! 朱载坖没敢摸下去,坐在蒋庆之的身边,说道:“表叔,当初曾铣极力想收复河套,夏言鼎力支持,可朝中大多反对,包括父皇。 可那二人却坚持。是为何?这可算得上是虽千万人,吾往矣?” 蒋庆之靠在躺椅上,把多多放在小腹上,蹙眉问道:“怎地想着问这个?” 朱载坖学着他躺平,觉得很是舒坦,“先生说话说了半截。” “我并不想在你这个年纪教你这些,不过……天家的孩子,就没几个好鸟。”蒋庆之笑了笑。 朱载坖撇撇嘴。 “这里面涉及到了为人的初衷。” “初衷?” “你可以理解为政治抱负,也可以理解为功名心。” “愿闻其详。”见蒋庆之拿出药烟,朱载坖狗腿的帮他点燃。 蒋庆之深吸一口药烟,缓缓吐出来。 “分析一件事,要先分析当时的背景。河套之地被草原异族占着,那地儿重不重要?重要。” 朱载坖点头。 “那么,彼时大明军队的实力,是否有收复河套的可能?” 这是抽丝剥茧啊! 朱载坖眼前一亮,“表叔且等等。” 他拿出纸笔开始记录。 等他记录完毕后,蒋庆之继续说道:“其实,以当时九边的战绩来看……收复河套,绝无可能。” “为何?” 朱载坖来之前做过功课,“几代帝王都曾想收复河套……” “想,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蒋庆之说道:“曾铣想毕其功于一役,速战速决,却高估了大明军队的实力。” “表叔的意思……大明军队,无法胜任此事?” “这些年,边军哗变有多少次,你知道吗?” 朱载坖摇头,“哗变?” “对。”蒋庆之眯眼看着北方,“士大夫视武人为奴仆,武将视普通将士为奴仆。” 这是一条鄙视链。 “底层将士的日子苦不堪言,恍若奴隶。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这些年,因苛待将士引发的哗变不少。” “这……”朱载坖有些傻眼了,他哪怕不懂军事,可也知晓,一支不时哗变的军队,要想去执行收复河套的重任,何其艰难。 “这些年,边军战绩胜少败多。” 这一条条的背景分析,让朱载坖心中的疑惑渐渐消散。 “可曾铣既然知兵,为何还要坚持收复河套?” “这个,就涉及到了人心。”蒋庆之叹道:“草原异族占据河套之地,频繁侵袭大明,曾铣想犁庭扫穴,这个想法没错。可他应当先整顿边军。” “工欲善其事。”朱载坖恍然大悟。 “可他急什么?”蒋庆之循循诱导。 “他这是……有些急功近利,正如表叔所说的动机不纯。” “看,你这不就明白了?”蒋庆之觉得自己有做教书先生的天赋。 朱载坖在蒋家混了一顿饭,回到宫中,正好先生在。 “殿下可想通了吗?”先生觉得自己丢下半截话,朱载坖必然苦恼。可这个苦恼正是他需要的。 朱载坖不懂,才会觉得他这位先生学问了得。而卖关子便是先生的手段,让朱载坖心痒难耐。 “动机!”朱载坖说道:“曾铣的动机,不纯!” 咦!殿下怎地变得如此敏锐了……先生心中一怔,但他还有压箱底的手段,“那么,殿下可知曾铣的动机?” “功名心。” “殿下聪慧!”先生的算盘落空,心中失落,晚些朱载坖走后,他强作自得的模样,道:“老夫教书育人的本事,果然越发出色了。” 小吏笑着奉承了几句。 窗外,几个侍卫路过。 “……长威伯教导殿下……凡事莫要看表象,要透过表象,去分析当事人的动机。什么都能骗人,动机不会骗人……” “长威伯说……曾铣……动机不纯……” 原来为殿下解惑的是长威伯……小吏缓缓看向先生。 先生的一张脸,就如同是变戏法般的,五颜六色。 …… 大清早,贾潜先去店铺看了一眼。负责装修的工头早就来了,见面就笑吟吟的给了一个钱袋。 “别来这一套。”贾潜冷冷的道。 工头嘿嘿一笑,“这不是一点心意吗!” “做好你的事,比什么心意都强。” 他的东家可是当朝长威伯,把生意做好了,兴许自己的儿孙能跟着混个一官半职。和儿孙的前程相比,这点好处算个屁。 贾潜检查了一番,觉得不错。 “把周遭洒扫干净。”贾潜吩咐工头扫尾,自己出去买了两张油饼,一路走一路吃。 这是他第一次来长威伯府,毕恭毕敬的道:“还请禀告,贾潜求见伯爷。” 今日两个皇子都没来,蒋庆之偷得半日闲,正准备出门溜达。 “让他来。” 见到蒋庆之,贾潜行礼,“见过伯爷。” “店铺好了?”蒋庆之问。 “是。”贾潜抬头,发现不过是一段时日没见,蒋庆之的气色好了许多。 “那店铺前后都是街道,且靠近西市,小人在想,若是做南货,想来更好。” 从接手店铺装修以来,贾潜就在琢磨此事。 京城人口众多,权贵有钱人更多,消费能力极强。南货在京城不愁销路。 “……伯爷在苏州府好歹也有些根底,只需令人在苏州府采买,输送到京城,这生意若是不赚,小人愿从城头跳下去。” 贾潜自信满满。 蒋庆之眯着眼,突然问道:“京城的牛肉生意,伱可知晓?” 牛肉……贾潜一怔,“有钱人多吃的是羊肉,牛肉的话,虽说明着不许宰杀,可暗地里买卖牛肉的人却不少。” 不过,贾潜对这个行当知之不多。 蒋庆之去寻朱希忠。 “牛贩子?”老纨绔正在喝酒,拽着蒋庆之先灌了几杯,这才说道:“你要吃牛肉只管说,我家里养了十余头,隔一阵子总是会病故一头。” “我不是吃,是想卖。” 朱希忠一怔,“我倒是忘了,你还有一家子要养活,伯爵的那点钱粮哪里够,来人!” 一个管事进来,“国公。” 朱希忠说道:“弄五百贯来,我有用。” 蒋庆之叹道:“这不是长久之道。” 朱希忠摆摆手,“哥哥的,便是你的。差了什么,只管来国公府拿。我交代过管事,你说的,便等同于我说的。” 蒋庆之摸摸鼻子,“救急不救穷。” 朱希忠熬不过他,就拉他坐下,二人喝了半晌,朱希忠才叹道:“九边军饷当下虽说不缺,可一路克扣下来,将士们吃穿用度都有些捉襟见肘……” “漂没。”蒋庆之说道。 “庆之果然知晓其中厉害。”朱希忠笑了笑,“人嘛!穷则思变。大明不许和草原通商,可将士们饿的嗷嗷叫,冬天一至,冷成了狗。 上面的将领看着也不是法子,正好,草原那些走私贩子想把牛羊贩卖到大明。” 他喝了一口酒,幽幽的道:“这特娘的就如同是干柴烈火,凑到一块了。” “也就是说,如今京城的牛肉,多是走私来的?” “对。”朱希忠讥诮道:“那些反对通商的,吃牛肉吃的最凶。” “明白了。” 蒋庆之被灌了个半醉,回到家中后,令贾潜去寻几个走私商人来。 “伯爷这是……”贾潜不解。 “去就是了。” 蒋庆之摆摆手,侍女送上醒酒汤,窦珈蓝过来,“伯爷,此事我这里倒是有现成的。” 蒋庆之摇头,“陆炳刚吃了大亏,就怕会盯着你这边。” 贾潜办事的效率颇高,第三日就带来了两个走私贩子。 “见过……伯爷。” 两个草原人一口大明话说的麻溜之极。 “牛肉生意,你等做不做?”蒋庆之拿出药烟,把一头在木匣子上轻轻的震几下。 门外,孙重楼问道:“师父,这事公子为何不交给你去办。” 堂堂伯爵竟然和走私贩子亲自谈买卖,丢份。 “伯爷,怕是有些谋划。” 自从嘉靖帝上次来过蒋家后,富城请示了蒋庆之,全家都改叫伯爷,免得丢人。 没多久,两个走私贩子喜滋滋的告退,一边出来,一边发誓此后自己走私的活牛只给伯爷。 富城随即进去。 “伯爷这是……” “虽然曾铣收复河套的动机不纯,不过,在当下能有这等进取心的,也就他和夏言二人。” 蒋庆之想到了最开始曾铣和满朝文武针锋相对,却只有夏言支持的孤勇,“大明上下,都弥漫着守成的气息,对草原异族的动向也不去查探……”‘’ 当俺答在两年后大举进攻时,大明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商人重利轻别离。”蒋庆之笑了笑,“这两个走私商人,只需给些好处,便能成为我的眼线。” 富城心中一凛,“伯爷要这眼线作甚?” “我说,我想让大明龙旗插在草原上五百年,老富你信吗?” …… 求票,求追读。 第61章 逆行 叮! 清脆的玉磬声中,嘉靖帝说道:“定神。” 殿内三个蒲团,嘉靖帝,严嵩,蒋庆之。 蒋庆之闭上眼睛。 大脑放松,各种天马行空的幻想。 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醒来,摸了一下嘴角,还好,没流口水。 “不必摸了。”嘉靖帝的声音传来,“你的脾胃不虚。” 学道之人,多多少少都学了些医术。 蒋庆之睁开眼睛,觉得神清气爽,“难怪陛下喜欢修道。” “你小子倒是知晓了好处。”嘉靖帝看了严嵩一眼,老严此刻看着如释重负,却装作是很爽的模样。 这时有人送来奏疏。 “夏言?”嘉靖帝看了一眼,眼中多了些不耐烦。 蒋庆之心中提起了警惕,就在他进京的路上,严嵩等人联手,成功让嘉靖帝勃然大怒,处死了曾铣。 而按照历史走向,夏言的人生旅途,也快结束了。 夏言死,代表着严嵩独掌大权的时代来临。 随后的十余年,嘉靖帝在西苑内冷眼旁观,注意力更多放在了和群臣的暗斗上。严嵩一党执掌权柄,渐渐的,把这个大明带偏了。 明太祖朱元璋开局一只碗,在天下士大夫的眼中,哪怕他登基伪帝,依旧是沐猴而冠。 我辈岂能为这等破落户效力? 士大夫们北望王师又一年,可蒙元非但没能反扑,反而被太祖皇帝麾下的虎狼之师打的满地找牙。 大军出塞。 击胡! 一次次的,士大夫们望眼欲穿,可‘蒙元王师’却越发式微。 好吧! 王师看样子是来不了了。 那咱们的富贵…… 那个土老帽……罢了,先和他厮混一阵子。 可太祖皇帝的耐心早已消失了,对待文官宛若走狗。 贪腐? 剥皮楦草! 官员们每日出门都得和妻儿道别,就怕被那個土老帽抓到证据杀了。 好不容易太祖皇帝驾崩,早就被士大夫们暗地里教歪了的建文帝登基。 我辈的好日子来了! 欢呼声中,北平大军南下…… 成祖皇帝登基,这位雄主又重新把士大夫们压了下去。 但在成祖之后,历代帝王再无那等威权和手腕抗衡文官。 大权旁落…… 嘉靖帝登基后,士大夫们依旧如故,先准备给他几闷棍。 ——哎!知道这个天下是谁的天下了吗? 蒋庆之看了嘉靖帝一眼。 这位表兄指着文官们叫骂。 “一群瓜皮!这是老子的天下!” 正如蒋庆之教导朱载坖的那样,凡事不要看表象,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所谓大礼仪之争,表象是君臣为了先帝和嘉靖帝老爹的名号之争,实则是以杨廷和为首的士大夫群体,通过和宫中张太后联手,逼迫嘉靖帝低头的斗争。 嘉靖帝若是低头,那么一切好说。 只是从此他就成了一个傀儡。 可嘉靖帝却梗着脖子,和群臣斗,和张太后斗。 斗来斗去,两败俱伤。 夏言孤傲,孤傲到了身为首辅,当自己倒霉时,竟然没几个人为自己说话的地步。 做官,做首辅,夏言牛逼。 但做人,他连孙重楼都不如。 这是夏言的鸣冤奏疏。 “陛下,崔驸马和陆指挥使求见。” 嘉靖帝点头。 二人进来,崔元看了蒋庆之一眼,微微一笑。 云淡风轻。 好似有什么好事。 陆炳依旧如故,沉稳异常。 朱希忠也来了。 小朝堂聚齐。 嘉靖帝扬扬手中的奏疏,“夏言上疏为自己鸣冤,这是第几次?” 这份奏疏走的是正规渠道,也就是先经过了严嵩等人之手,才递到了嘉靖帝这里。 老夏啊老夏,你这是急什么呢? 蒋庆之心中叹息。 嘉靖帝自诩聪明绝顶,你一次又一次上疏为自己鸣冤,也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在提醒他。 ——陛下,你冤枉了忠臣! 以嘉靖帝的自负,就算是此事中有疑点,也会在被质疑的恼怒中选择性的遗忘掉。 记得历史上夏言是十月份被处死,此时才初夏…… 蒋庆之需要确定此事,否则提早动手会打草惊蛇。 但怎么确定? 奏疏! 奏疏上有日期甚至时辰。 蒋庆之看了严嵩一眼,严嵩还以温和的一笑,恍若长辈的慈爱。 严慈爱的笑让蒋庆之脊背发寒。 他越发觉得不对了。 按照他的了解,若严嵩一党觉得此刻对夏言动手没把握,就会把这份奏疏压下。等寻到合适的机会再递上去。 若是他们觉得时机已到,那么,这份奏疏便会以光速送到嘉靖帝手中。 可怎么才能拿到奏疏? 嘉靖帝在看奏疏,面色越来越难看。 蒋庆之想了半晌也想不出办法。 干脆……不想了。 蒋庆之开口,“陛下,夏言可是诽谤君王?” 这是站在嘉靖帝的立场说话。 嘉靖帝挥舞奏疏,“逆贼!逆贼!” 道爷真的火大了。 蒋庆之干咳一声,“陛下息怒,夏言跟随陛下多年,臣听闻此人倨傲,如今他身处诏狱之中,难道还敢触怒陛下不成?” 他在赌,赌嘉靖帝会在盛怒之下,寻找赞同自己的人。 而这个人,自己的表弟最合适不过了。 时机不能错啊! 提早了,严嵩等人会警觉,会提前铺垫,不给他机会。 可若是晚了,等严嵩等人布置完毕,蒋庆之只能徒呼奈何。 崔元觉得蒋庆之不对劲,可发现此子一脸激愤,显然是站在了嘉靖帝这边。 哪里不对? 严嵩也觉得不对,但想到此事谋划许久,再无错漏。 陆炳想到了手下的禀告。 蒋庆之在通州城外和夏言谈话,其中一句是:我信夏公的公心! 想到这里,陆炳飞快看了严嵩一眼。 ——注意蒋庆之! 严嵩蹙眉,没有儿子严世蕃在身边,他的反应要慢一些。 陆炳何意? “你自己看!” 嘉靖帝把奏疏递过来。 不要急,小伙,不要急……蒋庆之故作不经意的接过奏疏,甚至还有功夫冲着严嵩冷笑。 他这是要作甚。 严嵩的脑海中突然闪过灵光。 陆炳的反应更快一步。 不好! 二人一前一后暗叫不好。 蒋庆之低头。 看似平静的扫了一眼奏疏。 “奏疏只能陛下御览。”严嵩开口。 内容! 日期,时辰! 蒋庆之闭上眼,把这些内容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只记得三成。 但,奏疏写就的时间就是今日上午。 距离此刻不过一个半时辰。 如此神速就送到了嘉靖帝手中,可见严嵩等人是要在近日动手。 嘉靖帝见他的模样,以为是担心犯忌讳,不禁莞尔,“朕许伱看。” 蒋庆之摇头,把奏疏递过来。 “臣越矩了。” “庆之识大体。”嘉靖帝赞道,对表弟不骄不躁的表现叫好。 奏疏中,夏言为自己和曾铣喊冤,说严嵩和崔元等人联手构陷自己。他甚至从时间线上发现了仇鸾检举揭发曾铣的事儿不对。 ——陛下,您眼瞎了吗? 这几乎是在指着嘉靖帝的鼻子叫骂。 老夏,你特娘的是疯了吗? 蒋庆之睁开眼睛。 嘉靖帝会如何? 嘉靖帝接过奏疏,突然起身。 “夏言,该死!” 蒋庆之一颗心落到了谷底。 严嵩却一脸犹豫,“陛下三思。” “严审夏言!” 嘉靖帝面色阴郁。 帝王雷霆发作,众人赶紧低头。 唯有蒋庆之。 他平静的看着嘉靖帝。 此刻,他彻底明白了夏言的死因。 就在他为自己鸣冤的奏疏中写的明明白白。 ——群臣皆赞同复套。 群臣刚开始反对者众多,后来为何大多赞同? 夏言孤傲不群,且有着和嘉靖帝类似的性子,在执掌大权后,容不得人质疑自己,更容不得别人和自己分享权力。 此刻的权臣严嵩因此被他打压的就如同是小厮,压根接触不到宰辅该接触的权力。 他两度起复后,第一件事不是说兢兢业业干事业,反思自己的错误,而是打击报复。 于是群臣怕了。 当夏言摆出我支持曾铣复套的姿态时,群臣有几个敢反对? 嘉靖帝一看,瞬间就感受到了威胁。 卧槽! 这个大明还是朕的吗? 但嘉靖帝依旧没想弄死夏言。 滚回老家啃老米饭去! 夏言心不甘情不愿的打道回府。 这时候,严嵩等人出手痛打落水狗,仇鸾上疏,说曾铣隐瞒战败的消息,并通过贿赂夏言来逃避罪责。 在一旁等候多时的陆炳也突然亮出了杀招。 ——仇鸾的检举揭发皆是事实。 嘉靖帝的火气已经无法控制了。 陆炳再度出手,锦衣卫禀告,夏言在归乡路上有怨言。 ——他在抱怨您啊!陛下! 瓜皮! 拿下! 就这样,夏言被抓捕回京。 在这个时候,夏言最好的应对便是保持沉默。 等待嘉靖帝的回心转意。 毕竟,君臣也曾相得一场。嘉靖帝重情,兴许会网开一面。 但,老夏的鸣冤就是作死。 而严嵩等人此刻要做的便是,给他的棺材板敲上最后一颗钉子! 这时候,崔元突然问道:“长威伯可有建言?” 这是一个善意的姿态。 可崔元知晓蒋庆之对夏言的态度,这便是逼迫他站队。 来,你是支持陛下弄死夏言。 还是,坚持自己的立场。 少年! 老夫在等着你! 崔元的眼眯着,近乎于三角形。 令人仿佛听到了毒蛇蜿蜒爬行的声音。 严嵩平静看着嘉靖帝,可嘴角却微微翘起。 陆炳低头,眼中有快意之色。 蒋庆之,你当如何? 今日之战,堪称是酣畅淋漓。 蒋庆之必然会低头。 蒋庆之深吸一口气。 夏言死,就代表着一种力量的消失。 这个力量的名字叫做。 以天下为己任。 蒋庆之站出来。 众人抬眸。 只见少年长身而立。 用那好听的声音,清越的说道: “陛下。” 嘉靖帝看着他。 “臣以为,夏言,不当死!” 第62章 求毒打的仇鸾 嘉靖帝的威权是打出来的。 甫一登基,他就和张太后,杨廷和等人大打出手。 这一战以左顺门事件为高潮。 从此后,敢于当面反对嘉靖帝的臣子就越发少了。 可今日,他的表弟却当着严嵩等人的面,异常坚定的反对他。 “臣以为,夏言不当死!” 庆之这娃是昏头了吗? 嘉靖帝一怔。 “你说甚?” 想到嘉靖帝的关爱,蒋庆之犹豫了一下,然后再度说:“陛下,夏言狂妄,可臣以为,陛下仁慈……” 嘉靖帝怔了一下,然后面色突然铁青。 来了! 陆炳熟悉的那个奶兄弟回来了。 他心中在狂笑。 在嘲笑蒋庆之自寻死路! 崔元把衣袍一角捏的皱皱巴巴的,往日恨不能衣裳一点皱纹也无,此刻却毫无知觉。 严嵩叹息,仿佛是在惋惜什么。 嘉靖帝要发作了吧! 蒋庆之已经准备好了迎接雷霆之怒。 呵斥,让他滚蛋。 无所谓,他此刻只需要表态。 为后续出手找到理由。 “都滚!” 雷霆突然变成了霰弹。 均匀的落在了每个臣子身上。 “是。” 众人告退。 走出大殿,崔元不敢置信的道:“陛下竟能忍住雷霆之怒?换了别人,此刻不说下诏狱,至少也得被骂个狗血喷头吧!” 严嵩看了陆炳一眼。 陆炳则毫无知觉,他在盯着前方蒋庆之的背影。 那眼中,都是深深的忌惮,以及妒火。 “陆指挥使。”崔元问:“你可知这是为何?” …… 殿内。 臣子们走了,仿佛也带走了最后一丝鲜活的气息。 气氛重新变得萧索起来。 黄锦却知晓,嘉靖帝的怒火依旧未退。 所以,他吩咐人去弄了一碗败火的茶汤。 “陛下,喝口茶吧!” 嘉靖帝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猛地把茶杯砸了。 “那瓜娃子,竟敢……竟敢忤逆朕!” 嘉靖帝的怒火全数倾泻出来,用安陆土话把蒋庆之骂了個狗血淋头。 可发泄完毕后,他却幽幽的道:“那瓜娃子初出茅庐,年少气盛。朕,暂且饶他。” 黄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初崔元犯错,眼前这位至尊差点扒了他的皮。 换了蒋庆之,这位高高举起,板子却压根不落下来。 …… 直庐。 朱希忠把蒋庆之拉进了自己的值房,劈头盖脸的问道:“夏言犯了陛下的忌讳,死定了。你发疯了为他顶撞陛下?” 蒋庆之自然不能说自己需要国祚。 他一脸正色,“老朱。夏言任首辅,可是贪腐成性?还是以天下为重。” 朱希忠说道:“虽说我不喜夏言的霸道,不过此人刚直,行事堂堂正正,以国事为重。” “杨廷和呢?” “杨廷和虽说有诸多不妥,可也是如此。” “夏言之前,大明宰辅大多以国事为重,如今是严嵩,他如何?” 朱希忠看了蒋庆之一眼,“老严就是个不要脸的东西。” “是啊!开先例了。”蒋庆之讥讽的道:“当首辅变成了一条不要脸的狗,只知晓为自己谋私利。而一心为公的前首辅却惨死。这个先例一开,以后谁还会以国事为重?” 只知为自己谋私利的富贵之极,而一心为公的却没个好下场。 “人都是自私的。” 随后,所谓的名臣徐阶,张四维……哪个是好鸟? 黄鼠狼下崽,一窝不如一窝。 哪怕是张居正,也把万历帝视为无物,彻底打破了君臣平衡的局面,为此后埋下了祸根。 朱希忠蹙眉,“庆之,你不会是要主持什么公道吧?” “为何不能?” “你特娘的喝多了?”朱希忠怒道:“咱们是皇亲,是勋戚,只求家族富贵延绵,主持什么公道?走,哥哥带你去给陛下赔罪。” 这是要为蒋庆之求情的姿态。 嘉靖帝一旦发怒,弄不好朱希忠也会被牵连。 老朱,够意思! 蒋庆之心中一暖,摇头。 朱希忠大怒,“伱这般冒着得罪陛下,从此不得重用的风险为夏言说话,所为何来?” 你图个什么? 蒋庆之说道:“我只是觉得夏言不当死,他死了,严嵩一党便肆无忌惮。” 他在心中暗自补充道:“我只想让大明能活五百年!” …… 严嵩的值房里。 崔元在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 陆炳却冷眼看着他。 “怎地,东湖你觉着不妥?”严嵩问道。 东湖是陆炳的号。 而东楼是严世蕃的号。 二人之间交情极好。 陆炳伸出手指头压了一下眉头,仿佛是压下了什么,“今日触怒陛下的若是崔驸马,陛下会如何?” 严嵩看了不满的崔元一眼,“陛下会痛斥,弄不好会令他闭门思过。此后,信重不再。” “不止。”陆炳摇头,按照他对嘉靖帝的了解,崔元会更惨,“夏言倒台的根源是威权太过,触犯了陛下的忌讳。而为夏言说话之人,在陛下眼中,便是一伙儿的。” 严嵩说道:“如此,弄不好会下诏狱治罪。” “可蒋庆之呢?”陆炳笑了起来,可眼中却毫无笑意,冷冰冰的,“陛下甚至不肯单独呵斥他,而是……” 都滚! 嘉靖帝把怒火倾泻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蒋庆之有陛下这份情义,崔驸马还笑得出来吗?”陆炳冷冷的道。 崔元整理了一下衣裳,“那么,借此弄掉他,岂不快哉?” “我正是如此想的。”陆炳说道。 崔元突然嘿嘿一笑,“你陆指挥使便是靠着陛下的情义上位,蒋庆之也是如此。可自从蒋庆之来了之后,好像陛下对你冷漠了些。你分明想借机弄掉蒋庆之,何必找那么多借口。” 崔元压低声音,冷厉的道:“我同样想让那个贱种死无葬身之地。” 陆炳深吸一口气,“且听我道来。” 严世蕃不在,陆炳和崔元便充当了军师。 “蒋庆之为夏言说话,目的不外乎一个。”陆炳说道:“当下朝堂,严首辅不断统合各方,假以时日,必然能领百官俯首。这股力量之强大,蒋庆之怕了。” 崔元阴笑道:“故而他哪怕知晓夏言必死无疑,依旧要尝试为他说话。夏言不死,终究是陛下心中的一根刺。” “他想把这根刺慢慢软化,每当陛下看到,听到夏言的名字,便会不由自主的把他和严首辅作比较……” 陆炳看着严嵩。 严嵩抚须,“我行得正,坐得端,何惧之有?” 不要脸的老狗! 陆炳在心中暗骂,继续分析道:“蒋庆之是不得不出手。” “夏言当初大权在握,窃取陛下威权,令百官俯首帖耳。他犯了大忌讳,蒋庆之难道还能为他翻盘?” 崔元说道:“我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想不到救夏言的手段。” 严嵩开口,“陛下处死夏言的用意还有一个。” “什么?”陆炳二人问道。 严嵩说道:“杀鸡儆猴。” 崔元一怔,“为后来者戒?” 严嵩点头,“陛下一心修道,朝堂几乎都由宰辅做主。若是有人想学了夏言,窃取陛下威权该如何?” “所以,杀一个夏言,令后继者不敢越雷池一步1” “对。” “所以,蒋庆之注定要倒霉。” 三人相对一笑。 “暂且不动,不过,放出风声,就说蒋庆之为夏言求情。”严嵩淡淡的道。 “这是赶鸭子上架,逼迫蒋庆之不得不继续出手。如此,就不得不继续激怒陛下。”崔元用钦佩的目光看着严嵩。 “首辅这手段,妙啊!” 连陆炳都颔首赞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严嵩抚须微笑:“陛下不会杀他,但却会把他打落尘埃。” “落地凤凰不如鸡,到时候咱们顺势出手,痛打落水狗。” “务必要让他再无翻身的机会!” …… 蒋庆之回到家中,在书房中沉思。 局势演变到当下,蒋庆之已经是骑虎难下。 若是夏言被处死,严嵩等人会顺势出手,让他灰头土脸。 “伯爷!” 富城求见,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外面传言,陛下要严惩夏言,伯爷一力为夏言求情。” 窦珈蓝也来了。 神色严峻,“伯爷,锦衣卫那边有人和我说,下面有兄弟在外面传话,说伯爷要拯救夏言。” “这是严嵩一党的手段。”富城咬牙切齿的道:“老狗,他们想逼迫伯爷不得不出手,否则夏言被处死,伯爷此后哪还有脸在朝堂上和他们争斗?” 窦珈蓝叹道:“伯爷可以无视他们。可伯爷若是首鼠两端,在陛下那里必然会被视为不堪大用。” 许多时候,帝王不怕你犯错,就怕你没有担当。 蒋庆之起身,“珈蓝和我出去走走,石头也来。” 三人出了巷子,一路溜达。 “此人是谁?” 前方有人问,语气中能听出幸灾乐祸之意。 蒋庆之抬眸,见一个锦衣大汉被几个随从簇拥着走来。 “侯爷,此人便是蒋庆之。”一个随从说道。 锦衣大汉走近前。 站定。 “本侯仇鸾!” 彪悍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便是仇鸾?” 这是二人之间第一次见面。 “听闻你对本侯颇为不满?”仇鸾问道。 蒋庆之拿出药烟,窦珈蓝为他点燃。 吸一口药烟,把烟雾喷在仇鸾脸上。 “小贱种,如今你左右为难,等夏言一死,本侯当痛打落水狗。哈哈哈哈!” 仇鸾大笑。 蒋庆之叹息,“你难道不知,面对对手,越啰嗦就越会扑街啊!” 仇鸾一怔。 何为扑街? 这时,蒋庆之换成左手夹着药烟。 右手举起,让拳眼里吹了一口气。 仇鸾大笑方止。 仇鸾只知晓蒋庆之是个秀才,秀才动口不动手! 他眼神错愕,笑道:“有本事你便动手!” 呯! 仇鸾捂着眼睛踉踉跄跄后退。 蒋庆之收拳。 问,“石头,他方才说了什么?” 孙重楼说道:“少爷,这人说有本事你就来打我呀!” 蒋庆之摊手,“看,我只是满足了他的要求。” …… 求票,求追读啊! 第63章 认个错吧 仇鸾是勋戚出身,祖父咸宁侯。祖父去后,因父亲有病在身,侯爵便被仇鸾跨代承袭了。 仇鸾的仕途堪称是顺畅无比,兵部尚书彭泽为他取名,取字,连号都取了。并且彭泽寻机就在朝中百官面前夸赞仇鸾。 亲爹都没这么好啊! 而后仇鸾在大礼仪中站队嘉靖帝,成功坐上了宦途土飞机。 于是他膨胀了,竟然令两广总兵,同是侯爵的柳珣对自己行跪拜礼。柳珣自然不肯,仇鸾竟反手弹劾他。 这人膨胀的没边了,被嘉靖帝召回敲打,但依旧重用。 直至仇鸾和曾铣对上,曾铣的靠山夏言出手,轻松把他拍进了狱中。 换个人大概率这辈子就完蛋了,可这人命不该绝,恰逢严嵩等人要弄死曾旭和夏言,仇鸾果断投靠严嵩,出任污点证人。 这不,他又活转来了。 膨胀的仇鸾觉得老天爷都在给自己面子。 但蒋庆之却不给。 只是一拳,就令他多了一只乌青眼。 “仇鸾被打了。” “卧槽!是……是那位长威伯动的手。” “好爽利的少年。” “好个俊美的郎君!” 仇鸾看着五大三粗,而蒋庆之却长身玉立,俊美无匹,路人自然要站他。 仇鸾此生哪里吃过这等亏,捂着眼睛,指着蒋庆之喝道:“动手!” 是蒋庆之先动的手,他只是自卫。 拿住道理,仇鸾怕个鸟。 蒋庆之却向后摆摆手。 “不打死就成。” 身后,孙重楼和窦珈蓝并肩冲了出去。 “打断他们的四肢!”仇鸾喊道。 这些随从都是仇鸾的家丁,也就是军中精锐。放在军中便是以一敌十的存在。 仇鸾死死地盯着蒋庆之。 他刚去严家拜见严世蕃出来,严世蕃懒洋洋的给了他一句话:蒋庆之有难了! 仇鸾给了严世蕃身边的随从一锭银子,这才换来了详细情况。 ——蒋庆之如今骑虎难下,必须救夏言。夏言得罪过无数人,夏言一死,那些人的怒火只能冲着蒋庆之发泄。京城,容不得他! 破鼓万人捶! 仇鸾心领神会,愉悦而去。 “小贱种!” 仇鸾狞笑道:“本侯看你怎么死!” 狞笑还挂在脸上,却突然僵住了。 砰砰砰砰砰砰! 那個少年仆役冲进了他的随从中,只见拳脚飞舞,接着那些随从一个个飞了出来。 而那个女人就如一头雌豹般的,每一出手,必然有骨折的声音传来。 不过三十息,二人并肩站着,身边倒满了仇鸾的随从。 蒋庆之缓缓走过来,指指仇鸾。 “你看,我说了,你的废话太多。” 仇鸾被打了。 消息传到了陆炳耳中,他淡淡的道:“蒋庆之正在焦头烂额之际,仇鸾这是自取其辱。” 严世蕃闻讯大笑,“仇鸾此人不足为虑,可用。” 崔元不屑的道:“破落户罢了,狗咬狗。” 蒋庆之畅快淋漓的回到家中,仆役禀告,“伯爷,卢氏的那位小娘子,又来了。” 伯府的人都知晓,伯爷有个亲戚家的小娘子,没事儿就喜欢过来串门。 蒋庆之进了客堂,就见傲娇女站在那里欣赏墙壁上的字画。 听到脚步声,卢珊儿回头。 “你可知陛下有逆鳞不可触碰?” 卢珊儿得到消息后,问了父亲卢伟,得知此事的后果,第一时间就来了蒋家。 蒋庆之坐下。 “坐!” “我不坐。”卢珊儿见他依旧没心没肺的,气得不行,“所谓伴君如伴虎,此刻陛下待你如子侄,可你也不该为了夏言去触怒他吧?对伱好的人,你就要加倍对他好才是。” 这傲娇女的三观倒也正常。 不过,想到她过往的事迹,蒋庆之觉得这女人就是严于律他人,宽以待己的典范。 傲娇女仰头叹息,“爹爹说,严嵩等人要对付夏言,若是陛下不许,他们就算是舌绽莲花也无用。是陛下自己想弄死夏言啊!你明白吗?” 这傲娇女怎么那么有耐心? 莫非,是喜欢我? 蒋庆之心中一凛。 我才十五岁,还是花骨朵,想都别想。 卢珊儿说的口干舌燥,坐下问,“茶水呢?” 门外,仆役赶紧进来,送上了茶水。 “是御制的茶叶。”卢珊儿喝了一口,显然卢靖妃也没少给娘家好东西。 润润喉咙后,卢珊儿语重心长的道:“认个错吧!爹说你还年少,认个错,出去玩一圈,回来就当没这回事。” 可卢伟当时却不是这么说的。 “既然要进朝堂,就得站稳了立场。他支持夏言,而夏言却窃取了陛下威福。那么,在外人眼中,蒋庆之从此便是夏言一党的人,再难改换门庭。” 这便是党争的雏形。 嘉靖帝希望朝中能形成制衡的局面,蒋庆之便是其中的一极,也就是一党。 现在,他的表弟完成了这个任务,但却是嘉靖帝深恶痛绝的夏言一党。 “你倒是说话呀!”卢珊儿恼了。 傲娇女的消息挺灵通,蒋庆之也需要在勋戚中寻求盟友。 所以,要安抚住这个文青病泛滥的女孩。 蒋庆之把药烟杵熄在烟灰缸中,诚恳的道:“从未有人这般关切过我。” 呀! 傲娇女心中一颤,却故作平静的道:“我们是亲戚啊!” “是。”蒋庆之顺势坐稳了亲戚的身份,心想亲戚可不能成亲吧! “那你……”卢珊儿愁眉苦脸的道:“此事爹爹说无解了。” “总会有办法的。”蒋庆之说道:“不过切记,在外不可为我说好话。” “为何?”卢珊儿突然昂着头,“谁为你说好话了?” 呵呵! 小女生的傲娇情绪,蒋师傅只是笑了笑,温和的道:“你想想,外面对我不利的谣言越多,陛下那里会如何想?” “是啊!”卢珊儿被点燃了智慧之火,双眸发亮,“陛下英明,自然知晓你形单影只,没有野心。可严嵩他们却权势滔天……” “看,你这般聪慧……” 蒋庆之几句话,就让卢珊儿觉得这个道理是自己悟出来的,而且还用来教导蒋庆之。 我的智慧能点亮整片天空……卢珊儿起身,“我要赶紧回去,让爹爹万万不可为你说好话。” 晚些,富城把卢珊儿送了出来。 卢珊儿走出大门,看着神采飞扬,令随行的仆从愕然。 “先前小姐进去的时候,可是愁容满面,怎地不过片刻,就喜笑颜开。” 送走卢珊儿,蒋庆之叫来富城和窦珈蓝。 “此事我想了许久,根子在夏言那里。” 蒋庆之糊弄走了卢珊儿,脑子里冒出了一些想法。 富城说道:“是。夏言窃取陛下威权,必死无疑。可当如何逆转这个局面?” “时光无法倒流。”窦珈蓝秀眉蹙着。 富城想了想,“伯爷,要不……认个错吧?” 这是最好的法子。 也是无奈之下的妥协。 至于以后,先把眼下的难关过了再说。 “外面如今有人说我是夏言一党。”蒋庆之笑了笑。 “我的伯爷哎!您怎么还笑的出来哟!”富城苦笑。 “我只是有些疑惑。” “什么?” “为何不说,夏言是我蒋庆之一党的!” 富城心中一震。 蒋庆之眸色平静,但自信之意却蓬勃而出。 “陛下本无杀夏言之意,可这个倔老头却屡屡上书为自己鸣冤。每一次上疏鸣冤都是在提醒陛下,该杀了夏言,以儆效尤!” 蒋庆之缓缓说道:“要想解开这个死结,唯一的法子便是……” 他看着二人,“让夏言改口!” “改口?” “对,也就是,认罪!” 富城一拍脑门,“是了,夏言若是认罪,便是文官向陛下低头。如此,陛下威望大涨。” 夏言的强硬和威势曾令百官震怖,这样一个强势的前首辅,却匍匐在了嘉靖帝的脚下。 嘉靖帝会如何? 释然。 得意。 俯瞰朝堂,看看谁还有挑衅帝王威权的胆子! 夏言的认罪便是自救的解药。 “可……夏言不肯低头。”窦珈蓝说道:“那是他的命。” 丢掉了刚直的个性,夏言的政治生命也就终结了。 蒋庆之叹息,“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如何进入诏狱。” 不能潜入诏狱,如何说服夏言? 窦珈蓝一怔,仔细想了想,“我倒是认识诏狱中的一个副百户,不过没什么交情,想说动他……难。” 蒋庆之眼前一亮,“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去打探此人的喜恶。” “是。”窦珈蓝出去了。 再回来时,带来了一个消息。 “那副百户叫做李敬。”窦珈蓝看着有些沮丧,“此人古板,这也是陆炳看中他的缘故。” “可有喜好?” 蒋庆之有些头痛,心想难道这个国祚真的挣不到? 夏言若是不死,便是对历史的巨大改变。 也是对严嵩一党和朝堂的一次改变。 一两年国祚总是有的吧? 窦珈蓝说道:“李敬平日里就坐镇诏狱,无事便在家逗鸟。” “遛鸟?”蒋庆之脑海中不禁泛起了些不宜的画面。 “是逗鸟。”窦珈蓝在锦衣卫那个大染缸里待了许久,对这些词汇了如指掌。 “他喜欢鸟?” “是,这是李敬唯一的爱好。” 蒋庆之眯着眼。 “什么鸟?” “画眉。” 蒋庆之吩咐道:“悄然去打听一番,京城周边哪里的画眉鸟最好。” 消息很快传来。 “大兴那边就有个鸟市,那里的画眉鸟最贵的曾卖出百金。” 所谓百金,指的是百贯钱。 “玩物丧志啊!” 蒋庆之把多多丢在家中:“走,买鸟去!” 第64章 绝地之下的反复 前世,距离蒋庆之家几十米的那条偏僻街道,便是当地赶集的地方。 每逢赶集,楼下的空地就成了鸟市。有许多人聚拢在他家楼下。 这些人提着鸟笼子,嘴里发出鸟鸣声,逗弄自己的鸟儿。 交流,交换,买卖…… 蒋庆之看到他们,总是会想到电视剧中遛鸟的八旗子弟的形象。 鸟市最多的便是画眉鸟,不过蒋庆之那时年轻,没有这个耐心去玩鸟儿,甚至觉得那些人无聊透顶。 蒋庆之围着鸟市转了一圈。 “没人。” 窦珈蓝很笃定的道。 身边有个反跟踪专家的感觉很爽,蒋庆之说道: “去鸟市。” 鸟市在市场边上的一块空地。 百余人分成几十个圈子,鸟鸣不绝于耳。 一個中年男子蹲在边上,鸟笼就在身前,他却懒洋洋的不肯逗弄。 “哎!” 蒋庆之蹲下,问道:“你这鸟不错啊!” 能在异国他乡站稳脚跟,打下一份基业的人,套近乎的本事,那叫做一个无敌。 蒋庆之从夸赞鸟儿,到隐晦的夸赞男子,没多久,窦珈蓝叹道:“这才多久,伯爷就和这人亲若兄弟了。” 男子甚至热情邀请蒋庆之去边上的酒肆喝一杯。 “我请。”男子不容拒绝的道。 二人喝的微醺,蒋庆之说出目的。“我此来是想买只鸟儿。” 男子热情的给他介绍画眉鸟的等级,什么样的最出色,什么样的是假模假式…… 蒋庆之学了不少,最后问:“这里面最好的鸟儿是哪只?” 男子指着其中一个圈子,“就那里,娘的,六十贯钱。” 六十贯钱,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就是一笔巨款,可在这里只能买一只鸟儿。 蒋庆之起身,说是更衣。 没多久再回来,喝了几杯后,就说去买鸟。 “下次再聚。”蒋庆之含笑走了。 男子打个酒嗝,“结账。” 伙计过来,“已经结了。” “嗯!啥时候?我怎地不知道。”男子愕然。 “就先前。” 男子这才醒悟,蒋庆之借着更衣之名,悄然把账结了。 “讲究!” 蒋庆之钻进那个圈子里,先观察了一番,然后和鸟主人开始讨价还价。 “七十贯,一文不少、”鸟主人看出蒋庆之是个鸟中菜鸟,态度冷淡,大有待价而沽之意。 蒋庆之的钱大多准备投进生意中,七十贯太多了些。 一番砍价,鸟主人寸步不让。 妈的! 蒋庆之没时间和他磨洋工,心疼的准备答应。 “哎!王老二,你昨日可是说六十贯就卖了。” 先前喝酒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蒋庆之的身边,“这是我兄弟,怎地,想诈他?” 行家来了,鸟主人面色难看,坚持了一会儿,最终以五十九贯成交。 蒋庆之又问了些养鸟的细节,和男子约好下次鸟市再聚的时间,这才回家。 回到家中,富城问窦珈蓝如何。 “我现在相信,就算是失去陛下的信重,伯爷依旧能活的风生水起。”窦珈蓝由衷的赞道。 富城得知经过后,笑的越发得意,“当初我一看到伯爷,就知晓这是一块璞玉。” …… 帝王必须有自己能控制的牢狱,诏狱便是。 锦衣卫诏狱,按理该独立于锦衣卫系统之外。但架不住陆炳深得嘉靖帝信重,故而被纳入了自己的管辖范围内。 李敬作为副百户,诏狱的日常管理就是他在负责。 古板,这是锦衣卫上下对李敬的认知。 古板,一丝不苟……这样的性子才能让陆炳放心。 每日卯时初起床,耍一趟刀法,吃早饭,卯时末准时出现在诏狱中。 七年,除去休沐之外,每一天都是如此。 今日休沐。 李敬大清早起床后,在院子里逗弄了一会儿自己养的鸟儿。 吃完早饭,他提着两只鸟笼去西市旁边的鸟市。 “老李来了。” “嗯!” 在这里,身份是最不值钱的。 最值钱的自然是鸟儿。 李敬在此刻恍若变了一个人,精神抖擞,目光炯炯,指点着那些鸟儿,意气风发。 午时,李敬便在边上的酒肆用饭。 他自斟自饮,颇为惬意,这时一个少年提着鸟笼进来。 鸟笼是新的,而且看着编织的颇为粗糙,可见是新人。 不过,鸟笼中的画眉鸟却一下就吸引住了李敬的注意力。 “店家,来两张饼。”少年愁眉苦脸的坐下。 李敬忍不住问道:“少年人这是来卖鸟?” 少年点头,“是啊!” “多少钱?” “五贯。”少年愤愤不平的道:“那些人太狠,说是三贯。这鸟可是我千辛万苦弄来的,我问过邻居,说是最少五贯钱。” “五贯,我看看。” 李敬见猎心喜,过来仔细观察这只鸟儿。 不错啊! 岂止是不错,简直就是鸟中龙凤…… “五贯?”李敬蹙眉。 “对,就要五贯。”少年发狠咬了一块饼子,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的道:“卖不了五贯,我就把它烤来吃。” 少年人嘴硬……李敬莞尔,再仔细看看鸟儿,确定没毛病。 “三贯!” “想都别想。” “多给你一百钱。” “我就要五贯!” 最终以四贯成交。 “你要给凭据。”少年吸吸鼻子。 “为何?”李敬不解。 “邻居说城里骗子多,若是卖了鸟儿,那些骗子翻脸不认人,把鸟儿藏了,说我偷了他们的钱……” 少年狐疑的看着李敬,“他们最多给三贯,你却要给四贯。” 你不会是傻子吧? 老子堂堂锦衣卫副百户,诏狱中说一不二的人,会骗伱几贯钱? 李敬心中发笑,但却担心自己锦衣卫的身份吓坏少年。便点头,问店家要了纸笔,写下了凭据。 “这是啥?”少年指着最后的落款问道。 这等乡野少年大字不识一个,李敬笑着解释,“这两字是李敬。” “哦!”少年收了凭据,最后确认,“你不会骗我吧?” 李敬摆摆手,少年转身,飞也似的跑了。 李敬饭吃了一半,提着鸟笼子欢喜回家。 这一日他如痴如醉的蹲在鸟笼子下面,最后确定,自己捡漏了。 捡了个大漏。 第二日,他提着鸟笼子,在卯时末准时到达诏狱。 “李百户!” “哟!李百户这是换鸟儿了?” 李敬把鸟笼子挂在自己值房的屋檐下,回身,眼中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这鸟儿价值百金,知晓我花了多少钱?” 诏狱这地儿凶名赫赫,能被关押在这里的人,大多是高官权贵。普通官吏想进来,对不住,您往刑部去,那地儿适合你。 诏狱,就是大明的高官权贵的专用牢狱。 陆炳对诏狱管理颇严,曾拿住一个收受人犯好处的狱卒,本人处死,全家男的赶到北边为奴,女的尽数为妓。 李敬古板,从不收受好处,所以众人一听,都知道他这是捡漏了。 “哟!少说八十贯吧?” “七十贯!” 李敬笑了笑,他不收好处,但凭着俸禄,至今不过攒下了三十多贯。 这个底,熟悉他的人都知晓。 所以,大伙儿只是捧着他罢了。 李敬伸出四根手指头。 “四十贯?李百户可是倾家荡产了。”熟悉他的人都为之咂舌,觉得这人为了鸟儿疯魔了。 “四贯!”李敬得意的道。 “四贯?” “没错。” 人生得意须尽欢啊! 李敬意气风发的给麾下介绍这只鸟儿的不凡之处,直至大伙儿要去狱中巡查了,这才意犹未尽的停住。 李敬带着人进了诏狱。 “夏言!” 有人点名。 夏言在诏狱中的待遇一言难尽。 陆炳要弄死他,但不会授人以柄,所以囚室看着还不错,但吃食却不是馊了,便是粗糙的让人难以下咽。 夏言坐在稻草上,猛地抬头,等看到狱卒身后是李敬等人时,眸子中的光一下就黯淡了下去。 …… “夏言那里要小心!” 下午,严嵩三人碰头,崔元提醒陆炳。 陆炳自信的道:“诏狱中皆是我最信任之人,最是稳沉,万无一失。” 崔元点头,“如此就好。”,他踌躇满志的起身,“三日后!” 严嵩握着腰间玉佩,脑海中是那些年被夏言压制住的憋屈和煎熬,“三日后!” “夏言,当死!” 但陆炳眸中却多了些莫名的兴奋。 如今和夏言之死相比,他更希望能把蒋庆之打落尘埃,去除自己最大的威胁。 “蒋庆之!”陆炳眼中闪过厉色。 严嵩知晓他的心思,淡淡的道:“放心,一个少年,他翻不了天!” “咱们齐心协力,那个小贱种难逃此劫!” 陆炳谨慎,“我去诏狱看看。” “谨慎是美德。”崔元笑道。 诏狱一切如故。 李敬禀告了夏言的情况,依旧如常。 “看好夏言,不许人接近。” 在李敬把自己送出来时,陆炳交代道。 “指挥使放心。” 陆炳回身,拍拍他的肩膀,“你办事,我放心。” 大仇即将得报,抢走自己圣眷的人即将倒霉,让陆炳心情激荡,他负手看着夕阳,说道:“男儿,当如是!” 李敬回到家中,先把鸟儿安置好,家人叫吃饭,这才一步三回头过去。 吃完饭,李敬依旧蹲在鸟笼子下面。 家人早已习惯了他这等行径,各行其事。 “老爷,有客人来访。” 家中唯一的仆役禀告。 “是谁?” “他说是老爷的熟人,什么卖鸟的。” 嗯! 李敬第一个念头是那个少年反悔了。 所以,当见到卖鸟的少年时,他冷笑,“凭据上白纸黑字写的分明,怎地,要反悔?” 少年摇头,“我做事,从不反悔。” “那你来作甚?” “我想进诏狱一趟,李百户,可否行个方便?” 李敬面色大变,指着少年问道:“你……你是谁?” 少年微笑道:“蒋庆之!” …… 求票。 第65章 玩弄人心,安排 李敬的生活就是三点一线。 家,诏狱,鸟市。 他身边的人也是三点一线。 家人,同僚和麾下,鸟市的人。 他听过蒋庆之的事儿。 嘉靖帝的表弟,在苏州落难了,到了京城后,和指挥使闹的不愉快……后来据说和严首辅,崔驸马针锋相对。 仅此而已。 “你……你想见夏言!” 电光石火间,李敬脱口而出。 “对。” “休想!”李敬冷笑,“你可信,我若是喊一嗓子,伯爷将身败名裂。” 诏狱何等地方,蒋庆之竟想悄然潜入,嘉靖帝得知也会把这个表弟抽个半死。 蒋庆之拿出凭据。 “我在大兴花了五十九贯买的画眉鸟儿,当时见到的人不少。转手却四贯钱卖给了你。李敬,你觉着自己的脸值五十五贯钱?” 李敬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你……” 蒋庆之叼着药烟,却没点燃,“我已经见到了夏言。” 说完,蒋庆之转身就走。 他何时见到了夏言……李敬一怔,身体巨震。 噗通跪下。 门外,孙重楼探头看了一眼,嘟囔道:“进了我家少爷的局,伱还想跳出来,做梦!” “伯爷饶命!” 李敬绝望看着蒋庆之回头。 “我听闻诏狱中颇为有趣,只是想进去参观一番。可方便?” 蒋庆之笑着问道。 不答应,蒋庆之只需把此事令人抖出来,李敬百口莫辩,陆炳能亲手弄死他。 想到那个全家为奴的倒霉蛋,李敬低下头颅。 “方便。” …… 双方约定晚些在诏狱外见面,蒋庆之走了。 里间,李敬的娘子王氏面色惨白的走出来,挥舞拳头,无声的捶打着他。 李敬抱头挨打。 不知过了多久,王氏这才怒道:“你都说了,陆炳权势滔天,加之严嵩和崔元,可横行无忌,弄死几個官员和玩儿似的。可你……你竟然吃里扒外,就不怕陆炳弄死咱们全家?” “我……为夫不得不答应。” “去自首。” “陆炳擅猜忌,擅隐忍,当年他跪在夏言面前痛哭流涕,反手就和严嵩等人把夏言弄进了诏狱。为夫在他的眼中就是只蝼蚁,他反手即可灭了……” “你……不认账,对,咱们可以不认账啊!”王氏眼前一亮。 “蒋庆之只需令人在外散布消息,说他进了诏狱,见到了夏言……” “证据呢?” “那张……为夫买了一只鸟,那张凭据……亲笔所书,就在蒋庆之手中。” “买卖……买卖怎么了?” “那只鸟,价值六十贯钱。”李敬面色惨淡。 “谁知道呢!”王氏眉飞色舞,“换一只鸟,谁知道是哪只。到时候众人一看,不就是一只普通的鸟儿吗?” 李敬呆呆跪在那里,王氏的心缓缓跌落,“你……” “那长威伯把人心算透彻了,他算准为夫爱鸟如命,捡漏之后,定然会去炫耀……” “你去炫耀了?” 李敬无声点头,双手捂脸。 “六十贯一只鸟儿,谁会四贯卖给你?如今人尽皆知了。”王氏瘫坐在地上,“我的天,这咋得了!那是陆炳啊!” 她哽咽着抬头,却见李敬在冷笑,“你可是想到了法子?” “陆炳是权势滔天,可先前那个少年你可知是谁?”李敬眉间多了狠意。 “不是说蒋庆之吗?蒋庆之是谁?” “陛下的表弟。” “他难道比陆炳还厉害?” 李敬抬眸,“陆炳只是奶兄弟,便能权倾朝野。可那少年乃是陛下亲亲的表兄弟……” “若是咱们抱上他的大腿……”王氏一拍手,“因祸得福!” 李敬突然大笑。 “哈哈哈哈!” 屋顶,窦珈蓝一袭黑衣。 轻声道:“当年我曾对陆炳敬若神明。可在伯爷的面前,他那点算计人心的本事,远远不及!” 她把短刀收进了怀里。 随即消失在夜色中。 …… 是夜。 李敬再度出现在诏狱。 “咦!李百户……” 值守的人讶然。 李敬板着脸,“指挥使吩咐,最近几日要看牢夏言。我在家不放心,便来看看。” 他巡查了一番,见不少狱卒在懒散的聊天,也不呵斥。 回过头,他吩咐道:“夏言之事后,轮番放假。” “多谢百户!” 李敬含笑,“且去歇息,我来看着。” 等值守的人走后,李敬招手。 一个穿着锦衣卫衣裳的男子进来。 “走。” 巷道两侧挂着油灯,油灯到死不活的,映照着两侧的囚室里的人恍若厉鬼。 “冤枉啊!” 左侧的囚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嚎叫。 但无论是囚犯还是谁,都恍若未闻。 一路到了夏言的囚室前。 夏言呆呆坐在草席上,灯笼的光晕转过来,他缓缓抬头。 猛地站起来,欢喜的道:“可是陛下的使者?” 他知道李敬,所以目光越过李敬,见只有一个锦衣卫跟着,不禁黯然。 李敬轻声道:“小人在外面看着,您……小心。” 夏言一怔,冲过来抓住栏杆,仔细看着那个低头的锦衣卫走过来。 “你是……” 锦衣卫抬头。 “你……”夏言的记性不错,指着锦衣卫,“你是通州城外的那个少年。” “通州一别,我说过,京城再聚。”蒋庆之微笑,“在下蒋庆之。” “你是陛下的亲人,你来……”夏言试探道。 “我来,是自己的主意。”蒋庆之没工夫和夏言客套,“严嵩等人正在外面谋划要弄死夏公。” “陛下睿智,岂会被他们蛊惑?”夏言冷笑。 “之前陛下没动杀机,今日却说,夏言该死!”蒋庆之见夏言不信,“你可知为何?” 夏言冷笑。 “你可知曾铣为何而死?” “被狗贼们构陷!”夏言说道。 “你可知陛下从开始赞同复套,后来为何坚定反对?”蒋庆之在后世看过这段历史,此刻面对当事人,不禁有些恍惚。 “少年人,莫要糊弄老夫。”夏言淡淡的道:“老夫宰执大明多年,什么人没见过。” “我从未见过自信到你这等近乎于撒比的人!”蒋庆之指指夏言,就在夏言勃然大怒时,他说道:“朝中文武最开始反对复套的人有多少?七成可有!” 夏言回想了一下,有。 蒋庆之不等他回答,继续说道:“彼时陛下也赞同复套,与群臣协调。可过了没多久,群臣却态度大变,转为赞同复套。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夏言在回忆,“老夫压制……” “陛下赞同复套,群臣依旧不肯低头。而你夏言出手,群臣却俯首帖耳。谁是大明的皇帝?” 夏言霍然起身,只觉得两耳内都是雷霆在轰鸣。 “换了谁做这个皇帝,都必杀你!”蒋庆之目光锐利,“而你每一次上疏自辩,都是在提醒陛下,夏言该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夏言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绝望看着蒋庆之,行礼。 “多谢小友提点,否则我到了阴曹地府,依旧是个糊涂鬼。” 前首辅,以刚直不低头闻名天下的夏言,此刻却对着一个少年感激零涕,行大礼。 传出去,不知多少人会惊掉下巴。 “谁说你必死无疑?” 夏言一怔。“陛下对权柄最为在意,我犯了他的忌讳,岂有不死之理?” 蒋庆之冷笑。 夏言心中一颤,“难道,我可以逃过此劫?” 他死死的盯着少年。 少年看着他,“夏公,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何事?” “向陛下低头。” “你让老夫认罪?”夏言的胡须无风自动。 这个骄傲的小老头啊! 这些年不是没人劝过夏言,可从未有人成功过。 夏言一直觉着自己才华盖世,能为嘉靖帝效力,便是君臣相得。 是的,你没看错,在夏言,乃至于早些年的杨廷和眼中,帝王和宰辅的地位是平等的。只不过杨廷和更进一步,觉得嘉靖帝该向自己低头。 夏言骄傲的名声传遍朝野,所以严嵩等人笃定他不会低头。 不低头,就等死! 连富城都觉得蒋庆之此次行险,成功的可能性不足三成。 便是因为夏言的骄傲。 “严嵩和陆炳等人在御前极力鼓动陛下,要置你于死地。” 蒋庆之的声音很低,躲在阴暗中把风的李敬听的很清晰,他苦笑着,“我本想抱伯爷的大腿,可谁知晓你竟然是想说服夏言低头认罪。早知如此,我宁可去自首。好歹,家人还能苟活些时日。” 李敬把肠子都悔青了。 夏言坐了回去。 “你一死,严嵩再无掣肘。当年你曾令他低头弯腰如喽啰。” 夏言抬头,神色倨傲。 “陆炳曾跪在你的面前痛哭流涕,只求你放他一马。” 夏言微笑。 “崔元见到你不敢直视……” 夏言眯着眼,回忆着那些风光岁月。 “如今,你将死于他们手中。当你的头颅被悬于西市时,那些曾卑微向你低头的仇人,在做什么?” “弹冠相庆!”蒋庆之轻声道:“随后,他们会把剩下的恨意发泄在你的家人身上。你在坟头之上,只能看着他们得意洋洋,快意恩仇。” 他指指夏言,“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你觉着,向陛下认罪很丢人罢了。丢人……你觉着自己很牛笔,可在仇人的眼中,这一切,很撒比!” 蒋庆之转身,走向阴暗。 论玩弄人心! 我怕了谁! 他看到了面色惨淡的李敬。 微微一笑。 身后,传来夏言的声音。 “你能救我?” 蒋庆之止步。 回头。 昏暗的光线中,少年自信点头。 “安排!” 第66章 臣夏言,认罪 清晨。 朱载坖起床,对杨锡说道:“告知先生,就说我今日身子不适。” 杨锡面露难色,“殿下最近告假次数太多了。” “你觉着先生教授的学问,和表叔教授的如何?”朱载坖打个哈欠。 “长威伯的学识,奴听了都觉着茅塞顿开,自然是极为高妙。” “那我还去作甚?”朱载坖走出去,伸个懒腰。 “顺带,去表叔家蹭饭。” 到了蒋家,门子开门见是他,也不说诚惶诚恐,更没有当初那等惊喜之色,仿佛是邻居家的少年来串门。 “殿下早。” “早。” 朱载坖进去。 “孙重楼!” 一声女子的娇喝后。 咻! 一个东西飞了出来。 朱载坖惊愕,却呆呆没动。 “殿下!” 杨锡惊的三魂六魄齐齐离家出走,下意识的挡在朱载坖身前。 啪! 朱载坖这才回神,走到杨锡身前,见他脸上黏着一坨东西。 这东西青色的,热气腾腾。 好像是……滚烫的糍粑。 “嗷!” 杨锡的惨叫声中,窦珈蓝上前,羞得脸红,“得罪了。” 孙重楼在边上得意洋洋的道:“就凭你还想扔中我?下辈子吧!” 蒋庆之正在吃早饭。 看到朱载坖,蒋师傅很不满,“伙食费是不是交一下。” 朱载坖厚着脸皮坐下,“弄了饭菜来,多弄些,昨晚我可是没吃饱。” 这娃特意空着肚子来蒋家蹭饭。 至于伙食费…… “表叔,我穷啊!” 朱载坖开始叫穷。 蒋庆之听的头痛,摆手,“停!” 朱载坖一脸得意,“快些!” 早饭主食是青团,里面包着几种馅料。 朱载坖一口咬下去,一股子清香在嘴里炸开,他看着表叔,一脸求知欲。 “艾草。”蒋庆之看着他,心想,这娃来的正好。 他需要一人来当夏言请罪的媒介,裕王再合适不过了。 艾草的清香后,便是味道丰富的馅料。 朱载坖咽下青团,“美!” “吃了表叔的好东西,总得做些事吧!”蒋庆之斜睨着他。 “表叔只管吩咐!”朱载坖就差胸口碎大石了。 蒋庆之说道:“听闻陛下准备令人去诏狱呵斥夏言?” 嘉靖帝是骄傲的,就算是要弄死夏言,也会先让这位老战友心服口服。 “是,好像准备派個身边人去。”朱载坖喝了一口小米粥,舒坦的决定没事儿就来表叔家蹭饭。 “你去!” “啥?” “你屁事没有,那么,就跟着去一趟。” “为何?”朱载坖不解。 “见世面。”蒋庆之说道,“你在宫中坐井观天多年,不知天高地厚。去看看诏狱,对你有好处。” “听闻很臭。”朱载坖不乐意。 “臭,伱才会有敬畏心。” 朱载坖哦了一声,觉得这是表叔安排的功课。 回到宫中,他去请见嘉靖帝。 “去诏狱?” “是。” 隔着一堵墙,朱载坖说道:“儿臣最近时辰出宫,越发觉着以往坐井观天。” “那为何要去诏狱?” “表叔曾说,人要有敬畏心。儿臣觉着,自己少了这个。” 当看到诏狱中那些人犯的凄惨后,敬畏心就会油然而生。 “也好。” 等裕王走了之后,嘉靖帝说道:“太子在,老三老四就该老实些。朕一直担心他们兄弟相残。敬畏心,敬畏心……” 黄锦看到嘉靖帝神色复杂。 好似怅然,又好似愤怒。 “庆之这娃……”嘉靖帝闭上眼,“让朕,为难。” …… “陛下令人去诏狱呵斥夏言。” 消息传到了直庐。 陆炳和崔元去寻严嵩。 “我刚知晓。”严嵩老脸潮红,觉得今日总算是能快意恩仇了。 “陛下这是要杀人诛心!”崔元阴笑道:“先令人把夏言的罪状一一指出,令他哑口无言,随后下令处死……老陆,陛下会如何处死他?” 陆炳的呼吸有些急,他想到了那年自己受贿的证据被夏言拿住,他跪在夏言身前,苦苦哀求的屈辱,不禁双拳紧握。 大仇得报! 大仇得报! 他一字一吐的道:“西市,斩首,悬首示众!” “痛快!” 严嵩大声道:“去,拿酒来!” 陆炳也一反谨慎的姿态,“今日,当痛饮。” 崔元却最冷静,“二位,蒋庆之还在,莫要得意忘形。” “今日之后,当痛打落水狗!”陆炳笑道。 …… 李敬在诏狱有些神不守舍,想着昨夜的那一幕,不时欢喜,又不时后怕。 “李百户,宫中来人了。” 李敬一怔,起身出迎。 来人竟然是嘉靖帝身边最得用的内侍黄锦。 “黄中官。”李敬赶紧上前行礼。 “带咱去见夏言。”黄锦冷冷的道。 “是,黄中官,请。”李敬侧身,准备带路。 黄锦却避开一步,侧身,看着身后的少年。 “殿下,请。” 殿下! 李敬心想,这是太子? 不对,太子出行不可能这么简单。 那么便是两位皇子之一。 事儿,好像有点大。 锦衣卫副百户李敬,有些激动。 也有些心慌。 一路进了诏狱,看到是黄锦,两侧的囚室中,那些人犯疯狂扑过来,抓住栏杆叫喊。 “陛下,臣冤枉啊!” “陛下!” “黄中官,我有话要说,我有话要说啊!” 黄锦蹙眉,“这味儿,不怎样。” 李敬陪笑道:“这些人犯都没法沐浴,加之吃喝拉撒都在囚室中,时日长了,臭烘烘的。” 到了夏言的囚室前,黄锦微微昂首。 “夏言!” 接下来,就该是呵斥。 黄锦深吸一口气。 看到夏言走过来。 就按照套路喝问:“陛下问,夏言,你可知罪?!” 夏言应当会说:“臣冤枉……” 然后就是呵斥。 这一切都在黄锦的脑子里,一一准备就绪。 夏言缓缓跪下。 “陛下,臣夏言,知罪。” 黄锦:“……” 正在怀念表叔家美味青团的朱载坖:“……” 这天,好像,变了! …… 严嵩三人喝了几杯酒,有人禀告,说嘉靖帝已经起来了。 “陛下往日得下午才起,今日这是……”崔元蹙眉。 “今日陛下要决断夏言生死,多年君臣,难免有些唏嘘。”严嵩笑道。 “如此,咱们该去一趟。”陆炳微笑道。 严嵩点头,“是该去陪陪陛下了。” 三人随即求见嘉靖帝。 嘉靖帝正在吃迟来的早饭,闻言淡淡的道:“死了夏言,那三人倒是痛快了。此来见朕,这是猫哭耗子。” 三人进来,嘉靖帝置之不理。 气氛有些尴尬。 “陛下,长威伯求见。” 蒋庆之来了。 吃完早饭兼午饭的嘉靖帝看着他,神色平静。 但比往日少了那种由衷的亲切。 蒋庆之知晓,帝王本能驱使嘉靖帝在猜测自己触怒他的用意。 但他别无选择。 “陛下,臣曾闻,从上古至今,君臣之间的关系恍若水火,其间相得者不过寥寥。” 这里面涉及到权力之争。 但,你说这些作甚? 嘉靖帝眯着眼,仿佛在出神。 严嵩等人在倾听,准备抓住话柄,顺势攻讦。 “臣阅读史书时,常看到的臣子分为两类,一类强项,君王有错也敢批龙鳞。” 此类如魏征。 “另一类,看似忠心耿耿,对君王俯首帖耳,只知晓迎奉上意……” 这一类,如秦桧,秉承上意,构陷岳武穆。 “臣不解,往后翻阅,发现强项的臣子,往往忠心耿耿。而那些只知晓迎奉上意的臣子,却往往是奸佞。” 这个小贱种! 他在说我等! 崔元目视严嵩。 严嵩神色平静,微不可查的摇头。 不必担心。 嘉靖帝刚愎自用,最容不得人质疑自己。 蒋庆之此番婉转建言,便是恳请嘉靖帝放过夏言这个强项的臣子。 但,他再度触犯了嘉靖帝的威权。 这是主动送上门来送死! 还等什么? 严嵩老眼中厉色闪过,看了崔元和陆炳一眼。 该动手了。 朱希忠虽然知晓蒋庆之能力了得,可你再了得也不能几次三番触怒嘉靖帝啊! 他暗自叫苦,想着晚些如何为蒋庆之挽回危局。 “夏言触犯陛下威严,是该死。可臣以为,他若是知晓自己所犯之错,必然会幡然醒悟。” 陛下,夏言会低头。 可谁都知道,夏言永不低头。 崔元深吸一口气。 “陛下,臣弹劾长威伯……欺君之罪!” 这是最好的机会! 严嵩终于忍不住了,“陛下,长威伯……哎!臣,弹劾此人,欺君之罪。” 陆炳双拳紧握,扫了蒋庆之一眼。 痛打落水狗! 嘉靖帝眯着眼,看着自己的表弟。 你难道不知夏言窃取了朕的威权? 你可知威权对于帝王而言意味着什么? 庆之,你太令朕失望了。 他在想,兴许,让表弟去地方磨砺一番,会更为成熟些。 嘉靖帝深吸一口气。 殿外,脚步声传来。 有些急促。 仿佛是有大事。 接着,黄锦出现。 看着竟是欢喜之色。 “陛下!” 黄锦进殿。 这是敲响夏言丧钟的敲钟人。 嘉靖帝心中下了决断。 但帝王要杀重臣,必须有正当的理由,否则史书中会重重记上一笔。 所以,嘉靖帝例行问道:“夏言可认罪?” 那个夏言,强项到了极致,只会喊冤。 宁死不屈吗? 朕,成全你! 黄锦看了蒋庆之一眼。 那眼神。 带着些神秘。 然后说道: “陛下,夏言,认罪!” …… 求票。 第67章 扭转这该死的命运 在所有人的眼中,夏言是个能力出众的人。 纵观历史,能力越是出众的人,性格就越强势。 为何? 因为他们觉着自己就是神灵,神灵嘛!怎会和凡人妥协。 王安石如此。 他的儿子王雱聪明到了极致,也强势到了极致,竟想用征诛之术灭掉反对新政的臣子。 当事不可为时,王安石其实可以暂且采取局部妥协、退让的态势,让新政得以延续。 但这位执拗的相公,却昂着头,宁可死,也不肯低头。 于是,新政付诸流水。 爱子王雱倒下。 他自己生不如死。 夏言便是这等人。 他可以为自己鸣冤,那高出普通人不止一筹的智商,轻松发现了构陷自己的线索,时间线不对。 但聪明人大多自负,忽视了嘉靖帝要杀他的真正原因,从不是什么贪腐,更不是复套之议。 是他的强势,导致了他的死。 所以,所有人都觉得,夏言将死于这个夏季。 甚至就在这几日。 而为他鸣冤的蒋庆之,将成为祭品,随之黯然出京。 黄锦也知道,但他更知道,自己的主子对夏言的不认罪有多深恶痛绝。 所以,当夏言在囚室中跪下,说,“陛下,臣夏言,认罪。”时,黄锦知晓,自家主子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愿望。 实现了。 前首辅杨廷和和嘉靖帝斗了多年,不低头。 夏言执掌权柄,不低头。 二位首辅因此在士大夫中得到了名臣的赞誉。 不是因为他们做了什么出色的事儿,而是因为他们顶住了帝王的压力。 而嘉靖帝一直希望自己的首辅能俯首帖耳,为天下士大夫们打个样。 所以,他选中了从不反对自己的严嵩。 是,严嵩是谄媚,但朕要的便是他的谄媚。 可现在夏言却低头了。 “他怎会!” 巨大的惊喜让嘉靖帝失态,起身,接着干咳一声坐下。 黄锦知晓主子在怀疑消息的真伪,“陛下,裕王殿下当时在场。” 是了,老三在。 嘉靖帝问:“老三呢?” “殿外。” “问着他!”嘉靖帝不见儿子,令身边内侍去问话。 少顷,内侍回来,说道:“殿下说,当时黄锦问夏言可知罪,夏言跪下,说,陛下,臣夏言,知罪。随后竟然哽咽落泪,痛悔不已。” 老夏这不是痛悔不已,而是为自己一世清名而哭泣……蒋庆之心中感慨万千,越发期待拯救夏言能增加多少国祚。 至于夏言,这位孤傲的前首辅敌人遍天下,唯有刚直的美名能慰藉一二。如今这個美名随着他认罪的消息,也将荡然无存。 是该哭一哭。 严嵩瞬间失神。 他想到了昨日严世蕃的话。 “夏言绝不会低头认罪!那是他的命!”严世蕃自诩揣摩人心的本事天下无敌,所以很是笃定。 首席智囊的态度令严嵩老怀大慰。 但,此刻他仿佛挨了重重一击。 他捂着胸口,喘息了一下,觉得胸口那里有一团棉絮般的东西,堵的他呼吸困难。 夏言! 夏言若是能出狱,我当如何? 他面色惨白。 而崔元已经失态了,嘶声道:“夏言怎会认罪?” “你如何认为他不会认罪?” 蒋庆之火力全开,“夏言不是蠢货,只是长久的孤傲让他忽略了自己所犯之错。陛下宽容不杀他,令他在诏狱反省。” 是啊! 朕原本是没想杀夏言不是。 嘉靖帝有些恍惚,一种缥缈的感觉油然而生。 美妙无比。 神灵便是如此吧! 嘉靖帝陶醉在这种神奇而美妙的感受中。 表弟的声音源源不断传来。 “再孤傲的人,也会被陛下的宽容打动。夏言是个聪明人,当孤傲被磨掉之后,在诏狱中幡然醒悟,臣,为陛下贺!” 蒋庆之行礼,见嘉靖帝神色木然,心中不禁叫苦。 老哥,你不会是……又改主意了吧? 嘉靖帝突然叹息。 “当年,朕与夏言,也曾君臣相得。” 这话,一反曾经的厌恶。 夏言,活了! 瞬间,崔元面若死灰。 严嵩低头,把一口老血咽下去,“臣,为陛下贺。” 陆炳深深的看了蒋庆之一眼,若是眼神可杀人,此刻蒋庆之早已死了一万遍。 “哈哈哈哈!” 嘉靖帝起身,放声大笑。 “夏言那个瓜皮终于知晓自己错了?” 那个强项的首辅,终于对朕低头了。 当这个消息传遍天下时,那些敌视朕的士大夫们,会如何? 他们会愤怒若狂。 但,朕最喜欢看到自己的对手愤怒欲狂,却又无能为力的模样。 等等。 朕本来前几日就想处死夏言,是谁阻拦了朕? 兴奋的嘉靖帝渐渐恢复了平静,看着蒋庆之。 是庆之! 蒋庆之又感受到了慈父般的注视。 “蒋庆之……跋扈!” 嘉靖帝突然冷着脸。 卧槽! 你属狗的? 蒋庆之觉得不对,嘉靖帝有些像是神经错乱了。 他最担心嘉靖帝嗑丹药嗑出的毛病。 帝王的喜怒无常,在嘉靖帝身上展现的酣畅淋漓。 “禁足三日!” 蒋庆之抬头。 本来暗喜的崔元愕然。 三日! 您这是在糊弄谁呢? 禁足三日,就如同罚酒三杯! 可蒋庆之顶撞之罪,就这么了结了? “是。” 蒋庆之一脸唏嘘。 嘉靖帝干咳一声,“夏言……” 陆炳眯着眼,这是最后的机会。 让夏言回家啃老米饭! 那么,此事他们就算是败了,依旧可以聊以自慰。 “黄锦。” “陛下。” “昨日有人和朕说,裕王的功课颇为不佳?” 嘉靖帝的一个神转移,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但黄锦却接住了。 “是,说是天气热了,殿下有些耐不住酷暑。” 黄锦低眉顺眼的道。 嘉靖帝冷着脸,“不说夏练三伏,至少也得做个样子。那逆子竟连样子都不做,可见跋扈之极!” 殿外的朱载坖听到了老父亲的呵斥,不禁缩缩脖子,对身后的杨锡说道:“我最近不就是告假多了些吗?是去了表叔那里求教,父皇知晓的,为何……” 杨锡低声道:“我的小祖宗,这是陛下借着……你就当好事就成了。” 好事? 莫名其妙挨了呵斥的朱载坖懵逼。 “看来朕得给他寻个严厉些的先生。” 嘉靖帝说道:“就夏言吧!” 严嵩抬头,“陛下仁慈。” 夏言竟然还能留在京城,让他不知是该喜还是悲。 众人告退。 等臣子们走后,嘉靖帝突然问:“最近可有人进诏狱和夏言接触?” 黄锦说道:“先前奴便问过,诏狱的人说,陆指挥使严令不许任何人私下接触夏言,没人敢。” 猜疑是帝王的孪生兄弟! 当猜疑去后,剩下的便是欢喜。 “夏言那个倔老头,也有今日?”嘉靖帝难得的调侃着自己的前首辅。 “这下,那些士大夫怕是要如丧考妣了。”黄锦笑道。 “那些猴儿。”嘉靖帝突然幽幽的道:“朕要杀夏言,几乎所有人都默然,严嵩等人更是极力赞同。在那时候……唯有庆之。” “夏言于庆之毫无用处,可见这娃果真是以诚待朕。朕却怪责于他!” 嘉靖帝有些愧疚。 “来人。” “陛下!” “赏……” …… 蒋庆之被朱希忠拽到了自己的值房内。 朱希忠亲自送上茶水,目光炯炯的盯着蒋庆之。 “早些时候哥哥我觉着你在找死,可此刻却觉着……你早有预谋,说吧,伱是如何让夏言改口的。” “关我屁事!” 这话,哪怕是傲娇女问,蒋庆之依旧会如此回答。 “果真?” “十足真金!” 蒋庆之喝了一杯朱希忠的茶水,“禁足三日,今日开始算吧!我得回去了。” “都下衙了,一起。” 朱希忠起身,勾着蒋庆之的肩膀,“今日,风和日丽,哥哥我心情大好啊!” 老纨绔这是疯了,玩什么感慨呢! 蒋庆之愕然。 朱希忠深沉的道:“夏言不该死,可不是谁都敢冒着触怒陛下的风险去为他说话。庆之……” “别这么看着我。”蒋庆之觉得老纨绔有变身为老玻璃的危险。 朱希忠认真的道:“哥哥以你为荣!” 严嵩等人出来了,三人行。 这边是二人转、 五人前后出了西苑。 西苑外,一个脑袋上还顶着几棵稻草,衣裳脏污的小老头负手而立。 当看到严嵩时,他走上前。 “严嵩!” 严嵩老眼中闪过厉色,“夏言!” 下衙的官吏们默然止步,看着前任首辅傲然指着严嵩,缓缓说道:“老狗,我没死,想来你会倍感失望吧!” 严嵩默然。 夏言呵呵笑道:“你严分宜当年惧我如虎,如今依旧如故。当年我视你为走狗。” 他一字一吐的道:“哪怕你如今身为首辅,在我夏言眼中,你严嵩依旧是那条老狗!” 这是打脸了! 严嵩的老脸红了一瞬,积威之下,竟不敢反击。 夏言的目光在崔元和陆炳身上扫过。 当初在他的眼中,哪里有这二人的存在! 夏言走向了蒋庆之。 一揖到地。 大礼! 致谢! 蒋庆之看着他,轻声道:“这该死的命运,终究被我扭转了!” 脑海中,大鼎开始加速…… 第68章 离谱的奖励,朕之肱股 夏言依旧是那个夏言。 哪怕是刚出狱,当他站在西苑大门外时,那股子气势,依旧能压的严嵩无法抬头。 而他最后却对蒋庆之行礼,让众人不解。 “他为何对长威伯行礼?” “不知!” “说是此次严嵩等人要弄死夏言,朝中唯有长威伯为夏言求情。” “严嵩……” “是了,严嵩多年媳妇熬成婆,担心夏言再度起复。” “这般狠辣啊!” “站得越高,看似风光,可风也大。” 蒋庆之回到家中,迫不及待的就进了书房。 “伯爷,酸梅汤!” “这个可以有。” 一口气把酸梅汤干了,蒋庆之闭上眼睛。 脑海中,大鼎在疯狂转动。 鼎爷,这次给多少? 蒋庆之屏住呼吸,看着大鼎减速。 斑驳的铜绿下,数字开始翻动。 就像是翻牌子般的,越来越快。 然后减速。 “1年,2年,卧槽!” 蒋庆之看着数字变化,兴奋的双拳紧握。 两年啊! 这一下算是大丰收了。 可数字还在变。 “两年半!鼎爷够意思!” “三年!” 蒋庆之深吸一口气,“鼎爷威武霸气!” 最终,数字停在了280.14年。 救了夏言,竟然换来了大明三年国祚。 为何那么多? 在蒋庆之的预估中,最多也就是一年多两年。 难道夏言和嘉靖帝有些…… 不对! 或是夏言此后对大明国运的影响大的离谱? 不可能! 虽然嘉靖帝放了夏言一马,可按照蒋庆之对他的了解,夏言此后再想得到重用,几乎是不可能了。 至于教导朱载坖,谁都知晓,那只是嘉靖帝想把夏言留在京城,打士大夫们的脸。 那是为何? 蒋庆之把碗里最后几滴酸梅汤喝了,抖抖碗,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夏言认罪,在士大夫们的眼中近乎于背叛。这对他们的气势是一次沉重打击。” “是了,嘉靖帝与士大夫们之间的战斗,一直在延续。而此战嘉靖帝大获全胜,改变了双方态势。” 难怪鼎爷出手会那么大气。 蒋庆之叹息,“娘的,就不能一次给十年吗?” 可大明国运涉及到的层面何其多。 人口亿万,衣食住行,各个阶层的利益争斗,从开国到现在积累的矛盾…… 倭寇将在后续几十年成为大明的心腹大患。 草原上,俺答正在磨刀霍霍。 后来的三大征。 国内无数问题正在孕育,压缩……就等着那位快递员高举大旗引爆。 “头痛!” 蒋庆之捂额,但随即精神一振。 “奖励呢!” 脑海中,一個东西正在成型。 嘭! 书桌颤抖了几下,一个外表古朴,实则精美的木箱子落在上面。 “少爷。”外面孙重楼已经习惯了。 “无事,我砸桌子。” 木箱子外面有各种雕刻,看着精美无比。可在蒋庆之眼中,再正常不过了。 他打开木箱子。 最上面是一个卷轴。 摊开。 苍劲有力的一行字。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什么意思?”蒋庆之傻眼了。 下面还有一行字。 “中原乃四战之地,历代兵家前赴后继,无数忠勇之士甘洒热血,令四夷宾服。” “本出版社此次集结了国内顶尖名家,收集了历代兵家兵法,以及历代点评注疏……” 蒋庆之不敢置信的把卷轴扔一边,拿起一本书。 线装的书古色古香,打开。 孙子兵法(1) 卧槽! 蒋庆之不敢置信,一本本翻阅。 孙子兵法(2) 尉缭子(1) 六韬。 阴符经…… 纪效新书…… 蒋庆之整个脑袋都埋进了木箱子里,直至把最后一卷书拿到手中。 是教员的兵法。 卧槽! 鼎爷! 这就是你给的奖励? 蒋庆之随手翻着书卷。 ——注释1:此战教员利用对手急于求成的心态,先装作撤离的态势,调动对手…… ——注释2:此战教员…… 大鼎缓缓转动着,古朴的气息愈发浓郁了。 鼎爷! 蒋庆之在脑海中愤怒的喊着。 艹! 比划了一个中指后,蒋庆之只得接受现实。 …… 卢珊儿一直心神不宁,不时令砚浅去打探消息。 “如何了?” 砚浅摇头。 哎! 卢珊儿坐下,单手托腮,“好好的做你的皇亲国戚不好吗?非得要折腾。” 砚浅满头大汗,一边擦拭,一边说道:“小姐,长威伯这是忧心国事呢!” “大明哪用得着他来忧心。”卢珊儿撇撇嘴。 “小姐,上次老爷宴请一位致仕的高官,我在边上,老爷请教存身之道,那位高官说……” 砚浅回忆了一下,“他说老爷为外戚,当蛰伏。老爷说,如此也好,卢氏当有数百年富贵。那位高官却叹息,说,这大明啊!看似花团锦簇,可底下却孕育着无数危机。” “哪有什么危机?”卢珊儿虽说不时出门,但都是去闺蜜家,或是参加什么文会,压根接触不到底层和各个阶层内里的真相。 “老爷也问了,那高官说,卢公可知各地卫所军士逃亡者众多?卢公可知天下如今多少农户逃亡?卢公可知天下豪绅贪婪到了何等境地?” “多少?”卢珊儿随口问道。 砚浅模仿高官的叹息,“多不胜数。若是再这般下去,就怕有不忍言之事。” “难道那些农人敢谋反?”卢珊儿不信。 “喝到最后,那高官醉了,说,大明要变,否则……最多百年,兴许还等不到。” 百年不到? 卢珊儿压根不信,撇撇嘴,“那是喝多了说的疯话。” 蒋庆之若是在,定然要大惊失色。 今年是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 而大明亡于1644年,可不正是百年不到? 天下人才何其多,只是没有给他们发挥的土壤罢了。 “小姐。”一个侍女进来,兴奋的道:“老爷那边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走!” 卢珊儿急匆匆去寻父亲。 到了书房外,就听仆役在禀告。 “……陛下决意处死夏言,朝中无人为其说话,唯有长威伯站了出来……” 那个傻子! 卢珊儿蹙眉。 “陛下令人去诏狱见夏言,呵斥了一番。” 呀! 门外传来少女的惊呼。 “这等消息怎会传出来?”这是清客的声音。 卢伟微笑,“此乃有意为之。” 这个消息,铁定是宫中故意传出来的。 “后续如何?”清客问道。 “说是长威伯为夏言求情,被严嵩等人弹劾。” 果然,你还是和严嵩等人成了死对头。 卢伟品味着这个消息。 心想,若是卢氏和蒋庆之绑在一起,可扛得住严嵩一党的雷霆一击? 他发现,好像不能。 但想到景王,卢伟眼中不禁多了异彩。 “就在此时,宫中人带着夏言认罪的消息回来,陛下龙颜大悦呐!” 这时清客质疑道:“可长威伯几次三番触怒陛下,难道就此免了责罚?” 仆役说道:“说是禁足三日。” 书房里安静了一瞬。 “罚酒三杯!”卢伟笑道。 这是嘉靖帝对蒋庆之的嘉奖。 “另外,夏言出了诏狱,衣裳都不换,堵在西苑大门外,等严嵩等人出来时,当着无数人的面,说多年来严嵩在他眼中只是一条狗,如今哪怕严嵩贵为首辅,在他面前,依旧是一条狗。” “果然还是那个夏言,痛快!” 卢伟大笑,见仆役还不走,就问道:“还有?” 仆役犹豫了一下,“夏言最后……到了长威伯身前,一揖到地。” 小姐不时去长威伯府走亲戚,这事儿大伙儿都知道。卢氏和长威伯的关系,也不言而喻,仆役觉着夏言此举,让长威伯和严嵩一党彻底成为死敌,而卢氏被迫站队,未来堪忧啊! 卢伟心中说不担心,那是假话。 但出手无悔,此刻他若是反水,卢靖妃第一个饶不了他。 “去问问长威伯。”卢伟下定了决心,也不顾脸面,“此后的局势会如何,长威伯那里定然有些谋划,问清楚。” 仆役急匆匆出门。 “进来吧!”卢伟没好气的道。 大伙儿都看到了门外的长裙一角,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在场的年纪都不小了,倒也少了许多忌讳。 “爹爹。”卢珊儿进来福身。 “当初我想着为你寻个好夫婿,想来想去,觉着长威伯不错,可他如今与严嵩一党势若水火……” 卢伟有些怅然。 “严嵩一党再厉害,难道有陛下厉害?”卢珊儿反问。 卢伟一怔。 “是啊!不过,此次长威伯触怒陛下,也不知陛下心中会作何想。” 卢珊儿想到蒋庆之的自信,“定然是重用!” “呵呵!”卢伟笑了笑,“帝王颜面岂是那么好批的?” 没多久,仆役回来了。 “如何?”卢伟有些紧张的问道。 卢氏既然要和蒋庆之绑在一起,那就是荣辱与共的格局。 此后局势的发展,关系到两家的前途命运,让卢伟紧张不已。 “老爷,长威伯府外面有车队堵住了巷子口……” “你这个狗奴才,说正事!”卢伟怒了。 “那些车队上装着的都是绫罗绸缎,还有许多东西,另外,打头的是宫中内侍。小人见他和出迎的长威伯说……” “说什么?”卢伟死死盯着仆役。 “陛下说,长威伯识大体,知大局,可为朕之肱股!” …… 求追读,求票啊!推荐票,月票。 第69章 遥遥领先 一大箱子兵书让蒋庆之欲哭无泪,郁郁寡欢,富城不敢问,便撺掇孙重楼去试探。 “少爷!” 孙重楼拿着鸡腿,寻到了在庭院里躺着的蒋庆之。 “少爷,禁足三日……很惨吗?” 在孙重楼的眼中,自家少爷是被这个责罚弄的郁郁寡欢。 “不是。”蒋庆之摇头。 孙重楼坐在他的身边,“那年我在苏州府乞讨,去了一个富户家,那家管事倒是宽厚,让我进去……大炊饼给了两个,还有一块肥肉,咬一口满嘴油,我觉着给個神仙都不换呢!” 他不知该如何劝说,就把自己觉得有趣的事儿说出来。 “我在厨房吃,正好遇到富户家的仆役端着剩饭剩菜回来,说是老爷和娘子吃好了。少爷……” 孙重楼瞪大眼睛,“我看那些饭菜只动了几口,哎!少爷,你说说,那么美味的饭菜,他们竟然不吃,是不是有病?” “你想说,我有病?”晚饭只吃了几口的蒋某人大怒,起来追杀了忠仆三条街,然后神清气爽的吩咐,“弄个炊饼,再弄个我教的红烧肉。炊饼厚实一些,剖开了,把红烧肉放进去……” 月儿高高挂起,知了偶尔鸣叫,清风徐来,手中拿着大明版本的肉夹馍,蒋庆之努力咬了一口。 满嘴喷香。 孙重楼那厮馋的不行,也跟着弄了……三个肉夹馍,让胃口不如这厮的蒋庆之很是嫉妒。 富城在不远处看着二人吃的喷香,欣慰的道:“雨过天晴了。” 今日宫中送来许多赏赐,按理蒋庆之该高兴才是。他这么郁郁寡欢,让富城和窦珈蓝等人多了些猜测。 兴许,赏赐背后有隐患? 此刻见他吃的酣畅淋漓,二人的心就放下来了。 隔壁隐约传来了争吵声。 “那一家子,要败。”富城叹息,“也不过是富贵了百余年,到了这一代啊,儿孙不争气,一个喜欢赌钱,一个喜欢去捧女妓,再多家业,也经不起啊!” 邻居家也是勋戚,不过传到这一带,只是挂着个空壳伯爵。家中传承的田宅和店铺不少,若是本分度日,日子也能过的红红火火。 可这一代继承人却是个败家子,喜欢赌钱。 俗话说十赌九输,再厚实的家业也经不起败。 上行下效,几个儿子也跟着及时行乐,你喜欢赌钱,我就喜欢嫖,我就喜欢呼朋唤友,飞鹰走马…… 这不,昨日有仆役发现这家人竟然开始当东西了。 这便是家业败坏的先兆。 “打,打死!” 隔壁传来了激烈的争吵。 这一吵就吵到了快睡觉的时辰。 蒋庆之正好想通了。 正如孙重楼所说,对于乞丐来说,彼时一个炊饼,一块肥肉便是神仙。而富户坐拥无数成仙的资源,却愁眉苦脸,食难下咽…… 人的欲望永无止境,一山看着一山高。 知足常乐吧! 再有,虽然蒋庆之在后世经历过枪林弹雨,也学过兵法,可箱子里的各种兵法传承有序,有历代兵法名家的注疏点评,最适合冷兵器时代的征战。 是了。 要想完成国祚任务,外敌的羊毛不能不薅吧! 那么,这一箱子历代兵法,融合了后世的那些用兵之道后,会绽放出什么东西来? 倭国,草原异族,西南……还有,此刻西班牙人,再过几年他们将会成为吕宋的主人,嗜血的目光转向大明…… 毒打一顿? 还是……取而代之! 娘的! 什么无敌舰队,若非大明保守派占据上风,这个所谓的无敌舰队,只会让朝中君臣嘲笑。 老子要让大明舰队的风帆,遮蔽海洋! 蒋庆之想通了,心情大好,准备睡觉。 这时邻居家好像动手了,声音在相对安静的环境中格外噪杂。 这没法睡了。 蒋庆之扯着嗓子喊,“有完没完,还让不让人睡了?” 隔壁的动静消停了一下,接着各种污言秽语喷了过来。 “看看是哪个傻卵!” “拿楼梯来。”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楼梯架在两家之间的墙上,噔噔噔…… 几兄弟拿着刀子,凶神恶煞的骑在墙头上,喊道:“是哪个贱人!” “哥,下面有人!” “谁?” “好像……” “到底是谁?” “好像是……长威伯!” 长威伯右手夹着药烟,左手指着这几个喝多了发疯的邻居,说道:“给我打!” “嗷!” 夜色中,惨嚎声传出老远。 蒋庆之躺在床上,念头通达。 …… 而夏言却一夜未睡。 “没想到,我夏言竟成了教书先生?” 凌晨,夏言把整件事儿都想透彻了之后,苦笑着。 吃了早饭,他去见朱载坖。 “夏公,殿下出宫了。” “不对吧!今日不该休沐。”夏言习惯性的要呵斥,可转瞬想到自己如今的境遇,这才忍住。 “殿下在陛下那里报备过了。” “去了何处?” “长威伯府。” 夏言想了想,“长威伯府在何处?” “鸣玉坊,太平仓西面两百步。” 夏言的来访让蒋庆之颇为意外。 这个骄傲的老头,按理应当蛰伏一阵子才对吧! “夏公,稀客。” “伯爷可忌讳?”夏言目光炯炯的看着蒋庆之。 “心中无鬼,忌讳什么?” 夏言点头,“如此,我便打扰了。” 二人进去,夏言问:“殿下可在?” “在书房。” 蒋庆之正在给两个皇子授课,被夏言打断了。 “老夫可能旁听?”夏言突然生出了兴趣,看着蒋庆之的眼神,好似看着弟子。 骄傲的他,从不肯欠债,哪怕是人情债。 夏言昨日就打听过,蒋庆之来自于苏州府,虽说中了秀才,想来也无名师指点。 一只羊是放,一群羊是赶,夏言准备出手,连带着蒋庆之一起教导。 如此,也算是还了些人情。 而且,夏言对权力的渴望依旧还在,但他也知晓,自己再度起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我若是教导出一个出色的弟子,帮着他一路在宦海中飞黄腾达。当这个弟子宰执天下时,我夏言就算是在地底下,也能傲然面对那些昔日的对手。 而他此刻心头一动,觉得蒋庆之这个人选正好。 于是,目光中难免就带着先生审视弟子的味儿。 蒋庆之倒也没注意。 “好说。” 今日的课才将开始,夏言进去,朱载坖见了很是尴尬。 说起来,夏言才是他正儿八经的先生。可他今日却跑来表叔这里上课,把正牌先生丢在一旁。 夏言不会发飙吧? 朱载坖有些忐忑。 夏言看了他一眼,走到后面去,自己弄个蒲团,安然坐下。 随即瞑目养神。 来! 小子,让我夏言听听你这个秀才能教导皇子什么学识! 蒋庆之在上面坐下,问道:“先前说到哪了?” 你这个先生,好像有些不靠谱啊! 夏言几乎忍不住想喷。 景王朱载圳说道:“表叔,先前你说到倭国不是大明的祸害,大明的祸害是谁……表叔。” 嗯! 夏言蹙眉。 他是前首辅,眼光自然和普通人不同。在他看来,南方乃是财赋重地,倭寇横行南方,对大明的打击之大,不亚于草原异族。 “长威伯。”夏言终究忍不住,“南方乃是财赋重地……” 蒋庆之呵呵一笑,“倭寇越是猖獗,对大明财赋为祸越烈,可对?” 难道不是吗? 夏言颔首。 景王两兄弟相对一视,有些小兴奋。 两位先生对上了。 这热闹,大发了。 谁胜谁负? 景王挑眉。 朱载坖几乎没有犹豫,看了蒋庆之一眼。 我站表叔! 景王犹豫了一下……聪明人总是如此。 夏言多年首辅,能把大明治理的井井有条,这能力……不说冠绝古今,至少当世找不到对手吧? 表叔是厉害,可对局势分析,哪里是曾站在庙堂之高的夏言的对手? 于是,景王看了夏言一眼。 朱载坖挑眉,拿起当初自己读书时嘉靖帝赏赐的砚台。 朱载圳一笑,摸摸腰间老爹赏赐的玉佩。 二人点头。 那边,蒋庆之已经开始了。 “若说倭国和中原的历史渊源,不说早,就从前汉开始吧!从那时开始,中原就把倭国视为化外之民。” 夏言点头。 “到了前唐之前,倭国从中原学了些皮毛。” “前唐胸怀广阔,接纳了倭国派出的遣唐使。倭国被大唐的繁华和强大给震慑住了。” 那时的大唐就如同后世的鹰酱,强大无比。 “倭国上下决心全盘学习大唐。” “学了没多久,倭国觉着自己强大了,于是在太宗朝便果断出兵,反噬自己的老师。” 倭国下克上,恩将仇报是有传统的。 “白江口一战,倭人尸骸铺满了海面,战船的残骸触目皆是。这一战,彻底打断了倭国的脊梁骨,从此,他们再度低头,认中原为老师。” 夏言颔首,“可白江口之战,倭国并非没有胜机。如今大明可及当年的大唐?” 换句话,如今的大明远不及当初的大唐,而倭国却不弱。 伱凭何轻视倭国? “当下大明,远不及彼时的大唐。” 蒋庆之说道。 景王看了朱载坖一眼,挑眉,示意砚台拿来。 朱载坖不甘心,示意表叔还没认输。 蒋庆之摇头,心想,夏言也不过如此啊! 但他没想过,自己在后世看过无数相关的信息,论对局势的了解,他积累的信息最少是夏言的百倍,甚至是千倍。 这是碾压般的巨大优势! 遥遥领先! 蒋庆之叹息,“为何此刻的大明不及彼时的大唐呢?” 骄傲如夏言,也恍若挨了一棍子。 他呆呆的坐在那里。 骄傲如潮水般的退去。 “是啊!中原还是那个中原,只是换了个国号,可为何……倭国只需些人马,就让大明焦头烂额了呢?” 谁赢了? 两个皇子懵了。 蒋庆之目光扫过二人,那种从容淡定的姿态,令人折服。 “为祸中原的,大明的祸害从不是外敌。” 蒋庆之指指脚下,语气铿锵有力,“而是我们自己!” 夏言垂眸。 “我输了。” 第70章 轮回 蒋庆之有两个书房,内书房除去他自己之外,也就是孙重楼能进去。 外书房是他接待亲近客人的地方。 自从夏言进了外书房后,富城就有意无意的盯着。 孙重楼靠在门外,没精打采的打盹。 富城蹙眉,过去拍醒了他,“边上去!” 少年人瞌睡多,孙重楼打个哈欠,过去坐下,就靠着墙壁睡了。 富城亲自看守门户,令仆役们颇为惊讶。 “……愿闻其详。” 夏言说道。 首辅也得请教咱们家伯爷不是。 富城得意的笑了。 他前半生在宫中那个吃人的地方煎熬,后半生本想随意了此残生,未曾想遇到了孙重楼这個憨憨。 那就当多个儿子吧! 富城把这个乞儿当做是儿子养,没想到却给自己的后半生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刚开始他是不乐意跟着蒋庆之,宁愿和孙重楼在苏州府厮混。 可孙重楼却不舍自家少爷,富城无奈,只好跟着再度来到了京城。 他觉得,此后的日子大概就是在富贵中消磨。 可他在宫中见多了那等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焉的人。 今日看他起高楼,宴宾客,明日宾客就散了,楼就塌了。 所以,富城不时忧心忡忡……他一人倒是好说,可孙重楼这个憨憨却对蒋庆之忠心耿耿。若是蒋庆之遭遇劫难,富城敢打赌,孙重楼会毫不犹豫的陪着自家少爷赴死。 好吧! 咱,认了。 当蒋庆之和严嵩等人为敌时,富城担心伯府会成为君臣争斗的炮灰。 那可是严嵩啊! 加上陆炳和崔元,当朝谁敢和他们叫板。 可蒋庆之不但叫板,还摆明车马的站队。 当夏言出狱的消息传来,富城老眼发红,请示蒋庆之后,家中仆役每人赏两百钱。 这对于本就不富裕的蒋家来说,堪称是雪上加霜。 可富城的笑从那时开始就没消退过。 现在,连夏言都得与伯爷平等交往,让富城更是心中乐开了花。 “看看历代王朝,往往开国时一群虎狼之师,所向无敌。中期勉强支应局面,但四处烽火的苗头已然显露。” 蒋庆之说道:“在王朝早期时,哪怕是前宋,哪怕太宗皇帝兵败高粱河,前宋依旧能挡住北辽而稳住国祚。” 前宋,堪称是中原王朝最衰微的朝代。 “前宋中期,北辽,交趾看似对中原并无太大威胁,夏公可认可这个看法?”蒋庆之问到。 夏言点头。 彼时堪称是中原外部环境最好的时期。 “可有识之士却发现,大宋内部却乱了。神宗发现了这个危机,于是和同样忧心忡忡的王安石一拍即合,发动新政。” “这是前宋的自救。” 蒋庆之摊手,“可结果如何?新政失败后,无论司马光如何叫嚣,其实,前宋败亡的结局已经不可逆转。” “从中期开始衰败。随后,不可逆的走向灭亡。” 蒋庆之看着夏言,“前汉可是亡于外敌?” 夏言默然。 “表叔,前汉亡于自己。”朱载坖兴奋的道。 “没错,那么前唐呢?” “安禄山谋反,动摇了前唐的江山,也是亡于自己。” “前宋也是亡于自己,那么,我们可否得出一个结论。”蒋庆之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向两个学生展示。 ——自我灭亡! 朱载坖的兴奋之色缓缓消散。 他想到了些什么。 让自己有些恍然。 也有些惶然不安。 景王犹豫再三,“表叔,此事,不可再提。” “怕了?”蒋庆之笑了笑,“我心无私,怕什么鬼敲门!” 夏言眼中闪过异彩,心想,这个少年竟有我狂傲的味儿,有趣。 “大明如今到了什么时候?”蒋庆之突然提高声音,“正是前宋神宗时,王朝中期。” “内部矛盾越演越烈,整个大明恍若坐在火山口上,庙堂诸公忙着争权夺利,士大夫们安于享乐,只想为自己谋划好处……谁在为这个大明忧心忡忡?” 蒋庆之问。 “没有人!” 你们但凡争气些,说的就是你,朱载坖。 见到美人儿就走不动道,色迷心窍,以至于英年早逝,隆庆中兴戛然而止。 从狭隘的井底跳出来后,夏言悚然发现,自己当年错的太多。 “俺答令大明无可奈何,九边频繁示警,却只能固守……” 夏言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首辅做的不称职,“倭寇横行东南,假以时日,必然动摇南方这个财赋重地。最要命的是……” 他看着蒋庆之,想看看这个自己越发欣赏的年轻人是否发现了大明最危险的危机。 蒋庆之拿出一个铜钱,丢在案几上。 起身走出去。 两个皇子茫然看着他。 再看着走过去的夏言,同样丢了一枚铜钱在案几上。 夏言走到蒋庆之身侧,并肩而立。 “赋税!” “赋税!” 蒋庆之拿出药烟,恨不能捶死那些蠢货。 “朝中穷的连老鼠都不肯光顾,而那些所谓大明脊梁的士大夫们豪绅们却富得流油。且,他们还不纳税。” “人的欲望无穷无尽,夏公,那些士大夫依附在大明身上疯狂吸血。当朝中的血被吸干,必然无力应对外敌。” 夏言看着他,“曾旭当初复套之议,最大的难处便是军费。” “我不知晓,但我知晓,大明穷。” 蒋庆之点燃药烟,深深的吸了一口,让清凉的感觉在肺腑中走一遭。 “夏公只看到了财赋危机,却没看到危机之下的危机。” “庆之请说。”不知不觉,夏言对蒋庆之的态度变了。 果然,这个老头也被伯爷折服了……富城可没有什么家国天下的情怀,只求伯府富贵延绵。 “当朝中的血被那群吸血虫吸干之后,他们可会停止?” 夏言摇头,“不会。” “那么,他们会把目光转向谁?” 夏言眯着眼,眸子一缩。 “你是说……” “他们会把血盆大口冲向百姓,疯狂吸食。” “不至于吧!许多人操守还是有的。”夏言也是士大夫中的一员,老头儿不说清贫,但操守是有的,否则严嵩等人何须辛苦寻他的把柄,以至于需要构陷。 “你高估了他们。”蒋庆之说道:“前汉黄巾之乱,谁不知晓是天灾人祸?彼时但凡士大夫们能有些操守,只需齐心协力赈灾,那么,没了席卷大汉的黄巾之乱,大汉国祚能延绵几时?” 夏言欲言又止。 “前唐时,谁不知安禄山居心不轨,可谁在乎了?” “前宋时,谁不知晓若是大宋衰微了,草原异族将会大举南下,覆巢之下无完卵。可那些人,谁肯善待百姓?” “前汉,前唐,前宋的士大夫们可是不及大明的士大夫?”蒋庆之认真问道。 “前汉前唐的士大夫们以军功为荣,文武双全。前宋的士大夫们,以大宋为荣……大明的士大夫,远不及他们。” 老头骄傲到了不肯狡辩。 “那么,当下大明正当危机四伏之时。若是不能振作,不出百年,当有不忍言之事。” “可青史斑斑,当下的士大夫们,总归会汲取历史教训。前车之鉴,不可复也!” 夏言认真的道。 “我有一言。” “我,听着。” 二人之间的讨论,渐渐严肃,话题延伸到了这个程度,令两个皇子噤若寒蝉,却不舍离去。 在三人加上富城的注视下,蒋庆之抖抖烟灰,说道: “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无法从历史中学到任何教训。” 蒋庆之颔首,“下课!” …… 说实话,让夏言担任裕王的先生,是嘉靖帝的临时决定。 当时他正处于快意恩仇的飘飘然中,想着如此狂傲不屈的夏言,如今却是朕最不成器的儿子的先生。 蒙元帝王最喜击败对手后,奴役他们的儿孙,睡他们的女人。 嘉靖帝让夏言担任裕王的先生,就有这个味儿。 可今日起床后,嘉靖帝却发现了不妥。 若是夏言把朕的老三教歪了怎么办? 别看嘉靖帝对臣子下手毫不留情,可对自己的孩子,却是个货真价实的慈父。 否则也不会强忍着孤寂的煎熬,也不肯见孩子一面。 ‘早饭’都顾不上吃,嘉靖帝吩咐,“去老三那里看看。” 到了裕王那里,黄锦令不可通禀。 “夏言在何处?” “夏先生刚回来,在值房中。” 黄锦摆摆手,嘉靖帝缓缓走过去。 老夏,你莫要让朕失望,否则…… 值房里,能听到有人踱步的动静,越来越快。 “大明如今处处危机,这我知晓,可庆之却说,当下的士大夫们还会重蹈前朝覆辙,坐视大明衰微……” “不过那话却令我怅然。” 夏言幽幽的道:“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无法从历史中学到任何教训。总是在重复,就如同一次次轮回。” 嗯! 嘉靖帝蹙眉。 朕的大明,何曾到了这等境地? 他越想越怒,转身就走。 “让庆之来见朕。” 什么禁足,嘉靖帝的眼中就没有规矩。 蒋庆之刚给了夏言一闷棍,正乐滋滋的在家享受酸梅汤,闻讯不乐意的进宫。 “你说大明危机重重,何来的危机重重?” 蒋庆之愕然,心想是谁把这番话传到了嘉靖帝耳中? 在场的四人,富城不可能,那么,是景王和裕王中的谁? 他叹道:“陛下,臣得知天下卫所逃卒日增,天下农户逃亡日增……草原俺答步步紧逼,而九边将士却只知缩在城池中瑟瑟发抖。恕臣直言,这不是危机重重,是什么?” 他看着嘉靖帝,“国中的危机,臣就不提了。” 伱还和朕玩这个心眼? 嘉靖帝乐了,“那句话……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无法从历史中学到任何教训。为何?” 自负的帝王看着表弟,大有回答不上来,朕就拾辍你的味儿。 这是个给嘉靖帝敲警钟的好机会。 国祚,我来了…… 蒋庆之开口。 “商人逐利,只要有足够的利润,他们敢于贩卖绞死自己的绳索。” “商人粗鄙!” “陛下,天下士大夫家族中经商的,据臣所知,不在少数。” 蒋庆之沉声道:“前宋时,是谁不惜亡国,也要疯狂吸食民脂民膏,以至于徽宗一朝,各地烽烟四起?前宋时,是谁把徽宗父子送给了金人?” “是那些士大夫!” 蒋庆之说道:“归根结底,是欲望。大部分人,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贪欲。” 黄锦忍不住干政,为主子说话,“可有律法在。” “律法可能约束士大夫?据我所知,士大夫犯事,地方官员总是会高高举起,轻轻拍下,我便是例子。” 蒋庆之当街杀表兄,最终只是发配台州府,便是因为他有秀才功名。 “天下读书人是一家,律法,包括赋税,早已无法约束他们。他们把这叫做,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别说了!” 嘉靖帝猛地挥手,面色铁青。 “臣最后说一句。”蒋庆之却径直说道:“历朝历代都亡于内部,可谁汲取了教训?大明把希望寄托在这些人身上,臣……不敢苟同!” 在嘉靖帝暴怒之前,蒋庆之从容告退。 …… 求票。 第71章 令人胆寒的那一夜 “今日陛下没修炼?” 道人们按照约定的修炼时间来了,却被黄锦令人拦住。 “陛下今日身子不适,还请诸位道长回去吧。” “我辈修炼,当刚猛精进,岂可懈怠?” “哎!” 殿内,身体不适的嘉靖帝正在发泄怒火。 “朕御极二十七载,自问兢兢业业,未曾懈怠……” 骄傲的嘉靖帝无视了自己在西苑修炼,把朝政丢给宰辅的事实。 “那小子竟暗示说朕无视大明当下处处危机!” 嘉靖帝负手回身,“黄锦。” “陛下。” “去兵部问问,逃卒……有多少。” “是。” 黄锦亲自去了兵部,兵部听闻这个要求也傻眼了。 我的陛下哟! 您怎么突然想着过问此事了? 当数字送到嘉靖帝眼前时,他呆住了。 许多卫所逃卒多打三到四成。 而且,是逐年增加。 “去户部问问逃亡的农户有多少?” 嘉靖帝就像是个不肯认输的拳手,目光凶狠。 …… 嘉靖帝只关心如何遥控臣子,掌握了臣子的命运,剩下的事儿他只关注大方向。 蒋庆之说完那番话,出了西苑后,也不禁后怕。 娘的! 方才可是批龙鳞了啊! 此后海瑞敢批龙鳞而能活命,那是因为嘉靖帝进入暮年,早已没了早年的火气。 他特地去朱希忠那里,让老纨绔令人打探消息。 “陛下令黄锦去了兵部。” “陛下令黄锦去了户部……” 好! 蒋庆之心想,当得知真实的情况后,嘉靖帝会如何想? 国祚啊国祚,这不就一步步的来了! 回家去,弄个消暑的冰淇淋。 “庆之哪去?”朱希忠说道:“下衙后你我兄弟去喝一杯。” “不喝了。”蒋庆之说道:“家中准备了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把冰弄成酱泥,加上乳酪,果干,饴糖……” 蒋庆之忍不住了,“走了啊!” “特娘的,把老子说的口舌生津,自家却跑了。” 晚些,有伯府仆役抱着小棉袄来了。 “国公,伯爷让小人送来吃食。” “什么东西?” 棉被打开,里面是個小瓷罐,有封口。 打开封口,一股子白气飘出来。 “伯爷说是冰淇淋。” 朱希忠拿着小勺子舀了一勺子,送进口中。 只是一口。 朱希忠就觉得自己成仙了。 “庆之,果然是能者无所不能啊!” …… “各地逃亡人口日增,地方官员抱怨,说再这般下去,赋税该找谁收取。” 大热天黄锦跑的满身大汗,却不敢擦拭一下。 嘉靖帝神色平静的坐在门槛上,仿佛在修炼。 可黄锦感受到了一团烈火。 老天爷,千万别烧到咱。 “往日为何不报?”嘉靖帝问道。 黄锦低头。 我的陛下,那些臣子都担心触怒您呢? 除非宰辅主动上报。 可夏言忙,觉得这些事儿我自己就能处理,陛下,您就继续修炼吧! 而严嵩刚上位,更不可能用这些坏消息来惹恼自己的老板。 于是,歌照唱,舞照跳。 恍若盛世来临。 “多少人告诉朕,当下的大明乃是盛世。可直至今日,才有人告知朕,朕,竟被骗了!” …… 嘉靖帝一夜未眠。 第二日,顶着个黑眼圈召见宰辅们,当场发作了严嵩,骂的满头雾水的严嵩大汗淋漓,免冠请罪。 “滚!” 暴怒的嘉靖帝把宰辅们赶了出去。 然后,陷入了沉思中。 “舆图!” 黄锦把舆图拿来,挂上。 嘉靖帝站在舆图之前,仔细看着。 “倭寇在东南沿海……往东,朝鲜历来恭谨,若是敢跳梁,朕派遣一支大军,反手可灭。” “倭寇猖獗,庆之说倭寇乃是倭国中失意人组成的盗贼团伙,那么,若是倭国倾力而出呢?大明东南沿海……” 嘉靖帝眼中多了些凝重之色。 那是大明财赋重地。 但转念,他骂道:“一群不交税的瓜皮,朕每每提及收税,朝中那群猴儿总是说朕与民争利。若非庆之,朕还不知晓,原来那群所谓的民,便是他们自家。” 黄锦小心翼翼的道:“陛下,要不,收税?” 孤傲的嘉靖帝第一次面露谨慎之色,“朕与群臣斗,与天下士大夫斗,看似朕取胜,实则是朕并未触及到他们的根本之处。若是触及到了……” 士大夫们的根本之处是什么? 黄锦知晓。 是各种特权,比如说不缴税,不服劳役,有罪轻罚…… 若是收商税,便触及到了他们的根本利益,他们会如何? 嘉靖帝幽幽的道:“当年几个宫人就敢用绳索想勒死朕,你觉着,可是她们自发所为?” 不是吗? 这是嘉靖帝第一次私下谈论此事,黄锦一怔,随即跪下。 “奴,不敢妄言。” 若不是,那么,是谁在背后驱使她们弑君? “大礼仪之争,看似君臣为了先帝的名号之争,实则,是权力之争。朕毕竟是帝王,每当不敌时,总能找到别的法子来应对。他们毫无办法。除非……” 嘉靖帝眸色阴冷,“弑君!” 黄锦浑身颤栗,“陛下……” “杨廷和和那个女人当年想要朕低头,朕却站直了,没能如他们所愿趴下。让他们失望了。” 嘉靖帝微笑着,仿佛在谈论别人的生死,“朕毕竟是帝王,他们没法从明面来给朕致命一击,就如同先帝一般。” “陛下。”黄锦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 “先帝落水,染病而死,先帝身子骨可比朕强健多了,染病而死,嘿嘿!” 阴冷的笑声令人胆寒。 “知晓朕为何要搬来西苑吗?” 嘉靖帝说道:“其中一个缘由,那女人主宰后宫多年,心腹不计其数。朕若是继续留在宫中,迟早会被人下毒手。一次躲过去,可五次十次呢?” 那个女人指的是张太后。 黄锦这才知晓,为何嘉靖帝一定要弄死张太后的两个兄弟。 他毕竟是张太后选中的继位人,从道德层面上来说,张太后于他有恩。一旦出手,世人都会说他恩将仇报。 帝王首重名声。 名正言顺! 所以,嘉靖帝隐忍,但却对张氏兄弟下了狠手。 “知晓如何判断谁对朕忠心吗?” 见嘉靖帝错开那个令人胆寒的话题,黄锦如蒙大赦,“奴不知。” 嘉靖帝说道:“谁在报喜不报忧,谁便是佞臣。” “谁若是坚持不懈报忧不报喜……谁便对朕忠心耿耿。” 长威伯? 黄锦还在琢磨,嘉靖帝说道:“庆之最近在家作甚?” 锦衣卫对此有禀告,黄锦记得,“给二位殿下授课之余,长威伯最喜在家鼓捣些美食。” 想到这里,黄锦不禁咽了一下口水。 长威伯的厨艺,那可是独具一格。上次嘉靖帝在蒋家吃了一顿饭,惊为天人,便派了厨子去学艺。 “年纪轻轻不学好。” 嘉靖帝冷哼一声,“对了,你去了兵部,觉着如何?” 黄锦不敢怠慢,仔细回忆了一下,“看着,似有些懈怠。” “京城诸卫乃是大明的根本,朕怎地听闻成了看门狗。朕的虎贲,竟成了狗?” 嘉靖帝看着有些恼火。 “不过,暂且容他几日。对了,上次是谁说最近那些闲的没事做的女人要开什么文会?” “父皇!” 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嘉靖帝眉间舒展开来,回身,“寿媖?”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站在殿外,淡绿色的长裙,眉目如画。只是面色看着有些苍白。 女孩便是嘉靖帝的长女朱寿媖,生母曹端妃,在嘉靖二十一年宫变时,被方皇后认为是弑君的主谋之一,下令处死。 “可是有事?”嘉靖帝声音柔和了许多。 那一夜嘉靖帝惊惶,等清醒过来,重新审视此事时,才发现曹端妃是被冤枉的。 但方皇后说,那等时候,宁可杀错…… 斯人已逝,难道要杀了那一夜主持大局的方皇后不成? 彼时朱寿媖不过七岁,就失去了母亲。 此后她在宫中颇为孤寂。 嘉靖帝是个慈父,但更多时间用在了修道和国事上,无法兼顾儿女。 朱寿媖福身,“父皇,前日我请示过父皇,明日京城有文会,三哥和四哥都说要去,我……” 女孩抬头,有些怯生生的看着嘉靖帝,“我也想去。” 深宫中不自由,没有母亲的女孩就像是浮萍。 嘉靖帝眼中多了怜惜之意。 “也好。” “多谢父皇。”女孩雀跃,随即发现不对,赶紧收敛欢颜。 谁教的! 嘉靖帝眼中多了怒火。 但见到女儿瘦削单薄,老父亲不禁暗自愧疚,“去吧!” 等朱寿媖走后,嘉靖帝沉声道:“告知老三老四,若是寿媖明日受了委屈,朕拾辍他们!罢了。” 嘉靖帝想了想,“明日想来会有诸多无聊的猴儿,让庆之去。” 这是……让长威伯去相亲? 黄锦听出了暗示,“陛下,可要奴去看看?” “你?” 嘉靖帝看着黄锦。 黄锦自信的道:“奴看人特别准。若是那等宜家宜室的女子,奴定然能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出来。” 嘉靖帝说道:“你跟着朕,倒是学了些东西。” 如此,咱明日就能出宫耍一趟,顺带和那些权贵交流一番。 黄锦心中欢喜。 “不过,此事朕亲自来。” 第72章 千年人参,万年纨绔 刚穿越到大明时,蒋庆之正好在发配台州府的路上,前路艰难。 绝望,麻木,希望…… 将功赎罪后,蒋庆之第一次认真的打量、感受着这个世界。 空气很好,好的让人兴奋。 道路上,商旅不绝;农田里,农人弯腰劳作;工坊中,打铁的声音雄浑有力,火星四溅…… 这一切是如此的和谐,又是如此的陌生。 让他想到了小时候在乡下老家的岁月。 一切慢悠悠的,仿佛什么都无法让这些人急切。 每个人都在忙碌,但却给人一种很懒散,很惬意的感觉。 忙碌和懒散是矛盾的,但却在这些人的身上完整的统一。 “看刀!” 大清早,孙重楼就和富城在练刀。 蒋庆之也在练,因为身体在调养,所以半个时辰不到,他就收了。 孙重楼练完后,把长刀丢了,急匆匆跑去厨房看早饭吃什么。 从厨房出来,这小子又猴急猴急的开门出去。 每日清晨,就会有一個小贩挑着担子走入这条街巷。 悠然的声音传来。 “荷叶粽,大块酱肉的荷叶粽喽!” “给我来几个!” 孙重楼欢喜的声音让这个清晨鲜活了起来。 他拿着粽子进来,“师父。” “我就不吃了。”富城不怎么吃糯食。 窦珈蓝不等他问,照例摇头。 “少爷。” 少爷这个称呼如今在伯府就是孙重楼一人,这厮叫惯了,偶尔叫伯爷就觉得浑身别扭,蒋庆之也有任由他去。 “来半个。” 粽子里包着的是酱五花肉,第一口没吃着,但纯纯的糯米味儿,混着荷叶的清香,让人心生悠然。 隔壁一家子还在沉睡,巷子里的各种声音隐约传来…… 就如同是那袅袅炊烟,让人心生安宁之意。 第二口便咬着了肉馅,顿时咸香和酱肉的丰腴袭来,外层包裹着的糯米通过咀嚼压下去,混合…… 蒋庆之觉得自己的味蕾和身体同时在苏醒。 整个北京城,此刻也在缓缓苏醒。 商铺开门了,打着哈欠的伙计懒洋洋的走出来,看看左右。 沿街的小贩把摊子摆好,趁着没客人,赶紧拿出家里带来的干粮吃几口。 鸡鸣声渐渐散去…… “多多!” 孙重楼满世界找猫。 “这孩子,无事忙。”富城笑道。 但蒋庆之却感受到了懒散之意。 他突然明悟了。 忙碌和懒散从不矛盾。 忙碌只是肉体,懒散却是精神。 孙重楼忙碌不停,可他的精神世界却格外单纯和放松,所以,让人觉得懒散。 而后世人在高强度的内卷氛围中,哪怕是慢腾腾的做事儿,却令人有一种忙碌不停的感觉,背后透露出来的是精神世界的高度紧张和焦虑。 这是大明,不是后世,放松…… 吃完早饭,蒋庆之在院子里散步一刻钟,随后进书房研读兵书。 越看,他就越觉得兵法的世界很美妙。 “少爷,宫中来人了。” 孙重楼终于抓到了猫,多多很不满意的进了书房,爬上蒋庆之的肩头。 “见过伯爷。” 宫中来人说道:“今日城中有诗会,陛下让伯爷去一趟。” 诗会? 蒋庆之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画面。 一群闲得蛋疼的读书人在某户人家的后花园喝酒作乐,偶尔作几首酸诗,互相吹捧。 商业吹捧的场合,蒋庆之见多了。 “我这不是在禁足吗?” 这个理由很强大,但内侍笑眯眯的道:“陛下说了,今日禁足,延期到明日。” “还能这样?”规则的制定者,往往也是规则的破坏者。 内侍叹道,“陛下就猜到伯爷会如此,便说,庆之那娃定然会拒绝,告诉他,不去也行,朕便在京城随意为他寻一个女子成亲。” 是相亲? 一群男女聚在某个后花园中,男人们聚在一起,一边窥看着女人,一边在雄性激素的刺激之下,争先恐后的展露所谓的才华。 而女人们用扇子或是长袖遮着半张脸,含羞带怯……实则是暗自兴奋的看着这些孔雀开屏的男人。 “我去!” 内侍一脸‘一切都在陛下掌控之中’的得意,“二位皇子也会去,另外,陛下说了,让伯爷顺带看护好……” “谁?” “到时候伯爷就知晓了。” 道爷卖什么关子呢! “辛苦了。” 富城把内侍送出门外,不动声色的一个小荷包就送到了对方手中。 里面是银角子。 夏言低头认罪后,嘉靖帝龙颜大悦,赏赐了蒋庆之十多车财物。 绫罗绸缎要收起来,以后家里做衣裳用,关键时刻还能换钱。 钱财入库,这是家底。 所以富城出手也大方了。 换了以前,银角子最多只有一半大。 内侍掂量了一下,“客气了。” 他上马,同伴说道:“这长威伯家看着……没有富贵人家的气息,倒像是普通人家。” “你懂什么?”内侍冷笑,“能教导两个皇子的大才,你觉着他在乎什么富贵气息?再有,你可知富贵气息为何物?” “何物?” “暴发户!” “原来如此。” 蒋庆之不喜欢富丽堂皇的装饰,富城当初建议重新装饰家中,他断然拒绝。 “伯爷,换这身锦袍?” 侍女拿着几套衣裳给蒋庆之选。 蒋庆之摇头,“青衫。” 孙重楼说道:“少爷,青衫会丢人呢!” “丢人的从来都是人,而不是衣裳。” 蒋庆之换了青衫,双手一拂,负手而立。 唇红齿白的美少年啊! 两个侍女只觉得眼前一亮,不禁有些迷醉。 “走。” 蒋庆之带着两个护卫出门了。 诗会在某位侯爵家中。 大伙儿都是吃了早饭,慢腾腾的从家中出发。 蒋庆之对逛街颇有兴趣,不是买买买,而是对这个时代的风土人情很好奇。 对世界带着好奇心和探索欲,这是保持对生活热情的诀窍……这是当年某位老人的教诲。 “人参,千年人参!” 左前方有个老人在叫卖。 “千年人参?” 蒋庆之来了兴趣。 人参在此刻渐渐有了名气,但还没到后世被神话的地步。 蒋庆之下马过去。 “我看看。” 人参被苔藓包裹着,打开后,看着廋长廋长的。 不会是养殖的,或是什么林下参吧? 蒋庆之突然莞尔,此刻哪来的养殖参。 “多少钱?” 老人先夸赞,“我这乃是千年人参……” “得了,人参若是千年,早就成了木渣。” 老人尴尬,“公子是行家。” “给个实在价钱。” 讨价还价一番后,双方达成一致。 “石头给钱。” “且慢!” 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被几个随从簇拥着走来,看那气势,说是国公府的都没人怀疑。 “你出多少钱,我加三成。”男子白净,眼中的骄横气息浓郁,可见平日里颐指气使,横行无忌。 蒋庆之摇头,家中藏着几支好参,兴许一生都用不上,但当需要时,便是底气。 “别给脸不要脸。” 男子终于露出了霸道气息。 这特么不是恶霸的套路吗? 蒋庆之乐了。 他身为嘉靖帝的表弟,本就该是京城顶级纨绔,只是他没这个兴趣罢了。否则每日带着恶仆在京城横行,只要不犯大事儿,难道兵马司的人还敢管? 所以,他乐呵呵的一笑。 男子骄矜的摆摆手,“赶紧。” 蒋庆之好整以暇的用苔藓把人参包裹好,用那好听的声音说道:“是哪个裤裆没关好,把你这个东西给放出来了。” 这话骂的太特么有趣,且恶毒了。 周围笑声不断。 男子面色剧变,一把抓向蒋庆之,同时喊道:“给老子打!” 蒋庆之早已非吴下阿蒙,轻松避开这一抓,抬腿。 “嗷!” 男子双腿夹紧,缓缓跪下,正好蒋庆之抬膝。 “呯!” 男子鼻血狂喷。 身后几个随从被孙重楼一顿毒打,窦珈蓝都来不及出手。 “走。” 蒋庆之上马。 “老子欧阳硕,有本事就留个名字。” 男子被随从扶起来,抹了一把鼻血,发狠喊道。 “万年县……” 男子眼前一亮,就等着知晓名字后派人去报复。 “你爹!” 风中传来蒋庆之的回答。 收拾了一个没眼力见的纨绔,让蒋庆之心情大好。 他先回去把人参交给富城收好,发现时辰晚了,担心道爷说自己敷衍,赶紧再度出发。 到了地方,主家很殷勤,问过姓名后,随即令人带着孙重楼二人去边上歇息。那地方隔着老远就嗅到了酒肉味儿,可见招待的不错。 诗会果然是在无数故事中,发生过无数故事的后花园。 蒋庆之到时,后花园中已经有了二十余男女。 蒋庆之看到了朱载坖两兄弟,二人中间竟然有个瘦小的少年,朱载坖不时递一把瓜子什么的给他。 而景王没空。 “景王殿下这首诗……” 主持人是个三十余岁的男子,一脸纠结,看着想夸赞,却找不到亮点的赶脚。 显然,诗词已经进行了几轮,景王代表皇室出手,但效果不佳。 对面,一个年轻人收了折扇,微笑道:“如此,承让了。” 皇子是尊贵,但对于私底下敢拿皇帝开玩笑的士大夫这个群体来说,也就是那么回事。 “四哥,伱好像丢人了。”少年便是嘉靖帝长女,朱寿媖。 景王羞刀难入鞘,偏生对面的年轻人喜欢痛打落水狗,微笑问道:“殿下可还有诗词?在下恭候。” 有,请。 没有,对不住,今日我就要踩着皇子的面子,一跃风云之上。 景王面色难看,朱载坖叹道:“你本无诗才,我都说了咱们不作诗,看热闹就是了。偏生你忍不住……” 朱寿媖愁眉苦脸的道:“三哥,四哥,这下丢人丢大了,回去我如何与父皇说?” “可有了?”年轻人仿佛大度的给了他们作诗的时间,却不断催促。 “欺人太甚!”朱载圳怒了,可这是作诗,不是拉屎。 他目光转动,霍然起身。 “表叔!” 见他惊喜过望,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一个少年站在水榭之侧,负手看着这边,似笑非笑,从容之极。 “很热闹啊!” …… 大概是周一,也就是后天上架吧!上架后没得说,爆更是必须的。第一天爆…… 求票。 第73章 哗然 在嘉靖帝之前,皇室还能勉强维系着威严。 嘉靖帝和士大夫这个群体斗了二十余年,这期间士大夫们不知编造了多少关于他和皇室的小故事,大多是负面的。 时日长了,士大夫这个群体对所谓帝王和皇室,就少了敬畏心。 所以,当夏言低头认罪时,嘉靖帝才会如此狂喜。 今日裕王兄弟受邀来此,便是想释放一些善意,缓和皇室和士林的关系。 在场的少男少女们非富即贵,顺带还能拉拢这些人背后家族的关系,一举两得。 生而为人不易,生而为皇子更是不易,一举一动,一句话,都会被旁观者放大,带着目的性。 所以,蒋庆之觉得生在皇室是一种不幸。 他的同情心从来都有限,最喜的便是黄鹤楼上看翻船的味儿。 但,当看到两个皇子被挤兑的难堪之极时,蒋庆之却怒了。 我的学生,我可以收拾,但别人不行。 “表叔。” 两個皇子就如同被野狗追咬的孩子见到长辈般的欢喜。 “他是谁?” 一个少女用圆扇遮着半张脸问身边的同伴。 “他就是陛下的表弟啊!” “就那个……赘婿之子?” 少女眼中有些不屑之意。 “是啊!”同伴叹道:“看着这般俊美,却是赘婿之子……可惜了。” 至于嘉靖帝表弟的身份,对于这些贵女来说,也就是那么回事。 少女扇动了几下圆扇,“上次他作的那首诗却不错。” “不过,文章本天成,就怕他泯然众人矣。” “也是,他在京城毫无根基,若是想声名鹊起,最好的法子便是作诗。可那首诗之后,再无消息,可见江郎才尽了。” 同伴看着少女,突然叹息,“三娘子,你身份尊贵,可眼光太高。今日便是个机会…… 其实我觉着这个蒋庆之也不错,此生至少逃不掉一个富贵闲人。你不是厌倦了沐氏内部的争斗,嫁给他就能远离纷争。” 少女放下圆扇,微微圆润的脸上多了些冷意,“沐氏世代镇守云南,无人管束,以至于一代不如一代,行事肆无忌惮。我出云南前曾说,沐氏若是要败,就败在自家手中,与外人无关。” 同伴叫做杨琪,身份也不简单。她轻轻拍拍少女的肩头,“可怜你如此才华,却被迫离开云南……” “谁说是被迫?”少女说道:“那家中人人都在盯着权力钱财,我觉得腌臜,所以来京城散散心。” 少女叫做沐舒,乃是黔国公一系出身,辈分颇高。 细嫩的脸上多了些怅然,随即散去。沐舒见蒋庆之走向二位皇子那边,便问道:“那两个皇子怎地如同见到长辈救星般的欢喜?” 杨琪捂嘴笑道:“据说裕王时常去长威伯府。” “虽说是叔侄,不过年岁差不多,玩在一块倒是有的。”沐舒在沐氏内部辈分颇高,这话别人说了老气横秋,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却显得理所当然。 “不过,马林诗才了得。今日在场的非富即贵,若是能一展才华,明日便能名动京城。马林看来就等着这个机会,定然已经精心准备了几首出色的诗词,蒋庆之却毫无准备,弄不好,今日要栽。” 沐舒点头,“作诗不是吃饭,说有马上就有。” “表叔。”两个皇子起身行礼。 那个少年看着有些纠结,蹲了一下,“见过表叔。” “你是……”蒋庆之想到了内侍的话,狐疑的看着少年。 “我兄弟。”朱载坖挑眉,低声道:“是寿媖。” “寿媖?”蒋庆之不认识。 “我妹妹。”景王说道。 “哦!” 原来是宫中的小姑娘。 蒋庆之笑的温和了许多,“今日来看热闹?” 表叔很温和呀……朱寿媖点头,然后苦着脸,“是呀!只是如今被别人看笑话了。”,说着她看了景王一眼,“四哥其实作诗还好,只是……没捷才。” “来之前就没准备准备?”蒋庆之莞尔。 历来所谓的诗会的目的都不单纯。 一群读书人觉得生命毫无意义,生活太单调无趣,于是便用诗会的由头开趴体。 当然,扬名立万,名动一时是诗会永恒的主题。 “那人叫做马林,最近在京城声名鹊起。表叔,我的诗才……”景王咬牙,“确实不如他。” “能让骄傲如你自承技不如人,看来,此人倒是有些意思。” 蒋庆之看了马林一眼。 马林微笑,“见过长威伯。” 蒋庆之颔首。 “他定然要向表叔挑战。”朱载圳低声道:“表叔上次一首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震动京华,马林今日若是能在诗才上压住表叔一头,明日便会名动京城。就此成就文坛美名。” “也就是,踩着我上位?”蒋庆之笑着问。 “是。”朱载圳说道:“这个圈子就是如此,看着热闹亲切,实则都存着踩着同伴上位的心思。”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朱载坖补刀。 “表叔,你……伱有了吗?”侄女儿问道。 蒋庆之摸摸腹部,“没。” 朱寿媖小脸儿通红,显然,被表叔这个笑话羞着了。 是了,这是个深宫中的小姑娘,这等带着些调侃味儿的笑话不适合……蒋庆之笑眯眯的道:“寿媖可想看热闹?” 朱寿媖抬眸,“想。可是表叔,那马林好生厉害。要不……”,她犹豫再三,“下次吧!” 是个善良的小姑娘。 蒋庆之呵呵一笑,这时有人出言,“天气炎热,长威伯若是没有,那便请坐下吧!” 这是嘲讽。 朱载圳冷笑。 蒋庆之变魔术般的从袖口里拿出折扇,打开。 对着别人的一面上,有两行文字。 “我见青山多妩媚。” “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好个自恋的长威伯!” 众人哗然。 有少女低声道:“可他,确实是俊美无匹啊!” 在场的男人面面相觑,看看彼此。 好像,都没那个少年俊美。 好吧,比相貌气质,大伙儿不是对手。 但才华呢? “马兄!” 众人看向了马林。 全村的希望就是你了。 马林家境普通,为了出人头地,唯有靠着这群贵人帮衬。 但贵人凭何帮衬你? 今日便是机会。 为了这场诗会,马林精心准备了许久。 他苦心孤诣作了几首诗,逐字推敲。 直至昨夜,他依旧披衣重读了那些诗词,反复斟酌。 这样的准备工作之下,马林无惧任何对手。 “蒋庆之自那次之后再无诗词问世,可见江郎才尽。马兄,趁他病,要他命。不过,小弟却担心他托词而去。” “是啊!” “马兄,当断则断!” “别犹豫!” 要想富贵,就得冒险。 就得踩着别人的尸骸上位。 马林深吸一口气,拱手,“请长威伯指教。” 女子那边哗然。 “马林果然向长威伯发起了挑战。” “这下有热闹看了。” “长威伯好像有些自恋哎!” “我最喜看到自恋的人被收拾。” “我也是。” “长威伯犯错了吗?”有人质疑,“为何人人喊打?” 沐舒看着一群少女叽叽喳喳的不消停,叹道:“这里也是一个名利之地。” “你以为到了京城便能解脱了吗?”杨琪笑道:“这个圈子看似悠闲,可刀光剑影都在底下呢!你多来几次就知晓了。” 沐舒把圆扇挡在脸前,“我就想知晓,这位长威伯,如何应对马林的挑战。” “就说有公事呗!”杨琪不屑的道:“那些贵公子只需给家人使个眼色,随即家人就说家中有急事,这不,避战的借口就有了。” “这位呢?”沐舒问。 “他据闻颇得陛下信重,只需家人禀告,说有公事,或是陛下召见,难道谁还敢阻拦不成?” 那边,类似的话此起彼伏。 所有目光都聚拢在蒋庆之身上。 主持人笑道:“把纸笔给长威伯送去。” 纸笔送到案几上,侍女抬头看了蒋庆之一眼,有些怀疑之意,随即退下。 蒋庆之摇摇折扇,觉得这一切很有趣。 “表叔……”小姑娘同情的道:“要不,就说腹痛吧!我用这个由头躲过了许多次磋磨。” 蒋庆之看了朱载坖两兄弟一眼。 朱载坖挠头,“回头我问问。” 朱载圳傲然,“回头我让母妃去过问此事,打死那些狗奴才。” “不要!”小姑娘急忙摆手,“我……我只是随便说说。” 可怜的娃! 朱载坖突然苦笑,“马林挑衅,赶紧帮表叔想个法子才是。” 朱载圳眯着眼,“要不,我令人装作宫中来人,就说有公事。”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内侍急匆匆而来。 近前说道:“见过伯爷,陛下召见。” “哦!” 众人哗然。 “果然是这样。” “避战不出!” “不怕,回头我问问我爹,看看今日陛下是否召见了蒋庆之,若是没有,便是欺君,弹劾他!” 嘉靖帝信重蒋庆之,恨屋及乌,士大夫们就越恨蒋庆之。 蒋庆之问道:“可说了何事?” 内侍摇头,“不知。” 宫中办事的人不许打探消息。 蒋庆之沉吟了一下,心想会是什么事? 莫非,夏言的事儿有反复? 卧槽,两年国祚都到手了。 蒋庆之蹙眉。 马林温文尔雅的拱手,“伯爷若是有了一两句也无妨,窥一斑而知全豹,这点鉴赏的本事,在场的都有。” 蒋庆之看了他一眼,脑海中都是嘉靖帝令人来召唤自己的各种可能。 有人大声道:“长威伯为了夏言得罪了严嵩严首辅,就不怕被报复吗?” 是啊! 严嵩一党如今声势浩大,你蒋庆之就不担心后怕吗? 蒋庆之说道: “磨墨!” 朱载圳磨墨。 “笔!” 朱载坖把毛笔润满墨汁递上。 蒋庆之拿出药烟。 “表叔。” 小姑娘乖巧的为他点燃药烟。 蒋庆之叼着药烟,提笔一挥而就。 他把毛笔掷于案几上,“我先回去了,小姑娘也莫要久留。” “是,表叔。”朱寿媖觉得表叔很温和,又有趣。 蒋庆之打开折扇,轻轻一扇。 另一面那两行字仿佛在张牙舞爪。 我自横刀向天笑。 去留肝胆两昆仑。 蒋庆之扬长而去。 “不知长威伯作了何诗?” 马林微笑问道。 有人说,“定然不堪入目,否则怎会寻借口遁去?” “这遁法倒也大胆,竟然动用了内侍。” “可见二位殿下与长威伯颇为亲近。” 能用内侍的,也就是皇室。 众人哄笑。 可笑声渐渐小了。 只因裕王和景王看着那张纸,竟然痴了。 良久。 景王抬头,和裕王面面相觑。 一拍案几。 “好诗!” 第74章 名动京华 在京城权贵圈中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说蒋庆之是嘉靖帝的私生子。 这谣言的起因便是嘉靖帝对蒋庆之的关爱太过。 赏赐宅子是应当的,可当传来嘉靖帝亲自查阅适龄少女,要为表弟选妻时,这谣言就出现了。 你连两位皇子的婚事都没上心,怎地对一个表弟的婚事着急了? 京城是天下最相信阴谋论的地方。 而权贵圈更是重灾区。 一件小事儿,这些闲得蛋疼的贵人们都能从众寻到许多阴谋的蛛丝马迹。 可有心人却对此嗤之以鼻,随便就寻到几个破绽。 嘉靖帝可没有什么微服私访的习惯,早年子嗣艰难,按照蒋庆之的年龄,就算是私生子,当时嘉靖帝母子怎会任由这個宝贝疙瘩失落在苏州府? 按照蒋太后的性子,管他什么私生子还是公生子,接进宫来,老娘亲自养大他才是正理。 为了儿子,蒋太后敢和张太后斗,敢和宰辅们斗,名声在这个格外倔强的老太太眼中,它算个屁! 不靠谱! 谣言止于智者。 但兴于八卦。 帝王的八卦永远都讲不完,私生子这等话题更能激发人类的窥*癖,于是,蒋某人在某些人的眼中,就真成了嘉靖帝的私生子。 嘉靖帝是大伙儿的公敌,那还等什么? 于是,关于蒋某人的各种八卦小故事甚嚣尘上。 这些权贵子女都知晓一二,所以,看向蒋庆之的目光中难免带着些鄙夷。 蒋庆之前脚一走,嘘声一片。 “他竟真的跑了。” “不跑留着丢人?” 众人笑道。 蒋庆之人还没走远呢! 这话也传到了他的耳中。 众人就希望他恼羞成怒,回头是岸……不,回头让大伙儿见证他那首被裕王兄弟‘叫好’的诗。 是的,大家都觉得裕王兄弟是硬着头皮在叫好。 “他可敢回头?”杨琪笑道。 蒋庆之没回头,举起右手。 “他竖着中指作甚?”沐舒好奇问道,然后起身,“我先去更衣。” “快些回来看热闹。”杨琪笑道。 没人知晓蒋庆之为何竖中指。 前方的圆形院门进来一个白净的男子。 鼻梁青肿,走路时一瘸一拐的。 见到蒋庆之,白净男子大喜,“他在此!打!给老子打!” 蒋庆之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这个叫做欧阳硕的纨绔子弟。 带路的侍女手中拿着木匣子,这是主人家准备的礼物。 “累不累?”蒋庆之温和问道。 他果真俊美,不过,逃跑有些丢人……侍女脸红摇头。 蒋庆之接过木匣子。 就在欧阳硕的随从想从外院进来之前,劈头盖脸就砸了过去。 “嗷!” 惨嚎声就是信号。 孙重楼从边上的房间冲出来,几个随从见了,发一声喊,竟然不进反退,聚拢在一起,如临大敌。 蒋庆之拍拍手,对侍女颔首,“辛苦了。” 好帅啊!侍女脸儿红红。 这时,朱寿媖拿起那张纸,小脸儿上都是愤怒。 “咳咳!” 干咳声把看呆的众人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 “真是……野蛮啊!不愧是从苏州府那等乡下地方来的。” “别说话,听听蒋庆之作了什么诗。” 众人屏息以待。 至于欧阳硕,被无视了。 只有外面孙重楼毒打他几个随从的声音不时传来。 朱寿媖看看众人,却故意等了一会儿。 小姑娘调皮啊! 等众人忍不住用力呼吸时,她又举起纸张。 “有完没完!”有人嘀咕。 朱寿媖看了一眼纸张,昂着头。 小姑娘意气奋发的念道:“竹石。” 这是题目。 可竹石有什么好写的? 众人脑海中多了这个问题。 “咬定青山不放松。” 马林一怔。 这一句宛若奇峰突起,看似突兀,可仔细琢磨,却发现有一股精气神蕴含在其中。 只此一句,竟能在精气神上压倒他那几首诗。 不过,只是一句罢了。 马林相信这些贵人会站在自己一边。 “立根原在破岩中。” 马林双拳紧握。 怎么会! 怎么会还有第二句! 这第二句,竟在第一句的基础上再上一层楼。 一股不屈的精神,恍若实质扑面而来。 我! 好像要输了。 马林面色涨红,身边有人低声道:“就两句,镇定些,咱们自然有法子。” 是了。 这些人虽说是权贵子女,但却不喜蒋庆之这个暴发户。 我果然有天命在身! 马林心中狂喜。 杨琪轻声道:“原来,此人果真有才,不过,也就两句。” 小姑娘朱寿媖看了众人一眼,眉间多了得意之意,“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前面两句奇峰突起,描述实物,后面两句话锋一转…… 众人仿佛看到了一丛竹子扎根在岩石之中,任由狂风暴雨拍击,依旧傲立世间。 沐舒急匆匆回来。 一过来,她就发现气氛不对。 怎么人人都在发呆呢? 就如同被人使了定身法一般。 她走到了杨琪身边坐下,轻声取笑的问道:“蒋庆之这首诗,可能镇压今日诸位才子?” 杨琪的眼珠子缓缓转动,看着她。 “此人,当名动京华!” …… 朱寿媖念诵完毕,问道:“如何?” 没人回答。 直至主持人清醒过来。 “这首诗……我今日为主持,有幸见证这首诗,当留名青史。” 说着,主持人喊道:“去,把长威伯留住,务必留住!” 有侍女急匆匆而去。 “果然是诗才无双长威伯!” “这首诗,今日让我开眼了。” “此人别的不说,诗才,怕是当世无双无对了。” “今日他显然毫无准备,面对马林挑衅,随口就是一首绝世好诗。此人,果然大才。” 马林木然站在那里,耳边都是各种夸赞声,可惜,夸赞的是蒋庆之。 此刻,无论对蒋庆之的看法如何,都没人敢质疑这首诗的地位,以及蒋庆之的才华。 否则那就不是立场问题,而是你眼瞎了。 再无人多看马林一眼。 而在此之前,他可是京城士林的座上宾,人人称赞的大才子。 而那位长威伯,只是随手一首诗就把他打回原形。 “少爷。” 那个被蒋庆之砸晕过去的男子醒来了,令随从扶着自己过来。 “是欧阳硕。” “是欧阳兄?你这脸……”有熟识的人捂嘴骇然。 那张青肿的脸上,此刻还在流血。 欧阳硕点头,“我就想问,先前那个贱人是谁?我要弄死他!” “此人是谁?” “严世蕃的表弟。” “哦!严嵩的妻族?” “对,横行京城的纨绔,没人敢招惹。” 马林心中一动,想到严嵩一党的气焰,就故作不经意的道:“那便是长威伯,蒋庆之。” “蒋庆之?”欧阳硕愤愤回身,“走。” “打上门去?”随从问道。 啪! 欧阳硕给了随从一巴掌,“回去。” 他从姑父严嵩、表兄严世蕃口中的只言片语里得知,长威伯最近颇为得意,让姑父吃了个大亏。 他是纨绔子弟,可不是傻子,能让姑父吃亏的人,他贸然去挑衅,吃亏了难道还能让姑父打回来? 先回去问问。 “此人,竟然怕了蒋庆之?” 有人讶然。 “蒋庆之连严嵩都敢怼,难道还会怕他的妻族子弟?” “也是。” 那边,杨琪把蒋庆之的竹石吟诵完毕。 “如何?” 沐舒怔怔的看着水池,良久,说道:“我,竟看走眼了。” …… 蒋庆之跟着内侍去了西苑。 道爷刚好结束功课,在殿外散步。 “来了。” “是。” “走走。” 二人一前一后,围着宫殿散步。 一个内侍在后面跟着,突然说道:“看着,竟格外协调。” “是啊!” 众人点头。 嘉靖帝走在前面,蒋庆之稍微落后些,一前一后,却没有半点格格不入。 往日嘉靖帝偶尔让臣子跟着,但臣子都是低着头,弯着腰,看着格外碍眼。 啧! 众人想到了那个私生子传闻,不禁觉得,兴许有道理。 “今日可见到了心仪的姑娘?”嘉靖帝问道。 蒋庆之说道:“好像……” 嘉靖帝回身。 “没有。” 嘉靖帝指指他,摇头,回身继续散步。 “今日去的姑娘大多是权贵家的女儿,旁的不说,主持家事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 这话的潜台词很丰富。 ——你是朕的表弟,此后富贵延绵,往来的人非富即贵,家中主持中馈的人必须要有经验。 论经验,谁能比得过从小就耳闻目染的权贵家的女儿呢? 陛下对长威伯,真的,让咱都忍不住开始相信那个谣言了……黄锦暗自叹息。 “其实,臣对这些往来没什么兴趣。”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呃!”蒋庆之想了想,“为陛下分忧。” 嘉靖帝眸中多了暖意,“这个天下太大,问题太多,伱一个少年人……” “有志不在年高啊!陛下。”蒋庆之必须为自己找到一条干涉国运的路。 “你倒是大言不惭。”嘉靖帝莞尔,不过旋即想到蒋庆之这几次展露出来的能力。 “朕让你来,是有一事。” “陛下请说。”蒋庆之一脸急切。 换个人,只敢低头,把欢喜的情绪掩藏着。 但蒋庆之却毫不遮掩。 “小猴儿!” 嘉靖帝笑骂道。 然后,他负手看着宫外,“朕让人去兵部查阅了各处卫所,京城诸卫的情况……庆之,很糟糕。” “我早说了。”蒋庆之撇撇嘴。 嘉靖帝说道:“各地卫所暂且没法动。不过,京城诸卫却不能任由他们糜烂下去,否则……朕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 蒋庆之不知他这话的意思。 “你在南边两度出手,击败倭寇。朕当时在想,难道我家还能出个冠军侯?” 嘉靖帝的语气中带着轻松的取笑之意,回身道:“不过,你既然有此心思,便去军中代替朕看看。” 嘉靖帝眸色阴冷,“看看他们口中的看门狗,可还能戍卫京城,戍卫……大明!” …… 求票,求追读。 第75章 背锅侠 朱希忠对成祖皇帝的感激之情,远在大明历代帝王之上。 祖上曾说,若是没有成祖皇帝,朱家此刻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在某个鸟不拉屎的地儿带兵。 弄不好,此刻早已成了破落户。 所以,每年祭祖时,朱希忠都会虔诚的给成祖皇帝朱棣上香。 “英雄还得要时势。” 朱希忠在值房里对幕僚黄辽说道。 黄辽抚须微笑,“国公何必自谦。当年陛下身陷火海,世人皆知陆炳救驾之功,却不知国公也是救驾功臣之一。” “那些事提来作甚?”朱希忠摩挲着护腕,“陆炳是陛下的奶兄弟,根基全无,只能依靠陛下。而成国公府在勋戚和军中颇为有些威名,我若是学了陆炳,令人悄然散播救驾之功,你说,外界会如何想我朱氏?” “火上浇油,鲜花着锦。”黄辽说道。 “朱氏不需要这些。”朱希忠说道:“朱氏需要的是……军功!” “是啊!唯有军功方能当成国公府的荣耀延续下去,否则……再过些年头,别人提及成国公府,大概就是混日子的勋戚。”黄辽有些同情自己的东主,“可当下并无战事。” 就如同英国公府,张辅之后,就渐渐沦为混吃等死的米虫阶层,名声并不好。 而朱希忠看似纨绔,骨子里却格外执着,一心就想重振祖上威名。 “有,也轮不到我。”朱希忠指指自己,老纨绔的气息发作,“陛下再信重我,也不敢把大军交给我统领。否则,我自己都会怀疑,陛下昏聩到了这等地步,大明可还有希望。” 黄辽苦笑,但知晓朱希忠说的是实情。 “成国公。” 有人来通禀,“陛下令国公前去。” “马上。” 朱希忠起身,把脸一抹,那个忠心耿耿的成国公又回来了。 一路笑眯眯的到了殿外,每个见到朱希忠的人都觉得成国公亲切温和。 这也是朱希忠的本事,善于结交。凭着这個本事,他历经三朝而荣宠不衰。 若是能在武事上有所建树,朱希忠觉得自己死后见到祖宗都有脸叫板。 黄锦出来,见到是朱希忠,笑道:“国公倒是快。” “陛下召唤,我恨不能插翅飞来。”朱希忠笑的和气,“对了,这天看着热,回头我送些解暑的好东西,你也试试。” “客气了。”黄锦颔首。 心中不禁把朱希忠和夏言做了个比较。 朱希忠待人诚恳,令人如沐春风。而夏言张口内侍不得干政,否则打死。闭口谁敢蛊惑君王,我定然要弄死他。 朱希忠进去,见嘉靖帝正在看书,便行礼。 “来了。” “是。” “你祖上乃是成祖麾下大将,到了你这一代,接人待物与那些混吃等死的勋戚差不多,颇为出色。” 朱希忠老脸一红。 “朕曾听你嘀咕,说想重振祖上武功,可有此事?” 朱希忠愕然,“陛下怎么知道了?” 嘉靖帝心中不由生出了些优越感来,“不必管朕如何知晓,朕只问你,可有这等心思?” “自然是有的。”朱希忠叹息,“可军国大事何等紧要,臣未曾厮杀过,不敢误国。” “纸上谈兵的是蠢货,不过,朕倒是可以给伱这个机会。” “陛下,何处有战事?”朱希忠大喜,“臣愿做副手。” “还好,没说自己统军,否则朕一脚便把你踹去西南。” “臣可不想和沐氏那些蠢货为伍。”朱希忠毫不掩饰自己对沐氏的不满。 黔国公沐氏内斗不绝,他们自家又懒得遮掩消息,京城的有心人都有数。 嘉靖帝不动声色的道:“朕想令人去京城诸卫巡查,顺带看看可否振作一番。有人举荐你,你可愿去?” 好机会啊! 朱希忠心中大喜,“陛下,臣愿去。” 虽然身为武勋,但朱希忠却很谨慎的保持着和军队之间的距离,绝不给外界朱氏往军中插手的任何猜疑。 正是这份谨慎,让朱氏一直富贵延绵。 现在嘉靖帝开口了,那朱希忠自然无所顾忌。 “如此,朕,便等着你等的好消息。” 朱希忠告退,看着有些雀跃。 出去后,他回身问黄锦,“是谁举荐了我?” 回头我定然要和他斩鸡头,烧黄纸。 “长威伯。” 呃! 朱希忠一怔,旋即问,“老黄,你就这么泄露了消息,就不怕陛下责罚?” 皇帝身边人要话少,嘴紧。 黄锦微笑,转身进去。 “说了?”嘉靖帝平静问道。 “是,臣告知成国公,是长威伯举荐的他。” “他定然愕然,可对?” “英明不过陛下。” 嘉靖帝默然看着道书,良久累了,把书合上,揉揉眼角,说道:“朕这几日琢磨了许久,京城诸卫的种种弊端,乃是多年累积。历任将领,历任五军都督府,历任兵部尚书难道都是瞎子,聋子,不知此等事?” 他起身,反手捶捶坐久了发酸的腰背,“他们知晓。只是,他们不敢动手罢了。这里面的水深着呢!谁去触碰,弄不好便会引发军中反弹……” 黄锦笑道:“慢慢来就是了。” “庆之看样子是知晓其中厉害,不过却依旧心甘情愿去赴险。这娃,懂事的让朕心疼。” 嘉靖帝叹息,“他举荐朱希忠……黄锦,你觉着成国公此人如何?” 黄锦想了想,“做朋友极好。做臣子极好,不过……做武将,奴不知。” 这话隐晦,但已经点出了朱希忠的特点。 ——这就是个纸上谈兵的武勋,在战阵上不要指望他。 “连你都知晓,庆之却毫不犹豫举荐了他,不是为了帮衬自己,而是担心有人弹劾他图谋不轨。朱希忠在侧,便是监军般的存在。只是,你这娃何须谨慎如此,何须如此啊!” “朕本想让五军都督府或是兵部出个人领头,不过……”嘉靖帝站定,吩咐道:“此事,让朱希忠领头。” “是。” 黄锦应了,准备令人去传话。 就听嘉靖帝说道:“朱希忠善于结交友人,朋友多不胜数。好事。” 这是好事? 黄锦越发不解了。 等回来时,他就隐约听到嘉靖帝低声道。 “朋友极多,背锅……想来也能轻省些。” 黄锦看着直庐方向,想着朱希忠先前欢喜的模样,心中不禁为他默哀一瞬。 …… 要想拯救大明,增加大名国祚,蒋庆之一个人是万万不可能的。唯有把朋友弄的越多越好。士大夫们和这事儿天生冲突,是命中注定的敌人。 那么勋戚呢? 朱希忠便是勋戚中的顶流。 武人中,张达等人是代表。 外戚蒋庆之也物色了卢伟。 如此,每个圈子都尽量多拉拢些代表性、实力派人物,把关系弄铁,此后才好操作。 蒋庆之发誓,自己举荐朱希忠的目的是拉拢一个盟友。 成国公府在勋戚中的威望颇高,老纨绔善于结交朋友,顺带能为蒋庆之拉拢些人手。 朋友,总是越多越好。 回到家中,蒋庆之还没来得及喝口水,朱希忠就来了。 老纨绔握着他的手,双眸微红,一迭声令人去寻公鸡,找黄纸,愣是要和蒋庆之结拜兄弟。 “别介!”蒋庆之说道。他不习惯异性兄弟这等关系。 “嫌弃哥哥?”朱希忠不满的道。 “你我兄弟,难道还得要用一只鸡,一堆黄纸来证明?”蒋庆之叹道:“我本以为,我们早已是兄弟了。” “庆之……”朱希忠被打动了。 “拿酒来。”老纨绔发狂了,当即令人弄了好酒来,把蒋庆之灌醉的同时,也灌醉了自己。 这货把蒋庆之拽着,非得要结拜兄弟。 富城想阻拦,窦珈蓝悄然拉着他,低声道:“成国公的朋友多,这不是坏事。” 富城一想也是。 “一拜。” “二拜……” “三拜……送……好兄弟!” “好……好!”蒋庆之喝的眼歪嘴斜。 朱希忠把随从叫进来,指着蒋庆之,“叫……叫二国公,不对,难听,叫……叫二老爷。” “二老爷!” 随从们行礼。 蒋庆之醉眼朦胧,“什么二老爷?贾政?宝玉呢?林妹妹何在?来人,把王氏给老子抓来,那个毒妇,还我林妹妹。” 没多久,西苑传来了嘉靖帝的怒吼。 “朕就说那小子怎地对自己的婚事不上心,原来是有个林妹妹。让陆炳去查那个王氏,找到林氏。” 锦衣卫接到任务,陆炳不敢怠慢,当即令人快马赶去苏州府,寻找一个叫做林妹妹的女人,以及一个叫做王氏的妇人。 “另外,顺带打听一个叫做贾政的人。” 陆炳半夜才交代完毕,朱浩打着哈欠,“对了指挥使,下官听闻,陛下令成国公为首去巡视京城诸卫,蒋庆之为副。” “那是个苦差事,弄不好……”陆炳眼中多了阴冷之色,“一旦军中喧哗,主事之人便会被陛下扔出去,当做是替罪羔羊。朱希忠……为何不是蒋庆之?” 朱浩遗憾的道:“是啊!若是蒋庆之为主,咱们就能下狠手。” 陆炳冷笑,“你以为,严嵩他们会害怕一个朱希忠?” “指挥使的意思……” “弄出些事来,朱希忠倒霉,蒋庆之这个副手难道能置身事外?” …… 第二日,朱希忠早早就来了。 “见过二老爷。”朱希忠的随从行礼。 哎! 很尴尬啊! 蒋庆之无奈苦笑。 “陛下虽然没说,可我知晓,陛下这是在为你铺路。”朱希忠不是蠢货,“此事,你觉着该从何下手?” “京城诸卫中,我熟悉些的便是虎贲左卫。”上次虎贲左卫的百户陈集杀工部主事一案,便是蒋庆之发现了其中的猫腻。 “如此,便去虎贲左卫,拿他们开刀。” 朱希忠兴致勃勃的走出蒋家大门,回头却见蒋庆之在思索。 “庆之。” 早上酒醒后,蒋庆之就开始琢磨嘉靖帝让朱希忠来主持此事的用意。 此刻,他想到了缘由。 朱希忠是他举荐的,难道还会驳他的面子? 所以,此次巡查诸卫的差事,他和朱希忠并无高下之分……而且,他有在南方两战倭寇的履历,朱希忠只有倚重的份儿。 那么,嘉靖帝这多此一举的用意,就有了。 这是要用朱希忠来背锅。 哥哎! 你咋就那么…… 让人没法下黑手呢! 蒋庆之苦笑。 朱希忠见状,轻声道:“陛下的用意哥哥知晓,这是重振成国公威名的好机会,可这个机会为何给我?我能做些什么? 论用兵,庆之你在南边实打实的军功,而我,连纸上谈兵都谈不上。 所以,陛下是让哥哥我为你挡着些风风雨雨,这都不是事。这么算下来,哥哥赚大发了。安心!” 没有谁是傻子啊! 蒋庆之的苦笑落在朱希忠的眼中便是愧疚,让朱希忠越发动了感情。 “咱们兄弟联手,怕了谁?!” ………… 仇鸾正在家中和几个武勋喝酒,半醉时,有人进来,附耳说了一番话。 “何事?”对面的武勋斜睨着他问道。 “蒋庆之和朱希忠联手,正准备整肃虎贲左卫。”仇鸾狞笑道:“诸位,此子乃是我等大敌,咱们当如何?” 那武勋怪笑一声,“好,老子在虎贲左卫有人,让他给蒋庆之添堵,不,使绊子!” “等他到的那日,让咱们的人告假,令他颜面全无。” “让咱们的人阳奉阴违,暗地里串联,务必要让他焦头烂额!” 仇鸾举杯,眼中闪过快意之色,轻声道:“小贱种,你以为军中是你家花园吗?本侯会让你知晓,你此生犯下最大的错,便是得罪了本侯!” …… 今夜十二点过后上架,上架爆更。 上架感言 入行也快十年了,说实话,刚开始就是觉得找不到书看,于是便想着尝试一番。 写着写着的,扑啊扑的,竟然火了一把。 那些年身心俱疲,焦虑反复发作,身体崩溃。 但我这人有个尿性,那就是要做什么,一定要坚持到最后,直至发现这条路走不通了…… 身体是在刚开始写讨逆时发现的问题,换个人大概会歇一阵子,该治病治病,该休养休养。 我却觉得,既然开了新书,就一定要把它写完。 那就写呗! 一边治疗,一边写……随着治疗的深入,发现没那么简单。 我都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叫你装比,这下怎么办? 激情有时候会导致人犯蠢……我只用了一分钟,就决定继续写,而且必须写完计划中的全部内容。 身体在煎熬,每天还得构思码字……我渐渐发现,自己有些过于乐观了。 原来在高压之下,真的没办法好好码字啊! 那状态和屎一样! 但没办法,既然选择了写完,跪着也得把它写下去。 没多久,检查中再度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 我特么! 这时候真是欲哭无泪。 但装的比一定要装完啊! 我咬牙硬挺着,每天吃的药太多,以至于要用笔记下来备忘:哪些药要饭前吃,饭前多久吃,服用序列怎么排……哪些药需要饭后吃,饭后多久吃,怎么服用更科学。还有临睡前…… 就这么熬着。 熬一熬的,阿香婆没熬成,倒是把《讨逆》熬成了一锅大家不喜欢的杂粮粥。 写完《讨逆》,病情也渐渐进入了平缓期。我乐观的觉得,下一本书应当能在一個相对不错的身心条件下开启。 这个比装的不错。 结果没多久,在一次检查中,发现有个指标不对。 然后深入检查。 卧槽! 发现新问题! 这次问题更大。 我这人自诩坚强,可也特么架不住这么接二连三的打击啊! 这个新问题带来的麻烦很多,很大,我焦虑了许久,煎熬了许久,硬扛了许久…… 任何问题都是刚开始阶段最煎熬,整个人需要从一种无法接受的状态中,渐渐学会接受、承受这一切。 所以,就是大家看到的那样,我消失了一阵子。 有人问我:你为啥不说出来? 至少让读者知道你在干啥。 我说:我只是不想卖惨。 看,又特么在装比! 其实,真不是装比,我这人性子就这样。 …… 好了,说些令人心情愉快的话题吧! 其实我一直在偷懒,压根没准备开新书。 直至某天编辑联系:爵士,新书有了吗? 我这才恍然大悟,卧槽!我竟然躺了那么久? 我说还在准备中。 那么就开始准备吧! 调养和治疗需要时间,频繁打断正常的构思过程,所以准备工作很不顺利。 找不到感觉,这是最头痛的问题。 一边坚持调养,一边坚持准备…… 就这么悠哉悠哉的。 我都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未曾这么放松过了。 真的! 想准备就准备,不想,那就该干嘛干嘛。 出去散散步,让那些人看看瘦骨嶙峋的帅哥长什么样。看看杂书,发个呆都让我觉得很幸福。 直至某天脑子里蹦出个念头。 随后,就开始了真正的准备。 有人问:为啥主角刚开始时是病秧子的人设? 其实这是我内心世界不自觉的一种反馈:这几年一直在各种身体问题中煎熬,在构思主角时,几乎是下意识的便选择了这个。 而抽药烟……这个问题,咳咳咳! 我抽烟历史挺久。戒烟也有几年了。在身体问题带来的压力最大、最煎熬的时候,我会不由自主的想来根烟。 来根烟,至少能让我短暂摆脱那些巨大的心理压力吧! 但最终还是没复吸,只是下意识的便把这种想法放在了蒋庆之身上。 药烟一点,天下我有! 说了那么多,感觉很爽。 最近焦躁少了许多,但这几年巨大压力带来的情绪问题还在,躺平的这阵子,它几乎如影随形。 准备新书的这个阶段,这货发作了不少次。 但所谓福祸相依,这话从来都没错。 这几年一直在煎熬,但备受煎熬的同时,也让我不断反思自己。 被毒打,反思,再被毒打,再反思…… 整个人不说脱胎换骨,但改变很大。 新书要上架了,至少情绪波动没有前面几本时那么大。 因为许久没写了,状态丢失不少的缘故,《早安大明》前面写得有些艰难。但随着情节一步步展开后,感觉也在一步步回归。 我想讲述一个能够疗愈自己的故事,当然,若是能让衣食父母们也感到些许轻松愉悦,那么,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 这阵子躺平时看了不少五花八门的书,当然,最多的还是医学相关的书籍。 记得有一段话,不知谁说的,忘了。 大致意思是:人生就是一列火车,你是司机。这趟列车中途会有无数人上下。有时乘客很多,有时很少。但即便除去你这个司机之外,列车上空无一人,你也得独自把它开到终点站。 上架是个考验。 可我特么最烦的就是考验。 神烦! 各位老少爷们,姐妹们,兄弟们…… 开始了啊! 给个订阅,投几张月票,推荐票我也收。 周一,也就是五号凌晨上架。 六更! 我会一起发出来。 恳请大家支持。 ——迪巴拉爵士于周六晚19点30。 第76章大明男儿,热血依旧 卫所制,是大明军制。 卫为军名,其下有所,所之下是百户,百户之下是总旗,总旗之下是小旗…… 这便是大明军制。 一国京城的驻军自然是最精锐的,也是最强大的。 从大明建国开始,到成祖靖难,京城诸卫被打烂,再度重组。 朱瞻基添补整改过一次,后续帝王陆陆续续也做出了些改革。 但在许多人的眼中,这些改革就像是补锅匠,小敲小打。 虎贲左卫和金吾左卫、羽林左卫、府军左卫、燕山左卫等诸卫负责的是紫禁城东部的戍守,责任重大。 但对于虎贲左卫的指挥使黄三德而言,这个责任近乎于无。 大明立国后,紫禁城经历过两次威胁,第一次是靖难时成祖进京,第二次是英宗发动宫变复辟。 从此之后,紫禁城就如同一条老狗,稳如泰山。 早上起来,懒洋洋的伸个懒腰,喝杯茶,吃个早饭,再懒洋洋的出门。 此刻朝阳还没出来,黄三德揉揉眼睛,“娘的,多睡一会儿也好啊!” 但看到长街上急匆匆往皇城去的文官,黄三德又幸灾乐祸的道,“还是咱们舒坦。” 到了虎贲左卫的营地,黄三德连昨夜的值守情况都懒得问,坐在值房里打盹。 昨夜值守的是指挥佥事颜旭。 上次百户陈集为麾下背锅,事后黄三德被兵部呵斥,但也仅仅是呵斥。权贵役使京城诸卫的事儿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要追查,怕是六部和京城权贵要倒下大半。 黄三德在兵部有关系,权贵中也有关系,所以此事不了了之。 “指挥使。” 颜旭进来了。 “嗯?” 黄三德在想着昨晚和某位武勋的交谈,对方许了不少好处,让他暗中给蒋庆之添堵。黄三德睁开眼睛,有些不满的轻哼一声。 颜旭说道:“昨夜有人夜行,被抓到后喊冤……” 黄三德闭着眼,“嗯!” 你特么的倒是给个态度啊! 陈集麾下杀了工部主事王新田,黄三德闻讯称病,把颜旭丢出来背锅。颜旭很想拒绝,但他没有黄三德的关系网,但凡说个不字,不等事儿发作,黄三德就能把他弄下去。 “白天各处城门军士多,嘈杂。此人想半夜在皇城外喊冤……” “嗯!” “此人被扣住了,如何处置?” 颜旭渐渐麻木。 “嗯!” 麻烦的事儿不要问老子……黄三德就这个态度。 正如同上次陈集之事一样,令颜旭内心愤愤,却不敢反抗。 但颜旭终究忍不住刺了一句,“指挥使,我虎贲左卫,好歹也曾是虎贲啊!如今却成了小猫。” 虎贲为军号,可见当初的虎贲左卫是如何的骁勇。 黄三德睁开眼睛,冷漠的看着颜旭。 老子好像惹恼他了……颜旭有些后悔。 黄三德说道:“如今天下太平,怎地,你颜旭觉着不舒坦?若是想寻乐子,我可举荐你去九边。” 九边在草原异族的不断侵袭之下,日子过得格外艰难,有今天没明天的。 “京城诸卫多年来便是如此,也不见京城出什么岔子,但凡我黄三德在虎贲左卫一日,谁想标新立异,谁敢?” 颜旭低头。 “若是我呢?” 外面有人说道。 黄三德勃然大怒,“是哪个裤裆……裤……裤。成国公,长威伯……” 提到成国公时,黄三德的语气还好,当说到长威伯时,黄三德的眸子一缩,显然是想到了上次的事儿。 在黄三德眼中,若是没有蒋庆之多事,上次的事儿就云淡风轻的过去了。 朱希忠冷笑进来,“伱黄三德倒是大胆,把虎贲左卫当做是自家菜地。” 黄三德赶紧起身行礼,“见过国公,见过……伯爷!” 朱希忠回头,“庆之,你看……” 这是朱希忠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进军营,一路上想了许多应对之策,此刻竟然发现毫无用处。只好问蒋庆之。 这便是大明的武勋。 当俺答大军兵临京城时,这些武勋只能茫然看着那些武将,什么应对之策,什么兵法……什么都不会。 彻底烂透了。 所以,大明版本的将门才越演越烈,直至祖大寿、吴三桂等北方将门坐大后,近乎于军阀,可抗衡朝中。 这也是葬送大明的重要原因。 蒋庆之把朱希忠拉进来,便是想在武勋中树个榜样。 当朱希忠脱胎换骨后,对其余武勋的震动会引发多少国祚变化? 能增加几年国祚? 只是想想,蒋庆之就流口水。 蒋庆之也不客气,和朱希忠并排坐下。 “黄三德?” “是。”黄三德很是恭谨。 蒋庆之看着此人,讥诮的道:“我今日想在虎贲左卫标新立异,你,如何看?” 这是活生生的打脸。 颜旭只觉得心头大快,恨不能高呼一声‘伯爷英明。’ 更恨不能黄三德反唇相讥。 黄三德低头,面色如常,“伯爷高见。” 蒋庆之突然平静了下来,“召集诸将。” 咚咚咚! 久违的鼓声在虎贲左卫响起。 “这是哪个蠢货敲鼓?” “草泥马,去看看。” “这青天白日的,也没见贼人,敲鼓作甚?” “点卯啊!” “点个屁,上次点卯还是元日,都特么的快半年了。” 众将骂骂咧咧的到了大堂外,见外面站着十余陌生面孔的男子,不禁一怔。 蒋庆之就带了孙重楼和窦珈蓝,其他都是朱希忠的家丁。 一个家丁进去禀告。 “让他们进来。” 家丁出来,“国公和伯爷让你等进去。” 国公,伯爷? 诸将不知情况,赶紧收敛心神,鱼贯而入。 上首并肩坐着成国公朱希忠和长威伯蒋庆之。 “总旗之上的都来了?”蒋庆之问。 黄三德仔细看着,“好像差……差了……” 蒋庆之冷冷看着他,“连自己麾下诸将都不熟悉,你这个指挥使,做的不错。” 黄三德看了颜旭一眼……还等什么? 习惯背锅的颜旭只是看了一眼,便知晓少了谁。 “禀国公,伯爷,少了三个百户官,另外,镇抚韩愈,千户官王聪没来。” 他知晓,自己这么一点名,回头没来的将领都会把账算在自己的头上。 但他习惯了背锅,所以木然回身。 “可有告假?”朱希忠问。 颜旭本想说有,当看到蒋庆之似笑非笑的模样后,心头一跳,“有的有。” 朱希忠看了蒋庆之一眼,低声道:“没告假的当严惩。” 哥哥哎! 你这从小在富贵窝里长大,浑然忘却了祖辈在军中的杀伐果断。 蒋庆之冷着脸。 他前世本是南美小军阀,杀伐果断自不待言。来到大明后,在南边两战告捷,面对大明军中这些软脚蟹,就如同一头猛虎居高临下,俯瞰着一群羊。 庆之身上怎地煞气这般重……朱希忠心中咂舌。 “没来的,就不必来了。” 蒋庆之跳过黄三德,吩咐道:“颜旭。” “伯爷。”颜旭束手而立。 “今日没来的,尽数令他们去兵部报到。” 这是把他们驱赶出虎贲左卫? 卧槽! 这是要作甚? 有人和没来的将领关系好,便喊道:“此等事得兵部来处置吧?” 你蒋庆之没这个权力。 蒋庆之含笑看着叫嚷的那人,“名字。” “陈堡!” 陈堡斜睨着蒋庆之,并不怕他。 朱希忠低声道:“此人我知晓,祖父陈勉当年曾在大礼仪中支持陛下,故而这些年家族在京城勋戚中脱颖而出。” 这便是老牌勋戚再度崛起。 一般没人愿意招惹这等人家。 陈堡也笃定蒋庆之不敢责罚自己。 “给你两个选择。” 蒋庆之拿出药烟,“一,滚回家去做你的纨绔。二,出去绕着营地跑十圈。” 陈堡呵呵一笑,转身就走。 有胆气! 众人暗赞。 老弟,你这个……太急切了吧? 朱希忠心中苦笑,板着脸道:“我与长威伯奉陛下之命巡查整顿京城诸卫。” 诸将赶紧站好。 蒋庆之起身,朱希忠只求小老弟莫要动作太大,就板着脸为他助威。 蒋庆之指指这些将领。 “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本想看看虎贲左卫的操演,可看到你等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模样,就知晓没这个必要。” 诸将木然。 “若是谁能羞恼,我还会高看他一眼。”蒋庆之说道:“可我看到了什么?麻木!” 蒋庆之的怒吼在大堂内回荡着。 “看看你等的模样,像是什么?有人说京城诸卫成了看门狗,可在我眼中,你等连做看门狗的资格都没有。就是什么……哈巴狗!主人扔一根骨头就摇尾巴撒娇的一群哈巴狗!” 没有人能忍受这等羞辱,诸将抬头,面色涨红。 庆之,你激起众怒了……朱希忠心中苦笑,却冷冷干咳一声,想震慑诸将。 可成国公府多年未曾领军厮杀,谁会在乎? 蒋庆之指着外面,“俺答正磨刀霍霍,九边在草原铁骑的威慑之下瑟瑟发抖。这可还是那个煌煌大明?” “当年太祖皇帝与成祖皇帝令草原异族丧胆,京城诸卫便是他们手中的虎贲。可如今的京城诸卫成了什么?” “俺答跳梁,令大明武人震怖。震你娘啊!” 蒋庆之骂道:“我来,便是要重整虎贲左卫,为京城诸卫打个样。” 他指着外面,“心中尚有廉耻的,马上滚出去,绕着营地跑十圈。” 诸将默然。 “十息!”蒋庆之看了孙重楼一眼。 “十,九……” 孙重楼开始报数。 朱希忠终究忍不住了,过来低声道:“庆之,这些将领跋扈,若是激起兵变,你我难逃重责……” 蒋庆之没回复他,朱希忠侧身看去,见少年冷漠的看着诸将,眼中,好似有一团火在燃烧。 颜旭出来,行礼,“下官,领命!” 他大步走出去。 第二个将领出来,“下官领命!” 朱希忠:“庆之,你这是在赌!” 蒋庆之冷冷的道:“我在赌,大明的男儿,胸中依旧还有热血!” “下官领命!” “下官领命!” 朱希忠呆呆的看着一个个将领面色涨红的行礼,随即出去。 一种久违的感觉令他不禁浑身颤栗。 家中那等厮杀过的老护卫曾说过,这种颤栗叫做什么来着? “热血!” …… 第一更,后续五更马上就来,一起发出来。 订阅,月票,什么票……都要。 第77章一骑绝尘 西苑外,一个老人说道:“臣陈勉,请见陛下。” 老人的身后便是陈堡,此刻的陈堡一脸愤怒,对老人说道:“祖父,此次定然要让那蒋庆之好看。” 陈勉觉得自己的运气不错。 大明开国时,陈氏祖上本是元军中的将领,在太祖大军围城之际,果断反正。 靖难之役中,当成祖大军接近京城时,陈氏彼时的祖宗果断率军归顺,在最后时刻完成了自我救赎。 随后的几任家主平庸,陈氏在勋戚圈中渐渐沦为破落户。 直至大礼仪之争,陈勉琢磨了一番,觉得自家没什么可失去的,那么,就搏一把。于是陈勉上了奏疏,站队嘉靖帝。 ——那是陛下的亲爹,怎地,亲爹不认,让陛下如何为天下表率? 这番话说的彼时还年轻的嘉靖帝很是感动,从此,陈勉就进了嘉靖帝的眼,飞黄腾达。 陈勉年纪大了,没事儿就喜欢在京城各处转转,也听闻过嘉靖帝找打了表弟的八卦。今日孙儿陈堡回来,哭诉自己被蒋庆之羞辱,陈勉不禁大怒。 “哪怕他是陛下的表弟,也不能如此羞辱陈氏!”陈勉拍拍孙儿的肩膀,“放心。” 嘉靖帝隐入西苑后,一般臣子没事儿也不会来求见……许多事,上奏疏就是了。 陈勉走在西苑中,想到最近勋戚圈里的话题。 太子地位稳固,但两个皇子,特别是景王却深得嘉靖帝的喜爱。 俗话说铁打的帝王,流水的太子。从古至今,太子便是最危险的一个职业。 帝王短命,或是体弱多病时,太子尊贵无比。 帝王身强体健,看似寿元还多时,太子就危险了。 眼瞅着自己年纪大了,可太子却依旧壮年,那种危机感,令越发迷恋权力,不舍人间的帝王不由生出杀机来。 弄死太子,朕依旧是那个至尊。 嘉靖帝修道的时间很长,长到众人一次次猜测这位帝王何时倒下。毕竟,这位帝王不但修道,还特娘的炼丹。 历史上磕丹药的帝王罕有长寿的。 可没想到嘉靖帝就在众人的注视下越活越年轻,反而宰辅们换了一茬又一茬。 于是,有心人难免想到了太子的危机。 更有人想着是否可以从个龙,站个队。 比如说景王。 陈勉就在琢磨自家是否需要选个边站队。 直至见到嘉靖帝后,他才把这个念头丢开。 “陛下。” 陈勉行礼后,叹息一声,“今日长威伯在虎贲左卫大发雷霆,驱逐将士,羞辱将领……臣听闻后,担心……” 担心什么不必说,嘉靖帝自然知晓。不外乎便是担心虎贲左卫喧哗,引发京城震动。 什么地方都能出乱子,京城不能。哪怕是一件小事儿,发生在京城就会被视为一个重要信号。 一旦虎贲左卫闹起来,就是一个不祥的信号:这个天下,怕是不安稳了。 陈勉没提自己的孙儿,而是表达了自己对此事的担忧。 他看了嘉靖帝一眼,见嘉靖帝神色平静,不知喜怒,便补充道:“陛下整顿诸卫正当其时,臣以为,可缓缓图之……” 陛下哎! 您让长威伯那个少年去整顿虎贲左卫,少年人立功心切,弄不好便会惹出大麻烦。 这番话陈勉说的进可攻,退可守。 他低下头,等待帝王决断。 良久,就听嘉靖帝幽幽的道:“在太祖与成祖皇帝时,诸卫不但要戍卫京城,一旦出征,能令敌军丧胆。时至今日,诸卫成了看门狗。” 陈勉叹道:“是啊!” 但换个军中宿将,或是兵部谁去吧! 您那位表弟,他不妥。 嘉靖帝看着他,突然用安陆土话骂了一句,然后才说道:“历任帝王整顿京中诸卫不遗余力,可诸卫却如同烂泥扶不上墙。 倭寇令南方文武闻风丧胆,各地卫所避之如虎。 庆之,朕之表弟,一介少年,却能两战告捷。你陈勉,难道比他还懂如何整顿诸卫?” “陛下……”陈勉不敢置信的抬头。 御座之上,帝王眸色阴冷。 如神灵俯瞰蝼蚁! …… 崔元觉得自己若是不做驸马,做个首辅绰绰有余。 夏言是有才,但不肯和睦同僚,把朝堂弄的乌烟瘴气。 严嵩最大的才干便是逢迎帝王。 当然,还有个长处,便是会生儿子。 严世蕃的机敏,令崔元也颇为欣赏。 但也仅仅是欣赏。 大清早,严嵩那边就来人了。 “元辅的意思是,此事要谨慎。” “夏言也知晓支持曾铣,谋取军功。元辅这是要避嫌?”崔元这话带着讥诮之意。 来人说道:“元辅说了,蒋庆之此人毕竟有陛下为依靠,若是要出手,定然要快准狠。否则一旦给了他辗转腾挪的机会,陛下那里,元辅不好交代。” 崔元眯着眼,“回复元辅,此事,我自有主张。” 来人回去,值房里严嵩不在,坐在他位置上看奏疏,不时票拟的正是严世蕃。 “公子。” “如何?”严世蕃抬眸,揉揉独眼。 “崔元有些得意。” “崔元这人越老,名利心越炽热。蒋庆之得了陛下的信重,他与陆炳倍感失落。所以,最想弄垮蒋庆之的不是咱们,而是他们。” 严世蕃笑了,“我料定他与陆炳必然会出手。” 哪怕是借刀杀人,那二人也会心甘情愿出手。 这时一人进来,“公子,陆炳说回头就让人盯着虎贲左卫,一旦发现可乘之机,便令人和咱们通气。” 严世蕃把毛笔搁下,淡淡的道:“咱们,看戏就好。” 严嵩回来了,拿起严世蕃票拟的奏疏,不时点头赞许。 其实,严世蕃票拟给出的建议,往往比他这个首辅更得嘉靖帝的赞许。 所以,在许多时候,严世蕃更像是大明首辅,而严嵩只是个辅助。 “方才有人和我通消息。”严嵩看着颇为愉悦,“朱希忠与蒋庆之一到虎贲左卫,便赶走了数名将领。” “好胆!”严世蕃眼中多了欣赏之意,“爹,诸卫糜烂多时,非重药难起沉疴。蒋庆之此举并没错。” “可他在军中并无根基,一旦引发乱子,陛下也护不住他!”严嵩抚须微笑。 “爹,你以为陛下令朱希忠为首是为何?”严世蕃淡淡的道,“便是让朱希忠做个木雕神像,震慑军中。” “可能镇得住?”严嵩笑道:“若是小打小闹还好,闹大了,朱希忠也得灰头土脸。” “所以,看吧!”严世蕃叹道:“诸卫糜烂,令人痛心。不过却不好动。一旦动了,便会得罪无数人。咱们本就艰难,树敌太多……不妥。” “正是如此。” “元辅!”有人进来,“陈勉的孙儿被赶出虎贲左卫,他为此去求见陛下。” “开始了。”严嵩沉声道:“自作孽,不可活!” …… “告诉他们,趁着这个机会,让他们在虎贲左卫的人闹起来。法不责众嘛!怕什么?” 崔元摆摆手,随从告退。 …… “打探消息,一旦有变,马上禀告。” 陆炳阴郁的道。 …… 此刻沐舒在城中的一家寺庙里。 知客僧陪在身边,微笑介绍着寺庙的历史。 “……当年玄奘曾来过鄙寺,留下了墨宝……” “是吗?可有幸一睹?” 云南气候宜人,夏无酷暑。到了京城后,炎热的天气令沐舒颇为不适应。 林荫下缓缓散步,蝉鸣声声,令人生出世外之心。 “墨宝在战乱时丢失了。”知客僧尴尬的道。 “可惜了。”沐舒说道。 知客僧偷瞥了这位贵女一眼,侧面看去,鼻梁秀挺,肌肤若凝脂,剪水双眸轻轻眨动,令人怦然心动。 知客僧赶紧收回目光,心中默念佛号。 “三娘子!” 一个随从追来,知客僧识趣的往前走开。 沐舒回身。 “三娘子,小人奉命去拜见那位沐氏故人,那人不在。小人问了,说是今日虎贲左卫出了大乱子,那人去……去看看。” “是去看热闹吧!”沐舒知晓这些勋戚的德行,无所事事,饱食终日,得知有热闹看,比谁都热衷,“虎贲左卫出了什么乱子?” 随从说:“说是长威伯蒋庆之奉命巡查虎贲左卫,一去就驱逐将士,引发骚乱。” 沐舒一怔,想起了那个俊美少年。 “他?” 随从说道:“说是京城诸卫都很是不满。” 沐舒蹙眉,“怎地这般急切?罢了,太年少的缘故。” …… 虎贲左卫。 那些军士在四周看热闹。 将领们以黄三德为首,正绕着营地跑。 没多久,大部分将领喘息的如同死狗,脚步蹒跚,说是跑,不如说是散步。 “石头!” 蒋庆之指指那些掉队的将领,“打!” “得令!” 孙重楼欢喜的提着大棍子上去抽打。 朱希忠的随从看了他一眼。 既然是兄弟,那就……一起死吧!朱希忠咬牙,摆手,“上!” 二人的随从出手,打的那些将领惨嚎着开始狂奔。 军士们看得目瞪口呆。 “说是陈堡被赶出去了。” “那位可是连指挥使都不敢惹的存在,长威伯拿他来立威,怕是讨不了好啊!” “陈勉护短,等着看热闹吧!” “多半会打上门来。” 朱希忠也有些担心,“庆之,要不,你且避避。” 陈勉是老资格,但朱希忠的资格更老。蒋庆之不在,陈勉难道还敢冲着他这位成国公咆哮不成? 蒋庆之摇头,“不必了。” “庆之,莫要倔……”朱希忠指指有几个止步,回身冲着这边,目光不善的将领,“不能再强压了。否则会出乱子。” 蒋庆之手指夹着药烟,烟雾缭绕中,说道:“我说,真的不必了。” “蒋庆之!” 黄三德带头咆哮。 “指挥使!” 心腹突然拉住他的衣裳,黄三德暴怒,回头喝道:“松手!” “指挥使!”心腹目光往营门看。 黄三德跟着他的视线缓缓转身。 营门外,陈堡一瘸一拐的进来。 “陈堡回来了?” “这是要当场咆哮蒋庆之吗?” 陈堡走到蒋庆之身前。 窦珈蓝握着刀柄。 朱希忠冷笑,准备弹压。 陈堡噗通跪下。 “下官陈堡,知罪!” 整个营地瞬间鸦雀无声。 唯有蒋庆之的声音在回荡。 “那伱还在等什么?” 陈堡起身,“下官领命!” 他转身就跑,很快超越了黄三德等人…… 一骑绝尘…… …… 第二更。 第78章求人,慑服 崔元在等着好消息。 他要求不高,只求让蒋庆之在军中再无立足之地。 陆炳来了。 “朝堂之上是我等的天下,严嵩打头,不会给蒋庆之机会。他若是敢进来,咱们就能挖坑埋了他。” 崔元的眼中多了狠意。 陆炳点头,。“此人当初在南边击败倭寇,可见有领军征战的天赋。陛下身边少了个值得信重的大将,一直引以为憾。” “你是说,陛下令蒋庆之去巡查诸卫,这是在为他铺路?”崔元呼吸急促了一瞬。 “是考察,也是铺路。”陆炳对嘉靖帝的了解,远超同侪,他眸色阴郁,“一旦蒋庆之展露出领军之才,陛下便会一步步推着他往前走。” “若是陛下身边有大将掌控大军,这个天下,怕是要震荡了。”崔元喃喃的道,“想想,若曾铣是陛下信重的大将,一旦复套成功,陛下的威望将会扶摇直上。 当陛下的威望令天下宾服时,老陆,我等只能俯首帖耳……” 陆炳微笑道:“你可见过从未有从军经历,只是剿灭过数百贼寇,就被君王委以重任的将领,最终成为名将的?” 崔元摇头,“纸上谈兵的赵括倒是有一个。” “所以,担心什么呢?” 陆炳随即问了崔元的安排,满意离去。 看着他出去,崔元身后的随从说道:“驸马,有的呢?” “谁?”崔元漫不经心的问道。 随从说道:“前汉时的冠军侯!” “哦!冠军侯。”崔元心不在焉的道,然后捧腹大笑。 “冠军侯,那蒋庆之也配与冠军侯相提并论?哈哈哈哈!” 随从想想也觉得不对,讪讪的道:“是了,这数千年也就出了个冠军侯。十余岁便统军深入塞外,战无不胜。中原是人杰地灵,可哪来那么多天才?”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二人看去,正是奉命去打探虎贲左卫消息的人。 “如何?”崔元目光炯炯。 来人禀告,“蒋庆之令诸将围着军营跑操,虎贲左卫的军士围观……” “他这会激怒那些将领。”崔元老眼中闪过喜色,“再去打探。” 来人急匆匆往外跑,却差点撞到了陆炳。 “老陆你怎地又回来了,可是贪恋我这里的好茶?”崔元笑吟吟的道,随即笑容被陆炳脸上的僵硬凝固住了。 陆炳走进来。 “先前虎贲左卫指挥使黄三德等人准备发作……” “好事啊!”崔元大喜。 “陈勉之孙陈堡回归,跪地请罪。” 崔元嘶声道:“陈勉以大礼议功臣自居,最是倨傲,怎会向蒋庆之低头?难道……”他低头,再抬头时,眼中多了震撼之意,“难道是陛下为蒋庆之撑腰,呵斥了陈勉?可陛下就不怕虎贲左卫闹出乱子吗?” 陆炳默然。 “老陆,伱在宫中认识人多,就没打听到消息?” 陆炳摇头。 “莫非,是陛下令人封锁了消息。”崔元失魂落魄的道:“这……陛下真是要重用那小贱种不成?” …… “好一个陛下”严世蕃把毛笔搁在笔架上,身边人递上热布巾,严世蕃仰靠在椅子上,把手巾覆盖独眼,“蒋庆之这下算是打开了局面。不过,这只是震慑。” 严嵩说道:“京城诸卫糜烂多年,历任将领,兵部,以及朝中都曾想重振诸卫,可诸卫却是烂泥,且牵一发而动全身,最终不了了之。” “那是个马蜂窝。”严世蕃的声音在布巾下有些闷,“陛下让蒋庆之去,固然有栽培重用之意,可一旦不小心,便有倾覆之祸。” “为父宦途多年,多次起伏。悟出了一个道理。” “爹,儿子在听呢!”严世蕃听出了老父显摆之意,笑道。 严嵩也莞尔,“该隐忍就得隐忍,万事不可急。陛下啊!太急切了。” “他急,蒋庆之更急。不过,军中自成一体,他若是以为自己在南边击败了一些倭寇,便能在诸卫横行无忌,那咱们就等着看热闹好了。” 严世蕃把布巾拿开,觉得独眼很是舒坦。他坐直身体,目光炯炯,“爹,万万不可让陛下有能倚重的心腹大将。否则,你我父子的权柄便会被侵蚀。” “为父知晓,权力就那么多,多个人来分润,你我便少几分。”严嵩笑道:“权力,总是不嫌多的。杨廷和为此压制陛下,夏言为此窃取陛下威福,亦是如此。” …… 作为云南土皇帝,祖上沐英是太祖皇帝义子。多年下来,沐氏在京城的产业不少。 沐舒进京后,便住在其中一处宅子中。 进了家门,跟随多年的嬷嬷向谨在等候。 “三娘子,这宅子多年无人管束,那些人无法无天,吃酒的,赌钱的,还有甚者,竟敢倒卖宅子里的东西……” 沐舒看了她一眼,“我本该处置了那些人,可嬷嬷你也知晓,当下的黔国公才五岁,沐朝弼那个不要脸的代替他镇守云南。 我在京城若是大动干戈,沐朝弼下手狠辣,定然会以此为由攻讦我。小不忍,则乱大谋。” 向谨苦笑,“三娘子年不过十五,却要忧心家事……” “那不是家事,也是国事。”沐舒面色凝重。“我最担心的是,沐朝弼会耐不住性子。” “三娘子是说,沐朝弼会控制黔国公?” 当代黔国公沐融不过五岁,还是奶气十足的孩子。 “控制?我担心他会下毒手。”沐舒辈分高,而且和沐融没出五服,论起来和沐朝弼是一辈的。 “他不敢吧?”向谨惊讶。 “他有何不敢?”沐舒冷笑道:“你以为我来京只是散心?我若是不走,弄不好也走不了了。” 向谨心中一震,“那老贼竟敢对三娘子你下手吗?” “沐朝弼有意将我许配给某个部族的族长,明白了吗?” “如此,可拉拢此人。另外,三娘子一旦嫁给了那人,再无翻身的机会。弄不好……” “那些土人一旦暴乱,第一个要杀的便是我。” 沐舒回身,“我来京城,便是要寻机反击!” “可求见陛下!”向谨说道。 沐舒摇头,“沐氏在云南多年,根深蒂固,云南百姓只知有沐氏,不知有帝王。” “那岂不是犯忌讳?” “沐氏内部的消息,这是历代帝王默许!” “我的天爷!那不是土皇帝吗?”向谨这才知晓沐朝弼敢于如此肆无忌惮的起因。 “陛下那里伺机就是了。”沐舒说道:“当下最该做的,便是寻一位当朝重臣支持,请其施压沐朝弼,并在朝中制造舆论…… 沐朝弼再猖獗,一旦朝中斥责其为叛逆,你说,云南军民可会支持他谋反?” 这一系列手段听的向谨震撼不已。 “那……只有严嵩有这个本事。” 沐舒叹道:“我也想过严嵩,可此人名声不好。且此人柔媚,我凭何让他得罪沐朝弼?和得罪沐朝弼相比,拉拢沐朝弼更符合严嵩一党的利益。所以,不妥。” “那就是……六部高官,罢了,六部官员的话,分量不够。”向谨有些发愁,“要不就是勋戚。” “勋戚,也得看是谁。”沐舒进了书房坐下,有侍女奉茶,她摆摆手,等侍女告退后,继续说道:“我想接近成国公朱希忠。” 向谨眯着眼,“成国公一系乃是大明顶级勋戚,到了朱希忠这一代,此人善于交际,朋友众多,先帝与当今陛下都看重此人。若是他愿意,此事大有希望。” “这便去吧!”沐舒起身。 “三娘子不歇歇吗?” “早些接触早好。” 沐舒带着人到了虎贲左卫外,请人通禀求见。 “三娘子,看那些将领,竟然在跑,好像是狗哦!”随行的侍女娇憨道。 “闭嘴!”向谨喝住了侍女,但却忍不住低声道:“沐朝弼也不敢如此羞辱军中将领,那位长威伯哪来的胆子?他就不怕哗变?” 沐舒说道:“我也不知。不过,此人骤然富贵,加之才华出众,想来骨子里是骄傲的吧!” 骄傲的人,行事往往肆无忌惮,就如同夏言。 “此人没有夏言的权力,却有夏言的秉性。”向谨叹息。 一个文书来了,带着沐舒等人进去。 若换了旁人,今日别说见到朱希忠,军营都进不来。 但沐氏不同,资格比成国公府还老。 沐舒一路跟着,不时看一眼那些将士。 发现好像比之云南的将士还要差些意思。 “蒋庆之在那。”侍女看到了身后只有窦珈蓝的蒋庆之。 此刻,蒋庆之叼着药烟,看着眉头紧锁,好似不满意。 到了大堂外,文书请沐舒稍等,他进去通报。 沐舒站在堂外,向谨轻声道:“咱们此来有求于成国公,这位成国公了得,若是他肯点头,此事有望。三娘子,晚些莫要如往日般冷漠。” “我知。”有求于人,必须要低头。 “这位成国公不简单,我在云南就听闻过,从先帝到当今陛下,都颇为倚重他。要结交此人才好。” 向谨在唠叨,沐舒突然伸出小手摆摆,蹙眉听着里面动静。 “……说实话,先前庆之压制诸将太狠,我都做好了飞报陛下,令大军弹压的准备。 谁曾想我这位老弟却成竹在胸,先是无视黄三德,令其与麾下将领离心。接着算准陈堡祖父必然会去告状,且必然会被陛下呵斥…… 就在黄三德准备暴起时,陈堡的一跪,彻底跪掉了虎贲左卫将领的傲气。” 里面传来了大笑声,接着有个人说道:“二老爷当初在南边两度击败倭寇,还有人质疑。他们若是看到二老爷今日的煞气和手段,定然会羞愧难当。” 先前的声音传来,很是欣慰,“说实话,我虽说不曾领军,可想着祖宗在军中威望颇高,但凡陛下给我机会,当能重振成国公威名,令天下武人刮目相看。” 这是成国公朱希忠! 向谨看了沐舒一眼。 “今日我才知晓,天赋这东西,真是不可思议。庆之的用兵手段,我不及也!” …… 第三更。 第79章蒋庆之的理想 向谨站在大堂外,看了沐舒一眼,低声道:“那位长威伯,竟令成国公敬佩如此?” 沐舒心中颇为震惊。 一个随从出来,请沐舒进去。 “哈哈哈哈!” 朱希忠用爽朗的大笑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但沐舒敏锐的发现,朱希忠更像一个文官,而不像是武人。 她没提当下沐氏的现状,而是谈及了祖上和成国公府的渊源。 那等一上来就开口: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多半成不了事。 大伙儿都不是傻子,就如同后世,一个许久不曾联系的人,突然在微信上来一句:在吗? 接到微信的人瞬间什么反应? 用膝盖都能知道。 所以沐舒笑的温婉,只是谈及双方祖上的交情。 至于沐氏的现状,朱希忠只要想知道,就有渠道去打听。 若他不去打听,沐舒就算是跪下哀求,朱希忠也不会动容。 许多事,水到渠成才好。 赶鸭子上架,逼迫对方做选择,甚至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只会引来反感。 双方谈的宾主尽欢,就在沐舒想进一步试探时,就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听着很杂乱。 而且喘息声很密集,就像是一群狗。 “今日只是跑操,可整个虎贲左卫将领,只有两人坚持到了最后,可见平日里操练懈怠。颜旭。” 这个好听的声音让沐舒不禁望向门外。 “伯爷,下官在。” “从明日起,操练不可停。你来监督,但凡谁半途而弃,或是偷奸耍滑的,一律拿下。第一次十棍子,第二次三十棍……” “那第三次呢?” “第三次?滚出虎贲左卫。” 大堂内突然黯淡了下来,少年站在口子那里,挡住了光线。他回身看着外面诸将。 略显单薄的身体,却令人凛然。 “我来虎贲左卫,就三个准则!” 哗! 外面传来束手而立的声音,令向谨不禁站直了身体,然后觉得自己有些丢人,可看了朱希忠的随从们一眼,竟都束手而立。 “其一,规矩,其二,规矩,其三,还是特娘的规矩。你颜旭给我盯着虎贲左卫上下,以军律为准绳,无论是谁犯了军律,该如何处置,只管出手。” “领命!”颜旭的声音中听出了雀跃之意,“伯爷,若是有人犯下大事……” “我知晓有不少无法走文路的勋戚权贵子弟在诸卫镀金,若是这些人闹腾起来你担心我担不住?” “下官不敢。” “陈堡!” “下官在。” 陈堡的声音很大,近乎于尖叫,吓了向谨一跳。 “此事交给伱。论纨绔,想来虎贲左卫中无人能及你。”蒋庆之指指陈堡,“还是那句话,谁违反了军中的规矩,按照规矩惩治。若是你徇私,那些责罚便是你的!” 那我岂不是要被打死? 陈堡一个激灵,大声喊道:“领命!” “还有,从明日起,整个虎贲左卫都操练起来。我给所有人三次机会,三次之后,依旧跟不上操练的。要么自寻去处,我这里不加阻拦放行。要么就去兵部报到,等着兵部安排。” “伯爷,许多人……毕竟是军中老人,这样不近人情的驱赶,不好吧?”颜旭如今成了蒋庆之的红人,也敢进言了。 “你记住,这是军中。军队是做什么的?为国杀人。”蒋庆之的声音中带着冷肃之意,令沐舒想到了在云南难得一见的寒冰。 “留着那些老弱病残,难道一边杀人,一边照拂他们?军队,便是一柄锋锐无匹的长刀,不是养济院!你颜旭若是心中不忍,我便请示陛下,令你去管着养济院。” “下官不敢。”颜旭觉得这位伯爷是真会干出这等事,吓的赶紧请罪。 “起来,莫要动不动就下跪。” 蒋庆之拍拍颜旭的肩膀,“男儿膝下有黄金。” 从未有权贵和高贵对颜旭这般尊重过,颜旭低头,掩饰着发红的眼眶。 “老朱,你倒是学乖了,躲在这里喝茶……咦!是你?” 蒋庆之大步进来,见到沐舒有些奇怪,心想这个女人那日在诗会上见过,好像有些格格不入。没想到竟然是朱希忠的熟人。 “庆之,我给你介绍……” 朱希忠起身,可沐舒却已经蹲身。 “沐舒见过伯爷。长威伯,万福。” 少女的姿态无可挑剔,那娇俏的容颜,令蒋庆之也为之一怔,不过随即就恢复了平静。 “沐舒,可是云南沐氏?”蒋庆之过来坐下,窦珈蓝递过茶水,蒋庆之喝了一口,微温,不禁蹙眉,“我说过多次了,不必弄什么温温的饭菜,温温的茶水,没得把肠胃调理的太娇嫩。” 肠胃是该保护,可保护过头了,一点苦头就能令肠胃反应过激。蒋庆之既有心在以后的征战中捞取国祚,自然要提早适应军中的各种生活。 “是。”窦珈蓝应了。 这人,怎地和那日的翩翩公子的风流倜傥截然不同了。 那日的蒋庆之,在沐舒心中就是个翩翩公子,令人眼前一亮。 可今日的蒋庆之却令她觉得此人便是个军中宿将。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个才是蒋庆之的本来面目。 后世的小军阀,经历的厮杀比京城诸卫的将领加起来都多。 朱希忠这才介绍沐舒的身份,“云南沐氏出身,当今黔国公的长辈。” 哟! 辈分还不低。 蒋庆之想了想,“上次在陛下那里我曾听闻,当今黔国公年纪还小?” “才五岁。”沐舒看着蒋庆之,再看看朱希忠,心中有些猜测。 “京城风大,不过,风景也不少。” 蒋庆之给了她一个善意的暗示,随即起身,“令人去兵部告知他们,准备接收淘汰的将士。” 朱希忠一怔,“庆之,你还真要淘汰那些老弱?” 京城诸卫中老弱的比例可不小,一旦蒋庆之较真,会引发别的卫所将士的兔死狐悲。 “老朱,俺答在塞外磨刀霍霍,倭寇在海外看着大明的富庶流口水,交趾人在嘲笑大明对自己的无能为力。就说西南,也有那些部族不服王化……这个大明,等不起!” 蒋庆之蹙眉看着朱希忠。 朱希忠叹道:“罢了,来人,去兵部传话。” 沐舒起身告辞。 出了军营,向谨说到:“成国公看着很是和善,此事可徐徐图之。” 沐舒走到马车前,侍女揭开车帘,她却止步回身,看着军营说:“你没发现吗?从蒋庆之出现开始,成国公更像是个辅佐他的下属。” 向谨一想,“还真是。三娘子的意思是……” 沐舒眯着好看的眼睛,“我想,我们都轻视了这位长威伯。” …… 得知蒋庆之在整肃虎贲左卫,裕王颇为兴奋,去请示嘉靖帝,说想去看看。 “他想看什么?”嘉靖帝蹙眉。 杨锡低头,“殿下说,长威伯教授了些军中的学问,并且说百闻不如一见,见一百次不如亲自操练一次……” 嘉靖帝点头应允了。 没多久,景王的人来了。 也是同样的要求。 嘉靖帝不禁乐了,“记得老四当初曾说武人粗鄙,今日却要主动去军中体验一番。” 黄锦笑道:“可见长威伯会教人。” “夏言呢?”嘉靖帝的思维突然跳到了别处。 “夏言……在裕王那里,裕王不去长威伯那里时,便授课,平日里多是看书。” “那个倔老头,怕是心有不甘。”嘉靖帝蹙眉起身,“当初庆之在南边击败小股倭寇,可为捷才。可这是操练,不懂、不通兵法不成。他可有把握?去问问。” 内侍急匆匆赶到蒋家,正好蒋庆之回来。 “夏公!” 夏言就蹲在蒋家大门里,手中端着一碗酸梅汤,和富城在说话。 “长威伯。” “叫我庆之即可。”蒋庆之下马,内侍过来,“见过伯爷。” “可是陛下有吩咐?” “陛下令咱来问,军中操练需精通兵法,伯爷这里……” 您若是没把握,便和咱说,陛下来想法子。 夏言眸子一缩,心想,这样无微不至关怀人的嘉靖帝,还真是从未见过。 这位长威伯,还真是……令人意外呐。 蒋庆之说道:“回禀陛下,就说臣有把握。” 内侍再问,“伯爷,可真有把握?” “明日见分晓。”蒋庆之说道。 “是。” 富城出来送内侍,蒋庆之和夏言进了大门。 “夏公怎地来了?” “听闻你奉命整肃虎贲左卫,我来给你算上一卦。” 蒋庆之莞尔,“您这是担心我栽跟斗?” 夏言喝了一口酸梅汤,爽的直抽抽,“我为首辅时,也曾整顿过诸卫,刚开始还好,随后就宛如陷入了烂泥潭。 你想发火,想整治,可却发现从诸卫到兵部,到武将,无不是烂泥一摊。你若是真要动手,这些人便会联手…… 庆之,文官们与陛下争斗多年,哪怕时至今日,双方之间仍旧暗流涌动。可若是诸卫暗流涌动,陛下可就坐不住了。” “军队不能乱。” 老头拍拍蒋庆之的肩膀,“你要记住,事不可为时,莫要勉强。否则你在军中的名声臭了,下次再无机会。” “您担心严嵩等人顺势出手,断了我此后在军中的出路?”蒋庆之接过仆役送来的酸梅汤,一口喝了半碗,爽的浑身一颤。 “你在南方的那两战,我这阵子寻到了消息,堪称是惊艳。”夏言唏嘘道:“曾铣去了,放眼望去,大明有进取心的臣子还有谁? 我如今放下了一切,就想着某一日能看到大军再度出塞击胡,了却了曾铣与老夫的愿望,如此,死而无憾了。” “庆之,你身为陛下信重的臣子,又有战阵天赋,我就担心你半道黯然退去。”他看着蒋庆之,“你果真有把握?” 蒋庆之微笑道:“夏公知晓我的梦想吗?” 夏言摇头。 看着少年认真的道: “让大明龙旗在天尽头,迎风飘扬五百年!” …… 第四更。 第80章 早安,大明 “让大明龙旗在天尽头,迎风飘扬五百年!” 夏言拿着酸梅汤,定定的看着蒋庆之,想看看少年是否在开玩笑。 可他看到的都是认真。 “老夫突然觉着有些自惭形秽。”夏言叹道:“曾铣想复套,我鼎力支持。扪心自问,我敢说大半心思都以国为重,可午夜梦回时,想着若是复套成功,当名留青史,当名扬天下……庆之,我也有私心。” “谁没有呢?”蒋庆之观察了一下大脑中的大鼎,斑驳的铜绿下,数字纹丝不动。 “我老了。庆之。我为首辅时,时常会有一种感触。” 夏言喝了一口酸梅汤,“每当我觉着腰酸背痛时,便觉着自己老了。当我看着百官,看着那幽深的皇城。当我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看着那些嬉戏打闹的将士,看着这个文恬武嬉的大明,我便会走出值房,看向远处。” 夏言看着蒋庆之,“庆之可知我看到了什么?” “不知。”蒋庆之摇头,心想老头这是发什么神经呢? “我看到了斜阳,看到了夕阳落山。你可知那一瞬我想到了什么?”夏言说道,“若把一国国祚比作是一天,那么,此刻的大明,便是夕阳。” 蒋庆之心中一震,是啊!此刻的大明可不正是帝国斜阳吗? 隆庆开关和张居正革新不过是昙花一现,随后大明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我为首辅多年,我也曾想着把帝国斜阳的大明给拉回来,拉到东边去。” “在那里!”夏言指着东方,“庆之,看到了吗?” 蒋庆之点头。 此刻东方暮色苍茫。 “把那斜阳,拉回来!” 夏言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你敢冒险救我这个与自己毫无关联之人,你敢冒着触怒武人的风险去整肃虎贲左卫,伱敢和如日中天的严嵩一党叫板。 若是旁人,我会说此人愚蠢,自寻死路。可看着你一次次在不可能中成功,我知晓,这个少年,前途远大。” “记住你今日的话,记住自己的理想,它会照亮你一生之路,让你不再迷茫。”夏言把最后一点酸梅汤喝了,有些温温的,不好喝, “我如今落魄了,可好歹也曾秉政大明多年,对这个天下了解颇深。庆之,你若有那等凌云志,那我夏言便助你一臂之力!” 老头儿拍拍蒋庆之的肩膀,走了。 富城这才过来,和蒋庆之一起看着老头儿一步三摇晃的往巷子口走去。 “此人虽然狂傲,可却值得钦佩。”富城说道。 “夏言之后,大明宰辅,再无节操!”蒋庆之说道。 夏言走到了巷子口,此刻夕阳浓烈,笼罩着整个天地。他在光晕中回身,看到大门外的蒋庆之,就笑了笑。 蒋庆之不知怎地,心中突然激荡。他指着西方落日方向,然后,单手抓去,仿佛抓到了什么。 随后,他用力往东边拉拽。 仿佛,是要把那夕阳从西边拉拽到东边。 然后。 他看着东方。 轻声道:“早安,大明!” …… 大清早,裕王两兄弟就来了,同行的竟然还有小侄女儿。 “表叔。” 小侄女儿是第一次来蒋家,很是好奇的蹲在台阶下,和台阶上的多多对视。 蒋庆之笑眯眯的给了她一块饴糖,,摸摸她的头顶,“吃了吗?” 朱寿媖点头又摇头,“早上起的早,还没早饭,就吃了点心垫吧垫吧。” “想吃什么?”蒋庆之把长刀递给孙重楼,孙重楼眼馋这把宝刀许久了,但却知晓兵器对少爷的重要性,不敢乱动。 “嗯……”朱寿媖想了想,“他们说外面的烧饼好吃。” “好。”蒋庆之点头,亲自去了厨房。 “表叔会做饭?”朱寿媖很是惊讶。 “很奇怪吗?”朱载圳也在期待着。 “宫中的那些贵人都不会呢!”朱寿媖说道。 “所以表叔才是表叔啊!”朱载圳不大耐烦和妹子说话。 “不好吃怎么办?”朱寿媖有些担心,“我怕夸赞的太假,让表叔伤心。” “你别把舌头都吃进肚子里去就行。”朱载圳翻个白眼。 “你再这样,我回去就和父皇说你欺负我!”小姑娘觉得四哥在挤兑自己。 “罢了罢了。”朱载圳想到老爹的火爆脾气,“表叔的厨艺别具一格,父皇都吃的赞不绝口。” “真的?” 小姑娘倍感期待。 早饭好了。 “开饭了。”孙重楼喊道。 天气热,主食是一碗众人没吃过的热干面,每人还有一个烤的外皮焦黄的烧饼。 热干面用麻酱伴着,看着就有胃口。 烧饼上面洒满了芝麻,香味扑鼻。 先来一口热干面,朱寿媖眼前一亮。 再咬一口外焦里软的烧饼,芝麻的香味率先激活味蕾,接着便是各种香味。 “如何?”蒋庆之问。 小姑娘用力点头,咽下食物后,大声夸赞,“我要搬来表叔家!” 呵呵! 这是最好的夸奖。 蒋庆之莞尔。 吃完早饭,蒋庆之带着三个侄儿侄女出发。 侍卫十余人跟着。 朱寿媖很好奇的问这问那,朱载圳两兄弟愁眉苦脸的回答,朱寿媖觉察到了兄长们的不耐烦,便去问表叔。 “表叔,那个热气腾腾的是什么?” “那个啊!是汤面。” “那个呢?” “那个是炊饼。” “那个呢……” 蒋庆之极为耐心的回答着。 表叔真好……小姑娘很欢喜,等看到军营时,她发现表叔的笑容和温和都没了。 守门的军士行礼。 “见过伯爷!” 蒋庆之下马。 目光扫过这几人,见精神尚可,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黄三德急匆匆赶来,颜旭此次被挤到了最后。 “见过伯爷!” 诸将行礼。 蒋庆之一边往里走,一边问:“昨夜如何?” 黄三德看来做过功课,“昨夜军中安稳。” 蒋庆之看了他一眼,对此人的节操和能力他压根看不上,但他刚给了虎贲左卫上下一闷棍,此刻若是强行赶走黄三德,有些太过了。 他一边琢磨如何弄走黄三德,一边向后面招手,“颜旭。” 背锅我来,好处你们去……颜旭正在伤感,听到召唤,小跑着上前。 伯爷没忘记我……颜旭行礼,“见过伯爷。” “今日军中如何?” 众人看向颜旭,心想此人原先是黄三德用来背锅、吃苦头的。黄三德愿意放下身段配合蒋庆之,那么蒋庆之就该接受才是。 可怎地,看着蒋庆之却是信重颜旭的意思。 黄三德看向颜旭的眼中多了些阴郁。 “今日军中议论颇多。”颜旭说道。 “议论什么?”蒋庆之看到了躲在后面的陈堡。 “都在猜测伯爷今日会如何……折腾他们。”颜旭实话实说,担心引发蒋庆之不满。 可蒋庆之却赞许的对他点头,然后冲着后面骂道:“躲什么?陈堡,滚出来!” “表叔好凶。”小姑娘作少年打扮,跟着两个哥哥。 朱载圳说道:“这是军中啊!” “你以往来过?”朱载坖挤兑他。 朱载圳摇头,“他们说什么杀伐果断,表叔这个算不算?” 朱载坖毫不犹豫的道:“自然算。” 朱希忠来了。 见到朱载坖兄妹三人,不禁一怔。他是老油条,反应很快的冲着三人温和一笑,随即就板着脸。 “谁没来?” 蒋庆之坐下,神色平静。 “都……少了一个。”黄三德恶补了一番麾下诸将的名册。 “让他不必来了。” 这时陈堡说:“伯爷,时辰到了。” “擂鼓,集结!” 蒋庆之起身,带着众人走出大堂。 咚咚咚! 鼓声起。 整个虎贲左卫沸腾了。 军士们乱糟糟的冲出营房,小旗官、总旗和百户们声嘶力竭的在维持秩序,但显然没什么用处。 蒋庆之走上台子,负手看着这一幕,一言不发。 他不说话,众将却觉得格外难受。 黄三德的脊背在流汗,他呵斥道:“无能!” “无能的是谁?”蒋庆之指指黄三德,突然发作,“身为主将,麾下将士无能,你该当何罪?” 黄三德面色剧变,“伯爷,京中诸卫大多如此。” “你想说法不责众?”蒋庆之冷冷的道:“在我这里,这一套没用。” 此刻,那些将士终于集结完毕,不过阵型看着依旧是乱糟糟的。 嘈杂的声音消失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蒋庆之。 “昨日问你麾下诸将,你一问三不知。我并未责罚你,便是给你机会。你若是称职,若是尚有廉耻心,便该去和麾下沟通。若是如此,今日怎会这般模样?” 朱载圳回身问一个侍卫,“如何?” 侍卫是武勋之后,低声道:“若是当众能令黄三德低头,伯爷就算是立威成功。这手段……兵书中好似见过。” 黄三德嘶声道:“下官不敢懈怠,回头就……” “我说过了,第三次,便自己滚出虎贲左卫!” 蒋庆之存心要杀鸡儆猴,顺带赶走黄三德这个蠢货,哪里会给他机会。 “蒋庆之,你没这个资格赶走我!” 黄三德图穷匕见,想着自己背后的关系网不弱,便冷笑道。 “陈堡!” 蒋庆之喝道。 完了,老子完了……陈堡上前行礼,“伯爷!” “行军法!” 陈堡一怔,可见蒋庆之冷冰冰的盯着自己。 我若是不动手,该挨军法的就是我了。 想到祖父陈勉昨日对自己的告诫:蒋庆之此人手段了得,且陛下信重,不可违令。记住,既然向蒋庆之低头了,就不要朝三暮四。跟着他,哪怕他令你去杀人……这是我陈氏立足的手段。 陈堡起身,轰然应诺,“领命。” “你敢!”黄三德凶狠的指着陈堡,几个心腹聚拢过来。 蒋庆之不怒反喜,“敢哗变?石头。” “少爷。” “动手!” 少年忠仆冲了上去。 “就一人?”朱寿媖瞪大眼睛。 噼噼啪啪! 当孙重楼拖死狗般的把黄三德拖到蒋庆之身前时,所有人都呆住了。 “行军法!” 蒋庆之淡淡的道,目光扫过全军,“谁有异议?” 一军,噤若寒蝉。 朱载圳看着那个侍卫,“这是什么手段?” 侍卫喃喃的道:“殿下,这是……敲山震虎,又像是……杀鸡儆猴,又……” “究竟是什么?”朱载圳不满问道。 侍卫认真的道:“长威伯今日的手段,臣在兵法中学过一些。” “说说。”这个侍卫家学渊博,平时和别人谈论兵法时,总是能轻松取胜。 “可臣……”侍卫羞愧难当,“还有些地方看不懂。” “有些地方?” “是……是许多地方。” …… 第五更。 第81章 惊艳 自从决定和蒋庆之靠拢后,卢氏就对蒋庆之的动向格外关注。 得知蒋庆之要去整肃虎贲左卫,卢伟很是热心的请了一位相熟的武勋出手,叫来一位致仕的武将,让其去观摩,若是需要,随时为蒋庆之赞画。 这也是一番善意,但老将去蒋家却被婉拒了。 卢伟当时也就作罢,但老将却羞刀难入鞘,主动前去观摩。 这日卢伟照例进宫探望妹妹。 虽说是亲兄妹,但也不能频繁请见。见到卢靖妃时,卢伟恍惚了一下,“方才不经意,仿佛看到了娘娘还在娘家时的模样。” 卢靖妃说道:“我在宫中多年,最怀念的便是闺中岁月。那时候不说什么富贵,可却自在……罢了,岁月流逝,徒然令人嗟叹。” 兄妹二人唏嘘一阵,卢伟提及了蒋庆之。 “长威伯整肃虎贲左卫乃是陛下的意思。”卢靖妃说道:“此事家中能帮衬就帮衬……兄长可是担心得罪那些武人和兵部? 不是我说兄长,作为外戚是该谨慎,可也不能学了畏畏缩缩的模样,没得被人瞧不起。 再有,长威伯乃是陛下表弟,两边扯起来也能算得上是亲戚不是。担心什么?只管去交往。” 卢伟笑道:“武人我不担心,卢氏不从军,那些人能奈何得了我?不过兵部有人隐晦提及,说长威伯在虎贲左卫下手太狠……” “下手狠,才能立足。”卢靖妃想到了自己在宫中的日子,她若是不够狠,早就泯然众人矣。 “不过,整肃之后便是操练,这个却考教兵法。我请出了一位宿将去帮衬他,他却不要。”卢伟自嘲一笑。 蒋庆之婉拒他的好意,卢伟看似无所谓,实则有些怨言。 “哦!”卢靖妃一怔,“少年人傲气总是有的,不过不可赌气,可令那宿将去帮衬。兄长,许多事要做在前面,那宿将兴许去了没用,可若是用上了呢?长威伯岂有不感激卢氏的份?” “已经去了。”卢伟说道:“那宿将说,无需多,他只需看半日,便能知晓长威伯手段兵法如何。” “如此,可令人去问着他。”卢靖妃见卢伟不解,就低声道:“老四今日也跟着去了。” “是娘娘的意思?”卢伟心中一动。 “老四要想出头,走文路,让人难免联想到前唐李泰等人。” 李承乾为太子时,李泰便是走文路,把自己包装成了礼贤下士,学问精深的模样。 “娘娘的意思,是走武人的路子?”卢伟蹙眉,旋即一笑,“皇子何须亲自统兵。” “前日陛下来,我曾听他提过一句,说什么俺答跋扈,九边无能。”卢靖妃看了一眼殿外,“让老四去军中看看,跟着长威伯历练一番,若此后九边有事,我自会寻机让老四有出头的机会……” “另辟蹊径,娘娘好手段。”卢伟赞道。 太子稳居东宫,景王若是直接挑衅,或是走文路,那些尖酸文人必然会把他和前唐魏王李泰相提并论。 李泰曾春风得意一时,但也只是一时。太宗皇帝用他来作伐制衡太子,此人不知,还洋洋自得,最终黯然收场,反而是不吭不哈的李治成功逆袭。 “这一切,都得看长威伯的本事了。”卢靖妃叹道:“他若是能在虎贲左卫打开局面,令其脱胎换骨,老四也能跟着学一番兵法,更能多一层军中的履历。可军中那些厮杀汉哪有那么好相与的,难呐!” 若是景王能在军中镀金成功,对未来的夺嫡大局帮助不小。 她这么一说,卢伟却坐不住了,令人去催促消息。 …… “左翼!” 高台上,蒋庆之神色从容。 大旗摇动,左翼数百人开始奔跑。 “队形散乱,百户官无能,拖出来,杖责五!”蒋庆之冷冷的道。 五杖,当众执行。 受刑的百户官挣扎着起身,跪下请罪。 “继续操练!”蒋庆之说道。 左翼数百将士为之凛然。 再度操练时,左翼的阵型果然为之一整。 “好手段!” 边上一个老将喃喃的道:“这左翼掩杀的时机恰到好处,再有,这左翼的阵型,我怎地没见过?咦!好似又听闻过……像是某位古之名将的手段,又似是而非……” 这便是卢伟请来的宿将。 他不知道的是,蒋庆之在后世便是小军阀,学过兵法。到了大明后,两战告捷,初步接触到了冷兵器时代的征战之道。 接着他系统学习了大鼎奖励的历代兵法,获益匪浅。 而且,蒋庆之把自己学的兵法,和实践结合起来,渐渐领悟了些用兵之道。 今日在虎贲左卫操练中小试牛刀,把宿将看呆了。 卢伟的人来了,问他如何。 …… “长威伯此人文采出众,两首诗名震京华。若武事也能脱颖而出,那卢氏就要重新考量与他交往的方式。” 卢伟是外男,没办法时常进宫,所以卢靖妃一直在叮嘱他。 “放心,年节的礼物,给长威伯府的都是第一等。” “礼物?礼物只是面子。这等少年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哪里会看重什么礼物!”卢靖妃看了兄长一眼,“兄长可去过蒋家?” 卢伟一怔,“没去过。” “看,你嘴上说要亲近,骨子里却依旧看不起长威伯,这是觉着他崛起太速,根基不牢,像是暴发户?” 卢伟干笑,“晚些就去。” 这时去打探消息的内侍回来了。 “如何?” 兄妹二人都盯着他。 内侍说,“那宿将说,他在长威伯的手段上,看到了好几位古之名将的影子,却又有自成一家的大气磅礴……他说,恭喜卢公。” “何意?”卢伟问。 内侍说,“那宿将说,此等人,假以时日必成名将。卢公慧眼识珠,令人钦佩。” 卢靖妃喜上眉梢,霍然起身,“兄长赶紧准备吧!这便去蒋家!” “长威伯此刻定然还在营中。”卢伟点头道:“不过提前等候才能彰显卢氏的诚意。” 送走兄长后,卢靖妃眯眼沉吟,良久吩咐道:“陈燕。” 女官陈燕过来,“娘娘。” 卢靖妃说道:“你去追上兄长,告诉他,别送什么财物,没得令长威伯笑话。” “那送什么?” 陈燕问道。 “记得兄长家中养了几匹好马,告诉兄长,选最好的送去。” 陈燕笑道:“卢公最爱好马,让他送人,怕是如同割肉。” “真要能让长威伯对老四另眼相看,便是割了我的肉又如何?” “是。” 没多久,陈燕回来了,忍俊不禁的未语先笑,“娘娘,卢公果然是割肉般的心疼,不过却说幸亏娘娘提点。” “兄长还是识大体的。”卢靖妃幽幽的道:“老四的前程若是有了,什么宝马,要多少有多少。” …… “收!” 虎贲左卫,随着蒋庆之的军令,今日操练结束。 众将士如蒙大赦,可谁都不敢瘫坐下去,否则边上带着一队军士,拎着大棍子虎视眈眈的陈堡可不是善茬。 这位如今就属狗了,只需长威伯一个眼色,逮谁咬谁。一整天下来,被杖责的超过五十人,最高的是千户官。 千户官都要挨打,下面谁敢质疑? 皇室三人组回到宫中,中午被蒋庆之安排在值房里睡了午觉的小姑娘精神抖擞,两个哥哥却饥肠辘辘,精神萎靡。 “饿了,回去吃饭。” 景王二人各奔东西,朱寿媖去了父皇那里。 “寿媖啊!今日可热闹?” 嘉靖帝刚起床不久,还没开始修炼。 “父皇,你再想不到了,原来军中这般有趣……” 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说着今日自己的见闻,嘉靖帝看似无意的听着。 等朱寿媖说完,嘉靖帝吩咐道:“给大娘子弄些吃的。” “谢父皇。” 不过出去一日,朱寿媖看着就多了些开朗,令老父亲也颇为欣慰。 等女儿出去,嘉靖帝问:“锦衣卫可有禀告?” “陆指挥使正在外面。” 陆炳见嘉靖帝父女正在说笑,便让内侍且等等。 “让他来。” 陆炳进来,行礼。 “今日长威伯在虎贲左卫操练,杖责五十余人,驱逐一人。” “杖责五十余人?好大的煞气。”嘉靖帝语气平静,“不过,就驱逐一人少了些。” 陆炳说道:“长威伯说,给三次机会。三次依旧跟不上操练的,一律……退回兵部。” “难怪朕听到兵部有人说庆之的怪话、坏话,原来,这是官老爷做久了,不肯担责。”嘉靖帝讥诮的道:“总有人说朕对庆之关爱太过,可诸卫糜烂,兵部不闻不问,视若未见。而庆之却迎难而上,两厢比较,兵部,一群酒囊饭袋。” “对了。”嘉靖帝想到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朕令人去观摩虎贲左卫的操练,可有结论?” 虽说蒋庆之在南边两战颇为惊艳,但规模太小,而且对方不是正规军。嘉靖帝想重用表弟,却担心他连赵括都不如。 所以,他和卢伟心有灵犀,都派人去观摩蒋庆之练兵。 黄锦令人去问。 先前锦衣卫的人回禀陆炳时,说虎贲左卫看着很热闹,蒋庆之也没有什么威武的气息,不知演练的如何。 严嵩等人也来过问,陆炳一概回复不知。 嘉靖帝派去的是才将从九边回京的将领,比卢伟请出来的宿将更为高明。 所以,陆炳也颇为期待结论。 一个少年,兴许用兵有天赋,可正如朱浩所说,数千年来就出了一个冠军侯,而且宛若流星一现,随即消亡。 蒋庆之文采出众,若是用兵也能如冠军侯,那还有天理? 老天爷不可能会如此厚待一个人。 除非是老天的私生子。 私生子? 陆炳想到了那个传言,说蒋庆之乃是嘉靖帝的私生子,故而厚爱有加。 但作为奶兄弟,陆炳知晓这个传言不靠谱。 若是蒋庆之走文官之路,陆炳一点儿都不担心。 严嵩一党如今在培养羽翼,只需数年,就能权倾朝野。到了那个时候,蒋庆之就算是再受嘉靖帝宠信,也只能避其三舍。 否则……宦海无情,谁知道何时就起了风浪! 这时,内侍回来了。 “如何?”嘉靖帝问道。 内侍说道:“他说,恨不能再回军中,与长威伯并肩而战。” …… 第六更,更新完毕。求月票。 从明天起,保底是2-3更,每天尽量维持四更。盟主加更完毕后,在能坚持的情况下,尽力而为吧!就这样。 第82章 示好,夜袭 蒋庆之回到家中,疲惫不堪的先去沐浴,富城抓住想去厨房的孙重楼,问道:“如何?” 孙重楼说道:“少爷赶走了黄三德,那些人都怕了,指东不敢打西。” “我问你操练如何?” “我不知道啊!”孙重楼不懂战阵,见富城怒,就说道:“不过我听有人在打赌,赌少爷今日练兵出丑。大多人下注少爷出丑。” “后来呢?”富城心痒痒的追问。 孙重楼急着去厨房弄吃的,说道:“我不知道,不过,散的时候,我见大多人面色惨白。” 富城松手,孙重楼撒丫子就往厨房跑,他笑骂道:“小崽子,就知晓吃!”,那脸上的褶子都笑的挤在了一起。 “这个家啊!越发兴盛了。” 叩叩叩! 有人敲门,仆役开门,没多久来禀告,“管家,是卢氏家主来了。” 卢伟? 富城一怔,赶紧去迎。 “长威伯呢?” 卢伟一点都不见外的打量着院子。 “伯爷在沐浴。” 蒋庆之的身子骨还弱,今日几乎是站了一整天,此刻浑身酸痛。 他躺在浴桶里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觉得胸口发痒,仿佛有什么在骚动。 他睁开眼睛。 一个侍女正俯身下来。 啪! 惨叫声中,孙重楼闻讯飞奔而来,一脚踹开房门,就见一个侍女捂着脸倒在一边,而自家少爷站在浴桶里,怒目而视。 “少爷!” 孙重楼手中拿着一条羊腿,下意识的进来挡在蒋庆之的身前,羊腿斜指着侍女,正是富城教的剑法。 仙人指路! “拿下问话。” 澡是洗不成了,蒋庆之穿上衣裳,得知卢伟来访,便笑道:“此人倒是知机。” 等看到卢伟送的好马时,蒋庆之笑了,“听闻卢公爱马,从不肯割爱,今日怎地……” “好马赠英雄,那些人哪配得上我的好马。”卢伟一句话让蒋庆之也难免心中愉悦。 蒋庆之摸摸马脖子,他正想着弄一匹好马,可好马这东西比后世的好车还难求。特别是在大明和塞外断绝通商的情况下,好马成了稀有物资。 “让厨房弄几个下酒菜。”蒋庆之吩咐道,见卢伟不拒绝,就知晓此人是有备而来。 宾主随后一番友好的交谈,卢伟绝口不提什么两家的交情,就只说了些京城权贵圈的有趣事儿。 别看这些八卦不起眼,仔细一琢磨,就能从中察觉到许多东西。 “……有人说太子做的太久,比自家等承袭爵位还绝望……” 这便是一条有用的信息,说明京城权贵圈不看好太子的未来。 嘉靖帝颇为长寿,按照历史轨迹走下去,就算是太子没事儿,父子二人之间怕是免不得一场暗斗。 毕竟,做几十年的太子,真的令人倍感煎熬。 随后摆席,卢伟有心示好,频频举杯。 微醺后,他问道:“记得长威伯十五了吧?” 蒋庆之点头,心想哥还是花骨朵,就要操心大明国祚,换在后世,不知令多少人惊讶。 “正是青春少年,令人艳羡。”卢伟笑吟吟的道:“不知长威伯对婚事可有打算?毕竟,偌大的伯府,该有个人管着了不是。” 卢伟看似不经意的看向蒋庆之,心想珊儿论相貌没问题,但有个让他纠结的事儿,女儿和蒋庆之同岁。 男大女小,这是惯例。 女人成熟早,加之男人喜颜色,若是同龄,等你三四十岁时,男人正当年,而女人却成了黄脸婆,夫妻之间的关系就会急转直下。 毕竟,相当一部分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货色不是。 卢伟腹诽着同类。 至于女大三抱金砖,得了吧,卢伟但凡敢提这句话,嘉靖帝能一巴掌把他抽到海南去养乌龟。 卢伟这是想干啥? 蒋庆之装作喝酒,心中盘算了一下。 十五岁的我,还特么年少啊! 娶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满脸傲娇……蒋庆之不能接受。 “卢公,你不是外人。”蒋庆之既然想拉拢卢氏,便不加遮掩,“我不想成婚太早。”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为何?”卢伟见他不似推搪,不禁有些好奇。 “当年我曾听一个老中医说过,男十五,尚在长身子骨。女十五,虽说天葵至,可身子骨没长开,若是成婚生子,母子都有危险” 想到那些十三四岁就生娃的女人,蒋庆之不禁对这个时代的某些规矩不以为然。 但他也知晓,每逢乱世来临,天下杀的十室九空。新王朝建立,面对满目疮痍,第一件事儿就是鼓励生育。 荒废的田地到处都是,只要伱生出孩子,就有田种。 人口在王朝初期是战略物资,在这个人均寿命远不及后世的时代,你让统治者耐心等待少年少女们长大后再成亲…… 异族可不会等你! 所以,一代代的传承后,十四五岁就开始谈婚论嫁成了社会共识。 夜幕降临,卢伟这才醺醺然告辞。 回到家中,他把女儿叫来,仔细看着,然后长吁短叹。 “爹,究竟什么事嘛!”卢珊儿被他看的浑身发毛。 卢伟叹息,“去吧!” 他难道还能说:女儿啊!蒋庆之那个狗东西近几年不准备成婚,爹就怕你蹉跎了岁月,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而蒋庆之却没有这个顾虑,男人,特别是他这等才华出众的就如同是暗夜中的萤火虫般的男人,在这个时代别说是十五岁,就算是倒过来,五十一岁,依旧会成为无数女人争抢的香饽饽。 夜色中,庭院里药烟的烟头不时闪亮,一股凉悠悠的药味儿让人精神一振。 “桂香交代,她和宫中某个女官有些关系,当初来蒋家便是那女官的安排。” 桂香便是早些时候‘突袭’蒋庆之的侍女。 “目的。”蒋庆之问道。 “桂香说,那女官最近也没令人来联络她,更没有索要消息。”富城看了蒋庆之一眼,“她说自己是想谋一条出路。” “生米煮成熟饭,做小妾吗?”蒋庆之苦笑,没想到自己成了侍女们眼中的肥猪肉。 “那女官从不联络她?” “说上次联络过一次,来人说,本以为伯爷是昙花一现,最终会沦为……京城纨绔。没想到伯爷却一飞冲天,宫中那位如今不知该如何与伯爷相处。” “也就是说,背后那人措手不及,不知该示好,还是什么?” “是。” “可信吗?” 富城觉得自己的专业能力不容置疑,“老奴亲自动的手,桂香若是还能说假话,老奴便再度进宫去侍候贵人。” 不要打击麾下的积极性……蒋庆之颔首,“我并非质疑你,只是兹事体大。” “是。” 蒋庆之指间夹着药烟,声音在夜幕中显得有些轻松,“陛下对我颇为宽厚,可越是如此,宫中之事我越不能沾手。人呐!不能得寸进尺,否则,迟早会大祸临头。” 富城说道,“伯爷这话令老奴欢喜不胜。老奴在宫中多年,见多了那些得意洋洋的新贵。可此等人用不了多久,便会黯然无声。唯有那等稳扎稳打的,不显山露水的,方能富贵延绵。” “富贵?”蒋庆之笑了笑,“我不稀罕。老富,你可信,若是我想富贵,无需来京城,在苏州府只需两三年,我便能富甲一方。若是五年,我当可富甲天下。” 后世多少商业手段,放到此时来,能让此刻的商人目瞪口呆。 “是。”富城想到了家中的生意,“咱们的牛肉生意倒是做起来了,贾潜隔一阵子送来账本,老奴晚些便给伯爷送来。” “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个。”蒋庆之拍拍富城的肩膀,“你办事,我放心!” 他走到了大树下,仰头透过斑驳的枝叶缝隙,看向月色。 身后,富城说道“伯爷如此信任老奴,老奴当竭尽所能,为伯爷把这个家看好。” 蒋庆之摇头,“是我们的家。” 烟头在夜色中闪亮了一瞬,就如同此刻富城的心。 渐渐明亮。 …… 兵部。 陈堡带着名册来了。 兵部接待的官员好奇的看着这位纨绔子弟,只见他面色黝黑,走路带风,站定后,身体笔直。 这还是那个老陈家的纨绔? “下官奉命送来名册,这些人皆是我虎贲左卫淘汰的将士,还请兵部另做安排。” 陈堡干净利落的交代完毕,转身想走。 “哎!” 官员叫住他。 “怎地?”陈堡回身问。 官员说道:“这么些年,兵部可没接收过所谓的老弱病残。你虎贲左卫就算是有这等人,自己养着,每月该有的钱粮又不欠你们的。怎地,送到兵部,难道兵部是养济院?” “哈哈哈哈!” 值房里官吏都笑了起来。 最近宫中传出些话来,说诸卫糜烂多年,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视而不见,可见都是饭桶。 兵部上下为此恼火不已,但不敢把矛头对准宫中,就压着火气,等机会收拾那位长威伯和虎贲左卫。 今日陈堡来,便是撞在了枪口上。 陈堡身后走出一个文书,说道:“兵部管着诸卫,虎贲左卫有老弱病残,也是兵部当初指派的人。兵部送来的人不好,自然该退回兵部,这话,可错了?” 官员冷冷看着文书。“你一介文书,也敢在我兵部跳梁吗?” 文书能被派来协同办事,便是因为脾气硬,他梗着脖子,“这世间道理最大,如今道理在我虎贲左卫,兵部难道还想压制我等?” “你这话什么意思?” “道理在你虎贲左卫,放你娘的屁!” “你骂谁呢?” “骂你,怎地,有本事你就动手!” “卧槽尼玛!” “小妇养的竟敢骂人,我艹!” “动手了!” 双方打作一团,陈堡也挨了几下。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刚想回虎贲左卫叫救兵,可见文书被团团围住毒打,想到自己一人回去的后果,不禁暗自叫苦,一咬牙,就再度冲进去…… 当蒋庆之得知自己派去兵部的人被毒打后,沉默了一瞬。 “进宫禀告吧!”朱希忠觉得这事儿要从长计议,说道:“正好给兵部一个教训,否则五军都督府随后便会蹬鼻子上脸,这整肃诸卫之事,怕是会遇到无数麻烦。” “老朱,这不是孩子打架,吃亏的一方向家长告状,随后家长为他讨回公道。”蒋庆之不满的道。 “也差不多吧!”朱希忠笑道。 见蒋庆之面色阴郁,朱希忠讶然,“你……难道还想去兵部说理?别,听哥哥的,那些文人最擅长的便是胡搅蛮缠,你再有道理也说不过他们。” “谁说我要和他们说道理?” “那你去兵部作甚?”朱希忠笑道。 蒋庆之走出大堂。 “召集五十人,跟着我去兵部。” 朱希忠追出来,“庆之,你带人去兵部作甚?” “文人喜欢动嘴皮子,咱们此刻是武人。老朱,武人该动什么?” “拳头……庆之!” “没有人能动了我的人而安然无恙!”蒋庆之冲着他一笑,上马而去。 这一笑,格外狰狞。 …… 第一更,求票。月票,推荐票。月票很重要,推荐票每天都有,兄弟们每天记得投票,给本书增加一点曝光率。咱们现在就靠订阅和这个了。 第83章 大打出手,收买人心 “蒋庆之的人在兵部被打了,其中就有陈勉的那个孙儿。” 崔元得到消息后,不禁大笑,拊掌连声叫好,“好,好,好!蒋庆之终于和兵部闹起来了。” 幕僚笑道:“兵部可管着诸卫,若是蒋庆之不低头,此后虎贲左卫少不得要吃苦头。他可以不管,虎贲左卫那些将士可不能不管。到时候怨声载道,他还整肃个什么?自身难保哟!” 严嵩得知后,说:“告知兵部,秉公办事。” ——把你等胡搅蛮缠的功力都发挥出来,让蒋庆之铩羽而归,便是大功。 “是。” 正在票拟的严世蕃抬头,“爹,陛下那里得马上去禀告,不可耽误。” 严嵩捂额,“倒是忘记了这一茬。” 严世蕃说道:“爹,陛下聪明绝顶,若是咱们隐着这个消息,难免令陛下猜测此事咱们是否在中间撺掇。” 严世蕃揉揉独眼的眼角,严嵩见状便说道:“东楼,歇一歇。” “爹,今日奏疏可不少。”因为用眼过度,严世蕃的独眼时常发酸。严嵩便请御医出手,给他配了些药。 “放下再说,事儿永远都做不完。”严嵩令人弄来小炉子,用盐炒了一下药包。 “仰着。” 严世蕃仰躺着,严嵩把药包盖在他的独眼上,轻轻为他揉着独眼周围,“有时看着你整日忙碌,为父就觉着带累了你。” “爹,伱说这些作甚!”严世蕃嘟囔道,脑袋却往后靠了靠。 严嵩轻柔的拿捏着,轻声道,“等为父老了,咱们便回老家去。没事儿便出去转转,想想都美。” “嗯嗯嗯!”严世蕃点头,“到时候我陪着您!” “好!”严嵩轻声道。 可父子二人都知晓,这只是个梦。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来禀告事儿。 “嘘!”严嵩用食指在唇间竖着,轻嘘一声,缓缓站起来,慢慢的走了出去。 严世蕃轻微的鼾声在值房里回荡着。 …… “双方谁先动手?”嘉靖帝问道。 “说是不知道,好像是一起动的手。”严嵩恭谨说道,他知晓自己不能添油加醋,否则下一刻雷霆将至。 嘉靖帝淡淡的对黄锦道:“晚些让庆之来一趟。” “是。” 严嵩回去时,严世蕃已经醒来了,正在票拟。严嵩给他说了此事,严世蕃笑道:“陛下不肯让蒋庆之树敌太多,这是要亲自安抚。不过蒋庆之傲气十足,想来口服心不服。后面让人再激将一番,他必然会出手。” 可他和嘉靖帝都没想到的是,蒋庆之已经要动手了。 兵部。 兵部尚书王以旂正和手下商议事儿。 王以旂看着更像是一个文人,而不是高官,他神色郁郁,“当初曾铣建言复套,如今曾铣身死,陛下有意让本官代替他……” 河套那地方许久之前就是中原和异族来回拉锯的四战之地,到了大明时,河套异族不断侵袭大明,令人头痛。 有人进来禀告,“尚书,虎贲左卫的人在咱们兵部动手了。” “哦!”王以旂问:“谁先动的手?” “他们。” “那就不管。”王以旂此刻满脑子都是河套一地的事儿,没工夫搭理这些小事。 蒋庆之来了。 他带着五十精心挑选出来的军士到了兵部大门外。 门子拱手,笑嘻嘻的道:“见过伯爷,不知伯爷来此……” “伯爷!” 边上传来凄惨的喊声,陈堡和文书二人互相扶持着,浑身脚印,脸上青肿。 蒋庆之看了他们一眼,旋即问,“吃亏了?” “是。”陈堡低头,准备迎接呵斥。 “没出息!” 蒋庆之踹了他一脚,陈堡踉踉跄跄的后退,心中大骂蒋庆之,心想老子可是豁出去了和兵部闹翻,你特娘的不说安抚一番,反而摔孩子给兵部上下看。 门内几个小吏见状笑了。 “好笑?” 蒋庆之问,走了进去。 一个小吏脸上有抓痕,显然先前冲杀在前,被陈堡二人中的谁给抓了。 小吏嘿嘿一笑,不说话。 咱不给你动手的理由,你要怎地? 里面出来不少官吏,都在冷眼看着蒋庆之。 兵部管诸卫,每年从中不知要吃多少好处。一句漂没就能养肥无数贪官污吏,一笔‘写错’就能吃许多空饷。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没人敢和他们叫板的基础上。 诸卫将领不怕这个,兵部漂没了几成后,到手的钱粮还得被他们漂没几成。如此,肥了官吏和统军将领,底层军士却饥寒交迫。 所以,每年逃亡的军士越来越多。 小吏微微昂首,眼中多了些得意之色。 蒋庆之身后的孙重楼大怒,刚想上前,被窦珈蓝踩住了脚后跟。 就在孙重楼对她怒目而视时,前方,蒋庆之笑道:“我听闻各地卫所的将领来兵部述职时,见到兵部的小吏都如同见到了祖宗,不但要低头,还得给好处。什么冰敬炭敬,没有好处,兵部这里随意卡一下,就能令你生死两难……” 事儿可以做,但不能说。 这是官场潜规则。 但蒋某人从不在乎什么规则。 有人笑道:“此人竟什么都不懂,和个愣头青似的。” 那个小吏忍不住噗呲笑了。 你能如何? 众人看着蒋庆之。 就像是看耍猴的。 蒋庆之就等着这一下。 他举起手,“笑尼玛!” 猛地挥去。 啪! 小吏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你竟敢在兵部动手?” 蒋庆之一脚踹倒小吏,上去就是一顿狂踩。 “大胆!” “动手了,快去叫人来。” 蒋庆之往后招手,“给老子打!” 那五十军士可不管什么规矩,这阵子被操练的只知晓军令,哪怕前方是深渊也得跳下去。 这些养尊处优的官吏哪里是他们的对手,甫一接触,就被打的抱头鼠窜。 “救命啊!” “快去请尚书来。” 当王以旂赶到时,看到地上躺满了自己的下属。 蒋庆之喘息着,觉得格外畅快。 “长威伯!”王以旂冷冷的道:“这是兵部。” “可这是谁的兵部?”蒋庆之指着王以旂骂道:“你这兵部不做人事,陈堡!” 陈堡闻声,灵机一动,低头给了自己鼻子一拳,然后凄凄惨惨的走上前。 卧槽! 看着陈堡满脸是血的模样,蒋庆之都被吓了一跳。 人才啊! “我的人来兵部办事,这便是兵部的待客之道?”蒋庆之指着陈堡。 “为何动手?”王以旂抓住蒋庆之先动手的漏洞问道。 “谁动我的麾下,我特么的便动谁。” 蒋庆之一番话,不但令陈堡热泪盈眶,更是令那五十军士瞬间生出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动。 “咱们宫中见!” 王以旂冷笑。 这是兵部有史以来吃过最大的亏,王以旂若是不能找回公道,这个兵部尚书做的也太憋屈了。 “去没问题。”蒋庆之似笑非笑的道:“只是千万别改口。” 这话中有话。 当初曾铣建言复套,王以旂等人支持。当嘉靖帝突然变卦,表示反对复套时,王以旂马上变脸,随之反对。 蒋庆之和他并肩往外走,轻声道:“变色龙不少见,但兵部尚书这等高官毫无立场,朝三暮四,说实话,我还真没见过。今日算是开眼了。” 王以旂冷笑不已。 这时,蒋庆之踩到了一只手,王以旂注意到这厮不但不移开脚,反而用力碾压了几下。 “嗷!” 惨嚎声中,兵部官吏怒了。 “怎地,要动手?” 蒋庆之回身狞笑。 想到他先前的凶残,众人齐齐往后退去。 蒋庆之有些失望的出了兵部,陈堡跟着,一脸崇敬的道:“伯爷莫非不满意?” 蒋庆之站在兵部外面,“若是他们敢出手,我还要赞一句有血性。可看看这些官油子,血性半点也无。这样的兵部管着大明军队,能有好?” 他看到王以旂闻声回头,想驳斥自己,便说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王以旂急匆匆进宫求见嘉靖帝。 “动手了?” 嘉靖帝也有些意外。 “为何?” 王以旂说道:“就是兵部几个小吏说笑话,长威伯便大打出手。” “说笑话?”嘉靖帝冷哼一声,“让长威伯来。” 蒋庆之就在西苑之外,少顷面见嘉靖帝。 “陛下,臣赶到兵部时,本想和他们说道理,可那些鸟人……陛下恕罪。”蒋庆之嘴里请罪,却压根没有半点后悔之意,“那些官吏嘲笑臣,还激将…… 臣看着办事的人被打的满脸是血,哪里还忍得住。 陛下,若是臣今日忍了,虎贲左卫上下的士气必将荡然无存!” 嘉靖帝看着蒋庆之,良久叹息。 王以旂既然当初反水,此刻自然站在了夏言的对立面。而蒋庆之在夏言逃过一劫中发挥的作用瞒不过有心人。 他看着蒋庆之,眼中多了些玩味之意。 兵部只需动点谁也挑不出毛病的小手段,就能让虎贲左卫欲哭无泪。 整肃?! 老夫让你铩羽而归! 瞬间,王以旂眼中闪过精光。 “胡闹!” 嘉靖帝喝道。 胡闹? 这话怎地像是呵斥自家孩子? 蒋庆之是带着人毒打兵部官吏啊!陛下! 这不是胡闹,是犯法! “陛下……”王以旂惊愕。 嘉靖帝看着他,眼中多了厉色,“兵部为何不接收虎贲左卫的老弱病残?” 王以旂:“……” “兵部当初为何选了那些老弱病残进诸卫?” 嘉靖帝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兵部,为何视而不见?!” 这些都是惯例,臣只是萧规曹随……王以旂缓缓跪下,“陛下,臣……罪在不赦。” 不只是兵部,六部,乃至于各处衙门都有许多问题。没人揭开,你好我好大家好。 这便是击鼓传花,最后问题在谁的任上暴雷,谁就是倒霉蛋。 “你以为朕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嘉靖帝看了蒋庆之一眼,见他正好整以暇的欣赏一尊神像,右手忍不住化掌为拳。 “如今京城诸卫脸都不要了!”嘉靖帝的怒吼回荡在西苑中。 直至许久,他才止住火气。 “虎贲左卫整肃,是朕的意思,兵部若是阻挠,朕只问着你王以旂!” “是。”王以旂浑身大汗告退。 “还有你。”嘉靖帝围着蒋庆之走了几圈。 蒋庆之心中发毛,但却不惧。 “朕知晓你有别的法子能让兵部付出代价,为何偏生要动手?” 蒋庆之愕然,“成国公在军中很是谨慎,臣担心……” 老朱,兄弟拿你来档个箭,别介意。 “担心朕会猜疑?”嘉靖帝冷笑。 “陛下睿智。”蒋庆之苦笑。 “瓜娃子!” 嘉靖帝用安陆土话骂了蒋庆之一顿,“滚回去。半月为期,半月后朕若是看不到一个脱胎换骨的虎贲左卫,你便娶了卢珊儿吧!” 这一下点中了蒋庆之的死穴,他为之变色,“陛下,万万不可啊!” 只是想想和那个傲娇娘们过一辈子,蒋庆之宁愿被鼎爷一波送走。 “出去!” 嘉靖帝指指外面,黄锦过来,“长威伯,请吧!” 蒋庆之走出去,只觉得心中大快。 他要想在京城立足,要想在军中立足,就得换个活法。前世小军阀的经历告诉他,那些把脑袋别在腰间的亡命之徒,最想跟着的首领不是什么足智多谋的,而是能为了他们的利益毫不犹豫动手的人。 所以,蒋庆之动手了。 他走出西苑。 外面,陈堡和文书,五十军士俱在。 见他出来,众人行礼。 没人说话,但仿佛每个人都在说。 愿为伯爷效死! 声音低沉,却恍若雷鸣。 蒋庆之仰头,闭上眼睛。 这是我的班底! …… 第二更。 第84章 走错道的蟊贼(感谢‘紫薇骑士\’成为本书盟主) 朱希忠来了,带来了半片肥羊,据闻是用什么珍贵的药材喂养大的。 “你这身子骨该补补了。”作为兄弟,老纨绔的作为无可挑剔,念着蒋庆之是条单身狗,便时常给他带些好东西。 蒋庆之亲自动手,弄了一锅炖羊肉。 二人喝着酒,交流着此次整顿事宜。 “先前有人和我说。”朱希忠喝了口酒水,仔细咀嚼着羊肉,缓缓咽下,“许多事,还是萧规曹随的好。又说什么出头的椽子先烂。” “你如何回复的?”蒋庆之淡淡的问道。 “你以为哥哥我会服软?”朱希忠斜睨着他,“我让他转告背后那些人,要么让路,要么,便来一场!” 艹! 老纨绔竟然有这等血性? 蒋庆之举杯。 朱希忠冷笑,“这是伱今日第一次主动敬酒。” 蒋庆之哈哈一笑。 朱希忠喝了酒水,眸色苍凉,“没有人愿意八面玲珑,可是庆之,我肩上背着整个国公府,一家子靠着我,头顶还有祖宗在看着我。家业越大,牵挂就越多,这人啊!他就越不敢肆意而为。” 蒋庆之点头,表示理解。 “你当下无牵无挂,让哥哥羡煞!”朱希忠是真的羡慕。 吃完饭,送走朱希忠,蒋庆之吩咐道:“家里做的吃食,明日给成国公府那边送些去。” 做人,哪怕是亲兄弟,该回礼的时候还得回礼。否则时日长了,这份情义就会掺杂着别的东西。 巷子口,两个男子盯住了蒋庆之。 “今晚就动手。” “我就不明白,有必要吗?” “蒋庆之练兵,多少人在等着看笑话。咱们府上也是如此。可谁曾想有军中宿将放话,说蒋庆之操练之法高明之极,他远远不如……” “纸上谈兵罢了。” “就是这个纸上谈兵,上面让咱们今夜潜入蒋家,寻找兵法。” “此事倒也不难。” “是不难。蒋庆之就两个护卫,窦珈蓝原先是锦衣卫,那个少年仆从看着不谙世事。女子不够警觉,少年贪睡。这便是咱们立功的好机会。” “上面可说给多少赏赐?” “没说,不过,想来足够咱们快活一阵子了。” “那就好……” 夕阳西下,各家各户的上空炊烟袅袅。 “老大,回家吃饭了。” “挨千刀的,赶紧滚回来。” 吃完饭,富城来请示蒋庆之。 “那两个牛肉贩子昨日送来了十余头牛,贾潜的意思,是不是降价……” “降价是能抢不少生意,不过却会搅乱市场。”蒋庆之拿着蒲扇在庭院里散步,“让贾潜明日来一趟。” “是。” 富城应了,又禀告了些家中事,见蒋庆之有些疲惫,这才告退。 “告诉厨房,明日采买寻些滋补的食材,给伯爷补补。”富城安排了明日的采买,这才回去歇息。 躺在床上,富城突然说道:“这个家,是缺了些什么。” 他想来想去,半梦半醒之间突然觉悟,“缺了个女主人!” 他只是管家,却把家中事儿都包揽了,难怪觉得不妥当。 不过,这事儿却轮不到他来操心。 “睡觉!” 富城闭上眼。 梦中,那熟悉的皇宫浮现。 他站在空地上,身后和身前的宫殿高大巍峨,巨大的阴影牢牢的笼罩着他。 “贵人来了。” 有人高呼。 无数人依次跪下。 富城却无法动弹,担心被责罚,焦虑不安…… 突然,他身体一震,缓缓睁开眼睛。 …… 巷子里,两个黑影靠近蒋家,一人侧耳听听里面的动静,对同伴点头。 二人轻松翻跃围墙。 左右看看,没有动静。 夜风轻抚着肌肤,令人心旷神怡。 二人一路朝着后院而去。 直至后院书房。 “就在这里。” “你盯着周围。” “放心,那两个护卫睡的和猪一般。” “好。” 一个黑影尝试开锁。 锁自然是最好的,但黑影乃是此中高手,仅仅是多花费了些功夫。 咔嚓! 锁被打开了,声音在夜色中很清晰。 黑影低声道:“可有动静?” 身后默然。 “哎!老子问你话呢!” 他突然觉得头顶上方好像有些不对。 就抬头看了一眼。 一双绿色的眼睛正在屋顶,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接着,绿色的眼睛坠落。 有什么东西猛的挥舞过来。 “喵!” “啊!” 男子的尖叫刚发出,就把肠子悔青了。 是猫! 黑影用力甩动脑袋,想把抓住自己脸的猫甩出去,同时回身骂道:“还不帮忙?” 身后,同伴静静的躺在地上。 一个佝偻着腰的小老头干咳一声,“开锁的手艺不错。” 黑影毫不犹豫的摸出短刀,一刀捅去。 小老头干咳着伸出手,仿佛是抓什么东西。 黑影只觉得手腕一紧,接着剧痛袭来。 手松,刀落。 小老头冲着黑影肩头持续在抓挠的猫儿说:“多多,够了,够了。” “喵!” 两个蟊贼被带到了前院,窦珈蓝和孙重楼都被惊醒了。 “我失职了。”窦珈蓝羞愧难当。 “啊!”孙重楼打个哈欠,“师父,你怎么能听到他们进家的动静?” “人的身子很奇妙,脑子里有个警觉的念头在,哪怕是入睡之后,也能感知到平时无法感知的动静,这便是五感的妙处。回头我教你。” 富城一手一个贼人,轻松写意的进了杂物间。 “来历。”富城漫不经心的问道。 两个黑影默然。 “看来二位是硬汉。”富城竟然有些欢喜之色,“咱多年没见过这等硬汉,竟然心生欢喜之意。石头。” “师父,干嘛?”孙重楼问道。 “你先出去。” “为哈?”孙重楼不解。 富城看了他一眼,“怕你做噩梦。” 他这话反而引发了孙重楼的好奇心,一定要看。 “再过几年。”富城一脚把他踹了出去,然后斜睨着窦珈蓝,“听闻锦衣卫用刑自有一套,怎地,你也想见识宫中的用刑之法?” 窦珈蓝点头。 “也好。” 孙重楼在外面百无聊赖的等着。 里面突然传来了压抑着的呼喊。 就如同来自于九幽地狱的尖叫接踵而至…… 那声音仿佛是从咽喉,从胸腔里被逼出来的,伴随着夜风,让人毛骨悚然…… 不知过了多久,窦珈蓝出来了,面色惨白。 她突然蹲下,干呕着。 “你这个……有了?”孙重楼眨巴着眼睛,“可是少爷的?” 窦珈蓝想杀人,但此刻满脑子都是先前的那一幕。 残忍之极,却不见血腥…… 是蒋庆之所说的什么? “变态!” 富城出来了,窦珈蓝见到他,下意识后的退后几步。 “嗬嗬!”富城笑道:“咱可是个慈善人,你怕什么?” 孙重楼问道:“师父,贼人哪来的?” 富城揉揉手腕,“崔元家的。” “那就弄他啊!”孙重楼怒了。 “这是暗斗。小子,暗斗讲究的是让对方吃个哑巴亏,有苦说不出。你若是大张旗鼓去报复,丢份,明白吗?” 富城打个哈欠,“今夜不会再有人来了,回去睡觉。” 孙重楼却进了杂物间。 月色下,两个贼子躺在地上,目光呆滞。 看不到血,也嗅不到血腥味,可孙重楼莫名毛骨悚然,打个寒颤后,嘟囔,“睡觉睡觉。” 第二日,等蒋庆之起床后,富城来禀告。 “昨夜有两个驸马府的仆役走错了道,走到了咱们家内书房。老奴见着了,便留客。如今客人就在前院。” “崔元?”蒋庆之握着长刀。 “是。” “知道了。”蒋庆之冷笑,“那条老狗,是想弄什么?” “说是崔驸马对伯爷的兵法钦佩的五体投地,便想借来学学。” 看着恭谨的富城,蒋庆之笑道:“何必如此,我自然会送货上门。” 富城笑了,“伯爷英明,礼尚往来,方是长久之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 暗斗吗? 蒋某人当年在南美那地儿可没少和政府军暗斗。 富城请示,“伯爷,那两个蟊贼如何处置?” 蒋庆之随口道:“种荷花。” 富城问道:“种荷花?” 我特么时空颠倒了……蒋庆之最近补品吃多了,睡眠不好,有些晕乎,他干咳一声,“打断腿,丢驸马府大门口。可能做到?” 做不到蒋庆之便让陈堡去做,正好向对自己释放善意的老陈家给个信号:陈堡这娃不错。 富城恭谨而矜持的道:“老奴领命。” 当崔元得知派去的人失手后,大发雷霆。 正准备吃早饭,门子急匆匆来禀告,说有人在大门外丢了两个男子。 “手脚都被打折了。” 管事去查看,回来低声道:“是那二人。” 崔元一肚子火气,早饭也不吃,便出了家门。 蒋庆之去虎贲左卫,半路见到了道边买早餐的崔元。 双方目光交错,碰撞…… 你欲如何? 崔元目光锐利。 蒋庆之说:“老狗,夜路走多了,小心碰到鬼!” 崔元说道:“你跋扈嚣张,小心没有好下场!” “是吗?那咱们就拭目以待。”蒋庆之突然温和一笑。 崔元冷笑回身,对身边人说道:“最近家中警觉些。” “是。” 贾潜一路紧赶慢赶,直至军营前才追上蒋庆之。 “小人来晚了。” “下午再来也无妨。”蒋庆之敲打了他一番,然后问道:“你是个什么考量?” “咱们的牛肉生意虽说还不错,可没法和那些早些年就做这行的相比。” 贾潜看了蒋庆之一眼,心想这些您可懂? “做得早的,手中握着最多客人。咱们是后来者,想要抢客人颇难。” “您……您竟知晓这些?”贾潜是真的被惊到了。 “降价是个促销的法子,可你却想错了。”蒋庆之说道。 “小人……这是最好的商业手段啊!”贾潜不服气。 蒋庆之淡淡的道:“咱们的客人是谁?是斤斤计较的市井妇人?还是不差钱的有钱人!你自己想想。” 他更喜欢启发手下的想象力,而不是事事亲为。 贾潜低头,心想能吃得起牛肉,敢吃牛肉的人家,能差钱? 若是降价,那些有钱的客人会在乎吗? 原来如此……贾潜心中欢喜,“伯爷,小人明白了。” 蒋庆之已经下马走到了军营大门外。 一群将领在两侧列队。 齐齐行礼。 “见过伯爷!” 贾潜见老板微微颔首,“辛苦了!” 随即,便被将领们簇拥着进了军营。 贾潜回身,对伙计说道:“伯爷青云直上,咱们也能跟着出人头地。兴许以后也能跟着伯爷做个豪商什么的,那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伙计被他说的心中火热,“他们都说跟对人比做对事更要紧。掌柜,小人以后可能……不说光宗耀祖,就是……” “好生做,伯爷的规矩大,可却宽厚。做好了,以后你也能独掌一面。” 伙计恨不能大喊几嗓子,最终憋出一句话:“若能如此,小人愿为伯爷做牛做马。” “伯爷要牛马自会去买。” “那伯爷要什么?” “忠心!” …… 第三更。 第85章 惩罚,教授(感谢“谢晓鈊”成为本书盟主) “中路突击!” 蒋庆之下令。 大旗摇动。 中路大旗摇动应旗,随即发动突击。 对面的假想敌不甘示弱,从右路抽调人手来增援中路。 双方陷入了纠缠中。 “左路,突击!” 蒋庆之喝道。 就在对手注意力都在中路时,这边的左路突然发动攻击。 对方的右路先前抽调了不少人去中路增援,此刻挨了这么一下,竟然有些乱了。 “增援。”对面指挥假想敌的是颜旭,他嘶声喊道:“中路……中路不可动,左路,左路增援。” 可左路要想增援右路,必须穿过正在厮杀的中路战场。 会把己方中路冲散。 弄不好便会不战而溃。 “不妥!”颜旭发现了自己的错误,“绕过去。” 可左路要想从中路的后面绕行,付出的代价就是时间。 当左路援军绕过去时,己方的右路已经开始了溃败。败军席卷着援军,一路散乱溃逃。 “败了。” 颜旭苦笑,抬头看着对面的大旗,“我一直觉着自己怀才不遇,若是能独领一军,定然能大放异彩。这几日我竭尽全力,可……面对伯爷,却屡战屡败。” 此战结束。 诸将恭贺,蒋庆之不置可否的蹙眉。 颜旭来了。 众人目光复杂的看着他。 自从蒋庆之来到虎贲左卫后,颜旭就成了这位伯爷跟前的红人。黄三德被赶走了,按理应当调派一个新的指挥使来,可兵部不见动静。 蒋庆之令颜旭代管虎贲左卫,这便是个出头的机会。 颜旭也没有辜负他的厚爱,把虎贲左卫管的井井有条。 人的命运真的很奇妙。 被打压多年,所有人都觉得颜旭此生就这样唯唯诺诺,窝窝囊囊的度过。谁曾想一朝风云变幻,竟然咸鱼翻身了。 颜旭近前,心悦诚服的道,“下官输的心服口服。” 众人这才发现他满头大汗,再看看天色,今日阴天,很是凉爽。 那么,便是在刚才的演练一战中,被蒋庆之的各种手段逼迫的心力交瘁。 “你用兵有些意思,不过,机变不足。”蒋庆之开口,众将赶紧凝神倾听。 这可是免费的兵法课,不学是蠢货。 想想蒋庆之这阵子在演练中不断碾压、吊打颜旭,这些将领心中火热,若是蒋庆之愿意收徒,整个虎贲左卫都将会拜在他的门下,甘为门下走狗。 “列阵!” 蒋庆之冷冷看着诸将。 诸将一怔,颜旭率先反应,喊道:“列阵!” 按照蒋庆之的规矩,除非他这位主将发出歇息的军令,否则全军将士不得懈怠。 可现在…… 诸将一脸期盼的等着他布道,下面的将士也开始懒散了。 阵列很快成型。 蒋庆之冷冷的道:“若方才敌军还在,我若是敌将,只需精骑三百,必能击溃虎贲左卫!” “蠢货!” 蒋庆之大发雷霆。 朱希忠在边上一脸云淡风轻,仿佛此行带头的不是自己。 身边的随从也在学习中,于是,没人注意这位老纨绔嘴里在喃喃有词。 “……敌未去,不得懈怠……” 蒋庆之的怒火直冲云霄。 “武人的天职是什么?杀敌报国。在沙场上,你等的第一次要务是什么?杀敌,杀敌,还是特娘的杀敌!” “一边杀敌,一边还想着如何讨好上官,这样的将领趁早滚出军中,免得带累兄弟们送死!” 那些军士悚然动容。 原来,长威伯如此严苛,是为了我等的性命。 “去,都去站着!” 蒋庆之指指阵列。 颜旭带头,将领们站在阵列前排。 风吹过,阴云散去。 烈日降临。 蝉鸣声不绝于耳,往日听了格外惬意,今日却令人烦躁不安。 没人敢动。 陈堡那个畜生,自从上次在兵部大打出手后,更得蒋庆之的欢心了。如今他带着一队军士,专职军法纠错。 一旦发现有人违反军律,大棍子先收拾一顿,再把人拖死狗般的拖到长威伯口中的小黑屋里关着。 刚开始没人在乎什么小黑屋,可等第一批进去‘享受’过的人出来后,面无人色,发誓从此严守军规,不敢越雷池一步。 蒋庆之站在那里,朱希忠过来,“庆之,周围不少眼线……” “差不多了。”蒋庆之说道:“前面让他们看看无妨。后面就该保密了。” “哥哥有数了。” 老纨绔回头,吩咐道:“给老子从后面迂回包抄,一个不落都打成猪头,带回来关小黑屋。” “领命!” 各家的探子这阵子看得过瘾,刚开始还警惕,随时准备跑路。等发现蒋庆之压根不管后,越发大胆了。 军营边上有民房,这些探子便坐在民房屋顶,肆无忌惮的观察和点评。有人甚至带着下酒菜和酒水,就在屋顶一边吃喝,一边指点江山。 “蒋庆之就算发现了又如何?”一个探子喝了一杯酒,捻起几粒炒豆子放进嘴里,嚼的脆生。咽下后说道:“这里面各家的人都有,锦衣卫,甚至宫中的眼线都有,他难道还敢驱逐陛下的眼线?” “他敢?!”有人拿着一条羊腿啃的满嘴流油,不屑的道。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 陈集带着百余人悄无声息的接近了这片民房。 前次麾下杀了工部主事王新田,陈集果断背锅,事后免除责罚,但低调了一阵子。 此次蒋庆之从军中挑选出百余人让他统领,这阵子别的都不干,每天拼命各种折腾,爬山上树下水……只要不死就往死里练。 麾下叫苦连天,陈集也几次想打退堂鼓,但一想到蒋庆之对自己的恩情,他咬牙鼓舞麾下,一次次的越过精神和肉体的极限。 看着麾下矫健的动作,陈集心中微动,有些猜测。 长威伯让我等这般折腾,好像用意不简单! 他摇摇头,驱散杂念,盯着前方屋顶大笑的十余人。 “动手!” 百余人的突袭搞的很隆重。 “妈呀!快跑!” 屋顶上的各家眼线跳房的跳房,在屋顶乱跑的也有,甚至有人踩穿了屋顶掉下去摔断了腿骨,惨嚎声响彻云霄。 不过片刻,十余眼线一个不落被抓住。 “百户,两个断腿的,三个反抗的,不小心被兄弟们……” 两个断腿的在惨叫,三个反抗的看着宛如刚被一群猛兽蹂躏了一通,凄惨无比。 陈集脸颊微颤,随即回去复命。 “干得好。” 蒋庆之颔首,此刻校场上鸦雀无声。 烈日下,那些将士动都不敢动。 陈堡用木棍子拍打着手心,有些遗憾的道:“娘的,伯爷说了,抓到一个就赏咱们五十钱,今日怎地没人违纪?” 阵列中听到这番话的人都对他怒目而视。 “有本事就跳出来打我,不敢的是我孙子。”陈堡笑嘻嘻的。 一个小旗忍不住骂道:“狗东西!” 陈堡大喜,“拉出来,就他!拉出来!” 小旗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被拉出来后,一顿棍子,陈堡兴高采烈的道:“送小黑屋!” 五十钱到手! 一个时辰后,阵列中倒下了十余人。 接着,陆续有人倒下。 陈堡的人马上把这些倒下的将士抬出来,一直在准备的医者一番处理,便抬到树荫下歇息。 又过了一个时辰。 蒋庆之这才开口,“收!” “伯爷令,收!” 阵列诡异的没动静。 朱希忠诧异,“苟日的,这些人难道都变种了?这般刻苦。” 噗! 噗! 一个接着一个,将士们或是瘫坐,或是跌倒,就没有几个能正常走动。 “死了死了!” “我的腿!” “抽筋了,救我!” “我动不了了!” 蒋庆之回身,面色苍白。 “庆之,你……”朱希忠吓了一跳,这才想起蒋庆之的肺疾,“哎!下次哥哥来,伱歇着。” 蒋庆之艰难的迈动双腿,笑容也颇为僵硬,“我是想让你来,可你还差些火候。” “打人不打脸啊!”朱希忠扶着他,“老子这辈子就扶过家中的老人,今日你有福了。” “别扶。”蒋庆之摇头,“为将者,不可示弱。” “这话何意?” “兵法。” “好兄弟,说说。” “你家的兵法就没这个?”蒋庆之觉得奇怪。 “有个屁的兵法。”朱希忠苦笑,“传是传了几本所谓的兵法,可哥哥和你带兵的手段比了一番,娘的……” “如何?”蒋庆之想着第一代成国公好歹也是大明名将,传下来的兵法应当不差吧! 朱希忠避而不谈这个话题,“我很是好奇你那些用兵手段是从哪学来的,堪称是神出鬼没。” 朱能传下来的兵法是不错,可和蒋庆之融会贯通的兵法一比,朱希忠没脸说。 “博览群书,自己融会贯通。”蒋庆之觉得自己说的都是真话。 “博览群书的人多了去,可谁领悟了兵法?”朱希忠叹道:“哥哥以往把那些兵法当做是传家宝,可……” 成国公府小心翼翼藏着的传家宝,在你这成了烂大街的东西。 “老子是宫中人,卧槽尼玛,放开我!” 一个眼线被两个军士倒拖着往小黑屋去,疯狂挣扎叫嚷。 陈集行礼,“伯爷……” 蒋庆之看了他一眼,“何事?” 陈集猛地想起蒋庆之来虎贲左卫的话。 军律,军律,还是特娘的军律。 我差点犯了伯爷的忌讳,陈集心中一颤,“是。” 蒋庆之继续前面的话题,为朱希忠解惑,“将是一军之魂,什么样的将领,带出什么样的军队。你若是示弱,把自己的软弱或是别的缺陷暴露给麾下,不但会失去威信,要命的是,此举会导致下面的将士信心全无。” 朱希忠一怔,“不会如此严重吧?” “武勋若都成了你这样,哥哥哎!我特娘的真的要疯。”蒋庆之想到了被俺答吊打的大明‘名将们’,那些货色在大明都算是拔尖的,朱希忠这等传统勋戚的领兵能力可想而知。 他也不想想,这个时代的武勋和将领,哪有机会系统学习古今中外的兵法,而且还集结了历朝历代兵法大家的点评。 那一套兵法丛书蒋庆之若是丢出来,能让京城地震! 能让天下武人发狂。 他不屑一顾的东西,却是别人眼中的无价之宝。 “一军如何,只看将领。明白了吗?” 蒋庆之对有些领悟的朱希忠说道。 “是了,常遇春性如火,麾下侵略如火。蓝玉不动如山,麾下稳重,哪怕敌军再强大也毫不动容……将乃一军之魂魄。” 这是不传之秘啊!庆之却随口就告诉了我……朱希忠正色行礼道谢。 “成国公,救我!” 宫中眼线看到了朱希忠,心想你成国公敢不救我,回头陛下饶不了你。 朱希忠摆摆手,示意弄走,然后目光灼热的看着小老弟,“庆之,哥哥我老了,此生怕是再无独领一军的机会。不过你那侄儿却有些天赋。要不,哪日我让他磕头拜师?” 蒋庆之叼着药烟,“这得看他是否有兴趣,牛不喝水强按头,只会让父子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糟糕。” 他随口说出了后世烂大街的道理,可朱希忠却面色微变,拱手道:“受教了。” 蒋庆之愕然,“你和我那侄儿莫非……” “无事,无事。” 朱希忠打个哈哈,可回过头却苦笑道:“若早遇到庆之,我父子之间何至于此。” …… 第四更。 第86章 细柳营故事,追随者 嘉靖帝为了追求那种神魂空灵的感觉,往往会在白天睡觉,晚上修道和处置政事。 “月色之下走一走,滋养神魂,令人神清气爽,格外清醒。” 嘉靖帝今日难得午后就起了,正好太子来请安,便隔墙和他说了几句。 “是,只是儿臣最近有些伤风,医者让夜里少见风才好。” 太子朱载壡(rui)和朱载坖等皇子的出生时间差距不大,但命运却相差甚远。 朱载壡三岁就被立为太子,嘉靖帝格外宠爱这个孩子,指派夏言做他的老师。他的功课嘉靖帝时常过问,衣食住行也频繁提及。 “你最近的功课朕看了,不错。”里面的嘉靖帝很是欣慰。 “父皇。”朱载壡犹豫了一下,“夏言那里……” “想为他求情?”嘉靖帝问道。 夏言毕竟曾是太子的老师,他点头,想到嘉靖帝看不到自己,便说道:“要不,放他归家吧!” “为何?”嘉靖帝不动声色的问道。 作为他的继承人,是否有帝王的才干先搁一边,心性才是最关键的。 朱载壡说道:“我昨日在宫中见到了夏言,他站在大殿前,看着颇为萧瑟。想来曾为首辅的经历,令他难以接受平庸的当下……格外煎熬。” 怎么说呢? 底层人不怕失败,为啥?因为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而那等曾风光一时的,曾站在巅峰的人,却无法接受身份地位的下滑。 嘉靖帝淡淡的道:“朕知道了。” 这是结束谈话之意,朱载壡告退。 等他走远了,嘉靖帝才走到殿外,远远看着太子规规矩矩的走路姿态,说道:“问问,是谁教的太子这一套。” “是。”黄锦去了。 没多久回来,“是上次陛下指派的侍读……” 嘉靖帝摆摆手,黄锦打住,缓缓后退。 “太子渐渐年长,若朕年老体衰也就罢了,太子越年长,于国于我家都不是坏事。可朕修道有成,身体康健,有些人就担心朕会忌惮太子……” 黄锦想到了那些传言,不禁暗自叹息。 “蠢货!” 嘉靖帝轻蔑的道:“那等猜忌太子,乃至于为了权力杀子的帝王,何其愚蠢!?他们以己度人,便以为朕也逃不脱权力的诱惑,此后会与太子成仇。愚不可及!” 有内侍来禀告,“陛下,裕王和景王,皇长女求见。” 嘉靖帝问道:“他们这阵子不是跟着庆之在虎贲左卫玩的不亦乐乎吗?怎地来了?” 黄锦笑道:“陛下,外面日头毒辣呢!宫中有冰,虎贲左卫别说是冰,冷水也没半杯。” 嘉靖帝眯着眼抬头,眼睛被光线刺痛。 “那侍读……赶出去。罢了,若是驱逐他,太子那里必然会惶然猜测朕的心思。思伤脾,忧伤肺。过一阵子,让此人去云南为官。” “是。”黄锦记下此事,等过一阵子自然会提醒嘉靖帝。 “父皇。” 三小只来了。 嘉靖帝含笑看着他们走来,突然变色,“速速进去。” 二龙不相见,见则必有一伤……这是陶仲文说的。 陶仲文是嘉靖帝信重的道人,嘉靖帝早年子嗣多夭折,让他和蒋太后伤心之余,也开始信奉这些。 他犹豫了一下,右脚几度进退,最终站定,“上次朕与老三老四吃了一顿饭,二人安然无恙,今日就破个例。” 于是,裕王兄妹三人愕然发现,嘉靖帝竟然在殿外等着自己等人。 “老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 裕王嘀咕。 “说什么呢?”老父亲板着脸,看到长女后,又笑了起来,“寿媖今日怎么不高兴?” 朱寿媖这阵子往来于嘉靖帝和蒋家,以及虎贲左卫,每日活动多了,太阳晒多了,身体也好了不少。 她噘着嘴儿,“父皇,表叔不让我们去了。” “为何?”嘉靖帝不解。 这时有人来禀告,黄锦过去问了,回来说道:“陛下,就在午前,长威伯突然发作,令人抓捕周围观看虎贲左卫操练的眼线。” 原来如此,嘉靖帝何等聪明,马上就明白了,“庆之那娃是要鼓捣什么,不给人看。罢了,不看也罢。” 黄锦干笑道:“陛下,宫中派去的人也没回来。” 嘉靖帝一怔,“为何?” “说是也被抓了。”黄锦苦笑,“长威伯吩咐,关七日。” 打狗看主人啊! 长威伯你这是飘了吗? 黄锦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番,宫中的人,你还是敬着的好。 嘉靖帝蹙眉负手,缓缓说道:“细柳营故事……有意思,朕,越发期待操演的那一日了。” 父子四人随后说话,内侍们趁机歇息。 “黄太监的脸色好像不大好。”有人发现黄锦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太监这个词不是泛称,而是内宫的官名。 黄锦此刻为内官监太监,还兼着司礼监佥书,不过太监这个官名更威风,所以大伙儿都称呼他为黄太监。 “别管。”有人低声警告,“这位是陛下潜邸时的老人,与陆炳一般深受陛下信重。咱们离远些,免得惹祸。” “什么祸?” “伱等想想,长威伯没来京城之前,黄太监和陆炳如何?” “看似水火不容,实则互不干涉。” “屁!”说话的是个老内侍,他压低嗓门,眼珠子却瞪的老大,“若是没有长威伯,这二人井水不犯河水。长威伯一来,嘿嘿,你猜怎么着。” “您给说说,回头咱请酒。” 老内侍这才开口,“陆炳和黄太监都是陛下潜邸老人,一直以来重用的臣子。可长威伯一来,你看,陛下越发信重这位表弟。可权力和信重哟!它就那么一点点……” 老内侍伸出小拇指,“长威伯拿的越来越多,陆炳和黄太监这里,可不就是越来越少?这信重是什么?是他们存身之本。长威伯这是要动摇他们的根基。他们岂会甘心?你等着瞧,以后定然有好戏看。” 蒋庆之常说天下能人异士多不胜数,只是在太平岁月中不得伸展才华而已。 …… “一个驿卒,若是时运来了,站在了风口上,弄不好便会叱咤风云,灭国称帝。” “不能吧!”孙重楼觉得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蒋庆之想到了明末那位快递员,“隋末时,各路烟尘的出身杂乱,小贩子也能称霸一方。咱们……罢了,大明就不说了。” 这是午休时刻,蒋庆之开课,诸将就像是学生般的,规规矩矩坐在下面。 刚上完一课,蒋庆之给他们说些趣事,也算是放松。 本朝太祖皇帝开局一个破碗,至于出身就别提了,苦孩子出身,父母去了连下葬的钱都没有。若非乱世来临,太祖皇帝多半会饿死在某个破庙里。 所以,蒋庆之觉得每个人的时运和大势息息相关。时运来了,你不想努力上进都不行。 趣事儿说完,蒋庆之开始教兵法。 大堂内鸦雀无声。 诸将不识字的抓耳挠腮,央求在做笔记的识字将领,课后给自己再讲讲。 而一直端着架子的成国公就在大堂后面,他的待遇好多了,有桌椅,有茶水。 这货一边倾听,一边记录…… 这本册子的开头,写着几个大字。 ——朱氏新兵法。 蒋庆之见了,定然要说老朱不要脸,但也只是一笑罢了。 他没有敝帚自珍的想法,再有,这等冷兵器时代的兵法,在蒋师傅眼中,迟早会被扫入历史垃圾堆。 以后玩火器才是王道啊! 当排枪和连发武器登场,火炮轰鸣…… 只是想想就令人心旷神怡。 授课完毕,诸将起身行礼。 “多谢伯爷!” 这年头谁家有兵法都恨不能藏在地底下,传子不传女。 所以将门才会渐渐坐大。哪怕朝中开了武举,但中举的大多也是传承有序的武人家族的子弟。 所以,当蒋庆之随意教授了些兵法给这些将领,自己不以为然时,却不知,这些将领早已把他视为恩师。 接下来的操练无需蒋庆之操心,只需下令,将领们带头,没有人敢偷懒。 蒋庆之见状颇为欢喜,叫来陈集。 “我可以信任你吗?”蒋庆之问。 他负手而立在堂上,陈集束手而立站在堂下。 “若非伯爷,下官此刻尸骨已寒。” 陈集跪下,低头,“伯爷只管吩咐。” 我的麾下,又多了一个追随者! 蒋庆之暗自点头,“我这里有些东西要教授给你等。” 陈集抬头,“请伯爷示下。” “这是一门杀人的学问,学出来的,不只是以一当十,更是能上山下海,刺杀打探,无所不能。” 这是在栽培我啊! 陈集心中感动。 “当一个个精通各种手段的精锐将士出没在敌军城池中,刺探消息,焚烧粮草,刺杀敌将……” 陈集悠然神往,“那……岂不是未战先胜,下官也能如此?” 蒋庆之看着他热烈的目光,“我说能,便能!” 他走下来,“从今日起,我将教授你等特战之法。你与麾下百户叫做……” 蒋庆之本想去一个威风的名字,但却觉得越低调越好。 “就叫做夜不收吧!” 夜不收的名称来自于辽东边军,类似于后世侦察兵的角色。 蒋庆之不知晓此刻辽东边军是否有了夜不收的称呼,但无所谓,他占了这个军号,就算是辽东边军有这个编制,也只能甘拜下风。 陈集抬头,眼神灼热中带着崇敬之色,“愿为伯爷效死!” …… 兄弟们,求票啊!月票没有,推荐票也要。 第87章 无法无天的小军阀 蒋庆之自然没法亲自带队操练夜不收,他把兵法丛书中相关知识抄录下来,加之自己前世小军阀的经历,汇总成了这个时代特种兵的操练教材。 孙重楼见猎心喜,便要学。 蒋庆之笑着任由他去。 可没想到的是,孙重楼却格外有天赋。 没多久,这厮竟成了夜不收中的教官。 “也好。” 蒋庆之笑眯眯的看着孙重楼带着朱希忠的家丁潜入军营中。 身后,将领们都在等着。 而此刻是半夜。 呯! 踹开房门的声音传来。 “敌袭!” 接着号角长鸣。 大营乱了。 朱希忠一边揉眼睛,一边嘀咕,“我说庆之,你就不怕营啸。” 所谓营啸,便是全军将士被某个声音或是什么触发的集体事件。 半夜三更全军炸营,随后乱作一团…… 蒋庆之不得不冒险,他必须要在俺答南下之前,让朝中见到虎贲左卫整肃的效果。效果越好,扩大到整个京卫的可能性越大。 时不我待啊! 蒋庆之眯着眼,沉声道: “不经历一次炸营,虎贲左卫无法成军。” 蒋庆之缓缓走过去。 “伯爷,不可!”颜旭说道:“一旦炸营,将士们可不认人。” 蒋庆之说道:“我要的虎贲,不是那等遇事慌乱,毫无主见的杀人傀儡。我要的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惊,令行禁止的将士。” 这是他的种子! 所以,他愿意冒险。 颜旭一怔,缓缓跟上。 一个个将领跟在后面。 前方人影幢幢,他们知晓,一旦真的炸营了,弄不好会被乱军弄死,依旧义无反顾。 将领可用! 这是一个好消息。 蒋庆之走到了校场中央。 “火把!” 噗噗噗! 火把一支支点燃,火焰被夜风吹动,和旗杆上的大旗一起猎猎作响。 “擂鼓!” 赤果着上半身的鼓手奋力挥动鼓槌。 咚! 咚! 咚! 正在茫然乱跑,惊慌失措的将士们楞了一瞬。 蒋庆之举起手,“集结!” 身后,十余大嗓门军士高呼,“伯爷有令,全军集结!” 瞬间,身后诸将都死死地盯着那些将士。 是在慌乱中令行禁止。 还是依旧混乱…… 这是对虎贲左卫的考验。 更是对蒋庆之整肃和操练的考验。 混乱依旧。 颜旭心跳如鼓,几乎没有犹豫,说道:“是下官无能,惊动军中……” 蒋庆之看了他一眼,“我不需麾下背锅。” 朱希忠已经傻眼了,“庆之,速速禀告陛下,令诸卫镇压!” “不必。” 蒋庆之摇头,“我对他们有信心。” “你!” 朱希忠恼火,准备再劝,可却见火光下的蒋庆之目光炯炯,那神色,竟是自信从容。 他不是对自己有信心,而是对这一套操练之法有信心。 后世,那支军队能战无不胜,这套操练之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咚! 咚! 咚! 鼓声在半夜传出老远,宫中有人听闻,就去禀告。 “是虎贲左卫方向传来的鼓声。” 黄锦看了一眼,急忙禀告,“陛下。” 别人在睡觉,道爷此刻却在修道。 “何事?” 人在入静后,五感格外敏锐。嘉靖帝已经听到了鼓声,就等着消息。 “说是虎贲左卫方向传来鼓声,这半夜三更的,奴担心……”黄锦轻轻抽了自己的嘴角一下,“看奴说的什么。” 嘉靖帝想到了蒋庆之下午令人来禀告的事儿,说是今夜虎贲左卫操练。 这是在操练什么? “无碍!” “是。” 没多久,黄锦再度前来。 “陛下,宫外来报,虎贲左卫发生营啸。” 黄锦微微垂眸,烛光从地面金砖反射在眼珠子上,看着有些诡异。 “嗯!” 嘉靖帝一怔,想到了先帝时的那些事儿。 “令人去问问。” 黄锦犹豫了一下,“陛下,可要调集诸卫?” 这是防备之意。 嘉靖帝手握拂尘,缓缓摇头。 “不必!” “是。” 黄锦告退。 走出殿外,他深吸一口气,叫来一个内侍,“速去打探消息,另外,若是不妥,你可知如何说?” 内侍是他的人,眉眼通透,“虎贲左卫有人预谋不轨,说是与长威伯无关。” “后面一句无需画蛇添足,速去!” “是。” …… 咚! 咚! 咚! 众人的心跟着鼓声一起跳动。 陈集在人群中喊道:“陈集在此,夜不收向我靠拢,集结!” 那些低级将领一怔,想起了蒋庆之制定的军规,一个个站出来。 “黄彦在此,向我靠拢,集结!” 一个个惶然的军士渐渐安静了下来,按照平常操练的内容,追随着上官的声音开始集结。 当规矩恢复时,一切都显得格外有序。 很快,阵列完成。 蒋庆之站在那里,嘴角微微翘起。 换了别的卫所,此刻军中早已乱作一团,自相残杀也不奇怪。 “用了多久?”蒋庆之问。 朱希忠还沉浸在紧张的气氛中,没回应。 颜旭缓缓眨巴着眼睛,想了想,“好像是……半刻钟不到。” “太久。”蒋庆之不满的道:“可见操典依旧没能深入骨髓,形成下意识的反应。各部下去后总结,下次再来。” 众将看着他。 “还来?” 只此一次,就把大伙儿吓坏了。 您不怕,我们怕啊! 蒋庆之看着他们,“唯有平时多流汗,战时方能少流血!” 众将拜服。 蒋庆之带着众人去大堂,一边走一边交代,“最近这阵子伙食要好,每餐必须有肉。另外,夜不收那边练的太狠,肉食和主食加倍。” 颜旭说道:“夜不收这阵子神出鬼没的,练了什么?” “想知道?” “是。” “正好,从军中抽调三百人,天明后出城,与夜不收来一场追逐战。明日回来。胜者,休息一日,酒肉管够!” “是。” 夜不收最近神出鬼没,诸将想问蒋庆之,但又不敢。 三百人对一百人,谁怕谁啊! 于是,当城门打开时,众将从虎贲左卫挑选出来的三百精锐,和陈集、孙重楼率领的夜不收就消失在城外。 与此同时,宫中来人,让蒋庆之进宫。 清晨,是宫中事儿最多的时候。 贵人们起床了,需要各种服侍。早饭该准备了,往来不息…… 什么收夜香的,洒扫的,整个宫中显得格外忙碌。 蒋庆之跟着内侍,目不斜视的进宫。 “这人是谁?”有人问道。 “长威伯。” “呀!说是凶神恶煞,可看着竟这般俊美。” “心动了?” “心动也轮不到我。” “那是,听闻长威伯诗才无双无对,加之俊美无匹,这样的人儿,公主都尚得。” “人家是陛下的表弟,怎么能尚公主?” “也是。不过,那些贵人的女儿也不错。” 在一群宫女火辣辣的注视和议论中,蒋庆之见到了道爷。 嘉靖帝看着有些疲惫,见到他就忍不住骂道:“大半夜不睡觉,弄什么营啸?” 黄锦仔细观察着,发现嘉靖帝压根就没有半点猜忌的意思。 若是猜忌,嘉靖帝会格外平静,更不会呵斥责骂。 蒋庆之干笑了一下,“臣这不是想检验一番,至于营啸,臣有把握不至于。” “不至于不至于。”嘉靖帝指指他,“瓜娃子,若是营啸一起,乱军杀人,可不会分什么帝王将相!” 道爷慈悲……蒋庆之心中微温,“臣知错。” 这是蒋庆之第一次认错,让准备了一肚子不满和说辞的嘉靖帝楞了一下。 “再过五日便是操演的日子,伱可有把握?” 没把握,看样子道爷是准备为我作弊……蒋庆之说道:“虎贲左卫不会让陛下失望。” “好。”嘉靖帝打个哈欠,摆摆手,“去吧!对了,早饭可吃了?” “还没,臣本想吃的来着。”蒋庆之说道:“出宫后臣就在路上买些吃食。” 嘉靖帝吩咐道:“给大娘子准备的点心,分他一些。” “多谢陛下。” 看着蒋庆之接过点心告退出去,嘉靖帝又打个哈欠,伸个懒腰,“这娃还是少年,朕在他这个年纪,一顿不吃就饿得慌。” …… 陆炳昨夜得了消息,说虎贲左卫营啸。他按捺住欢喜之情,继续在家待着。消息不断传来,当虎贲左卫平静下来后,陆炳不怒反喜。 营啸一旦发生,便是大事件。 “虽说后续平息了,可若是那些乱军真的杀人了会如何?”崔元和他并肩而立,“他们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扑西苑。蒋庆之罪莫大焉。” “看陛下的意思。”陆炳说道。 崔元说道:“上次是诸卫中的谁,还是武勋,统军不利,有十余军士冲出军营闹事,事后此人被重责五十,发配云南。蒋庆之虽说是陛下表弟,可三十杖少不得吧!” “一个表弟,可抵那三十杖。”陆炳觉得崔元太乐观了,“只要不出大事,最多是呵斥。” “哎!说你俩呢!在议论什么?” 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崔元怪叫一声,猛地往前跳,就像是一只大马猴。 陆炳下意识的拔刀。 回身戒备。 蒋庆之就站在二人身后。 轻蔑的看着崔元,“老子全须全尾的出来了,倒是让你失望了吧!老狗!” 蒋庆之左手拿着个油纸包,打开拿了里面的点心啃。 味道不错,道爷对小侄女儿很是体贴啊! 他转身扬长而去。 崔元是真的被吓坏了,惊魂未定的问道:“老陆,他可是撒谎?” 陆炳摇头。 “为何如此笃定?若是陛下悄然责罚也说不定。” “你可见他吃的点心?” “见到了。” “那是陛下御用的,除去大皇女之外,太子都没得吃。” …… 回到家,蒋庆之叫来富城。 “崔元这条老狗就如同是跗骨之蛆,盯着我就不松口。该收拾了。” “伯爷的意思……”富城想了想,“先找到崔元的把柄,随后弹劾。” “老郭……老富,你这名字,让人无语。” “伯爷。”富城心中嘀咕,咱的名字很古怪吗?郭骁,不错的名啊! “不要老是在规矩的圈子里走不出来。那是画地为牢。” “可若非如此,如何收拾崔元?”富城半辈子都在宫中,早就习惯了一切在规则的圈子里行事。 可却不知道自己的老板有另一个身份。 无法无天的,小军阀!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夜!”蒋庆之狞笑道:“老子要让崔元知晓,马王爷有几只眼!” …… 第二更。 能正版订阅支持的书友,多谢了。 第88章 你看,那巨大的光柱(感谢‘雨落江南北地飘雪\’成为本书盟主) “多谢了。” 城西的某个豪宅外,沐舒福身。 大门外,送她出来的贵妇笑吟吟的道:“云南沐氏威震一方,三娘子身份更是尊贵无比,没事别在家中憋着,多出来走走,看看。京城呐!就是个热闹之地。” “告辞。” 沐舒上了马车。 向谨随即上来,二人相对坐下。 “李家这是搪塞。”向谨冷笑,“当年李氏的老祖宗在咱们沐氏的老祖宗面前奴颜婢膝,多年后,却得意起来了。” “她说都没错,沐氏虽说在云南是土皇帝,可云南在京城人的眼中乃是半蛮荒之地,谁看得起沐氏?” 沐舒揉揉眼下,疲惫的道:“她让我没事多出去走走,便是婉拒,让我另寻别人相助。” 向谨叹道:“京城贵妇说话总得要转几个弯,各等暗示。云南那些贵妇若是来了,怕是会找不到北。只是……” 向谨心疼的道:“辛苦三娘子了。” “我只是不想看着祖宗辛苦打下的基业被那个畜生给毁了。”沐舒眸色微冷。 她口中的畜生,便是此刻代替年幼黔国公沐融管理云南的堂兄沐朝弼。 “三娘子……”向谨压低了声音,“前任黔国公去了之时,当今黔国公不过四岁。当时就有风声放出来,说四岁的奶娃如何统领云南?难道让他一边吃奶,一边接见官员?” “这是沐朝弼的手段。”沐舒冷笑,“他野心勃勃,一直想越过沐融袭爵,可京城这边却按照规矩办事,倒是让他失望了。” “他在京城有些关系。”向谨说道:“咱们也得小心。” “他有关系又如何?不是正朔,终究见不得人。”沐舒坐的笔直,白玉般的脸上多了凛然之意。 “沐朝弼那边上次送来了不少金银……” “他想让我回去,或是在京城就此安顿下来,绝口不提云南之事。”沐舒说道:“心中无鬼,他怕什么?” 咿律律! 外面拉车的马突然长嘶,与此同时,马车猛地颠簸起来。 “不好!”车夫惊惶喊道。 马车突然停住,猛地往前倾斜。车里的二人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前面滑去。 “三娘子!”向谨张开双臂,抱住了沐舒,脊背撞在车厢上,发出一声闷响。 “三娘子小心!” 车外有人惊呼。 接着是兵器格斗的声音。 噗! 一把长刀从车外插进来,一撩,车帘被搅碎。 “保护三娘子!” 随行的两个护卫拼死冲过来,来人反身,连续几刀逼退了他们。 然后,回身冲着马车里狞笑,“莫怪我!” 沐舒被向谨护着,一双明眸冷静的看着刺客。 “沐朝弼!”沐舒深吸一口气,就算是死,她也不会向那个畜生低头。 长刀反射着阳光,刺痛了沐舒的眼睛。 她闭上眼。 等待死亡降临。 “铛!” 兵器格挡的声音传来。 接着,有人叹息,“这都快晚饭了,还在玩这个,有意思吗?石头!弄死他!” 外面,长刀破空。 声音凌厉。 接着兵器格挡。 惨嚎声接踵而至。 “少爷,死了。” 一个少年有些遗憾的道:“不经杀呢!少爷,啥时候咱们能去塞外杀人?” “这世间的对头总是杀不完的。” 这声音逐渐靠近。 死里逃生的沐舒睁开眼睛,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她看到车外多了一个人。 苍白的脸,黝黑深邃的眸,含笑看着自己。 “沐姑娘,久违了。” 从刺杀到被救,短促的令人觉得自己在做梦。 沐舒在蒋庆之的注视下,轻声道:“多谢伯爷相救。” 车里不好福身,她便学了男子拱手。 一个少女学男子拱手,那味儿颇为有趣。 蒋庆之呵呵一笑,“我正好在街上转转,碰巧了。” 他看了向谨和沐舒一眼,见没有受伤,便回身,“石头,咱们回去!” 向谨这才长出一口气,放松了下来,觉得脊背那里疼痛难忍。她强忍着说道:“三娘子,机会……” 借此接近蒋庆之啊! 沐舒却摇头,“我虽想让那个畜生倒台,可若是用了那等卑鄙的手段,和那畜生可有区别?再有,长威伯救了我们,借此接近他……人要脸,树要皮。那我成什么人了?” 向谨见沐舒的脸上多了些凛然之意,想着这位三娘子从小主意就正,从不被外人影响。不过,毕竟岁数不小了,此刻远离云南,远离父母,总有诸多不便。 “老爷上次来信,提及了三娘子的亲事……”向谨说道。 信中提及了家中在京城的几个关系,已经请托他们在京城为沐舒相看人家。 “三娘子长得如此出众,那些男人见了……”向谨捂嘴窃笑,“就有些失魂落魄。” 这阵子频繁有人邀请沐舒去家中做客,或是参加什么文会,什么手帕会,其实都是一个目的,相亲。 “那些男人……”向谨见沐舒发怔,便问道:“三娘子可有看中的?” 沐舒想到那些殷勤的男人,摇摇头。 “哎!好男人,难找哦!”向谨唏嘘。 不知怎地,沐舒的脑海中浮现了那个微笑的少年。 苍白的脸,黝黑深邃的眸…… 车夫和护卫过来请罪,沐舒干脆弃车。她下车后,举目四眺,看到前方蒋庆之主仆二人正在四处游逛。 “这附近权贵不少。”护卫说道。 这里算是高档住宅区。 “都有谁?”向谨问。 “什么崔驸马……” 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 接着宫中闻讯来人,带来了卢靖妃的问候。 “娘娘请沐姑娘明日进宫一叙。” 内侍看了沐舒一眼。 向谨心中大喜,沐舒平静道:“是。” 内侍回宫复命,卢靖妃问及沐舒,内侍说: “长得颇为不错。” …… 崔元在家中正在发火。 最近他的火气颇大,一家子为此胆战心惊,没事儿都不往他身边凑。 “陆炳手握锦衣卫,却一直抓不到蒋庆之的把柄,这个蠢货,若非是陛下的奶兄弟,我敢打赌,他最多能做个副百户。” 书房里,避开了众人的崔元露出了尖酸刻薄的一面。 幕僚笑道:“可不是。不过此人谨慎。” “谨慎过头了,便是墙头草。”崔元轻蔑的道:“也就是在利用陛下重情的性子罢了。换了别的帝王,就陆炳这等首鼠两端的蠢货,下场不会比纪纲更好。” 幕僚叹道,“好像从那位长威伯进京之后,这一切都变了。” “原先……”崔元眯着眼回忆着过往,“我等一步步把曾铣和夏言弄进了必死之地,只要夏言一死,这朝堂便是我等说了算。权柄在手,这才不负此生!” “可那个小贱种一来,便坏了咱们的大计。”崔元一拍桌子,“夏言不死,就是横亘在我等与陛下之间的一层纱。这层纱不去,陛下就不可能彻底放权。” “其实……”幕僚摇摇手中的折扇,“我这里有个法子。” “说。”崔元也跟着扇动扇子,焦躁不安。 “驸马可还记得王安石之子王雱?”幕僚微笑道。 “何意?”崔元不耐烦的道。 “王安石变法,掣肘颇多。王雱曾建言……”幕僚眸色阴冷,“行征诛之术!” “征诛之术?”崔元喃喃的道。 所谓征诛之术,便是从肉体上消灭对手。 见崔元犹豫,幕僚说道:“驸马,王安石优柔寡断,不肯听王雱之言,以至于新政半道而废,王雱也早逝……” 崔元摆摆手,幕僚告退,走出书房,他叹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书房里点起了蜡烛,烛光下,崔元眸色复杂不定。 “我也想弄死那个小贱种。可陛下聪明绝顶,若是小贱种死了,他必然会怀疑是我等的手段。到时候以陛下的性子……” 崔元看着挂在墙壁上的公主画像,叹道:“公主,若我不为驸马,凭着才学也能青云直上,何须与陆炳这等蠢货为伍。可你啊!当年看了我一眼,便羞红了脸。你倒是畅快了,可却苦了我!” 他突然冷笑,“那个小贱种,我不动手,陆炳终究会忍不住。。” 夜深,崔元起身回去歇息。 不知过了多久,驸马府外来了两个人。 孙重楼坐在围墙上,双腿勾着墙头,突然身体倒挂,反着对蒋庆之说道,“少爷,没人。” 蒋庆之尝试了一番,虽然他的身体恢复了不少,但围墙一人多高,他跃起抓住墙头,奋力往上拉…… 卧槽! 几番尝试,蒋庆之还是上不去。 孙重楼这才嘿嘿笑着拉了他一把,“少爷,回头和师父学吧!” 蒋庆之摇头,他觉得自己此生大概率是做不成猛将兄了。 那么何必自找苦吃呢? 二人摸进了驸马府,一路避开两个护卫,直至后院书房。 蒋庆之拿出一个酒囊,打开塞子,把里面的火油倾倒在书房周围。 “少爷,你先走。”孙重楼准备点火。 蒋庆之摇头,“转身过去。” “干啥?”孙重楼不解,但还是背身过去。 少爷这是要弄什么呢? 孙重楼很是好奇。 这里是权贵云集的地儿,兵马司的人安排的人手很密集。 此刻,一队军士正在巡逻。 突然,有人指着夜空惊呼,“伱们看!” “咋呼什么?” “什么东西?” 众人随着他的手臂方向看去,就见前方宅子里,一道光柱直射夜空。 “我的神啊!” “可是妖孽降世了?” “这是……这是天降异象!” “天神在上!” 几个军士跪下祈祷。 带队的将领在震惊之后,第一反应是:“去看看那是哪家!?” 蒋庆之拿着手电筒,仰头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中的那道光柱,赞道:“果然不愧是3000流明的手电筒,这光,能亮瞎崔老狗的眼!” 他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关掉手电筒。 “石头。” “少爷。”少年忠仆依旧背身。 “点火,撤!” “我最喜欢干这个了。”孙重楼弄燃火媒。 火头猛的串起来。 两个黑影在驸马府中悄然而去。 护卫在外院,半晌才发现了火头,喊道:“起火了!起火了!” 就在驸马府被惊动之际,那队巡逻的军士也找到了这里。 “是驸马府!” 将领站在大门外,“那异象竟来自于崔驸马府中?” “里面起火了。” 有军士说道。 “异象之后起火,这是想掩饰什么?”将领毫不犹豫的道:“回去。” …… 第三更。 第89章 凑巧了不是(感谢‘赵三华\’成为本书盟主) 崔元要疯了。 半夜被叫醒,得知家中失火后,看着火头渐小,崔元并不在意。 等得知是书房失火,而且被烧的干干净净的,崔元大怒。 那里面有他珍藏的许多宝贝,还有和许多人往来的书信。 “蠢货!” 崔元令人责打巡夜的护卫,管家来禀告,“并未发现异常。” 众人都再想,昨夜驸马在书房待到了夜深,会不会是他走时忘记了吹灭蜡烛? 崔元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年纪大了,时常会忘事儿。 但自承错误是不可能的。 崔元说道:“那几个护卫重责,随后赶出去。” “是。”管家应了,说道:“昨夜有兵马司的人靠近咱们府外,见到火头就跑了。” “见到火头就跑,若是在沙场上见到敌军,岂不是要亡命而逃?”崔元冷冷的道:“此刻我才知晓蒋庆之建言整肃诸卫的原因,这样的官兵,岂能护卫京城!” 天边浮现了一抹鱼肚白。 在黎明时分入睡,对于嘉靖帝来说最是惬意。 刚躺下,就有人来禀告。 “何事?” 嘉靖帝恼火问道。 黄锦说道:“陛下,是兵马司的人,说有紧要事禀告,奴这便去问问。” 嘉靖帝靠在床头,没一会儿就半睡半醒。 “陛下。” “嗯?”嘉靖帝睁开眼睛。 黄锦低头,看着有些震惊,“兵马司的人昨夜巡逻发现……有巨大光柱从天而降。” 嘉靖帝崇道,对这等神神叨叨的异象最为关注,他的睡意荡然无存,第一句话就问:“是哪家?” “崔驸马家。” 崔元哪里能有这等道缘?嘉靖帝一怔,“兴许,是眼花了?” “陛下,那些军士都看到了。”黄锦可不敢隐瞒,“且随后崔驸马家中起火。” “嗯?”本来半信半疑的嘉靖帝睡意尽消,“烧了什么?让锦衣卫查问。” 锦衣卫在京城权贵家中有暗线,陆炳接到吩咐后,令人去崔元家和暗线接头。 “是书房。” 消息送进宫中,嘉靖帝冷笑,“光柱从天而降,看来是真的。否则,崔元何须烧了自己的书房?书房里有什么?令他如此忌惮!” 崔驸马,您还真是作的一手好死啊! 黄锦说道:“兴许,恰好打翻了火烛。” “朕,从不信什么恰好!” 嘉靖帝眸中多了冷意,“去问问那位驸马,昨夜可是打翻了火烛!” 黄锦亲自去了驸马府。 这是黄锦第一次来驸马府,崔元不敢怠慢,赶紧出迎。 黄锦在前面负手看着屋里的摆设,几幅字画来历不凡,最晚的也是前宋的大家之作。 “黄太监!” 崔元满面春风的进来。 “你可是稀客。” 黄锦回身看着他,“咱是奉命问话。” 崔元心想,难道是陛下想起了我这个老驸马的可靠,要赏赐些什么? 或是……升爵? 大部分人一生所追求的,为此打拼的,不就是名利吗? 崔元心头火热,束手而立。 黄锦干咳一声:“听闻昨夜驸马府走水了?” “是。”崔元心想这事儿不值当嘉靖帝过问吧? “还是书房。” “是。”崔元心中一怔,“是下人不小心,打翻了火烛。” 黄锦笑了笑,“大半夜的,驸马的书房里很热闹啊!” 不等崔元反应过来,黄锦冷冷问道:“陛下问,昨夜驸马府可是打翻了火烛?” 你的借口,陛下都知晓。 崔元面色剧变,“是。” 他不敢反口,否则按照他对嘉靖帝的了解,这事儿就没完了。 但崔元也有些疑惑,为啥驸马府的书房走水,会引发皇帝的过问呢? 此人竟然还在装傻……黄锦见崔元一脸茫然,也不主动说昨夜光柱从天而降的事儿,心中不禁恼火。 “崔驸马,好自为之!” 黄锦拂袖而去。 “哎!黄太监,黄太监……” 早就准备好了礼物的管家追上去,可黄锦身后两个内侍回身冲着他冷笑,管家打个寒颤,不敢再往前一步。 目送着黄锦等人远去,管家苦笑,“驸马,这怎地……像是无妄之灾啊!” 崔元冷笑,“定然是有人在陛下那里进了谗言。” 管家说道:“谁家没走过水?就驸马府被宫中盯着,驸马,那人定然是说,驸马书房中有犯忌讳的东西。” “谁家书房里没有犯忌讳的东西?”崔元反而不担心了,“当初代王一系有人谋反,京城中多少人家的书房中浓烟滚滚!” 当初代王一系有个奉国将军因为禄米不能按时发放,便勾结蒙人和白莲教谋反,此事传到京城,嘉靖帝大怒,令锦衣卫彻查京城是否有人勾结代王一系。 随即,京城不少人家的书房里,焚烧书信账簿的浓烟熏的人眼泪汪汪的。 崔元心中一松,“准备早饭,吃完我便进宫请见陛下。” …… 驸马府的斜对面,十余闲汉聚在一起说事儿。 “……昨夜我见那天空中一道神光降下来,天神哎!我当时就看傻眼了,跪在地上磕头。” “神光?什么模样的?” “就是……少说有驸马府那么粗大。” “那还得了。” “是啊!那神光罩下来,吓死人嘞!” 十余男子聚在右侧嘀咕。 刚到门内的崔元说道,“哪有什么神光?愚昧无知!” 他被嘉靖帝宠信多年,跟着也学了些修道的常识,从我觉得道家有什么神异之处,只是为了奉承嘉靖帝,这才故作崇道的模样。 “那神光罩住了哪家?”有人问。 崔元吩咐道,“晚些你亲自去寻陆炳,告诉他此事,陆炳是聪明人,自然会为我在陛下那里说话。” “就是驸马府!”那人的嗓门提高了些。 “是……”管家刚答应,身体一僵。 崔元一只脚跨过府门,一只脚还在外面。 整个人仿佛是一尊雕像,凝固在那里。 “伱确定是驸马府?” “老子亲眼看到的。” “崔驸马可是陛下的宠臣,你这般造谣生事,就不怕被责罚?”有人冷笑质疑。 那人举起手发誓,“对了,昨夜一队兵马司的军士也到了驸马府的府门外,正好那时神光消散,驸马府却走水了。那队军士……你等可知,那队军士竟然不去救火,而是……跑了。” “啧!这是发现了神光,赶着去禀告。” “没错。” 崔元年纪大了,保持着那等高难度的姿势有些难度。 想到兵马司的军士昨夜曾来过驸马府大门外,崔元知晓了黄锦的来意。 ——神光从天而降驸马府。 崔驸马,您这是要作甚? …… “陛下,崔驸马求见。” 嘉靖帝没有睡意。 当看到崔元时,他放下道书,冷冷看着此人。 “陛下!” 崔元噗通一声跪下。 这种跪法很讲究手艺:必须是浑身放松跪下去,任由身体重量全数压在膝盖上,才能发出这种动静。 如此,才能展示下跪者惶然的情绪,和任由帝王宰割的忠心。 “臣,真不知什么神光。”崔元愿意发毒誓,“若昨夜真有神光,臣甘愿身败名裂而死!” 嘉靖帝甩甩拂尘,“书房,是个好地方。” 云山雾罩的皇帝,又回来了。 你得猜他只言片语里的蕴意。 猜对了,不一定有奖。 猜错了,一定有雷霆。 又是神光,又是书房走水……你驸马府昨夜事儿真多。 崔元呆立原地。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说没神光,好,那么,怎会如此凑巧书房就走水了? 难道真有神光……崔元仔细想想,觉得自己最近没什么神异的发现啊! “怎么。”嘉靖帝淡淡的道:“凑巧了不是?” 崔元嘴唇颤动,缓缓低头。 “臣,垂死之人,万万没有异心,请陛下明察!” …… 大清早,窦珈蓝就拽住了孙重楼,“昨日半夜你去了何处?” 孙重楼看了正在练刀的少爷一眼。 富城干咳一声,“不该问的,别问。” 窦珈蓝点头,随即开始操练。 孙重楼看了师父一眼,“师父你也别问。” “我何时问了?” 富城没好气的道。 对于蒋庆之来说,此刻这个世间唯一能完全信任的人,便是孙重楼。 在原身杀人被抓后,唯有孙重楼甘愿跟随。 那一路若无孙重楼,长相俊美,却格外孱弱的原身,早就成了那些发配人犯的禁脔。 所以,昨夜要动用手电筒的蒋庆之,想都没想,就只带着孙重楼去夜袭驸马府。 操练完毕,富城把孙重楼拉到边上,“伯爷信任你是好事,记住了,此后伯爷单独带着你行事,无论谁问都不可说。哪怕是我。” “我连多多都不说。”孙重楼坚定的道,见富城瞪眼,就挠头,“要不,以后我睡觉就用布条把嘴绑住?” “喵!” 多多不知从哪钻出来,爬上了蒋庆之的肩头。 “吃饭了。” 厨房那边一声喊,孙重楼雀跃飞奔,“开饭啦!开饭啦!” “吃货!” 蒋庆之笑道。 等富城得知驸马府昨夜发生的事儿后,和窦珈蓝面面相觑。 “神光降世?” 窦珈蓝好看的秀眉紧紧皱着,“伯爷是如何做到的?” 富城摇头。 二人看向自家主子的目光中,多了些敬畏。 “别把我当神仙。” 蒋庆之心知肚明他们在敬畏什么。 二人应了,可富城接下来却进了自己的卧室。 宫中人是最信奉神灵的一群人。 富城在卧室里供奉了神像。 他跪下,虔诚的道:“咱什么都不求,只要一家人平安就好……” 跟着蒋庆之走出伯爷的窦珈蓝止步,看着锦衣卫方向,想到了当年自己在锦衣卫被歧视的经历。 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以后陆炳一定会为了和蒋庆之翻脸而后悔。 马背上的蒋庆之回头,“珈蓝,看什么呢?” “伯爷,没什么,看到一只老鼠。” 窦珈蓝笑道。 “老鼠,哪去了?” “看到伯爷,就钻阴沟里去了。” …… 第四更,今日更新完毕。明日继续。 第90章 霸气 大清早,卢伟在练拳。 卢靖妃说过,外戚不求能干,但求一个无欲无求。 这里的无欲无求,指的不是普通的欲求。你该吃吃,该喝喝,该玩女人就玩女人,但就一条,不能有政治上的野心。 卢伟曾腹诽自己的妹妹:看看崔元,那还是先帝的先帝时的外戚,如今混的比我还好,风光无限。再看看我,宠妃的兄长,混的和小猫似的。 但说归说,对那个从小就有主见,且手段了得的妹妹,卢伟不敢违背她的意思。 早上没事儿打套拳,吃个丰盛的早饭,然后出去溜溜。晚上和人约个局,吃饭喝酒,青楼玩女人…… 这样的日子也不错不是。 只是,什么日子重复多了,就平淡如水。 “老爷昨夜没去那位新买的美人房间。” “啧!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还请教。” 两个仆役在边上闲聊。 “再美的女人,每日每日的……”仆役挑眉,“就像是什么,左手摸右手,还有什么兴致呢?” “哦!不新鲜了。” “可不是。” 能让普通人羡慕嫉妒恨的富贵生活方式,却让贵人们觉得毫无新意。 “老爷!” 管事来了。 卢伟收功,觉得神功大进,不禁心情大好,“说。” “昨夜崔驸马府上有神光从天而降。” 卧槽! 卢伟一怔,“老崔这是要老树发新芽,老夫聊发少年狂……莫非,家中生了个不得了的孩子?” “接着,崔驸马的书房走水。” 管事一脸坏笑,“老爷,大清早崔驸马就进宫了,方才出来,面色惨白,还带着一脸墨汁痕迹,额角青肿,急匆匆回到府中。如今驸马府大门紧闭,不见客。” “啧!老崔啊老崔,你也有今日?”卢伟心中大快,“娘娘当年让我低调再低调,我还羡慕崔元风光无限。如今看来啊!还是娘娘有远见。” “可不是,咱们家娘娘那可是打小就有神异之处。”管事是看着卢伟兄妹长大的,有资格说这番话,引得卢伟指指他,“伱啊你。” “娘娘生了皇子,咱们怕什么?”管事笑道,“对了,老爷。庄上送来了不少东西,亲近的人家是不是都送些?” “自然要送。”卢伟想了想,“马上就是虎贲左卫操演的日子,今日送礼,第一个送长威伯府。” 管事一怔,“第一个?会不会太显眼了?” 卢伟活动了一下手腕,“我就是要让京城人知晓,卢氏对长威伯的态度。” 管事突然捂额,“小人明白了。” 卢氏第一份礼送给了蒋庆之,在外界看来,这便是景王和蒋庆之亲密无间的铁证。 许多时候,富贵,要险中求! …… 那三百人回来了。 看着狼狈不堪。 领队的将领一回来就请罪。 “下官无能。” 诸将一怔,心想就算是失败,也不至于这般沮丧吧? 随着将领的讲述,众人仿佛看到了一幅凄惨的画面。 “……我等刚过了山道转角处,下官令警惕右侧能藏人的地方。可没想到的是,夜不收从空荡荡的大道左侧地底下钻了出来,形同鬼魅……” 陈集带着夜不收在空荡荡的大道左侧挖坑,百余人藏身坑中。三百精锐在过转角时,习惯性的关注可以隐藏的右侧。 当左侧的伏击突如其来,三百精锐措手不及。 “他们凶狠的……都不像是我虎贲左卫的袍泽,刀法凌厉,且力气更大,更持久……” 将领看了蒋庆之一眼,“兄弟们不服。” “为何不服?”蒋庆之问道。 “兄弟们说,定然是伯爷单独操练了夜不收。”将领犹豫了一下,“兄弟们也想这般操练。” “三百人,就这么被百余人击溃了?”朱希忠觉得不可思议。 将领沮丧的低头,“下官带着麾下败退,这一路……”,他眼中闪过惊恐之色,“夜不收的那些混球,就如同魔鬼,又如同跗骨之蛆,总能从我等想象不到之处出现……这一路,下官如同过了半生。” 众人看着蒋庆之,心想伯爷最近操练夜不收,大伙儿还不以为然,没想到竟然操练出了这么一支劲旅。 夜不收回来了。 “见过伯爷!” 百余人浑身上下弥漫着煞气,看着依旧精力充沛。 而边上的三百精锐,此刻却萎靡不振。 “我虎贲左卫,总算是成型了。” 蒋庆之吩咐道:“今日全军歇息,杀猪宰羊,除去值守之人,酒肉不禁!” 消息传下去,全军欢呼。 蒋庆之回身,对诸将说道:“弓弦不能长久绷紧,这练兵之道也是如此,当一张一弛。” “是。”诸将受教。 蒋庆之转身进了大堂,突然回头,“你等还跟着我作甚?” 诸将讪讪,朱希忠笑道:“庆之,要不,再开一课?” 于是,大堂里传来了蒋庆之授课的声音。 “……两军抗衡,乃至于两国对垒,从不是简单的厮杀。从外交,从粮秣准备,从民心士气,从庙堂筹划……” 裕王今日偷偷背着景王和小姑娘来了。 他站在大堂外,对守门的军士摇摇头,示意不必通禀。 军士见裕王回身,身后内侍拿出炭笔和执掌,自己走到裕王身前,微微弯腰。裕王把纸张铺在内侍的脊背上,凝神听着,然后提笔记录…… “……征战之道,首重消息打探。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消息的不对称优势,能让两支势均力敌的军队,占据消息优势的一方,最终呈现出碾压式的优势。” “……斥候,也就是夜不收,是一军中的重中之重。所以我组建夜不收,便是准备在未来的征战中抢占先机。” “伯爷。” “说。” “草原异族的探子也格外凶狠。” 裕王抬眸,想听听表叔如何回应。 里面传来了蒋庆之轻笑声,“呵呵!” 然后他说道:“遇到我操练的夜不收,他们只有一个选择,要么死,要么逃!有多远逃多远。” “说得好!”裕王正是崇拜英雄的年纪,听到这番话,不禁热血沸腾。 …… 明日操演。 严嵩令人请来陆炳。 “虎贲左卫操练的如何?” 陆炳看了一眼,严世蕃不在,他摇头,“从那日后,虎贲左卫戒备森严,无从打探。” “锦衣卫的好手也不成?”严嵩目光狐疑。 老狗……陆炳暗骂,却不动声色的道:“锦衣卫为此被抓了七人,蒋庆之把人送到锦衣卫,放话说了,下次再发现眼线,一律杀了。” “他这只是放狠话罢了。”严嵩笑道。 “你以为我没试过?” 陆炳咬牙切齿的道:“第二日,我锦衣卫大门外,陈尸三具!” …… 严世蕃打着哈欠来了,进来就见陆炳和严嵩在默然。 问清何事后,严世蕃说道:“换了谁,也会戒备森严。老陆,若是我,绝不会派人去送死。” “可摸不清蒋庆之究竟把虎贲左卫操练到了何等境地,我等如何应对?”陆炳呛声。 “其实,你们都忘了一件事。”严世蕃等二人看向自己,才说道:“操演的如何,陛下可知如何评判?” 陆炳和严嵩面面相觑,都笑了起来。 严世蕃揉揉独眼的眼角,“陛下不通兵法,不谙战阵之道,还不是那些武勋和武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是啊!”严嵩慈爱的看着爱子,“发动些人,到时故作疑虑,评价给高一些就是了。” “陛下聪明绝顶,却喜猜疑。越是这等故作顾虑,越能令陛下猜测虎贲左卫是否只是个花架子。” 陆炳笑道。 他由衷的赞道:“东楼不愧是小阁老。” 严嵩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抚须笑道:“若此事能成,明日我自会令人进言,虎贲左卫不堪大用。诸卫当抓紧操练,不可懈怠。” 一句话:诸卫整肃,失败了。 那么,一切照旧。 如此军中将领必然对严嵩一党心生好感,对多事儿的蒋庆之暗恨不已。 “这手,妙。”严世蕃赞道。 父子二人相对一笑。 陆炳眸中闪过阴郁之色,随即平静的拊掌赞道:“元辅这一手极妙。” 是日,道爷难得早起早睡。 是日,崔元令人给严嵩传话。 “驸马说了,把蒋庆之踩入泥地里,方能解恨。” …… “明日虎贲左卫就操演了。”卢伟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紧张。 毕竟,这是卢氏第一次尝试和人结盟。 在卢伟看来,蒋庆之这个盟友插手军中,若是成功,必然前程远大。若是失败,景王就失去了军中支持。 …… “三娘子,明日虎贲左卫操演。” 向谨进了书房。 正在看父亲书信的沐舒抬头,“我已经请卢靖妃请示陛下,明日观战。” 向谨双手合十,“长威伯是个好人,希望明日能一鸣惊人。” …… 第二日,凌晨。 蒋庆之早饭吃了一个大花卷,外加一碟子肉菜,豆浆一碗。 吃完,他感受着这个年轻的身体里渐渐增加的活力。 “伯爷!” 富城带着家仆们列队送行。 “那么大的阵仗。”蒋庆之莞尔。 富城肃然道:“今日如同出征,老奴祝伯爷武运昌盛!” 家仆们齐齐说道:“祝伯爷武运昌盛!” 气氛令人热血沸腾。 蒋庆之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天边的紫色。 “出发!” 与此同时,西苑。 “父皇,快些!” 皇长女穿着男装,在殿外跺脚催促。 嘉靖帝走出来,在看到长女后,眸子里多了一抹柔和。转向三个儿子时,那脸马上就板着。 “见过父皇。” 太子带头行礼。 嘉靖帝点头,让他们起来。 然后率先走下台阶。 他看着天边的那抹紫色,轻声道:“大明蛰伏的太久,朕,蛰伏的太久。庆之,莫要让朕失望!” 身后,内侍高呼:“陛下出行!” …… 求票。 第91章 这是我大明虎贲 晨曦中,颜旭走到了校场中央。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全是过往的经历。 因为没有后台和靠山,他在军中的升迁格外艰难。当初在九边时,别人杀敌一人能升官一级,他却需要杀五人。 他不服气,于是越发努力厮杀。 但他升迁的速度,总是比不过那些有背景的同袍。 越往上,他发现靠军功越难升迁。甚至还发生过军功被抢的事儿。 他挣扎过,愤怒过,但无济于事,反而换来了打压。 渐渐的,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说你不行,伱就不行,行也不行。 他颓废了。 在虎贲左卫里混日子。 但没后台的人,混日子都不行。 黄三德这位指挥使有后台,所以平日里不管事,有功劳他领,有事儿颜旭背锅。 颜旭不想挣扎了,学会了逆来顺受。 否则,他的境遇会更惨。 偶尔午夜梦回,颜旭也会怀念当初的理想。 为大明而战! 但更多时候,是麻木的混日子。 直至蒋庆之出现。 他觉得这位朝中新贵就是来走过场。 但没想到,这位新贵竟然把虎贲左卫弄了个底朝天。 而且,蒋庆之按理在处置了黄三德后,就该怀柔,拉拢人心。比如说建言任命一个有背景的将领来代领虎贲左卫,缓和与武勋、武将们的关系。 但蒋庆之却选中了他颜旭。 顶着压力,把他推了出来。 “我颜旭何德何能?” 颜旭按着刀柄,闭上眼睛。 他听到了马蹄声。 回首。 营地外,人马喧哗。 嘉靖帝的扈从们在高声呼喊。 正是此时。 颜旭喊道:“虎贲左卫。” 咚! 鼓声一响。 颜旭看到了营门外下马的蒋庆之。 他朝着蒋庆之方向低声道:“此生,下官当追随伯爷!” 他用那种从胸腔中迸发出来的气息喊道: “集结!” …… 大营外,嘉靖帝等人遇到了阻拦。 侍卫们恼火,嘉靖帝却摇头,制止了他们的咆哮。 皇帝自然不需要验证身份,但随从需要。 “等着瞧,若是虎贲左卫操演不出个一二三,爷爷要让你等好看。” 这些宫中侍卫何曾被人这般盘查过,而且嘉靖帝难得出宫一次,是他们展露威风和身手的好时候。但这一切却被军规森严的虎贲左卫给破坏了。 就在此时,营中鼓声响起。 呼喊声传来。 “虎贲左卫!” “集结!” 脚步声从营房那边传来,刚开始有些无序,渐渐的整齐。 营门打开。 军士们单膝跪下。“恭迎陛下!” 蒋庆之上前,看了严嵩等人一眼,然后挤到了嘉靖帝身边。 被挤掉的臣子嘟囔,“欺负人吗这是。” 此人便是严嵩此行准备顺手推出来的心腹,嘟囔之余,被蒋庆之看了一眼,就冷笑退后,对同伴说:“元辅有安排,晚些我定然要弹劾此子!” 嘉靖帝走进军营。 晨光中,他听到了整齐的脚步声。 他眯着眼,顶着光看去,就见一队队将士整齐列阵而来。 噗噗噗! 整个整列只能听到脚步声。 大地仿佛在震动。 皇长女惊呼,“爹爹,好吓人。” 嘉靖帝看了太子一眼,太子也被震慑到了,反应慢了半拍。裕王把妹妹叫过来,低声安抚。景王看向太子时,眸子里有讥诮之色。 太子对身边人说道:“老四这是想嘲讽孤,表叔此等大才,孤却不知亲近?” 身边人说到:“殿下身边多的是人才。” “也是。”太子笑道。 作为太子,未来的帝国主人,太子身边就是一个热灶,无数人为此打破头。 他看了一眼裕王,老三是个蠢的,此刻竟然不去奉承父皇,而是低头和妹妹嘀咕什么。 “别挤,小心被人拐卖了。”朱载坖恐吓妹妹。 “谁敢?”朱寿媖撇撇嘴,然后眼前一亮,“看!” 朱载坖放眼看去,就见嘉靖帝走到了高台上。 蒋庆之站在他的身侧。 此刻,臣子们都在看着高台下集结的虎贲左卫。 “止步!” 厉喝声中,所有人重重踩下去。 嘭! 巨大的声音令人觉得高台都在晃动。 随即,阵列沉默。 一动不动。 朝阳从天边升起,把阵列中的甲衣映照的分外光明。 反射的光芒映照向四方。 放眼看去,虎贲左卫的将士们恍若披上了一层金黄色的甲衣。 一双双平静的眸子看向高台上的皇帝。 嘉靖帝点头,“气势不俗。” 朱希忠笑道:“陛下,这阵列比京城诸卫强出了许多。” 不要脸的老纨绔……陆炳心中冷笑。 嘉靖帝不置可否的道:“听闻京城诸卫成了看门狗,朕不信。” 边上的将领和武勋们齐齐看向蒋庆之。 正是此子揭开了军中的许多弊端,据闻蒋庆之说京城诸卫连看门狗都不配做。 今日,大伙儿就看看你操演的虎贲左卫如何。 若是花架子,对不住了。 大伙儿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你贬低我等,就别怪我等反击! 嘉靖帝仿佛没看到那些人眼中的怒火和期待,“今日朕来了,便看看这阵子操演的如何。开始吧!” “领命!” 朱希忠和蒋庆之躬身行礼。 随即二人相对一视,蒋庆之点头,示意朱希忠来。 但朱希忠苦笑,摇头。 他可以发号施令,可虎贲左卫是蒋庆之一手操练出来的,后续若是有些什么问题,他可没法临机应变。 此次整肃虎贲左卫,是朱希忠第一次尝试插手武事,也是多年来成国公一系尝试重走祖宗的老路。 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否则,多的是人会压制他。 蒋庆之点头,明白了他的顾虑。 “陛下。”蒋庆之说道:“若只是操演阵型,臣觉得更像是花架子,看不出我虎贲左卫的实力。” 严嵩一党中的武将刚想提出这个质疑,没想到蒋庆之竟然主动说了。 那武将看向严嵩,心想元辅,咱们怎么办? 严嵩也没想到蒋庆之会自曝其短,他不是武将,于是干咳一声,“今日在场的大将不少,窥一斑而知全豹。” 这马后炮放的格外响亮。 蒋庆之却无视了他,继续说:“臣准备把虎贲左卫分为两军,对垒厮杀。” 嘉靖帝看向诸将,见无人有异议,便点头。 蒋庆之吩咐道:“令他们开始吧!” 大旗摇动。 虎贲左卫分为两部分,在校场相对列阵。 太阳渐渐升高。 颜旭领军为大明军队,对面是假想敌。 双方沉默了片刻,颜旭率先发动进攻。 一排排将士整齐上前。 “弓箭手……” 对面,弓箭手列阵上前。 而这边,盾牌就位,同样的,弓箭手就位。 大伙儿装备都差不多,没什么能取巧的地方。 模拟了一波箭雨攻击后,蒋庆之解释道:“两军对垒,弓箭手只来得及发出一次箭矢,敌军就接近了。” 嘉靖帝点头,欣慰的道:“看来,你长进不少。” 朱希忠嘴角抽搐,心想陛下您若是看到诸将对庆之的态度宛若先生,不知可会说什么长进。 随即两军撞在了一起。 这等时候,没什么兵法可言,第一波攻击,讲究的是勇气,以及实力。 无头木枪伤包裹着布团,上面染着石灰,边上的仲裁不时高呼,“你,躺下!” 这种演练方法令众人眼前一亮。 交换了几轮眼色。 “果然真实。” 严嵩看向自己一方的武将,却发现无人关注自己,都死死地盯着校场双方。 一个军士冲上去,手中木刀奋力劈砍,连续砍中两人。随后被围困,只听他在中间喊道:“我虎贲左卫……” 一只手高高举起,而仲裁在边上喊道:“敌将中刀身亡!倒下!” 那只手,在模拟着什么? 嘉靖帝看向蒋庆之。 “陛下,这是高举人头之意,有勇士斩将夺旗了。” “万胜!” 欢呼声中,虎贲左卫的将士猛的扑了上去。 哪怕是木刀木枪,可不小心就会被劈砍的头破血流,乃至于骨折。 惨嚎声中,高台上的众人看到虎贲左卫这边拼死在中路突破。不断有人倒下,但后续的将士依旧悍不畏死的往前冲杀…… 一股惨烈的气息扑面而来。 沐舒面色微白,看向蒋庆之,“这便是他操练出来的虎贲吗?可畏!” 有人握紧双拳,忍不住喊道:“万胜!” 严嵩心头一震,看向了心腹武将。 武将高举右手,“万胜!” 此人竟被虎贲左卫士气鼓动,高呼了起来。等发现自己立场站反了后,赶紧过来低声解释。 此刻,虎贲左卫的将士倒下的多达百余人,而且其中大半都被木刀木枪所伤。 嘉靖帝看到一个军士杵着长枪,一瘸一拐的跟着往前冲,不禁动容,“此乃悍卒!” 当他看到一个军士被判左臂被斩断,就自负左手,用右手拿着长刀,高呼酣战时,不禁说道:“勇士!这是我大明勇士!” “杀敌!” 一个将领冲上去,砍翻一人后,振臂高呼。 身后,麾下涌进了缺口中。 随即,对方防线被冲出了一个大口子。 “全军进攻!” 颜旭喊道。 双方交错的地方,喊杀声震天。 而且,双方都杀出了真火,不时能看到有人倒下。 惨嚎声货真价实,让高台上大部分没经历过战阵的帝王将相们面色微白。 “杀气腾腾!杀气腾腾啊!”卢伟双拳紧握,“好一个长威伯,好一个长威伯!” “败了!” 裁判们做出了判断,假想敌,败! 对垒双方集结。 哪怕是受伤的人,也被搀扶着,列阵走向高台下。 阵列成型。 被刚才那一场大战震慑住的帝王将相们还在发呆。 朱希忠捅了蒋庆之一下,欢喜之色溢于言表,低声道:“该收了。” 可蒋庆之却纹丝不动。 神色肃然。 他还给嘉靖帝他们准备了‘礼物’ 戚继光在浙江抗倭,发现东南大明官兵早已不堪用,便亲自练兵。 戚家军在征倭之战中威震一方,随后他率军赴任北方。 北方将士对戚继光和麾下不以为然。 第一次见面,戚继光便令麾下列阵。 就在北方诸将的注视下,暴雨如注,阵列一动不动。 直至所有人拜服。 日头高升。 高台上的人热的不行,有人嘀咕,说将士们穿着厚重的甲衣,为何不歇息。 嘉靖帝不语,没人敢啰嗦。 他修道多年,对酷暑不怎么在意 但黄锦还是令人送来了大伞。 护住了嘉靖帝和四位贵人。 嘉靖帝看了众人一眼,“都歇着。” 于是,除去蒋庆之等人外,其他人都去了边上的营房屋檐下躲避烈日。 时光流逝…… “他们依旧不动!” 烈日下,阵列依旧如故,恍若钢铁之城。 卢伟动容道:“这是虎贲!” 那些武将目光复杂的看着蒋庆之,他们也没去躲避烈日,但早已不堪忍受。可将士们身披甲衣,而且一动不动,难度比他们多出不知多少。 这种程度的阵列,每个武将都知晓有多震撼人心。 这样的军队,每个武人都知晓,有多犀利。 不知过了多久,嘉靖帝回身,问:“可有人质疑?” 武人中有人看向严嵩,随即低头。 随后,所有人说道:“虎贲左卫,可谓劲旅。” “哈哈哈哈!” 嘉靖帝长笑。 然后,拍了拍蒋庆之的肩膀。 “吾家千里驹!” …… 第二更送上。 第92章 盖世英雄(感谢‘手谈汪\’成为本书盟主) 每一个帝王都有开疆拓土,收拾外敌的欲望。 这个欲望从登基的那一刻开始,就根植于帝王的骨髓之中。 但从小受到的教育会压制他们的这种欲望。比如说,儒学。 从前汉开始,儒学登堂入室,便把‘和平,仁慈’根植于历代帝王的基因之中。 以至于前汉汉宣帝在太子建言当多用儒生时,愤怒道: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 但历史大势如潮,不可阻挡。 于是,儒家就渐渐成了一个由规矩组成的圈子,把帝王将相都圈禁在里面。 别出来,出来就是昏君! 别跳起来,跳起来就是与民争利。 一次次博弈,帝王毫无例外的惨败。 可帝王是败给了谁? 嘉靖帝拍拍表弟的肩膀,看着那些臣子,心中微动。 他走下台阶,陆炳见状赶紧跟上,几个文官劝道: “陛下,不可靠近。” “那些人手持刀枪,危险。” 嘉靖帝充耳未闻,他走到阵列前。 这是多年来,大明帝王第一次距离武人这么近。 看着这些兴奋的脸,嘉靖帝走到一个手臂受伤的军士身前,问:“家哪的?” 军士太过激动,哆嗦了几下,“回陛下,大兴的。” “从军多少年?” “七年。” “这阵子操练下来,觉着和以前如何?” 军士想了想,“以前……小人是虫子。” “那如今呢?” “如今小人觉着自己是……是一头猛虎。” 嘉靖帝拍拍军士的肩膀,“很好。” 他转身往外走。 “虫子,猛虎!” 那些武将和武勋,包括兵部的官员,只觉得脸上烧的厉害。 他们说京城诸卫就是这样,没法改变。 而且诸卫也没蒋庆之说的那么差。 可你等听听! 嘉靖帝目光锐利,扫过这些人。 虫子! 这便是你等口中的没那么差的京卫? 而你等在朕这里进谗言,说庆之操练虎贲左卫各种问题。 什么问题? 他最大的问题便是把一群虫子操练成了一群猛虎! 而这,让伱等羞愤欲狂。 “父皇。” 太子过来,轻声道:“长威伯树敌太多,可安抚。” “嗯?”嘉靖帝看着太子。 “毕竟,京城诸卫,天下卫所要靠着这些臣子去管制。”太子说道。 “他们把京城诸卫,把天下卫所管制成了什么样,你可知晓?” 嘉靖帝突然怒了,“一群虫子!” 太子愕然,“父皇……” 嘉靖帝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太子,“谁教你的?” “是我自己的想法。”太子说道:“刚不可久啊!父皇。” 这话里暗含着劝谏:当初您为了大礼议,和群臣争斗了数十年,这便是刚,宁折不弯。结果耽误了多少国事? 如今为了京城诸卫的操练,您又和臣子们怼上了,这不是帝王之道啊! 嘉靖帝突然大步而去。 太子呆立原地。 不远处,裕王问表叔:“表叔,父皇为何生气?” “陛下大概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生气。”蒋庆之有一种猜测,“帝王骨子里都带着霸气,都想压制群臣,都想君临天下。可臣子们却抱成团,以儒学为名,以大局为名,联手压制帝王……” “可帝王不该是虚怀若谷,不该是仁慈的吗?”裕王不解。 “谁教你的?”蒋庆之冷脸。 “是……先生。” “那些狗屁仁慈的话就别当回事。”蒋庆之说道:“还记得汉宣帝与汉元帝父子吗?” 裕王点头。 蒋庆之说道:“汉宣帝曾说,坏我家者,太子也!为何?” 裕王摇头。 蒋庆之笑了,“我倒是忘记了,教授你的先生,必然会略过这段。” “还请表叔指教。” 裕王很诚恳。 景王在不远处和人说话,见状想过来,却被身边人缠着脱不开身。 蒋庆之说道:“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 裕王呆住了。 “没教过?” 裕王摇头。 “也是,这是打脸儒家的一段记载,但凡以儒家为荣的,必然会跳过去。” 蒋庆之想到了前世读书时,在生理这一课上,老师会跳过关于那个啥的一段。 仿佛提及这一段学生就会学坏。 而儒家的信徒们也是如此,教导弟子时,往往会跳过汉宣帝对太子的这段呵斥。 这时身后有人尖叫,引得众人回头。 那个被嘉靖帝问话的军士一蹦三尺高,“陛下和我说话了,陛下和我说话了。” 前方,嘉靖帝越走越急,听到这尖叫声,他止步回头。 “我这衣裳不洗了,当传家宝!” 军士欢呼雀跃。 “赤子之心。”嘉靖帝点头。 蒋庆之见了心中一动,“陛下身边没人,殿下还不快去?” “哦!”裕王小跑过去。 “老三今日可学到了什么?” 嘉靖帝心情好了些。 裕王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正是如此。”嘉靖帝赞许的道:“知晓朕为何放纵你等出宫吗?” “不知。” 裕王很老实。 “大多帝王生于宫中妇人之手,从小就坐井观天,不知外面的世界什么模样。” 嘉靖帝说道:“于是,先生们说外面什么样,他们便真以为是什么样。” 裕王若有所思。 “幸运的是,朕从小在安陆长大,虽说不得自由,好歹也未曾被约束太过,可在城中自由走动,得以见识了民间是什么样。否则……” 嘉靖帝突然问道:“老三觉着,朕与群臣之间的关系如何?” 裕王刚想颂圣,却想到表叔说的话,让自己对父亲坦诚,用发自内心的孝心去面对父亲。 “父皇,我觉着……您是表叔说的斗士。” “斗士?” “就是面对打压不肯低头的斗士。” 这是个全新的见解,嘉靖帝微笑道:“帝王不该是虚怀若谷,对臣子宽容的吗?” 裕王挠挠头,那段话脱口而出,“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 嘉靖帝止步看着他,目光转动,看到了不远处的太子。太子身边有几个文臣,正和他侃侃而谈。 “这番话,你如何知晓?” 几个皇子的先生授课时避开了这段话,嘉靖帝知晓后,也只是一笑,觉着这群猴儿欲盖弥彰。 “表叔告诉我的。” “庆之吗?” 嘉靖帝看着不远处被朱希忠拽着的蒋庆之,幽幽的道:“许多事,都晚了些。” 他的目光再度转向太子,见太子一脸虚怀若谷,心中一股火气涌上来。 “兴许,当初该令太子前去……” 若当初让太子去迎蒋庆之,让二人多接触,此刻的太子,还会被那些儒生给困住吗? 嘉靖帝心中的悔意油然而生。 但此刻却不能把蒋庆之安排在太子身边。 否则,把蒋庆之当做是自己先生的裕王和景王两兄弟,必然会和太子势若水火。 哎! 嘉靖帝深深的叹息,随即上了马车。 “陛下回宫!” 嘉靖帝问:“寿媖呢?” “大皇女……在长威伯那里。” 朱希忠正拽着蒋庆之要去喝酒,蒋庆之却想回家。就在二人争执不下时,蒋庆之觉得有人在扯自己的后裳。 回头一看,是小侄女儿。 “寿媖。” 蒋庆之笑道,“何事?” 不远处,内侍喊道:“大皇女,陛下召唤。” “马上来。” 朱寿媖仰头看着表叔,认真的道:“表叔,你真厉害!” 说完,朱寿媖撒腿就跑。 一边跑一边笑。 这是个开朗活泼的小女孩。 专门跑来,便是为了赞美自己的表叔。 几个宫女紧跟着,跑的发乱钗横,直至马车前。 “大皇女,以后不可乱跑了。” “嗯!” 朱寿媖上了马车,跟着的女官嘟囔,“再过几年就该说亲了,您这般随性,那些年轻俊彦可不乐意。” 朱寿媖皱皱鼻子,“我还不乐意呢!” 女官大惊,担心朱寿媖是被谁教坏了,“大皇女何出此言?” 朱寿媖说道:“我以后要嫁给一个英雄。” “那大皇女觉着,谁是英雄?” 女官莞尔,觉得这是小女孩的憧憬。且她们哪里知晓何为英雄。说实话,女官自己也不知道。 “要表叔那样的!”朱寿媖眼中多了憧憬之色,“你说,表叔是不是英雄?” 女官没说话,脑海中浮现了早些时候蒋庆之站在高台上纹丝不动的身影。 看着身体单薄,但却令她觉得那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奴,不知。” 女官说道。 小姑娘抬头,突然发现了什么,指着女官说: “你脸红什么?” 女官的脸,越发红了。 “你喜欢表叔!” “奴,奴……没有。” “喜欢就喜欢,喜欢表叔的多了去。” “大皇女莫要说了。” 朱希忠突然发现自己成了香饽饽。 “成国公,过几日我请,白云楼最贵的女妓,最好的酒菜,不过可否请了长威伯一起?大家一起聚聚嘛!” 朱希忠打个哈哈,心想你这等烧热灶的蠢货,庆之犯得着和你攀交情? “各位,各位,我家中还有事!改日,改日!” “成国公这是嘚瑟上了!” “就是,长威伯当初不起眼的时候,你成国公便和他交好。成国公这是慧眼识珠啊!” “呵呵!”朱希忠心中得意,但却故作谦逊模样。 “成国公,长威伯那里,可否给我等介绍一番。” 朱希忠看了一眼此人,心想咱们有这个交情吗? 不知不觉,在许多人的眼中,蒋庆之已经成了一种资源。 “长威伯可曾婚配?” 那边有人拦住了蒋庆之。 卧槽! 蒋庆之听到这个就头痛,“并未,不过……” “我家中小女十三,贤良淑德……” “长威伯……” “长威伯你别跑啊!” …… 第三更送上。 第93章 斗士嘉靖帝(感谢‘54唐人’成为本书盟主) 嘉靖帝回到宫中,破天荒没去修道,而是去了后宫。 “陛下来了。” 当嘉靖帝的身影出现在后宫时,一个个精心打扮的嫔妃或是在树后探出头来,或是在道旁,故作不经意的模样。 有人抚琴,有人穿着道袍在看道书,有人娇柔不堪的捂胸轻咳…… 还有人准备落水…… 嘉靖帝负手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块肥猪肉,而眼前的女人们,都在等着开饭。 嘉靖帝去了卢靖妃那里,顿时卢靖妃的名字被无数次被提起,同时被提起的还有什么杀千刀的、该死、贱人、狐媚惑主……等等负面词汇。 “陛下。”卢靖妃颇为欢喜的把嘉靖帝迎进来。 “老四说今日要跟着陛下去看什么操演,臣妾想这日头这么毒辣,陛下怎地还想着出宫。后来才知晓,是长威伯整肃虎贲左卫……” 卢靖妃念叨着,仿佛是个市井妇人。 这便是她的聪明之处。 若是换个长于深宫之中的皇帝,没见识过外面的世界,那么对女人的看法和印象,也会被宫中的女人们固化。 原来,女人们就酱啊! 但嘉靖帝不同,他出生于藩王之家,虽说是藩王,但实则更像是坐牢的权贵。 不可乱跑,不可有野心……先生们总是这么教导他。 “朕五岁后,没事就喜欢出府,在城中四处转悠。” 嘉靖帝坐下,接过卢靖妃送上的解暑汤,喝了一口,眼中有回忆之色。 “朕不喜去那等富贵之地,却喜欢市井的烟火气。” 卢靖妃笑道:“臣妾也极为喜欢那等烟火气。” 她知晓嘉靖帝的喜好,所以从不弄什么偶遇,什么娇弱不堪,什么心机婊……就清清爽爽,干干脆脆的,甚至把自己爱唠叨的一面也展现出来,反而得了嘉靖帝的宠爱。 “市井中有好人,也有恶人,朕见识了许多。后来朕在来京城的路上,那些见识都化为一句话……” “天下!” 嘉靖帝看着外面,“这个天下,不只是帝王将相,还有那些市井百姓,还有那些农人。” 卢靖妃不知他说这些作甚,就顺着说:“臣妾当年曾去过乡下,看着那些农人真是苦。” “可太子不知民苦。” 嘉靖帝幽幽的道:“当初庆之来京,朕让老三去迎,便是想着老三淳朴,二人做个伴也好。” 他没看到卢靖妃听到这里,脖子上的美人筋蹦跳了几下。 ——您当初为何不让老四去,平白让老三那个蠢货得了长威伯的学问和好感。 为母则强,但卢靖妃却忘了,当初的蒋庆之在京城人和她的眼中,就是个幸运儿,也就是米虫。若当时嘉靖帝让景王和蒋庆之亲近,卢靖妃能扎他的小人。 “没想到……”嘉靖帝感慨的道:“老三变化惊人,朕冷眼看着,他就这么被庆之带着,一步步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你别说了可好……卢靖妃肠子都悔青了,“老四也跟着长威伯学了不少,最近长进的令臣妾很是欢喜。” “哦!” 嘉靖帝何等聪明,看出了她不甘自己的儿子落后的心思,笑了笑。 “你要知晓,庆之学问是好,可对头不少。” 你确定要让老四跟着他学? 伱就不担心蒋庆之的那些对头恨屋及乌? 卢靖妃不愧是卢伟都敬畏的女中豪杰,挑眉道:“老四若是怕了,我打断他的腿!” “你不怕对头,可士大夫呢?”嘉靖帝问道。 “士大夫?” “你还不知吧!”嘉靖帝说道:“有段话你可听闻过?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 卢靖妃听到这段从未听过的,愣住了。 “陛下……” “怎么,觉着大逆不道?”嘉靖帝眼中多了些讥讽之色,“在天下人眼中,这个大明是谁的?恐怕,是士大夫的更多些吧!” 卢靖妃面色苍白,“陛下,臣妾虽见识短,可也知晓,那些人密布于朝野,不可为敌啊!” “是啊!”嘉靖帝说道:“朕何尝不知?否则,当年大礼议之争,朕径直调动大军镇压就是了,何须与那些人争斗数十年。” “那陛下今日提及这个……” “朕一直不知庆之对儒家的态度。”嘉靖帝眼中多了些凝重之色,“先前那番话,乃是前汉汉宣帝教训太子所说。” “难怪外界不曾耳闻这番话。”卢靖妃笑道:“这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士大夫们都仰仗儒学得了荣华富贵,怎会打自家的脸。” “可这番话,庆之却教给了老三。” 嘉靖帝起身,“朕,回了。” 卢靖妃呆立原地。 陈燕低声道:“娘娘,陛下走了。” “他这是要让裕王小心那些儒生,可他就不怕被那些士大夫给活吞了吗?” 卢靖妃看着往外走的嘉靖帝,突然咬牙,“陛下,回头臣妾便把这番话教给老四!” 嘉靖帝没回头,“好。” 陈燕等嘉靖帝走后,说到:“娘娘,这天下……说实话,到处都是读书人,这些人抱成一团,殿下若是得罪了他们,此后将寸步难行。” “你还不懂?”卢靖妃缓缓坐下,看着竟是疲惫之色,“当年大礼议之争,陛下便与天下士大夫们成了死对头。他的儿子……太子与士大夫们的关系缓和了许多,让天下人都以为陛下是悔了。” 卢靖妃捂额,“全天下大概就长威伯知晓陛下的心思。” “什么” “陛下从未后悔,他对士大夫们……依旧深恶痛绝!” 而作为他的儿子,景王等人难道要向士大夫们示好? 打自己老父亲的脸很爽吗? 嘉靖帝和士大夫们斗了半生,看来还准备继续斗下去。 作为他的儿子,该何去何从? “让老四来。”卢靖妃眯着好看的眼,“对了,陈燕你去一趟长威伯府,请了长威伯进宫。就说……我想见见他。” “这……娘娘,长威伯乃是外男,这不合规矩吧?” 卢伟作为卢靖妃的亲兄长都难得进宫一次,蒋庆之和您可没血脉关系。 “长威伯是陛下的表弟,说是表弟,可我看呐!在陛下眼中,就和亲兄弟并无区别。我的年纪做他母亲都做得,怕什么?告知陛下一声就是了。我断定,陛下会乐见其成。” 果然,皇帝那里得知后,就轻飘飘的一句话。 “陛下说了,随便。” “咱们这位陛下啊!”卢靖妃笑了,“随便,便是很是高兴之意。” 景王来了。 “今日你在忙什么?”卢靖妃问道。 景王说道:“今日先是去了虎贲左卫。” “你在虎贲左卫和谁在一起?”卢靖妃问道。 “和几个勋戚子弟。娘,不妥吗?”景王不解。 “为何不与你表叔在一起?”卢靖妃见儿子茫然,就伸出手指头戳了他的额头一下,咬牙道:“老三那个蠢笨的都知晓和长威伯在一起,你呢?那些勋戚子弟有什么好?飞鹰走狗,玩女人……” 景王一怔,“莫非老三得了什么好处?” “你知晓就好。”卢靖妃说:“今日长威伯单独教了裕王些东西,你父皇很是……感慨万千。” 嘉靖帝对太子今日的表现有些不满,但这话卢靖妃不能对儿子说,否则一旦被人转告给嘉靖帝,景王夺嫡的事儿就难了。 “什么东西?” “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 景王一怔,抬头,眼中有骇然之色,“这是……” 卢靖妃冷冷的道:“你父皇与士大夫们斗了半生,作为他的儿子,你该如何?” “我知道了,不过避不开那些人的,他们无处不在。”景王说道:“不过,知晓父皇的心意就够了。” “没事少和那些纨绔子弟厮混,多和你表叔学学。” “老三就是个蠢笨的。” “可你表叔却喜欢这样蠢笨的。”卢靖妃恨恨的道:“人太聪明了,便会耍小聪明,谁会喜欢耍小聪明的人?记住了,有时候装的笨一些,比聪明好。” …… 蒋庆之被朱希忠拉到了一家青楼,老鸨得知这位是朝中新贵长威伯时,欢喜不胜,令麾下姑娘们出来接客。 “随便伯爷挑选。”老鸨大气的道。 她想到了传闻中的长威伯……据说父亲乃是赘婿,因此他打小就被欺负,没见过什么世面。 两排姑娘或是含羞,或是含笑看着蒋庆之,老鸨心道:没见过这等阵仗的长威伯,可别露怯了。 蒋庆之看似发呆,实则是在感慨万千。 他想到了前世的那些场所。 两排姑娘夹道欢迎。 “欢迎光临!” 服务行业中最敬业的,大概就是她们了。 朱希忠是老手,说道:“把你藏着的姑娘叫出来。” 老鸨叫冤,诅咒发誓,若是自己藏着姑娘,回头生孩子没皮炎。 门外两个龟奴在笑。 “妈妈把那盈盈养在深闺不接客,这是要钓鱼呢!” “长威伯还不够格享用盈盈,那谁能有资格?” “兴许,得是小阁老严世蕃那等人。” 严世蕃在京城威名赫赫,早些时候靠爹,后来是靠自己,堪称是纨绔中的顶流,衙内中的标杆。 众人坐下,蒋庆之随意叫了个姑娘,那模样和姿态,分明是老手,要么就是不在意。 啧! 装的吧? 老鸨心中发笑。 她还有客人,刚想告退,就听隔壁有人说话。 “今日虎贲左卫一鸣惊人,老子看那些文官武将都面无人色,可见虎贲左卫果然成了虎贲劲旅。” “原先京城多少人等着看那位长威伯的笑话,可没想到啊!今日长威伯给了他们一耳光。” “你没见到陛下拍了长威伯的肩膀,说:吾家千里驹。知晓陛下曾和谁说过这等话吗?” “谁?陆炳?” “并没有。连奶兄弟陆炳都从未被陛下这般赞誉过。” “啧啧!那长威伯岂不是要青云直上了?” “不只是青云直上,老子有个预感,那位长威伯,此后定然会在青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弄不好,还会配享太庙,流芳百世。” “你这夸大了吧?配享太庙,非得大功不可,或是力挽狂澜的名臣。当下天下太平,哪来的大功?” “塞外有异族大敌……” “你是说,俺答?” “陛下让长威伯整肃虎贲左卫,便是要看看他可有用兵之能。今日操演结束,此后塞外动兵,那位伯爷可会在京城干看着?他想干看着,陛下也会推着他去九边,和异族人厮杀。” “若是他能立下军功,此人又有大才,两首诗名动京华。啧啧!弄不好真会如你所说的配享太庙。” 老鸨缓缓回身,见蒋庆之蹙眉看着依在自己怀里的姑娘。 就扯着嗓子喊道: “盈盈,接客啦!” …… 第四更完毕。还有票的书友看看票仓,咱们颗粒归仓啊! 第94章 自古英雄多磨难 随着老鸨的呼喊,几个婢女簇拥着一个少女缓缓进来。 眼若春水,唇不点而红,俏鼻挺直。微微低头,乌发颤动,和白嫩的脖颈相映成趣。 “盈盈见过贵人。” 朱希忠怒,“这便是你说的没姑娘了?” 老鸨一拍大腿,“奴这不是忘了吗?今日奴一文不收,国公和伯爷只管享用。” 朱希忠大笑,拍着自己的身边,“来来来!” 盈盈缓缓而来,却是走到了蒋庆之身前,福身,“伯爷万福。” 这是找准了自己今日的恩客,不说别的,就这份眼力见儿,就把在场的女人们比下去了。 不愧是老鸨深藏着的宝贝。 蒋庆之后世见多了美人儿,不过天然的少,人工的多。此刻见到一个天然美人,难免多看几眼。 但他看的大方从容,眼中不见流露出贪婪之色,令老鸨和盈盈不禁暗自讶然。 这少年权贵,竟然不动色心? 这特么……老鸨见多了男人,心想就算是所谓的方外高人,见到盈盈也得动心吧? 朱希忠抹了一把老脸,“果然是美女识英雄。”接着,他说了个笑话。 “话说某位权贵要为家庙挑一位方外高人坐镇,应者如云。权贵不知谁的道行高深,有仆役便出了主意,权贵深以为然。当日便令方外高人们脱掉衣裤,以木瓢遮挡下身,令家中舞女赤果舞蹈……” 众人听的出神,朱希忠看了蒋庆之一眼,见他神色平静,心想你难道听过。 “没多久,就听到噗噗噗的声音。权贵指着声音来处,令人把那位方外高人拖出去杀了。可没多久,噗噗噗之声不绝于耳……你等可知为何有这等声音?” 这笑话太色,众人不禁大笑。 盈盈坐在蒋庆之身侧,那个依着蒋庆之的女妓本不愿走,可老鸨只是看了她一眼,女妓这才悻悻然起身告退。 走出门外,她依旧不舍回头。 门外的龟奴笑道:“怎地,动情了?伱雅香可曾说此生不对男子动情。” “我何时动情了?”女妓回头,再看了一眼那个俊美少年。 盈盈举杯,少年也只是喝了一口。 盈盈故作不乐的模样,可少年却视而未见。 酒过三巡,朱希忠举杯,“往日你这般操练不休,哥哥我也曾腹诽,这般枯燥无味的操练可会有用?” 颜旭也在,他诚恳的道:“下官也曾质疑过,自罚一杯。” 今日演练大获成功,全军酒肉不忌。蒋庆之留下几个将领盯着,其他人都跟着来了。 蒋庆之坐在上首,少年看似身材单薄,可目光扫过,在场的人无不随之坐直身体。 盈盈本是老鸨养在深闺,就等着贵人的美人儿,就有些类似于以后的扬州瘦马。不过盈盈比之更为出色。 她本以为老鸨召唤自己出来,是来了某位跺一脚京城就会抖三抖的权贵,没想到却是个少年。 她在深闺学艺,琴棋书画,以及如何讨好男人。 对外界她也不曾隔绝,隔三差五总会听些八卦。 长威伯这个名号她听过,据闻和严嵩等人是对头。 严嵩是谁?盈盈觉得这位长威伯真是少年不知死字如何写、。 今日见到了真人,她以袖遮脸,仔细打量着少年。 蒋庆之说道:“我说过,京城诸卫连做看门狗的本事也没有。这话,谁有疑问?” 诸将默然。 “武人,天生的职责是什么?杀人!为家国杀人!” 少年拿起筷子随手挥舞,盈盈只觉得浑身僵硬,仿佛刀斧临头。她不禁往蒋庆之身上靠去。 蒋庆之蹙眉,肩膀一抖,把她抖开,继续说道:“东南沿海倭寇横行。江南乃大明财赋重地,不可动摇。” 诸将看着有些愕然。 “看来,还得给你等补上一课。”蒋庆之叹道。 诸将大喜。 这是……这怎么像是一群学生。 盈盈看着蒋庆之,心想,而这位少年权贵却像是先生。 这关系看懵了美人儿。 “东南一旦动摇,钱粮便会捉襟见肘。没了钱粮,东南大乱。” 蒋庆之说的简单,可众人眼中仿佛看到了地狱般的景象。 “北方,俺答和草原异族不断叩关。俺答刚解决了青海的对头,正在整军备战,九边那些酒囊饭袋多半是挡不住。” 蒋庆之温和一笑,“我是准备去九边看看,带着刀子,顺带割些人头回京下酒。你等,可有这等志向?” 盈盈看和他温和的笑容,突然打个寒颤。 “不管你等有没有,我是定然要去的。”蒋庆之举杯,目光锐利,“我辈男儿,当不让汉唐豪杰分毫,扬威异域!” 众人轰然举杯,热血沸腾。 对面有人骂道:“艹尼玛!吵什么吵?” 说着,推门的声音,劝阻被推开的声音传来。 朱希忠吩咐,“不必阻拦。” 门外的护卫们让开。 两个读书人模样的男子走了进来,面色潮红,看着气势汹汹。 屋里七个男人,五人穿甲衣,正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二人。 剩下的两人,一个三十多岁,看着不怒自威。 而坐在上首的少年,身边依着美人儿,手中拿着酒杯,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二人。 “你……是谁?”一个男子指着蒋庆之,再看看盈盈,一股妒火冲上来,顿时忘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和武人厮混的……都是狗东西!” 蒋庆之不是那等火爆脾气,本想让来人知难而退。 可一句狗东西入耳,蒋庆之不禁怒了。 “石头!” “少爷!” 孙重楼进来,手中还拿着鸡腿。 蒋庆之指着那两人。 “下官愿代劳!” “伯爷吩咐!” 五个将领起身行礼。 “伯爷?” 两个年轻人傻眼了。 其中一个眨巴着眼睛,“怕个屁,多半是没落武勋。” 北京城中最多的是什么? 是落魄权贵。 一板砖下去,弄不好就会砸到几个侯伯。 这二人看来有些来历,竟敢这般强硬。 蒋庆之指指二人,“拖出去,吊在窗外示众。” “得令!” 几个将领争先恐后的扑上来,两个文弱男子如何是这群虎狼的对手,瞬间就被淹没在中间。 “终于安静了。”蒋庆之拿出药烟,自己点燃了,眯眼看着朱希忠,“俺答那边,最近一两年必然有些动静。国公是如何想的?” 他带挈朱希忠插手军中,就是想在军中多一个盟友。 朱希忠说道:“哥哥此次算是知晓了你的本事,没说的,若是要去九边,你只管吆喝一声,哥哥把家业交给老大,马革裹尸也在所不惜。” “好!” 蒋庆之拍拍他的肩膀,朱希忠愕然,心想老子都三十多岁,儿子和你差不多大,而且是你哥哥。你就这么和长辈似的拍老子的肩膀? 蒋庆之喝了一口酒,“倭寇兴风作浪的时日还长,大明最大的隐患在塞外,在九边,在辽东……今年我准备寻机去一趟北边。” “去作甚?”朱希忠问道。 “我说过了,去割些人头回京下酒。”蒋庆之看着他,“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朱希忠眨巴着眼睛,“哥哥读书时曾听先生说过,上古时拿敌酋的脑袋当做夜壶,或是酒器,庆之你拿来下酒……” “肉干味道不错。” 身边传来了美人儿的干呕声。 “哈哈哈哈!” 蒋庆之起身,再不看盈盈一眼,“回了。” 他走出青楼,回头看了一眼牌匾。 “汇运楼,名字俗气了些。” 就在牌匾一侧吊着两个上半身赤果的男子,此刻见到蒋庆之,其中一人叫嚣,“我家姑母在宫中,乃是陛下宠爱的女人,狗东西,你等着,回头让你好看。” 蒋庆之笑了笑。 一骑远来,是个内侍。下马后,内侍左顾右看,见到蒋庆之如蒙大赦,“我的伯爷哎!奴寻了你好久。” 蒋庆之有些酒意,见此人不认识,就问道:“可是陛下召见?” 嘉靖帝若是要召见他,必然会派个熟人。 否则来的是骗子,堂堂长威伯竟然被骗子忽悠了,丢嘉靖帝的人。 内侍行礼,“奴是卢靖妃身边的人,娘娘令奴来请伯爷进宫一见。” “这……”蒋庆之心想我可是外男,这合适吗? “娘娘已经请示过陛下,说,都是一家人,无需避讳什么外男不外男的。” 蒋庆之没办法,只好点头。 内侍抹了一把汗,抬头看到两个被吊着的男子,问道:“方才咱怎么听到有人说什么……他家姑母乃是陛下宠爱的女人?说出来让咱见识见识,好歹回宫去拜见,免得惹火上身。” 这话看似卑微,可卢靖妃是谁? 当今嘉靖帝最宠爱的女人。 论后宫她说第二,谁敢说自己第一? 那男子本是吹嘘,闻言被吓坏了,下身一松,竟然尿湿了裤子。 “小人是胡诌的,小人是胡诌的!” “嗬嗬嗬!”内侍大笑,然后殷勤的等蒋庆之上马,这才上马,一路陪着笑脸进宫。 见到卢靖妃时,蒋庆之只是看了一眼,就恢复了目不斜视的状态。 这个女人不简单,历史上景王能以四皇子的身份得到嘉靖帝的宠爱,并让嘉靖帝一直犹豫太子的人选,这里面除去景王的聪慧,和裕王的木讷之外,卢靖妃居功至伟。 只是一眼,那两道被嘉靖帝赞美的眉就给了蒋庆之一个印象。 ——凌厉! 凌厉的眉一挑,卢靖妃说道:“老四总是在我耳边提及你,说什么表叔学究天人。我心想世间哪有这等少年?等看到真人才知晓,当真有。” 被一个中年妇女给夸赞了,蒋庆之故作羞涩,“娘娘过奖了。” “今日老四回来,说虎贲左卫操演之事,震动文武百官。我越发好奇了,心想这少年难道还真是文武双全?” 卢靖妃笑吟吟的道:“听闻你身子有从娘胎带来的宿疾,想来不是那等无敌猛将。不过,万人敌才是智者所为。陈燕。” “奴在。”陈燕上前。 卢靖妃说道:“把那些药材拿来。” 她向蒋庆之解释道:“得知庆之你肺腑有疾,我便寻了御医打探,上次给你诊治的御医也在,这不,就开了几个方子。 不过是药三分毒,你尝试一番,最好每隔几日便进宫一趟,让御医为你诊治一番,看看药可对症。” 一番话如雨打芭蕉,快且爽利。 让人不由对这个中年美妇人生出好感来。 而在另一边,生母早逝的朱载坖得知卢靖妃请了蒋庆之进宫,不禁对杨锡苦笑。“看,老四总是比我好。” 杨锡看着主子,见他看似平静,实则茫然,只是定定的看着桌子上的一块玉佩,就知晓他在想自己的生母杜氏。 杜氏在嘉靖二十三年就去了,彼时朱载坖才七八岁。失去了母亲后,让这个孩子在宫中宛若孤儿。 为了生存,他只能木讷一些,蠢笨一些…… 良久,朱载坖起身,“表叔进宫,我总是要去的。走。” 他和杨锡还没到后宫之外,就遇到了出宫的蒋庆之。 “表叔。” 看到蒋庆之身后捧着大包小包的内侍,朱载坖低头。 一种失去依靠的悲哀让他鼻子发酸。 一只手落在他的肩膀上。 蒋庆之的声音传来。 “觉着无依无靠?” “嗯!我……我还有些蠢笨。” “没有蠢人,只有懒人。记住,勤能补拙。” “是。可是……我就一人。” 蒋庆之心中叹息,摸摸他的头顶。 “我一直觉着,唯有逆境,方能磨砺出好男儿!” 两滴泪落地。 …… 求票啊! 第95章 唐僧肉,少年贵 凌晨,蒋庆之睁开眼睛。 后世需要设置好几个手机闹钟才能唤醒他,如今却无需看时辰,就知晓自己醒来的正是时候。 胸口那里有些沉,蒋庆之一动,多多不耐烦的用爪子挠挠他的胸口。 刚开始养着多多时,蒋庆之没少被抓挠。渐渐的多多学会了隐藏着爪子,用肉肉的地方去拍打他。 “起床!” 蒋庆之坐起来,多多喵的一声,冲着蒋庆之露在外面的肌肤抓挠。 肉肉的爪子弄的蒋庆之有些发痒,他陪着猫儿玩了一会儿,彻底清醒后,便开门出去。 晨光熹微,两个侍女在门外等待。 洗脸刷牙,然后操练。 富城在教孙重楼拳脚,窦珈蓝避开不看。 晚些,富城走到蒋庆之身边,低声道:“伯爷,窦珈蓝那里……” 蒋庆之抹了一把汗,“一个女人在锦衣卫中能做到副百户,可见她毅力惊人。可这个世间对女人总是有各种偏见。 陛下让她进蒋家做护卫,便是一种轻视。她是个聪明人,一直憋着一股劲,想证明女人不比男人差。” “伯爷,老奴的意思是,窦珈蓝始终和家中隔了些什么,无法彻底亲近。要不,老奴便教授她?”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想法不错。”蒋庆之笑了笑,“可我坚信,春风化雨会更好。” 富城摇头回去。 “师父你嘟囔什么?”孙重楼耳朵尖,“什么春意,什么睡了了事……” “闭嘴。”富城老脸一红,看了蒋庆之一眼,见他没注意,这才低声道:“若是伯爷纳了她,哪来那么多麻烦。” 孙重楼不服,“五百年才出一个少爷这等大才,就如同那个……唐三藏一般,多少妖精想吃少爷的肉。” “什么唐三藏?” “少爷说的什么……西游记。” “啧!”富城看着蒋庆之练刀。 刀光闪烁,少年俊美中带着凌厉,边上的侍女都看呆了。 “这等伯爷,不知哪家姑娘有吃肉的福气。” …… 早饭时,裕王悄然来了。 “这是什么?”这货一点都不见外,见主食陌生,便问孙重楼。 孙重楼说道:“是鸡蛋灌饼,还有……哇!煎饼果子!” “我怎么没听过?”裕王嗅着香味不禁垂涎欲滴。 “是少爷弄出来的美食,全天下就伯府有。”孙重楼挑眉,得意洋洋。 蒋庆之进来了,裕王起身行礼,“见过表叔。” 这娃越发恭谨了……蒋庆之颔首,“坐吧,正好吃完饭我开一课。” “是。”裕王喜滋滋的,心想老四今日不在,正好我占便宜。 “好香。” 外面传来了老人的声音。 能让门子不通报的,也就是夏言了。 自从出狱后,夏言没事儿就到蒋家来窜门,今日下棋,明日喝酒,后日给蒋庆之说些朝堂事…… 久而久之,就有些通家之好的意思,无需禀告主人,便可径直而入。 “夏公,吃了吗?”蒋庆之笑道。 “没,就等着这一口。” 夏言也不客气,冲着朱载坖拱手坐下。 “夏公。”朱载坖行礼,对这位太子的前先生很是客气。 “殿下看着有些疲惫。”夏言意味深长的道:“少年人,要养啊!” 蒋庆之心中一个咯噔,想起了后世看的史书上的记载:裕王好色,也死于好色。 裕王一怔,旋即脸红了。 卧槽! 蒋庆之见了哪还不明白,但也有些惊讶。 这特娘的才十三岁,竟然就能…… 这皇家孩子的身体也太早熟了吧? 煎饼果子和鸡蛋灌饼吃的所有人眉开眼笑,夏言更是叹道:“京城居,大不易。京城的宅子价钱太贵,若非如此,我当买下你家隔壁,每日来蹭饭。” 蒋庆之才想起隔壁家好像最近没动静了,就问富城。 “当家的赌钱把宅子抵押出去了,几个儿子吃喝嫖赌欠了一屁股债,这不,五日前债主临门,才知晓一家子竟然跑了。” 蒋庆之心中一动,大吃货帝国的传统思维发动,心想要不要把隔壁给买下? 上次嘉靖帝给了他不少钱财,买下隔壁应当没问题。 但转念一想,如今家中就自己一个主人,买下隔壁能做啥? 空荡荡和鬼屋似的。 吃完早饭,夏言和蒋庆之在庭院里散步。 “虎贲左卫一朝震动诸卫,引得朝中议论纷纷。有人建言当推行下去,有人说是骡子是马,拿到九边去和草原异族较量一番,免得纸上谈兵误人误国。” 夏言意味深长的道:“庆之,陛下对你越是看重,越是欣赏,伱的对头就会越多,你可有准备?” “那些士大夫会先观望。”蒋庆之当然有准备。 嘉靖帝和天下士大夫为敌二十余年,不得已遁入西苑,也算是避其锋芒。 帝王尚且要避其锋芒,蒋庆之只是个外戚,岂不畏惧? 这是外界的猜测。 “莫要小看了他们。”夏言说道:“你走遍天下就会发现,这群人无处不在。庙堂,乡野……有人的地方,就有他们。否则以陛下的性子,早就动手了。” “左顺门事件后,其实陛下就和士大夫们彻底离心了。”蒋庆之说道。 “你竟然知晓这个?”夏言目露异彩。 “很奇怪?”蒋庆之不解。 “别人琢磨了许久才能看透的大势,你一介少年,啧啧!”夏言围着他走了几圈,摇头叹息。“我越发为你担心了。” “说吧。”蒋庆之拿出药烟点燃。 深吸一口,让凉爽的药烟在肺腑里转一圈。 夏言说道:“左顺门事件看似杨慎等人冲动行事,实则是有预谋的逼迫帝王,让陛下做选择。” 前首辅杨廷和的儿子,后世鼎鼎大名的大才子杨慎,也就是滚滚长江东逝水的作者,在左顺门事件中发动百官冲击宫门。 嘉靖帝面对这等逼迫,选择了硬扛。 瓜皮! 想让朕低头,你们也配? 于是廷杖挥舞,打的血肉横飞,也打飞了士大夫们和嘉靖帝之间最后握手言和的可能性。 “杨慎,罪莫大焉。”夏言苦笑。 “我不觉得是坏事。”蒋庆之看了默然的裕王一眼,“士大夫们眼中只有自己的利益,陛下若是和他们黏黏糊糊的,迟早会被他们给卖了。” “他们不敢吧!”裕王惊讶。 蒋庆之看着他,蹙眉抽了一口药烟,叹道:“这便是今日要给你上的一课。你以为左顺门事件中,杨慎等人的目的是什么?” “让父皇改弦易辙。”裕王说道。 “你以为,当年的君臣之争,真是为了皇考?”蒋庆之笑道。 先帝朱厚照无子,张太后和杨廷和等人决定兄终弟及,选了兴王朱厚熜为新帝。 嘉靖帝是武宗堂弟,按照群臣的意思,你是小宗入主帝位,既然占了好处,那么就该回报先帝。 让先帝的先帝做你老子吧! 而你的生父老兴王,退一步,做个皇叔也不错。 毕竟,原先他只是个藩王罢了。 这便是大礼议事件的发端。 但嘉靖帝母子不肯退。 于是就引发了左顺门事件。 杨慎鼓动百官:国家养士一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随后百官在左顺门外嚎哭,撼动大门。 嘉靖帝闻讯大怒,令锦衣卫出动,抓捕一百多官员,当即刑讯。 裕王说,“他们说,是父皇太刚愎自用。” “小子,那是为了权力。”蒋庆之说道:“群臣想借机令陛下低头,让出一部分权力。为首的便是杨廷和父子。否则,你以为杨慎吃饱撑的要做这个带头大哥?” 裕王抬头,震惊不已。 左顺门事件是宫中的禁忌话题,他只是一知半解。 夏言叹道:“陛下乃是以藩王身份入主帝位,彼时杨廷和等人觉着陛下是自己等人挑选出来的,便想压制他。 可他们却忘记了帝王本能。但凡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岂能让威权旁落?杨廷和是鬼迷心窍,张太后是……” “怨妇。”蒋庆之说道。 “你啊!不过,这话倒是公允。”夏言笑了笑。 张太后死了儿子,孤零零一个人,看着嘉靖帝这个外人坐上了帝位,那种感觉很难言喻。大概是自己家宝贝被外人偷了的不甘和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记住了,一心为公,大义凌然的臣子是有,但只是极少数。若是大部分臣子都为某件事表现出大义凌然的模样,殿下记住,此事必然有鬼!” 以后的泰昌帝和崇祯帝就是这么被群臣给忽悠的找不到北。 万历帝一生积蓄,本想留给儿子作为本钱,谁曾想泰昌帝却被文官们忽悠瘸了,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自己的小仓库,疯狂撒钱。 然后,罢免矿税、榷税,撤回矿税使,增补阁臣。 史载:朝野感动。 万历帝若是底下有知,定然会被这个蠢儿子‘感动’的再死一次。 而后,登基才一个月的泰昌帝,就因为吃丹药驾崩。 死的莫名其妙。 眼前这位裕王,以后的隆庆帝,同样死的臭不可闻:好色!死在女人肚皮上。 “你还年少,要珍惜。”蒋庆之拍拍裕王的肩膀,“色是刮骨钢刀,少玩女人。” “是。”裕王脸蛋通红。 …… 第二更送上,码字中。 第96章 不降(感谢‘老巨!\’成为本书盟主) 所谓九边,便是大明直面异族的防线上的九个重镇。 东起鸭绿江,西抵嘉峪关,延绵万里。 有人说,九边重镇保护了大明百年。而大同镇便是九边重镇之一,而且是核心重镇。有时朝中令大将或是名臣坐镇九边时,就时常驻扎在大同。 直至后来蒙元残余式微,蛮清在辽东崛起,大明的防御重心这才转移。 “保护个屁!自从有了九边,咱们都成了缩头乌龟。” 拒门堡是大同镇众多堡垒之一。 天气热,且干燥,几个军士在简陋的土墙后缩着,躲避烈日。 王二虎今年四十三岁,在拒门堡戍守了五年,经历了七次生死大劫,但每一次都侥幸活了下来。 他缩在土墙后面,对年轻军士韩银说道:“小子,听老子一句劝,能躲着就别冲。” 韩银十七岁,小伙子刚来到拒门堡,对什么都好奇,甚至没事儿就看着草原,嘴里嘟囔着什么立功,什么杀敌…… “老王,你老了。”韩银持刀而立,看着草原方向,大声的道:“我当奋勇杀敌,搏一个青云直上。” “青云直上?老子见多了你这等愣头青,满嘴牛皮,见到敌军后吓的尿裤子,刀子都拿不稳。” 王二虎叹息,“听老子的,能躲就躲,否则不等什么封妻荫子,你小子就去了九幽地府。” “呵呵!”韩银回头,不屑的对王二虎说道:“大明就是伱这等懦夫太多,故而才会被俺答欺凌。” “好好好!老子是懦夫。”王二虎把头一低,眸子里有些苍凉之意,“好言难劝,那便不管喽!” “看,有什么?”韩银突然指着远方喊道。 王二虎看了一眼,就见远处有烟尘。 他扯着嗓子喊道:“敌袭!” 总旗廖毅正在打盹,闻声骂道:“都起来,都起来。弓箭手……” 王二虎瞪大眼睛看着远方,面色剧变,跑到廖毅身边说道:“总旗,不妙,至少有五百骑。” 可拒门堡中只有两百余军士。 而且,不少是老弱病残。 廖毅眯眼看着,右手握着刀柄,“卧槽特娘哎!今日这一劫,难过了。” “总旗,可要点燃烽火?”王二虎问道。 廖毅说道:“且再看看。” 烽火一旦点燃,便会一路顺着那些烽燧把信号传递到大同镇,总兵张达就该准备出兵了。 数百骑,让大同总兵官出手,太特么不像话了。 “去求援!”廖毅不敢冒险。 王二虎说道:“小人安排?” 廖毅看了他一眼,知晓老头是想救某个顺眼的人,便点头。 王二虎冲到韩银身边,拍了兴奋的小子一巴掌,“赶紧,骑马去求援。” “我不去!”韩银自信的道:“今日我将名震大同。” “草泥马!”王二虎好不容易求来的活命机会,却被韩银毫不犹豫的践踏了。他面色铁青,随即指派了一个年轻人,“你去,记住,就说来了千余骑。” “是。”年轻人本来面色煞白,见王二虎让自己去求援,毫不犹豫的跪下,用力磕头,然后起身,感激的看了王二虎一眼,“多谢了。若不死,早晚三炷香!” 堡门打开,一骑远去。 呜呼! 呼啸声中,敌军接近。 为首的敌将看着拒门堡,对一个男子说道:“这便是拒门堡,是打,还是按照规矩报名?” 男子乃是俺答麾下主事陈品,他沉声道:“这些年大汗派出多批使者,刚开始还能抵达北京,随后被处死。后来在九边就会被拦截,当即处死。拒门堡……” 敌将叹道:“我一直钦佩那些能从容赴死的人。我能做的不多。那么,用一场葬礼来为你送行,如何?” 陈品摇头,“葬礼大可不必,不过,让明人知晓大汗的威严,震慑九边,这是预定的计划。如此……” 他举起手,“把这个所谓的拒门堡,抹去!” 敌将点头,“吹号!” 呜呜呜! 号角声中,远方传来回应。 几处号角不断接近。 烟尘滚滚。 廖毅铁青着脸喊道:“老王,多少人马?” 王二虎眯眼看着烟尘,神色放松。“不多,五六千。” 廖毅呵呵一笑,也放松了下来。 韩银依旧兴奋,“我在家乡曾听说书先生说过,三百壮士可抵御数千强敌。” 王二虎拿出干粮缓缓吃着,拿出水囊不时灌几口。 韩银嗅嗅鼻子,“你竟然饮酒?” 他看了廖毅一眼,发现这位总旗也在喝酒。 但凡私藏了酒水的大多是老卒,他们此刻默默的吃着干粮,喝着酒水,神色平静。 “这是何意?”韩银见王二虎不搭理自己,便去问一个老卒。 老卒抬眸,神色漠然,“不做饿死鬼。” “什么意思?”韩银不解。 “嗬嗬嗬!”老卒笑了起来,“这弄不好便是我等在人世间的最后一顿,不吃好一点,哪对得住来人间一趟?” 另一个老卒说道:“到了地底下,天知晓会受什么罪,弄不好吃的都没有。” “喝一口?”老卒递过酒囊,韩银摇头,“我要杀敌。” “呵呵!” 几个老卒都笑了,有人骂道:“下辈子,老子再不来人间了。” 数千敌军集结在城下。 “点烽火!”廖毅吩咐道。 烽火点燃,今日少风,烟柱笔直的直冲云霄。 远方没多久也升起了一道烟柱。 烟柱一路延伸…… “踏平拒门堡!” 敌将冷冷的道。 “杀!” 厮杀开始了。 敌军不断反复冲击一段围墙,守军竭尽全力,依旧岌岌可危。 韩银被安排在预备队中。 “预备队!” 廖毅回头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喊道。 “上!”小旗官带着预备队冲上去。 韩银只觉得脚底发软,握着长刀的手也是如此,酥软的就像是老卒们说的夜御三女后的反应。 他哆嗦着,前方数十敌军冲上了土墙,正在扩大地方。见到预备队,当即就有几个悍卒带着人冲了过来。 “杀!” 小旗官第一个冲上去。 接着是韩银等人。 “杀!”韩银脑海中一片空白,只知道胡乱挥舞长刀。 但什么都没砍中。 当一个敌军狞笑着冲过来,眼看着一刀就要把他斩杀时,一支箭矢穿过了他的脖颈。 韩银缓缓回头,王二虎拿着长弓,一支支箭矢不断飞出去。 当最后一支箭矢射出去,王二虎拿起长刀冲了过来。 “小子,看着爷们如何杀敌!” 王二虎此刻和平时的猥琐怕死压根两个模样,他怒吼着杀进了敌军中间,长刀舞动,竟连续斩杀三人。 但,当两个悍卒围住了他时,这个老卒也走到了人生的最后阶段。 他中刀倒下,躺在地上喘息着,笑着看向后面发呆的韩银。 敌军这一波攻击被守军艰难挡住了。 看着敌军后撤,韩银跪在王二虎身侧,落泪,“老王。” 王二虎摇头,“我儿子和你差不多大,小……小子。” “是。”韩银后悔了,“我该听你的。” “爷们!”王二虎努力挣扎着拍拍他的肩膀,“能逃命就逃命,可若是不能,记住,要挺着胸……啊! 你是个爷们,挺着……挺着胸,让……让他们知晓,大明男儿……哎!” 那只手垂落。 城外,敌将说道:“守军顽强,招降。” 陈品说到:“也好,招降后,吊死在废墟上。” 敌将点头,“正好震慑大同守军。” “降不降?” 敌军大喊。 城头,廖毅笑了笑,抹了一把脸,看看那些剩下的将士,然后,冲着城外喊道:“让你娘来陪老子睡一宿,老子便答应了。” “哈哈哈哈!” 墙头众人狂笑。 “屠光他们!”敌将摆摆手。 “抓两个俘虏。”敌将说道,“问问最近大同如何。” 当一段围墙倒塌后,这一战就像是屠杀。 敌军骑兵直接从缺口处冲进来,骑兵对步卒,那真的就是降维打击。 最后剩下两个军士,都年轻。 韩银就是其中之一。 敌将策马上来,指指韩银,“弃刀跪下,不杀你等。” 韩银茫然看看左右,敌军已经包围了他们。 身边的军士浑身颤栗,“怎么办?怎么办?” “不要怕。”韩银吸吸鼻子。 敌将轻咦一声,“还等什么?” 韩银握着刀柄的手在颤抖。 “我愿降!”身边的军士弃刀跪地。 敌将对陈品笑道:“看,这便是明人,当年我们曾奴役他们,此后,必将再度成为他们的主人。” “大汗雄才大略,必然会有这一日。”陈品也笑了。 刀光闪过,跪地的军士中刀倒下。 年轻军士斩杀了同袍后,冲了上来。 他甚至斩杀了一人,直至小腹中刀,跪在地上。 “抓活的。”敌将越发有兴趣了。 韩银杵着长刀,艰难站起来。 “你是个勇士,归降吧!”敌将说道。 韩银看看左右,惨笑道:“老王,我该听你的。” 他举起刀。 冲着敌将喊道:“大明军士韩银,不降!” 长刀在脖子上一拉。 鲜血狂喷中,韩银眸子里的神彩渐渐消散。 但身体却一直站着。 就如同那道笔直上升的烽烟…… “明人中亦有勇士。” 敌将叹息,冲着那个不倒的军士微微颔首。 随后。 “拆掉拒门堡!” …… 第三更送上。 第97章 蒋庆之,你欺君(感谢“正版风随行”成为本书盟主) 天气炎热,但有钱人家却有许多避暑的法子。 冰窖是富贵人家的标配,在冬季时取冰藏在冰窖中,以供给夏季使用。 想想,炎炎夏日中,一杯冒着森森白气的酸梅汁,或是硕大的冰鉴让房间里凉悠悠的,多爽? 还有不少人在城外有别业,酷暑难耐时便举家前往避暑。 蒋庆之在城外有嘉靖帝赏赐的庄子,庄子上有条小河,很是清澈。 上次庄头来送礼物,便殷勤请蒋庆之去避暑。 自从虎贲左卫操演震动百官后,蒋庆之就蛰伏了一阵子,也没想着去庄子上。 裕王和景王时常来上课,小侄女儿也跟着来,不过没什么兴趣上课,最喜和多多玩耍。 “……表叔,俺答虽说势大,不过比之当年的蒙元还是差远了。再有,这数十年大明经营九边,便是效仿当年秦皇修筑长城,抵御外敌。” 景王这几日做了不少九边的功课,所以格外自信,“俺答若是长驱直入,难道就不怕被我九边军队抄了后路?随后大军合围,弄不好便会全军覆没,埋骨他乡。” 蒋庆之看了裕王一眼,“你可有看法?” 裕王说道:“表叔,我问过他们,九边不比南方和京城诸卫,那里直面草原异族,每年草原异族都会袭扰……故而九边边军凶悍,足以捍卫京城。” 当初成祖皇帝迁都北京,便把京城搁在了草原异族的视线内。 来,有种你便来。 成祖皇帝恨不能敌军倾巢出动。 可他们没这个胆。 你不来,朕便去! 于是,成祖屡次北征,一次次削弱蒙元。 “当初若无成祖五次北征,大明今日会如何?”蒋庆之没有直接回应两个侄儿,而是反问。 景王想了想,“大概……会多不少厮杀吧!” 裕王说道:“可成祖五次北伐,耗费无数钱粮。” 蒋庆之叹息,就在两个皇子不知自己回答正确与否时,他说道:“成祖皇帝时,草原异族异常强大。且对大明虎视眈眈。” 他指着自己画的一幅草图,“若是没有成祖五次北伐,当蒙元积蓄够了足够的力量时,必然会大举南下。伱们觉着,大明可能抵御?” 景王犹豫了一下,“应当能吧!” “裕王!” “能。” 两个皇子看着表叔,等着他的答案。 呯! 蒋庆之一拍桌子,骂道:“能个屁!” 他怒不可遏,“若无成祖,以建文帝那等心性,只知保守,不思进取,如何是那些虎狼之师的对手?” 景王想反驳,可裕王却若有所思,“是啊!当年成祖皇帝以北平一隅之地,却成功靖难。而建文帝坐拥大军,无数人才,最终却败北。这……” “景王小聪明有,缺了大智慧!”蒋庆之点评道。 “那我呢?”裕王问。 老子若是说你娃有些大智慧,回头景王他娘就会想法子弄死你。 弄死不敢,但打压你却很轻松写意。 蒋庆之回到话题,“就算建文帝一朝平安无事,接下来会如何?” 蒋庆之说道:“今日我便教你二人一个法子,推演。” 两个皇子赶紧记录。 门外,两个皇子的随行内侍笑了笑,眼中都有得意之色。 “太子是个棒槌!” “可不是?放着长威伯这等真正的大才不亲近,却喜和那些儒生读书,高谈阔论。” 对面,富城出现,两个内侍对他笑了笑。 “此人据闻服侍过先帝,如今却来长威伯家中做管家,不知是否后悔了当年出宫。” “多半悔了,看着咱们风光,弄不好他把肠子都悔青了。” 对面,富城对孙重楼说道:“卢靖妃那边令人送来了一些吃的,有你喜欢的,去吧,这里我看着。” “不。”孙重楼摇头,“少爷说了,让我看着书房。” “执拗的小子,不过,你能如此,此后定然能有个好结果。” 富城下巴朝着那几个窃窃私语的内侍摆摆,“这些人在宫中坐井观天,言语若有不妥,记住别动手。” “上次有个人嫌弃咱们家准备的食物不好呢!”孙重楼说道。 “这是刁难,宫中人习惯了。你别搭理就是。” “师父,宫中有趣吗?” 富城摇头。 “那你出宫可后悔?” 富城再度摇头,“我此生最大的不幸是进宫,而最大的幸运,便是能出宫。” 里面,蒋庆之在推演。 “……成祖皇帝五次北征留下了一群悍卒和猛将,若无五次北征,大明军队定然会更为孱弱,这一点可有质疑?” 蒋庆之看着两个学生,他们都摇头。 “那么,没有经过成祖皇帝五次打击的草原异族,会更为强大,可有质疑?” 二人摇头。 “我们假想土木堡之战再度爆发,更为孱弱的大明军队,面对更为强大的异族敌人,这一战,会如何?” 景王眼皮子狂跳,“大概……” “我要肯定的答复!”蒋庆之双手按在桌子上,盯着两个学生。 “会败。” “对,会败。” “是惨败!”蒋庆之的声音中多了怒火,“当异族大军再度兵临北京城下时,就算是有十个于谦于少保,也挡不住。” “表叔,不至于吧?”裕王面色难看。 “这是最客观的推演,可事实是……”蒋庆之想到了后年俺答大军一路长驱直入,兵临北京城下,大明险些亡国的事儿。 “倭国国中的一些失意者便能令大明东南动荡,焦头烂额。”蒋庆之觉得大明上下太乐观了,“北方,俺答比之当年成祖直面之敌孱弱了不知多少,却能令九边噤若寒蝉,不敢出击。你们哪来的勇气觉着大明能扛住俺答的大举进攻?”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起大军南下。 刚开始俺答也有些忐忑,可当大同镇守军竟然坐视自己大军南下,甚至仇鸾悄然派人来…… ——你不打我,我不打你。 一句话,你只管去。 俺答还以为是仇鸾的计谋,可当他的大军势如破竹的打到了北京城下时,俺答这才明白。 “大明,早已不是开国时那个令异族胆寒的大明了!” 蒋庆之用这句话结束了今日的课程。 他想给嘉靖帝提个醒,要注意俺答。 景王没动,而是疑惑的道:“表叔,俺答这些年使者不断,哪怕父皇处死了一个又一个使者,他依旧派出一个又一个。俺答若是强大,怎会把脸频繁送给大明狠抽呢?” 是啊! 裕王也觉得这事儿有些……他看了表叔一眼,把疑惑压住。 “这是缓兵之计。”蒋庆之说道:“俺答需要时间来击败自己的敌人。” 两个皇子又混了一顿午饭,这才回去。 “你觉着表叔是不是立功心切,故而夸大了俺答的威胁?”景王问道。 二人并肩走在街上,侍卫们便衣在周围警戒。 裕王说道:“我觉着……表叔只是忧心国事。” “你这人狡猾。”景王冷笑,“不肯得罪表叔。” “我哪有?” “那你说,俺答可能灭了大明?” 身后跟着的内侍脸颊抽搐,觉得二位皇子的话题太过分了。 传到嘉靖帝耳中,少不得一顿呵斥。 裕王摇头,“定然不能。” “就是。”景王突然笑了,“看,你也觉着表叔说的不对,可却不敢指出来。” 裕王看了他一眼,“你自己忍不住和表叔辩驳,担心得罪表叔,便拖我下水。” “咦!”景王不禁惊讶的道:“你竟然知晓?” “当我蠢吗?”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裕王挑眉道。 嘉靖帝那边来人,把二人叫了去。 父子三人隔墙一番对话。 最后嘉靖帝问了最近学的东西。 “表叔说要警惕俺答,至于九边,必然不是俺答的对手。若是被俺答探出大明虚实,弄不好这两年便会大军南下。” 裕王很老实的说了。 一墙之隔,嘉靖帝莞尔,“庆之这娃最是进取,大概在他眼中,此刻大明就该大军北征,至于朕,便该学了成祖皇帝,亲率大军北伐草原,乃至于亲自冲阵……” “父皇,我觉着表叔过于焦虑了。”景王表态。 裕王也点头,“是。” 父子三人都笑了。 “陛下,大同急报。” 兵部送来了急报。 急报送到嘉靖帝手中,他看了一眼,然后,默然。 “父皇。”景王心中一动,想到卢靖妃让他寻机对政事发表一些看法,“可是有异动” “俺答麾下攻破大同镇堡寨五处,守军,尽墨!” 嘉靖帝突然咆哮道:“张达无能,坐视数千敌军横行,该杀!” 两个皇子惶然,束手而立。 嘉靖帝喘息着,眸子里杀气腾腾,他突然问道:“先前你二人说什么?庆之说俺答……” 裕王说道:“表叔说,每当草原接近一统时,必然会目光转向南方。无他,只因草原再无利益让他们去厮杀。可那些部族却是要吃肉的。那么,肉在何方?” …… “肉在南方。” 蒋庆之进宫,得知战报后,说道:“征服青海的对手后,俺答的目光渐渐开始转向南方。陛下,臣以为,大明的太平日子,不多了。” “叫严嵩他们来。” 严嵩,朱希忠,陆炳,久违的崔元……这便是嘉靖帝在西苑的心腹班底。 “你等如何看?” 嘉靖帝问道。 崔元看着廋了一圈,不过却越发精神了。 据闻他在家中隔两日就写一份情真意切的请罪奏疏,更是每日三次为嘉靖帝祈祷,嘉靖帝这才重新启用这个老鬼。 严嵩说道:“陛下,俺答每年都会袭扰九边,臣以为,当令九边严防死守……” 这是老生常谈。 蒋庆之站出来,崔元看了他一眼,眼中恨意几乎实质化了。 陆炳垂眸,和蒋庆之相比,他唯一能让嘉靖帝信重的便是两点,其一从小的奶兄弟情分,其二是他曾和朱希忠一起救过嘉靖帝。 但蒋庆之却是货真价实的表弟,血脉亲情。 陆炳仅存的优势是救驾之功。 可蒋庆之也有操练虎贲左卫,成就嘉靖帝心腹大将的可能。 救驾之功终究会淡去,而年轻的蒋庆之若是这般走下去,陆炳觉得,自己迟早一日会被嘉靖帝舍弃。 他看了蒋庆之一眼,少年站的笔直,用那好听的声音说道: “陛下,臣敢断言,俺答的使者该来了。” 陆炳心中焦躁不安,竟然忘掉了低调的作风,说道:“锦衣卫并未收到消息,长威伯这话从何说起?须知欺君之罪不可赦!” …… 第四更送上,兄弟们,吃晚饭了。 第98章 肥羊竟然不是他 若说操练虎贲左卫之前的蒋庆之在严嵩一党的眼中,会在以后成为自己的威胁。那么,此刻的蒋庆之,已经引发了严嵩等人的忌惮。 帝王宠信不可怕。 严嵩一党手持权柄,多的是法子来让蒋庆之跪下唱征服……一如在随后的岁月中,无数人弹劾严嵩一党,但最终弹劾者下场凄惨,而严嵩一党却越发得意。 他们怕什么? 怕既得嘉靖帝信重,又有本事的臣子。 曾铣想复套,严嵩一党为何反对? 其一,对手赞同的我们必须反对、 其二,一旦复套成功,曾铣和他的支持者夏言的声势将如日中天。严嵩一党只能继续蛰伏,等待时机。 虽说此刻的大明重文轻武,但那是军功啊! 成祖皇帝当年曾在宴请群臣时说过:无军功,何以封爵?何以荫及儿孙? 哪怕是现在,军功依旧是大明无数人渴求的东西。 仇鸾后来便是靠着闪展腾挪的功夫,成功把自己包装成了京城保卫战的功臣。随后,以武人的身份,成功站在了大明权力的顶端。 所以,展露出有武事天赋的蒋庆之,让严嵩等人深深的忌惮着。 此刻见他出头,严嵩本想亲自出手反击,但没想到陆炳却率先忍不住了。 而且陆炳一番话埋下了大坑。 你蒋庆之说俺答的使者应当要来了,可他若是没来呢? 这是御前,不是市井,可以任由你蒋庆之信口开河。 一旦君王根据你的信口开河做出错误决断……欺君之罪?这是误国之罪。 当诛! 严嵩老眼中闪过厉色。 想到了严世蕃的话:爹,蒋庆之此人我有些看不透。此人看似年少,按理阅历不多,可每每有事,他却能站在正确的一方。 严嵩说这是运气。 可严世蕃却摇头,“爹,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想到这里,严嵩开口,“此刻要小心,眼看着就是秋高马肥的日子。若是让俺答觉着大明有可能出击,今年九边大概就消停不了。” 黄口小儿,伱懂什么? 稳定,才是当下大明的一切。 嘉靖帝在沉吟。 君臣都没提及那三个被毁掉的堡寨。 在上位者的眼中,发生在北方的死伤,只不过是一串数字而已。除去代表着敌军的凶狠,再无别的意义。 崔元说道:“陛下,以往俺答派出使者时,可没敢侵袭九边。” 俺答派出使者的目的是请求通贡,若是大军跟随侵袭九边,这哪里是恳求的姿态? 所以,这也是严嵩和陆炳等人敢于笃定蒋庆之是信口开河的原因。 嘉靖帝看向蒋庆之。 蒋庆之说道,“俺答以往派出使者只是为了迷惑大明,让他腾出手来征战草原,统一草原。 如今青海的大敌被他击败,草原上再无迫切威胁。俺答无需再装模作样。故而臣以为,他这是要先震慑大明,随后再派出使者。” 严嵩笑道:“这是何意?” “俺答使者不断往来,来一次,死一次,这是忍辱负重。如今不必如此,俺答自然要用武力来向麾下证明,他对大明从未软弱……而最好的证明,便是大明勇士的头颅!” “呵呵!”崔元也笑了,“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俺答,跳梁小丑罢了。 九边重镇团团护住北方,他若敢大举南下,难道就不怕被包围?长威伯,年轻人立功心切我知晓,可这是庙堂,不该信口开河,把自己的一些东西混杂进来。” 这话就差指着蒋庆之的鼻子骂:你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哄骗陛下! 蒋庆之轻蔑的对他摇头。 “够了!” 嘉靖帝沉声道:“打探消息,朕要知晓俺答的用意。” “是。”严嵩和陆炳应了。 随即散去。 “长威伯,走路,要稳呐!”崔元在蒋庆之身后阴恻恻的道。 蒋庆之看了他一眼,心想,这货上次被禁足,鼎爷竟然没给奖励,可见真正的肥羊不是他。 那会是谁呢? 崔元止步,等严嵩上来后,说道:“方才蒋庆之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竟像是看到了肥羊般的欢喜。” 严嵩沉声道:“他要想在陛下身边立足,仅靠亲情远远不够。故而他要一鸣惊人,而军功最快。” “军功?曾铣也想着军功,如今坟头草都三尺高了吧?”崔元笑道。 “他今日大放厥词,蛊惑陛下,与曾铣可有区别?”严嵩淡淡的道。 “是了,蒋庆之今日吹嘘俺答必然会对大明强硬,蛊惑陛下反制。如今人心思安,这番话传出去,多少人会视他为佞臣。” 崔元拊掌笑道:“回头就让人弹劾他。” 前方,内侍带着一个锦衣卫急匆匆而来。 陆炳站定,锦衣卫见了他赶紧上前行礼,随即说了一番话。 陆炳回身。 竟然死死地盯着蒋庆之。而和蒋庆之走在一起的朱希忠,则被他无视了。 严嵩和崔元上前。 崔元问,“老陆,可是有蒋庆之的消息?” 陆炳摇头。 “锦衣卫刚送来消息,俺答的使者,进了大同府!” 崔元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嘶声道:“蒋庆之远在京城如何能得知?锦衣卫无能!” 陆炳压低嗓门,第一次用凶狠的眼神看着崔元,“我比你更纳闷蒋庆之为何提前获知了这个消息。” 严嵩沉声道:“唯有一等可能。” “什么?” “蒋庆之猜对了俺答的心思。” 崔元咬牙切齿的道:“这厮好运气。可他算计如神,我等成了什么?” “跳梁小丑!” 嘉靖帝得知消息后,怒斥道。 随即,他阴着脸问严嵩,“兵部干什么吃的?五军都督府干什么吃的?为何判断不出俺答的动向?” 他指着蒋庆之,“庆之一人而已,却精准说出了俺答的心思。难道他比兵部与五军都督府的人加起来更为聪明?不,只是他用了心罢了。” “渎职!”嘉靖帝的怒吼令人胆寒。 一番怒火发作,嘉靖帝看着蒋庆之,怎么看就怎么有一种‘吾家千里驹家’的感觉油然而生。 “庆之,你觉着当如何?” 蒋庆之很想再抽严嵩等人的老脸,可想到北方有无数国祚在等着自己,恨不能插翅飞过去。 “陛下,当下最要紧的是知晓俺答此刻的想法。”蒋庆之说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若是不知敌,当敌人大军南下时,满朝文武还在歌舞升平。措手不及之下……前宋那一幕重演也不是不可能。” 前宋徽宗时,满朝文武还在做着天下太平的美梦,金人的大军却悍然南下,兵临汴京。一战掳走了徽宗父子,打断了大宋的脊梁骨。 后续即便有什么南宋,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嘉靖帝难得的没有为此发作,而是问了严嵩等人对此的看法。 “陛下,当斩杀使者。”严嵩说道。 严嵩最擅长的便是柔媚侍主,也就是对嘉靖帝百依百顺。 而揣摩嘉靖帝的心思便是他的最大倚仗。 以往俺答的使者一来,嘉靖帝的第一反应就是:杀了,传首九边。 大明不与敌人议和! 这是成祖皇帝的铮铮铁骨。 所以严嵩便根据嘉靖帝的心思建言杀了使者。 “臣以为,大可不必。”蒋庆之说道。 “嗯?”嘉靖帝蹙眉,“那么,庆之觉着当如何?” 蒋庆之说道:“使者是使者,无由杀他,只会让俺答得意洋洋,顺势用使者的死来聚拢内部人心。咱们这是为他做嫁衣。” “那么,就坐视三堡被毁?”崔元反问。 “自然不能。”蒋庆之说道。 “如此,当如何还击?”陆炳看似关切的问道。 蒋庆之双拳紧握,“自然该以血还血!” 说完,蒋庆之行礼,“陛下,臣请前去大同。” 这是一件麻烦事,不但要获知俺答的真实想法,还得要为三堡被毁找回场子。这也是严嵩破天荒没有为心腹们争取的缘故。 而崔元,他更是缩卵了。 当听到蒋庆之主动请缨时,崔元叹道:“长威伯何必冲动,意气用事?” 这是激将法。 嘉靖帝在犹豫,他也知晓这个差事不简单,弄不好便会被人攻讦。 他想慢慢的让蒋庆之出头,甚至不肯让他冒一点风险。 “庆之,此事……” 道爷眼中多了些犹豫之意。 蒋庆之朗声道:“陛下,古有甘罗十二为相,近有前唐王玄策扬威天竺。臣,不敢比之,但臣敢说,当不辱使命!” 嘉靖帝眸色微暖,心道:朕在军中并无可重用的大将,如今也就庆之看着有些苗头。他这是为了朕而冒险啊! 他迟疑了一下。 然后说道:“你要什么?” 啧! 严嵩不禁牙痛,心想蒋庆之若是要带走诸卫,难道您也点头? 蒋庆之说道:“虎贲左卫操演震动京城,可没见过血,终究是纸上谈兵,臣只需带着虎贲左卫前去即可。” “可!” “臣再请……”蒋庆之看了朱希忠一眼。 好兄弟……朱希忠心中大喜,点头暗示没问题。 “成国公老成持重,臣想请他一同前往。” 两个穿一条裤衩的猴儿……嘉靖帝含笑,“可!” …… 早起第一更,求票,月票,推荐票。 第99章 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的人了 虎贲左卫的校场上,颜旭顶着烈日在督促麾下操练。 “杀!” 一队队军士整齐刺杀,气势逼人。 “就差一战了。”有人说道。 “如今可没这个机会。” “东南有倭寇。” “咱们的职责是护卫北方,护卫京畿。倭寇那是南方卫所的事儿,咱们若是去了,便是越界。” 十余骑到了大营外,颜旭看了一眼,“是伯爷。” 蒋庆之大步进来。 朱希忠已经回家了,他的事儿多,但说好了晚上去蒋家集合,商议北上事宜。 “见过伯爷。” 众将行礼,校场上的将士依旧在操练,没有分神。 蒋庆之很是满意,“方才我在陛下那里争取到了北上的机会,你等可有与草原异族厮杀的勇气?” 众将大喜。 “愿跟随伯爷!” “好!”蒋庆之指指校场,“歇息,今日酒肉管够,三日后出发。” “得令!” 颜旭等人都为此喜笑颜开,消息传到军中,众人欢呼雀跃。 闻战则喜,这士气高昂的不像话。 蒋庆之回到家中,安排了一番。 下午,朱希忠和诸将都来了。 “大同总兵张达上次被伯爷伸手拉了一把,必然对我军友善。”颜旭展露出了令蒋庆之颇为欣喜的一面,“不过副总兵徐立据闻是严嵩一党的人。” 朱希忠点头,“徐立就是严党的人。” 蒋庆之说道:“还有什么补充的?” “如此,我军抵达大同后,需提防徐立和补给,最重要是补给。毕竟,军中一旦断粮,便会不战而溃。”颜旭恭谨说道。 “眼光不错。”朱希忠赞道。 颜旭低头,“没有伯爷的教诲,下官哪里能有今日。” 蒋庆之的兵法课无所不包,特别是战略方面的课程,更是让颜旭如鱼得水,眼界开拓了不是一点半点。 所以,在颜旭等将领眼中,蒋庆之不但是虎贲左卫重获新生的恩人,更是自己等人的恩师。 蒋庆之说道:“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 他继续说道:“北方草原上孕育出了无数凶残的敌人,数千年来,中原王朝饱受侵袭之苦。大明立国至今,草原上又出现了一统的苗头。随后而来的是什么?” 众人默然。 “要读史。”蒋庆之说道:“若是你等读史,便会从中寻到一个规律,随后而来的,必然是不断的侵袭,直至中原王朝覆灭。当下一个王朝建立后,又会重复这个规律。就如同是轮回。” “而我,有一个梦想。” 蒋庆之斩钉截铁的道:“我想打断这个该死的轮回,让草原异族闻我之名而颤栗。让他们看到大明战旗而屈膝。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 …… 三日后,裕王两兄弟带着妹妹把蒋庆之送出了北京城。 “表叔。”朱寿媖哭红了眼睛,她最喜欢这个温和的表叔,也最为不舍蒋庆之北上。 蒋庆之摸摸她的头顶,笑道:“寿媖莫哭,回头表叔给你带礼物。” 蒋庆之看向裕王两兄弟,“景王就不必说了,记住,少耍小聪明。” “是。” 蒋庆之看向裕王,蹙眉,指指他。 裕王知晓表叔的意思,脸上通红,用力点头。 这娃怎么就那么好色呢? 蒋庆之不解。 兄妹三人回宫,路上朱寿媖一直伤心,景王就说道:“表叔说了会给伱带礼物,你还哭个什么?” “什么礼物都没表叔好。”朱寿媖原先就是个比裕王还惨的小透明,是表叔把她拉了出来。故而在小姑娘的心中,表叔便代替了父亲的角色,给她极大的安全感。 “表叔说了。”景王不耐烦了,说道:“回头会带着什么……人头回来下酒。” 小姑娘干呕,然后眼泪汪汪的进宫告状。 嘉靖帝怒,“老四禁足半月。” 景王欲哭无泪。 他不知道,嘉靖帝这是迁怒。 “朕知晓,承平已久后的大明,处处歌舞升平。朕也想重整旗鼓,可掣肘太多。若是强行推行……” 裕王说道:“父皇,难道谁还敢阻拦不成?” “会兵变。”嘉靖帝说道:“这牵一发而动全身,底层的将领一旦生出别的心思,危矣。” 正如同嘉靖帝无法镇压士大夫这个群体一样,全面整顿军队,这是个更为艰难的任务。 嘉靖帝需要深思,需要等待时机。 而蒋庆之北上,便是一个契机。 “父皇。”从被禁足的‘悲痛’中走出来的景王说道:“表叔此行若是受挫,那些人会群起而攻之。” “可他依旧去了。义无反顾。”嘉靖帝叹道:“庆之这是为了大局,为了朕而赴险。” 道爷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更是个极为护短的人。 眼中冷电闪过,道爷吩咐道:“黄锦。” “陛下。” 黄锦上前。 “你代朕去苏州府,拜祭舅父!” 消息传出去,卢伟拊掌大笑,“陛下对长威伯何其看重,爱屋及乌。我果然是选对了盟友。” 而暂居京城的沐舒得知消息后,叹道:“我本以为自己高估了些长威伯在陛下眼中的地位,没想到,是低估了。” 陆炳在家中静室里喝的酩酊大醉,醉后砸烂了一屋子的东西。 严世蕃默然良久,对严嵩说道:“爹,让人去大同,让徐立和大同咱们的人出手,务必要让蒋庆之此行无功而返,最好是铩羽而归。” 严嵩点头,“可惜了胡宗宪,此人我本想再磨砺一番,可惜了。” “胡宗宪?”严世蕃却不知此人。 “胡宗宪此人有才,且机敏。”严嵩说道:“若是他没出事,此次便能主持此事。可惜了……” …… 胡宗宪当初在大同近乎于监军,逼迫张达出战兵败后,京城震怒,大好前程被一抹而光,如今在大同府担任文书。 就像是后世的大佬,一朝被处置,成了办公室打杂的文秘。 胡宗宪还不是此后那位名震东南的抗倭名臣。 张达平安落地,继续留任大同,曾逼迫他出战的胡宗宪就成了过街老鼠。 公事多的做不完,而且处处都是小鞋。众人就在等着胡宗宪低头的那一天。 可胡宗宪却突然变了。 “今日可有人想弄死我!” 胡宗宪拎着酒壶走进值房。 值房里的小吏和吏目愕然。 “这人怎地成了一滩烂泥?” 是的,胡宗宪选择了躺平。 要么弄死我,要么,就无视我。 有人请示张达。 “装疯卖傻?”张达冷笑,“盯着他,老子要让他在大同憋屈一生。” 于是胡宗宪就成了大同府最为与众不同的一个文书。 大清早,别人在做事儿,他在总兵府大门外喝酒。 喝的醉眼惺忪,见到十余俺答的勇士护卫着使者陈品走来。 这是陈品第十一次请见张达,要求进京面见嘉靖帝。 但这一次也不例外,张达拒绝见他。 “总兵说了,哪来哪去。” 按理北京该飞马传令,让张达处死陈品,随后悬首大同,或是传首九边。 可此次京城却格外诡异,竟然没有动静。 这让大同镇上下都有些诧异,不敢妄动。 陈品敏锐的察觉到了这里面的诡异,于是低声道:“我们都是必死之人。那么,便大闹一场。试探明人!” 一个护卫突然上前,一把揪住正在喝酒的胡宗宪,骂道:“狗东西,偷了爷爷的钱去打酒。” 胡宗宪愕然,随即笑了,“狗急跳墙?不,这是想寻死!” 呯! 勇士一拳,就把胡宗宪打的鼻血直流。然后他挑衅的冲着大门外的几个军士骂道:“可敢杀了爷爷?” 几个军士大怒,跃跃欲试,可有文官骂道:“狗东西,上官没发话,谁敢乱动,杀了。” 几个军士憋屈的退回去。 “可惜了。”陈品低声道:“我本想让大汗的勇士在总兵府外彰显悍不畏死的勇气,谁曾想,大明文武,竟胆怯如此。” 他不知道的是,大明如今以文制武,在没有京城命令的情况下,张达哪敢出手?上次就是前车之鉴不是。 陈品干咳一声。 勇士单手竟然拎起了胡宗宪,旋转一周,叫嚣道:“堂堂大明,竟然无人吗?哈哈哈哈!” 胡宗宪鼻血狂流,却笑了笑,“呵呵!谁敢收拾他们,我便奉他为主人!” 话音未落。 马蹄声传来。 接着有人喝道:“给本伯弄死他!” 弓弦声响,勇士的太阳穴上突兀的多了一截箭杆。 两头贯穿。 他缓缓偏头,就见数十骑簇拥着一个少年而来。而在少年身边,一个将领手中依旧拿着骑弓。 陈品愕然,他此行本抱着必死之心,可要死也得死的有价值不是。 如意算盘被打破了,他不禁恼火的喝道:“来者是谁?” 那少年指着依旧站着的勇士,“石头。” 一骑旋风般的冲过来,长刀出鞘,横着从胡宗宪的脖子前掠过。 胡宗宪闭上眼睛,心想这下算是解脱了。 鲜血喷了他满头满脸都是。 睁开眼睛,眼前一具没了脑袋的尸骸,脖腔子还在往外喷血。 那少年缓缓策马过来,陈品上前行礼。 啪! 马鞭挥舞,陈品捂着脸颊惨叫。 勇士们齐齐上前,可少年却没在意他们,而是看着胡宗宪,问:“你是谁?” 对这个敢于和俺答的人叫板的小吏,蒋庆之颇为好奇。 “下官……胡宗宪。”胡宗宪回魂的速度很快,他也很好奇这个少年是谁,怎地身边众将对他如此恭谨。 “我方才听你说,谁敢收拾他们,你便奉他为主人?”少年问道。 胡宗宪只是胡乱一说,当时心想没人敢。 “是。”胡宗宪不敢反悔,但心想自己只是个小吏,想来少年不会在意吧! “那么,从此刻开始,你便是我的人了。”少年说道。 卧槽! 这人竟然真的要收我?胡宗宪瞪大眼睛,失态道:“你是谁?” 少年看向府门中出迎的张达,微笑道:“蒋庆之!” …… 第二更送上。 第100章 阳光下的头颅(感谢‘雪中孤饮\’成为本书盟主) 对于张达来说,嘉靖二十七年注定是个让他终生难忘的年份。 俺答麾下入侵,张达谨慎的选择了防御。但巡按御史胡宗宪作为监军逼迫他出战,导致战败。 京城震怒,张达已经做好了发配边疆的准备。 可谁曾想半道杀出一个长威伯,把张达从地狱中拉了出来。 救命之恩啊! 而且还是顶着严嵩一党的强大压力拯救了自己。 此刻蒋庆之就站在府门外。 身前,十余军士如临大敌,唯恐陈品令麾下大打出手。 而几个官吏更是如丧考妣,看向蒋庆之的目光中,都是看死人般的同情。 “京城并未指令,此人竟敢杀了俺答的人,若是俺答发兵泄愤,此人难逃罪责。” “这般年轻,可惜了。” “总兵来了。” 张达来了。 陈品走了过来。 孙重楼一抖长刀,刀尖上的几滴血抖落下来,“止步!” 这个憨憨,真当我这般孱弱? 蒋庆之虽说身体不好,可刀法好歹经过这些时日的练习,进步飞快,他觉得自保应当没问题。 “你杀了我的人?”陈品笑的很是轻松。 “我只是杀了一条狗。”蒋庆之笑了笑。他在判断俺答此刻的心态。 “你想激怒我。”陈品有些好奇,“作为大汗的使者,我到大同许久了。往日北京的信使早已带着杀我的指令赶来,随后,我的脑袋将成就明皇不妥协的威名,传遍九边。” 我喜欢这样的大明,也喜欢这样的帝王。蒋庆之想到了前宋。 北辽、金人、蒙古……一个个敌人令前宋君臣惶然不安,别说什么斩杀使者,使者在汴京城中肆无忌惮行事,谁敢管? 再看看大明。 ——陛下,俺答的使者来了,恳请通商。 ——杀了,传首九边。 这便是大明帝王的态度。 哪怕帝王被俘,这群平日里把人脑子打成狗脑子的臣子,依旧不肯低头。新的帝王登基,强硬拒绝敌人的一切要求。 ——打下去! 蒋庆之看着他的脖颈,“其实,我很想拿你来练练手。” “什么?”陈品不解,见张达来了,不禁笑道:“伱便是京城的使者吧?杀了我的随从,却不令人拿下我。可见明皇怕了。” 他退后一步,仔细看着蒋庆之,大笑道:“竟派了个少年人来,可见大明无人了。” 这是一个令陈品欣喜的发现,由此推断大明庙堂发生了些震动。而大明内部的混乱,对于俺答来说便是机会。 张达带着一群武将走出来。 行礼。 “见过长威伯。” 张达为何这般恭谨? 而且,竟然颇为喜悦! 陈品一怔。 就见少年颔首,微笑道:“京城一别,我曾说迟早会来北方看看。这不,我便来了。” 张达看了陈品一眼,“伯爷,可要斩杀此人?” 哪怕带着必死之信念而来,此刻陈品依旧浑身酥软。 没有人能完全漠视死亡。 蒋庆之轻蔑了看了陈品一眼,摇头,“杀他如杀一狗。不过,我喜欢养狗。” 蒋庆之方才那一眼,是真的彻底无视了我……陈品:“……” 为何不杀我? 陈品陷入了茫然中。孙重楼对窦珈蓝说道:“看,又一个被少爷给弄傻的蠢货。” 而蒋庆之已经被迎了进去。 胡宗宪站在门外,不知该如何是好。 “蒋庆之,这不是恩相……这不是严嵩的对头吗?他竟然来了大同。北京,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起来蒋庆之还是胡宗宪的死敌。没有蒋庆之,胡宗宪也不会沦落到这等地步。 在被严嵩一党抛弃后,胡宗宪就失去了消息来源,所以没法判断蒋庆之的来意。 孙重楼走出来,“你,跟着来。” 胡宗宪指指自己,孙重楼不耐烦的道:“你如今是少爷的人了。” “我是大同府文书。”胡宗宪在作最后的挣扎。 “伯爷要你,谁敢不给?进来再说。”孙重楼瞪眼握拳,“要我动手是不?” 艹!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想到孙重楼枭首的狠辣,胡宗宪乖乖进去。 大堂里,蒋庆之作为使者,坐在了上首。 他是皇帝表弟,身份尊贵。众将很是恭谨,不过,却有些担心这位少年新贵会给大同带来灾祸。 “说说情况。”蒋庆之坐下道。 连寒暄都没有? 众人愕然。 张达说道:“最近俺答部频繁在大同外围出没,不过却未曾袭扰。” “这是耀武。”蒋庆之说道。 “咳咳。”副总兵徐立干咳道:“伯爷,俺答所部这是在寻找机会。” “你是谁?”蒋庆之明明从甲衣上判断出了徐立的身份,依旧问道。 徐立说道:“下官副总兵徐立。” “下次说话先报名。”作为使者的感觉太好了,看着徐立愕然,然后有些羞辱感的退下,蒋庆之不禁心情大快。 有人问:“敢问伯爷,不是说成国公也来了吗?” 蒋庆之看了此人一眼,“成国公有要事,半道去了别处。” 至于去了哪里,只有蒋庆之知晓。 “京城的意思……”张达险些被严嵩一党弄垮台,徐立是严党的人,和他势不两立。见蒋庆之一来就挤兑徐立,张达不禁生出了一种有后台的感觉。 “陛下的意思,令我随机应变。”蒋庆之起身,“斥候要多派些出去。” “可俺答部的游骑广布大同周边,斥候出击损失会不小。”徐立提出了质疑。 蒋庆之看着他,“厮杀哪能不死人?再有,这是大同,你等麾下是主,而俺答部是客军。可我怎么觉着,在你的眼中,主客易位了?” 那有本事你去试试……徐立想到了前日接到的书信,信中让他和其他人联手,务必要让蒋庆之铩羽而归。 徐立微笑道:“伯爷不知沙场事……” “谁说我不知?”蒋庆之冷冷的道:“屁大点事,弄的如临大敌。若是俺答大军南下,你怕是要诚惶诚恐了吧!” 你今日是诚心要羞辱我吗? 徐立心中冷笑,“如此,下官听令。” 大同斥候早就被俺答的游骑杀怕了,你蒋庆之有本事就令他们出击哨探,那些老油条自然会敷衍了事。 胡宗宪站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觉得这位‘死对头’有些蠢。 虽说徐立是敌人,可大同镇的将士不是。 徐立什么都无需做,等蒋庆之令大同斥候出发哨探消息,甚至令骑兵出击,驱逐俺答游骑时,再让人把消息传出去,说此事是使者蒋庆之一力主张。 到时候,军中将士便会把蒋庆之视为麻烦的制造者,压根没把将士们的生死当回事的纨绔。 就这,你还想做我胡宗宪的主人? 胡宗宪咽喉涌动了一下,偷偷喝了一口酒。 堂上,蒋庆之仿佛不知道徐立话里的意思,“陈集!” “在!” 陈集出来。 “你带着夜不收出哨,务必探清敌情。” “领命!” 陈集转身,大步离去。 这是…… 众人愕然。 “此行,我带来了虎贲左卫。”蒋庆之看着众人,“大同有人畏敌如虎,那么,本伯便让他们给这些人打个样。” 蒋庆之走了。 “虎贲左卫,那不是看门狗吗?” “这样的看门狗,老子的麾下能一打十。” “他长威伯竟敢把他们派出去,老子敢打赌,能回来一成就算是祖上积德了。” “俺答的游骑正等着宰人呢!” “少年新贵,不知天高地厚。咱们等着看热闹吧!” 整个大同文武陷入了一种叫做‘看热闹’的情绪。 这时有消息传了出去。 “这位长威伯乃是陛下表弟,此行是来混资历的。” 胡宗宪跟着蒋庆之到了驻地,随行有官员认识他,劝道:“这位伯爷颇受陛下信重,你何苦做这等姿态?不如低个头,好歹也有个着落。” 胡宗宪喝了一口酒,笑道:“这位新贵若是谨慎些,我倒也还看好他。可他一来就羞辱大同将士。 且此人自视甚高。虎贲左卫不堪用,此人一来就令他们出击哨探……等他们狼狈而归时,别说什么着落,等着朝中弹劾吧!” 严嵩等人岂会放过这等好机会? 胡宗宪觉得自己还是做一只乌龟看热闹为好。 “这一路,虎贲左卫看着还好。”这一路虎贲左卫不时操练,官员虽说不懂武事,却也觉得很是威武。 “看门狗也就是能吓唬人。”胡宗宪这几年巡按大同等地,又见过京城诸卫的尿性,心想边军都不堪一击,虎贲左卫就算是经过蒋庆之的操练又能如何? …… 大同城外十余里,两百余俺答麾下的游骑正在游弋。 “发现敌军!” 陈集率领的夜不收出现了。 敌将大喜,“出击!” 按照俺答的吩咐,使者进了大同,随即就要耀武扬威,务必要令己方内部士气大振。 “他们只有百余人。” 敌军见对手就这么点人,不禁狂笑。 “这功劳,我就当仁不让了。”敌将拔刀,率先冲杀上去。 在他们的印象中,这股敌军最多能坚持一百息。 二打一,这不是稳的吗? “放箭!” 一波箭雨袭来。 敌军落马十余人。 “快一些!” 敌将觉得这不是事。 夜不收们从容收了骑弓,拔出长刀。 ——临战没有什么刀法可言,就是最简单的格挡,挥刀。谁更快,谁活! 故而夜不收狂练挥刀的速度。 甫一接触。 刀光闪过。 敌将只觉得视线变了,竟然能看到自己的身后。 我特么脑后长眼了? 一颗头颅落下,还赞道:“好快的刀!” 这一波突击,令夜不收信心大增。 原来伯爷说的都对。 当信心建立后,再无什么能阻拦这一战的大胜。 敌军被一波打击弄的发蒙,心想大同守军怎地变得如何彪悍了?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陈集令麾下从两侧包抄过去。 “杀!” 不信邪的敌军再度冲杀。 这一次,死的更惨。 信心建立后的夜不收,以两三人为一组,互相配合着,不断绞杀对手。 他们的刀法简练到了极致,仿佛多花一分力都不肯。 一刻钟后,剩下的五十余敌军狼狈逃窜。 “伯爷说过,第一战,要杀出我虎贲左卫的威名。”陈集刀指前方,“追杀!” 夜不收的追杀曾令虎贲左卫的假想敌崩溃。 半个时辰后,当数百敌军游骑出现,陈集这才下令回撤。 他看了一眼敌军大旗,狞笑道:“果然不出伯爷所料,这些敌军斥候只是诱饵。撤!” 剩下的十余敌军见到援军后,竟然嚎哭了起来。 俺答麾下这些年顺风顺水,战无不胜,何曾有过这等狼狈的时候? “他们就如同是草原上的狼啊!” 获救的敌军哭诉这一路逃亡的艰辛。 “就百余人?”援军将领蹙眉,“你等二百余,为何败了?” “他们厮杀凶狠……” “难道是明将的家丁?” 所谓家丁,便是明军将领从军中挑选精锐为一部,好吃好喝,装备最好,操练最狠。 可真正的大同守军正在等着夜不收的惨败消息。 “他们回来了。” 夜不收回来了。 “出发时一百余,怎地……怎地就损失了十余人?” 这一战,夜不收伤亡十余。 “估摸着是见到敌军就逃了,否则会全军覆没。” “该!” “这些看门狗,真以为俺答麾下是肥羊。咦!那是什么?” 陈集所部的后面,是数十匹战马。 战马身上挂着一串串圆滚滚的东西。 城下,陈集举起手。 有夜不收把绳索斩断,那些圆滚滚的东西,一颗颗的滚落的满地都是。 “是……是人头!” 百余颗人头,就这么在北方的阳光下散发着狰狞的气息。 城头。 鸦雀无声。 …… 第三更送上。 有个问题,为啥盛夏的午后没瞌睡,立秋后的午后反而想睡呢? 第101章 诸将低头(感谢‘ZH六福茗’成为本书盟主) 蒋庆之走后,张达和众将商议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蒋庆之是嘉靖帝的使者,他来到大同,大同守军自然不能做缩头乌龟。 “总兵,可要派人去接应他们?”有人问道。 张达摇头,“长威伯并未开口,我军出击,反而……” 徐立说道:“长威伯之意,便是让虎贲左卫出击,给咱们看看京城诸卫的实力。如此,看看也好。” “若是败讯传来,长威伯脸面挂不住啊!”有人担忧的道:“毕竟是陛下的表弟,咱们是不是……” 张达很感激蒋庆之,但在这等时候,却犹豫了。 贵人都好面子,若是派兵接应夜不收,便有打脸蒋庆之的嫌疑。 徐立说道:“要不,我去吧!” 张达看了他一眼,摇头。 心想老子派谁都不会派你去。 徐立微笑道:“若是虎贲左卫死伤惨重,京城那边可不会管咱们的死活,尽数把罪责压在咱们头上。到时候,谁来领罪?” “是啊!贵人自然是无罪,那罪责都是咱们的。” 甩锅的事儿在军中太常见了,比如说颜旭,以前就一直是背锅侠。 众人牢骚满腹,此刻尽数发泄出来。 张达思虑再三,“如此,可令五百骑出击,接应他们。” “就怕晚了!”徐立说道:“俺答所部昨日还在左近游弋,那个什么夜不收,出城不久定然就会遇敌。百余人……还不够敌军游骑一击!” 众人颓然。 “莫要小觑了长威伯。”张达有些底气不足。 张达也没信心,这是机会……徐立刚想开口,就听外面一阵喧哗。 这些蠢货! 看到张达从困惑中清醒,徐立大怒,喝道:“谁在喧哗?” “人头!是人头!” 外面有人喊道。 徐立咬牙切齿的道:“看来,是得整肃一番规矩了。” 他大步走出去。 虽然他是副总兵,可身后有严嵩一党支持,在大同隐隐能与张达分庭抗礼。 若是让徐立今日借着责罚官吏立威,张达的脸往哪搁? 张达霍然起身,准备喝住他。 却见徐立站在大堂之外,呆若木鸡。 张达大步出来。 院子里,陈集带着十余军士正在倒东西。 一箩筐一箩筐的倒。 滚落了一地。 “一五一十,二五二十……”边上,随行的小吏在点数。 “是什么?” 诸将纷纷出来。 “是人头。” 一颗颗人头从箩筐里被倾倒出来。 人头或是龇牙咧嘴,或是狰狞,或是茫然……但都呈现出一种铁青色,令人见了心底发凉。 “一共一百七十三级!” 小吏点数完毕。 陈集上前。 拱手,抬头。 大声道:“我部一百二十一人出击,遭遇敌军两百余游骑,一战击败敌军,斩杀一百七十三人。” 他目光转动,看向诸将。特别是在徐立那里多停留了一瞬。 然后,对着徐立说:“伯爷曾说,我虎贲左卫此行,当令敌寇丧胆。一百七十三首级……” 按照大明军队此刻的尿性,斩首数十便敢报大捷,令朝中文武欢喜不已。 一百七十三! 这是什么概念? 不可能! 徐立眸子一缩。 上次大同镇出兵,斩杀敌军八十余,皆称大捷。 可这里是那次大捷的一倍头颅。 而且,出击的只是虎贲左卫的什么夜不收,不过百余人。 “这不可能!”一个将领说道:“你部不过百余人,如何能击败一倍敌军?且斩杀如此之多。定然是……” 他犹豫了一下,此人是徐立一伙的,看了徐立一眼,见他有鼓励之色,便说道:“别是杀良冒功吧!” 大同最精锐的游骑也做不到,京师的看门狗如何能做到? 这不可能! 连张达都觉得如此。 陈集说道:“伯爷曾说,大明立国时,大军出塞,大明勇士以一敌十不罕见。时至今日,后世儿孙畏敌如虎,丢了祖宗的脸。” 他一字一吐的道:“这些头颅,是我虎贲左卫的勇士亲手斩杀,尽可验证。” 他拱手,“另外,人说我京城诸卫乃是看门狗,大明安危还得看边军。今日一见,名不副实……告辞!” “大胆!”有人厉喝。 可有人却说道:“这是京卫。” 怎地,你还敢出手惩治他们? 那将领面色铁青,“下官请验证。” 张达想拒绝,但看着众将不忿的模样,就知晓蒋庆之太高调,把这些将领得罪惨了。 “那就验吧!” 此等事自然有军中老卒来做。 “头发……旧痕,为真。” 几个老卒提着人头面不改色。 “牙齿……磨损颇多,为真。” 一个小吏问道:“人又不是马,难道还能从中分辨出来?” 一个老吏说道:“吃肉啃骨头最是磨损牙齿,咱们这边的军士难得吃一次肉,而俺答麾下的精锐却时常吃肉。吃多了,自然牙齿磨损也多。” “受教了。” “别受教了。”老吏苦笑,“咱们这次,大概要对那位伯爷说谨受教。” 几个老卒交流了一番,一人上前,“总兵,我等一一验过人头,皆是真寇首级。” 老卒抬头,眼中有灼热之色,“小人大胆,敢问是我大同镇哪部所为?此等勇士,当得起我大同将士的崇敬。” 军中规矩森严,等级森严,换了以往,这等大胆的军士定然会被叱责。 可张达的随从刚想呵斥,却发现张达震惊之余,目光转向了徐立。 张达看了面色微变的徐立一眼。 身边的心腹心领神会,送上助攻,“长威伯麾下夜不收。” 老卒愕然。 发现,徐副总兵的脸色,好似铁青。 就和地上的首级一个颜色。 …… 虽然武人地位低,可在大同镇,除去巡按御史和文官之外,张达无需忌惮谁。 此前的副总兵和他配合默契,但换了徐立后,张达总觉得身边有一条毒蛇在盯着自己,难受之极。 他虽不是什么名将,但也深谙乘胜追击的道理。 “走,去请见伯爷。”张达说道。 徐立脸颊微动,刚想托词不去,可张达却说道:“先前我等轻视了虎贲左卫,伯爷并未发怒,可伯爷的宽厚,不能当做是我等不去请罪的缘由。” 这顶大帽子盖下来,谁若是敢不去,就是藐视长威伯。 而蒋庆之是嘉靖帝的使者,又是他的表弟。 张达看着徐立,心想,老徐,伱可敢戴这顶帽子吗? 徐立涩声道:“是。” …… 蒋庆之的驻地是一位富商的别院,听闻是嘉靖帝的使者入驻,屁颠屁颠的准备来见礼,得个人情。 妻子闻讯嗤笑,“什么使者?我听闻来的是个少年。这多半是某位权贵子弟来镀金。我劝夫君莫要去凑热闹,免得贵人灰头土脸迁怒与你,到时候带累了家中。” “妇人见识。”豪商呵斥,心中却犯嘀咕。 到了地方,豪商见前巡按御史胡宗宪在大门外喝酒,就劝道:“胡先生何必自苦?若是觉着不喜,我家小儿正想寻个先生,可愿屈就?” 胡宗宪斜睨了他一眼,虽说他如今落地凤凰不如鸡,但哪里看得起这等人。 豪商心道:别看你前阵子还在大同威风凛凛,可如今却活的不如一条狗。怎地,还想矜持? “钱财,好说!”豪商矜持的道。 胡宗宪指指里面,“想来找人情?” 果然是人才呐!豪商心中越发火热了,一心想为儿子招揽这位先生,“宅子是我的,能让天使入驻是我家的福气。这不,来沾沾贵人的福气。” “呵呵!”胡宗宪心想商人果然是无缝不钻。 “我说胡先生,别装了。”豪商笑吟吟的道:“你如今在大同府便是过街老鼠。且你得罪了张总兵,哪日被他寻到由头,一刀剁了你,你寻谁喊冤去? 来我家中,回头我家小子去京城,你以养病为由同去就是了。” “这位伯爷强留我,有本事你便说服他,我便跟你走。” 胡宗宪是闲极无聊了拿豪商来开涮。 豪商不是傻子,嘿嘿一笑,正好随从回来,打探到了些消息。 “……那位伯爷是京城来的权贵子弟,说是纨绔来大同镀金呢!” “卧槽!”豪商顿时后悔了,心想京城的纨绔贪婪,我这不是送上门挨宰吗?再有,大同是四战之地,若是一个不小心吃了大亏,犯下大错,权贵子弟能有祖上的威名遮挡,老子弄不好就成了替罪羔羊。 “后悔了?”胡宗宪似笑非笑。 “你呢?”豪商不敢示弱。 这时有熟人路过,“老王,这是来拜见天使呢?” 富豪姓王,闻言变色摆手,“路过,顺道路过……” 这时门内闻声,有人开门。 “谁要求见伯爷?”门子问。 富豪摆手强笑,“路过,小人只是路过。” “闪开!” 前方一阵喧哗,路人纷纷避开、 数十彪悍的骑兵簇拥着十余将领而来。 “他们来作甚?”胡宗宪喃喃道,随即避在大门右侧,心中一动,“莫非,是败了?好险,我若是方才跟着进去,定然要被视为一伙儿的。蒋庆之那厮竟想让我做他的随从,好大的脸面。呵呵!” 胡宗宪提起酒囊,仰头灌了一口酒水,侧身过去,避开正在下马的张达等人的视线。 正好看到豪商准备离去。 张达等人走到大门前。 正好蒋庆之准备出门去转转。 见状蹙眉。 “何事?” 蒋庆之问道。 路人止步,看着这边。 觉得气氛有些凝重。 怕是出事儿了。 就见张达带头,众将一起行礼。 “伯爷麾下夜不收一战杀敌百余。我等来此,为伯爷贺!” 诸将齐声道:“我等为伯爷贺!” 豪商猛地回身,不敢置信,接着行礼喊道:“小人王丛,特来拜见伯爷!” 胡宗宪一口酒水呛在咽喉那里。 剧烈的咳嗽着。 少年权贵站在门内,眸色平静。 身前,大同镇的将领们,仿佛是遇到大风的稻子,纷纷低头…… …… 第四更送上。 第102章 羞辱,东施效颦 陈品出使的同时,俺答派出了麾下将领,万户沙亦不率军万余紧随其后,等待大明君臣的决断。 “大汗吩咐,一旦陈品被明人处死,我等便以此为由,对大同镇发动进攻。” 大帐内有些闷热,沙亦不看着麾下诸将,想到临行前俺答的吩咐。 ——要让明人惶然。 什么能让明人惶然? 唯有杀戮! “探子可能潜入?”沙亦不胡须杂乱,伸手撩了几下。 一个随军文官说道:“万户,咱们连续派出了几批探子,至今没有消息回禀。” “看来,大同镇那边很是谨慎。”有人取笑,“当初明皇朱棣五次北征草原,如今他的儿孙却不争气,见到咱们就缩卵了。”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 沙亦不收敛笑容,“此次出征,大汗要求我等务必要震慑明人,若是能寻机攻破城池,便是大功。为此……” 诸将起身。 沙亦不目光冷冽,“明人有句话,我深以为然。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围剿他们的斥候,务必要让明人变成瞎子,聋子。随后,咱们才好宰割他们。” “领命!” 众将轰然应诺。 斥候战,他们和明人打了多年,从未输过。 沙亦不走到大帐外,烈日下,轻松笑道:“如今,我就怕张达谨守不出。” 身边的文官笑道:“他若是谨守不出,咱们便一路劫掠过去,做出袭扰大同纵深的姿态,张达可还能扮作是乌龟?” “是了,上次他兵败被明皇抓去了北京,据闻差点被处死。此次若是任由咱们肆无忌惮的侵袭,他难逃此劫。” 沙亦不笑吟吟的,和麾下将领交代接下来的安排。 一队队骑兵不断来回,士气高昂。 “看,我们的勇士回来了。” 远方,一队游骑正在朝着这边疾驰。 “希望是个好消息。”有人说道。 “一定是好消息。”沙亦不目光炯炯,心想明人不敢出战,若非顾忌后续补给还未到位,他此刻就敢深入大同纵深处。 十余骑从游骑中脱离,直奔这边。 近前,沙亦不认出了是游骑的将领。 但将领身后十余军士看着神色惶然,仿佛刚经历了一场劫难,这是怎么回事? 将领跪下,“万户,我们败了。” 沙亦不一怔,身边文官喝道:“可是张达率大军出击了?” 将领的脑袋垂的更低了。 文官心中一惊,沙亦不喝问,“敌军多少人马?” 将领说道:“百……百余骑。” “你等多少?” “两百余。” 沙亦不不敢置信,“竟然被击败了?带队的将领竟还有脸回来?人呢?” 两百余游骑,对方百余人,就算是败了,损失也不大,这是所有人的认知。 “战死了。”将领知晓自己难逃责罚,“此战,咱们损失了……差不多两百骑。” “蠢货!”沙亦不一脚踹翻将领,咆哮道:“就算是张达的家丁也做不到。你这个蠢货!” 文官叹息,“自从大汗攻伐明人以来,从未有过这等败绩。” 将领哽咽,巨大的羞辱感令他浑身颤栗,“是。” “对方是谁?”沙亦不问道。 文官叹息,“多半是张达集结了精锐家丁,利用他们的轻敌,一举突袭得手。” 沙亦不也是这般认为的,没想到文官也有这等见识,不禁投以赞赏的目光。 将领抬头,“不知。不过,听到对方喊什么……伯爷。” 夜不收第一战便告捷,让众人欢喜不已。回想蒋庆之当初说只需按照自己的安排去操练,夜不收必然会成为当世最犀利的斥候,不禁钦佩不已,便高呼伯爷威武。 被追杀的敌军只听了个断断续续。 “伯爷?” 沙亦不一怔,“大概是某位将领!” 文官说道:“此战乃是近些年我等吃过最大的亏,必须要报复!否则,何以回去见大汗?” 沙亦不点头,“召集众将。” 文官默然看看身后,沙亦不回身,众将就在身后不远处。 “此战张达不过出兵百余,可见不敢与我决战。” 里面太热,沙亦不干脆就在大帐外商议。 “既然如此,我决心把万余骑分为十部,就如同梳子,顺着城池一路梳理过去。遇到村子,屠了。遇到人,杀了。” 沙亦不眼神锐利,“我要让明人知晓,杀了大汗百余勇士,他们必将用十倍,百倍偿还!” “万户,若张达大军出击呢?”有人问,“我军分为十部,显得单薄了些。” “上次我军来袭,张达惧战不出,后来不知为何出战,被我军击败。此次他若是敢出战,我便遂他的意。” 沙亦不狞笑道:“可我料定,上次大败后,明人已然胆寒。而证据,便是此战。百余骑出击,能击败我两百余骑,可见那是大同镇明军精锐中的精锐。就那点人马,我一路军便有千余骑,他可能撼动?” “我虽分兵十路,可明军就算是倾巢出动,想单独击败我一路却也不易。只需坚持,其余九路便能迅速来援。突袭明军。如此,明军必败!”他沉声道:“这一战,务必要让明军丧胆!” 文官抚须微笑,“把此战结果告知将士们,就说,张达以万余骑围困我两百游骑,我军杀敌无数,剩余十余骑破围而出。可鼓舞士气。” “妙极!”沙亦不大喜,“速速去传话。” 随后,敌军士气果然大振。 …… 蒋庆之驻地。 大堂装饰的富丽堂皇,蒋庆之有些不习惯。不过,看到几幅字画,难免用后世人的眼光评估了一番,觉得至少能在后世京城的三环内买个老破小。 “……击败敌军后,下官领军一路追杀,直至遭遇敌军大部游骑,人数约七百。” 陈集禀告完毕。 “七百游骑,那么,随后的大军,至少上万。”张达是宿将,这方面经验丰富。他分析道:“敌军皆是骑兵,来去如风,不好防备。” “固守吧!”有人建言。 “是啊!否则一旦出城被缠住,骑兵还好说,步卒却不好撤离。” 众将议论纷纷,徐立没说话,只是在观察着蒋庆之。 而胡宗宪也是如此。 “说完了?”等众人说完,蒋庆之一拍案几,霍然起身。 “我来之前,朝堂之上曾有议论,有人建言如往常般斩杀使者,为三堡死难军民复仇。” 诸将深以为然,觉着这是应有之意。 “可本伯却建言,无由而杀使者,大可不必!”蒋庆之说道。 原来不杀使者是你的建言? 诸将暗怒,心想伱倒是大方,可三堡死难的将士何以瞑目? “有人问我,那么就坐视三堡被毁?”蒋庆之想到了崔元,轻蔑一笑,“我的回答是,当以血还血!” 一个老将颤声道:“伯爷为我三堡军民复仇之心日月可鉴。可……伯爷,不可冲动啊!” 是啊! 热血之后,众将都在犯嘀咕。 多年来大同镇直面俺答部都是败多胜少,到了近期,更是做起了缩头乌龟,不敢出战。 以血还血好说,但真要出战,在场的都不敢。 上次若非胡宗宪逼迫,张达也不会出战。那一战,果然毫无悬念的败了。 “一群没卵蛋的妇人!” 众人闻声大怒,可讥讽他们的乃是蒋庆之。 “有人说京城诸卫是看门狗。”蒋庆之指着陈集,“可今日一战,夜不收百余人击败倍数之敌,斩首百余。” 他看着诸将,“而你等坐拥数倍于敌的大军,却畏敌如虎,都成了娘们!” 诸将面色涨红。 有人心中焦虑,轻声道:“伯爷这是要逼他们翻脸吗?” 胡宗宪却露出了讶然之色,说道:“这是……激将之法。这位少年权贵,倒是有些意思。” 就在诸将的怒火即将炸裂时,蒋庆之说道:“不是娘们,那便证明给本伯看。” 他指着头顶,“三堡死难军民之魂魄就在上面看着我等。” “伯爷,是不是先禀告京城……”徐立得了严嵩一党的授意,自然是对手要做什么,咱们就反对什么。但这是个机会,他便虚情假意的劝了几句。 “不必,我来,有陛下的旨意,可便宜行事。”蒋庆之拿出旨意,张达看了,点头。 徐立在边上也看了,不再阻拦。 “斥候哨探。”蒋庆之吩咐。 “领命。” 徐立管着斥候,当即领命,而且,甚至有些期待。 回到自己的地儿,他叫来幕僚张谦,“虎贲左卫百余骑击败了两百余敌军游骑,斩首百余。我怀疑,此次来的敌军不对。” 张谦抚须微笑,“俺答虽说击败兼并了不少部族而强大,可内部却因此矛盾重重。许多时候,借刀杀人……才是不动声色剪除对头的好手段呐!” 徐立眼前一亮,“是了,俺答要想压制住内部,一是威慑,二是安抚,两者无效,那便借刀杀人,如此,此次来袭的敌军定然不是俺答麾下精锐。” “这是个机会。”张谦说道:“您管着斥候,只需派出精锐斥候出击,一战而胜,当可压制蒋庆之的锐气。元辅那边闻讯定然会欢喜。” “好!” 随后,徐立挑选出三百精锐斥候,令心腹将领王超率领出击。 他就站在向北的城头,一直等待着。 “怎地还不来?” 而另一侧,蒋庆之再度令陈集所部出击,不过,此次仅仅是五十骑,而且分为十队。 五人一组,这是标准的夜不收哨探。不求杀敌,只求打探到消息。或是寻机刺杀敌将。 “五人一组,这是去送死吗?”徐立看到了,笑道。 天色渐渐昏暗。 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五骑出现。 接着又是五骑。 城下,等候的陈集问道:“可有消息?” 一队斥候用力点头,“有!” “好,速去禀告伯爷!” 陈集大喜。 然后,他冲着城头喊道:“徐副总兵,我等就先走了。” “呵呵!”徐立冷笑,对身边人说道:“小人得意。” “他们回来了。”有人喊道。 徐立大喜,“在何处?” “在那!” 今日夕阳昏暗,映照着数十骑格外狼狈。 到了城中,王超跪下,“下官,死罪!” 徐立身体摇晃了几下,问道:“可是遭遇了敌军主力?如此,怪不得你!” 王超垂首,“下官前出七里,遭遇敌军……百余。下官率军出战……下官,死罪。” 百余骑! 而王超麾下三百骑,还是精锐。 三倍于敌,竟然败了。 而且,仅存数十骑归来。 而蒋庆之的麾下,百余骑便击败了倍数之敌,而且斩杀一百七十余人。 两厢比较…… “这不可能!”徐立嘶声道,然后过去一脚踹翻王超,“可是你指挥不力?蠢货,我便不该令你率军出击!” 他气喘吁吁的回身。 发现所有人都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自己。 三百骑对百余骑,若实力相当,就算王超是猪,也不会败。 这是……不敌! 实力不济! 一个百户轻声道:“这特娘的,老子听文人说过一句什么……东施效颦。这不就是吗!” …… 求票! 第103章 威名 诸将回去后,蒋庆之就令人把胡宗宪叫进来。 蒋庆之拿出药烟,窦珈蓝上前为他点烟。 “胡宗宪!”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看着这位史上赫赫有名的抗倭名臣。 历史上胡宗宪虽说是严党一员,却不得重用,远不及赵文华等人。后来是靠着贿赂严党大佬,这才成功上位。 “是。” 胡宗宪浑身脏污,手中还拎着酒囊。 “故意弄出这等邋遢的模样,别人定然以为是你胡宗宪想避祸。”蒋庆之说道。 胡宗宪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喝了一口酒,一脸不羁,甚至是挑衅,“那么伯爷以为下官是在作甚?” 他希望蒋庆之能大怒,一脚把他踹到某个鸟不拉屎的地儿去,避开张达后续的报复。 “你满腹才华,目标远大,本想成就一番事业,可没想到宦海艰难,没有后台寸步难行。于是,你顶着被人骂走狗的风险,投靠了严嵩一党!” 蒋庆之起身走下来,胡宗宪眼中多了惊讶之色。 “伱本以为,自己这般大才斑斑,严嵩一党就该重用你才是。可没想到,在严党内部厮混比之宦海更为艰难。没有后台,你依旧难以升迁。” “你!”胡宗宪浑身一震。 “你找不到出头的机会,知晓严嵩一党准备攻讦大同总兵张达,于是便自作主张,在敌军来袭时,逼迫张达出战。” 胡宗宪额头汗水浸出。他觉得自己浑身赤果果的,在蒋庆之面前毫无隐私。 此人,竟把我了解到了此等地步! “你成功了一半,不过运气不好遇到了我。”蒋庆之轻笑道:“你本该被发配云南,知晓为何被留在大同吗?” 电光石火间,胡宗宪脱口而出,“是伯爷出手……” 蒋庆之点头。 “为何?”胡宗宪不解,“伯爷难道要亲自出手收拾我吗?” “非也!”蒋庆之拍拍他的肩膀,“我只是不忍心看着一个有才的官员,因为走错了路,站错了队,被扫入奸佞的垃圾堆中,遗臭万年。” 多少年来,知晓自己志向的人都嗤之以鼻,说自己野心勃勃,或是志大才疏。唯一的知己,竟是这个少年权贵……胡宗宪心中一颤,“伯爷,我……” “我询问了张达,你逼迫他出战的时机恰到好处,早一分不成,晚一分不成。”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干咳一声,“严嵩父子,难道就没有从中看出你的才华吗?” “伯爷!” 一直在坚持着的胡宗宪突然跪下。 这个大才,终于跪了……蒋庆之一脸愕然,“起来!何须如此?” 他把胡宗宪的委屈,以及梦想都一一道出,让绝望中的胡宗宪仿佛是即将渴死的旅人,遇到了甘泉。 这一刻,胡宗宪觉得,自己遇到了一生的知己,也是值得用一生去跟随的贵人。 “多少年了,唯有伯爷知晓下官的憋屈,知晓下官的才华。” 胡宗宪泪眼朦胧。 蒋庆之叹息,“我那日所说的话,你不必当真。你这等大才,若是被圈在一地,我于心不忍。从此刻起,你自由了。” 他背身而立。 举起手摆摆。 外面,孙重楼带着值守的军士让开通道。 胡宗宪起身。 这个奸贼,真的想走……孙重楼暗地里发狠,心想回头就寻窦珈蓝商议,做了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胡宗宪整理了衣冠。 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蒋庆之回身,轻咦道:“你还没走?” 胡宗宪把酒囊掷于边上,一揖到地,“胡宗宪,拜见伯爷!” 这是正经面对东主的大礼,也是追随者的姿态。 胡宗宪上钩了……蒋庆之一怔,目光复杂,“你……罢了。”他唏嘘道:“从今日起,你暂且留在我身边赞画。” “谨遵伯爷之命!” “伯爷!”张达进来了,一脸欢喜,见到大礼拜见蒋庆之的胡宗宪,愕然,随即眸色复杂。 “胡宗宪,此后便是我的幕僚。”蒋庆之指指胡宗宪。 “好一个胡先生!”张达大笑着过来,勾着胡宗宪的肩膀,“回头你我喝一杯。” 这是杯酒释恩仇之意。 胡宗宪没想到张达这般热情,略一思忖,就知晓定然是蒋庆之某些方面令张达颇为敬畏的缘故。 这才刚投效蒋庆之,就收获了仇人减一的好处。 胡宗宪微笑道:“以往不恭之处,还请总兵海涵。” “好说好说。”张达笑吟吟的道:“如今你我都在伯爷麾下效力,该亲近才是。” 这热情也太过了吧! 而且你是大同总兵官,长威伯只是使者,说在他的麾下效力,这个姿态是不是太低了? 胡宗宪眼皮子跳动。 张达在他耳畔轻声道:“伯爷在陛下那里,脸面格外大。” 原来如此! 那么,张达这番话,便是示好之意。 胡宗宪点头,“多谢。” “好说!”张达松开手。 诸将来了。 徐立看到胡宗宪站在蒋庆之侧面,心中一冷。 这个狗东西,竟然投靠了蒋庆之! “胡宗宪,我的幕僚。”蒋庆之指指胡宗宪,郑重介绍。 伯爷果然令人心折……胡宗宪被老板的推心置腹打动了,出来行礼。 前世蒋庆之能在南美那些异族人中上位,靠的便是用各种手段收拢人心。 今日再作冯妇,成功把胡宗宪收归麾下。 蒋老板难免心中得意,但旋即平静了下来。 “夜不收打探到了消息。” 张达看着徐立,“徐副总兵那边可打探到了消息?三百骑,应当更快吧?” 蒋庆之目视徐立。 徐立出来。 低头。 “下官无能,那三百骑遭遇敌军,损失泰半,并未……打探到消息。” 张达愕然,“三百骑……这是遭遇了多少敌军?” “百余。”徐立恨不能掐死张达。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看向蒋庆之的眼神不对劲。 敌人还是那么强大,夜不收的以少胜多,难道是遇到了耙耙? 蒋庆之冷笑,“若我说你无能,想来你会狡辩。陈集。” “伯爷!”陈集上前。 “我令十余骑跟随王朝所部之后,消息可有了?” 一个军士进来,行礼后,看了徐立一眼。 “拜见伯爷。小人等跟随那三百骑之后,出城七里不到,遭遇敌军一百二十余骑,王超驱兵出击,不到半刻钟,溃败。” 果然是将熊熊一窝啊! “这便是你所谓的精锐?”蒋庆之咆哮道:“无能!渎职!” 徐立额头见汗,在蒋庆之的目光逼视之下,他缓缓跪下,心中把王超骂了个狗血喷头,“下官有罪。” “杖责二十!” “伯爷,大战在即……”有人为徐立求情。 “是啊!” 蒋庆之看着这些人,淡淡的道:“若是战时,此刻徐立的人头早已悬于旗杆之上,以警示全军。” 这人好大的煞气……求情的人纷纷低头。 再特么求下去,弄不好会把自己也陪进去。 二十杖之后,徐立被人搀扶着进来谢罪。 “从各处夜不收收集的消息来看,敌军分兵了。”蒋庆之指着地图,“他们顺着城池之间的缝隙往大同内部涌去,这是要烧杀抢掠!” 众将默然。 显然不知如何应对。 “伯爷,若是分兵应对,就怕被各个击破啊!”张达是自己人,故而建言。 蒋庆之看着他,“我说过,我来,是要以血还血。缩在城池中,难道还能飞剑杀敌?” 众人笑了。 气氛轻松了些。 蒋庆之却把脸一冷,“集结三千精骑,五千步卒。这八千人马,我都要精锐中的精锐。此事张总兵亲自督办。要快!” “领命!” 有人问:“伯爷,那咱们如何应战?” “是啊!敌军分为多路,咱们若是也跟着分兵,就怕……不敌啊!” 众将看着蒋庆之,等待这位少年权贵的吩咐。 少年抖抖烟灰,平静的道:“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 八千人马集结的很迅速,这一点能看出张达的能力。 徐立在值房里上药,动手杖责的是张达的人,虽说没下死手,但也不轻。此刻他觉得屁股剧痛难忍。 张谦在边上叹息,“看来,虎贲左卫是不俗。” “可京城那边说只是花架子!”徐立恨恨的道。 “说不得,是陛下掌控的好手在其中起了作用。”张谦也觉得这事儿不对。 换了谁来都会如此想,看门狗般的虎贲左卫,竟然能短时间脱胎换骨,就算是开国那些虎狼之将掌军也办不到啊! “蒋庆之只是个秀才,是了,唯有陛下私下给了他好手这个可能。”徐立狞笑道:“敌军分兵,蒋庆之竟敢不分兵,以八千人马出击。等各处被屠戮的消息传来,老子看他如何自圆其说。 张谦,写好消息,随时准备递给元辅,老子要让他没脸回京!” “领命!” …… 陈品的人也感知到了些异常。 “守军出击了,好大的胆子!”陈品笑道:“黄泉路上,多些敌人陪伴,不亦快哉!” 他看着北方,“沙亦不,击败他们,成就大汗无敌威名!” …… 八千人马,加上虎贲左卫一千余人马出城了。 夜不收人马太少,无法彻底遮蔽敌军哨探,所以,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距离最近的一队敌军那里。 “伯爷,敌军斥候走了。” 陈集来禀告,蒋庆之看了一眼颇为紧张的诸将,“放松,我是故意的。否则,军令之下,就算是赴死,也得把敌军耳目遮断。” “是。”诸将强笑。 很快,夜不收传来消息。 “敌军来袭!” 蒋庆之眸色猛的一亮,“好!” 众人面色惨淡,心想随后敌军源源不断,您再叫好也不迟。 “颜旭!” “在!” 蒋庆之指着左侧,“你部分为两部,在大军左右两翼藏匿,等待号令。” “领命!”颜旭领命,胡宗宪走到他的身侧,附耳说了一番话。颜旭深深的看了蒋庆之一眼,用力点头。 颜旭率军离去。 蒋庆之对张达说道:“八千人马,敌军千余,咱们是以逸待劳,我无需你等击败敌军,不败,能做到吗?” 做不到,蒋庆之觉得张达这个总兵也不必做了。 张达咬牙,“我将一步不退!” “好!” 蒋庆之颔首,“要的就是这股子血性!” 随即,八千人马列阵以待。 敌军来的很快。 早有人在城头发现了,其中有徐立的眼线,飞快把消息传到了他的耳中。 “张达等人都在,若是一战败北,大同上下可就乱了。扶我起来。” 徐立精神焕发,“一旦兵败,我将接管大同。张谦,写奏疏,就写……” 他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张谦笑道:“长威伯蛊惑张达出战,副总兵苦劝未果,被长威伯杖责。兵败后,幸而副总兵稳住危局……至于其它的,元辅他们自然会补全。” “极好!”徐立眼中闪过恨意,“蒋庆之当众杖责我,这奇耻大辱,今日当雪!” …… 城外五里。 大军列阵。 “敌军骑兵为主,自以为机动,来去自由。晚些,以步卒为主。”蒋庆之吩咐道:“骑兵集结,等待我的军令。” “是。”张达犹豫了一下,本想说这一战是不是我来。可从蒋庆之的吩咐上来看,堪称是井井有条。他想着,要不,还是辅佐吧!若有不妥之处,再指出来就是。 敌军逼近,敌将指着阵列笑道:“三千骑兵躲在后面,这是要等咱们筋疲力竭时再出击。可他们没想到,咱们的战马更好,哈哈哈哈!出击!” 嘉靖二十七年七月。 俺答麾下千余骑,向出城野战的明军发动进攻。 而此刻,另一路闻讯赶来的敌军千余骑正在路上。 “快!去晚了连屎都吃不上热乎的!” 敌军援兵迫不及待的赶路。 而就在道路两侧的丘陵之后,本该奉命隐藏在大同明军两翼的虎贲左卫,却突兀出现在这里。 “伯爷果然是神机妙算,算到了敌军会快速来援。” 颜旭目光灼热,“这一战,我军之名,当威震大同!伯爷,必然成就名将威名!” 远处,敌军正在快速接近。 大同城外,敌军的第一波攻势降临…… 第104章 谁的援军 “放箭!” 大同城外五里,敌军骑兵不断从四面逼近,每当守军放箭时,便急速后撤。 “这是猫戏老鼠!” 蒋庆之制止了弓箭手们神经质般的放箭频率。 “让他们来。” 蒋庆之见诸将不以为然,便说道:“不见血,终究是软脚蟹!” 这群棒槌恨不能用箭矢组成一道城墙,把自己牢牢的护在中间。 可箭矢会耗光啊! 这种近乎于鸵鸟般的心态,让蒋庆之很无奈。 原来,九边明军已经是这个尿性了吗? 难怪后来戚继光带着麾下到了北方时,对北方边军的糜烂,和士气之低迷感到不可思议。 “冲上去!” 见明军停止放箭,敌军便大胆的冲了上来。 “稳住!” 蒋庆之喊道,举起手。 弓箭手们紧张的一批,看着他的手,恨不能马上放箭。 当敌军接近三十步时,骑弓开始放箭。 前排倒下了十余明军弓箭手,蒋庆之这才猛地挥手。 “放箭!” 一波箭雨飞了过去。 数十敌军落马,中箭的战马在长嘶着,有的猛地人立而起,有的疯狂乱跳。 “长枪……上前!” 步卒上前。 前方混乱的敌军阻碍了后续攻击,敌将喊道:“迂回!” 敌军在明军阵前迂回,绕到了右侧。 “就这?” 以往令明军畏之如虎的攻势,就这么没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从用弓箭拒敌,到主动放任敌军接近,再到敌军无功而返,就这么简单? “不怕死,就不会死!”蒋庆之淡淡的道。 这位少年权贵,临战指挥,竟如此了得? 诸将的目光渐渐变了。 当蒋庆之的命令下达后,各部越来越配合。 敌军改变了战法,绕着明军转圈。 明军看着有些慌,不断跟随着敌军的动向转身,恨不能把脑袋扭到身后,盯着敌军动向。 “就这么不信任自己侧翼的同袍?”蒋庆之摇头叹息。 张达老脸一红。 几个敌将在商议: “这里距离大同城五里,若是城中明军寻机出击……” “这需要我们下定决心。” “明军此次变了许多,更为果敢了。” “若是强行突击,会损失不小。” “就算是损失些人马,只需击败这八千明军便是大功。” “也是。” “不能再等了,否则援军赶到,功劳成了他们的,咱们辛苦一场,反而无功。” “那么,开始吧!” 号角声中,迂回到明军右侧的敌军突然一头扎了进来。 “放箭!” 一波箭雨后,两军短兵相接。 不过半刻钟,前方明军的阵型就开始动摇了。 蒋庆之在诸将眼中看到了惧色。 上次张达率军出击,竟不敢和敌军接触,就绕着城池不断转圈子。最终被敌军两路拦截,大败。 由此可见,大同明军对敌军的恐惧深入骨髓。 蒋庆之看到一个小旗官掉头就跑,骂道:“将熊熊一个,珈蓝!” “在!” 清脆的声音中,窦珈蓝策马上前。 蒋庆之指着那个小旗官,“斩杀此人!” “领命!” 这是个女人? 众人这才从声音中得知窦珈蓝的性别。 窦珈蓝策马疾驰,顺着通道冲到了小旗官的身前。 她知晓,这是蒋庆之给自己历练沙场的机会。 杀人! 这是最好的适应方法。 女人,亦能纵横沙场! 窦珈蓝秀眉一挑。 刀光一闪而逝。 人头落地,无头的尸骸还摇摇晃晃一瞬,这才扑倒。 蒋庆之厉喝,“张总兵,抽调预备队二百人为督战队。” “是。”张达凛然。 “传我令,前队退,后队斩之。后队退,督战队斩之!” “领命!” 没多久,数十明军溃败,后队犹豫了一下,督战队上前挥刀砍杀。 “是自己人!” 有人绝望喊道,随即被督战队斩杀。 “后队将领,拿下!”蒋庆之喝道。 “斩!”将领被逼着跪在地上,蒋庆之说道:“后队若是不动,斩!” 后队将领的脑袋被挂在了旗杆上,全军凛然。 退是死,进是死,那么就拼命吧! 明军迸发出了难得的勇气。 双方竟然僵持住了。 敌将愕然,问道:“张达竟然果敢如斯吗?” 有人说道,“千户,他们说张达上次兵败险些被处死,死里逃生后,他不敢再退了。” “是了,明皇能饶他一次,却不会有第二次。” 敌将看看局势,笑道:“明军看似敢战,可多年来的怯弱不是一朝一夕能变的。突击的再猛烈些,不要怕伤亡,老子要擒获张达,献给大汗。” 敌军不再顾忌伤亡,前赴后继的冲击明军。 “伯爷,伏兵该出了吧?”张达看到阵列动摇,忍不住了。 “不急!”蒋庆之看了一眼远方,心想,那边该结束了吧! …… 敌军援兵此刻正在溃败。 就在早些时候,当他们经过这片丘陵地带时,被虎贲左卫拦腰截断,随即分割。 截然不容的战法,更为犀利的将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令敌军猝不及防,不到一刻钟就崩了。 “追杀!” 颜旭兴奋的眼珠子都红了。 开战之前,他一直在忐忑不安,担心接敌后的各种情况。 可当敌军在虎贲左卫将士的突击下显得格外孱弱时,颜旭才知道,蒋庆之说的话,压根没错。 ——只需按照我说的去操练,虎贲左卫,便是当世之劲旅! ——假以时日,虎贲左卫必将再无敌手。 如今,果然! 将士们同样忐忑不安,但当厮杀开始后,他们突然发现,对手挥刀的速度竟不及自己。对手的刀法,也没有自己简练。 而虎贲左卫特有的两三配合,更是杀的对手毫无招架之功。 一双双眼中多了狂喜之色,自信随即充斥着明军将士的心中。 当敌军崩溃时,信心已经爆棚的明军开始了追杀。 一刻钟后,颜旭鸣金。 “带上敌军大旗,咱们,回援!” …… 此刻明军主力在支撑着。 若非督战队的长刀还在往下滴血,前方的明军早已崩溃。 “这是意志力的比拼。”蒋庆之说道:“这些将士最大的问题便是没有敢战之心,没有赴死之心。” 他看着诸将,“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诸将的脸被抽的麻了,想反驳,可今日若非蒋庆之在,此刻大伙儿早就逃了。 明军将士渐渐发现,当自己豁出去后,敌军原来也就那么回事啊! 就在敌军后撤整顿时,蒋庆之下令换防。 被换下来的明军看向中军的那个少年权贵,目光复杂。 但竟然没有恨意。 “最后一击!”敌将面色凝重,策马冲到了前方,说道:“此次我将亲自带着你等冲击敌阵,不胜不归!” 敌将拔出长刀,看了一眼后方。 按照距离,援军该到了。 休想抢老子的功劳! “杀!” 敌将刀指前方,第一个冲了过去。 此次他们是全军出击,声势浩大。 “骑兵准备。”蒋庆之吩咐道。 决战的时机来了。 “骑兵上马!” 一直被护着的骑兵上马。 敌军此次的攻势太过犀利,前方阵列竟然被打垮了,幸而后队顶上。但敌军果断的冲杀进来,和明军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 这是要用个人的悍勇来击溃明军所剩不多的勇气。 “伯爷,乱了。”张达说道:“敌军这是要不惜一切打乱咱们。” “我看到了。” 蒋庆之说道,脑海中,那些兵法和前世征战的经历在渐渐融合…… 看似复杂的战场,渐渐明晰。仿佛无数线条在他的手中,最终归为一条。 敌将见成功搅乱了明军阵列,不禁大笑,“活捉张达!” “活捉张达!”敌军狂呼。 大同明军一直缩在城池中固守,这等惨烈的野战从未经历过。 此刻,他们都看向了中军。 蒋庆之眸色平静,“决战的时机到了。” 话音未落,众人就听到了号角声。 接着是密集的马蹄声。 数百骑突然出现在远方。 烟尘滚滚中,大旗招展。 “是……是我们的人。” 明军中有人欢呼。 “是虎贲左卫!” “援军来了。” 明军士气大振。 有将领愕然,“虎贲左卫不该是在左右两翼吗?怎地从敌军身后出现了?” 蒋庆之并未解释。 而敌将发现后,反而大喜,“我军援兵顷刻就到,再坚持片刻,大捷便在眼前。” 敌军一想是啊!咱们分兵多路,最近的那一路可不是马上就到了。 双方都在咬牙坚持着。 敌将令两百骑回头阻截明军,“只需片刻!” 可当明军军中突然打起了几面大旗时,那两百骑懵了。 “是……是我们的大旗!” 那不是友军的大旗吗? 大旗便是一军的象征。 大旗在,将领在,军队在。 大旗此刻出现在了虎贲左卫军中,唯有一种可能…… “敌军援兵……长威伯!”张达不敢置信的看着蒋庆之。 胡宗宪抚须微笑,“伯爷早就料到敌军会来援,便悄然令虎贲左卫前往敌军必经之路伏击。” 张达心悦诚服,一个不满蒋庆之的将领对身边的人说道:“老子先前还恨不能弄死他,此刻……服气了,老子此刻愿为他牵马!” “出击!”蒋庆之眼中只有敌军,挥手,骑兵倾巢出动。 而颜旭此刻率军从后面给了敌军一击。 得知援军兵败的敌军,崩溃了。 “绞杀。”蒋庆之拿出药烟,孙重楼为他点燃,“少爷,我呢?我呢?” “去吧!”蒋庆之莞尔,孙重楼欢喜策马冲了过去。 敌将本想把和明军绞杀在一起的麾下接应出来,可蒋庆之及时派出骑兵,眼看着就要形成包围之势。 敌将痛苦的闭上眼,“撤!” 可是晚了啊! 虎贲左卫击溃那两百骑后,竟然不追杀他们,而是包抄了过来。 溃败的两百骑,加上前面从右侧遁逃的两百余骑来不及汇合,就被明军骑兵衔尾追击。 而敌将此刻却被围住了。 “用弓箭!”蒋庆之吩咐道。 外围箭如雨下,敌军反复冲击,但明军人数优势在此刻显露无疑。 “招降!” 当剩下的百余敌军猬集在一起,失去了突击的勇气后,蒋庆之适时招降。 他需要一些俘虏,用来提振大同军民士气,顺带,让京城的那些软脚蟹看看,什么叫做名将。 而他更期待的是此战后的奖励。 脑海中,鼎爷渐渐开始加速了…… 第105章 心服口服 “弃刀跪地!” 一个个敌军弃刀跪地,被喝令一一走过来。 “敌军悍勇,竟也愿意归降?”有人不解。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说道:“一个壮汉要殴打一个孩子,心中如何想的?” “玩儿似的便能轻松取胜。”有人说道。 “此前敌军是壮汉,面对大明军队这个孩子,士气高昂。 人啊!一旦在心中建立了信心,十分力能使出十二分来。而反之……” 反之,明军十分力最多能使出五分。 就如同后世的某支球队。 当局面逆转后…… “敌军的信心今日被击溃了,故而才崩溃请降。”张达叹息,“信心丢失,便会军无战心,原来如此。” 众人看着蒋庆之,开始琢磨他此战的指挥过程,想从中找到一些自己熟悉的手段。 “我要见张达!” 被绑着的敌将挣扎着被带过来。 “我是张达。”张达说道。 敌将仔细看着张达,“这一战,张总兵以自己为诱饵,用兵如神。我想问问,为何上次张总兵不敢出战?” 敌将发现张达的目光转向了身边的少年。 敌将一怔,一个念头浮起。他觉得有些荒谬,可看到张达眼中的钦佩之色,不禁嘶声道:“难道是此人?” 张达点头。 敌将挣扎着问道:“他是谁?” “大明长威伯,蒋庆之!”张达的心中突然生起了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看着敌将那不敢置信的目光,觉得是如此的令人欢喜。 “这不可能!” 敌将万万不信自己是败在了一个少年的手中。 这时颜旭来复命。 近前行礼。 “下官奉命伏击敌军援兵,一战击溃敌军,斩获三百余!” “好!” 蒋庆之点头。 他不在乎三百多的斩获,更看重的是虎贲左卫经过此战后的成长。 张达忍不住问道:“敢问长威伯,今日之战法……罢了,我冒昧了。” 这个时代的兵法基本上都是家传,这也是将门的来由。而武学中传授的兵法多是套路,实用性不强。 一个有兵法传承的家族,弄不好能兴盛数百年,比如说后来的辽东将门。 所以,兵法在此刻便是无价之宝,胡乱打听,或是偷学都是犯忌讳的。 张达觉得自己冒昧了。 可蒋庆之却说道:“以一部为诱饵,诱使敌军来援。令人在敌军援军必经之道上伏击……就这么简单。” 可这简单里蕴含着无数变化啊! 诸将心痒痒的看着少年,恨不能拜师。 蒋庆之抖抖烟灰,“用兵要灵活。譬如说我军围困敌军,或是包围了敌军城池,但我却不攻打……” 咦! 众人心中一震,接着狂喜。 知晓这位少年权贵是要教授自己兵法。 于是人人凝神倾听。 “围而不打,令一部于敌军援军的必经之道上伏击。” 蒋庆之说道:“围不是目的,而是手段。目的是什么?” 有机敏的将领说道:“目的是打援军!是了,今日我军与敌军看似决战,实则主战场不在此处,而在伏击援军之处。” “是个有前途的。”蒋庆之用夹着药烟的手指指那个将领,就在将领欢喜时,说道:“我把这叫做……围点打援。” 诸将行礼,“谨受教!” 我怎么又当先生了。 蒋庆之苦笑,“看来,我这好为人师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胡宗宪轻声道:“伯爷一番话,便令大同诸将感激零涕,这收获却不小。” 蒋庆之不置可否的摇摇头。 胡宗宪叹道:“我知晓严嵩一党在觊觎军权,大同为九边重镇,最为严党重视。其实在伯爷来大同之前,严党已然出手多次,皆无功而返。否则也不会把仇鸾推出来。” 蒋庆之乐了,“加上上次,严党对大同的谋划,被我坏了两次。” “是。” 胡宗宪眸色复杂,心想自己的老板若只是国戚也就罢了,最多是个米虫。可他不但是国戚,这用兵的手段更是令人惊艳。 他熟读史书,知晓这等人若是不走错路,此后必然会青史留名,弄不好便会成为一代名臣。而自己若是能跟着他不断建功立业…… 胡宗宪突然觉得身体有些发热。 大同城的城头,徐立扶着城墙问道:“为何没声了?” 张谦说道:“兴许,是罢战了?” 一个将领面色煞白,“就怕是……” 败,这个字他迟迟不敢吐出来。 徐立装作忧心忡忡的道:“我本想出兵救援,可其一未得长威伯与总兵许可,擅自出兵乃大罪。其二,我担心敌军在左近窥探,若是乘虚而入,我罪莫大焉……” 张谦马上补刀:“是啊!大同若是丢失,京城将会震动。我等难逃罪责。” 众人默然。 有人说道:“要不,放几个人出去打探消息?” 你特么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徐立瞥了此人一眼,心想等此事后再和你算账。 但这个提议没问题。 城门开一条缝即可。 徐立刚想点头,就听有人喊道:“发现骑兵。” “戒备!”徐立高呼。 然后,瞪大双眼,看着远方出现的数十骑。 他的脑海中此刻就一个念头:是敌军!是敌军!是敌军…… “是敌军大旗!” 有人惊呼。 “弓箭手!”徐立面色潮红,不知是惶然还是兴奋,或是二者皆有之。 弓箭手上前。 “不对。”有人说道:“来人穿的是我军甲衣!” 数十骑在弓箭射程外勒马。 打头的竟然是个少年。 “那人……那人是长威伯身边的少年随从!”有人认出了孙重楼。 “这是……”徐立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强笑道:“这是哪来的大旗?” “大旗!”孙重楼伸手。 风,有些大。 吹的大旗猎猎作响,身后的军士努力把大旗递给孙重楼,见他单手轻松握住旗杆,不禁咋舌,“好大的力气。” 孙重楼单手握着旗杆,一催战马。 战马长嘶向前。 少年忠仆举起大旗,猛地往前掷去。 尖锐的旗杆尾部插入了地面。 孙重楼拔刀,一刀斩断旗杆。 大旗飘落,被大风吹到了前方。 孙重楼催马上前,勒住战马。 战马人立而起。 孙重楼拔刀喊道: “我家少爷率军击败敌军,我大明……威武!” 城头死寂一片,看着少年仆役的战马重重落下,马蹄踩踏在敌军大旗上。 随即,他仰头看着城头。 大捷了? 这不可能! 徐立的眸中皆是茫然和绝望。 他的所有谋划,所有期冀都落空了。 身边,死寂的众人这才从震惊和不敢置信中清醒。 我们竟然胜了? 有人振臂高呼。 “万胜!” “万胜!” 城头,瞬间无数手臂林立。 欢呼声如惊雷,击破了城中军民的惶然。 “什么?”一个老人走出家门,侧耳倾听着欢呼声。 家人冲出来,邻居也出来了。 整条街上都是人。 先前的戒严令不攻自破,连巡街的将士都在朝着北方看去。 没人相信一直做缩头乌龟的大同边军能取胜。 所以,一瞬间,整座大同城仿佛时光凝固了。 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到。 直至城门打开,孙重楼带着数十骑冲进城中。 “大捷!” 少年仆役浑身浴血,摇动着长刀,兴奋的脸都红了。 身后的骑兵们高呼:“长威伯率军击破敌军,大捷!” 这时,城中军民才敢相信。 “胜了?”老人颤颤巍巍的看着儿孙。 “是,祖父,胜了!” 老人看似要倒下,儿孙们赶紧簇拥过来。 “滚!” 老人喘息着赶走儿孙。 面对北方。 颤抖着开口。 “大同边军王二顺,为大明贺,万胜!” “万胜!” 无数欢呼声中,老人艰难跪下,冲着北方叩首。 “爹!” “祖父!” 儿孙们不知他这是为何,纷纷过来搀扶。 “让开。” 老人摇头,等儿孙们避开后,他冲着北方举起双手。 “弟兄们,咱们期盼已久的捷报,它来了。” 老人哽咽着,“迟了数十年啊!可它还是来了。” 欢呼声传遍了全城。 某座豪宅中,一个老人对儿子叹息,“把徐立那边的邀请婉拒了,就说,为父病了。” 儿子犹豫了一下,“爹,徐立乃是严党的人,严首辅如今如日中天,咱们若是能攀上他,儿子……” “你想一步登天,为父知晓。可伱听听外面的喊声。”老人指指外面,“徐立的人说,那少年权贵只是幸臣,只需让他无功而返,事后必有酬功。可你听听……” “万胜!” 外面的欢呼声越来越大。 老人见儿子依旧不甘心,就骂道:“大同守军多少年来都不敢出击,此次乃是那长威伯一力坚持。人人都说他是好大喜功,可你听听,这是捷报!” 老人压着嗓门怒斥,“你只看到了富贵,却不知富贵顶上悬着一把刀。落下来是要死人的!” “弄不好是张总兵领军取胜。”儿子不甘心。 “蠢货!”老人骂道:“张达但凡有这等本事,岂会多年无寸功?那少年权贵才是此战的主导者。我的儿,这不是好大喜功的幸臣,而是要命的杀神。这富贵咱们家不敢要!不能要!” 见儿子悻悻然,老人叹道:“咱们要富贵,那个少年权贵怕是要咱们的命!” …… 大军回转。 无数人在街道两侧相迎。 徐立打头。 他心中满是苦涩,但却强笑着迎上去。 “恭贺伯爷!” 蒋庆之勒住卢伟送的宝马,居高临下看着他,“近些年,大同可有此等大捷?” 身后,有人大声道:“此战斩杀敌军七百三十七人,俘两百三十二人。” 蒋庆之再度问:“近些年,大同可有此等大捷?” 徐立只觉得心口那里仿佛有团火焰,烧的自己口干舌燥,心烦意乱,他抬头,“并无。” “那么。”少年权贵指指他,“你可心服口服?” 徐立是严嵩党羽,蒋庆之当着这些人的面,看似玩闹的逼迫他。 实则,便是隔着数百里,给了严嵩一耳光。 而徐立是否低头,是这一耳光能否扇到严嵩老脸上的关键。 徐立心中挣扎着。 刚想默然以对,可却看到蒋庆之身后的胡宗宪在微笑,而张达更是虎视眈眈。 不回应,蒋庆之挟大捷之势,便可以不恭之名收拾他。 在严嵩被抽一巴掌,和自己被收拾之间,徐立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死道友…… 他低下头。 “下官心服口服!” …… 第四更送上。 第106章 这个大明哎!看来还有救! 前方就是一座村庄,能看到那些明人在惶然逃窜。 沙亦不不慌不忙的令麾下包抄。 他的眼中闪过残忍之色,对随行文官说道:“明人早已失去了当初的武勇,当用杀戮来震慑他们。” 文官笑道:“当年咱们的祖先一路杀进中原,杀的十室九空,这才令他们低头。大汗有朝一日大军南下,当重现那一幕。” 沙亦不指着那些良田,“明人是最好的奴隶,他们会种地,会织布,会打造出精美的器具。这样的奴隶,天生就该属于我们。” “出击!” 欢呼声中,敌军合围。 数骑疾驰而来。 “可是捷报?”文官笑道。 斥候近前,面色煞白,“万户,败了,败了!” 呛啷! 沙亦不拔刀,一刀斩杀了此人。 随即,对众人说道:“此人胡言乱语。” 众人心中一凛,另一个军士福至心灵,放低声音,“万户,塔布千户领军与明军决战,答得乎千户率军救援,被明军半路伏击,惨败。随后明军夹击塔布千户……塔布千户,败!” 沙亦不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张达!我竟小觑了他!” 文官面色铁青,“万户,必须马上收拢各部,回师大同。否则一旦被士气大振的明军各个击破……危矣!” 沙亦不咬牙切齿的道:“回师,马上回师!” 号角长鸣,马上就要围杀村民的敌军愕然。 但军令如山,他们调转马头,撤离了村子。 那些等死的村民刚开始还以为敌军是在玩什么花样。 等敌军远去,烟尘都消散了后,村里的老人才一拍大腿,“怕是咱们的大军出击了。” 死里逃生的村民们瘫坐在地上,有妇人叫骂:“三叔公,什么咱们的大军,这么些年,我就从没听闻过大军出击。 上次张总兵不是出兵了吗?结果被人追杀的狼狈不堪。什么出击,我看呐!是苍天有眼,护着咱们呢!” “是啊!” “走,酬神去!” 老人站起来,骂道:“酬什么神?是祖宗护佑。让人去打探消息。其余的,各家各户但凡有口气的,都来祠堂,祭祀祖宗。” 晚些,村里的祠堂上空烟雾缭绕。 老人,妇人,牙牙学语的孩童…… 所有人都跪在祠堂外面。 “多谢祖宗护佑!” 一墙之隔,便是村里供奉的神灵,但却无人问津。 这个民族看似信仰无数,可归根结底信仰的还是自己的祖宗。 当捷报传到了村子里,老人再度召集村民。 “说是京城来的长威伯,率军击败了蒙人。”老人干咳一声,吐了口痰,“咱们一村的村民全靠着这位伯爷活命。” 众人都点头。 老人说道:“咱们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那位伯爷叫做蒋庆之,村里的木匠赶紧雕刻牌位,回头咱们早晚三炷香,逢年过节供奉猪头……为这位长威伯,祈福!” 他起身,“娘的!这个大明哎!看来,还有救!” …… “九边之内,歌舞升平,可伯爷若是深入九边,便会发现军无斗志,民无信心。百姓们都说,这个大明弄不好要完。此次大捷正是时候,对提振大同军民士气有莫大作用。” 胡宗宪巡按九边数年,对这些了如指掌,所以才说此次大捷的作用巨大。 蒋庆之耐着性子听完,说道:“你且去歇息。” “我不累啊!”胡宗宪说道。 “我累!” 胡宗宪惭愧,这才想到老板身子骨不好。 等他走后,蒋庆之喊道:“石头,看好门户。” “好勒!” 刚洗完澡的孙重楼抱着长刀蹲在门外。 冲着窦珈蓝做鬼脸,“少爷不要你。” 窦珈蓝瞪了他一眼,然后呆立原地。 ——我怎么做出了这等小儿女姿态? 她看了书房一眼,突然觉得,自己和书房里的那个少年,隔阂好像越来越少了。 更像是……一家人。 蒋庆之的大脑中,大鼎加速了。 多久? 一个月? 两个月 鼎爷,大气些啊! 蒋庆之眼巴巴看着大鼎减速。 止住。 数字不断翻动。 1,2,3…… “还有?” 牌子还在翻动。 “4,5,6.” 六个月! 这出乎了蒋庆之的预料。 “鼎爷威武霸气!” 蒋庆之欢喜不已。 一次大捷竟然增加大明国半年之巨啊! 若是征伐倭国,一路要征战多少次? 一次半年,十次,百次…… “我特么想多了。” 蒋庆之擦去嘴角口水,但只是预估了一下灭国的报酬,就忍不住傻笑。 五百年,指日可待啊! 数字最终停在了:280.74年。 奖励呢? 蒋庆之眼巴巴的看着大鼎。 “鼎爷,给力些啊!” 蒋庆之想到了上次种下的辣椒,心想此刻该收获了吧! 临走前他交代过,若是种植的‘花儿’结果,就全数收了,晒干。 火锅啊! 久违了。 蒋庆之吸溜了一下口水。 虚空中,突然凝聚出一物。 卧槽! 竟然是一个手机。 “鼎爷!这玩意没信号就是板砖啊!” 蒋庆之傻眼了。 可大鼎依旧如故,斑驳的铜锈下,数字仿佛也带着苍凉的味儿。 手机落在蒋庆之的手中,他尝试开机。 这还是一款没有标识的组装机。 蒋庆之猜测来自于华强北。 操作系统还是烂大街的某卓。 看了一下功能,该有的都有,电池也是满格。 蒋庆之尝试了一下录音功能,很好用,而且声音很大。 “少爷,你嗓门好大。”门外的忠仆很是好奇。 呵呵! 蒋庆之突然想到了一个阴人的手段,不禁笑了。 关机,收好手机。 蒋庆之又欣赏了一番变动后的国祚数字,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 回到值房的徐立却阴着脸,良久不语。 张谦苦笑,“蒋庆之逼迫您低头,矛头对准的是远在京城的首辅。您该马上修书前去解释……” “伱写,我署名。” “此战后,那些将领对蒋庆之敬若神明。如今唯一的机会就是敌军主力已经收拢了,若是蒋庆之再度出战……” 张谦眼中闪过厉色,“给俺答麾下传递消息。” 徐立猛地抬头,“万万不可!” 张谦冷笑,“若不如此,一旦蒋庆之挟势而归,首辅必然会怪责副总兵。” 徐立神色复杂,张谦的声音宛若毒蛇在耳边回荡。 “人活一世,究竟是作甚?方外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一切皆是虚幻。您纠结那些名节作甚?好处到手才是王道。” “人不狠,站不稳呐!” 张谦见他意动,便含笑告退。 回到自己的房间,张谦写了一封书信,然后找出一坛子酒水,几条肉干,自斟自饮。 敌军当下最大的麻烦不是受挫,而是不知晓大同守军的虚实,不知道他们的对手换了个人。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呐!” 张谦拈着一条肉干,左手拿着酒杯,轻声道:“人活着为甚?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突然嗤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 “十年寒窗为何?先生说要为这个天下做些什么。可特娘的谁做了?都忙着去追逐名利,都忙着去溜须拍马。这个天下,和咱们读书人可有半文钱关系?”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张谦蹙眉,“谁?” 门开。 徐立进来。 “是副总兵啊!” 张谦起身。 “可要喝一杯?” 徐立进来,反手关门。 看了一眼桌上的书信。 “还没发出去。”张谦说道。 “你看那是什么?”徐立指着他的身后。 张谦回头,脖颈突然一紧。 两只大手捏住了他的脖子,猛地发力。 张谦努力挤出声音,“为……何?” 大手的主人冷冷的道:“我是想让蒋庆之铩羽而归,可这是大明。我什么都能做,就是不肯让自己的儿孙为异族效力。” 你疯了! 张谦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东主。 徐立手上发力,“我不想死后,无颜去见祖宗!” 那双眸子失去了神彩。 徐立松手,沉声道:“进来。” 两个大汉进来。 “张谦暴病而死。晚些悄然弄到城外,寻个地方丢了。” 大同城外有兽类,一具尸骸隔一夜,基本上什么都没有了。 “是。” …… 斥候传来消息,敌军集结,在向大同靠拢。 “敌军约有七千余。” 蒋庆之对诸将说道:“俘虏说敌将叫做沙亦不,也算是一员悍将。久经沙场。他集结麾下而来,是想在声势上压制我大同镇,挽回失利的影响。” 张达笑道:“我军固守城池就是了,让他无功而返。” 众人点头。 “功劳到手,便不思进取了?”蒋庆之冷冷的道,“此后,继续躲在城墙后面,看着敌军耀武扬威,看着敌军劫掠乡间,看着他们卷带着无数百姓和牛羊扬长而去?” “脸呢?!” 蒋庆之咆哮道:“作为武人,闻战则喜方是本分。有些寸功便沾沾自喜,自诩知足常乐。大明每年在九边靡费多少钱粮,换来的便是一群不思进取的蠢货。我若是文官,也会把武人视为猪狗!” 众将束手而立。 张达强笑,“长威伯……” “我说过,我来大同,是要血债血偿!” 蒋庆之看着众人,“谁反对?” 有人抬头,张达冷冷看了他一眼。 虽然张达也不赞同出战,但他早已被捆绑在了蒋庆之的战车上。 谁反对蒋庆之,便是反对他。 这便是结党。 “不说话,便是赞同。”蒋庆之蛮横的让胡宗宪忍不住翻白眼,心想原来我以往错了,对待这些武人就该不讲理。 敌军集结。 在城下耀武扬威。 十余骑拖着些人型物体在疾驰,惨嚎声中,城头有人喊道:“是咱们的斥候。” 众人悲愤不已,但却无可奈何。 蒋庆之看着日头,“珈蓝。” 窦珈蓝过来。 蒋庆之说道,“俘虏弄十余人来。” 十余俘虏被弄到城头。 城下,那十余明军斥候的惨嚎渐渐衰微。 敌军在狂笑,讥讽城头明军坐视同袍被虐杀而不敢出战。 城头突然垂落十余人。 他们脖子上套着绳索,身体随着绳索而摆动着。 “是咱们的人!” 敌军大怒。 “以牙还牙吗?张达的胆略倒是长进许多。”沙亦不冷笑,“叫骂。” 他需要从气势上压倒大同守军,最大限度的挽回受挫的影响。 “打开城门。” 蒋庆之沉声道。 城头有人都看向他。 “我会带着你等,用一次一次大捷告知世人。”蒋庆之指着城下的敌人,“那个血性十足的大明,特娘的又回来了!” …… 第一更奉上,求票。 第107章 伯爷,点烟 大同镇大军再度出击了。 城中戒严,一城百姓都在为大军祈祷。 “听闻是那位长威伯力主出战?” 老人王二顺背靠大门,院子里儿孙们都背着包袱。 一家子的细软财物都在包袱里,还有干粮。 这是标准的逃亡配置。 长子说道:“爹,那位长威伯我看到过,比三郎还年少。他能有什么作为?上次侥幸击败了敌军,咱们固守就是了,可他……” 老人长叹,“老大啊!为父曾在军中效力多年,后来年迈多病,这才归家。你不知军中将士的尿性。” 他看着长子,“先前巡街的将士士气如何?” “好像精神抖擞。”长子说道。 “你可知这精神从何处来?” “不知。” “从胜利中来。” 老人眯着眼,“为父不知那少年权贵如何,但,为父有一股子莫名的感觉,那位伯爷……会给我大同镇带来惊喜。” …… “明军出城了。” 沙亦不大喜,“集结!” 明军出战两万人马。 其实,城中还有万余人马,但蒋庆之只是挑出精锐,其余的一个不要。 张达苦劝,蒋庆之说道:“我宁要一个精兵,也不要百名老弱病残!” 两万人马集结。 敌军七千余。 换做是以往,明军定然会惶然不安。 可今日的明军阵列却格外稳固。 将士们不时看一眼中军那面蒋字旗。 “那位伯爷真的用兵如神?”此次才被挑选进来的军士问道。 他身边的同袍上次跟随蒋庆之出战,闻言得意的道:“可不是,敌军被伯爷玩弄的团团转。还在等着什么援军,可没想到伯爷令人伏击了援军,掉转头夹击。” 阵列成型,那些议论消散。 肃杀的气息在两军中间迸发。 “蒋字旗,是谁?”沙亦不随口问道。 “万户,多半是明军新来的将领。”有人说道。 “一并击败就是。” 沙亦不信心十足,“七千余对两万,三比一,我军必胜!” 对面,蒋庆之对众将说:“两万对七千余,三比一,我军必胜。” 敌军开始躁动。 几个大嗓门在做战前动员。 “击败当前明军,咱们便能杀进大同城中,那里面有无数钱财,无数女人……” 蒋庆之也在鼓舞士气。 “我们的身后是大同城,许多人的父母爹娘都在城中。大同虽大,我们却不能后退半步。此战……” 蒋庆之拔出宝刀:“我将一步不退!诸君,可敢令异族丧胆!” “万胜!” 欢呼声中,对面的敌军也准备好了。 “出击!” 烈日下,敌军发动了进攻。 “弓箭手!” 凄厉的喊声中,弓箭手集结完毕。 万马奔腾中,将领挥手,箭矢组成一团乌云飞了过去,弓箭手赶紧后撤。 箭矢落地,制造了一片空白地带。但随即被后续的敌军填满。 “嘭!” 巨大的碰撞声中,前方的明军阵列被撞飞了几排。 但敌军被迫减速。 随即,双方就陷入了胶着状态。 敌军士气高昂,恨不能马上杀进城中烧杀抢掠。 而明军带着上次大捷的高昂士气,拼死反击。 双方不断反复冲杀,当明军右翼出现了崩溃迹象后,沙亦不大笑,“明军还是明军,哈哈哈哈……” 就在崩溃处,残余明军竟然发动了反扑。 他们在一个副百户的指挥下集结起来,朝着突入的敌军不断冲杀。, 本以为能轻松扩大口子的敌军被挡住了。 沙亦不的笑声戛然而止,不解的道:“这不像是大同明军!” 中军,明军将领们也看傻眼了。 “这是我大同边军?” “怎地,像是脱胎换骨了。” 人马,还是那些人马。 但,精气神已经不同了。 徐立目光复杂的看着蒋庆之。 少年权贵在阳光下眯着眼,平静的看着战场。 徐立喃喃的道,“元辅,这不是你等口中的沙场新丁,他就像是个久经沙场的宿将!” 胡宗宪双拳紧握,看到紧张处,不禁脊背汗湿。 当后队冲上来,堵住了口子后,胡宗宪浑身一松,汗出如浆。 他发现蒋庆之依旧面不改色,不禁赞道:“伯爷的战阵天赋,怕是天下罕有。”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蒋庆之前世在南美带着反政府武装,和政府军厮杀,和鹰酱的人马厮杀…… 早已是身经百战。 而且那是热兵器,上了战场,随时都有可能被一发子弹干掉。 和那个时候相比,眼前的冷兵器征战,对蒋老板来说危机感不是很强烈。 “明军坚韧!” 第一波攻击无果,带队将领来请罪。 沙亦不冷冷的道:“这不是张达的麾下,可有俘虏。” “有!” 几个明军军士被拖来——方才被敌军突破时,他们不幸被俘。 “此战可是有援军?” 沙亦不问道。 第一个明军不答。 “杀了。” 第二个呸了一口。 “杀!” 第三个明军跪下,崩溃了,“是……是有援军。” “谁?”沙亦不问道。 “京城来的虎贲左卫。” “明人的看门狗?且一个虎贲左卫人马不够。那么,先前与我军厮杀的是谁?” 诸将盯着俘虏,俘虏说道:“就是我大同镇官兵。” “伱撒谎!”有人厉喝,“用战马拖死他1” 明军俘虏哭嚎,“小人发誓,真是我大同官兵。” “那为何如此悍勇?”沙亦不摆摆手,示意诸将噤声。 俘虏眼中闪过茫然和后悔之色,“只因多了个人。” “谁?”沙亦不觉得自己接近真相了。只需了解这个秘密,此战他必胜。 “长威伯,蒋庆之。” “长威伯,蒋庆之?”沙亦不蹙眉,“没听说过。” “是个少年,才十余岁,据说是皇亲……”俘虏把听到的消息尽数说了出来。 “上一次说是……就是这位伯爷指挥的。” “原来如此!”沙亦不冷笑,“我说明军怎地不同了。他可是以赏赐来提振士气?” 俘虏摇头。 “不,谁溃败杀谁。” “是用杀戮来威慑麾下。”沙亦不笑道:“手段是不错,不过,这等士气不长久,一旦战局不利,崩溃的更快。” 他目光锐利,“对付这等人,最好的法子便是更为悍不畏死。传我将令,斩杀或是擒获蒋庆之,我亲自为他向大汗请功!” 能直达俺答汗的功劳,至少官升三级。 瞬间,敌军士气爆棚。 “出击!” 第二波攻势来的越发猛烈。 明军的阵列就如同被巨浪拍打的礁石,看着岌岌可危,却又屹立不倒。 半个时辰后,阵列终于显露出了疲态。 沙亦不冷笑,拔刀,“决战的时机到了,跟随本将出击!” 他带着预备队倾巢出动。 明军中军,张达拔刀,“长威伯,我率预备队拦截敌军,保重!” 一个将领拱手,“下官去了,伯爷保重!” “伯爷保重!” 一个个将领拱手,神色坚毅。 在局势即将崩溃之时,他们选择了和敌军决一死战。 谁说大明没有勇气? “军队糜烂。”蒋庆之说道:“问题的根子在京城,在朝堂。” 胡宗宪说道:“伯爷,撤吧!” 他都看出了局势不妙。 可蒋庆之却摇摇头,胡宗宪心想,难道你还有手段? 可他仔细想了想,想不到蒋庆之还有别的法子能用于逆转局势。 敌军也是如此,他们在咆哮,在狂笑……杀进大同城,无数钱财在等着他们劫掠,无数女人在等着他们蹂躏! 一排排明军勇敢的顶上去,但士气却不可抑制的在往下滑。 多年的软弱惯性,在局势转换中,凸显出来了。 “吹号!” 就在此时,蒋庆之吩咐道。 身后,数名军士吹响号角。 呜呜呜! 号角长鸣,连续六次。 “这是……”正在厮杀中的张达回头。 那些将领回头。 沙亦不抬头。 此刻双方已经绞杀在一起,难分彼此。 远方,突然传来号角声。 接着,烟尘在迅速接近。 张达心头大震,抬头看向北方。 若是敌军援兵,这一战,明军将会惨败,大同难保。 沙亦不回头,心中迷惑,“哪来的援军?” 一面大旗在扬起的烟尘中若隐若现。 “是朱字旗!” 明军中,有人尖叫。 大旗下,消失了许久的成国公朱希忠神采飞扬,举刀高呼:“儿郎们,杀虏!” “万胜!” 欢呼声中,两千明军骑兵冲出了烟尘。 从敌军身后撞了进来。 敌军大乱。 “全军出击!” 蒋庆之拿出一支药烟,身后大旗摇动。 “全军出击!” 最后的预备队欢呼着冲了上去。 经过蒋庆之时,所有人都看了他一眼。 此次和俺答部交涉的队伍中,据闻有成国公朱希忠。可到了大同后,众人却发现老纨绔消失了。 蒋庆之的解释是成国公有要事,临时离去。 这个解释没人怀疑。 但谁也没想到,就在大同明军即将崩溃之际,老纨绔却突然率军出现。 从身后捅了敌军的菊花。 这一刻! 所有人都有一种绝境逢生的狂喜。 “挽狂澜于既倒啊!” 张达看着大旗下的少年,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此生最大的幸运便是得到了这位少年权贵的青睐。 “万胜!” 张达欢呼着,带着麾下不断冲杀。 “万胜!” 徐立忘记了立场,只知晓奋力砍杀。 “伯爷的用兵之道,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胡宗宪发誓自己不是溜须拍马,可他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赞美自己的老板。 “老胡。”孙重楼急切想去杀敌,把火媒递给胡宗宪,见胡宗宪懵逼,就说道:“自己人才能给少爷点烟。” 这货把为少爷点烟变成了一种入伙仪式。 “滚!”蒋庆之笑骂道。 “得令!”孙重楼大喜,带着十余骑冲杀而去,“我来也!” 胡宗宪仔细看着少年权贵,发现他眉间都是沧桑,仿佛看淡了刀光剑影,听惯了鼓角争鸣。 他吹了吹火媒,送到烟头那里。 “伯爷。” “嗯!”蒋庆之抬眸,从前世的记忆中清醒。 “点烟。” 第108章 什么山?尸山 大战结束了,骑兵们正在追击。 蒋庆之在遍布尸骸和兵器杂物的战场上缓缓而行。 脑海中,大鼎还没开始加速。 一具具尸骸面目狰狞,兵器丢的到处都是。受伤的战马在长嘶,没受伤的被那些打扫战场的军士如获至宝的收拢…… 一个军士单膝跪在地上,握着一个军士的手,神色哀伤。 蒋庆之走了过去。 这是一个胸腔受伤的明军军士,看着三十余岁。 “伯爷!” 跪地的军士起身,蒋庆之蹲下,看着垂死的军士,轻声道:“可还有什么未了之愿吗?” 军士的脸上多了一抹红色,蒋庆之心中叹息,握住了他的手。 “小人……小人家在大同。” “嗯!” “小人想知晓,大同……此后能守住吗?” 京城的文武百官对九边有种蜜汁自信,而边塞的将士却非常清楚,稍有不慎,九边就会沦陷。 军士期冀的看着蒋庆之,仿佛这位少年权贵金口玉言,言出法随。 “能!”蒋庆之点头。 “那小人的妻儿……”军士反手握住蒋庆之的手,“抚恤……” “从优。”蒋庆之说道:“这是我说的,算数。” “多谢……了。” 手一松,军士的眼睛缓缓闭上。 蒋庆之起身,“告之张达,谁敢漂没抚恤,拿脑袋说话。” 胡宗宪应了,随即去见张达。 “有些难。”张达苦笑,“这么些年都成了惯例。” “所谓惯例,时日长了便觉着这是天经地义之事。不过张总兵,伯爷的性子,你等大概不知晓。”胡宗宪微笑道。 “还请胡先生明言。”大战告捷,张达意气风发。 “许多事,他事前说了,便是机会。不说……”胡宗宪拱手,“告辞。” “什么意思?”张达蒙了。 他追上去,勾着胡宗宪的脖子,“胡老弟,若非长威伯,我早已成了冤魂。若非长威伯,我老张说句难听的,定然要让你在大同府备受煎熬。” 张达不是善人,他不收拾胡宗宪,便是要让此人在等待中备受煎熬。 “你我原先乃是仇人,如今却成了一伙的,这命运之妙,让人嗟叹。”胡宗宪说道。 “既然都是长威伯的人,有什么话,伱老弟不该说半截不是。”张达说道:“回头报功的时候,给你老弟提一笔……” “别!”胡宗宪摇头。 “怎么,不愿意?”张达有些好奇,“为何?” “严嵩等人若是看到我的名字出现在捷报中,会如何想?”胡宗宪笑道。 “长威伯可不怕他们。”张达觉得他想多了。 “老张!”胡宗宪笑了笑,有种智珠在握的从容。 “老弟只管说。”张达笑道。 “我这里有些告诫,你若是愿意听,那便听。若是不愿,当我没说。” “我听着呢!” “你我都是伯爷的人。既然是伯爷的人,行事就该以大局为重。何为大局?”胡宗宪轻声道:“伯爷的志向便是你我的大局。” 张达一怔,“伯爷的志向……” “问问就知晓了。”胡宗宪笑道。 二人去寻蒋庆之。 蒋庆之叼着烟,身后跟着两个护卫,悠哉悠哉的在尸骸之间溜达。 “伯爷。”胡宗宪行礼。 “长威伯。”张达拱手,然后问道:“此事有些冒昧。” 蒋庆之看了胡宗宪一眼,“说。” 张达干笑着搓搓手,“若非长威伯出手,我老张尸骨早寒。长威伯救命之恩,我老张无以为报。此后,自然是唯长威伯之命是从。” 这是投效的话。 此战之前,虽然张达隐隐表达了些愿意同舟共济的意思,但并未这般赤果果的表达追随的意愿。 蒋庆之知晓,在自己没有展示出能独立竖旗的能力之前,张达这等大将,不可能会投效。 就如同以后的张居正,若非独掌权柄,连帝王都被其压制,戚继光等大将也不会向他表忠心。 “好啰嗦。”孙重楼嘟囔。 连孙重楼都看出了张达在铺垫,想说些什么。 张达老脸一红,“我老张愿意跟随伯爷,不过……”,他看了一眼胡宗宪。 胡宗宪默然。 娘的,果然读书人的心都是黑的……张达没办法,硬着头皮说道:“不知伯爷此后要做些什么。” 这话看似问蒋庆之以后的志向,实则是问这个小团伙以后的政治目标。 蒋庆之莞尔一笑,“这个问题,我一直在等着你等来问。” 张达笑道:“伯爷年少有为,陛下信重,此后定然青云直上。我等追随伯爷,不求别的,只求个安稳。” 呵呵! 蒋庆之笑了笑,“我的志向啊!” 他看向北方,“历朝历代,国祚最多三百余。开国时强大,随后渐渐衰退,最后帝国斜阳。” 张达眨巴着眼睛,胡宗宪解释,“从前秦开始,中原王朝短命。” “多谢。”张达说道。 这二人看着倒是默契,蒋庆之抖抖烟灰,“大明立国多年,能否打破这个规律?” 张达目视胡宗宪。 这是伯爷在考核咱们,该你了,老胡。 胡宗宪说道:“若论得国之正,大明冠绝历朝历代。当下的大明,看似风光,实则暗流涌动,危机四伏。北方有大敌,内部君臣不和……” 这位后来的名臣,此刻还有些稚嫩,看问题不够全面。 “国祚!”蒋庆之打断了他的话。 “我以为……大明怕是难以打破这个兴衰轮回的规律。”胡宗宪见张达瞠目结舌的模样,说道:“为官第一件事便是读史。以史为鉴。看看如今的大明,再对照史书中的王朝景象,就能推断出大明当下的局势如何。” 张达问道:“老胡,那大明当下的局势如何?” 胡宗宪看了蒋庆之一眼,蒋庆之摆摆手,示意他只管说。 嘉靖朝的风气渐渐开放,民间拿皇帝来开玩笑,尺度之大,后人也只能说一句牛笔。 胡宗宪说道:“百姓的日子越来越艰难,军队糜烂,官吏贪婪……”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大明当下,便如同帝国斜阳,看似辉煌,实则距离落山不远了。” 他说道:“而我此生的志向……” 张达和胡宗宪看向蒋庆之。 一个小团体的未来,不仅取决于带头大哥的能力,更取决于政治目标。 能力,张达觉得蒋庆之不差,甚至令人惊艳。而且,他还是嘉靖帝的表弟,深受信重。 带头大哥定下政治目标,随后小团体便以此目标去努力,这便是结党。 此刻,夕阳辉映着大地。远方,一队队骑兵士气高昂的带着战利品回归。 “我想击破那该死的兴亡规律,让大明昌盛五百年!” …… 胡宗宪身体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少年。 这个时代的结党,更像是抱团取暖,而后演变成为了谋求升官发财而互相帮助的小团体。后来自我标榜为国为民的东林党也不例外。 比如说严党。严嵩父子的目标就是升官发财,为此柔媚侍主,收受好处…… 上行下效,严党内部的成员都以升官发财为目标,于是,大伙儿只讲利益,不顾大局。 历史上胡宗宪的能力在严党内部算是顶尖,但为了升迁,为了能去东南执掌抗倭大权,胡宗宪只得行贿严党大佬。 这样的小团体,迟早完蛋。 胡宗宪觉得蒋庆之的目标,大概就是辅佐君王。 可没想到他却旗帜鲜明的提出了具体的目标。 “让大明国祚鼎立五百年!” 脑海中,大鼎还没开始加速。 蒋庆之有些懵逼,心想难道是系统崩了? 或是能量耗尽。 蒋庆之拍拍二人肩膀,“愿意追随我的,升官发财我不敢担保。” 他目光炯炯看着二人,“人这一生总得有做些什么,才能不负此生。那么,我希望在临死前能问心无愧的对儿孙说,我此生,无愧大明,无愧……来这世间一趟。” 他叼着烟,离开了战场,不断观察着脑海中的大鼎。 ——鼎爷,你倒是说句话啊! ——给个暗示也成。 可大鼎却依旧如故。 身后,张达和胡宗宪交换了个颜色。 “老胡,你觉着伯爷的志向如何?”张达发现胡宗宪的面色有些涨红,以为这厮不赞同蒋庆之的政治目标。 但他不知道的是,胡宗宪的政治目标就是有一番作为,让自己青史留名。 而蒋庆之的政治目标出台,正骚中了胡宗宪的痒处。 “伯爷!” 前方蒋庆之没回头。 愿意跟着的,来。 不愿意的,走! 这就是蒋庆之的态度。 胡宗宪拱手,肃然道:“我此生愿追随伯爷,为这大明江山,为这个天下,倾力而为。” 蒋庆之举起手,招了招。 孙重楼回头,“少爷让你跟上。” 胡宗宪疾步上前,走到了蒋庆之的身侧。 “伯爷志向远大,我是极为佩服的。不过,要想延续大明昌盛,我以为,君臣不和乃是大忌……” “错了。” 不知何时,张达出现在了蒋庆之的另一侧,“要想延续大明昌盛,第一要务乃是击败俺答。” “老张,你这话说的,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你可懂?”胡宗宪说道。 “我老张不懂什么攘外必先安内,可俺答虎视眈眈,若是不灭了他,怎能安心去治理天下?” “若是对俺答开战,你可知会延绵多久?朝中臣子会拖后腿,钱粮不济……别忘了,曾铣复套的谋划被朝中否决,最要紧的一条便是钱粮。 要想灭了俺答,需要多少精锐将士,耗费多少钱粮你可想过?大明当下可能筹措出这等巨量的资源?” “那是你等的事……” 二人争执不下,请蒋庆之仲裁。 “你二人在我的面前演了一出戏,不外乎便是想看看我对当下局势的应对之策,看看我这个带头大哥的本事。” 蒋庆之指指讪讪干笑的二人。 然后说道:“大明如今内忧外患,当内外一起解决!” 他双手握拳,“两手都要抓,都要硬!” “可钱粮……”胡宗宪觉得老板太乐观了些。 蒋庆之说道:“我若说,若是让我为大明理财,征伐俺答的钱粮不是事,你二人可信?” 二人面面相觑,觉得蒋庆之这话有些托大了。 你兵法了得,才华出众,可术业有专攻啊! 蒋庆之把烟头丢了,拍拍手。 “且拭目以待!” 远处,朱希忠得意洋洋的走来。 “庆之!” 蒋庆之微笑招手。 胡宗宪心中一动,“伯爷,若是把这位拉进来,助力不小。” 蒋庆之一脸古怪之色,胡宗宪以为他觉得不值当,“伯爷莫要小觑了这等勋戚,成国公和英国公两家地位尊崇,威望颇高。” “这就是个不要脸的老纨绔。”蒋庆之骂道。 见胡宗宪和张达一脸不解。 蒋庆之说道:“这个苟日的,把老子灌醉了,拖着老子斩鸡头,烧黄纸,结拜兄弟。” “啊!” 成国公竟然是您的兄弟?胡宗宪捂额,“我突然觉着,伯爷的这个目标,好像有希望了。” …… 朱希忠来了,“庆之,那些敌军尸骸如何处置?可要带进城中耀武?” 蒋庆之摇头,“臭烘烘的。” “也是。” “不过,这里……老朱。” “何事?” 蒋庆之指着周围,“这一片是不是太平整了些。” 大同城外是很平整。 朱希忠笑道:“怎地,你难道想搬座山过来?” “是啊!” “什么山?” “尸山!” 众人一怔。 就见少年权贵目光扫过那片尸骸,“令收拢敌军尸骸。” “作甚这般郑重其事的?”朱希忠不解。 蒋庆之指着右前方,“筑京观!” 第109章 捷报进京 初秋的京城多了几分惬意,就像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展现着自己的韵味。 蒋庆之的卧室屋檐下挂着一串串辣椒,富城亲自动手晾晒,并告诫所有人,谁敢动那些‘花’,重责。 多多没事儿就蹲在辣椒串的下面,懒洋洋的在秋日下等待主人。 长威伯府岁月静好。 朝中却有些暗流。 蒋庆之走后,嘉靖帝依旧在西苑修炼,处理朝政。 没多久,就有奏疏到了宫中。 “长威伯一到大同,就射杀了俺答使者的随从,羞辱使者。”严嵩拿着奏疏,对嘉靖帝说道:“陛下,长威伯令大同将士枕戈待旦。他这是要……行险呐!” 嘉靖帝淡淡的道:“小打小闹罢了。” 朝中对当下的局势还是有着清醒的认知,知晓九边不敌俺答部。所以从不让边军大举出塞。 “长威伯说,要与敌军决战。” 崔元说道:“这是他对大同诸将说的话。陛下,为三堡军民复仇自然是应当,可决战……臣以为不妥。” 你小敲小打,斩杀几十敌军就够了,决战,你疯了吗? 在这个杀敌数十就敢称大捷的当下,敢提出决战的都是疯子。 上一个疯子曾铣尸骨早寒,若无蒋庆之,支持者夏言坟头草也得有三尺高了。 陆炳心中一动,“陛下,锦衣卫密报,敌军万余骑正在大同周围游弋,怕是在寻找战机。” 陛下,敌军正饥渴难耐的等着大同守军出城决战。 蒋庆之这厮,他是投敌所好啊! 嘉靖帝有些心烦意乱。 一方面他欣赏表弟的进取心,可另一方面,明军的战斗力让他不放心。 “上次张达出战,被敌军轻松击败。长威伯看来信心十足啊!”崔元看似担忧的道。 呯! 嘉靖帝把拂尘丢在案几上,“且等下一步消息。” 几个臣子告退。 出了大殿后,崔元不满的道:“老陆,你那边的消息为何不早些与我等通报?” 陆炳说道:“这是刚收到的消息。” “那么,伱判定蒋庆之可敢出战?”严嵩问道。 陆炳摇头,“他从未经历过厮杀,纸上谈兵骁勇无敌,可等看到了敌军后会如何?” 崔元一怔,“找几个武将来。” 几个武将听闻是严首辅有事儿咨询,屁颠屁颠的来了。 “第一次上战阵会如何?”崔元问道。 一个将领说道:“刀子都握不稳。” “若是有用兵天赋的呢?”严嵩问道。 将领赔笑,“下官见多了那等所谓的有天赋的人,未曾见到敌军之前豪言壮语,自信满满。等见到敌军时浑身哆嗦,连话都说不清楚。” 他发现,严嵩等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后,尽然都笑了起来。 气氛,很是愉悦。 而在另一处,嘉靖帝闭目静坐。按照惯例,一次静坐少说得半个时辰。 黄锦在一旁侍候,这是他一天中难得的休闲时光。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周围的寂静,突然生出了一种寂寥的感觉来。 他想到了家乡洛阳,想到了那个小村。 他家穷,某日,父亲看着他和弟弟黄锈,说:“咱家穷,为父听说宫中能吃饱饭,还有肉。老大老二……” 弟弟黄锈还小,说:“哥哥去。” 黄锦说:“弟弟去。” 两兄弟你推我让,最终父亲拍板,说老二还小,就怕进宫会得罪人。老大去。 于是黄锦懵懵懂懂的跟着父亲去应选。临行前,家人就如同是送人去赶考般的,把他送出村外。 要发达啊! 我要出人头地,让家人吃饱饭! 这是少年黄锦走出家乡时立下的誓言。 随后一刀,让他绝望了两个月。 原来,进宫不只是能吃饱饭,还得挨一刀,割掉男人的象征。 伤口好了,少年黄锦眼中的懵懂也消散了。 他被分配到兴王府,做世子朱厚熜的伴读。 虽说不在宫中,但兴王府吃的比宫中更好些,而且他身为世子的伴读,地位非比寻常。 那些年啊! 黄锦嘴角微微翘起。 世子贪玩,带着他们满城转悠。 少年们无忧无虑的享受着时光。 那是黄锦此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直至京城传来消息,皇帝驾崩。 此刻已是兴王的朱厚熜,被崔元迎入京城。 他竟然成了帝王身边的内侍。 嘉靖帝是个重情义的,从此,黄锦一家子就发达了。 他的弟弟黄锈被荫为锦衣卫千户,父祖皆有追赠。 曾经的穷苦人家,如今富贵之极。 黄锦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发誓此生效忠嘉靖帝。 他希望嘉靖帝能长命百岁,最好能长生不老。 嘉靖帝不死,黄家富贵不倒。 而这一切,都有赖于嘉靖帝对他的信重。 所以,谁若是抢走了这份信重,谁便是他黄锦的死敌。 陆炳和他保持着距离,二人互不干涉。 但现在多了个蒋庆之。 “黄伴!” 耳畔传来嘉靖帝的声音,黄锦赶紧睁开眼睛,“陛下。” 当嘉靖帝叫他黄伴时,就说明有些令他作难的事儿。 “舅父的墓如何?” 黄锦前日才从苏州府祭拜蒋干回来,他说道:“颇为整齐肃然。” “不够。”嘉靖帝摇头。 “是,奴晚些传话。” 随后自然是工部出力,把蒋干的坟墓再修整一番。 “庆之这娃,是不是该打了?” 莫非先前我神色不对?黄锦心虚的一个激灵。 嘉靖帝突然笑了,“从兴王府来京后,就再没见过你如此模样。哈哈哈哈!” 黄锦松了一口气。 “庆之那娃是在冒险。”嘉靖帝叹息,“瓜娃子,弄的朕阵子吃不香,睡不好……” “陛下。”黄锦心头一痛,仿佛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割掉了一点,“先前严首辅他们看似忧心忡忡啊!” “是啊!”嘉靖帝甩甩拂尘,“他一到大同就喊打喊杀,迫不及待想出战。可厮杀哪有那么简单?朕担心他从未经历过这等大战……毕竟,倭寇只是些贼寇,而俺答部,乃是大军啊!” 黄锦笑道:“陛下只需令人去传话,想来长威伯会谨慎些。” 嘉靖帝淡淡的道:“已经出发了。” 陛下行事,果然令人凛然……黄锦说道:“陛下英明。” “多少人在等着他的败讯,这个瓜娃子!” 嘉靖帝闭上眼睛。 …… “徐立那边要催促。”值房里,崔元说道:“厮杀时可率部观望,一旦战败,让徐立鼓动大同豪绅闹起来……” 陆炳说道:“蒋庆之若是大败,定然会恼羞成怒。闹事的豪绅怕是没好下场……” “若是死几个豪绅能让蒋庆之垮台,那么,他们死得其所。”崔元露出了薄凉的本性。 没有人质疑这句话。 这时外面来了个官员,看着颇有文气。 “义父!” 来人叫做赵文华,乃是严嵩在国子监祭酒时的学生,后来认严嵩为义父。此时赵文华为通政使,外面呈送的奏疏都要先经过他的手,筛选后,先禀告严嵩。 这是个关键位置,可见严嵩对这个义子的重视。 “文华,何事?”严嵩问道。 赵文华目光转动,在陆炳那里微微颔首,对崔元却只是微笑。 崔元老了,去日无多。 而陆炳正当壮年,且有帝王信重。 “义父。”赵文华把奏疏放在桌子上,说:“方才我看到裕王在外与几个官员争执,面红耳赤的。” “为何?”严嵩问道。 “那几个官员说蒋庆之好大喜功,弄不好会坏了九边大好局面。裕王正好经过,便为蒋庆之辩驳……” 严嵩看了看崔元二人。 “此刻无事,要不去看看?”崔元说道。 “看看去。” 四人赶到现场,只见周围围拢了官吏,裕王面色涨红,和几个官员在辩驳。 “……长威伯用兵了得,岂会冒进?你等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裕王怒斥道。 对面的官员四十余岁,叫做罗本,严嵩认得此人好似和陆炳有交往。他看了陆炳一眼,“东湖,你的安排?” 陆炳默然。 “这个时机抓得好。”崔元赞道。 罗本一脸痛心疾首,“臣知殿下与长威伯交厚,可这是国事。长威伯甫到大同就想与俺答决战,这是何等的好大喜功?殿下为其辩驳,就不担心一旦兵败,俺答大军便会长驱直入吗?” …… 嘉靖帝刚得知了消息。 黄锦说道:“陛下,要不,奴去一趟吧!” 嘉靖帝摇头,“老三是个蠢笨木讷的,朕本以为他没有担当。没想到却敢于站出来为庆之说话。” 他起身,伸手在香炉上弹了一下。 “让他感受一番群臣逼迫的煎熬也好。不过。”嘉靖帝冷笑,“记下罗本之名。” “是。” “朕的儿子,也是那些蠢货能挤兑的?” …… “老三……哎!”景王闻讯后,放下毛笔,有些纠结和茫然,最终叹息一声,低头继续抄写经文。 身边的内侍黄坚悄然出去,对传信的人说道:“此事殿下不知情。” “是。” 传信的人刚想走,突然看向黄坚的身后。 “还不走等赏呢?”黄坚一边骂一边回头。 身后,景王整理了一下衣冠。 “殿下这是要去何处?” 景王骂道:“老三就是个蠢货,可想来想去,这个蠢货我能挤兑他,但旁人也配?” 他大步走下台阶,“走,让本王看看那个罗本是何方神圣!” …… 太子闻讯后,淡淡的道:“老三果然是个鲁莽的。” 鲁莽,便是无谋,没有威胁。 …… 景王到时,裕王已经没有招架之功,但就咬死一条。 “战报未至,你这等便是污蔑!” “臣当年曾在九边任职,颇知军务。”罗本叹道:“若长威伯急于求战,臣敢说,必败无疑!” 大同边军的情况罗本知晓,在他看来,蒋庆之带着虎贲左卫去只是杯水车薪。若是出城决战,不败他罗本就从京城城头跳下去。 “这可是你说的!” 景王走了出来。 站在裕王身边。 “是臣说的。”罗本行礼,“见过景王殿下。” “你说这个作甚?”裕王低声道。 “蠢货,都到这等时候了,你再无退路。既然没了退路,那就放手一搏。”景王低声不屑的道:“就赌表叔能大获全胜。” 裕王一怔,“是了,既然再无退路,那就拼手一搏。” 他目光突然锐利,“若是长威伯取胜,我当弹劾你污蔑之罪!” 罗本行礼,“臣问心无愧。” 来,赶紧弹劾老夫! “兵部急报!” 众人闻声回头。 就见风尘仆仆的数骑在兵部官员的陪同下策马而来。 那数骑下马。 “这不是跟着长威伯去大同的礼部官员方哲吗?” “方哲,可是战报来了?” 有人问道。 方哲上前,看着这热闹的场面有些意外。 但,这不正好吗? 方哲点头。 “说!” 崔元迫不及待的催促着。 罗本眼中闪过异彩,看了两个皇子一眼。 裕王双拳紧握,身边景王讥讽道:“你慌什么?” “我担心表叔……你不慌,那你抖什么?” “天气冷。” 秋日的阳光晒的人暖洋洋的,方哲大声道:“七月,敌军万余逼大同,长威伯率军出击,一战击败三千敌军,此战斩杀敌军七百三十七人,俘两百三十二人。 数日后再战,长威伯指挥若定,击败敌军七千余,斩杀一千两百七十五人,俘获三百零九人。两战相加,斩杀两千零十二人,俘获五百四十一人。敌军大将沙亦不败逃。” 方哲抬头,觉得气氛不对,太安静了。 难道是我的嗓门太小了? 他扯着嗓子喊道:“我大明,威武!”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双手臂举起来。 “我大明,威武!” …… 第四更送上。 第110章 他们眼瞎了 土木堡之败是大明对外的一个转折点。在此之前,大明至少能做到攻守平衡。 土木堡之战葬送了大明最后的精锐,以及那些宿将。 从此大明被迫采取守势。 到了嘉靖朝,九边更是闻俺答之名而丧胆。再过两年,俺答大军南下时,九边边军噤若寒蝉,不敢出兵拦截。 由此可见,大明边军的战斗力早已荡然无存。 在南边也是如此,明军无能,让倭寇之祸越演越烈。以至于戚继光发出了东南无可用之兵的感慨,被迫自己练兵抗倭。 这些情况大明官员们不是不知道,可大部分都在自我麻醉,觉得有长城在,九边能挡住敌军就好。 这就是鸵鸟心态。 但谁要说明军能击败俺答的大军,这些官员能吐你一脸唾沫。 所以,裕王和罗本之争,没有人看好他。都觉得裕王这个小透明皇子在自取其辱。 当方哲念完捷报后。 现在沉默着。 直至裕王振臂高呼。 “我大明,威武!” 胜了? 蒋庆之竟然胜了? 现场瞬间就炸了。 “那可是俺答的虎狼之师!” “大同边军不是闻之色变吗?怎地胜了?” 方哲大怒,“我亲眼目睹敌军溃败,长威伯令人筑京观于大同城外,无数人头堆积成山,多少人看着浑身发寒,难道还能作假?” 筑京观? 卧槽! 这么野蛮的事儿,竟然有人干? 几个看着温柔的官员干呕了几下。 众人这才相信,这一战果真胜了。 一个官员颤声道:“那年老夫在九边巡查,看着俺答的麾下席卷着百姓耀武扬威,守军却不敢出击。老夫深以为耻。今日长威伯一战雪耻,老夫……” 官员看着周围,突然振臂,“我大明……威武!” 大部分官员都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热血仿佛一下就奔涌上头。 此刻他们忘掉了一切立场,所有人举起手臂。 奋力喊道: “我大明……威武!” …… “外面在喧哗什么?” 嘉靖帝睁开眼睛,冷电般的目光扫过黄锦,“当年在左顺门,杨慎带着百官叩门嚎哭,朕回应他们的是廷杖。今日这是要卷土重来吗?朕,等着他们!” 当年那惨烈的一幕依旧在黄锦的记忆中,他跑出殿外,吩咐一个内侍去打探消息,“赶紧去,越快越好。” 内侍转身就跑。 前方一个官员被几个侍卫簇拥着疾步走来。 黄锦双拳紧握。 “谁若是再敢逼迫陛下,就别怪咱下狠手了。” 当年嘉靖帝势单力孤,可如今不说嘉靖帝,黄锦就能令人收拾那些臣子。 “准备动手!”黄锦冷笑。 内侍和那官员错身而过,问了句什么,止步回头。 神色狂喜。 “黄太监,大喜!” 一句大喜的呼喊,令黄锦一怔。 “是何大喜?” 不知何时,嘉靖帝已经走了出来。 他眸色微冷,看着官员走上台阶,行礼。 “陛下,大捷!” 嘉靖帝一怔,“大捷?何处大捷?难道……” 一种猜测令嘉靖帝心中一动,欢喜之情涌上心头。但随即就压了下去。 “陛下,长威伯领军两战俺答麾下劲旅,两度击败敌军,大败俺答大将沙亦不,斩杀一千两百七十五人,俘获三百零九人。两战相加,斩杀两千零十二人,俘获五百四十一人。” 说完,方哲把捷报递上。 嘉靖帝平静的接过捷报。 平静的看了一眼。 平静的道:“瓜娃子。” 然后,负手进殿。 陛下怎地不高兴? 方哲看着黄锦,有些惊讶和不解。 黄锦却含笑不语。 呯! 里面传来了东西破碎的声音。 “黄锦!” “陛下。” 黄锦进殿,就见地上有碎玉,而案几上的玉磬已经不见了。 他看了一眼边上的内侍。 内侍飞快做了个手舞足蹈的动作,然后低头。 陛下进来,兴奋的手舞足蹈,不小心把心爱的玉磬打碎了……黄锦瞬间就脑补出了画面。 “工匠不尽心,奴回头就令人去查办。” 查办是没有的,不过,做一个全新的玉磬倒是真的。 嘉靖帝背身而立,从身后看去,整个人仿佛多了些什么。 熟悉他的黄锦感知到了些情绪。 好似欣慰,又好似…… “黄伴。” “奴婢在。” “满朝文武提及俺答皆惧之如虎,令朕颇为恼火。可庆之却战而胜之。朕在想,往日朕无数次为大明国祚祈福,难道这是上天见朕心诚,让庆之这娃来辅佐朕的?” 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好像又被割去了一些……黄锦说道:“是。陛下虔诚,道行高深,这必然是上天的旨意。” “不。”嘉靖帝摇头,“是母亲的赐福。” 在嘉靖帝看来,没有母亲蒋太后托梦叱责自己,他也不会令人去寻舅父一家子。 如此,蒋庆之自然不会到他的身边。 也就没有这场大捷。 “准备东西,朕去祭拜母亲。” “是。” “等等。”嘉靖帝举起手。 “先前构陷庆之必败的那个什么……罗本?” 构陷,这可是大罪……黄锦知晓,罗本要倒霉了。 “是叫做罗本,此人说了不少长威伯的坏话。” 嘉靖帝眸色阴冷,“朕的娃,朕能说他,罗本算个什么东西?令陆炳拿下此人,下诏狱!” …… 捷报到了长威伯府,接着宫中的赏赐流水般的涌来。 街坊们自发来到府门前恭贺,富城红光满面的道谢,不过回头就令府中人最近少嘚瑟。 “越是顺风顺水的时候,越要谨慎。” …… “我的眼光果然不俗,哈哈哈哈!” 卢伟得意的大笑着。 “长威伯此战震动九边,乃是国朝数十年来难遇的名将呐!卢公慧眼独具,如今京城多少勋戚都在羡慕卢氏有长威伯这等盟友。”幕僚笑道。“不知太子那边会作何想。” “太子?”卢伟冷笑道:“太子此刻怕是把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长威伯如此了得,他哪里还顾得上矜持。你寻机去请见景王,告诉他,最近谨慎些,小心东宫。” …… 仇鸾得知捷报后,在家责罚了几个仆役,亲自用皮鞭把他们抽了个半死,然后喝的烂醉。 “换了我在大同,也能大胜!” 喝醉了,仇鸾拔刀狂呼。 “严嵩无能,陆炳就是个废物!” 他杵着长刀,踉踉跄跄的来到了后院。 当一个男人失意到了极致后,便会寻找发泄和慰藉的渠道。而女人就是最好的发泄渠道。 仇鸾的女人不少,进了后院,他醉眼惺忪的想着去何处。 “……说是那位长威伯才十五岁。” “天神,十五岁就能领军击败俺答大军?” “是啊!” “咱们家侯爷,十五岁时在作甚?” “好像……在玩耍。” 仇鸾猛地甩甩头,眼中怒火升腾。 自己的女人竟然在夸赞自己的死敌。 该死! “果然是少年英雄,弄不好便是下一个冠军侯呢!” “不止,我见过那位长威伯。” “长什么样?可是平常?” “呀!我当时看了一眼,只觉着满目琳琅。” “少年如玉吗?比之侯爷如何?” “侯爷……论俊美,不及那少年的一根手指头。” “贱人!” 仇鸾大骂,跌跌撞撞的到了围墙后,可两个女人早就被吓跑了。 …… 京师某个诗会,一个最近声名鹊起的读书人正在念诵自己的新作。 沐舒和闺蜜在一起,想着的却是最近父亲来信提及的云南局势。 沐朝弼越发得意了,再这般下去,云南无人能制。 “好诗!” 那边叫好声如潮。 “王兄这首诗,比之当初长威伯那两首也不遑多让呐!” 有人赞道。 王兄的这首诗是不错,但要说能和蒋庆之的那两首相提并论,只能说是做梦。 闺蜜杨琪叹道:“若是长威伯在此,也不知此等人可敢如此厚颜无耻。” 沐舒想到了那个少年,“你觉着这首诗比之长威伯的如何?” 杨琪几乎没想,“这首诗如同地上的萤火虫。” “那长威伯的那两首呢?” 杨琪想了想,“就如同天上的星宿。” 每个人都有对头,沐舒二人没注意身后有一个少女正在偷听。 少女举起手,“杨琪和沐舒说,王公子这首诗不过是地上的萤火虫,而长威伯的那两首,是天上的星宿。” 卧槽! 男人那边炸锅了。 “岂有此理!” “那长威伯的两首诗也不过如此。” “是啊!” “沐氏果然是蛮荒之地来的,鉴赏能力一点也无。” 那些人不好攻击同为京城圈子的杨琪,把火力对准了沐舒。 “三娘子,是我带累了伱。”杨琪起身怒斥:“长威伯远在大同为国厮杀,你等却在背后说三道四,不要脸!” “他厮杀什么?”有人冷笑,“你不知道吧!那长威伯急功近利,一到大同就想出城与俺答的大军决战。他若是战败,俺答大军南下,你我可还能悠哉悠哉的享受这太平盛世?” 沐舒起身,说道:“我不知什么胜败,我只知道,前方在为国厮杀,后方享受太平岁月的人,却不该落井下石。” 说完,沐舒福身,“在我眼中,长威伯不是那等急功近利之人,更不是那等拿国祚开玩笑之人。我,信他!” 杨琪起身,“我也信他!” “诸位诸位。”那边,王兄故作姿态,“咱们拭目以待就是了,兴许,能不胜不败呢!” “呵呵!九边多少宿将都无法取胜,他蒋庆之第一次厮杀就能?他若是能,我便把眸子挖了去,免得丢人现眼!” 一个男子从外面急匆匆进来。 “黄玉,你来迟了。” 来人是今日的客人之一,他擦去额角汗水,兴奋的道:“诸位,大消息,大消息!” “什么大消息,你来晚了,罚酒三杯才是正理。别想用什么大消息搪塞过去。”有人用大碗倒酒。 众人一脸坏笑。 黄玉跺脚,“捷报都送到了西苑,你等还不知晓!” “什么捷报?”王兄问道。 黄玉说道:“那位长威伯在大同,两战大捷,斩杀敌军两千余,更是击败了俺答麾下大将沙亦不。这可是大明数十年来最振奋人心的大捷啊!哎!你等怎么了?” 黄玉愕然,“就算是不喜欢长威伯,也不至于不高兴吧?诸位,你们怎么了?” 前方,杨琪回身,讥讽道:“他们眼瞎了。有眼不识英雄!” …… 第一更送到,求票。 第111章 在下山阴徐渭 清晨。 晨曦洒在后院中,枝叶随风轻摆,秋露晶莹剔透。 十多岁的少女站在树下,踮脚看着。 “看什么呢?” 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少女吓的捂胸回头。 身后的男子十八九岁,板着脸,“大清早不说去爹娘那里问安,看着隔壁作甚?” 少女背着手,绕着男子走了一圈,“大哥,我听说上次你跟着他们去青楼了?” 男子干咳一声,“胡诌的。对了,隔壁主人不在家,你少好奇。” 少女一脸好奇,“大哥,那可是长威伯哎!自从搬到这儿后,我听了一耳朵他的消息。大哥,他们说长威伯就比我大一些?” “嗯!说是十五六岁吧!”男子有些不自在。 “哈!大哥你嫉妒了。”少女拍拍手,“长威伯比伱小了好几岁,却能领军厮杀,做的诗比你好……你嫉妒了。” 男子蹙眉,“回头别想我在爹娘那里为你说好话。” “好大哥,我错了,大不了回头我不说你去青楼。”少女扯着兄长的衣袖撒娇。 “罢了。”男子甩开她,“说是长威伯就要回来了。到时候少不得爹要上门拜访。” “大哥,你也要跟着去吧?”少女眼前一亮。 “多半吧!”男子看着不情愿。 “大哥,我扮做小厮跟着去怎么样?” “不怎么样。”男子冷着脸,“一旦被人发现,肖家还做不做人了?爹是礼部郎中,家中女儿却不知礼,你说,爹可还有脸在礼部为官?” “好吧!” 这里是长威伯府隔壁的宅子,原先的主人赌输了,一夜之间跑的无影无踪。这宅子刚被礼部郎中肖卓买下。 男子是肖卓的独子肖墨,少女是肖卓的女儿肖瑾。 吃早饭时,肖卓对女儿说道:“你整日在家无所事事……” “爹。”肖瑾不干了,“我每日要陪娘处理家事,还得读书练字,娘还逼着我学针线……” “听着比为父还忙。”肖卓板着脸,“为父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你既然喜欢读书,为父便为你寻了一位先生。今日就到。” “先生?爹,可是大才?”肖瑾问道。 “此人……”肖卓抚须,“为父年初与沈炼饮酒,沈炼知晓为父的心思,便提及了此人,说此人才华横溢,只是时运不济,故而数度乡试皆不过。” “沈炼,锦衣卫的那个?”肖墨不满的道:“爹,那是陆炳的鹰犬。” 肖卓没好气的道:“陆炳要他进锦衣卫,他能不去?不去大祸临头。为父虽然刚直,若是谁要用你等来威胁,为父也只能乖乖低头。” 肖墨嘟囔,“那个先生,怕也不是好人。” “此人晚些到,夫人接待一下。” 肖卓出门,妻子王氏带着女儿在家。 没多久,有人禀告,“夫人,外面来了个人,说是和老爷约好的。” “就是那位先生吧!走,去前院。” 这位先生给王氏的感觉就是……一身狷狂的气息。 “是狂放!”肖瑾躲在屏风后偷偷看了一眼,觉得这位先生卖相差了许多。 “太白胖了些。” “声音不好听。” 肖卓能为女儿请西席,可见豁达。 肖瑾出来见先生,双方互相考察了一番,肖瑾对先生的学识赞不绝口。 下午肖卓父子回来,一番对话后,就痛快的定下了西席。 “那位长威伯要回来了。”吃饭时,肖卓说道。 “爹,咱们家要去拜访吗?”肖墨问道。 肖卓点头,没看到儿子眼中的不服气。 饭后,肖瑾寻到大哥,央求他记得给自己问长威伯征战之事。 两日后。 蒋庆之带着虎贲左卫凯旋。 裕王和景王主动请缨去迎接表叔,嘉靖帝点头首肯。 于是,当蒋庆之看到城外的迎接队伍时,不禁笑了。 “表叔!” 裕王和景王行礼。 “见过二位殿下。” 蒋庆之不顾边上文官黑脸,笑眯眯的拍拍二人的肩膀,,“这阵子可曾苦读?” “读了,就差头悬梁,锥刺股了。”朱载坖叹道。 景王却把注意力放在了虎贲左卫那里,“好似多了些不同。像是……冷肃了不少。” 虎贲左卫出发是仿佛是一柄刚打造好的钢刀,光芒姗姗。而此刻却收敛了光芒,看着,竟是内敛了许多。 “果然是经过厮杀的劲旅。”来迎接的人中有五军都督府的人。 老纨绔朱希忠和众人见礼后,就催促赶紧进宫。 “急什么?”蒋庆之家中没妻儿,所以不慌不忙。 “哥哥此次跟着你素了许久,哎!庆之,别一脸不屑。等你开叫了,自然知晓孤枕难眠的滋味。” 二人进宫面圣。 在无逸殿见到嘉靖帝时,蒋庆之竟然生出了些亲切感来。 行礼后,蒋庆之禀告了此行的情况。 嘉靖帝听的很认真,听到蒋庆之以身为饵,诱惑敌军来援时,道爷握紧了手中的玉佩。 当听到蒋庆之悄然令虎贲左卫在敌军来援的必经之路上设伏,大败敌援军时,道爷手一松,玉佩落在垫子上。 他浑然未觉。 “……就在敌我纠缠在一起时……” 第二战蒋庆之说越发紧张,特别是听到敌军全军突击,敌我纠缠在一起,嘉靖帝的眼中浮现了血丝。 道爷这是……磕丹药磕多了吧? 蒋庆之觉得嘉靖帝是上火了,“成国公率军突然出现,给了敌军致命一击。敌军溃败……” 朱希忠一脸期冀的看着嘉靖帝。 心想陛下该夸赞我老朱了吧? 这是他以往做梦都想不到的荣耀时刻。 成国公一系的祖宗,必将以他朱希忠为荣。 “廋了。”嘉靖帝看着蒋庆之,干咳一声,“可见没有女人就是不方便。” 蒋庆之无语。 朱希忠心想您倒是看看我啊! 嘉靖帝看了朱希忠一眼,“朱卿……大有长进。” 朱希忠挺直腰板,可嘉靖帝随后把目光转向蒋庆之,板着脸道:“一去就杀人,杀人就罢了,贸然出击,就不怕敌军有诈吗?” 蒋庆之愕然,“陛下,臣去之前,就问过草原走私贩子,知晓俺答最近忙着内部之事,不可能大举入侵,臣这才一到大同就出城寻敌决战。” 那两个牛肉贩子给蒋庆之提供了情报,觉得没什么价值。却不知蒋庆之用这个消息做出了最大胆的决策,一举击败敌军。 “年轻气盛,可见少了静气功夫。回头在家好生修炼。”嘉靖帝狐疑的看着蒋庆之,“朕觉着你这个猴儿怕是不肯。要不,随着朕一起修炼吧!” “别!”蒋庆之一想到和道爷修道,就觉得生无可恋,“臣一定在家好生修炼。” 嘉靖帝一脸嫌弃,“你这猴儿若是在身边,必然搅的朕道心不稳。且去!” 蒋庆之告退,走到殿外,一拍脑门,回身道:“陛下,臣的赏赐呢?” 嘉靖帝板着脸,“回头再说。” 关于蒋庆之此战,朝中颇多争议,有人说蒋庆之虽然有功,但逼迫大同守军出战太过荒唐,若是使者都有样学样,此后边军是听主将的,还是听使者的? 还有人攻讦大同总兵张达,说他谄媚逢迎蒋庆之,无耻。 等蒋庆之和朱希忠走后,黄锦松他们回来,就见嘉靖帝冷冷的道:“庆之这娃差点连功劳都忘了。可有人却无功而厚颜求赏。无耻!” 黄锦知晓这话说的是谁,说的是户部的几个官员。捷报到了之后,户部论功行赏,报上来几个官员,说是输送粮草有功。 可皇帝的表弟都还没赏赐,你们急个啥? 嘉靖帝幽幽的道:“那些人想把朕困在西苑,可却没想到,朕多了庆之这只手。” 帝王之手。 这是对臣子的最高评价。 黄锦心中一酸,但旋即想到自己是宫中人,该酸的是陆炳。 …… 蒋庆之急匆匆回家。 第二战后,大鼎迟迟没给出奖励,让他觉得有些不安。 若是被抹杀了怎麽办? 若是又穿回去了怎办? 在巷子口,蒋庆之下马,心想穿回去难道不好吗? 他楞了一下,随即笑了。 “恭贺伯爷!” 街坊们闻讯出迎。 蒋庆之笑着拱手。 到了家门外,他见邻居家有人,就问道:“隔壁卖了?” “卖了。”富城说道,看了孙重楼一眼,见这娃依旧活蹦乱跳,这才放心,“伯爷走后,家中一切照旧,那些花儿老奴亲手收了,按照伯爷的吩咐晾晒在屋檐下。只是那东西有些呛人。” 呛了才好啊! 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辣椒,让蒋庆之急切的想来一顿火锅。 却不知邻居家看热闹的人群后面,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女,急匆匆跑回后院。 “小姐小姐!” 正在书房写文章的肖瑾问道:“可见到了?” 丫鬟用力点头。 “可是凶神恶煞的模样?”肖瑾早已脑补过了蒋庆之的模样。 “小姐,那人……俊美如同潘安。” “就会胡说,对了,先生哪去了?” “先生拿着酒葫芦在喝酒呢!” “先生才华出众,就是长的有些着急,还喜欢喝酒……” 肖家后门,一个白胖子坐在台阶上,举起酒葫芦灌了一口。 “舒坦!” …… 第二日,蒋庆之睡了个懒觉,起床吃早饭后,准备出去转转。 胡宗宪也要出去访友,蒋庆之告诫道:“小心严党的人。” 老江湖胡宗宪当下只是严党外围人员,所以笑道:“伯爷放心。” 蒋庆之吃完饭,肩头托着多多,从后门出去。 没办法,从昨日得知他回来开始,媒人就没断过。 年少的权贵,长得俊美如潘安宋玉,且此次大捷,更是让人看出了这位帝王表弟的未来不可限量。 这等金龟婿,出手晚了,能把肠子悔青。 蒋庆之悄然出了后门。 看看左右,左边还好,没人。 右边邻居家后门外站着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子,正高举双手。两个混混一个拿刀子顶着他的胸口,一个正在搜身。 “是个穷鬼,大哥,隔壁有人,看着是头肥羊!” 搜身的混混回头看到了蒋庆之,大喜。 男子见到蒋庆之也是大喜,“哎!听说过越中十子吗?” 蒋庆之摇头,准备走人。 “我乃徐渭。”男子道:“我若死了,大明十年后便少了首辅!” 孙重楼不禁大笑,“你这人好不要脸,看你穷酸样,还什么十年后必然是大明首辅,哈哈哈哈……” 可蒋庆之没笑。 一个混混持刀过来,“跪下,别等爷爷动手!” 蒋庆之没搭理他,问男子:“你说自己叫什么?” “爷爷叫你跪下……”混混见他无视自己,便想动手。 呯! 孙重楼一脚踹飞混混,蒋庆之走过去。 剩下一个混混突然身体一颤,“您是……” 他看看隔壁后门,想到了传闻中的那位少年权贵,突然跪下,“伯爷饶命。” 死里逃生的男子坐下,不说浑身瘫软,也不感激自己的救命恩人,而是把腰间的酒葫芦取下来,仰头灌了几口。 然后,拱手。 一脸狂傲的道:“在下山阴徐渭,徐文长!” 第112章 洁身自好长威伯 徐渭徐文长。 大明著名的精神病患者。 杀老婆的疯子。 历史上米饭班主胡宗宪死后,他自杀多次,可一次都没成功…… 此人狷狂不羁到了令世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才华……怎么说呢? 无论文武,此人在大明都属于最顶尖的存在。 可以说才华多的都满溢出来了。 但这货出身悲惨,近乎于寄人篱下。而且没有科举的命,中了秀才后,几度乡试都不过。 最后没辙了,为了吃饭,这厮就去做了赘婿,跟着丈人厮混。 这厮还克妻,这不,前阵子第一任老婆去世了。 这一点和蒋干类似,但不同的是,蒋干的丈人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而且女儿还留下了蒋庆之这个遗腹子。 所以蒋干父子才能留在叶氏。 徐渭却不同。老婆在去年过世后,他只能孤身离去。 按照历史上的记载,这货不是在某地教授顽童为生吗? 怎地来了京城。 蒋庆之不知道的是,他这只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让锦衣卫经历沈炼的人生轨迹发生了一点点偏移。 沈炼和隔壁肖卓熟识,和徐渭是好友兼徐渭的族姐夫,二人都是越中十子中的一员。 阴差阳错的,沈炼便把困境中的小舅子徐渭介绍给了肖卓。 所以,此刻蒋庆之才能在邻居家后门外遇到徐渭这个神经病。 “长威伯?” 徐渭灌了几口酒,斜睨着蒋庆之说道:“听闻长威伯在大同两战告捷,不过我却有个疑惑。” 按理,蒋庆之就该反问:什么疑惑? 可蒋庆之却拔腿就走。 你这个不对啊……徐渭一怔。 “少爷,这人看着好生猖狂。” 孙重楼回头看了一眼徐渭,“白白胖胖的,像是大肥猪。” 卧槽!徐渭能被你活活气死……蒋庆之忍笑。 别人不知晓,他却深谙徐渭的尿性。 这货眼高于顶,哪怕是自己的老板也不放在眼里。历史上胡宗宪聘他为自己的智囊,这货压根没把胡宗宪当回事,吃喝玩乐,有事儿不干…… 而且出了名的不守规矩。注意,是什么规矩都不守。 但胡宗宪却一次次的宽容了他。 所以,当胡宗宪完蛋后,徐渭如丧考妣,他知晓,当世再无一人能容忍自己的狂放不羁。 “少爷,你怎么不驳斥他呢?”孙重楼问道。 蒋庆之说道:“有一种人,伱越搭理他,他就越嘚瑟。” 徐渭就是这种人。 蒋庆之一走,他反而心痒难耐。就如同男女之间一样,当女方想用语言来吸引男方的注意力,可男方视而未见时,愤怒和好奇心就会一同生起。 徐渭看着蒋庆之消失在巷子口,呵呵一笑,“此人倒也有趣。” 他一步三摇出了巷子,漫无目的的溜达着。 刚到京城的徐渭还不熟悉路,走着走着的,就到了一处热闹地方。 长街上,两侧商家林立。 右前方是一家布庄,布庄之前,一个女人揪住了一个男子,正冲着周围的人悲愤喊道:“此人方才调戏我!” 男子举起手,不去触碰女子,冷静的道:“在下胡宗宪,敢问你受何人指使构陷于我?” 老胡是个倒霉的,作为严党外围人员,他不知道严党内部的运行机制。 二楼,赵文华和严世蕃站在窗户边,看着下面的热闹。 赵文华举杯喝了一口酒,“胡宗宪此人有些才华,义父的本意是等事情平息了,再拉他一把。没想到此人竟投靠了蒋庆之。” “蒋庆之是故意想打爹的脸。”严世蕃把玩着酒杯,独眼中闪过厉色,“如此,便反手给他一巴掌。让世人看看,背叛咱们,投靠蒋庆之的下场!” 赵文华笑道:“我就知晓东楼你做事的手段不俗,走一步算三步。是了,胡宗宪刚投靠蒋庆之就被打入大牢,调戏女子,其罪可大可小。” “无需过火,当众杖责就是了。”严世蕃淡淡的道。 赵文华笑了,“调戏女子让胡宗宪的名声顶风臭十里,当众剥了下裳杖责,胡宗宪此后再无颜面留在京城。有心人都知晓,此事必然是咱们所为。如此,谁还敢投靠蒋庆之? 等他成了孤家寡人,一旦陛下信重不再,他便是咱们砧板上的肉,任由咱们宰割!” “最近直接出手对付蒋庆之不妥。”严世蕃告诫道:“毕竟大捷的风头还在。” “有数。”赵文华点头,严世蕃把酒杯丢在桌子上,“这里你盯着,我还有事。” “东楼你忙。”赵文华目送他出去,回头就见女人跪在地上,嚎哭起来。 人群中,徐渭拿着酒葫芦灌了一口,问:“你这妇人说他调戏你,如何调戏的?” “谁那么无耻?揭一个女人的伤疤?” “就是,还问细节,不要脸。不过我好喜欢。” 女子楞了一下,“他……他摸我屁股!” 胡宗宪目光转动,看到了二楼的赵文华。 他苦笑道:“伯爷让我小心严党的报复,我却大意了。” 此刻他浑身长嘴都说不清,唯有默然。 “可我看着这位不像是这种人吧!” 徐渭走了出来。 “你说不是就不是?”一个男子也走了出来,手中拿着折扇,看着颇为儒雅。 徐渭站定,看着男子,“我怎么看着你像是一种人。” “什么人?” “青楼的老鸨!”徐渭指着女子,“而她,像是个青楼女妓。你二人一唱一和,这是要坑谁呢?” 此人目光竟然敏锐如此吗? 胡宗宪投以感激一瞥,但知晓自己今日是说不清楚了……一个弱女子,无冤无仇的,为何冤枉你? 男子打个哈哈,“我道是谁,原来是个酒鬼。” “先给对方扣顶帽子,让围观者先入为主,这手段你用的如此熟稔,让我猜猜你的身份……” 徐渭喝了一口酒,用酒葫芦指指男子,“你莫非乃是讼棍!” 胡宗宪见男子面色飞快变了一下,接着如常,心中不禁一怔。 这个看似狷狂的酒鬼,竟如此犀利? 历史上相得的宾主二人,此刻并肩战斗,让胡宗宪生出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男子冷笑,合上折扇,“有人污蔑你家公子,你等还等什么?” 二楼,赵文华笑道:“正愁不起冲突,没办法毒打胡宗宪一顿,正好,哈哈哈哈!” 他需要给义父严嵩出口气,但胡宗宪很聪明,从被女子抓住开始,就保持着冷静的姿态,让赵文华准备的后手没用上。 现在徐渭出现,反而引发了冲突。 赵文华拍拍手,一个大汉过来。 “去,让他们打断胡宗宪的腿。” “是。” 下面,人群中冲出了几个大汉。 徐渭傻眼了。 “卧槽尼玛!不是说京城是个文雅之地,动口不动手的吗?” 女子已经松开了胡宗宪,老胡过来苦笑道:“京城是动口又动手。老兄,倒是带累你了。” “有本事打死我,否则我记住你了。”徐渭指着男子,他擅长作画,说记住了男子,自然就记住了。 “打!”男子往后退。 同时给了女子一个眼色,让他盯着胡宗宪。 女子点头。 “怎么办?”胡宗宪问。 徐渭叹息,蹲下。 “别打脸!” 砰砰砰砰砰砰! 几个大汉围着二人毒打。 “好热闹!” 外围,有人说道:“少爷,这里有热闹看。哎哟!打的好热闹。” “石头,走了。” “少爷,我再看一眼。咦!那人狼狈的像是狗,好玩……不对,怎么像是老胡呢?” 正蹲着挨打的胡宗宪抬头,从人缝中看了一眼。 这不是孙重楼吗? “石头,我胡宗宪,老胡啊!” “少爷,是老胡!” “让路!” 人群让开一条路。 蒋庆之走进来。 看到两个棒槌蹲在地上被毒打。 “停了。”男子叫停了几个大汉,眯眼看着蒋庆之。 这是本能。 二楼,赵文华骂道:“蒋庆之竟然来了。不过不怕,胡宗宪调戏女子,难道他还能翻天不成?” “伯爷!” 胡宗宪起身,鼻青脸肿的格外凄惨。 徐渭起身,先拿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水,“多谢了。” 方才被毒打的时候,这厮把酒葫芦抱在怀里,竟然没坏。 蒋庆之没管二人,而是看着男子。 “此人调戏我。”女子扑上来,揪住了胡宗宪。 “老胡你……”蒋庆之想说你怎地这般饥渴,可转念一想,胡宗宪什么人,怎么可能调戏女子。 这是……仙人跳? “来得好!”二楼,赵文华冷笑,叫来人吩咐道:“蒋庆之入局了,把他拖进来。刚在大同领军告捷的长威伯,居功自傲,纵容家中幕僚调戏女子,更是出手助纣为虐,我要让蒋庆之身败名裂!” 胡宗宪对蒋庆之苦笑摇头。 “我信你。”蒋庆之说道,胡宗宪心中一暖,可却知晓此事很麻烦,“伯爷还请暂退,免得被牵累。” 他看了二楼一眼,“严党赵文华就在上面。” 蒋庆之抬眸,正好赵文华往下看。 目光碰在一起。 你能如何? 赵文华冷笑。 蒋庆之指着男子,“石头。” “少爷!” “给我把他们打的自家老娘都认不出来。” “得令!” 孙重楼最喜欢这等事儿,扑上去后,一顿虎狼操作。 男子倒在地上惨嚎,一条腿看着变形了。几个大汉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 “杀人了。”女子嚎叫。 赵文华的人下来了,“长威伯这是要为调戏女子的败类张目吗?” “好大一口锅!”蒋庆之说道。 “他就是长威伯?” “哎!我还说长威伯少年英雄。” “这是居功自傲呢!” 议论声中,赵文华在暗笑。 蒋庆之拿出药烟,点燃。 “此人是我的幕僚,若是他想找女人,凭着才华上青楼,分文不花也能得花魁青睐。” 蒋庆之指着女子,“而你,别躲。眉心散乱,可见早已非处子之身。腰臀丰腴,可见久经沙场。眼若桃花,可见惯于迎来送往……” 他说一句,女子脸就白一分。 赵文华惊呆了,“他……他难道知晓我等的谋划?” 前世,南美那边娱乐业发达,蒋庆之为了笼络麾下,时常带着他们去‘考察市场’,多次后,对欢场女子的气质了如指掌。 “和我玩这个,老严还是小严,你真的差远了!” 蒋庆之叹息。 女子起身就想跑。 胡宗宪一把拽住她,被女子反手抓挠。 “嗷!” 孙重楼走过去,劈手抓住女子的头发,少年忠仆压根就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念头,一巴掌就把女子的脸抽肿了,几颗大牙混着血水喷的满地都是。 “娘的,功败垂成!我好恨!”赵文华知晓自己暴露了,便从容出来。 “长威伯,少见。”赵文华拱手。 仿佛眼前的这一切不是自己的安排。 “赵文华!” “是。” 蒋庆之走过来。 四目相对。 火星四溅…… 这是臆想。 徐渭好奇看着蒋庆之,“这位伯爷会如何呵斥自己的死对头?” 只见蒋庆之抽了一口药烟,喷在赵文华的脸上。 就在赵文华挥手扇烟气时,蒋庆之劈手就是一巴掌。 啪! 赵文华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老子是通政使,你竟敢…… 蒋庆之回身,“娘的,想动手?也不看看老子是谁。” 赵文华却不怒反喜,心想虽然我挨了一巴掌,却能把官司打到嘉靖帝那里。 至于女子,谁都没办法从她身上找到和严党的联系痕迹。 “蒋庆之!你殴打朝中官员!”赵文华先把帽子给蒋庆之戴上。 徐渭眼珠子一转,“我看到了,此人挥手准备抽长威伯,幸而长威伯眼疾手快。” 第113章 来自于徐渭的智商碾压 “是有人指使我做的。” 女子不等询问就招供了。 可她已经不是重点,此刻,赵文华和蒋庆之在对峙。 殴打朝中官员是大罪。 哪怕你蒋庆之深得圣眷,依旧无法免罪。否则百官人人自危。 赵文华的机变由此可见一斑,难怪严嵩会看重这位义子。 可没想到的是,徐渭这个神经病冒泡了,一开口就令赵文华想吐血。 “他先挥手想抽长威伯,长威伯闪避,回了一巴掌,我看的真真的。” 徐渭一本正经的道。 “是啊!我也看到了。”一个围观妇人说道,身边有人说,“你方才就盯着长威伯看,何曾看到那人动手?” 妇人理直气壮的道:“长威伯长得好看,我站他,不行?” 赵文华想说蒋庆之喷了我一脸烟雾,我只是扇扇。 可徐渭的攻击接踵而至,“这个女子构陷老胡,二人无冤无仇,可见有人指使。” 女子刚才也自称被人指使。 徐渭说道:“能设局构陷老胡,定然是仇家。此人必然就在左近看热闹,哪里最近?” 他缓缓抬头。 二楼窗户还开着。 一个文人探头出来,焦虑的看着下面,见众人目光齐齐聚焦自己,下意识的躲避,啪的一声,把窗户关上了。 “心不虚,你躲什么?”徐渭不屑的指着赵文华说道:‘方才这位就是在这扇窗户中,敢问,可是凑巧了吗?’ 赵文华想说是凑巧了,可想到嘉靖帝的尿性,就知晓自己的谋划不成了。 而且,这一巴掌也算是白挨了。 可他还是小觑了徐渭。 “让我来猜猜。”徐渭拿着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叹息一声。“我曾听闻长威伯唯一的对头便是严首辅。能在京城设局构陷长威伯幕僚的人,也只能是那位严首辅的人。那么,这位的身份……可敢吐露一二?” 这份智商,这份抽丝剥茧的能力…… 卧槽! 蒋庆之不禁对徐渭刮目相看。 难怪历史上胡宗宪对他言听计从。 而肆虐大明东南的倭寇,正是在徐渭的谋划下灰飞烟灭。 此人是特娘的王佐之才。 “闪开闪开!” 正如影视剧里演的一样,兵马司的人姗姗来迟。 “带走!” 一群人都被带走了。 徐渭一边走,一边叹息,“可惜,再晚片刻,此人将无地自容。” 到了兵马司,一番审讯后,女子认罪,但却说背后指使者是自己的男人。 男人早就跑了,兵马司说会追捕。 剩下的便是神仙打架。 兵马司恕不接待。 蒋庆之被兵马司的人恭谨送出来,赵文华紧随其后。 二人相对一视。 赵文华微笑道:“用这种方式与长威伯第一次打交道,真是有趣。” 此人城府不错,蒋庆之说道:“回去告知严嵩,下三滥的手段用多了,小心报应。” 历史上老严晚年行乞,死得凄惨无比,说报应也没错。 赵文华微笑道:“长威伯春风得意……” 一张脸凑过去,赵文华见是徐渭,下意识的连退几步。 “嗝!”徐渭打个酒嗝,对赵文华说道:“今日没尽兴,回头有什么手段赶紧使出来。我陪伱玩玩。” 狂傲的气息直冲云霄……蒋庆之心想,这神经病虽然太过狂放了些,不过真是好用啊! 赵文华乃是严党大将,却被徐渭一番话打击的体无完肤,这等大才…… 要收为己用! 为大明国祚添砖添瓦。 …… 严世蕃和陆炳有约,在酒楼喝酒。 沈炼今日也在。 说来奇怪,沈炼虽说时常劝谏陆炳莫要和严党走的太近,可每次和严世蕃聚会,陆炳都会带着沈炼。 而每次见到严世蕃,沈炼必然会出言讥讽他。 沈炼举杯,“听闻如今宫中人都在叫你为小阁老,不知何时成真阁老?” 严世蕃淡淡的道:“陛下都默许了,你操什么心?” “我不操心。”沈炼笑道:“我只担心父子联手执掌大明权柄,这等事古今未闻。也不知你父子此后会是什么下场。” 严世蕃冷笑看着陆炳,“今日赵文华设下了个圈套,想让蒋庆之刚收的幕僚胡宗宪身败名裂。” 他看着沈炼,“这便是与我为敌的下场。若非东湖看重,你尸骨早寒!” 陆炳蹙眉,“沈炼!” 沈炼举杯痛饮,大笑,“那位长威伯乃是陛下信重的表弟,胡宗宪能得他看重,想来才华了得。他此次吃了大亏,岂会善罢甘休?我只等着看你二人之间的好戏罢!哈哈哈哈!” 一个仆役进来。 “公子。” 严世蕃蹙眉,“不是说了无事莫打扰吗?” 仆役低头,“公子,赵文华失手了。” 沈炼的笑声戛然而止。 陆炳握着酒杯的手一紧。 …… 严世蕃缓缓看着仆役,“为何?” 仆役说道:“蒋庆之一眼就看穿了那个女子的身份,那女子惶然自承有人指使……” “赵文华找的好人!”严世蕃冷笑,“那也可浑水摸鱼,难道赵文华就没了后手?” “蒋庆之抽了赵文华一耳光。” 沈炼突然大笑,“那位长威伯果然犀利,我收回自己的话,此人并非米虫,哈哈哈哈!” 严世蕃起身,“东湖,我先走一步。” 陆炳点头。 严世蕃回到家中,赵文华已经在等候。 “废物!”严世蕃独眼中闪过厉色。 “东楼,我得知的消息,那蒋庆之在苏州府就是个胆小的秀才,别说青楼,连女子的手都没触碰过。可今日他却一眼就看穿了那个女子的身份。” 赵文华当然不肯背锅。 “让去苏州府的人来。”严世蕃坐下,侍女送上茶水,被他顺势摸了一把小手,娇俏的给了个媚眼。 去苏州府打探蒋庆之消息的管事来了。 “公子。” “上次令你去苏州府打探蒋庆之的消息,你说此子胆小怕事,交游不广?” “是。”管事说道。 “可今日他却一眼就看穿了女妓的身份,这是交游不广的胆小秀才?” 严世蕃勃然大怒,一茶杯砸过去。 管事不敢躲,被茶杯砸在了额头上。 他满脸茶水,被烫的龇牙咧嘴,却不敢出声,跪下道:“小人发誓并无差池。不信,公子可遣人去询问。” 赵文华突然开口,“莫非,他是扮猪吃虎?” 严世蕃若有所思,“他原先乃是赘婿之子,身份尴尬。且叶氏颇为不善,若是不装作胆小……” “他若是敢展露才华,一心谋夺他家产业的叶氏族人警觉,定然会弄死他。” 二人脑补了一番,成功脑补出了一个忍辱负重,且城府了得的少年形象。 严世蕃轻笑道:“我竟小觑了此人,不过,多一个有趣的对手,这日子才有趣不是。” 他抬头看着赵文华,见他脸颊高肿,便问道:“可还疼?” 赵文华点头。 “许多时候需要忍辱负重。”严世蕃解释自己不立即为赵文华报仇的原因,“蒋庆之携大功回京,正在风头上。且忍忍。” “东楼放心。”赵文华说道:“我有数。” “你有数就好。其实,许多事谁没数呢?”严世蕃压压独眼的眼角,“陆炳明明知晓沈炼对我不满,却每次都带着他来。你可知为何?” 赵文华摇头。 “他是故意为之。”严世蕃眼中有冷意,“沈炼每每当面讥讽我与爹是奸佞,让我难堪,这是陆炳在暗示,我父子二人在世人眼中乃是奸佞。若非他的帮衬,我父子早已倒台。” “陆炳好胆!”赵文华怒道。 “他自然是好胆色。”严世蕃笑道:“不过他此刻早已与我等一体。我们倒台了,你以为他能好到哪去?” 赵文华一怔,“陆炳会不会故意纵容沈炼讥讽东楼你,以此表示自己与我等不是一伙的。” “有这个意思,不过欲盖弥彰罢了。” 严世蕃淡淡的道:“且容他得意。另外,蒋庆之那里不可轻敌。此人在一日,我父子的危机就多一分。” “东楼放心。”赵文华刚吃了大亏,眼中恨意满满,“一旦寻到机会,我让他生死两难!” …… 肖瑾对自己的先生很是满意,觉得此人大才斑斑,她甚至和丫鬟说,兴许隔壁的长威伯也没有徐渭才华出众。 当徐渭鼻青脸肿的出现在书房里时,屏风后偷瞥了他一眼的肖瑾愕然。 “别躲了。”徐渭不是那等循规蹈矩之人,“想看就看。” 肖瑾噗呲笑了,从屏风后走出来。 “先生是被谁打了?” “几条狗。”徐渭突然问道:“你对隔壁那位长威伯可知晓?” “说是少年英才。怎地,是他打的?先生……”肖瑾为难的道:“若是旁人也罢,我定然要请爹爹为你报仇。可长威伯那里……” 这个弟子,好像胳膊肘往外拐…… 徐渭:“……” 徐渭干咳一声,“那位长威伯有招揽我之意。” 他略施小计,果然女弟子就急了,“他凭什么抢我的先生?” 徐渭不禁暗笑,却装作唏嘘的模样,“此人倒也知晓礼贤下士……” 我心动了。 女弟子一蹦三尺高。 却发现先生的眸子里都是看大马猴的戏谑之色。 “你且说说,先生我可该去?”徐渭不知自己的女弟子的古怪精灵,觉得逗弄一个女娃子很有成就感。 至于蒋庆之,虽说初次见面给了徐渭一个深刻的印象。但徐渭是谁?大明著名神经病,时常觉得老天爷和自己是亲兄弟的狂人。 为蒋庆之效力……特么做梦! 肖瑾叹息,“虽说我不舍先生。可长威伯却是我敬仰的少年英杰。先生去辅佐他,我……只有忍痛割爱。来人,给爹爹说一声,就说先生要去隔壁为长威伯幕僚……” “别介!” …… 第四更送上。 第114章 比太子想象中更为强大的表叔 徐渭! 蒋庆之在书房里,写下了两个字。 拯救大明国祚的任务太过艰难,他需要许多帮手。 结党是必须的。 如今蒋字旗下名头最响亮的便是大同总兵张达。 可张达资质平庸,不足以担当大任。 胡宗宪是个能独掌一面的大才,此刻却成了扑街货,只能在蒋庆之的身边参赞谋划。 为胡宗宪谋划前程已经在蒋庆之的计划中了,不过老胡刚被打倒就起复,嘉靖帝的脸还要不要? 当下让蒋庆之最困扰的一个问题是,在大同的第二战战果辉煌,可大鼎竟然没反应。 “鼎爷,你特娘的是不是没电了?没了就吱一声,我弄个太阳能。” 鼎爷默然不语,斑驳的铜锈下,数字一动不动。 “不对!” 蒋庆之瞪大眼睛。 竟然少了…… 少了0.1年之巨! “谁偷了我的国祚!?” 卧槽尼玛! 蒋庆之怒了。 但大鼎依旧如故。 蒋庆之随手拿起一条东西往嘴里塞,奋力咀嚼着。 “呸呸呸!” 蒋庆之随手塞嘴里的是干辣椒,他吐掉干辣椒,脑海中灵光一闪。 “原先辣椒要等到许久后才传入中原,这是我这只蝴蝶带来的辣椒。我蝴蝶出了辣椒,那么大同之战,我蝴蝶了什么?” 思路一打开,蒋庆之仿佛看到神灵在微笑。 “是了,原先历史上俺答对明军屡战屡胜,故而生出了轻视的心思。这才有了后来的长驱直入……” “若非各路明军怯战,弄不好俺答那次就会被包围在京畿一带。” “大同之战后,俺答必然会生出警觉,对明军的轻视也会收敛了许多。如此,当大军南下时,会比历史上更为稳重,也更为谋划周全。” 这是减分项,对大明国祚有坏处。 蒋庆之翻个白眼。 但他是个豁达的人。 走出书房,一脚踹醒正在傻笑的忠仆,“走!” “去哪” “做美食。” 把干辣椒丢进灶膛的灰烬中刨,刨的辣椒变色,甚至不少地方变黑,蒋庆之把辣椒刨出来,“石头。” “干啥?” “用手搓。” “哦!” 孙重楼用手把辣椒搓成碎片,没多久就惨嚎起来,“好辣!我的手……” 蒋庆之再度起锅,加水,加油,放香料,最后放入半盆整个整个的干辣椒。 熬煮了许久,水分蒸发的差不多了,油也成了红色。 “好香!” 孙重楼凑过来,忘记了手痛。 “好香。” 门外,两个皇子见蒋庆之在厨房,眼前一亮。 今日又有美食了。 熬煮许久的大骨汤翻滚着,蒋庆之看了一眼,丢入豆芽。 “开饭啦!” 众人围着一口大锅,看着翻滚的红汤不知该如何下手。 仆役把弄好的菜一份份送上来。 绿色的蔬菜,红色的牛羊肉,白色的禽肉……当然少不得豆腐,以及鸭血。 “放进去涮!”蒋庆之夹了牛肉卷给他们示范了一下,烫熟后,在手搓辣椒做的蘸水中卷了几下,放进嘴里。 “如何?”众人眼巴巴看着他。 蒋庆之眯着眼,“就是这个味儿!” 众人纷纷动手。 “好辣!” “辣就对了。”蒋庆之倒了一盘子羊肉下去,翻滚翻滚,自己夹了一大筷。 满口羊肉,混着红油的香辣,大骨汤醇厚,蘸水的刺激…… 一顿饭吃下来,所有人都鼓着肚子,靠着椅子发呆。 “怎地越辣越想吃呢?”裕王一脸深沉的模样,“难道是这辣味在作祟?” 作为皇子,他和景王方才的吃相太丢人了。 所以找个替罪羔羊才是正理。 “是啊!”景王说道:“表叔的厨艺……说实话,宫中的厨子都该杀了。” “滚!” 蒋庆之赶人,两个皇子心满意足的告辞,出了蒋家,才想起今日是来求学的。 “罢了,今日休息。” 二人晃荡着回宫。 有内侍在等候,“二位殿下,陛下召见。” 嘉靖帝难得起早,刚吃了‘早饭’,正在殿外散步。 “见过父皇。” 二人行礼。 嘉靖帝看着两个儿子,“为何这般早回来?” “呃!” 裕王傻眼了,“我……” 你这个蠢货,闭嘴……景王踩了裕王一脚,说道:“父皇,今日表叔看着有些疲惫,我二人想着表叔才将从大同归来,身心俱疲,便说改日再去请教。” 嘉靖帝点头,景王给了裕王一个得意的眼神,看,若非我在,你这个憨憨少不得被呵斥。 “伱二人嘴角泛油光,腆着肚子的模样,分明就是刚饱餐了一顿,嗯!”嘉靖帝喝道:“还学会了撒谎?” 裕王一个哆嗦,“父皇,是……是我们贪吃,忘了今日该去求学。” 你别说话行不行……景王叹息遇到了这等猪队友。 “太子才将为你二人说好话,说你二人年少,却知晓尊重兄长,求学心切。看看你等的模样,求学心切?朕看是母猪上树!” 嘉靖帝一番雷霆发作,两个皇子面色渐渐涨红,竟然不断颤栗。 “你二人知晓羞耻就好。”见儿子竟然羞耻的浑身颤栗,嘉靖帝觉得自己教导的功力越发深厚了,很是满意。 “朕这里正好有几卷书,黄锦……” “父……父皇。”景王抬头,满脸大汗淋漓,“父皇。” “这是……”嘉靖帝喝道:“老三抬头。” 裕王抬头,同样是满脸大汗淋漓。 而且二人都有痛苦之色。 “传御医!”嘉靖帝跺脚,“让陆炳进宫,速去!” “父皇!”裕王痛苦的道:“儿……要……” “要什么?” “马桶!快!快!” 有内侍带着两个皇子去了嘉靖帝更衣的地儿,幸好马桶有多余的。 没多久,就听到一泻千里的声音。 御医来了。 “看看可是中毒了?”嘉靖帝面色铁青,“另外派人去长威伯府,看看长威伯可曾中毒,带着药材去,速去!” 两个皇子拉的几乎崩溃,出来时脸儿惨白,御医一番诊治,纳闷的道:“并无中毒迹象,更像是……肠胃不适。” 什么? 嘉靖帝愕然。 “陛下。”去蒋家的御医回来了,“长威伯也腹泻如注,不过只是胃肠之疾,无需医药,吃清淡些,明日就好。” “可是蒋家的厨子不尽心?”嘉靖帝叹道:“朕就说,家中少不得女人主持中馈,庆之这娃不听。” “父皇,是那个火锅。”裕王拉的欲仙欲死,却依旧怀念那一口,“可真好吃。” “贪吃会折损福报。”嘉靖帝摇头:“那孩子父母不在,家中无人规劝,不成,黄锦,准备便服,朕出去一趟。” “父皇,我也要去!”裕王说道。 嘉靖帝回眸,“老三老四,禁足两日。” …… “殿下,裕王和景王被禁足了。” 东宫,太子朱载壡得到了消息。 他幽幽的道:“其实,孤也想兄弟和睦,可表叔大同之战后声名鹊起,更得父皇看重。老三和老四跟着他读书,也跟着被父皇看重。” 太子侍读秦利说道:“殿下,陛下春秋鼎盛,殿下此刻要做的便是蛰伏、低调。不过二位皇子那里还得要做出兄长模样,加以规劝。” “我知。”只比裕王和景王大月份的太子眼中有和年龄不符的深沉,“父皇仁慈,可却整日避在宫中修道,如今老三老四能时常见到父皇,孤这个太子反而成了外人,这不是好兆头。” “殿下,当徐徐图之。”秦利说道:“陛下对长威伯只是长辈心态,终究比不得自己的亲子……殿下安心。” 太子点头,微笑道:“每次心情不渝,总是秦师傅的话能让孤心情愉悦。” “殿下。”有内侍进来,“陛下出宫了。” “咦!” 秦利轻咦一声,“可知去了何处?” 太子摇头,示意不可明晃晃的打探帝王行踪,犯忌讳。 内侍却说:“听那边人说,是去了长威伯府。” 太子一怔,“秦师傅……” 秦利老脸发烫,“陛下最近数年出宫两次,竟然都是去了长威伯府。” 这份宠信,堪称是当世无双。 “我听闻表叔在苏州府胆小怕事,本以为就算是有才,可终究比不得秦师傅你这等经世之才。”太子苦笑。 那位表叔,远比他想象中的更为强大。 …… 嘉靖帝去了长威伯府,视察了厨房重地。 蒋庆之拉了一次就好了。 “是什么东西弄的你等腹泻之余依旧念念不舍?”嘉靖帝不满的道:“年轻人当戒口腹之欲。” “要不,臣弄一份给陛下尝尝?”蒋庆之说道,心想就怕你不吃,吃了就下不了桌。 “陛下,不可……”黄锦劝谏,嘉靖帝却摆摆手,“朕修炼多年,些许杂物只管弄来。” 蒋庆之再作冯妇,很快弄了一个火锅。 几乎是照搬了那一顿。 嘉靖帝坐下,黄锦说要尝一口,实则是想试毒。 “不必。”嘉靖帝摇头,拿起筷子。 黄锦看了蒋庆之一眼,记得多年前嘉靖帝去成国公府,成国公献上美酒,嘉靖帝也是等试毒后才喝的。 而在蒋家,嘉靖帝却毫无顾忌。 这份信任令人眼热啊! 嘉靖帝按照蒋庆之的安排吃了一口。 咦! 辣! 莫非是这个东西? 嘉靖帝蹙眉,但随即辣中的其它滋味一起迸发。 竟然意外的美味。 他不动声色再涮了几片羊肉。 不错! 不错! 果然是美味。 不知不觉中,嘉靖帝吃完了两碟子肉,外加一碟蔬菜,一块豆腐。 他平时吃的少,这么一顿下来,顿时就觉得腹胀如鼓。 “味道普通。”嘉靖帝板着脸,“朕说过,家中少了女人总是差些什么。这等东西辛辣,坏人脾胃,以后少吃。” “是。”蒋庆之心想你说你的,我吃我的。 嘉靖帝坐了一会儿,事无巨细的问了些蒋家的情况,不满的做出了指示。 半个时辰后,帝王回宫。 嘉靖帝越走越快,黄锦都跟不上了。 “陛下,陛下!” 嘉靖帝充耳未闻。 他急匆匆进了更衣的地儿,摆摆手,“都离远些!” “是。”众人避开。 随即,里面一阵雨打芭蕉的声音。 黄锦知晓,嘉靖帝必然是拉了。 等了半晌,嘉靖帝这才出来。 面色微白。 黄锦说道:“陛下,长威伯口中的辣椒,怕不是好东西,奴婢以为当销毁。” 嘉靖帝看了他一眼,黄锦觉得自己忠心为主。 “你让人去长威伯府。” “是。”黄锦心喜,觉得自己扳回一分。 “让庆之把辣椒多种些。” 黄锦:“……” …… 第一更送上,兄弟们有票的投票啊! 第115章 若如此,夺嫡又如何 大清早隔壁就传来了练武的声音。 “果然是长威伯,闻鸡起舞。” 肖瑾掩口打个哈欠,回身问:“先生在做什么?” 丫鬟去问了,回来说道:“徐先生还在睡。” “他这般白胖还睡?”少女摇头,“果然是不能比。” …… 早饭蒋庆之令人弄了汤面。 昨日的大骨汤做汤底,加上肉片,浇一勺子红油,最后撒一把翠绿的葱花。 香味令人流口水。 “哟!味儿不错。” 夏言来了。 “给夏公来一碗。”蒋庆之吩咐道。 “我不介意先吃。”夏言看来真饿了,蒋庆之便把自己没动过的面条给他。 “爽利!痛快!”夏言被辣的满头大汗,却兀自不停。 吃完早饭,二人坐下喝茶。 “昨日裕王被禁足,我打听过,说是并无罪责,只是陛下那里突然发作。后来才知晓,太子昨日请见陛下,隔墙关切了一番两个弟弟。” 夏言摇头。 蒋庆之叹道:“天家无亲情。” “谁说不是呢!”夏言见蒋庆之膝头的多多可爱,便伸手去摸。 “夏公小心。”蒋庆之告诫道。 “我养猫时,你还没出生。” 老铲屎官自信的伸手。 多多闪电般的挥舞爪子。 “喵!” “哎哟!” 老铲屎官缩回手,看着手背上的几道血痕,不禁怒了。 蒋庆之捧腹大笑。 “笑?”夏言突然沉声道:“陛下对太子并无忌惮之处,颇为关爱。庆之你如今与二位皇子亲近,落入太子的眼中便是威胁。此后一旦……有那一日,须知,帝王报复心强,你要小心才是。” “夏公多虑了。”蒋庆之洒脱一笑,“大不了到时候我远遁就是了。” “伱啊你!这份洒脱倒是和我当年差不多。”夏言厚颜说道。 这个老不要脸的……蒋庆之知晓太子命不长,所以不在乎这个威胁。 等夏言走后,胡宗宪才开口,“伯爷,太子那里须得小心。” “我有数。”蒋庆之平静的道:“我不会成为他的威胁,他也成不了我的威胁。” 就算是太子被他蝴蝶的长命百岁又如何? 他真要针对蒋庆之,蒋庆之难道会坐以待毙? 胡宗宪一怔,指指天上,“难道伯爷有助二位皇子中的一位……夺嫡之心?” “我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蒋庆之微笑道:“谁若犯我,我必犯人!” 真要有那么一日,他便出手帮助裕王夺嫡又如何? 难道会输? 蒋庆之眸中都是自信。 …… 夏言回到了宫中,准备给禁足期间的裕王授课。 半途有内侍拦住了他。 “夏公,太子要见你。” 夏言微微抬头,“带路。” 他曾是朱载壡的先生,二人相见,朱载壡起身微笑,“久违了,夏先生。” 在夏言被下狱后,太子并未为他说话。 此刻相见,气氛有些尴尬。 夏言默然。 他如今就是嘉靖帝用来打脸天下士大夫的工具,也就是过街老鼠。 朱载壡令人奉茶,问了夏言的近况。 “夏先生这般大才,不该如此。”朱载壡叹道:“孤准备去父皇那里,请父皇下旨,让夏先生来孤这里……” “殿下。”夏言打断了他的话头,“殿下如今身边人才济济,臣就不凑热闹了。” 夏言毕竟曾是首辅,执掌天下权柄多年,威望高。此人在裕王那里,对裕王的帮助不小。把他拉过来,就算是放在东宫闲置也好。 这是太子和秦利商议的手段。 太子甚至还准备建言给夏言一个左庶子的职位,秦利笑着说臣都嫉妒了,夏言听到了这话,定然会感激零涕。 这老夏言啊! “你等孤说完。”太子莞尔,觉得这位老先生依旧是这般孤傲急躁,“孤这里缺了个左庶子,夏先生可愿屈就?” 太子左庶子可不是简单的职位,后续换个地儿就是重臣。 太子微笑,等着夏言老眼发红,起身道谢。 夏言起身。 “臣原先的性子孤傲,看不起天下人。” 夏言说道:“以至于臣被下狱后,天下并无几人为臣说话。臣本该死,可却有人萍水相逢,只为一句:我信夏公的公心。便冒险出手相救……” 那人是谁? 太子蹙眉。 夏言想到了通州城外的小河边,那个少年诚恳的对自己说:复套之议,我信夏公的公心。 “这个天下,终究有人信臣,一人足矣!” 可那和孤招揽你有何关联……太子不解。 “其实在出狱后,臣就对这个世间死心了,没把生死放在心上。”夏言拱手,“可那人如今势单力孤,对手却厉害非常,且人多势众。臣怎忍心看着他深陷困境中。” ——若非那人在京城,我夏言宁可死,也不会留在宫中。至于太子你的招揽,我夏言……不稀罕! “多谢殿下。”夏言行礼,告退。 走出殿外,他看着宫外,微笑道:“大家斗一斗,又有何妨?!” …… 蒋庆之觉得自己好的不能再好了。 大同归来,他必须要蛰伏低调一阵子,免得成为众矢之的。 早上起床,操练,吃早饭。 “长威伯!” 大门那边有女人尖叫。 “出去出去!非请勿入!” 仆役们把女子赶出去,关上门。 “是何事?”富城问了,一脸喜色汇报给蒋庆之,“伯爷,大清早外面就来了几个媒人,可见伯爷成了京城人眼中的金龟婿,可喜可贺啊!” “我又不是肥肉。” 蒋庆之把筷子一搁,“今日珈蓝和我出门。” “是。” 孙重楼眼巴巴的,“少爷,你今日去哪?” “去庙里转转。” 大鼎最近好像不正常,蒋庆之担心出问题,准备去庙里烧个香,拜个佛,求个签…… 京城的西北方向有三家寺庙,最出名的是护国寺。 蒋庆之后世没去过护国寺,却吃过护国寺小吃,吃了之后的感觉不怎么样。同行的旅伴说,京城就是美食荒漠。 但当你走进社区后,才发现真正的美食在这些小巷子里。 蒋庆之家距离太平仓不远,而和太平仓隔一条街的对面就是护国寺。 护国寺全名叫做:大隆善护国寺,始建于前元。 “伯爷,这里原先是前元宰相府邸,后来改建为寺庙。” 作为锦衣卫,窦珈蓝对京城的熟悉程度远在蒋庆之之上。 “山门小了些。” 后世见惯了宏大建筑物的蒋庆之有些失望。 “里面不小。”窦珈蓝说道。 蒋庆之突然感受到了一道目光,他回头,就见崔元被几个随从簇拥着,就在右侧后面。 人群进出,二人恍若未觉。 崔元冷笑。 蒋庆之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下拉了一下。 狞笑道:“老狗!” “无礼!” 随行的一个女子喝道。 女子看着十六七岁的模样,神色冷傲,身边的侍女也是如此。 蒋庆之呵呵一笑,“老崔,你越发长进了,堂堂崔驸马,竟然要一个女子为你出头。” 这话,近乎于诸葛亮羞辱司马懿为妇人。 崔元却诡异一笑,然后对女子说道:“郡主,此人便是长威伯。” 女子额头有些凸出,负手看着蒋庆之,“你便是蒋庆之?” 蒋庆之打个呵呵,“你家大人可曾教过你礼节?” 女子冷笑,“我乃皇族,你不过是陛下母族,焉敢轻视我朱氏?” “我为国征战沙场时,你这个朱氏在作甚?我为国事奔波时,你这个朱氏在作甚?”蒋庆之冷嘲热讽,压根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就你这样的,送你一个字,不,多送一个,米虫!” 女子大概此生从未被人这般折辱过,面色铁青,“还不去掌嘴!” 身边侍女大步过来,举起手。 蒋庆之无视了她,看着女子笑了笑,说到:“珈蓝!” 身侧的窦珈蓝毫不犹豫的挥手。 呯! 侍女打着旋转过去,扑倒在地上。 女子愕然,“你竟然对我的人动手?” “这得多蠢的家族才能宠溺出你这等奇葩!”蒋庆之叹道。 “你好,好得很!”女子冲着蒋庆之咬牙切齿的道:“且等我进宫求见陛下,定然要你好看。” 女子跺脚,“还不走!” 蒋庆之走到崔元身前。 崔元笑的很是和气,“这是晋王的堂妹。对了,忘了告诉你,当今晋王无子,最亲近的侄儿叫做朱慎镜。而这位郡主,便是朱慎镜的姑母……蒋庆之,你好自为之。” “蓝皮炎!”蒋庆之淡淡的道。 “你说什么?”崔元不敢置信的看着蒋庆之。 “阴阳人,蓝皮炎!”蒋庆之叼着药烟,“老崔,你回家照照镜子,看看自家如今的模样。” 崔元下意识的摸着老脸。 “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是一个温文尔雅的老汉,可岁月催人老啊!如今再看看你,一脸羡慕嫉妒恨,把一张老脸扭曲的如同厉鬼……” 蒋庆之啧啧称奇,“珈蓝,走。” 崔元站在那里,身后随从说道:“驸马,还要上香吗?” 崔元伸手,“镜子。” 众所周知崔元爱美,随从都带着镜子。 他接过镜子看了一眼。 镜子里的老人须发斑白,一双老眼昏暗,两个大眼袋吊着。 那双眸子里竟然都是阴狠。 呯! 铜镜落地。 第116章 赵文华的坑 嘉靖帝刚睡醒。 吃着迟来的‘早饭’ 黄锦在身边低声念着奏疏。 “……倭寇频繁袭扰,地方商旅断绝,财赋艰难……” 这是哭穷的奏疏,恳请朝中减免赋税。 “朕的胃口都被这份奏疏败了。”嘉靖帝放下筷子,“寡淡无味。” 黄锦看着饭菜,心想这些都是嘉靖帝喜欢的,怎地,今日做的不好? 嘉靖帝喜欢云山雾罩,让下面的人去猜。 黄锦往日几乎没出过岔子,但今日却卡住了。 嘉靖帝面无表情的道:“那什么……辣椒,庆之年少,岂能长久败坏胃肠?去蒋家,抄没了。” 抄没……黄锦眨巴着眼睛,“是。” “对了,给他留种。”嘉靖帝终究不是那等竭泽而渔的人。 宫中内侍飞也似的去了蒋家,“陛下令抄没。” 富城身体一软,接着内侍说道:“那个什么……辣椒。” 卧槽尼玛! 富城差点就骂人了。 他吃过一次辣椒,觉得就是魔鬼。没想到嘉靖帝却喜欢这一口。 但蒋庆之早有谋划,大半辣椒收着,剩下的在厨房挂着。 “陛下说留些种子。”内侍一脸‘陛下仁慈’ “是。”富城心想这些辣椒在厨房每日熏蒸,哪里还能做种? 内侍急匆匆回到宫中,正好遇到进宫的那位郡主。 “见过郡主。” 兴安郡主知晓此人是嘉靖帝身边的,换了个柔和的声音,“这是出宫办事?辛苦了。” 内侍进殿,兴安郡主就听嘉靖帝说道:“那瓜娃子回来发现东西少了,定然要闹腾。记住,今日朕修道,谁也不见。” “是。” 好似有人在笑。 “陛下,兴安郡主求见。” 嘉靖帝问道:“何事?” 殿外,兴安郡主被引进去。 “陛下。” 嘉靖帝身前的案几上一个大大的包袱摊开,里面是一大堆红彤彤的东西。 一股子呛人的味儿,让兴安郡主想打喷嚏。 她忍住了,说道:“陛下,今日我在护国寺遇到了那位长威伯,此人竟羞辱我。” 当下的晋王是个好人,从不给嘉靖帝找麻烦,故而道爷也高看他一眼。 爱屋及乌,兴安郡主也跟着得了几分好处。 所以她觉得在皇室和母族亲戚之间,嘉靖帝定然会偏向自己。 “为何冲突?”嘉靖帝问道。 “今日我和崔驸马去护国寺上香,那长威伯见到崔驸马就出言不逊。崔驸马乃是长者,那长威伯无礼,我便出言规劝,谁曾想……” 兴安郡主低泣,耳朵却竖着,等着嘉靖帝的反应。 “哦!” 嘉靖帝的声音很平静。 然后,道爷甩甩拂尘,“出去!” 兴安郡主抬头看看左右。 没人啊! 陛下这是呵斥谁? 嘉靖帝不耐烦的道,“滚出去!” 难道是我?兴安郡主面色剧变,“陛下!” 黄锦过来,“郡主,请吧!” 兴安郡主不敢置信的看了一眼道爷,乖巧的道:“是。” 黄锦回来,嘉靖帝盘膝坐在蒲团上,突然问道:“晋王那边还是没动静?” “是,晋王的女人都没动静。” 晋王无子,这是晋藩最大的问题和悬念。 “这个女人为崔元出头,不外乎便是想为自家侄儿……那个叫什么,为朱慎镜寻帮手。” 嘉靖帝随意就揭穿了兴安郡主和蒋庆之发生冲突的真正缘由,然后叹道:“蝇营狗苟一女子,却蠢。” 可不是,晋王是无子,可嘉靖帝若放话,说朱慎镜不堪,那么就算他是晋王的亲生子,也休想继承晋王爵位。 黄锦看了殿外一眼,心中为那位郡主默哀了一瞬。 你得罪谁不好,偏生去得罪蒋庆之。 自作孽,不可活! …… 老朱家的糟心事儿太多,太祖皇帝儿孙多不胜数,每年吃掉大量赋税。 “地方官也学聪明了,你家里又生娃了?没钱,没粮,命倒是有一条,贵人要不要?” 夏言提及这些如数家珍。 老头今日说是无聊,来寻蒋庆之喝酒。不过两手空空,孙重楼质疑老头来蹭饭,夏言呵呵一笑,摸出一文钱问他要不要。 蒋庆之随口提及了晋王。 “那是个好人,说实话,若是做帝王,也能得个仁君的美誉。”夏言越发无所顾忌了,叹道:“宗室人口日增,是个麻烦事。” “太祖皇帝当年大概也想不到吧!”蒋庆之笑道。 老朱家的人口繁殖数量是呈指数增长,到了明末,除去少数直系之外,宗室子弟实际上和乞丐差不多。 “规矩太多,这不许来那不许。”蒋庆之说道:“这是约束之意。夏公可知这让我想到了什么。” “什么?” “养猪。” “你啊伱!”夏言指指他,“不过倒也贴切。对了,我刚听到个消息。对你不知是好是坏。” “什么消息?” “俺答使者陈品,归降了。” “什么?” 蒋庆之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夏言笑道:“大同两战告捷,彻底打掉了俺答的傲气。作为使者,陈品也低头了。他回去是死,不回去……这边没兴趣弄死他,也没兴趣养着他。” 所以陈品请降了。 “多少年了,蒙元余孽哪怕日暮西山,他们的使者依旧抱着正统的矜持,令人恼火。俺答的使者这些年一直以从容赴死闻名。前些年也不是没人想过劝降使者,以打击俺答士气。可那些使者却视死如归……” 无逸殿中,礼部官员的声音很激昂。 “陛下,这是此消彼长,更是陛下德行感召啊!” 赵文华看了义父严嵩一眼,严嵩干咳一声,赵文华心领神会出班,“陛下,臣以为,当大张旗鼓宣扬。” 崔元笑道:“消息传到塞外,俺答怕是要怒不可遏了。” “怒不可遏之余,他也会心中不安。”某位武勋说道:“毕竟俺答内部有不少人不安分。” 严嵩说道:“陛下,臣以为可大张旗鼓。” 嘉靖帝对异族的态度强硬的不像话,但中央帝国的骄傲,让他对令异族低头有着更强烈的兴趣。 “可!” 严嵩回去后,当即令赵文华总领此事。 “帝王都喜八方来朝,俺答使者第一次请降,正好搔中的陛下和不少官员的痒处。此事办好了,对你以后升迁有莫大的好处。” “多谢义父。”赵文华感激零涕。 …… “朝中文武都特娘的喝醉了一般,醺醺然啊!” 朱希忠来蒋家混了一顿火锅,顿时惊为天人,便想要些辣椒带回去。 “辣椒没了。”蒋庆之摊手。 “谁吃完了?”朱希忠怒。 “被陛下抄走了。” “当我没说。” 朱希忠一听没了辣椒,拔腿就走,走到门外回头,“对了,赵文华总领此事,小心他借此生事。” 蒋庆之前世是玩什么的? “从来都只有我挖坑埋人的。” …… 当距离京城还有一日路程时,陈品等人入住了驿站。 先沐浴洗去一身疲惫,随即用饭。 饭菜好的令陈品愕然。 驿丞笑吟吟的道:“有人来交代过,务必款待陈先生一行。” “多谢了。”陈品颔首。 吃完饭,有客人来了。 “陈先生一看便是大才。” 来人微笑道:“此次陈先生深明大义,令朝中颇为欣慰。不过,也有人颇为不满。” 陈品一怔,“敢问……” 来人拿出一张纸,给陈品看了一眼。 陈品看到落款,心中一震,“通政使赵!” “莫问,小心给自己招祸。”来人淡淡的道:“京城居,大不易。作为降人,要想在京城厮混,就该知晓站队。” 陈品神色纠结,良久起身行礼,“转告那位贵人,我陈品愿为门下。” 这是依附之意。 来人满意的点头,“那人叫做蒋庆之。” “蒋庆之!”陈品眼中闪过厉色。 “果然,你对此人恨之入骨。”来人笑道。 “此人当众羞辱我。”陈品冷冷的道。 “有仇不报非君子。”来人盯着陈品。 陈品回想了一下纸上写的内容,深吸一口气,“蒋庆之在大同时曾逼迫我,想私下与草原贸易。” 来人满意的点头,“就这样。记住了,要当众揭穿蒋庆之的真面目。” 陈品点头。 赵文华得到回报后,把手中的奏疏一丢,阴狠的道:“此子已然成了大患,此次若是能成,我倒要看看他如何脱身。” …… 第二日,陈品到了京城。 礼部官员接待,陈品感激零涕,在宴请时喝的大醉,酒后说当初在大同,有权贵询问自己走私草原之事。 礼部官员不敢怠慢,禀告给了严嵩。 “此事……哎!” 严嵩在值房里犹豫再三,“罢了,照实禀告。” 正好今日是大日子,嘉靖帝要在无逸殿见群臣。 一番君臣奏对,有人提及了此事。 “陛下,俺答使者陈品归降,喝醉后提及有权贵在大同询问如何走私草原,并许以厚利。” 发起试探性攻势的是严党外围的一个御史,叫做江源。 “走私?” 俺答多年来一直寻求和大明通商,但嘉靖帝强硬不许,并屡次处死俺答的使者。 可竟有人想走私俺答部,这不是打嘉靖帝的脸吗? 众人看到嘉靖帝面色铁青,都知晓事儿大了。 “谁?” 道爷的声音中带着雷霆怒火。 “说是……长威伯,蒋庆之。” 第117章 等你许久了 “庆之?” 嘉靖帝一怔。 江源说道:“今日臣为此去见了陈品,刚开始他矢口否认,后来臣叫来昨日陪同的礼部官员作证,他这才吐实。” 至于为啥矢口否认……陈品是归降之人,而蒋庆之是红得发紫的少年权贵,他哪敢得罪此人? 逻辑链,自洽了。 而且主打一个让蒋庆之有口难辩。 你说是污蔑,可有证据? 朱希忠冷笑,“证据何在?” 江源叹道:“臣早就得知长庆伯与草原走私商人勾结。” 朱希忠大怒,“狗东西,满口胡言!”,他对嘉靖帝行礼,“陛下,臣请以构陷之罪拿下江源。” 江源苦笑,“成国公,那两个走私商人如今就在京城。” 赵文华说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要不……” 他看了嘉靖帝一眼。 嘉靖帝意外的平静,“让长威伯进宫自辩。” 是了,嘉靖帝对这位表弟颇为信重,这是给他翻盘的机会。 崔元看了赵文华一眼,赵文华微笑颔首,示意一切尽在掌握。 没多久,就听到殿外传来蒋庆之的牢骚。 “这天秋高气爽,我正准备出城野餐,朝中能有什么大事?屁大点事……” 殿内群臣木然。 嘉靖帝眼中闪过厉色,右手握拳。 黄锦见了,心想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去野餐。 蒋庆之进来,行礼。 嘉靖帝冷冷的道:“有人弹劾你走私俺答部,可有此事?” 蒋庆之一怔,“谁特么污蔑我?” “礼仪!长威伯,注意伱的礼仪!”今日轮值的御史喝道。 “都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了,还礼仪……是谁?”蒋庆之目光转动,盯住了赵文华,“狗东西,可是你?” 赵文华一脸苦笑看着嘉靖帝。 陛下,管管您的表弟吧! 江源站出来,“是下官。” 蒋庆之过来,“我刚在大同给了俺答两巴掌,你却说我走私草原?” 江源昂首,“证据确凿……” 话音未落,蒋庆之一拳就结结实实的砸在江源的鼻梁上。 朱希忠看到江源的鼻梁瞬间瘪了下去,鲜血就像是不要钱般的狂喷出来。 “住手!” 轮值御史大怒,“陛下,臣请拿下长威伯严惩。” 嘉靖帝面色铁青,“还不住手?” 蒋庆之这才回身,一脸愤怒,“陛下,此人构陷臣。” “臣有证据。” 江源竟然意外的是个硬汉,捂着鼻子指着蒋庆之,“那两个走私商人如今被拿下,就在宫外。” 这是预谋好的。 蒋庆之看了严嵩一眼。 老严一脸唏嘘的看着他,仿佛是长辈看到不争气的晚辈的模样。 “问话。”嘉靖帝吩咐道。 两个走私商人哪有什么熬刑的意志,还没等锦衣卫的人动手,就把事儿抖了个底朝天。 “陛下,长威伯府管着走私之事的贾潜咬死说此事是他一人所为。”陆炳来了,看了蒋庆之一眼。 贾潜竟然是个好同志? 蒋庆之觉得自己看走眼了。 “不过,那两个草原商人招供了,说一直为长威伯府供货。” 众人看向蒋庆之。 蒋庆之叹道:“就是买些草原活牛,诸位哪家不吃牛肉?弄不好你们吃的牛肉都是从我店铺里买的。对了,我店铺里把牛肉分级,可方便?” 殿内,十余臣子下意识的点头。 甚至有个年纪大的脱口而出,“太方便了。” 话音落,老头才发现自己犯错了。 “陛下恕罪。” “大明律……”硬汉江源用布团堵住鼻孔,瓮声瓮气的道:“宰杀耕牛……” “那是耕牛吗?”蒋庆之看傻子般的看着他。 朱希忠一想是啊! “那是肉牛。”朱希忠说道:“京城哪家权贵高官没吃过?别装模作样了,对,说的就是你,拿着鸡毛当令箭,是谁在指使你构陷长威伯?” 老朱和蒋庆之可是斩鸡头,烧黄纸,正儿八经的结拜兄弟。在这个时代,这等结拜兄弟可不是后世的塑料花。 蒋庆之真要缺钱了和朱希忠张口,弄个万八千的,朱希忠绝壁不会眨眼。 “是啊!那是草原的肉牛,和大明可有半文钱关系?”有人嘀咕,然后放低声音,“那分级的牛肉,果真好吃。” 走私活牛,最多是呵斥一番。 局势逆转了。 赵文华低头,眼中有嘲讽之色。 这只是开始! 江源说道:“陛下,长威伯家走私活牛的生意做的越来越大,人心趋利,永无止境。于是长威伯借着去大同之机,察觉到陈品有归降之意,便想通过他走私草原……陛下,当严惩蒋庆之!” 轰! 朝堂一下沸腾了。 严嵩看了赵文华一眼,眼中有赞赏之意:乖儿,你果然手段不错。 先用走私活牛引入蒋庆之,就在蒋庆之觉得这不是事时,再借此拉出蒋庆之想走私草原的动机。 一条无懈可击的逻辑链,合上了。 “臣请召唤陈品入宫。”江源说道。 “是个好办法。” 群臣赞同。 蒋庆之和朱希忠并肩而立,显得格外孤单。 “庆之,此事……”朱希忠低声道:“若是有,晚些你我兄弟出手,罢了,哥哥我出手毒打陈品一顿,把水搅浑了。趁着水浑之机,你赶紧把事情遮掩好……” “好兄弟。”蒋庆之心中微暖,低声道:“这定然是严嵩等人的手段。不过,倒是提醒了我,走私是门好生意。” “你……”朱希忠愕然。 “做生意,不寒碜。”蒋庆之苦中作乐。 “艹!那是大明之敌。” “我做生意,岂会做赔本买卖?”蒋庆之说道。 用军事手段做不到的事儿,用商业手段却轻而易举。 陈品来了。 “陛下。” 陈品行礼,江源说了情况。 陈品看了蒋庆之一眼,有惧怕之意。 他举报蒋庆之,事后定然会遭到报复。 别不信,看看朱希忠的眼神,那杀机都特么的实质化了。 严嵩突然有个疑惑,朱希忠这等老油条,为何对蒋庆之这般贴心贴肺? 他不知道二人是斩鸡头,烧黄纸的兄弟,觉得朱希忠的表现有些诡异。 “陛下在此,你只管说。”江源大声的道。 他甚至冷笑着看了蒋庆之一眼。 来,继续动手! 让大明君臣看看你蒋庆之跋扈的形象。 蒋庆之突然叹道:“你等想构陷我,事先就没做过功课?” 江源冷笑,“长威伯莫要回避。” 蒋庆之说道:“说你蠢,你还真蠢。俺答的使者历来都是死士,我在大同时第一次见到陈品,就从此人的眼中看到了从容不迫。一个人知晓自己必死无疑,却依旧从容不迫,这说明什么?” 江源冷笑。 “说明他有不得不死的理由。我敢打赌,陈品的家人便是他的软肋,他若是敢归降,俺答便会让他一家子生不如死。” 蒋庆之拿出药烟,刚想点燃,才想起这是朝中。 他干笑着收了火媒,“陈品能从容赴死,可见对家人情深意切。一个为了家人甘愿赴死之人,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软骨头,这比黄鳝还善变。你说……说你呢陈品!” 话音刚落,就见陈品猛地弹起来,冲向御座。 群臣正在看热闹。 明眼人都知晓,自从嘉靖帝流露出对蒋庆之的信重之意后,朝中就多了几股暗流。 还是那句话,猜忌是帝王的亲兄弟。而帝王的信重也少的可怜。给了蒋庆之,别人就没了。 严党首当其冲,损失不小。 陆炳。 甚至是黄锦…… 虽然这一切都不是蒋庆之惹来的麻烦,但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帝王的信重是一柄双刃剑,你若是接受,同时也接过了随之而来的羡慕嫉妒恨。 以及,源源不断的敌人和麻烦。 所以,群臣知晓今日这出大戏必然事出有因。 背后的人不外乎那几个。 但你要说谁愿意为蒋庆之仗义执言,抱歉,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帮蒋庆之就意味着得罪那几股暗流,谁吃饱撑的? 看热闹就是了。 对方布局周密,一步步把蒋庆之拉进了大坑里,眼瞅着就要活埋了这厮…… 陈品却突然暴起。 而且,就在蒋庆之的那番话后。 陈品突然暴起,冲向御座。 这是谁都没想到的突变。 刺杀君王的事儿古今中外并不罕见。 比如说荆轲刺秦。 但大明却从未有过这等刺激的事儿。 群臣一下懵逼了。 殿内那些装模作样的武士懵逼了。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看着陈品冲向嘉靖帝。 嘉靖帝眸子里闪过厉色,他想躲避,但却来不及了。 他下意识的握紧手中的玉器,劈手砸了过去。 呯! 他的准头不错,正中陈品的胸口。 可这毫无用处。 陈品疾步而来。 距离两步时,他飞跃而起。 双臂张开。 一旦被他抱住嘉靖帝,就算是用牙齿,他也能咬死道爷。 “陛下!” 黄锦反应过来了,尖叫起来。 武士们反应过来了,提着装样子的金瓜冲过来。 但都太迟了。 就在嘉靖帝准备和陈品搏斗时,就见一个身影闪动。 只是一脚。 陈品就被踹飞了出去。 来人站定。 拿出药烟和宫中禁止使用的火媒,低头吹燃火媒,点燃药烟。 深深吸一口。 冲着陈品一笑。 喷出一口药烟。 弹弹烟灰,说道: “本伯等你许久了。” …… 第四更送上。 第118章 陛下,管管蒋庆之吧 太祖皇帝驱逐鞑虏,建国大明。 从大明建国的那一刻开始,蒙元余孽就成了帝王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 太祖皇帝频繁派大军出塞,绝不肯给蒙元余孽喘息之机。 彼时的大明兵强马壮,常遇春,蓝玉等悍将打的蒙元残部毫无招架之功。 但此时的中原因战乱而一片狼藉,重建成了首要任务。 于是,大明开始了苦练内功。 随之而来的是太祖皇帝为了帝位传承而大开杀戒,飞鸟尽,良弓藏。 蒙元残余因此得了喘息之机。 建文帝登基,重用一干儒臣,比如说黄子澄等人。 大明的国策随之由外转内。 外敌算个什么? 陛下,诸藩野心勃勃,这才是我大明的头号大敌。 削藩开始了。 最终以成祖皇帝逆袭登基而告终。 但蒙元残余借着这个难得的空档期,已经恢复了实力。 成祖皇帝感受到了危机,不顾群臣反对,五次发动北征。 这五次北征有力打击了刚恢复元气的蒙元余孽。 但很遗憾,在成祖之后的帝王,再无这等武功。 土木堡之败,宣告大明和草原攻守易势。 其实在蒋庆之看来,从土木堡之变后,大明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到了嘉靖朝,文恬武嬉,说实话,蒋庆之读史看到这里,不禁感慨一幅亡国景象。 但这个老大帝国总是能在危机时刻涌现英杰。 隆庆开关,为大明续命至少数十年。 张居正改革,又续命数十年…… 但在此之后,大明这个太阳,实际上已经落山了。 嘉靖朝是大明承上启下的一个关键时期。 倭寇在东南为祸,北方俺答兵强马壮。 隆庆朝,东北的草原上,李成梁等将门正踌躇满志的为大明埋下亡国种子。 再过十一年,努尔哈赤将出生。 再过些年,那位快递员也将在西北降世…… 一切,仿佛都被一只大手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谁也无法改变。 但蒋庆之必须要去尝试改变这一切。 他隐隐感受到了些大鼎不时流露出的气息,宏大而肃然。 仿佛他若是敢开口说我躺平了,摆烂了,随便你。 下一刻大鼎就会把他抹杀掉。 既然不能改变,那就接受! 这是后世的心灵鸡汤。 蒋庆之此刻就是这个想法。 他一脚踹飞陈品。 看着那些武士飞扑过去,淹没了此人,这才施施然行礼。 “陛下受惊了。” 嘉靖帝木然坐在那里,臣子们这才惶然出声。 “陛下可有恙?” “该死的俺答!” “我就说俺答不安好心,果然。” 马后炮充斥着殿内。 陈品鼻青脸肿的被架起来,他冲着嘉靖帝狂笑,“看看你的臣子吧!一群废物!若非蒋庆之,今日我定然要让天下震动。哈哈哈哈!” “堵住他的嘴!”赵文华面色铁青。 “堵住他的嘴,可堵得住天下人之嘴?”蒋庆之说道:“是谁说陈品归降?是谁一力让陈品面圣?是谁……安排了这一切?” 赵文华瞬间低头。 江源茫然看着众人。 “拿下!” 道爷一声厉喝。 “陛下!” 江源被几个武士拖着往外走。 “陛下,臣并无私心,臣并无私心……” 凄厉的喊声远去。 嘉靖帝雷霆震怒。 “锦衣卫无能!” “臣有罪!” 陆炳跪下请罪。 “礼部居心叵测。” 礼部尚书苦笑跪下。 “谁主持的此事?” 嘉靖帝气咻咻的问道。 众人默然。 朱希忠阴恻恻的道:“陛下,臣听闻,好像是赵文华。” “嗯!” 嘉靖帝缓缓看向赵文华。 卧槽尼玛朱希忠! 赵文华跪下,“陛下,请降之事并非臣主持,臣只是……” “拿下,下诏狱!” “陛下!” 赵文华被拖走了。 路过蒋庆之时,一只脚突然伸出来,踩在了他的脚面上。 用力一跺。 “嗷!” 惨嚎声中,蒋庆之叹道:“赵通政使果然是把肠子都悔青了。” 道爷恰好看到这厮踩赵文华的一幕,眼皮子跳了一下。 御史这才发现不对,“长威伯,殿内禁止烟火!” 说着,御史大步走过来,伸手,目光炯炯盯着他。 交出来! 蒋庆之有些不舍的把烟头在他的手心中用力碾压。 然后拍拍手,“陛下,臣准备好了野炊的工具,都在宫外。天热,再不去,臣就怕那些食材臭了。” 从未有臣子在陛见时敢主动求去。 而且理由还特娘的是要去野炊。 陛下,管管吧! 嘉靖帝摆摆手。 “臣,告退。” 蒋庆之扬长而去,身后,那位御史这才低头看着掌心的烫伤。 “嗷!” …… 蒋庆之出宫,两个皇子,外加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正笑嘻嘻的等着他。 “见过表叔。” “你等去哪?”蒋庆之问。 两个皇子看向妹妹。 小姑娘说道:“表叔去哪我去哪。” “把伱卖了。” “我帮表叔数钱。” “乖!” 蒋庆之在城外十余里有个庄子。 庄子不大,但环境不错。 远处有青山隐隐,近处有绿水水迢迢。 几个顽童在小河边轮番跳水,不时传来阵阵叫嚷。 田里,麦穗渐渐沉重,风吹过,几只鸟儿飞起,叽叽喳喳。 庄头韩山出迎。 四十多岁的韩山看着颇为敦实,面色黝黑,双手粗大有力。 “见过伯爷。” 他身后有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跟着蹲身,“伯爷万福。” “这是小人的女儿,秀儿。”韩山说道:“得知伯爷要来庄上,小人担心没人服侍,正好秀儿无事,便让她服侍伯爷。” 少女有些怯意的偷瞥了蒋庆之一眼。 村口,数十村民正在等候。 “这些人家都是跟着庄子一并转到伯爷名下。”韩山介绍道。 这些人的身契此刻就在伯府中。 “见过伯爷。” 众人行礼。 蒋庆之颔首,“各自忙去吧!” ‘“是。” 这是众人第一次见到主家,看到是个俊美少年,不禁生出各种猜测。 “走,钓鱼去。” 蒋庆之兴致勃勃的带着侄子侄女去了河边。 这里是个回旋湾,水色碧青,岸边有杨柳依依,垂落在身边。 阳光透过柳枝斑斓洒在水面上,几只飞虫在浮漂上压来压去…… 景王坐不住,才将一会儿见没鱼上钩,就说去边上转转,连侍卫都不带。 蒋庆之不置可否。 裕王却老神在在,默然陪着表叔。 至于小姑娘,此刻就在表叔身后的柳树边上,背靠着树干打瞌睡。 随行女官过来,准备叫醒朱寿媖。 蒋庆之蹙眉,“你叫她作甚?” 女官说道:“伯爷,大皇女尊贵,岂能在野外入睡?” “当年太祖皇帝一年四季都在野外睡,也不见有什么毛病!”蒋庆之不惯这些人毛病,“此处有我,你等自去!” 女官气的脸红,目视裕王,“殿下……” 裕王淡淡的道:“表叔能率军击败俺答大军,难道京城之外还有比俺答大军更厉害的敌人?小题大做!” 蒋庆之嘴角微微翘起。 从安坐钓鱼,到出言挤兑女官,裕王表现出了木讷之下的稳重和大气。 景王在那边寻摸风景,却不知自家表叔心中已经给裕王加了几分。 “哪来的?” 几个男子从下游走来,身后跟着十余豪奴。 景王独自一人,却丝毫不惧,“家里来的,怎地,这里是你家,不能来?” 为首的男子二十不到,冷笑,“方才有贼人从附近遁逃,这人面生,来人,拿下!” 景王骂道:“狗东西,你说谁是贼人?” “来人,拿下!”男子却厉喝道。 身后冲出来几个大汉。 景王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吃眼前亏,他转身撒腿就跑。 身后,几个男子在低声说话。 “确定是他的人?” “能在他的庄子左近溜达,不是他的人,是谁的人?” 男子回身对同伴说:“今日我爹临去朝中之前说了,今日便是蒋庆之倒台的日子。他倒台,咱们可有功劳?” “有个屁!” “我明白了,梁英,你是准备在蒋庆之的庄子上弄些手脚,给他好看。” 男子叫做梁英,父亲是鸿胪寺官员,也是严党的一员。 “没错,等蒋庆之倒台,咱们这边拿到蒋庆之庄上有人和塞外通消息的证据,你等想想,元辅会如何欢喜?” “好手段,如此,论功行赏也少不得咱们!” “那边抓住人了!” 景王终究是身娇肉贵,眼凑着就要被抓住。 什么风度都被他忘掉了,他冲着前方喊道:“表叔,救命!” 身后追来的大汉们狞笑。 “表叔?表舅都救不得你!” 蒋庆之刚好起鱼,鱼还不小,听到喊声就把鱼竿丢给裕王,“悠着它,别用力提。” 蒋庆之冲了出去,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扑倒。他跌跌撞撞的手脚并用,努力直起腰开始狂奔。 几个随行的侍卫发现了景王,急忙去解救。 一番打斗,几个大汉被撂倒。 而梁英等人也恰好赶到。 “狗贼,竟敢动手。” “哪来的贼子?”梁英冷冷道:“家父梁泉。” 几个侍卫看着孔武有力,梁英虽然是二代,但却不是那等蠢货。 所以他先试探。 这也是京城二代圈子的规矩,大伙儿先报个名,看看父祖是否有交情。也看看谁家父祖更强大。 弱小的低头。 这就是规则。 梁英等着蒋庆之的回答。 …… 求票啊!月票,推荐票。 第一更送上! 第119章 孤独的景王,悲催的崔元 景王此刻觉得肺腑里都是火,烧的发烫。 他双手扶着膝盖,喘息如牛,“表……表叔……” 蒋庆之问:“可有损伤?” 景王摇头。 “那就还好。”蒋庆之指着梁英,“石头。” “少爷!” 孙重楼过来。 “打折他……不,打折这群蠢货的腿。” “得令!” 孙重楼欢呼着冲了过去。 “大胆,嗷!” 蒋庆之走到景王身前,景王喘息道:“表叔定然说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我知错了。” “我从不觉得哪里有什么危墙。这人若是命中注定要倒霉,坐在家中,屋顶都会掉东西砸死他。” 蒋庆之叹道:“我只是感慨,你这小身板太过孱弱。” 历史上嘉靖帝迟迟不肯表态谁为太子,让裕王和景王齐头并进,什么待遇都一致,给了景王和外界无限遐思。 直至嘉靖四十年,景王朱载圳这才就藩。 不知是身体出了问题,还是夺嫡不成郁郁寡欢,没几年景王就去了。身后并无子嗣,乃至于成了孤魂野鬼。 而最吊诡的是,在他的死讯传来后,嘉靖帝心痛之余,对徐阶说:老四素来想夺嫡,今日竟然去了。 景王一怔,然后低头。 “表叔……” 蒋庆之正在欣赏孙重楼一人毒打那些纨绔子弟,闻声没回头,“什么?” “表叔,你……我以为你一直对我不满。” “嗯?” 蒋庆之回头,“伱这话什么意思?” 景王依旧低着头,“我知自己有私心,表叔最喜老三的木讷,少机心。而我……不得表叔喜欢。” 蒋庆之目光复杂,“帝王之家啊!” “最初我想着,老三有的我必须也得有。他和表叔亲近,那我定然要和表叔比之更亲近。” “狗贼,等死吧!”对面,一个纨绔发出威胁,蒋庆之蹙眉,“石头!”” 孙重楼飞起一脚,把纨绔踹进了水里。 “救命!” 蒋庆之拿出药烟,窦珈蓝为他点燃,随即退去。 这里的话题犯忌讳,她不能听。 “继续。”蒋庆之吸了口药烟。 秋天干燥,御医改了一下方子,增加了些润肺的药材。蒋庆之也不知吸进去有没有作用,但最近没上火倒是真的。 景王吸吸鼻子,“刚开始我觉着表叔就是个……穷亲戚,只想和老三斗。后来发现表叔大才,便生出了为我所用的心思。” 蒋庆之莞尔,用药烟指指他。 “你以为这一切能瞒过我?”若是蒋庆之无法察觉这些,早就死在南美丛林中了。 “我也察觉到了表叔对我不喜的意思。”景王低着头,“虽说父皇更喜欢我,可父皇整日修道,处置朝政。在表叔进京之前,父皇见我的次数屈指可数。” 二龙不相见啊! 可皇子不是潜龙吧? 蒋庆之觉得这个判语有些莫名其妙。 “我虽说有母妃帮衬,可在宫中也如同孤魂野鬼。有时候我颇为羡慕老三……” 这时裕王那边传来欢呼,“好大的鱼!” “老三每次来表叔家,就如同是去自家,那种有人可依靠,有人帮衬的味儿,我……我很是羡……嫉妒。” 蒋庆之没想到自己竟然引发了两兄弟之间的暗斗。 “我也想让表叔看重,只是越发力,表叔好似就越无视我。” 我只是不喜欢心机男啊! 而且裕王是未来的太子,关系到大明国祚的增减,我自然要在他身上倾注更多精力和感情。 蒋庆之暗自叹息。 “可就在方才,我被那些大汉追赶之时,表叔从边上冲出来,被地上的草根差点绊倒,跌跌撞撞的不肯停下来……” “表叔。”景王抬头,半大孩子的眼中多是泪水,“那一刻,我觉着表叔……” 蒋庆之拍拍他的肩膀,“在我的心中,你和裕王,都是好孩子!” 景王的泪水落了下来。 “哭个屁!” 蒋庆之蹙眉,“你这小身板可不成,从明日起,早上起来跑操一刻钟。” 景王眼前一亮,“好。” 几个纨绔在惨嚎,梁英兀自在放狠话。 侍卫们回来复命。 “跑掉了两个,兄弟们想拷打问话,把这伙人一网打尽。” 蒋庆之下巴朝着景王点点,“老四说该怎么办?” 老四? 侍卫们愕然,心想这个称呼只有嘉靖帝吧? “表叔,这几人一见面就动手,可见是蓄谋。我觉着背后定然有人。” 景王说道:“当马上拷打问话,不给背后那些人准备的机会。” 这娃是聪明,可帝王要的不只是这等聪明,而是大局观,以及统筹的能力。 蒋庆之看着侍卫们,“还等什么?” “是。” 侍卫们如蒙大赦,随即开始拷打。 没多久就问出来了。 “说是从家中长辈口中得知今日伯爷要倒霉,就自主主张来伯爷的庄上栽赃。” “艹!”蒋庆之骂道:“真当我是软柿子?” “表叔!” 裕王说道:“禀告父皇吧!” 这是最为稳妥的方法。 道爷一怒之下,这几个纨绔的家长要倒大霉了。 但蒋庆之却摇头,“大张旗鼓的把他们递交给五城兵马司,我要他们社死!” “社死?” 晚些,十余庄汉赶着几辆马车到了五城兵马司的大门外。 “我等抓到了这些凶徒。” “凶徒?”兵马司的人看着这些惨不忍睹的‘凶徒’,有人惊呼。“这不是某某某家的公子吗?” “这几人说受父祖驱使,去我等庄上栽赃……” 领头的庄户是韩山的兄弟,看着更为憨实。 “梁公子!” 一个将领出来,见到断腿的梁英不禁愕然。 “老王,救我!”梁英指着庄户怨毒的道:“凶徒还在庄上钓鱼。” 将领和梁家有旧情,闻言手按刀柄,冷冷盯着韩山的兄弟,“拿下!” 几个军士扑了过来。 “哎!”韩山的兄弟不慌不忙的退后一步,“不问问我家老爷是谁吗?” “是谁?”老王冷笑。 “长威伯!” 说完,正好几个军士把韩山的兄弟拿下。他抬头冲着老王笑了笑,“千万别松手,谁松手谁孙子!” 老王面色剧变,“松手!” 几个军士就如同触碰到了燃烧着的木炭,赶紧松开手。 “别啊!”韩山的兄弟看似憨实,实则狡黠,喊道:“兵马司的人要拿我家伯爷了。” 这时出来几个将领,为首的蹙眉,“怎么闹哄哄的?” 韩山的兄弟说道:“兵马司有人里应外合,要构陷我家伯爷。” “你家伯爷是谁?”将领问道。 此刻围观的人不少,有人说道:“是长威伯!” “艹!”将领脱口而出,“谁在给老子招祸呢?” 众人缓缓看向老王。 老王面色惨白,“下官……” 将领过来,低声道:“你怕是不知道吧!就在早些时候,俺答的使者刺杀陛下,有人救驾。知道那人是谁吗?” 老王摇头。 “长威伯!”将领拍拍他的肩膀,“你想死,也别拖着老子” 老王瞬间瘫软。 事儿就如同蒋庆之谋划的那样扩大化了。 “没办法。”面对梁英父亲梁泉的求助,崔元冷冷的道:“你如今更应当想想自己怎么做。” 等敷衍走了此人,崔元去寻严世蕃。 “赵文华行事并无差池,谋划也颇为出色,问题是蒋庆之的命好。”严世蕃真的觉得蒋庆之的命好。 他眯着独眼,“陈品若是真降,蒋庆之此次是满裤裆黄泥巴,不是屎也是屎。可陈品恰好在那时候刺杀陛下,如此蒋庆之走私之事不破而破。这不是命好是什么?” 崔元说道:“可蒋庆之在殿上说,陈品归降有诈。” “他那是狡辩。”严世蕃笑道:“你还真以为有人能勘破人心?即便有,也不是一个阅历浅薄的少年。” “也是。”崔元恼火的道:“那些蠢货,养出了一群猪。恰好在此时闹出了栽赃的丑闻。蒋庆之阴险,令人大张旗鼓送到兵马司……” “若是先禀告陛下,陛下雷霆震怒,只管丢给锦衣卫。可陆炳……”严世蕃冷笑,“陆炳会高举板子,轻轻落下。” “好个阴毒的蒋庆之!”崔元骂道。 “老崔,崔驸马!”严世蕃摇摇头,明晃晃的表示对崔元的不屑,“咱们对他下手,他难道就只能坐以待毙?什么叫做阴毒?他算是阴毒,那咱们算是什么?” “我等……”崔元本想说我等乃是正人君子,可在严世蕃似笑非笑的注视下,没脸说。 “看,你崔驸马喜欢名利。我喜欢字画钱财,我爹喜欢权力,赵文华什么都喜欢,陆炳是个伪君子……我们都有自己的追求不是。” 严世蕃叹道:“蒋庆之也有自己所求的东西,咱们并无仇恨,只是道不同,明白吗?羞辱他,其实则就是在羞辱我等。” “回头……”崔元想放狠话,有人进来了。 “崔驸马。” “何事?” 崔元正在愤怒中。 “那几个纨绔中有人招供,说家中曾向你行贿。” “那是污蔑!” 崔元怒道。 “崔驸马可在?”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传来。 “我在此!”崔元起身。 一个内侍进来,“都在呢?崔驸马,陛下召见。” 崔元木然。 “崔驸马?” 晚些,宫中传来消息,崔驸马被嘉靖帝踹了一脚,一瘸一拐的出宫,看着有些凄凉。 “说是像一条老狗。” 陈燕对卢靖妃说道。 卢靖妃叹道:“长威伯手段犀利,只是老四……却不知能学了他表叔几分手段。” 第120章 道爷,是你吧 有人说嘉靖帝就如同秦皇汉武,刚愎自用,且残忍。 对于后宫的女人们来说,自己的公用男人谈不上好,但也谈不上坏。 当然,对于卢靖妃来说,她是个例外。 嘉靖帝前面有三个皇后,原配陈皇后死了,第二个皇后被废,第三个方皇后,也就是借着宫变处死了裕王生母的那位,去年刚去了。 有人说嘉靖帝克妻。 “一派胡言。”卢靖妃用保养的白皙细嫩的手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润肺的汤,轻声道:“陈皇后善妒,陛下不过看了别的嫔妃的手,她便怒不可遏,随即发作。陛下一怒,她反而受不住惊吓,你说怪谁?” 陈燕说道:“后宫女人最忌惮的便是嫉妒。” “谁不嫉妒呢?不过能压制罢了。”卢靖妃淡淡的道,眉间多了一抹沧桑,“第二位更是让人无话可说,她受张太后请托,为那两位国舅说情。” 陈燕一怔,卢靖妃讥诮的道:“不敢相信吧?” 陈燕点头,“是啊!那位和陛下可是死对头。” “陛下不好动那位,只好拿捏住她的两个兄弟,如此才好掌控大局。咱们那位张皇后被张太后几句话哄的兴高采烈为他们说情,触怒了陛下。” 张太后和嘉靖帝的恩怨能说三天三夜。 先是恩,张太后和杨廷和等人合议,选中了他朱厚熜为帝。九五之尊,何等的恩情? 接着是仇,从进入京城开始,张太后就像是个执拗的老太太,和杨廷和等人联手,逼迫嘉靖帝低头。 恩怨情仇交缠在一起…… “谁敢去插手那几位贵人之间的恩怨,谁死!”卢靖妃觉得张皇后是倒霉催的,“第三位方皇后,那是个没福气的。” 陈燕不解。 卢靖妃喝了一口汤,甜甜的,很是舒坦。 “那年宫变,几个宫人想弑君,是方皇后当机立断。哪怕误杀了裕王生母等人,可终究稳住了局面。” 卢靖妃想到了裕王生母,那也是个胆小怕事的,就默念一句佛号。 “陛下重情义,有这份救驾的情义在,方皇后只需不作死,加之她自己心机了得,后宫谁能越过她去?我亦不能!” 陈燕叹道:“可惜了。” “装模作样。”卢靖妃指指她,笑道:“她去了,我才出的头。否则就算陛下再宠爱,我也不敢得意半分,毕竟裕王生母前车之鉴在啊!” 方皇后的狠辣连卢靖妃都忌惮不已。 “娘娘。”一个宫人进来,喜滋滋的道:“陛下来了。” 卢靖妃放下茶盏,起身迎了出去。 嘉靖帝一身道袍,被人簇拥着走来。 “见过陛下。”卢靖妃蹲身。 “起来。” 嘉靖帝摆摆手。 “这天虽说秋高气爽,可终究日头晒,陛下也不打把伞。”卢靖妃嗔道。 “那伞太大,打着无法无天,朕不喜。” 嘉靖帝走了进去,卢靖妃一怔,看了黄锦一眼。 黄锦默然。 嘉靖帝坐下,卢靖妃令人弄来了润肺的汤水,亲自端过去。 嘉靖帝喝了一口,清瘦的脸上多了些惬意,卢靖妃这才笑道:“陛下可不知道,老四如今可是出息了。” “怎么了?”嘉靖帝问道。 卢靖妃说道:“昨日臣妾听老四念叨着什么……踏破什么王庭,灭此朝食。” “哦!”嘉靖帝说道:“他难道还有从军的心思?” “哪有。”卢靖妃哪里敢承认这个。 先帝动辄封自己为什么总兵官,或是什么将军,自己下旨,令自己率军出征。 所以皇室从军是个禁忌。 “孩子气罢了。”卢靖妃叹道:“只是老四渐渐大了,臣妾在想,是不是给他寻几位先生。文的养养心性,武的给他锤炼筋骨。” “朕再看吧!” 嘉靖帝坐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最近可有人时常进宫请见?” 方皇后去后,群臣也曾建言册立皇后,奏疏都被压了下去,显然嘉靖帝并无立后的心思。 方皇后不在,卢靖妃隐隐便是后宫之主,那些贵妇人走门路也只能找她。 卢靖妃思忖片刻,实则是在琢磨嘉靖帝这话的意思。 难道是某位臣子触怒了陛下? 卢靖妃笑道:“最近来的人不少,陆炳的妻子,还有严首辅的老妻等人,怎么了?” 嘉靖帝摇头。 想到了陆炳。 陆炳的父亲是王府护卫,母亲是嘉靖帝的乳母,正是这层关系让陆炳权倾朝野。 但陆炳能多年不倒,且得了善终,不只是靠上面的关系,他长袖善舞,把联姻的手段用的酣畅淋漓,这才是陆氏不倒的真正原因。 陆炳的几次婚姻都是典型的联姻,其中第二任妻子更是黄锦的侄女儿。 而陆炳儿女的亲事更是典型的联姻。 通过联姻,陆氏串联起了一长串高官权贵。 帝王要想动陆氏,也得想想值不值当。 卢靖妃不知嘉靖帝的目的,只是等着吩咐。 嘉靖帝幽幽的道:“陆炳死老婆……死的太多了些。” 呃! 卢靖妃一怔,仔细一想,还真是。 陆炳好像已经死了两个老婆,第三个如今也成了病秧子。 “听闻成国公家的嫡长子正在相亲?” 嘉靖帝起身就走。 送走嘉靖帝,陈燕苦笑,“陛下丢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倒是让娘娘作难了。” 卢靖妃一夜没睡好,琢磨着嘉靖帝的话。 她知晓嘉靖帝如今对女人兴趣不大,自己能独占宠爱,靠的便是眼力见和多次揣摩对了嘉靖帝的心思。 第二日,有人递帖子进宫。 “娘娘,陆指挥使家的求见。” 卢靖妃若有所思,“请了来。” 病恹恹的女人来了,一番见礼,卢靖妃叹道:“身子不好便好生养着。” 女人抬头,看着长相普通,“娘娘,这不家中长女大了,女大当嫁,我这不是愁吗?” “哦!”卢靖妃眯着眼,“可是想让陛下赐婚?对方是谁?” 陆炳是嘉靖帝的奶兄弟,这份面子是要给的。 女人笑道:“成国公的嫡长子。” …… “我那女儿养的颇为出色。” 陆炳和严世蕃在饮酒,此次却意外的没有带沈炼。 “怎地,着急了?”严世蕃笑道:“我家老二才一岁,就想着把女儿送来?” 陆炳和严世蕃曾酒后有过口头约定,二人的次子和次女联姻。 “我说的是长女。”陆炳举杯,喝了一口酒后说道:“成国公那边和蒋庆之走得太近了些。” “朱希忠的嫡长子并未婚配,你倒是打的好主意。”严世蕃点头,“谁说不是呢?不过成国公那人看似老纨绔,可不一定会答应此事。” 陆炳笑道,“所以今日拙荆进宫了。” “你想请陛下赐婚?好主意。”严世蕃笑道:“成国公一系如今就靠着帝王恩宠度日,陛下一旦开口,他哪敢拒绝?一旦联姻成功,就为我等增添一员大将,而蒋庆之将少了一个靠山。一箭双雕!” “等着消息就是了。”陆炳淡淡的道。 “可有把握?”严世蕃问道。 “陛下重情!”陆炳微笑道。 “是啊!陛下重情。”严世蕃突然指着他,放声大笑。 …… “严嵩是靠着多年谄媚陛下,以言听计从的姿态获得了信任。陛下重情义,不会轻易动他。” 夏言来了蒋家,“所以伱莫要想着什么陛下一巴掌拍死严嵩。若陛下是这等人,我也要劝你早些离去,毕竟伴君如伴虎。” “我从没想过严嵩会被赶走。”蒋庆之站在庭院里,听着鸟儿在屋顶鸣唱,却没看到多多不知何时爬到了屋顶,正蓄势待发。 “我听闻陆炳有意为长女谋求亲事。”夏言说道:“对方是成国公的嫡长子。” 蒋庆之一怔,“倒是好手段,不过老朱不会答应。” 历史上朱希忠答应了,但此刻的朱希忠却和蒋庆之是兄弟。 但凡他答应,便是捅兄弟一刀。 “我出来时,见到了陆炳的女人。”夏言话不多说,拍拍蒋庆之的肩膀,“老了,没事就喜欢到处转转,看看那些烟火气,看看市井……总是看不够哟!” 等夏言走后,胡宗宪说道:“伯爷,陆炳这是曲线救国啊!” “不止。”蒋庆之说道:“陆炳善于谋身,你看他几次婚姻都带着目的。儿女的亲事也是如此。” “那么,他若是与成国公联姻成功……”胡宗宪啧啧赞道:“不但能削弱伯爷一条臂膀,且还能为陆氏找一个强大的靠山。” “毕竟那是老朱的嫡长子,未来的成国公。”蒋庆之看着很平静。 “伯爷不担心?”胡宗宪说道:“陆炳的女人据闻病重,却拖着病体进宫,多半是为了此事。一旦陛下点头,成国公也无法拒绝。” 蒋庆之说道:“我信陛下!” 嘴里说着我信陛下,可蒋庆之却心中没底。 这是釜底抽薪,且是一箭双雕。 “陆炳,我还是小觑了此人。”蒋庆之觉得自己小看了天下英雄。 没想到陆炳会别出蹊径,从儿女亲事上出手。 嘉靖帝重情,陆氏和他之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 他很难拒绝陆炳的请求。 娘的! 喵! 多多从屋顶落在了蒋庆之的肩头。 蒋庆之摸摸肩头的多多,做好了失去老朱这个兄弟的准备。 一只鸟儿从多多嘴里落在地上。 血淋淋的。 …… 卢靖妃看着用脂粉也遮不住病容的女人,刚想说把此事禀告给嘉靖帝,应当不难。 但电光石火间,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嘉靖帝何等人? 若是对这门亲事没意见,哪用得着来告诉她? 是了。 思路一打开,卢靖妃把许多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那么嘉靖帝为何不直接表态? 重情的皇帝,不想直接反对。 所以,把拒绝的事儿丢给了她。 是了! 那毕竟是他的奶兄弟……卢靖妃叹道:“不瞒你说,这门亲事我也极为看好。不过……” 女人一怔,“可有不妥吗?” 卢靖妃说道:“陛下早已为成国公的嫡长子看好了一门亲事。” …… 送走失望的女人后,陈燕说道:“娘娘,陛下会不会……不是这个意思?” 卢靖妃良久说道:“让老四好生跟着他表叔学,少玩小聪明,嗯?” “是。”陈燕告退,出去后,跟着的宫女问,“娘娘这是何意?” 陈燕看着前方那个在秋阳下步履蹒跚的女人,说道:“我明白了,在陛下心中,长威伯比之陆炳更重。” …… “陛下,陆指挥使的妻子走了,看着颇为失望。” 有内侍来禀告。 嘉靖帝闭着眼,“知道了。” …… 翌日,不知情的景王来到蒋家,无意间说道:“母妃说,陆炳想为嫡长女谋求婚事,好像是什么权贵的嫡长子。母妃婉拒了。” 说完,他发现表叔在愣神。 “表叔。” 蒋庆之眨巴了一下眼睛,“什么?” “表叔,可有不妥吗?” “妥,妥妥的。” 这等事卢靖妃哪敢做主。 蒋庆之走出书房,看着西苑方向。 “道爷,是你吧?” 第121章 和徐渭的暗战 对于蒋庆之来说,前世的社会氛围像是个弱肉强食的丛林,让他觉得人世间更多是赤果果的算计。 蒋庆之走出家门,街坊们热情的和他打招呼。 和其他权贵不同,蒋庆之很是和善,见到孩子摸摸头,见到老人拱个手,见到女人…… “吃了吗?” “吃了。伯爷可吃了?没吃来我家吃点?” “吃了。” “千万别客气。” “我从不客气,真吃了。”蒋庆之仿佛和街坊们如此打过无数次招呼,熟练的让窦珈蓝都觉得诧异。 不知从何时起,吃了吗?就成了市井百姓们互相问候,以及寒暄的第一句话。 “伯爷还真是……亲民呐!” 胡宗宪和窦珈蓝跟在后面,见蒋庆之自然的和街坊们打着招呼,不禁叹道。 “你想说什么?”窦珈蓝不喜欢胡宗宪,所以说话也是冷冰冰的。 “你好像对我有些不满?”胡宗宪笑道。 “你这人看着一肚子坏水。”窦珈蓝直言不讳。 胡宗宪苦笑,“宦海无情,我若是一肚子仁义道德,怕是早就被人坑了。” “也就是说,宦海里都是狠人?” “那是自然。” “我记得读书人常说,我辈读圣贤书,当为这个天下做些什么,可怎么做了官,却只记得为自己做些什么?” 平常话不多的窦珈蓝,一开口就让胡宗宪想到了辣椒。 “说是一套,做是一套。”胡宗宪说道:“就如同父母总是教导孩子要学好,不要贪玩,可孩子依旧贪玩。” “这是人性。”窦珈蓝说道。 “没错,就是人性,改不了。”胡宗宪不是那等毛头小伙,满腔热血想着去改造世界。 “那么先贤既然知晓改不了人性,为何又要喋喋不休的说那些堂而皇之的话呢?” 呃! 胡宗宪被难倒了。 前方蒋庆之走出巷子,回头说道:“再纯良的人性,落入世俗这个大染缸中也得被污浊了。”, 他指指周遭,“伱看,商家互相争夺客人,为此无所不用其极。 你再看那些读书人,头悬梁,锥刺股般的苦读,你问他为何读书,他们多半说要为天下做些什么。 可你若是灌醉了他们再问。 他们会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就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蒋庆之的话在这个时代堪称是大逆不道,“可人要脸啊!且为尊者讳,既然是为了当官……可官是什么?官是威严,是父母,是神灵。神灵岂可有私欲?” 蒋庆之想到些什么,讥诮的道:“神灵都不拉屎,不吃喝。读书人还没进官场,就被官场的这股风给带歪了,学会了端着架子,学会了装神灵…… 我没有私欲,我是君子……从束发受教开始,就这般自我暗示。 一旦做了官,有几个还记得初心?都忙着去搜刮钱财,忙着讨好上官……满脑子都是蝇营狗苟,男盗女娼。” “说得好!” 随着这个声音,徐渭提着酒葫芦从边上的一家酒肆里出来。 “长威伯。” “徐先生。” “长威伯这番话把读书人的秉性说的入木三分,此辈满嘴仁义道德,骨子里却贪婪无比。我一直以为,伪君子比之真小人为祸更大。” 徐渭看着蒋庆之,“长威伯以为然否?” “一句谎言,需要用十句谎言来掩饰。”蒋庆之说道。 “十句谎言,需要用一生说谎来遮掩。” 二人相对一笑,竟然有些知己的感觉。 徐渭灌了一口酒,“昨日我从东主那里得知了长威伯在朝中与严党争斗之事,我有些好奇,长威伯既然知晓赵文华此人是幕后主使,为何不出手?” 这厮是想投靠我? 蒋庆之心中一喜,但旋即觉得这个念头有些荒谬。 历史上胡宗宪征辟徐渭时,这厮已被社会毒打多年,没有了年轻时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傲骨,对现实低头了。 现在的徐渭,做个教书先生,每日有酒就足矣。 这便是躺平状态的徐渭。 想到这里,蒋庆之心中微动,“赵文华主持俺答使者归降之事,可事儿发生在大同,他只是在京城做了些安排。唯一能诟病的便是面圣之事……” “据闻陛下颇为严厉?”徐渭嘿嘿一笑,灌了一口酒,目光锐利,“帝王善猜忌,且当年宫变历历在目,陛下对自己的安危最为在意。俺答使者行刺陛下……这背后难道只有俺答指使?” 这厮…… 蒋庆之前世也是擅长这等阴谋的老鬼,一听,就知晓了这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所谓出使是假。” “有人与俺答密谋。” “里应外合。” “大同佯败……”这话是蒋庆之说的。 徐渭目露异彩,“目的便是为了刺杀陛下。俺答与那人好大的手笔。” “那人是谁?”蒋庆之考教道。 徐渭指指他,大笑了起来,“长威伯,好个长威伯!” 这货,太特么狷狂了。 徐渭笑的气喘吁吁,有些肥大的躯体颤颤巍巍的。 而在蒋庆之的想象中,徐渭该是清瘦的,且有些仙风道骨的味儿。 所以,当时在后门外得知这个白胖子是大名鼎鼎的神经病徐渭时,蒋庆之大失所望。 徐渭灌了一口酒,吐出酒气,“陆炳执掌锦衣卫,深得陛下信重。严嵩执掌权柄,遮蔽陛下耳目。听闻还有个仇鸾?拉进来,就说仇鸾在拉拢故旧……陆炳在内,严嵩在庙堂,仇鸾在军中……” 艹! 这是造反预备队。 “这人好毒。”窦珈蓝打个哆嗦。 胡宗宪却眼前发亮,“此人大才!” 历史上老胡就是这般被徐渭勾搭上了,从此双宿双飞……不,是宾主相得。 蒋庆之点燃一支药烟,“想法不错,不过陆炳谨慎,哪怕与严党交密,却保持着距离。至于严嵩,虽说此人结党,可严党内部是靠着利益来聚拢人心。为了贪欲而抱团结党之辈,可敢谋反?” 徐渭一怔,此刻他还不是饱受毒打的那个徐渭,阅历差些意思,但反应之快,依旧令人惊艳,他说道:“这便是明晃晃的贪……” “帝王从不怕明着捞好处的官员,怕的是……”蒋庆之说道:“杨!” 他颔首,“有空去家里坐坐,和老胡做个伴。” 他和窦珈蓝走出巷子,徐渭拽住胡宗宪。 “他说的是杨廷和。”徐渭目光炯炯,“杨廷和当初陛下斗,为的是权柄。是了,帝王不怕官员贪婪,此辈贪婪,等哪日看不顺眼便雷霆一击,什么钱财,尽数归公。此时不过是暂且让彼辈保管罢了。” 啧! 胡宗宪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好使了。 他是大局观型的人才,也就是独掌一面的能力很强大,但具体到这等事儿,却不及徐渭。 “帝王的根本是权柄,杨廷和动摇帝王根基,陛下没弄死他,是因彼时还年轻,忌惮颇多……” 徐渭捂额,“是了,严嵩便是贪,可只要不生出窃取陛下威福的心思,便能以一直贪下去,故而陛下不会动他。” 他看着胡宗宪,“老胡。” “别问,我还在琢磨你与伯爷的话。”胡宗宪苦笑。 “这位伯爷……不俗啊!”徐渭说道。 “你才知晓?”胡宗宪说道:“话说,你这等大才去教授女弟子,浪费了,就没想过来辅佐伯爷?” 徐渭摇头,“我这等大才,整个大明能有几人?”,他指指自己,“就这么一个。” 太特么狂了! 胡宗宪真想抽这厮一巴掌。 “我自然要堂堂正正走科举出仕。”徐渭傲然道,“凭我的本事,一旦出仕,不出十年,我便能在庙堂中有所作为。” “十年为宰辅?老徐,你这梦做的大了些。” “不信?十载后见分晓,走,喝酒去。” 大清早胡宗宪就被徐渭灌了个半醉,迷迷糊糊回去睡到中午起来。 蒋庆之已经回来了。 正在院子里吃凉面。 “伯爷。” “老胡,你去做件事。”蒋庆之右手筷子,左手拿着一瓣蒜咬了一口气,刺激的眉心跳了一下。 “严嵩那边正在设法解救赵文华。”蒋庆之吸溜了一口面条,缓缓问道:“徐渭对此怎么看?” “徐渭说,此事当下却难,唯有从陛下那里入手,让陛下恶了赵文华。” 果然是徐渭……历史上赵文华倒台便是因为太猖狂,徐阶巧妙利用他的猖狂,激怒了嘉靖帝。 道爷一旦恶了谁,那叫做一个彻底,查清赵文华贪腐的数额后,抄家也不足以偿还,道爷便让赵文华的儿孙一直还下去…… 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胡宗宪赞道:“伯爷,徐渭大才,若是能拉过来,对伯爷颇有裨益。不过此人狂傲,对伯爷好似也……” “看不上?”蒋庆之见胡宗宪点头,便笑了笑,“今日他在巷子口故意等我,以为我不知吗?” 他对胡宗宪说道:“你平时若是无事,便和徐渭厮混。咱们慢慢来。” …… 胡宗宪想到了和徐渭喝酒时,这厮说的一番话。 “长威伯丢出赵文华这个题目,想利用我徐渭的好胜心,二人利用此事较量一番,你只管告之他,此事,只有走陛下这条路。” …… 老板和徐渭之间,竟然是在暗战。 胡宗宪苦笑。 “陛下那里我不好出手。”蒋庆之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此事……”胡宗宪觉得蒋庆之顾虑太多了些。 “陛下待我不错。”蒋庆之想到道爷断了陆炳和朱希忠联姻的事儿。 “严嵩等人有陆炳相助,赵文华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能出诏狱。”胡宗宪觉得太便宜那厮了。 “我这不是还没出手吗?”蒋庆之咬了一口蒜。 “此事怕是难。” …… “早些把文华弄出来,外界一看,文华对蒋庆之下手却能安然无恙,轻松脱困,这对咱们有莫大的好处。” 严嵩疲惫的坐在值房里,陆炳点头,“顺带能让外界看看蒋庆之势单力孤……他们自然会靠拢咱们。” “此消彼长……这一切,不都是为了大明吗?”严嵩说道。 “是啊!一切都是为了大明。”陆炳想到了被宫中反对的联姻之事,眸色阴郁。 “明日吧!”严嵩说道:“陛下念旧,明日让人上奏疏,提及文华的功劳。” “我令诏狱那边给赵文华传话,让他配合。” “如此,妥当!” …… 第四更送上。 第122章 不走寻常路 “表叔,多多不肯理我。” 小侄女今日难得独自来到蒋家,一来就去追多多。 多多趴在屋顶,朝阳晒着别提多惬意了。 “多多。”蒋庆之招手,多多傲娇的犹豫了一下,这才起身,轻松下来。 “多多,我给你带了鱼干!” 朱寿媖拿出鱼干,蒋庆之问随行女官,“宫中哪来的鱼干?” 女官说道:“为了这鱼干,大皇女昨日陪着陛下许久。” 道爷闭目修道,身边小姑娘单手托腮,看着那些玉磬、拂尘,神像,香火…… 可怜的帝王,可怜的娃。 景王来了,脸色有些难看。 “表叔,有人上了奏疏,提及赵文华这些年的所谓功劳。”景王冷笑道:“什么功劳?不过是奉承父皇,唯命是从罢了。” 偏偏嘉靖帝就喜欢吃这一套。 “这是严嵩的手段。”蒋庆之说道。 “表叔,难道就这么坐视赵文华轻松脱困?”景王不甘的道。 “大局为重。”蒋庆之拍拍景王的肩膀,“对了,这阵子可曾晨练?” “练了。”景王苦笑,“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没拉伸?” “何为拉伸?” “来,我教你……” 一番拉伸后,蒋庆之让景王再跑一趟。 跑完,景王诧异的活动着身体,“表叔,不酸了。这是什么手段?” “怎么,觉得拉伸太过枯燥简单,觉着不可能有这等作用?” “是。” 蒋庆之说道:“人体骨骼,肌肤如何,医者一直颇为好奇,可逝者为大,故而少有医者能知晓人体奥妙。” “表叔知晓?” “知晓一些。”蒋庆之说道:“人体的肌纤维不计其数,每一寸都有自己的作用。比如说我此刻伸手,需要哪些肌肉来配合,方能做出这个看似简单的动作……” 他随口教导侄儿,景王的眼中多了憧憬之色。 “妙啊!” 这厮别去玩解剖吧? 蒋庆之打个寒颤。 …… “赵文华……”嘉靖帝看着奏疏,想到了赵文华对自己的顺从和善解人意。 严嵩在边上站着,看似恭谨,可一直在窥探嘉靖帝的神色。 回到直庐,严世蕃问道:“如何?” 严嵩坐下,捶打了几下大腿,“妥了。” 严世蕃笑道:“我就说。对了,赵文华出来后,让他故意去蒋家那条巷子转悠几次。” “你想羞辱他?” “没那闲工夫。”严世蕃说道:“爹,蒋庆之如今与二位皇子交往密切。伱想想,他就不怕太子忌惮?” “你是说,他想参与夺嫡?”严嵩眸色一变。 “对。”严世蕃点头,“爹,咱们是陛下的人,陛下对太子颇为看重,可见并无更替之意。也就是说,咱们是太子的人。” 严嵩明白了,“让文华去蒋家那里转转,便是明晃晃的告之太子,咱们和蒋庆之……” “势不两立!”严世蕃揉揉眼角,放下毛笔,“爹,从龙要趁早啊!” “是这个理。”严嵩点头,“蒋庆之此举却是犯蠢……” “他不蠢,只不过他刚到京城时,裕王就与他交往密切,此后他再想摆脱裕王,去靠拢太子就难了。” 严世蕃自信的道:“那时候天下人都会说他蒋庆之为了富贵而背弃裕王,他这等皇亲最忌讳名声不好,所以硬着头皮他也得站队裕王。” “太子身子骨不错。” “且也颇为稳重。” “那么便让蒋庆之继续吧!” …… “不走陛下那条路?” 肖家后门外,徐渭坐在台阶上愕然。 蒋家后门外,胡宗宪坐在台阶上点头,“伯爷说了,此事不难。” “呵呵!”徐渭喝了一口酒,“我徐渭都没办法想到别的法子,他难道还能另辟蹊径?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 一个穿着狱卒衣裳的男子走到了赵文华的囚室之前,“通政使。” 赵文华正在琢磨如何脱困,焦虑不安,闻声抬头,“是你?” 来人是严世蕃身边的幕僚之一。 “通政使,元辅说了,让您写一份请罪奏疏,多写些这些年对陛下的顺从。” 赵文华的囚室条件不错,甚至还有案几和文房四宝。 赵文华点头,“告诉义父和东楼,就说我知晓了。” “要尽快。”来人低声道:“公子说了,夜长梦多。” “放心。” 得知外面正在救自己,赵文华心中一松,等来人走后,就喊道:“来人!” 狱卒小跑而来,谄笑道:“通政使可是有吩咐?” 别的人犯进来胆战心惊,别说什么吩咐,不挨打就得烧高香。 可这位爷进来后,有人暗中交代,一切待遇从优,他要什么就给什么。 可赵文华进了诏狱后,茶不思饭不想,倒是让狱卒们省事不少。 “弄了酒菜来。” “是。” 狱卒黑着脸出去,心想这笔钱怎么和上面报账,既不得罪上官,又不亏待自己。 弄不好,兴许能多挣一笔。 是了,去相熟的那家酒楼…… …… “先生,先生!” 肖家,徐渭今日给女弟子上课,可突然走神了。 屏风后,肖瑾问道:“先生可是有事?” 徐渭拿着书卷,问道:“若是你要整治一个人,这人却权势滔天,那你该如何做?” 肖瑾几乎没想,“令人打他一顿。” “我何苦问你。”徐渭笑了,觉得自己有些魔怔。 但这场暗战他不能输。 “我左右想不明白,那位伯爷,还有什么手段呢?除非他能说动陆炳……可这如何可能?” …… 春困秋乏,人在经过了酷暑的煎熬后,整个人格外疲惫。秋季气候凉爽,正适合修补。 所以秋季打盹最爽。 午饭后,诏狱无事,狱卒们明目张胆的找个地儿躺下,就算是最谨慎的那等人,也找个地方靠着打盹。 你要说有人越狱,别逗了,这是诏狱,就算人犯能从囚室中出来,可其他人犯却不是吃素的。 “有人逃跑啦!” 一声呐喊,就能让你前功尽弃。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凭啥你能越狱,而我却还得继续坐牢? 我不能出去,你特娘的也别想走。 有人说监狱中是人性最丑恶之地,在这里,一切人类所能想象到的,想象不到的事儿都在发生…… 赵文华从上午喝到接近午饭时间,这才丢下酒菜。亲手磨墨时,不禁怀念着家中的红袖添香。 躁动的心让赵文华一挥而就,随即叫来了等候的狱卒。 “拿给他们。” “是。”狱卒是自己人,他忍着哈欠接过奏疏。 按照程序,奏疏由诏狱直接呈上,中间不可有人经手。 所以,狱卒惯例去请示。 “知道了。” 副百户李敬点头。 “此刻午时。”狱卒笑嘻嘻道:“百户……” “别和我扯上。”李敬板着脸,逗弄着挂在墙上的画眉鸟。 “是。” 狱卒拿着奏疏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间,坐下…… 打个盹他不美吗? 一个身影悄然出现。 打开奏疏。 他弄了些东西,悄然黏在奏疏最后面,仔细看了看,这才满意的离去。 狱卒打盹醒来,擦去嘴角口水,拿起奏疏便去寻文书。 文书打开看了一眼前面,“是他的请罪奏疏啊!我这便递进去。” 奏疏按照流程,没有经过直庐……这是避免政治斗争漂没了奏疏。 严嵩年纪大了,刚打个盹,醒来问,“陛下可起来了?” 昨日嘉靖帝直至卯时末才睡,严嵩也只好跟着硬挺。 “醒来了。” 严嵩站起来,“问问文华那边的事。” “说是奏疏进宫了。” 严世蕃说道:“爹,此事还得敲个边鼓。” “为父这就去请见陛下。” 嘉靖帝刚醒,眯着眼,脑子里各种事务先过了一道。 “陛下,可要用饭?” 黄锦问道。 “嗯!” 嘉靖帝说道:“那个……辣椒弄些。” “是。” 黄锦亲自去吩咐。 一顿饭吃的嘉靖帝满头大汗,黄锦见了好奇,等撤下饭菜时,就悄然取了一片红辣椒尝尝。 “嘶嘶嘶……” 黄锦倒吸一口凉气。 “陛下,有通政使赵文华请罪奏疏呈上。” 听到这话,殿外的黄锦赶紧进去。 奏疏送到嘉靖帝手中,他接过翻看。 前面写的很是酣畅淋漓,把赵文华对嘉靖帝的一腔忠心写的打动人心。 嘉靖帝抚须眯眼,黄锦看出来了,这是心情愉悦的味儿。 但凡是人,就没有不喜欢被吹捧,被认可的。 帝王也不例外。 看了一半,嘉靖帝就准备搁下奏疏,可不经意却看到几点墨痕在下面。 臣子给帝王的奏疏务必要整洁,字迹要工整,至于脏污,那是欺君。 嘉靖帝缓缓打开下面…… 后面字儿写的酣畅淋漓,龙飞凤舞,颇为不错。 能看出写字的人人心情舒畅到了极致。 而且最后的落款那里,竟然…… 嘉靖帝伸出手指头,拈起那一小粒东西,嗅嗅。 抬头。 面无表情的道:“是牛肉!” …… “陛下,严首辅请见。” 内侍进来禀告。 殿外,严嵩反手捶打了几下后腰,等内侍出来时,赶紧站直了,做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 “严首辅,请。” 严嵩微笑颔首,走了进去。 迎面,一团东西飞了过来…… “瓜皮!” …… 第一更送上。 第123章 凄惨的赵文华 严嵩走进殿内,就见一团东西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的想躲,但旋即忍住。 这东西砸在他的老脸上,跌落身前。 是被捏成一团的奏疏。 是何处发生了大事? 不对,奏疏都得先经过赵文华的手,再经过他严嵩的手票拟,最后才到嘉靖帝手中。 赵文华不在,这几日严嵩父子辛苦了许多,得一份份奏疏仔细查阅,生怕有和自己父子相关的负面奏疏递进去。 可所有的奏疏……都没问题啊! 难道是东楼疏漏了? 想到儿子的智谋,严嵩心中摇头,觉得不可能。 “老狗!” 御座上的帝王面色铁青。 “陛下。” 严嵩不敢辩解,缓缓跪下。 “臣,万死!” 换个臣子,必然会叫屈。 换了夏言,甚至会梗着脖子说嘉靖帝羞辱宰辅。 可严嵩之所以是严嵩,便是因为这份柔媚。 陛下,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您说了算。 这便是他侍奉嘉靖帝的风格。 嘉靖帝眸子里都是冷意,“诏狱何时改做了酒楼?陆炳何在?” “陛下,陆指挥使……”黄锦看了一眼殿外,“还没到。” “上下一心,只瞒着朕。好一个忠心耿耿的严嵩,好一条忠心耿耿的老狗!” 嘉靖帝咬牙切齿的道:“严首辅,何时准备谋反?” 严嵩哆嗦了一下,伏在地上。 就是五体投地那种姿势。 浑身颤栗。 “陛下,臣……万死!” 不解释,不推诿。 您若是觉着臣该死,那臣必然就该死。 家犬在彻底的被驯服后,它会翻转身体,把最脆弱的腹部袒露在你的眼前。 这便是臣服。 严嵩此刻就像是一条臣服的老狗,把腹部摊开…… 果然,嘉靖帝的呼吸渐渐平缓。 “滚!” 严嵩满头大汗走出殿外,只觉得阳光分外美好。 恍若刚从地狱回到了人间般的值得庆幸。 伴君如伴虎啊! 他喘息着,心想究竟是什么奏疏,让嘉靖帝如此恼火。 诏狱……酒楼。 文华! “元辅!” 陆炳来了,微笑颔首。 严嵩刚想使眼色,可身后传来了黄锦的声音,“陆指挥使,跟着咱来吧!” 严嵩心中苦笑。 走没几步,就听到殿内传来了嘉靖帝的咆哮。 “诏狱何时成了赵文华的别业?酒肉侍候,可有女人?可有戏班子?狗东西,你便是这般回报朕的信重?瓜皮,朕……” 呯! 不知是什么东西砸碎了。 接着是陆炳的惨哼。 是文华坏了事? 严嵩此刻才确定下来嘉靖帝发作的原因。 诏狱,酒楼…… 那么,奏疏是谁递来的? 回到值房,严世蕃一听就怒了,“所有奏疏都经过我手,哪有这份?这分明就是赵文华自己上的请罪奏疏。” 严嵩捂额,“是了,唯有如此,方能避过我等的耳目。” 诏狱的奏疏直接呈上帝王,不经过宰辅。 “可陛下怎会提及什么诏狱酒楼?” “问陆炳!” 陆炳来了。 脸颊高肿,捂着脸道:“且等我去过问此事……” “不妥!”严世蕃叫住了他,陆炳反应过来了,“是了,若我亲自去过问,在陛下眼中便是欲盖弥彰,弄不好会认为我在毁灭证据。” 赵文华,你特娘的究竟是做了些什么,令陛下震怒。 陆炳叫来随从去问此事。 随从晚些回来。 “咱们的人让赵文华写请罪奏疏,他得意洋洋,先要了一桌酒菜,吃了一个多时辰,半醉后才写了奏疏……咱们的文书查验过,说是没问题。” “那陛下如何知晓他吃了酒肉?”严世蕃问道。 随从摇头。 “奏疏……酒肉,莫非,文华吐了什么在奏疏上?”严嵩仔细琢磨。 “是了,唯有这等可能。”严世蕃叹道:“这个蠢货,忍半日不行吗?出狱后他就算是喝的烂醉也没人敢管不是。” 烂泥啊! 严世蕃摇头,甚至觉得有些痛快。 “陛下怎么说?”严嵩问道。 赵文华在诏狱,后续如何处置,嘉靖帝定然给了陆炳吩咐。 陆炳起身,竟然笑了起来。 很是痛快的那种。 “陛下令,鞭责赵文华五十。” “至少半死!”严世蕃说道:“否则陛下会认为伱在徇私。” “东楼正解。”陆炳笑的仿佛是大仇得报,“陛下令我亲自动手。” 严嵩:“……” 严世蕃:“……” 可还没完。 “陛下让人监刑。”陆炳说道。 “谁?” “蒋庆之!” …… 肖家后门外,徐渭递过酒葫芦,“酒不多了,省着点喝。” 蒋家后门外,胡宗宪伸手越界接过酒葫芦,一本正经的道:“我只是尝尝。” 一仰头,那脑袋就没低下过。 “住口,你个不要脸的!” 徐渭怒了。 “啊!”胡宗宪喝痛快了,长出一口气,“在家中终究不好痛饮,痛快!” “在伯府你得端着大才的架子,痛饮美酒丢人……”徐渭接过酒葫芦摇晃了几下,听着里面的动静,心痛的道:“这可是王家的美酒,一葫芦化了我半月酬劳。” “回头我给你打满。”胡宗宪一脸不差钱的豪迈。 “长威伯……给了你多少酬劳?”徐渭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胡宗宪伸出一根手指头。 “一贯?”徐渭见胡宗宪冷笑,才正儿八经的说:“十贯啊!小气了。” “小气?”胡宗宪是真的冷笑,一脸不差钱的豪迈,“京城权贵的幕僚每月酬劳最高的不过如此罢了。且一年四季的衣裳,各种花销,都在府中报销。” 艹! 徐渭觉得美酒不香了。 “伯爷说了,若是有大项花销,只管开口。” 特娘的! “有钱了不起吗?”徐渭说道:“可也不照样看着赵文华逍遥自在而无可奈何?还不如我每日一醉痛快,哈哈哈哈!” “我还有事,对了,明日照旧。”胡宗宪进去了。 徐渭坐在那里发呆。 “当下局势……严党势大,这位长威伯全靠着陛下信重才能稳住局势。可谓是如履薄冰。赵文华事件看似不大,可却能彰显双方势力的强弱…… 外界冷眼旁观,看着严党逍遥得意,自然会生出依附之意。而蒋庆之却越发形单影只……” “若是能给赵文华一顿狠的,想来,外界会对这位长威伯另眼相看。可如何才能破局呢?” 徐渭挠挠头。 隔壁门开了,徐渭恢复了冷意。 这个世间,能做他朋友的人不多,沈炼是一个,那是因为二人是亲戚关系。 第二个便是胡宗宪。 其他人想得他徐渭好脸色,你特娘的做梦。 “老徐!” “你怎地又来了?”徐渭警惕的抱着酒葫芦。 胡宗宪目光炯炯,“宫中来人,陛下令伯爷前去诏狱监刑。” “要收拾谁?”徐渭问。 “陛下令陆炳亲自鞭责赵文华五十,伯爷监刑。” 胡宗宪嘴角微微翘起。 “这……这不是让长威伯亲自去抽陆炳和赵文华的脸吗?” 徐渭蹦起来,“他是如何做到的?” 胡宗宪微笑,“为何认为是伯爷出手做的?” “朝中有严嵩一党看着,诏狱有陆炳看着,谁能动得了赵文华?”徐渭骂道:“娘的,此事若不是长威伯做的,老子把脑袋割给你当酒葫芦使唤。” 他把酒葫芦递过去,“老胡,说说长威伯是如何做到的。” “我真的不知。”胡宗宪伸手。 徐渭闪电般的缩手,“休想!” …… 诏狱。 赵文华躺在新换的被褥上,翘着二郎腿,双手枕在后脑上,嘴里哼着青楼流行的小曲儿。 别以为贵人的爱好就不同凡俗,比普罗大众高贵。其实许多贵人的爱好比普通人更俗气,更那个啥…… 他在琢磨,出去后该如何给蒋庆之上眼药。 “一个苏州府来的赘婿之子,没想到竟然成了我等的大敌。当初若早知如此,就该下狠手……” 赵文华有些遗憾。 脚步声传来。 隔壁的人犯谄媚道:“通政使慢走啊!回头小人若是出狱了,定然去府上道谢。” “老李,你放心。” 隔壁的人犯因为触怒嘉靖帝被下狱,至今已经一年多了。先前听到了什些什么,所以果断投效。 赵文华不以为意,觉得拉拢一个人也是好事儿。正如历史上巡按浙江的胡宗宪为了讨好他,要美女有美女,要钱财有钱财,让赵文华觉得这个老弟够意思,便给干爹严嵩进言,随即胡宗宪就青云直上,开始了抗倭传奇…… 脚步声接近。 赵文华抬头,“老陆……” 陆炳在囚室外侧身,蒋庆之笑吟吟走出来。 “蒋庆之!”赵文华心中一冷,“你来作甚?” 蒋庆之说道:“陆指挥使,那就开始吧!” “是。” 此刻蒋庆之是嘉靖帝的代表,陆炳很是恭谨。 赵文华觉得不妙,“老陆,这是……” “打开门。”陆炳沉声道。 囚室打开,两个狱卒把赵文华拖了出来。 长凳摆好。 赵文华被按在上面,狱卒熟练的给他上绑。 赵文华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头待宰的肥猪。 当裤子被剥去时,赵文华忍不住喊道:“老陆,你要作甚?” 蒋庆之微笑道:“很是白嫩,可惜陆指挥使不好那一口。” 赵文华的心往下沉,“狗贼,可是你进了谗言?” 狱卒捆绑完毕,后撤。 赵文华见陆炳从随从手中接过皮鞭,不禁吓的浑身颤栗,“我要见陛下,我对陛下忠心耿耿,我曾为陛下……” 呜! 皮鞭在空中挥舞了一下,陆炳找到了感觉。 用力挥鞭。 啪! “嗷!” 赵文华只觉得臀部剧痛,不禁惨叫。 “一!” 蒋庆之念道。 赵文华这才知晓,原来蒋庆之是监刑的。 啪! “嗷!” “二!” 有蒋庆之在侧,陆炳鞭鞭都下了狠手。 惨嚎声中,赵文华涕泪横流。 “陛下,饶命……” “十,十一……我说老陆,你没吃饭还是怎地?这不是给赵通政使挠痒痒吗?” 皮鞭挥舞的愈发重了。 惨嚎声越发刺耳,赵文华一边惨嚎,一边骂道:“蒋庆之,你不得好死……” “呵呵!”蒋庆之笑道:“老陆,威胁监刑官是个什么意思?” “作死!”陆炳暗骂赵文华沉不住气,只好再度用力。 可他也不想想,赵文华何曾受过这等罪,若非一丝理智尚存,此刻他就敢破口大骂嘉靖帝。 严党盟友陆炳挥鞭。 受刑的是严党大将赵文华。 而严党的敌人蒋庆之监刑。 诡异的这一幕,让人目瞪口呆。 而诏狱负责日常事务的副百户李敬就在后面的阴影中。 他轻声道:“指挥使,莫要怪我。” 蒋庆之抬眸,看到了李敬。 微微一笑。 李敬颔首,身体往后缩了缩。 先前富城亲自找到他的那一幕浮现脑海…… …… “我家伯爷说了,赵文华要想脱罪,必须上请罪奏疏,只需你在奏疏上做些手脚,无需多,在最后那里弄些手脚即可。” 李敬当时有些忐忑,他本以为此生和蒋庆之再无瓜葛,没想到梦魇又来了。 “若是被发现,陆炳能扒了我的皮。” “我家伯爷一人就能硬扛严党,如今身边渐渐多了帮手,你觉着我们会输?” “我们?” “对,伯爷说了,告诉李敬,我们荣辱与共!” …… “嗷!” 惨嚎声回荡在长长的巷道中。 严党大将赵文华,如今可不就在盟友陆炳的皮鞭下惨嚎吗……李敬看着蒋庆之,用力点头。 “伯爷定然不会输!” 油灯昏暗的光,把挥舞皮鞭的人影映照在周围。 恍若地狱。 而蒋庆之脑中的大鼎,竟然开始了旋转…… 第124章 痛彻心扉,一团空气 对于百姓而言,酷暑和寒冬最难熬。但对于读书人来说,一年四季都是好日子。 酷暑可以去别业消暑,或是去青楼。 寒冬可以赏雪,再弄个烤架烧烤,美酒佳人…… 这才是活着啊! 而秋季,是读书人最喜欢的季节。 春季虽然生机勃勃,大伙儿都有些躁动,但有些冷。 秋季就不同了,不冷不热,太阳晒的人暖洋洋的。秋风吹拂,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某个权贵人家的水榭处,十余男女正在聚会。 题目,自然是诗会。 有人在吟诵刚作的诗词,有人在踱步酝酿…… 男人作诗,必须有女人在场才有味儿。 “那人是谁?”主家王欣用团扇遮着半张脸,目视左侧的美少女。 作为丫鬟,特别是贵人家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侍候人只是基本功,更重要的是会打听消息,会处置事务…… 所以贵人家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一旦放出去,许多人家都会争相聘娶。 但这等大丫鬟往往知晓不少小姐和家中秘事,要么嫁给家生子,子子孙孙都做这家人的奴仆。要么就跟着小姐一起去夫家。 侍女孙燕这方面的能力很强大,早就打听到了,她站在王欣身后,俯身在她耳畔低声道:“是云南沐氏的小姐。” “哦!”王欣问,“身份如何?” “说是辈分高,和沐朝弼一辈。” “有趣,沐氏的女子来了京城,若说是寻个佳婿,可你看她虽然应酬那些所谓的才子,可眼神淡漠,压根就没正眼看人。那么她来京城作甚?” 这时有个少女突然说道:“听闻赵文华要出狱了。” “小姐,这是咱们家的对头。”孙燕说道。 王欣冷笑,“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少女本就是想刺她,闻言微笑道:“我只是听闻有人在呼吁严惩赵文华,而长威伯就在其中。若是赵文华出狱……不知他作何想。” 王欣曾在一次聚会上盛赞蒋庆之的几首诗,此次少女便是想借此来讥讽她。 “奸佞不奸佞的,却不是我等能说的。” 这时沐舒开口。 沐氏女竟然站在对方那边……王欣冷冷看着沐舒,“沐氏远在云南,却也知晓京师事吗?愿闻其详。” 那个少女对沐舒微微颔首,心想晚些便请沐舒聚聚,也算是找个同盟。 沐舒起身。 “长威伯呼吁严惩赵文华,是对是错?” 那边吟诵诗词的人停住了。 酝酿‘大作’的人止步。 齐齐看向沐舒。 对啊! 王欣微笑道,“赵文华一力主张接受俺答使者归顺,谁曾想使者竟然包含祸心,此行刺陛下。此乃大罪。难道不该严惩?” 俺答使者刺杀嘉靖帝的事儿,刚开始只在一个小圈子里散播。可男人的嘴是靠不住的,没多久就传的到处都是。 那少女一怔,想反击,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你能说什么? 难道说赵文华无罪? 回过头有人借此弹劾她在宫中的亲人,家里父母能打断她的腿。 可不反击…… 王欣却得势不饶人,“若非陛下仁慈,赵文华此刻早已身首异处了。伱说可是?” 她对沐舒微微一笑,心想原来这人是偏向我的。 可沐舒压根就没想着偏向她,不过是见不惯有人挤兑蒋庆之而已。 这时几个仆从进来,给对面几个公子哥说了些什么。孙燕悄然而去,没多久回来。 “小姐小姐!” “何事?”大获全胜的王欣心情大好,举杯相邀,那边沐舒也举杯应和。 “就在方才,陆炳亲自动手鞭责了赵文华五十。” “啊!”王欣一怔。 “还有,小姐。”孙燕兴奋的道,“他们说是长威伯监刑。” “你说什么?”王欣问道。 孙燕故意提高嗓门,“就在方才,锦衣卫陆指挥使亲自鞭责赵文华五十,长威伯监刑。” 王欣微笑看着对头,“听清了吗?” 少女面色苍白,“怎么可能?!” 沐舒轻声道:“果然是长威伯,于不可能中令对手痛彻心扉。” 她越发期待这位长威伯成为沐氏盟友的好处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蒋庆之正在寻机和沐氏打上勾,为此后的谋划做准备。 …… “你是如何涂抹了赵文华的请罪奏疏?” “陛下,您说什么?” 道爷冷冷看着表弟。 蒋庆之一脸愕然。 空气仿佛凝固住了。 刚监刑完毕,蒋庆之进宫复命,谁知晓道爷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问话。 莫非,李敬的事儿被发现了? 不可能! 若是被发现了,道爷定然会直接出手,比如说直接点出李敬的名。 这是在诈我! 呵呵! 蒋庆之惊愕的表情拿到后世去,绝对能在影坛有一席之地。 嘉靖帝指指他,“莫要带坏了老三和老四。对了,最近可看中了哪家女子?” 这话题转的太快,蒋庆之楞了一下,“最近臣忙碌,没功夫……回头就去参加些诗会。” “嗯!”嘉靖帝听到什么没工夫时,脸都黑了。直至蒋庆之说参加诗会,这才温声道:“女人女人,就是那么回事。莫要挑美貌的。” 道爷竟然要传授我泡妞秘诀……蒋庆之觉得这事儿可以登上史册,“为何?” 嘉靖帝淡淡的道,“越是美貌的女子,越是自视甚高,女人啊!一旦自视甚高,就会看低男人。一旦骨子里看低男人,就会在平日里显现出来。罢了,你记着这一点就是了。娶妻娶德,明白?” “是。”蒋庆之应了,心想道爷看来是过来人啊! 是谁竟敢看低道爷? 蒋庆之好奇不已。 “还不走?”嘉靖帝问道。 蒋庆之干笑道:“陛下说美貌的女人……” “瓜娃子!” 蒋庆之麻溜的走了。 揭人伤疤不道德,蒋庆之却心情愉悦。 “表叔。” 老三来了。 “最近忙什么呢?”蒋庆之问道。 裕王说道:“最近先生功课多。” 夏言? 蒋庆之不觉得夏言会吃饱撑的管裕王的功课,所谓裕王的先生,不过是给夏言留在京城的一个由头罢了。 那他是什么意思? 蒋庆之不动声色问了几句,得知夏言最近很是悠闲,没事儿就去城中转悠。 蒋庆之问清了他的去向,和裕王闲聊了几句,便走了。 他先寻了个酒楼,要个包间,让孙重楼看守门户。 脑海中,大鼎旋转的飞快。 “鼎爷,别急!”蒋庆之瞪大眼睛。 究竟是什么事儿让鼎爷觉得对大明国祚有帮助? 蒋庆之如今在慢慢摸索这个规律。 想来想去,唯有赵文华事件。 大鼎缓缓停下。 数字翻牌子。 最终停在了280.84年那里。 “比上次增加了0.2年。不错,报酬丰厚。” 蒋庆之问:“鼎爷,若是弄死赵文华,能增加多少国祚?” 大鼎默然。 蒋庆之突然觉得不对。 历史上赵文华虽说声名狼藉,可也曾对大明国祚有过帮助。 而且不小。 若是没有赵文华受贿后为胡宗宪说好话,东南抗倭的主持人就是另一人。 换了统帅的抗倭大业,蒋庆之觉得多半会很惨。 如此,大明弄不好会短命。 卧槽! 好险! 蒋庆之抹了一把冷汗,觉得一国之国祚果然复杂难测。 这时,虚空一阵抖动。 “是什么东西?”蒋庆之倍感期待。 一个木箱子浮现。 噗通! 掉在桌子上。 蒋庆之打开一看。 一个个小包装,外面是……好像是俄文? 打开小包装。 “娘的,巧克力?” …… 东直门左侧有个道观,名曰五岳观。 观内古树参天,秋风吹过,落叶飘落在地面,一只绣鞋踩了上去。 “夏公大才,柄国多年,深得陛下信重。” 女子步履轻盈,竟是晋王系的永安郡主。 而在另一边,夏言负手看着殿宇,“郡主来寻我,便是说这个吗?” 永安郡主微笑道:“夏公留在京城,据我所知颇为尴尬。往昔夏公仇家甚多,我听说有人想给夏公好看。” 夏言淡淡的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若是与我有仇,只管来寻我就是了。不敢来,便是自惭形秽,那等地老鼠若是敢出来,我便一脚踩死他!” 永安郡主面色微冷,“夏公不多考虑一下吗?” 夏言突然不耐烦,“不就是暗示我依附于你吗?晋王系的一个小姑娘,竟敢招揽我。你是狂妄自大,还是觉着我如今是过街老鼠,不寻个靠山就活不长久了?” 永安郡主冷笑。 这时,有人说道:“自然是觉着夏公你是过街老鼠。” 夏言闻声微笑,“庆之?” 永安郡主回头,“蒋庆之!” “郡主在京城四处乱逛,小心别走错了道。”蒋庆之不喜欢这个女人。 永安郡主冷笑,“你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莫非也想招揽夏公?” 蒋庆之拿出药烟,慢腾腾点燃,“怎地,不行?” 夏言看着二人,神色平静。 远处道人走来,见这里剑拔弩张便犹豫了一下。 树荫下,贵女白皙的脸上多了讥讽之色,“夏公本就仇家不少,你蒋庆之和严嵩陆炳等人势若水火,夏公若是与你为伍,那是自寻麻烦。” 她看向夏言。 “夏公,你以为如何?” 夏言虽然倨傲,但不是傻子,否则怎么可能柄国多年。 所以,永安郡主心中笃定夏言会寻个可靠的盟友。 而蒋庆之就是个麻烦体。 当远离。 永安郡主看向蒋庆之,眼神讥诮。 蒋庆之无视了她,指着侧面的大殿。 “这里倒是有趣,夏公,一同进去转转?” 夏言微笑,“固所愿也!” “夏公,尝尝这个。”蒋庆之递给夏言一块黑色的东西。 “什么东西,唔!甜中带着苦味,却丝滑……” “巧克力,怎么样?味道不错吧!”蒋庆之塞了一块巧克力进嘴里,久违的味道让他笑了。 那年春天,同桌也是这么塞了一块巧克力进他嘴里,味道香浓。时光荏苒,当年青涩的女孩应当早为人妻了吧! “是不错,我的阅历不说天下首屈一指,可没见过的东西却不多。可你小子每每随手弄些东西,却是我闻所未闻的好东西。且看你小子的模样,分明没把这些好东西当回事,气煞人也!” “我说自己是千年老鬼,你信吗?” “那我还得叫你一声前辈?少啰嗦,再来一块。哎!这东西,能让人上瘾哟!你家中可还有?” “蒋家的大门永远向夏公开着。” “那我还真得没事就去串个门……” 一个少年,一个老人。 从永安郡主两侧走过。 仿佛中间是一团空气…… 第125章 义之所在 “郡主!” 永安郡主呆立原地,侍女跟上来,发现她面色铁青,双拳紧握,竟是怒极了。 “好好好!” 永安郡主冲着蒋庆之说道:“好一个长威伯,今日你折辱我,且看你日后可有好下场!” 她转身,“走!” “这女人,有病!”蒋庆之摇头。 “天之娇女大多如此,故而我劝你以后娶妻莫要娶贵女。”夏言说道,吃了巧克力的嘴,果然是油滑了许多。 二人进了大殿,有道人在侧。 “这里……” “无需介绍。”蒋庆之更喜欢去寻索自己喜欢的东西。 见道人一脸悻悻然,蒋庆之说道:“石头。” “哦!”孙重楼不情不愿的拿出了一串铜钱,道人平静接过,“观中斋饭倒也有些滋味,若是想吃,可在明日来。” 蒋庆之淡淡一笑。 他想起了前世在法喜寺吃的斋饭,白菜、面筋、花生米……几样简单的食材,用最简单的炖煮方式弄熟,一点油盐调味……味道挺不错。 夏言说道:“京城中几家寺庙的素斋都不错,做出来的菜肴,与荤菜几乎无二,美味无比。” 蒋庆之笑了笑,“吃素是为了净心、净身。绞尽脑汁把素菜弄成荤菜的模样和滋味,在我看来,这和吃荤并无差别。比吃荤更多了些凡尘心。” “口腹之欲无法舍弃,如何能跳出三界外!”夏言目露异彩,“庆之这番话若是被那些方外人听到了,怕是会把伱视为魔头。” “做得说不得?”蒋庆之洒脱一笑。 “永安郡主虽说骄纵,可有句话是对的。”夏言负手看着神像,“陛下从登基开始,就与天下士大夫们结仇。士大夫们在等着陛下低头,可时光荏苒,陛下依旧执拗的坚守自己的道。” 蒋庆之摸摸木柱子,“陛下深居简出,便是不给那些人可趁之机。” 嘉靖帝要是敢频繁出宫,蒋庆之敢打赌,定然会有不少人铤而走险行刺他。 “那些人在陛下身上寻不到机会,便会把目光转向深受陛下信重的人身上。”夏言叹道:“你刚到京城时,虽说行事锐利了些,可不足以让那些人忌惮。可如今却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蒋庆之莞尔。 “严党大将赵文华从未吃过这等大亏,且是陆炳亲自动手,你可知晓这个消息会在京师引发何等的震动?” “至于吗?”蒋庆之说道:“若哪日我把陆炳毒打了一顿,他们岂不是要疯?” “认真听我说。”夏言打断了他的话,“你此刻尚在陛下的羽翼之下,可陛下也护不住你多久。” 道爷连自己都护不住……否则怎会躲在西苑,近乎于画地为牢。 “那些人动不了陛下,便会把目光转向你。明白吗?”夏言见蒋庆之神色从容,不禁叹道:“年轻人不惧艰难,可喜可贺。可是庆之,你不知晓那些人的手段……” …… 大殿之后。 两个香客悄然进来。 他们仔细听着前方的声音,确定了目标,相互点头,眼中都有喜色。 “那人并未带护卫。” “就和夏言二人。” “夏言……” “不杀。” “那就杀蒋庆之!” 二人点头。 其中一人突然心中一动,缓缓看向右侧。 右侧的转角处,一个少年仗刀而立。 “孙重楼!” “认得我?”孙重楼咧嘴一笑。 二人拔出短刀。 孙重楼按下机簧,噌的一声,长刀探出一截。 气氛突然凝固住了。 前面隐约传来了蒋庆之的声音。 “……今日大明如斜阳,若无意外,便会一路滑向深渊……” “动手!”一个香客低喝。 呛啷! 孙重楼脚重重一跺,长刀出鞘,整个人就冲了过去。 两个香客却突然分开,一人朝着左侧冲去。绕过去就能冲进前堂,直面蒋庆之。 另一人冲向孙重楼,眼中都是狰狞。 “小畜生,死!” 短刀刺向孙重楼的脖颈,速度和角度无可挑剔。 孙重楼的身体扭曲了一下,短刀从肩头掠过。 香客眼中的得意变成愕然,他想不到自己必杀的一刀,却被这个少年轻松避开。 孙重楼的长刀从下面一撩。 人就从香客身边冲了过去。 香客呆呆站着,缓缓低头。 小腹那里裂开了一条缝隙。 五脏六腑从口子里争先恐后的往外挤…… 另一个香客闻声回头,便低喝:“拦住他!” 可同伴却慢慢的跪下,脑袋垂落在地面,发出呯的一声。 鲜血从身下涌了出来,很快形成一块血泊。 “你!” 香客目眦欲裂,毫不犹豫的转身就是一刀。 来之前他们得知蒋庆之的身边只有个少年护卫,身手据说还不错。 但也仅仅是据说不是。 所以二人信心十足。 但没想到仅仅是一个照面,同伴就倒在了孙重楼的刀下。 香客全力一刀,看着孙重楼的长刀诡异的从一个想象不到的角度掠过。 从他的手臂那里闪动。 手臂一凉,接着脖颈那里剧痛…… 香客踉踉跄跄后退,捂着脖颈,苦笑道:“若知晓你刀法如此了得,我们兄弟……不该来。” 孙重楼问:“谁派你等来刺杀少爷?” 香客嘿嘿一笑,“天下人。告诉你家少爷,他得罪了天下人,迟早会死无葬身之地……” 长刀掠过。 人头飞了起来。 “好臭,腥臭难闻。”夏言的声音传来。 接着蒋庆之和他转了出来。 地面躺着两具尸骸,鲜血流淌一地,甚至还有一副杂碎…… 而少年护卫持刀而立,皱着眉头在思索着什么。 夏言变色,“果然来了。” “石头,想什么呢?”蒋庆之知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孙重楼抬头,“少爷,这人说你得罪了天下人。” “害怕了?” “没,我很是欢喜。” 蒋庆之苦笑,“欢喜什么?” 孙重楼是真的欢喜,“能杀好些人。” …… “长威伯与夏言在观中游览,刺客扮作是香客悄然潜入。幸而长威伯身边的护卫机警,斩杀了刺客。” 黄锦看了一眼闭目的嘉靖帝。 “庆之可有损伤?”嘉靖帝开口。 “说是没有。” “那个护卫倒也不错。”嘉靖帝难得夸赞人。 黄锦说道:“那护卫是长威伯从苏州府带来的,也是个少年。” “那些人无处不在。”嘉靖帝幽幽的道:“庆之不肯对那些人低头,他们必然会视他为朕的帮手。朕在西苑中,那些人寻不到机会。庆之在宫外……” 黄锦心中发寒,“陛下,要不,出动诸卫清剿?” “清剿什么?”嘉靖帝冷笑,“这个天下,有人的地方就有那群人的存在。他们在地方说一不二,掌控着无数人口与钱粮…… 当年太祖皇帝被那些人视为草头王,不肯为他效力。以太祖皇帝的果决,也只能另辟蹊径,不能动用那支虎狼之师去清剿他们。 如今他们势力更为庞大,而大明军队……” 嘉靖帝的声音渐渐微弱,“若是朕动用大军,这大军可会听从朕的旨意?且若是动了大军,你以为那些人会束手待毙?” 黄锦听的脊背汗湿。 “让庆之来,另外,让那个少年护卫也来。” …… “少爷,这便是皇宫吗?” 孙重楼好奇的左顾右盼。 带路的内侍想告诫,可一回头,就迎上了蒋庆之看似平静,却带着冷意的目光。 得! 咱就当没听到。 “是西苑,正经的皇宫在右边。”蒋庆之指指右侧,在这里能看到一片宫殿群。 “陛下为何不去宫中住呢?”孙重楼不解。 “那里面有陛下的对头。” “哦!” 当嘉靖帝看到蒋庆之时,眸色中多了些莫名的温和。 “知晓为何被刺杀吗?” “那些人想让陛下成为孤家寡人。”蒋庆之一语道破了那些人的动机。 “怕了?” 蒋庆之摇头。 “朕在想,你还年少,可去地方为官磨砺几年……” 道爷这是让我避风头,可到了地方怎么捞取国祚?蒋庆之说道:“陛下,臣觉着没这个必要。” “你就不怕处处危机?”嘉靖帝觉得表弟有些傻大胆。 “陛下登基数十年,不也是处处危机吗?” 黄锦一听就觉得这话不对,哪有臣子和帝王相提并论的? 可他看了一眼嘉靖帝,就垂眸。 嘉靖帝温和的道:“朕是帝王,他们不敢公然动手。可你却不同……且你在外,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只需想想那个局面,黄锦就为蒋庆之默哀一瞬,心想这位少年权贵大概怕了吧! 他听到少年权贵用那好听的声音说道:“人活着的方式并无高下之分,但人活着总得给自己一个目标。臣的目标便是……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那好听的声音说出这番话,令人不禁热血沸腾。 特别是最后那句,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嘉靖帝仔细看着蒋庆之。 那双狭长而黝黑的眼眸中,全然是义无反顾。 国祚就是蒋庆之的目标。 这话一点儿都没错。 嘉靖帝自诩看人的眼光不会错。 他在表弟的眼中看到了决然。 以及轻蔑。 这娃竟敢蔑视那些士大夫。 嘉靖帝只觉得一股久违的情绪在胸口那里奔涌。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爽朗。 “朕与他们斗了数十年从未低头。如今朕多了个帮手,岂不快哉!哈哈哈哈!” …… 第四更送上。 第126章 跟着我,有肉吃 嘉靖帝见孙重楼几度想抬头,但却又低下去,便微笑道:“孙重楼?抬头来。” 孙重楼抬头,见嘉靖帝相貌清瘦,有些仙风道骨的味儿,脱口而出,“少爷,陛下好像仙人。” 道爷眸中马上就多了惬意之色。 卧槽! 蒋庆之觉得这娃真是个福将。 无意间就搔中了嘉靖帝的痒处。 嘉靖帝含笑问了几句话,孙重楼说的极为爽快。 “你家少爷此后怕是麻烦不少,你可有准备?”嘉靖帝问道。 “这是好事呀!”孙重楼傻乎乎的道。 “好事?”嘉靖帝觉得这娃大概是见到自己欢喜傻了,心情越发愉悦,“为何?” 问完,道爷发现蒋庆之捂脸。 “能杀好些人。”少年护卫昂首道:“我喜欢杀人,少爷说我此生定然要成魔头。” 杀人杀成魔头……嘉靖帝这才知晓蒋庆之为何捂脸。 “为何喜杀人?” “当初在苏州府时,叶氏的人经常欺负少爷,那时我便发誓,以后若是能动手,我便杀光了叶氏……” 好大的杀气……黄锦都为之侧目。 “后来没杀成。”少年护卫挠挠头,“不过那杀光叶氏的念头一直在,不知不觉,我就……喜欢杀人。” “求而不得,便成了执念。”嘉靖帝说道。 黄锦觉得为了蒋庆之,嘉靖帝会呵斥孙重楼几句。 “那就杀吧!” 道爷的话令孙重楼一喜。“陛下是个好人。” 蒋庆之哭笑不得。 嘉靖帝莞尔,然后说道:“庆之,那些人的手段层出不穷,你这里要小心。若是……” 道爷眯着眼,“宫中护卫给伱一些……” 别啊! 蒋庆之刚想拒绝,嘉靖帝说道:“罢了,宫中的侍卫都有背景,让他们为你效力,朕担心不尽心。黄锦。” “陛下。” “朕记得当初侍卫淘汰了不少,让那些人来。” …… “母亲说舅父当年最是憨直,眼中只认得她。听闻母亲要走,舅父抱着母亲的腿不放,直至家人哄他,说母亲是出去买东西……” 殿内,嘉靖帝轻声说着这些往事。 蒋庆之坐在蒲团上,身体前俯,自在的单手托腮,出神的听着。 “后来家中来人,提及母亲走后舅父伤心了许久。母亲为此伤感,说若非不便,就该带着舅父出嫁……” 这份情义殊为难得。 黄锦进来,“陛下,那些人来了。” 嘉靖帝说道:“去吧!自己挑些人在身边。” 蒋庆之跟着黄锦到了西苑一片空地前。 数十男子正在等候。 见到黄锦后,这群人争先恐后的行礼。 “见过黄太监。” “黄太监看着愈发精神了。” “黄太监,我那里有些上好的药酒,听闻黄太监久站伤了骨头,那药酒只需涂抹半月,就能根除……” 蒋庆之蹙眉看着这群人。 功利心太强。 容易被人收买。 但有个男子却蹲在边上,手中拿着什么……枯草,一只蚱蜢在他的手中快速成型。 男子廋削,身材也不高,当蒋庆之走到他的身前时,他才缓缓抬头,咧嘴一笑,嘴里的黄板牙还少了一颗。 “伯爷,小人这里还差点……” 说完,他低头继续编织蚱蜢。 “手艺不错。”蒋庆之蹲下来。 “小人就靠着这个补贴家用。”男子一边说话,手上却不停,没多久,蚱蜢成了。 “好厉害!”孙重楼眼前发亮。 “为何不去逢迎黄锦?”蒋庆之问。 男子说到:“小人没背景,给不了好处。这年头没好处谁为你办事?您说是吧?难道就凭着几句好话?若是如此,小人能说三天三夜,可说了没用不是。” 蒋庆之点头,“那你就没想到上进?” 这群人还不知自己来西苑的目的! 男子嘿嘿一笑,“人说小富靠勤,大富靠命。在选拔侍卫之前,小人在西城谭神相那里算过命,花了二十钱呐! 谭神相说,小人这辈子就是个庸庸碌碌的命。后来果然,小人落选了。再后来兵部也不收,小人就挂着个小旗的名号,每月的钱粮连自己都养不活……” “长威伯!”黄锦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蒋庆之拍拍男子的肩膀,“可我觉得,那位谭神相算的不准。” “哎!谭神相可是铁口神断!” 男子本是盘膝坐在地上,双脚不见怎么用力,人就轻松站了起来,“小人孙不同,见过伯爷。” 蒋庆之走过去,黄锦说道:“这些侍卫身手都不错。当初落选各等缘由都有。不过,陛下让长威伯从这些人中挑选是好意……” 他看着蒋庆之,想试试此人能否看出嘉靖帝这个决定背后的用意。 “我选的他们,恩出于我。陛下厚恩。”道爷若是对谁好,那真叫做个贴心贴肺。 黄锦眼中多了异彩,心想这位若是混官场,估摸着也不会差。 黄锦大声道:“陛下让你等来,让长威伯从你等中选出些人,跟着长威伯。此等事讲究一个你情我愿……” 听到这话,十余人没动,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啧! 黄锦低声道:“看来,长威伯在外面的名气……不小呐!” 退出去的都是聪明人,知晓跟着蒋庆之危险。 “看不到好处,只有坏处。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蒋庆之缓缓说道,“不过,此后这些人再想回来,我却不收。” 那些退出去的人默然。 有人嘟囔,“赵文华都被这位伯爷给弄的凄惨无比,此后严党与他必然不死不休。严党势大,咱肯定不能冒险不是。” “如此也好,毕竟强扭的瓜它不甜不是。”蒋庆之看着剩下的十余人,大多是一脸期盼之色。不过这些人衣裳老旧,甚至有面黄肌瘦的。 这怎么像是招聘现场呢? 蒋庆之想到了三和大神,想到了日结工。 蒋庆之就是一个小老板,拿着一件衣裳报价。大神们一看,觉得工序麻烦,钱也不多,爷不伺候。 剩下的十多个花光了积蓄,再不接工,就揭不开锅了。 所以硬着头皮也得上。 蒋庆之意外发现孙不同没走。 “都愿意跟着我?”蒋庆之问道。 “是。” “那是。” 蒋庆之说道,“孙不同。” “伯爷。”孙不同手中还拿着刚编了一半的草编马儿。 “从今日起,你便是他们的头儿。” 孙不同愕然,“我?” “怎么,干不了?”蒋庆之问。 “能干!能干!”孙不同喜不自禁,满嘴黄牙裂开。心想,谭神相难道真的算错了? “后续如何做,交给你了。” 蒋庆之顺手就给了孙不同一个考察。 回身,对黄锦拱手,“转告陛下,这十余人再筛选一道,剩下的我要了。” “有数。”黄锦颔首走了。 “都集结!” 孙不同沙哑的声音中,黄锦身边的内侍说道:“让臣子挑选护卫,这可不多见,可见这位长威伯深得圣眷。” “小猴崽子,这是激将咱呢?”黄锦看了内侍一眼,内侍赶紧上前一步,陪笑道:“这不,陛下信重长威伯,黄太监您这……不就少了圣眷?” “别挑拨。”黄锦指指内侍,眉间却多了一丝阴郁,然后哂然一笑,“挑选护卫是圣眷,可这圣眷的背后,咱仿佛看到了血雨腥风,看到了尸山血海。希望长威伯运气好吧!” 内侍回头,见蒋庆之负手看着侍卫们,神色从容,不禁嘀咕:“怎地长威伯看着竟像是无所谓?难道他真的不怕那些人?” …… 蒋庆之回到家中,把事儿交代给富城,自己钻进了书房。 巧克力,压缩饼干,手电筒打开,电池还是满格的…… 小刀被蒋庆之用于削水果,看着也不像是宝刀的样子。 这一切无法给蒋庆之提供帮助。 蒋庆之把玩着手机,开机,看着信号栏空空如也,看着通知栏空空如也,唯有一个更新系统的弹窗。 看看墙壁上挂着的宝刀,再看看那个装满了古今兵法的书箱子…… “还得靠这个!” 蒋庆之想着当下的局势…… 赵文华事件后,他和严党再无转圜的余地。 而严党在士大夫们的眼中便是嘉靖帝的狗腿子。不过这群狗腿子却不和他们作对。 而且对士大夫也颇为友善。 蒋庆之若是学严党,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可他想回家。 更担心躺平被鼎爷抹杀。 国祚啊! 蒋庆之单手托腮,嘴里叼着没点燃的药烟出神。 要想为大明续命,就得从这群士大夫的身上割肉。 少不得要火并。 今日的刺杀让蒋庆之知晓了那群人的狠辣。 安全问题就该提上议事日程了。 “伯爷。” 书房外传来了富城的声音。 “进来。” 富城推门进来,恭谨的微微低头,“石头说有贼人刺杀,老奴想,要不便去招募些好手为护卫……” “担心那些人中有眼线?” “是。” “老富,在利益一致时,我与宫中就是同袍。今日得知此事,候选的人中大半退缩,你可知我不怒反喜?” 富城笑道:“不肯来的都不可靠。如此,剩下的人反而能用。” “伯爷,孙不同求见。” 蒋庆之起身,“去看看。” 十六个人站在前院,窦珈蓝和孙重楼在边上低声说话。 孙不同咧嘴一笑,行礼,“见过伯爷。” 蒋庆之颔首,“你是如何筛选的?” 孙不同谄媚一笑,“小人问了家境。但凡家中温饱的,一律不要。” “为何?”蒋庆之问。 孙不同说道:“小人说句不该的……” “只管说。” “小人说句不该的,这些人心气都足,上次没被选上,各等缘由都有。家中有余粮的,便期待着下次。毕竟为陛下效力有前程,而为伯爷效力危机重重,且好处不多。” 孙不同看了蒋庆之一眼,“家中无余粮的才敢赴险。伯爷只需恩威并施,自然能收为己用。” 孙不同轻轻抽了自己的嘴角一下,“看小人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伯爷恕罪。” 是个人才! 蒋庆之没想到自己竟然随手就捡到一个人才。 他走到十五人之前,说道: “我就一句话。” 十五人抬头。 这便是我的班底啊! 少年贵人唏嘘不已,仿佛回到了南美丛林中。 久违的兴奋让他释放出了些匪性。 “跟着我,有肉吃!” …… 求票。 第127章 可怕的报复心 若说道爷对蒋庆之那真是不错,当初赏赐的宅子看似不起眼,可内里却实在。 住了一阵子后,蒋庆之这个后世的土包子才知晓,这个宅子用料罕见的扎实,那些大木头都是好料子,做工更是别提了。 而且宅子占地在城西无人能及。 蒋庆之在家中开辟出了一个小教场,第二日凌晨,他站在护卫们住的一排屋子外。 孙重楼,窦珈蓝在他的身后,就像是哼哈二将。 孙不同满脸堆笑,“伯爷,这是要……” “听过夜袭吗?”蒋庆之笑道。 孙不同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踹门,弄醒他们。二十息之后没出来的,早饭减半。” 富城在不远处盯着孙不同。 几乎在蒋庆之话音未落时,孙不同就冲了过去。 呯! 一脚踹开房门,随即就是一顿毒打。 “娘的,被人摸进来了还不醒……” 富城走过来,低声道:“伯爷是如何找到了这等妙人?” “你也觉得此人极妙?” “妙极了。” 十余人被踹出来,看到雾蒙蒙的外面站着蒋庆之等人,有人迷糊中说道:“大清早要作甚?” “从今日起,你等便是蒋家人了。”蒋庆之说道。 按照嘉靖帝的尿性,进了蒋家大门,谁敢说爷不伺候了,道爷能让你生死两难。 当然,在此之前蒋某人会让你原地消失。 “每月酬劳比照宫中侍卫低一等。” 艹! 不赖啊! 护卫们交换个眼色,有些意外的惊喜。 “若是做得好,年底有大红包。” 护卫们越发欢喜了,觉得来对了地方。 “但拿了我的钱,吃了我的粮……谁若是不尽心!”蒋庆之微笑着。 “伯爷放心!” “我等定然效命!” 众人七嘴八舌应承。 “那么看看你们这群狗娘养的,站没站相,这是护卫?这是一群散兵游勇,也配拿高薪!” 蒋庆之突然咆哮,“跑起来!” 众人被骂的满头雾水。 孙不同再度领会了家主的精神,骂道:“都跑起来。” 众人懒懒散散的跟在孙不同后面跑操。 “最后三人,早饭减半。” 孙重楼说道:“蒋家的饭菜,陛下都说好。” 艹! 顿时队伍就乱了。 “整齐些!”孙不同喊道,然后冲着蒋庆之谄媚一笑。 “老孙,正经些。这里不需要讨好。”蒋庆之说道。 他不知自己随口一句不需要讨好,便令孙不同心中起了波澜。 没有谁是贱皮子,喜欢去讨好别人。 每一张谄媚的脸下面,都有各种不得已。 “跑起来!” 孙不同加快了速度。 “咱们也练起来。”富城说道。 孙重楼见窦珈蓝一人单练,就说道:“我来帮你。” 窦珈蓝冷笑,“我稀罕吗?” “那你寻谁?”孙重楼坏笑。 “伯爷。”窦珈蓝请老板指教。 只是两轮,蒋庆之就没了招架之功。 艹! “暂停。”蒋庆之揉揉发酸的手腕,很遗憾自己真的没有武力天赋。 但看着跑的和狗一般狼狈的护卫们,他觉得被人护着的感觉也不错。 跑操结束。 护卫们满腹牢骚。 晨曦中,蒋庆之拿出了一幅图。 天色还不明朗,有些看不清。 蒋庆之招招手,众人围拢过来。 孙重楼拿着灯笼照亮了这张图。 上面画着肌肉,骨头…… 娘的! 怎么那么眼熟? 这不就是人体骸骨吗? 十余人被吓了一跳。 “这是人体结构图,从今日起,我将教你等杀人秘技!” 蒋庆之曾俘获过老美的特殊人员,饶有兴致的拷问出他们的训练过程,转手教给了麾下的精锐,自己也学了些。 “正前方遇敌,要从这里,斜着往上捅,看看……这是胃部,刀尖部分捅进胃部中,拔出……胃部的胃溶液和没消化的食物将会随之出来。就算是伤口不深,可食糜却会造成感染。在这等时候只能等死!” 在不能进行外科手术的时代,这种程度的伤害必死无疑。 卧槽! 护卫们抬头看着蒋庆之。 老板竟然有这等秘技? “这不是……这不是千金不易的传家宝吗?” “伯爷竟然传授给我们。” 蒋庆之突然收起细棍子,“我最后问一次,谁不愿留下的,此刻可以离去,就当没来过。” 十六人看看彼此。 有一人举起手,走出来。 “伯爷,对不住,小人……受不得这等苦头。” 蒋庆之笑眯眯的道:“无碍,好聚好散,慢走。” 此人告退,走出蒋家大门,脚下加快。 前方就是巷子口,晨曦把巷子口照的有些模糊,外面却明晃晃的恍若白昼。 两侧的人家中,传来了狗吠声。 此人突然觉得脊背发寒。 他毫不犹豫的加速急奔。 “小崽子倒是机灵!” 此人急速闪避,可一只有些干枯的手却闪电般的抓住了他的后颈。 “不!” 那只手一紧,此人眼前一黑。 再醒来时是在杂物间里。 “说,你是谁的人?” “你是……管家。” 富城阴恻恻的道:“你还真以为伯爷好欺?” 此人浑身一震。 “伯爷先用秘技来诱惑你等,接着是威胁和宽容。伯爷说了,若是有别人的眼线,此刻必然会以各等理由请辞。” 此人面色惨淡。 “说!” 富城冷笑。 晚些富城去了小教场。 蒋庆之正在授课,孙重楼作为模特站在他的身前,蒋庆之从背后用手往他的腰子那里捅去。 “若是从背后杀人,切记要从这个角度插入。一般来说刀子刺入此处,那人必然无法呼喊。不过谨慎些,捂着他的嘴。” 窦珈蓝在边上一个哆嗦,“伯爷这是要教出一群魔头吗?” “我才是魔头。”孙重楼说道:“这是少爷说的。” 蒋庆之看到了富城,说道:“你等自己温习一番,晚些不懂的再问。” 他走过去,身后护卫们七嘴八舌的开始讨论。 “伯爷教授的都是杀招,能传给儿孙。” “这一刀从腰子这里杀进去。此处胸骨缝隙后便是心脏……” “这些都能做传家宝,可见伯爷待我等不薄。”孙不同看着众人,“若是谁生出二心,老子剥了他的皮。一家子男为奴,女为妓!” 此刻的孙不同,看着哪里还有半点谄媚模样。 护卫们凛然应诺。 “伯爷。”富城近前,“那人招供,乃是那位太后一系的人。” “哪个太后……你说张?”蒋庆之一怔,见富城意味深长的点头,不禁骂道:“这得多大的仇啊!” “那位的两个弟弟被陛下整治的苦不堪言,临死前怕是吞了陛下的心思都有。陛下为何搬来西苑,如今想来,担心张太后在宫中埋下的人手也是重要缘由之一。” 富城在宫中多年,说起来头头是道,“此人说,若是能被选为侍卫,便寻机……”,他右手并指如刀,猛地挥下。 张太后和杨廷和联手想压制嘉靖帝,双方斗了多年后,杨廷和隐退,张太后不敌……偏生她两个弟弟不成器,坏事做尽,被嘉靖帝抓住把柄。张太后想求和,却晚了。 这个一生荣宠不衰的女人,晚年堪称凄凉。 女人的报复心啊! 蒋庆之看了窦珈蓝一眼,窦珈蓝一怔,不明所以的觉得脊背发寒。 “可要交给陛下?”富城问道,但显然不赞同。 交给嘉靖帝,蒋庆之就被卷入了当年的恩怨中,这是不智之举。 “交给宫中!”蒋庆之却毫不犹豫。 富城犹豫了一下,“伯爷,毕竟……” “老富,我知晓你的顾忌。”蒋庆之说道:“我这人骨子里其实就是个市井百姓的性子,谁对我好一分,我会回报他三分。陛下对我真是不错。” “是。”富城领命。 “怎地,失望了?”蒋庆之问道。 “老奴原先晚上睡觉警醒,一点动静就能被惊醒。可自从跟了伯爷后,这一觉就睡到时辰。”富城说道:“若是跟着严嵩那等眼中只有利益的主子,老奴兴许看似风光,可晚上却难以安枕。” 这个角度倒也有趣。 早饭多了十五个大汉,蒋家的厨子忙的不停,不过却格外欢喜。 “这人口越来越多,伯府就越发兴旺。” 厨子使出十八般武艺,果然,早饭吃的护卫们眉开眼笑。 “比宫中的还美味。” 宫中,嘉靖帝得知暗线的事儿后,默然良久。 “女人,还是安分守己为好!” 他起身,“换了别人多半会视而不见,不敢沾染宫中矛盾和秘辛。庆之却毫不犹豫选择了向朕坦陈……” 黄锦说道:“陛下,昨日奴听闻,有人说长威伯走私活牛……今日走私活牛,明日天知道会走私什么。” “嗯!”嘉靖帝不置可否。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牛肉……味儿如何?” 黄锦一怔,“据说好吃。” …… 吃完早饭,管着生意的贾潜请见。 上次锦衣卫讯问,贾潜竟然顶住了压力,把走私的事儿揽在自己身上,让蒋庆之刮目相看。 “老贾,伯爷让你进去。” 孙重楼拍拍贾潜的肩膀,“是条汉子!” “您过奖。”贾潜知晓眼前这位是老板得用的人,说是兄弟都不为过。得了他一句是条汉子,贾潜不禁欢喜不已。 书房里,蒋庆之正在看书。 “见过伯爷。” “老贾啊!”蒋庆之颔首。 有人送上茶水,贾潜笑道:“哪敢呢!” “喝吧!”蒋庆之笑道。 喝了一口茶水,贾潜说道:“昨日京城走私牛肉的商家齐聚,都说咱们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不管别人死活。” 从上次被举报走私之后,蒋庆之就令贾潜加大力度继续走私。 “他们想做什么?” …… 京城的一家酒楼中。 数十人正在议事。 “让蒋庆之让出一部分生意。”一个穿着锦袍的中年男子把玩着扳指说道。 “就是,他若是不让,咱们便一起出手。” “娘的,咱们背后的主家加起来,难道还怕了他不成?” 有人斜睨着此人说道:“你等这是想给严首辅献上忠心吧?” 众人冷笑,有人说道:“蒋庆之生意做的太霸道,难道任由他赶尽杀绝?” “有人已经出手了。”锦袍男子说道:“不是我家,所以你等不必盯着我。” “那是谁?” 锦袍男子淡淡的道:“蒋庆之掺合的事儿太多,站错了地儿,有人要对付他。” 他看着众人,缓缓说道:“这些人遍布天下,我等要做的是……痛打落水狗!” 第128章 谁要证据 蒋家的店铺前后通透,前面是羊肉,后面挂着羊肉的招牌,卖的却是牛肉。 午前,蒋家店铺人来人往,卖肉的伙计忙的满头大汗。 “生意不错。”蒋庆之在贾潜的陪同下视察了自家生意。 “都是伯爷有眼光。”贾潜笑道。 “伯爷。”一个内侍急匆匆进来,“让咱找的好苦。” 这人是景王身边的内侍。 “何事?” “殿下打听到了消息,有人在造舆论,说伯爷公然走私活牛等物。” 内侍说道:“殿下自然是不信的。” “让开。” 这时两个伙计扛着半扇牛肉过来。 内侍:“……” “继续。”蒋庆之说道。 “那些人说,明目张胆走私活牛,这是京城第一家,伯爷嚣张跋扈,历来皇亲国戚中首屈一指……” “什么意思?”贾潜问道。 内侍干咳一声,“当初陛下登基没多久,便下令严管皇亲国戚,为此改了许多规矩。那些人便以此为由制造舆论。朝中也有人跟着起哄,弹劾伯爷。” 嘉靖帝登基后是想有一番作为的,大明的皇亲国戚太多,不但靡费钱粮,而且嚣张跋扈,为祸不小。嘉靖帝登基后便下旨严管。 不但严管,更是取消了外戚爵位的世袭罔替。 这等帝王丢在历朝历代,都堪称是明君。 可惜张太后和杨廷和等人一心只想着压制嘉靖帝,把大好局面引向了政争。 “伯爷。” 贾潜看到了熟人,打声招呼后便出去。 没多久他回来,“那些人说请伯爷去喝酒。” “在何处?”蒋庆之问。 “就在不远处的顺风酒楼。” 蒋庆之说道:“告诉他们,我会去。” “伯爷,这怕是鸿门宴呐!要不小人去吧!”贾潜知晓那些商人胆大包天。 “我正想见识一番京城的走私商人。” 敢于走私的,背后的主家非富即贵,否则你也做不长久。 候着时间,蒋庆之带着孙重楼和窦珈蓝去了顺风酒楼。 路上他还买了两串糖葫芦,窦珈蓝不吃,他和孙重楼一人一串。 “好酸!” 孙重楼吃的龇牙咧嘴。 顺丰楼大堂,十余商人随从正在喝酒,闹哄哄的。 “今日那人若是不低头,这些人家加起来,他难道还想在京城厮混?” 一个大汉单脚踩在凳子上,一手拿着酒碗,一手挥舞,说的兴高采烈,“不是吹嘘,就算是皇子来了,看到这个阵仗也得仔细思量。” “若是他不肯低头呢?”有人笑道。 大汉冷笑,喝了一口酒,抹抹胡须,“他若是不肯低头,老子便不姓胡!” “那么,姓什么?” “谁的裤裆没夹紧,放了你……” 大汉破口大骂,可当看到众人齐齐看向大门外时,心中觉得不妙,便缓缓回头。 蒋庆之走了进来。 “很是热闹啊!” 蒋庆之目光转动,大汉站在那里,突然笑道:“咱也没指名道姓,长威伯不会迁怒于我吧?” 蒋庆之缓缓走向楼梯。 楼梯上,一个商人拱手,“怠慢了伯爷,恕罪。” 蒋庆之站在下面。 “珈蓝。” 众人一怔,就见蒋庆之身后的美人儿突然转身,脚下猛地一踩,冲向了大汉。 “打折腿!”蒋庆之说着,拿出药烟。 “长威伯!”商人变色,“这可不是做客之道。” 大汉咆哮一声,劈手把碗砸向窦珈蓝,然后拿起凳子就砸。 呯! 凳子被一脚踢飞,一只手从木屑中穿过,准确的抓住了大汉的头发,用力往下一拉。 大汉身不由己的趴在地上,喊道:“还不帮忙?” 窦珈蓝扬起右腿,猛地往下砸去。 呯! 骨折的声音传来。 “嗷!” 呛啷! 孙重楼拔刀,狞笑道:“终于轮到小爷了吗?” 随从们起身,见孙重楼拔刀,有人说道:“小妇养的,你难道敢杀人?” 孙重楼吸吸鼻子,“陛下许了俺杀人,要不,你来试试?” 卧槽! 这娃信口开河。 可没谁敢动。 窦珈蓝再度扬起腿。 果然是长腿啊! 蒋老板看似目不斜视,心中却评估了一番美女护卫的长腿。 “嗷!” 窦珈蓝走回来,“伯爷。” 蒋庆之走上楼梯,商人面色铁青,“伯爷今日……” 蒋庆之推开他,“好狗不挡道。” 房间外,两个体型彪悍的护卫充当门神。 蒋庆之走到门前。 商人双手抱臂,也不说为他开门。 数十走私商人最终筛选出七人,这七人背后的主子身份尊贵,不惧蒋庆之。 所以今日就是个货真价实的鸿门宴。 敲门吧! 商人在后面冷笑。 蒋庆之指指房门。 孙重楼上前,飞起一脚。 嘭! 房门整扇被踢飞了进去,烟尘飞舞中,能看到一个人跟着倒飞过去。 两个护卫咆哮一声,合身扑了上来。 蒋庆之走到门口,扇扇烟尘,蹙眉看着室内愕然的七个商人。 身后,窦珈蓝一肘砸晕左侧壮汉,右腿反向一踢,右侧大汉夹着双腿,缓缓跪下。 “忙什么呢?”蒋庆之叼着药烟,“可是忙着谋反?” 锦衣男子猛地起身,“长威伯,生意不是你这等做法。做客,也不是这等做法!” “是吗?”蒋庆之走了进去。 拿起酒壶。 嗅了一下。 “好酒!” 然后,他猛地把酒壶砸在了男子的脸上。 男子惨叫着,捂着脸后退。 蒋庆之抓住身边商人的头发,猛地往桌面砸去。 桌面一阵乱响,蒋庆之松手丢下商人,商人抬起头来,血和菜肴混在脸上,看着恍若鬼魅。 蒋庆之拿起凳子,呯的一声,给一个准备暴起的商人开瓢。 接着掀翻桌子,压倒了对面的商人。 然后坐下。 窦珈蓝上前,为他点燃药烟。 蒋庆之深吸一口药烟,看着剩下三个商人,“许久未曾动手,身手有些生疏了,见谅。” 一个商人面色惨白,“长威伯,你……你这是要和咱们翻脸吗?” “背后的主子不敢出面,让你等喽啰摆下鸿门宴。我若是不动手,岂不是对不住他们的好意?” 身边的商人呻吟着,缓缓抬头。 蒋庆之随手拿起一个砂锅,用力砸在他的头上。 商人翻个白眼,晕了过去。 “回去告诉你等的主人。”蒋庆之缓缓说着,“既然决定要跟着那些人厮混,那么就要有身败名裂的准备。” “长威伯这是威胁吗?”一个商人冷笑。 “老实话总是没人愿意听。”蒋庆之摇摇头。 “我等就一个要求。”锦袍商人捂着脸坐起来,眼中恨意满满,“停了走私买卖!” “呵呵!” 蒋庆之呵呵一笑,用夹着药烟的手指指锦袍商人,“随后便可造舆论,说我心虚,故而关门大吉。这手段太低级。” 锦袍商人面色一变。 蒋庆之起身,有些遗憾,“就这?” 锦袍商人默然。 “刀斧手呢?” 蒋庆之笑了笑。 然后扬长而去。 没被毒打的商人把其他人搀扶起来。 众人齐声叫骂蒋庆之。 “且等回去告知家中,定然要让他付出代价。” 这时,楼下大堂传来了惊呼。 “你等要作甚?” “尽数拿下!”有人厉喝。 “特娘的!今日邪门了,处处有人作对,看看去。” 商人们气势汹汹的到了楼下,就见一群随从跪在那里,一群军士正在搜索。 “何事?”锦袍男子问道。 带队将领抬头,“兵马司接报,此处有人密谋造反。” “卧槽尼玛蒋庆之!”锦袍商人脱口痛骂,“这是污蔑!” “此人辱骂长威伯,记下这条。”将领吩咐,身边文书点头。 锦袍男子愕然,几个军士冲到了楼上。 很快,就传来了喊声,“找到书信了。” 锦袍商人浑身发软,蒋庆之先前的言行一一回想起来。 身边商人说到:“快想法子求援。” 锦袍商人惨笑道:“蒋庆之来,便是为了放这封书信。” 将领喝道:“拿下!” 军士们冲了过来,锦袍商人缓缓跪下。 面色惨淡。 “这是他为我等而设的鸿门宴,蒋庆之,咱们没完!” …… 京城有人谋反。 按理这等案子该是锦衣卫出手,可却是五城兵马司率先赶到现场。 而且现场抓到了证据,据说是一封和山东白莲教勾结的书信。 那是白莲教啊! 每当乱世时,这个组织总是会率先发难。 白莲教现世,几乎就代表着乱世来临。 嘉靖帝震怒,锦衣卫被骂了个狗血喷头。 七户人家的家主被五城兵马司召唤。 “谋反?” “我等冤枉啊!” 七家家主齐齐喊冤,诅咒发誓,其中一人甚至说:“若我家有谋反之意,祖宗不得香火祭祀!” 这是最狠辣的誓言。 “这是蒋庆之的栽赃!” “对了,当年我家祖宗还镇压过白莲教!”马姓家主马崇德一拍大腿,“白莲教当初曾放话,要让我马家断子绝孙,卧槽!我家就算是要谋反,也不会与白莲教勾搭吧?” 这个…… 确实是哈! 马崇德抓住了要点,“这是蒋庆之构陷我等,当抓他来对质。” “他定然不敢来。” “他若是敢来,我能生吞了他!” 七家家主摩拳擦掌。 局势逆转了。 这里是大堂,后面是兵马司办公的地儿。 脚步声传来。 接着是有人说话的声音。 “……陛下说了,长威伯忠心耿耿,那七家人居心叵测……” 声音接近,一个将领微笑走在蒋庆之侧面,看了七人一眼。 蒋庆之站定,“我听闻有人说自己冤枉?” 七家家主的眼神若是能吃人,蒋庆之此刻早已成了骨架子。 “证据何在?”马崇德森然道:“蒋庆之,那封书信不足以成为证据,否则谁都能栽赃构陷。我就问,证据何在?” “声音大了些。”蒋庆之揉揉耳朵,问将领,“怎么说?” 将领说道:“证据?抄个家,什么都有了!” 这些人家藏污纳垢多年,一旦抄家,不知能抄出多少掉脑袋的事儿来。 蒋庆之微笑问:“谁要证据?” 第129章 你要站队吗 “那七家权贵只是那些人的代表罢了。不过他们能出来,可见背后那些人有些迫不及待了。你家伯爷不慌?” “为何要慌?” 后门,徐渭坐在肖家门外,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这只是开始,后续怕是会有更多麻烦,不,这不是麻烦,而是危机。” “我并未看到伯爷心慌意乱。”胡宗宪背靠后门,“话说你在隔壁教书,就不觉着耗费光阴?” 徐渭放下酒葫芦,呵呵一笑,“你还真是无时不刻不在想着为长威伯招揽我。不过我宁可学那只乌龟在泥泞中翻滚,也不肯和他在权力中沉沦。” “呵呵!”胡宗宪笑了笑,起身,“我倒是为你惋惜。” “惋惜什么?”徐渭说道:“科举出仕才是正道。” 胡宗宪进去,寻到了蒋庆之。 “徐渭以离经叛道而闻名,可却循规蹈矩的想科举出仕,可见骨子里依旧是渴望名正言顺。” 胡宗宪说道:“此人大才,可惜了。” “他跑不了。”蒋庆之正在擦拭宝刀。 “以徐渭的才华,科举出仕迟早的事。”胡宗宪是真的佩服徐渭的才华。 “他过不了。”蒋庆之说道。 “不能吧!”胡宗宪觉得不可能。 “他铁定过不了。”蒋庆之有些唏嘘。 历史上徐渭屡败屡战,可科举这条路却怎么走都走不通。 胡宗宪不想就这个问题争执,“伯爷,此次马崇德等人出手,背后我怀疑有人授意。” “授意是肯定有,不过没人是傻子,只需一个暗示就够了。你别看马崇德等人过的不错,可这等权贵内里都是空的,别人丢一根骨头过来,就叼着不放。” 可蒋某人何时吃过亏?蒋庆之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他抬头看着胡宗宪,“老胡,此事交给你去办。” 胡宗宪一怔,“是。” 自从跟着蒋庆之以来,胡宗宪提过不少建议,但独自办事,这还是第一次。 这是信任! 也是一种考验。 “老胡,不要顾虑重重,放开手脚去做。”蒋庆之把宝刀归鞘,“正好孙不同那些人操练了一阵子,使唤他们试试。” “是。” 胡宗宪刚想分析一番,就听有人喊表叔。 “小姑娘来了。”蒋庆之莞尔,“你去吧!” “表叔。” 朱寿媖带着两个宫女冲进来,见蒋庆之在把玩宝刀,就说道:“表叔,明日我来不了了。” 明日裕王两兄弟要来上课,往日朱寿媖也会跟着。 “这是还专门来告假?”蒋庆之问道。 “嗯!”小姑娘摆摆手,两个宫人告退,然后她一脸愁色,“表叔,父皇那边要弄什么斋醮,宫中说是要写一些东西去敬神。我不会写,她们说会得罪神灵……” “哦!是吗?”蒋庆之说道:“尽心就好。” 第二日,裕王两兄弟来了。 “表叔,昨日先生教授了经济。”裕王坐下,拿起书卷翻看了一眼,“先生说,民以食为天,大明当以农桑为主,至于商业,无需管。” “无需管?”蒋庆之呵呵一笑,然后捧腹大笑。 “表叔……”裕王觉得这个问题不好笑。 他看了景王一眼,景王正在发呆。 “为何无需管?罢了,这个题目对于你二人来说早了些。”蒋庆之看着裕王和景王,想着太子尚在,此刻让他们出头,是不是太早了。 裕王不解,景王低声道:“蠢货,太子还在。咱们若是太冒尖……” 裕王说道:“只是功课罢了,这也叫做冒尖?” 景王冷笑,“东宫那边一群人都在盯着咱们呢!太子见不着父皇,咱们可是隔一阵子就能见到。那些人恨不能把咱们给活剥了。你若是冒尖,小心被扎小人。” “闭嘴!”蒋庆之喝住了景王。 宫中最忌讳说什么扎小人。 蒋庆之见裕王有些失落,突然笑了,“我教授的学生,竟然被一群居心叵测的腐儒给欺负了,这怎么说的……” 裕王眼前一亮,“表叔……” 那群别有用心的渣渣……蒋庆之说道:“那今日我便教授你等一些浅显的经济知识。” 裕王大喜,见景王赶紧拿出记录本,就取笑,“老四不怕冒尖吗?” 景王一本正经的道:“能和表叔学到新东西,我宁可得罪东宫。” 这个马屁太香了,但老四真不要脸,。 “所谓经济,大而化之,商业,工坊,农业……方方面面皆是。不过今日我就针对性的说说商业。” 夏言来了。 “伯爷在上课。”门外,孙重楼低声道,他知晓少爷不避夏言,所以任由老头靠在门边,眯眼听着。 “最早的时候并无货币,先民们是以物换物,这说明什么?说明商业的存在,对于人类而言必不可少。” 这是起源! 夏言微微颔首。 蒋庆之说了些商业的发展,话锋一转,提及了核心。 “民以食为天,每一个王朝的崩溃,都和粮食有关,故而历朝历代农耕都是重中之重。更早的时候,譬如说汉唐,重农抑商成为国策。” 夏言双手抱臂,心想这小子难道还能把商业讲出花来?他想到了自己柄国的那些年,商业蓬勃发展,这也算是政绩吧! “到了前宋,坊墙被推倒,商业空前发达。商人的地位也空前之高。故而前宋经济发达,至今无出其右。” “到了本朝,太祖皇帝鼓励商人贸易,为此兴建了市场。不过本朝的风气有些怪,士大夫们说商人重利轻离别,商人就是贱人。” 夏言笑了笑,在他看来,商人狡黠,见缝就钻,若是不加限制的话,天知道这群人会弄出什么事儿来。 “不过,我并不看好当下对商人的态度。” “表叔,为何不看好?难道商人还敢冲着朝中龇牙不成?” “人心永不知足!”蒋庆之的声音中带着些嘲讽的味儿,“老三是个宽厚的。如此,我给你一个题目。” “表叔吩咐。” “晚些回去后,你自己去查查京城的士大夫、权贵等人家,有多少人家经商。” “是。” “第二个题目。”蒋庆之看了裕王一眼,心想这位可是隆庆开关时的帝王,可见彼时对商业的豁达态度。 “为何不能抑商?” 裕王赶紧记录。 “其三,为何必须收商税。” “其四,若是不收商税,放任商人,对大明国祚会有何影响。” 蒋庆之说道:“四个题目,抓紧去做。” “是。” 下课后,两个皇子出来,见到夏言都行礼问好。 看着二人走了,夏言这才进书房。 “夏公。” 蒋庆之拿出一支药烟,“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 “你丢给裕王的四个题目不大妥当。”夏言说道:“太子地位稳固,裕王若是老老实实地学些儒学还好,琴棋书画也不错。经济,这可是个大题目。” “大明养藩王就如同养猪,夏公觉着一个未来的藩王若是学了经济,会让人觉着有野心?”蒋庆之笑道。 “你如何想的?”夏言坐下,“你如今树敌不少,若是再与东宫交恶,我担心陛下那里会生出些不满来。” “夏公,无需担心。”蒋庆之笑了笑。 “太子那里和你依旧那样?”夏言问道。 “大概是等着我去拜见。”蒋庆之说道:“只是我懒得很。” “莫要矜持。” “我不是矜持,只是同情。” “同情什么?” “同情太子。” 若是一切不变,明年就该是太子的大限。 “夏公,我对太子并无什么看法,更没有站队的心思。” 哪怕是养只猫狗,相处时间长了,猫狗一旦离去,蒋庆之也会落泪。 他不和太子亲近,不是什么站队裕王。 只是心情矛盾罢了。 出手拯救太子? 神特么知晓太子历史上是为何去的。 史书上只是记载,太子的病情突如其来。 也就是没有任何征兆。 难道蒋庆之从现在就开始筹谋? 得了吧! 道爷会觉得他疯了,一巴掌把他抽醒,拉到自己身边,“来,跟着朕修道,把脑子里的邪魔外道都驱赶出去。” 太子! 蒋庆之眯着眼,心想那位可不是省油的灯。 从蒋庆之进京后,阴差阳错的让二人之间的关系疏远了,若是裕王冒尖,东宫一系定然以为蒋庆之是助裕王夺嫡…… 夺嫡,可比杀人父母严重多了。 双方必然会不死不休! …… “殿下,裕王最近颇为忙碌。” 东宫,有人禀告太子,“裕王频繁询问一些商业之事,更是在城中四处寻访着什么。” 太子朱载壡正在和两个先生说话,闻言问道:“老三这是要做什么?” 一个先生抚须微笑,“大概是那位长威伯给的题目?” “定然是了。”另一个先生说道:“那位对裕王倒也尽心尽力。却不知都是白费功夫。” 一旦到了年纪,皇子就会就藩。到了封地后,什么都管不了,活脱脱就是一头吃了睡,睡了吃的猪。 所以蒋庆之的所作所为在众人看来,便是站队裕王,愚不可及。 “听闻裕王那边的先生有些不满,说裕王如今学了长威伯,有些离经叛道……” 太子淡淡的道:“老三的先生据闻很是强项,想来会把他引回正途。” …… “商业乃是国之命脉,岂可不管?” 呯! 重重拍打书桌的声音后,翰林院侍读学士方越看着裕王的功课,怒不可遏,目光转向递交功课的内侍,“这便是殿下的功课?” 内侍不明所以,“是。” “荒唐!” “荒谬!” 方越拍案而起,“让殿下来,今日我当问问那位长威伯教授了他什么。以至于如此离经叛道!” …… 第四更送到。 第130章 犀利的弟子,欣慰的帝王 斋醮是道教的一种仪式。 普通人大多在家中向神灵祈福,偶尔去方外上几炷香,冲着神像跪拜一番。 但正儿八经的祈福却不简单。 佛家有法事,道家有斋醮。 斋醮就是道家的法事,很是隆重。 什么禹步,什么掐诀念咒,什么上表…… 对了,还得有音乐伴奏。 斋醮规模因人而异,嘉靖帝的父亲老兴王崇道,嘉靖帝也跟着如此。加之他从小身子孱弱,故而祈福就成了家常便饭。 登基为帝后,特别是遁入西苑之后,嘉靖帝把大量时间花在了修道上。 祈福自然少不了上表。 青词就是凡人向神灵奏报的文书。 嘉靖帝文学修养颇高,写的青词很是清雅。而作为他的宰辅,写青词是必备的能力。比如说夏言,严嵩,后来的徐阶等人,无不是写青词的好手。 道人们踩着禹步,嘴里喃喃有词。 烟雾缭绕中,一个内侍走到黄锦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黄锦犹豫了一下,走到嘉靖帝身侧。 “陛下!” “嗯!” 嘉靖帝睁开眼睛,蹙眉不满的道:“不是说无大事不可打扰朕吗?” 黄锦说道:“裕王那边的先生大发雷霆,说……” 嘉靖帝深吸一口气,“说吧!” “是。”黄锦说道:“侍读学士方越说裕王离经叛道。” “这个罪名可不小,这个蠢货,是想毁了老三吗?” 嘉靖帝看看那些道人,起身道:“暂且歇息。” 道人们愕然,为首的行礼,“陛下,斋醮正在要紧时候,不可轻离。否则神灵怪罪……” 嘉靖帝把拂尘放在案几上,“为朕告个假,先搁着。” 道人们面面相觑,心想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以至于嘉靖帝竟然舍弃了斋醮仪式,不怕得罪神灵。 “儿孙都是债,这话当年朕在市井听闻还觉着好笑。如今看来果然是债。” 嘉靖帝叹息。 到了裕王居所外,有内侍转身就想往里面跑,黄锦指指他,冷笑,“跑!跑一个给咱看看。” 内侍跪下,嘉靖帝走到了书房外,摆摆手示意别闹腾。黄锦指指那内侍,暗示今日他运气不错。 书房里,侍读学士方越扬着手中的裕王功课,“我让殿下就商业写一篇文章,我是如何教授的?殿下又是如何写的?” 裕王说:“先生说商人粗鄙,重利忘义,当隔离在外。不管最好。” “那么殿下写的是什么?”方越看了一眼功课,“我看了看,通篇都是四个字:不可不管!” “正是。” 裕王声音坚定,外面嘉靖帝微微颔首,心想这个儿子虽说木讷了些,但这份执拗却肖朕。 “糊涂!”方越拍打着案几,痛心疾首的道:“自从长威伯来了京城后,殿下越发离经叛道了。商人一身铜臭味,殿下却说要重视,与农耕一般看重……这是哪家的道理?” 啧! 和农业一般重视,老三这是喝多了……嘉靖帝虽说对商税有执念,但却对商人不以为然,更不觉得商业和农业一般重要。 商业更像是统治者的夜壶,得用时用,不用一脚踹了。 裕王说道:“商业通有无,上古时代百姓淳朴,只需遮体之布,果腹之粮,一些油盐,便心满意足,如此商人可有可无。时移世易,如今百姓衣食住行无不与商业相关。春江水暖鸭先知,若是商业出了问题,百姓先知。” 这话倒也没说错,可和题目并无关系吧? 黄锦都听出来了,裕王有些答非所问。 他看了嘉靖帝一眼,嘉靖帝微微蹙眉,显然对裕王的回答不满意。 “这么一个与天下息息相关的商业,先生竟说无需管,我不敢苟同!” “什么天下?”方越怒了,“题目中哪来的天下?” 哎! 嘉靖帝暗自叹息,觉得儿子回答的越发乱了。 真是木讷啊! 裕王说道:“商业与百姓息息相关,这不是与天下息息相关吗?” “你……你说什么?”方越指着裕王,再度喝问:“你说什么?” “我说,百姓便是天下!” 嘉靖帝身体一震,仿佛看到了裕王挺着脖子的模样。 百姓就是天下? “什么百姓就是天下!”方越压低声音,“殿下莫非以为唐太宗那话是由衷之言?民为水,君为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可殿下却忘记了,决定天下走向的,乃是士大夫!而不是所谓的黎庶!” 这话没说错。 黄锦见嘉靖帝微微点头,不禁暗叹,心想那位长威伯竟然把裕王教导成了这个迂腐不堪的模样。 陛下大概会做出新的决断。 可对咱不是坏事不是。 黄锦觉得失去的一些东西,好像又回来了。 比如说帝王的信重。 “先生说决定天下走向的乃是士大夫,那么我想问问,前汉亡于何人?” 咦! 裕王竟然开始反击了……黄锦讶然。 “贱阉!” 卧槽尼玛,这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呢!黄锦的眼皮子跳了一下。 “那么,袁绍等人世受前汉帝王恩典,却忘恩负义,这个先不说。” 袁绍等人便是士大夫群体的代言人,这个群体在前汉时的表演一言难尽。 “前汉末年,天下生齿日增,以至于田地不敷使用,流民遍地皆是。士大夫们坐拥良田,坐拥满仓粮食却不知救济。他们坐视饿殍遍地。这是人祸。” “接着是旱灾,人祸加天灾,引发了汉末黄巾之乱。席卷大半个前汉。大乱之后,天下支离破碎,才给了那些士大夫们可趁之机。 那么我想问先生,若无黄巾之乱,若天下百姓能安居乐业,那些士大夫们可敢乱政?” 少年的声音激越,“如此,前汉亡于谁?” 黄锦仿佛看到裕王神色激昂的模样,心中不禁为之一震。 这还是那个木讷的裕王吗? “若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谁敢谋反,谁便是他们的敌人。此时士大夫们若是敢乱天下,百姓可会跟随?非但不会跟随,只需帝王一句话,他们将扔掉锄头,拿起兵器,集结在帝王的大旗下讨伐不臣!” “放肆!”方越厉喝。 “先生可就事论事。” 裕王和景王在蒋庆之那里经历过多番辩驳,早已非吴下阿蒙。 黄锦偷瞥了嘉靖帝一眼,见他眯着眼,仿佛神游于外。 “前秦时,始皇帝不恤民力,以至于天下沸腾,被六国余孽利用,这才有了陈胜吴广之流的机会。” 裕王的声音越来越铿锵有力,“前唐时,士大夫兼并田地如痴如醉,加之人口日增,以至于均田制崩溃,府兵制随之名存实亡。 这是前唐衰微的根子,而不是什么渔阳鼓动。若是天下安,一个安禄山前唐反手可灭。” 黄锦听的惊心动魄,可嘉靖帝依旧眯着眼。 ~ “前宋时,徽宗昏聩,重用奸佞,看似亡国之由。可从神宗之前,前宋国中流民日增,汴京的繁华掩盖不住天下的危机……” “前宋君臣相得,繁华令今人艳羡不已……怎地在殿下口中却成了危机四伏?” 方越的声音中有些迷醉之意。 前宋,那可不是士大夫们的天堂吗? “可若是盛世,为何从仁宗到神宗,几代帝王皆开新政?先生可有教我?” 呃! 方越卡壳了。 好小子! 嘉靖帝眉间舒展。 “跑题了。”方越反手就来了一招,破坏了裕王的节奏。 “秦汉、唐宋皆亡于百姓,百姓等同于天下,先生以为然否?”裕王却抓住要点不放。 方越干咳,不说话。 “那么,既然百姓乃是天下兴亡的起源,和他们息息相关的商业岂能无视?” “商人可鄙,商人重利轻义,岂能重之?” “我并未说要重用商人?” “那么殿下以为,朝中当如何对商人?” “管!放!二字足矣!” “继续。” “商人重利轻义,必须管。若是不管,此辈必然会被欲望驱使,无法无天。” 有趣! 黄锦眯着眼。 “那么放呢?” “放,不可管束太过,在律法之内,当任由商人行事。” 一管,一放……黄锦都听出了些味儿来。 “在管中,最要紧的一件事便是商税!” 黄锦看了一眼嘉靖帝。 嘉靖帝负手而立,仿佛在想着些什么,又仿佛脑子里空空如也。可熟悉他的黄锦却看出来了,嘉靖帝有些欣慰,但也有些苦恼。 为何? 黄锦想到了一种可能,不禁一怔。 呯! 拍桌子的声音传来,方越冷冷的道:“什么商税?那是与民争利!” 裕王呵呵一笑,“敢问先生,何为民?” 好像问题又绕回去了。 “先生口中的民,可是士大夫?” “先生口中的商人,可是士大夫?” “殿下从哪听来的谣言?”方越恼火的道:“士大夫们饱读诗书,岂会与商人为伍?” “可我却得知,京城士大夫家中经商的至少有七成!先生,这便是你口中的饱读诗书之辈?若商人重利轻义,那么经商的那七成士大夫,敢问可是重利轻义?此辈岂能重用?” “殿下这番话从何听来的?一派胡言!” “我近日一直在查,我去查验了京城诸多商铺,又去查了店铺记载,七成,这是往少了说。市场里的小吏得了我一串钱,说京城士大夫家中没有经商的屈指可数!” 裕王的声音低沉,“士大夫们经商赚的盆满钵满,朝中用度却捉襟见肘。一提商税,满朝臣子皆说什么与民争利。 我不知这个民何等的穷困,以至于一餐之耗费,能抵百姓一月耗用。 我不知这个民何等的猖獗,以至于满朝文武都要为他说话。我不知……” 裕王双眸微红,“我不知长此以往,天下士大夫富得流油,而百姓却流离失所,朝中想救济却看着空空如也的粮仓与钱库徒呼奈何。我不知,若是不管商人,这个大明,国祚尚有几何?” 裕王看着方越,“还请先生教我!” “这都是长威伯教殿下的吗?”方越冷冷道。 “是。”裕王说道:“表叔对商业之见解,令我恍然大悟。而我今日这番话,便是表叔给的功课。” 蒋庆之只是随手安排的一个功课,就击溃了方越。 黄锦觉得心中刚得到的东西,好像又被割掉了。 “这等离经叛道的话,朝中谁会赞同?”方越霍然起身。 “朕!” 第131章 老子收了,怎样 辩驳和游说之术的历史很是悠久。最早在战国时期,说客们游走于公卿之门,甚至宫禁之中,靠着三寸不烂之舌游说帝王将相。 到了魏晋,一群满腹牢骚的文人,更是把辩驳之术发展到了顶峰。 没事儿就一边抓虱子,一边喝酒清谈。 宇宙洪荒,神灵鬼怪,无所不谈。 但归根结底,辩驳还是要以学识为根基。 你学识不够,就算是能说会道,也会败下阵来。 方越饱读诗书,按理能轻松击败学生朱载坖。 可今日一番辩驳,他却输的体无完肤,甚至要用先生的威严来搪塞,用威胁来反击。 ——你这番话离经叛道,小心满朝文武,天下士大夫们的怒火! 这就是先生? 这就是我尊重有加的先生? 朱载坖是个厚道人,对自己的先生很是尊重。故而此后登基即位,就重用了自己的先生高拱等人。 可今日方越的表现却让他失望了。 记得在授课时,偶尔表叔说错了什么,被他和景王指出来后,表叔并未为了权威而搪塞,而是承认自己的错误。 当时两兄弟还觉得表叔没有威严。 和方越的搪塞和威胁比起来,裕王才霍然发现,原来表叔不是没有威严。 对于他而言,那只是小事罢了。 无需遮掩! 无需在意。 是了。 只有腹中没有学识的人才会心虚,心虚才会遮掩。 而表叔满腹才华,犯不着! 裕王豁然开朗。 而方越却心中发冷,他没想到自己的这位弟子竟然如此犀利。 一番话看似离经叛道,可却无懈可击。 更要命的是,裕王的见解都有证据,对于士大夫经商的比率,他更是亲自去查验,让方越反击都没有机会。 这是谁教他的法子? 定然是蒋庆之! 方越无计可施,只能用师道尊严,用满朝文武和天下士大夫作为威胁,逼迫裕王低头。 可当一个朕字入耳后,方越浑身一震,缓缓看向书房门外。 嘉靖帝站在门外,冷冷看着他们。 红着眼睛的裕王心中一紧,心想我这番话和此时的主流舆论不符,父皇怕是要雷霆震怒。 他缓缓跪下,“父皇,儿有罪。” “陛下。”方越起身行礼,“陛下怎么来了?” 嘉靖帝看着他,“老三起来。” 裕王起身。 方越见嘉靖帝面色如常,但看样子怕是听了不少内容,他赶紧先解释。 “陛下,殿下的功课有失偏铺,臣担心殿下误入歧途。另外,长威伯那里教授的学识颇为……偏门,臣以为当禁止。” 老子今日给你来个断根,彻底解除威胁。 裕王一听就炸了,不顾什么先生,“父皇,表叔学究天人,所教授的学问发前人所未发,令我受益匪浅。” 方越低头,隐住眼中的嘲讽之意,心想前宋时帝王与士大夫共天下,今日大明看似与前宋不同,可天下在谁手中? …… 蒋家。 夏言表达了对蒋庆之关于商业和商人态度的担忧。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说道: “什么是商人? 最大的商人便是士大夫这个群体。 只不过他们是和帝王做交易。 而货物便是这个天下!” …… 方越等着嘉靖帝对裕王的呵斥,至少也得是训诫。 而裕王心中忐忑,担心嘉靖帝不许他继续跟着表叔学。 嘉靖帝幽幽的道:“这个世间有些人以为自己是商人,他们想和朕做交易。可朕不愿。于是他们便百般攻讦,想压制朕。可朕屈从了吗?” 嘉靖帝说道:“朕不会屈从。这个天下,还是朕的天下。 天下的百姓,依旧是朕的子民。 百姓安,天下安,朕安。 百姓不安,天下大乱,朕,不安!” “陛下!”方越抬头,觉得这番话是对前面裕王对于天下兴亡见解的背书。 “天下商人富得流油,而朝中库房却连老鼠都不愿停留。” 嘉靖帝拍拍裕王的肩膀。 转身走出去。 “黄锦。” “在!” “裕王孝顺,朕很是欢喜,赏朕新编道书一套。” 嘉靖帝的道书可是宝贝,连宰辅们都想一窥,以示自己得到了嘉靖帝的宠信。 “是!” “翰林学士方越,不学无术,对皇子无礼,驱逐!” “陛下!” 方越跪下,痛心疾首。 以翰林院侍读学士的身份教导皇子,若是一切不变,过两年他就能进入六部历练。再到地方为官磨砺一番,就有望能一窥重臣宝座。 可如今这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 “父皇!” 裕王热泪盈眶。 嘉靖帝听出了哭声,回头蹙眉,“动不动就哭,是妇人吗?庆之那娃就没教你何为男儿?” 裕王止住哽咽,“教了,表叔最不喜什么……娘娘腔。” “这就妥了。” 嘉靖帝说道:“好生跟着学。” “是。” “赏长威伯文房四宝一套,另外,赏戒尺一柄。” 戒尺? 这是…… “父皇。”裕王瞪大眼睛,“戒尺就不要了吧?” “朕那边还有斋醮,得赶紧回去和神灵解释一番……朕就说了,儿孙都是债,前世来的债,麻烦!”嘉靖帝嘟囔着,大步往回走。 裕王欲哭无泪。 “文房四宝?” 蒋庆之得了赏赐,觉得道爷真的是太抠门了。 “这是什么?戒尺?”蒋庆之拿起戒尺,挥舞了几下。 实木做的戒尺很是厚实,蒋庆之挥舞了几下,心想嘉靖帝又不教书,弄这个东西干啥?莫非是用来和嫔妃寻乐子?“这玩意儿很是顺手。不过,这是拿错东西了吧?” 送赏赐的内侍微微一笑,竟然有些讨好之意。 富城在边上看了一怔,孙重楼已经嘀咕出声。“师父,往日送赏赐的也是此人,看着颇为倨傲,今日怎地像是有些讨好少爷的意思?” 富城低喝:“住口。” 他看着戒尺,一个念头涌了上来。 这不可能吧! 内侍笑道:“陛下说了,二位皇子颇为调皮,若是有不妥之处,让伯爷莫要心慈手软。不打死就成。” 这是…… 蒋庆之教导两个皇子只是顺手为之,压根没想过做什么帝师,也觉得没这个必要。 他要的是国祚,而不是什么尊荣。 所以他和裕王二人有师徒之实,无师徒之名。 可今日嘉靖帝给了他这柄戒尺,便是明晃晃的告之天下。 朕的两个孽子就交给表弟了。 卧槽! 富城眼前一亮。 顿时觉得家中的门楣在发光。 蒋庆之却把戒尺丢在案几上,“就当我没见到,带回去。” 内侍愕然,苦劝未果,便回宫复命。 …… “伯爷为何如此?”富城不解,觉得蒋庆之有些作。 窦珈蓝更是难得发牢骚:“伯爷这是想驳陛下的面子吗?晚些宫中定然会有人来呵斥伯爷。” 蒋庆之点燃药烟,轻笑道:“没有戒尺,我随手教导无所谓。戒尺在手,便是捆绑。陛下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你父慈子孝,却把我丢在上面烧烤。 道爷,你不地道! …… “他拒绝了?”嘉靖帝莫测高深的笑了笑。 “是。很是坚定。”内侍觉得蒋庆之不识好歹。 “这娃,倒也实诚。”嘉靖帝一番话说的云山雾罩,他看了一眼戒尺,“带去给他,就说朕说的,他是表叔,不是臣子。” “是。”内侍愕然,心想雷霆呢? 就这么简单? 而且看陛下的意思,好像颇为欣慰。 满头雾水的内侍再度到了蒋家。 “陛下说了,伯爷是表叔,不是臣子。” 蒋庆之呵呵一笑,这才接过了戒尺。 等内侍走后,富城若有所思,而窦珈蓝忍不住问道:“伯爷,这是为何?” 胡宗宪回来了,听闻此事后,赞道:“伯爷此事应对的极好。” 蒋庆之指指他,示意让老胡和你等说。 他自己则是看着戒尺上雕刻的字儿,很好奇是谁的手笔。 竟然像是道爷的御笔。 卧槽,这能当传家宝啊! “太子地位稳固,伯爷教导二位皇子便有站队之嫌。往日并无名分倒也还好。今日宫中赐下戒尺,天下人都知晓,这是陛下正式把二位皇子托付给伯爷教导。在世人眼中,伯爷也就站队了。” 胡宗宪指指宫中方向,“太子在呐!” 他看着蒋庆之,“怕是许多人会觉着伯爷不该收。” 蒋庆之叼着药烟,摸着膝上的多多,烟气熏得他眯着眼,“老子收了,怎样?” 前世小军阀的匪气,猛地迸发! …… 得知嘉靖帝赏赐蒋庆之戒尺后,东宫太子和僚属们都当做是个笑话。 “老三从小就胆小木讷,跟着表叔后倒是大气了些。” 东宫,太子微笑道:“我料定表叔不会收。” 侍读学士秦利点头,“殿下地位稳固,长威伯不傻,自然知晓教导二位皇子是个大麻烦。他岂敢收下戒尺?” 随即传来消息,蒋庆之婉拒了戒尺。 “果然不出孤所料。” 太子摇头,心中对那位表叔看低了几分,起身去更衣。 秦利看着几个同僚,微笑道:“那位长威伯倒也识趣。” 没多久,一个内侍急匆匆进来。 “殿下可在?” “何事?” 秦利问道。 内侍说道:“长威伯接下了戒尺!” 外面传来太子的声音,“回头长威伯那里,年礼降一些,他若是来拜见孤,再看他的姿态……” “是。毕竟太子才是正统。长威伯站队裕王和景王,此刻却发现走错了路,想回头。殿下至少得做个冷漠的姿态,否则何以御下?” “是这个理,不过不可太过。” “殿下放心,捧打这一套咱们熟。” 太子走进来,发现气氛不对,便问:“是何事?” 秦利抬头。 “方才传来消息,长威伯接下了戒尺。” 接过戒尺。 也就是接过了教导二位皇子的责任。 也就是。 站队了! 第132章 辟谷,不是坏事儿 “糊涂啊!” 卢氏,卢伟把手中的书卷合上,叹道:“虽说长威伯接过戒尺对卢氏是好事,可此刻局势明朗,太子地位稳固,他此刻接过戒尺,便是明晃晃的站队。太子和东宫那些人岂会善罢甘休?” 幕僚苦笑,“原先只是暗流涌动,如今却要明枪暗箭了。长威伯此举把两边矛盾揭开,再无转圜的余地。” 卢伟捂额,“此后东宫打压景王也师出有名,娘娘怕是要头疼了。速去通禀,问娘娘何时有空,我有事进宫请见。” …… “一群瓜皮,都在等着看朕和庆之的笑话!” 斋醮在继续。 但却不耽误嘉靖帝获取各方消息。 “庆之如何?”嘉靖帝问道。 “长威伯往外放话……” 黄锦面色纠结。 “嗯!”帝王睁开眼睛,眼中冷电闪过。 黄锦哆嗦了一下,“长威伯说,老子收了,怎样?” 这话脏。 咱这不是怕污了您的耳吗? 嘉靖帝冷冷看着黄锦,就在他一颗心七上八下时,嘉靖帝突然大笑。 “哈哈哈哈!” 正在踩着禹步做法事的道士们目不斜视。 嘉靖帝笑的很是畅快,良久说道:“痛快!痛快!” 帝王也会想骂人,甚至是暗自骂人。可如蒋庆之这等公开的猖狂,却没法尝试。 …… “陛下,有人弹劾景王。” 严嵩送来了奏疏。 “说了什么?” 嘉靖帝问道。 严嵩偷瞥了皇帝一眼,“说是景王不敬先生。” “嗯?” 嘉靖帝睁开眼睛,“老四?” …… “你是故意的。” 卢靖妃咬牙切齿的伸出玉指戳了儿子的额头一下,“裕王那边才将赶走一个先生,引得那些大儒对裕王颇为不满,这本是你的机会,可你倒好,回过头竟然和先生争执,气得先生拔腿就走。如今宫中都传遍了,说你跋扈不尊先生。你,你是想气死我吗?” 景王平静的站在那里,仿佛说的不是自己。 “娘娘,卢伟求见。” “大兄?”卢靖妃指指景王,“赶紧去道歉,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景王出去,卢伟正好准备进来。 “见过殿下!”卢伟行礼。 “舅父来了。”景王颔首。 “是。”卢伟慈祥的看了外甥一眼,这才进去。 “兄长是为了戒尺之事而来?”卢靖妃一开口就道破了卢伟的来意。 “娘娘,长威伯接过戒尺,把咱们和太子之间的默契打掉了。我担心此后东宫会对景王使手段。” 卢伟苦笑。 “此事木已成舟。”卢靖妃说道:“再有,这是陛下所赐,长威伯岂能拒绝?” 卢伟一怔,“可景王……” “老四要想走这条路,就得有得力臂助。长威伯深得陛下信重,且学识过人。东宫早就对夺嫡之事心知肚明。那么,得罪心知肚明的东宫和正式成为长威伯弟子,你觉着我该如何选?” 卢靖妃深深的看了兄长一眼。 卢伟一怔,“是了,夺嫡之事瞒不过东宫。而成为长威伯的弟子,长威伯便是明晃晃的站队。我怎地觉着,似乎是赚了?” 卢靖妃微笑,“长威伯大才,我一直苦恼如何拉拢此人,可他看似云淡风轻,却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换个人我能弄死他。可偏生这位我却无可奈何。不是没办法,而是担心反噬会断了老四的路。” 卢伟叹道,“陛下对他信重有假,且此刻他身为皇子师,便能影响夺嫡之事。” “早知如此,当时就该直接拉拢他。”卢靖妃说道:“不过也不迟,再有,裕王缺乏机变,远不如老四。” “娘娘这么说,臣豁然开朗。”卢伟心中的担心被拂去,心中愉悦,见卢靖妃有恼火之意,就问道:“娘娘可是有烦心事?” 卢靖妃苦笑,指着外面,“你道老四是个好相与的?也不知他表叔给他灌输了什么。裕王的先生刚被驱逐,这是他的好机会,可他倒好,回过头就把自己的先生气个半死。你说他这是想作甚?” 卢伟:“……” …… 景王在宫中晃荡着。 晃荡到了当初那个地方。 那时裕王就在这里用弹弓给了崔元一下,而景王就在后面看戏。 景王坐下。 双手抱膝,不知在想什么。 “方越其实人不错,只是……他想针对表叔,我这才忍无可忍。” 身后传来了裕王的声音,“方越一直说我是个读书种子,若非是皇子,定然能科举出仕。” “你不要脸起来,比我强多了。”景王冷笑。 裕王走到他的身边,并肩坐下。 “表叔满腹才华,我一直觉着可惜了。” “你觉着表叔若非赘婿之子,或不是皇亲国戚,定然能科举出仕?” “难道不是?”裕王真的惋惜,“何至于被士大夫们取笑,说他乃是贱人之子,更是走终南捷径的幸臣。” 赘婿地位低下,连带着他们的子女也跟着被人歧视。 而科举出仕的官员,永远都能居高临下鄙夷走捷径的人。 “你觉着以表叔的性子,可愿意从官场下面一步步爬上来?”景王叹道:“每日对着那些愚钝贪婪的上官恭谨行礼……表叔多半宁可做个豪商逍遥自在。” 裕王默然。 “你知道这些却故意装傻。”景王鄙夷的道:“人人都把你当傻子,父皇也是。可我却知晓你不傻。” “你有得宠的母妃。我呢?当初宫变时,我的母妃被处死,罪名是弑君的主谋之一。后来查明和母妃无关,可她死了还是死了。处死他的方皇后却依旧得宠。我能怎么办?” 裕王木然看着前方宫殿,“从此我在宫中就如同一条野狗,连宫人都看不起我,觉着我迟早是个倒霉蛋。直至方皇后去了,我的境遇才好了些。” “你可以展露才华!”景王说道。 “我若是展露才华,太子要收拾我易如反掌。”裕王幽幽的道:“他要收拾我,谁能帮我呢?” 景王有受宠的母妃,而裕王却只是一人。 “所以,表叔出现后,你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也不是。”裕王摇头,“表叔很怪,别人都唯恐和我亲近,他却压根不在乎,处处都对我关怀备至。” “我知道了。”景王突然指着他笑道:“你把表叔当做是……” “长辈罢了。”裕王故作平静的道。 “哼哼!”景王冷笑,却也不揭穿。 “对了,听说你把先生气得半死?”裕王换了个话题,“没必要。” “这是我的事,和你无关。”景王傲然。 “你母妃会抽死你!” “放屁!我母妃说了,此事我做的极好。” 兄弟二人就在秋日下默然许久,不知谁先起来,拍拍屁股说:“走了。” “走了。” 景王去了卢靖妃那里,卢伟已经走了。 “道歉了吗?”卢靖妃看着心情不错。 景王摇头。 “嗯?”卢靖妃怒了,“为何?” “我看着他就觉着蠢笨如豕,若是和一头豕道歉,我办不到。” “小畜生!” 景王被禁足了。 卢靖妃说了,饿他两日。 消息传到嘉靖帝那里,道爷淡淡的道: “辟谷,不是坏事儿。” …… 第一天,景王饿的虚火直冒。 当日夜里,他先是试图贿赂看守自己的内侍,被坚定拒绝。 “殿下别害奴婢。” 这是卢靖妃的心腹。 半夜,内侍正在打盹。 不知何时,一个黑影悄然摸了过来,蹑手蹑脚的模样,让饿的翻白眼的景王嘀咕,“笨手笨脚的笨贼,希望不是来杀我的。” 他经常出宫,在蒋庆之那里上课之余,也看了不少闲书,听了不少故事。 黑影一步一高抬腿的走过来,左右看看,见没人,这才冲着里面低声说:“四哥!” “寿媖?” 景王没想到来的竟然是妹妹。 “四哥!” 借着月色,朱寿媖看到了窗棂里的景王,赶紧把油纸包递过去,“给,慢些吃。” 景王嗅了一下,“是表叔家的点心,这是肉松卷,这是……椰蓉月饼……”,景王抬头,“好妹子,四哥没白疼你。” 朱寿媖扭捏了一下,“其实……” “什么?”景王何等敏锐,见状就知晓不对,马上不吃了,“是谁让你来的?” 朱寿媖没发现景王的异样,“三哥让我别说。” 景王一怔,“知道了,你赶紧回去。” “哦!四哥你慢些吃,明天我还来。” “小心些,别摔了。”景王叮嘱道。 “哦!” 月色下,那个瘦小的身影一脚高,一脚低,看着笨手笨脚的远去。 景王缓缓靠着墙壁坐下,打开油纸包,一嘴咬了半边月饼。 仰头看着窗外的半轮明月,突然笑了。 “这月亮,真美。” …… 朱寿媖小心翼翼的绕过这座偏殿,前方一个黑影从栏杆下面冒头,压着嗓门招手,“寿媖,这里,这里。” 朱寿媖走过去,“三哥。” “老四如何?”裕王穿着黑色的衣裳,脸上蒙着黑布。 “还好啦!”朱寿媖说道:“就是饿。” “那就好,对了,你没说是我让你送的点心吧?” “没……没。” “那就好。”裕王嘟囔道:“若是被老四知晓是我送的,定然会嘲笑我。” 第133章 密码 两日后,景王出来了。 “怕是瘦了,准备些他喜欢吃的。”卢靖妃吩咐道。 陈燕笑道:“娘娘慈母之心,希望殿下能体谅一番。” “这是宫中,是天家,慈母之心也得用霹雳手段来彰显。”卢靖妃唏嘘道。 “娘娘,殿下来了。” 卢靖妃坐正了身体,“老四从小娇生惯养,饿了两日,定然会认错。” “是,换了奴,怕是一日就认错了。”陈燕说道。 “怕是廋了。”卢靖妃叹道。 景王大步进来,行礼。 “抬头。”卢靖妃心中不安。 景王抬头。 卢靖妃定定看了许久。 “可知错了?” 景王说道:“我没错。” “你!”卢靖妃咬牙切齿的抓住茶杯就准备扔。 “那是父皇送的。”景王说道。 同时他退后一步。 卢靖妃骂道:“滚!” “是。”景王告退,“对了,我被禁足两日,不知喜欢爬床的那两个宫人可曾幽怨。” 景王走了,卢靖妃气得胃痛。 陈燕却说道:“娘娘,殿下先前说什么……有人爬床?” 卢靖妃这才从怒火中清醒,冷笑道:“我知晓有人见不得别人的好,我受陛下宠爱,老四聪慧,陛下颇为喜欢。 那些人想动手,可有我盯着不敢。于是就塞个人,爬个床。这是想坏了老四的身子骨呢!陈燕,你去一趟,收拾那些贱人。” “是。” “对了。”卢靖妃叫住了陈燕,“我怎么觉着老四饿了两日没廋,反而白胖了不少,可是我眼花了?” 陈燕愕然,“娘娘这几日针线做多了。” “是了。老了老了,这眼神也不好了。”卢靖妃笑道。 出去后,有宫人低声道:“殿下是白胖了不少。” 陈燕双手拢在袖口中,冷冷的道:“小心祸从口出。” “是。”宫人小心翼翼的道。 …… “出狱了?可喜可贺。”蒋庆之笑道。 景王看了书桌上的戒尺一眼,“我那里此刻大概是腥风血雨了。” “何事?”裕王问道。 “我被禁足之前,有人大半夜爬床。我这人睡觉有个习惯,被子里会藏着把刀。这不,那女人本以为我伸手是摸她,谁曾想把身体凑过来,碰到的却是一把刀子,吓的魂不附体……” 景王自嘲道:“幸好没尖叫。” 被子里藏刀……蒋庆之觉得这日子真是过的太喜庆了些。 “这世间看似纷杂,山川河流,走兽飞禽。可底层结构却差不多。” 蒋庆之开始授课。 “就拿我手中的这粒沙来说,比米粒大些,看着小吧?可里面却有无数更为细小的物体。数以亿兆。” 裕王一愣,“这……” “想到了什么?”蒋庆之问。 “我想到了佛家所云,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对,一沙一世界。”蒋庆之说道。 科学的尽头是神学,这是后世的说法。 “少爷。”门外传来孙重楼的声音。 “何事?” “虎贲左卫来人求见。” 蒋庆之吩咐道:“你二人自习。” 他去了前院。 来的是陈堡,见到蒋庆之,陈堡恭谨行礼。 当初的纨绔如今看着腰板笔直,“伯爷,营中出事了。” “嗯?” “有人潜逃。” “潜逃?” “是,是夜不收的人。” 蒋庆之本想拿出药烟,闻言一怔。 “操练之法!” …… “一群蠢货!” 颜旭如今还是代理虎贲左卫指挥使,此刻他面色铁青。 夜不收统领百户陈集跪在地上,“下官死罪。” 颜旭冷笑,“你死罪不死罪我说了不算。可伯爷对你如此信重,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陈集懊恼之极,“那王云平日里颇为骁勇,下官颇为看好他,假以时日,定然能成为夜不收中的顶梁柱。可……” 这时外面一阵脚步声。 “见过伯爷!” “见过伯爷。” 门开。 蒋庆之被几个将领簇拥着走进来。 目光扫过众人。 “见过伯爷!” 众人行礼。 蒋庆之坐下,“说吧!” 颜旭低头,“昨夜查房时,发现夜不收小旗王云不见了,本以为是私自出去,可有人发现了几张纸,上面写了些夜不收的操练之法……” “这个不足以说明什么。”蒋庆之很冷静。 “有一张纸上,画了我虎贲左卫营地的地形图。每个营房都有标注……”颜旭跪下,“下官死罪!” “下官死罪!” 一屋子将领跪下。 陈堡本觉得和自己无关,可被这份肃杀的气息一激,不由的跪了下去。 蒋庆之点燃药烟,“有了地形图才好突袭不是。能琢磨突袭我虎贲左卫的会是什么人?” 少年的声音依旧清越,但没人敢回话。 仿佛雷霆就藏于那清越的声音中。 “我记得当初定下了规矩,就算是轮休的将士,出营也得登记。那么王云可登记了?” “王云昨日……不轮休。下官问过当日看守营地大门的人,是他们私自放走了王云。”颜旭说道。 “私自放走?”蒋庆之微笑道:“可见袍泽情深。” 呯! 蒋庆之一拍桌子,众将不禁浑身一震。 “我说过,军中第一是规矩,其次是规矩,最后还是特娘的规矩。可你等把我的话当做是什么了?耳旁风吗?” “下官死罪。”颜旭心想自己没有后台,幸而伯爷看重,这才能代理虎贲左卫指挥使。可千算万算,没想到在这等小地方犯错,引出了大问题。 “王云的家可去了?”蒋庆之问到。 “去了,几个兄弟已经控制住了他一家子。”陈集说道。 事发后,陈集就带着十余夜不收去了王云家。 “他父母不在京城,家中妻儿三人,一儿一女俱在。家中看着也不是那等有钱的模样。另外,他的妻儿看着应当不知情。” “没把我教的落下。”蒋庆之淡淡的道,这一套手法都是蒋庆之教的。 “是伯爷教导的好,下官辜负了伯爷的信重,该死!”陈集眼中有泪。 “大男人落什么猫尿?” 蒋庆之起身,“如今要紧的是两件事,其一,追捕王云,在他把图纸和操练之法交出去之前找到他。其次,弄清是谁在背后做了此事。” 他冷笑道:“想夜袭我虎贲左卫的人,会是哪方神圣?” “伯爷,若是域外势力,拿了我虎贲左卫的地形图毫无用处,毕竟他们的军队没法进入京城。” “唯有内贼!” 众将七嘴八舌把事儿分析清楚了。 然后安静了下来。 “怎么不说了?”蒋庆之问道。 颜旭苦笑,“这一切都是伯爷教导的法子,我等学了可传给儿孙。伯爷大恩,可我等却无能至此……” 这事儿不小。 一旦被人知晓,弹劾蒋庆之的奏疏能堆满道爷的案几。 “从事发后下官就下令封锁了虎贲左卫,不许人进出。消息还未曾泄露。” “我倒是希望能外泄。”蒋庆之淡淡的道。 若是消息外泄,顺着摸过去,就能找到背后的那人。 “去王家!” …… 王家,王云的妻儿被控制在卧室里,但食水都有。 蒋庆之走进了书房。 “一个小旗竟然有书房,倒是雅致。” 书房不大,书桌上摆了几卷书。 蒋庆之拿起一卷,“论语?” 若说儒学是修炼,那么论语就是筑基期的修炼功法。 众人在书房里搜索着。 蒋庆之站在那里,手中拿着论语,翻到了最后面一页。 墨点! 最后一页有些散乱的墨点。 可这个散乱,在蒋庆之的眼中却带着规律。 “笔!” 蒋庆之伸手。 陈堡赶紧去弄毛笔,可还得磨墨。 “伯爷。”有将领送上了炭笔。 “随身带着炭笔作甚?”颜旭如今看谁都有嫌疑。 将领嘿嘿一笑,“这不是看到伯爷来了,下意识的想着……又能跟着学些本事。伯爷教导的学识博大精深,一下领悟不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记下来慢慢揣摩。” 我特么的怎么像是唐僧肉……蒋庆之嘴角抽搐,然后翻到论语前面,用炭笔点画。 没多久,三个字被他勾勒出来。 “白鹤楼。” 蒋庆之缓缓抬头。 众将停下了手中的事儿,齐齐看向他。 “白鹤楼?” “在何处?” “城南!” “带路!” 蒋庆之把几卷书收起来,走出书房。 冷笑道:“玩的倒是先进,可惜遇到的是我。” …… “王云出来了,本以为无事,可大清早夜不收的那群疯子,正满城搜索他。” 一处宅子里,两个男子对坐着喝茶。 “昏君能压制咱们的便是军队。咱们手中人口不少,可操练之法却远不及虎贲左卫。说到这个不得不佩服蒋庆之,此人不但文采了得,武略竟也如此出众。” 左边的男子清瘦,一身青衫颇为洒脱。 右边男子身材魁梧,胡须茂密,他捋了一把胡须,“拿到操练之法,可悄然操练我等部曲。一旦天时至,便能伺机而动。” “那昏君修道炼丹,不理朝政。任由严嵩那条老狗父子掌控权柄。严嵩父子贪婪,迟早会搞得天怨人怒。到时候咱们寻机动手……” “王云回不去了。”清瘦男子叫做陈章,叹道,“可惜了这个眼线。” 魁梧男子叫做丁喜,他说道:“昏君与我等为敌多年,身边的帮手少之又少。严嵩父子私心重,陆炳善于谋身,本以为他迟早会成孤家寡人,谁曾想却来了个蒋庆之!” 陈章眼中闪过厉色,“此子最令人忌惮的是手段犀利,能让严党吃了个大亏,可见了得。” “我最忌惮的却是他的武略,你想想,原先的虎贲左卫什么模样?” “王云说就形同于看门狗,不,连看门狗都不如。” “可经过蒋庆之一番操练,却在大同绽放异彩。” “那些人可靠吗?”丁喜问道,眼中有些忌惮之色。 陈章微笑道:“南方富庶,他们本想在南方积蓄实力,可谁曾想南方士人忙着挣钱,谁会去弄什么鬼神。故而近些年他们取向北边,在山西等地渐渐生根。不过不和咱们合作,他们就是无水之源。所以安心就是了。” 二人相对一视, “晚些把王云送出城后,就把消息散播出去。” “虎贲左卫操练之法外泄俺答手中,他蒋庆之这是想资敌吗?” 二人相对一笑。 “剪除昏君羽翼!” “再现朗朗乾坤!” 第134章 意外的对手 城南,白鹤楼。 白鹤楼是青楼。 青楼的特点和道爷类似,别人睡觉他们营业,别人营业他们睡觉。 朝阳中,一个伙计打着哈欠进了白鹤楼,反手关上了大门。 进了大堂就能听到楼上各种呼噜声。 有男有女。 节奏不同。 恍若一曲大合唱。 老鸨正在大堂角落,靠着木柱子若有所思。 “可有人?” 老鸨问道。 伙计摇头,“小人在周围转了几圈,没发现异常,就连乞丐都还是往日那两个。” “好。”老鸨说道:“盯着些,有异常叫嚷几声。” “妈妈放心。” 老鸨上楼,脚步平稳。到了二楼向右,脂粉味渐渐浓郁。 空气中还有昨夜酒肉的残留味儿,混合在一起令人不禁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仿佛是繁华落尽后的眷恋。 老鸨走到最里面,右侧房间门外,轻轻敲门。 “是我。” 门开,身材高大的王云探头看看左右。 “放心。” 老鸨进去,王云再度看看左右,这才关门。 窗户紧闭,王云一身便衣,手中握着短刀,不过看着精神不错。 “昨夜你睡着了?”老鸨干这行多年,一眼就看出王云昨夜睡的不错,不禁愕然,心想换个人,别说是睡觉,怕是整夜都处于草木皆兵的惶然中。 “这是夜不收操练中的法子,无论处于什么境遇都能安然入睡。”王云怅然,“这也是伯爷……长威伯亲自教授给我等的秘技。” 老鸨叹道:“那位长威伯的才华,果然令人悠然神往。可惜却是咱们的敌人。” 王云低头,再抬头时森然道:“你既然知晓那位伯爷的厉害,那就赶紧安排我出城。还有,你等说会安排我的家人撤离。如今他们人在何处?” “你的家人早已到了城外,不过当下不能急。”老鸨说谎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夜不收定然在四门布控盯着你。我这里令人去和商队联络,晚些你藏在他们的车队中混出去。” “切记,莫要小觑了那位伯爷,否则你我如何死的都不知道。”王云眼中有着深深地忌惮。 “放心!” 老鸨笑着,“晚些我令人送了吃的来,你再打个盹。” 老鸨出去了,王云缓缓靠墙坐下,看着窗外涌入的光线,神色落寞。 …… 老鸨去了另一个房间。 一个男子正在房间里吃早饭。 “如何?”男子没抬头。 “王云既然都出来了,自然无路可回头。奴不担心他。只是有些奇怪的是,一提及蒋庆之王云就如临大敌,仿佛那人就是神灵,不可匹敌。” 老鸨坐下,笑道:“这人是被吓坏了吧?” “军中等级森严,作为下属,惧怕上司是惯例。”男子抬头,白皙的脸上多了些满意,“此等人才好掌控。对了,山西那边传话。” 老鸨坐直了身体,神色肃然。 男子说道,“山西那边传话,咱们和蒙人之间的关系越发融洽了,本来教中一直在鼓动俺答起大军南下,颇为顺利。” “俺答心动了?”老鸨眼前一亮。 “虽说咱们在南方没能扎根,被迫去了北方,可阴差阳错却和蒙人联络上了。如今咱们的人遍及北方,一旦俺答大军南下,咱们的人就能里应外合……带路,刺杀,输送官兵消息……” 男子喝了一口酒,冷冷的道:“朱氏不仁,这个天下终究还得要咱们来掌握才好。” “是。”老鸨喜滋滋的道:“对了,昏君颇为看重蒋庆之,此次……” “咱们和那些士大夫此次是合作,咱们弄出东西,他们对付蒋庆之。记住。”男子看着老鸨,“别看那些人满嘴仁义道德,可和他们相比,白鹤楼的姑娘们都敢称一声冰清玉洁。士人不可信!” “放心,老娘开了多年青楼,早就看穿了那些伪君子的嘴脸。” “此事你盯着,把王云送出城去后一切照旧,不可张扬。” 男子起身。 “你要走?”老鸨起身,“何必这般匆忙,也该歇歇了。” “我林南宁此生就一个念头,灭了朱明!”男子把衣冠弄乱了些,还弄了些油污在身上,“灭族之恨,不共戴天!” 林南宁就如同是一个嫖客,脚下虚浮的走出白鹤楼,瞥了一眼左右,回身看着老鸨。 “小心。” 林南宁走了。 老鸨进去关门,掩口打个哈欠。 她靠着大门仔细回想了每一个步骤,直至发现并无一点错漏。 老鸨轻笑道:“若是能被蒋庆之寻到这里来,老娘便认他为父!” 突然,脊背处一股巨大的力涌来,老鸨身不由己的往前冲过去。 嘭! 身后,大门猛地被人踹开。 烟尘中。 一个少年走进来。 唇间叼着药烟。 目光转动,锁住了老鸨。 老鸨大怒,“死人了,还不下来动手?” 十余伙计冲了出来,手持棍棒。 “大清早来我这里作死呢?”老鸨起身,甩着手绢厉喝,“报名,让老娘看看你家中的长辈可担得起!” 少年抖抖烟灰,“方才你不是说要认我为父吗?见到为父,为何不跪?” 老鸨眸子一缩,尖叫道:“你是……蒋庆之!” “正是你爹我!”蒋庆之举起手,“封锁白鹤楼!” 楼上传来了震动,王云刚想从窗户出来,却见楼下密布便衣男子,而且都带着兵器。 他转身冲出房间。 楼道里脚步声密集。 他咬牙冲进了对面的房间。 房间的一对男女被惊醒,尖叫起来。 王云破窗而出。 落地一个翻滚,刚单膝跪着准备起来,他突然身体一僵,缓缓抬头。 前方。 陈集站在那里,手握刀柄,目光沉凝。 身后十余夜不收张弓搭箭。 两侧,几个刀盾兵缓缓逼来。 这是王云熟悉,并跟着操练过无数次的阵型。 “王云!” 陈集眸中多了些痛惜之色,“为何背叛?” 王云默然。 “为何?”陈集骂道:“为了功名利禄,还是钱财?” 身后传来了老鸨的厉喝,“还不动手!” 王云垂眸。 心知老鸨是垂死挣扎。 惨嚎声不绝于耳,不过三十息,大堂安静了下来。 “我等是兵马司,让路!” 兵马司的人再……再度姗姗来迟。 但却被拦住了。 “伯爷办事,不相干的离远些!” 窦珈蓝穿着锦衣卫的百户官服,威风凛凛。 “哪位伯爷?”带队冷笑,“这北京城中的伯爷没有一千也有两百,让老子看看是谁有这般大的颜面,竟敢让我兵马司退避三舍。” “我。够不够?” 随着这个声音,蒋庆之走出大门。 身后,老鸨被孙重楼单手提溜着,衣裳破烂,半边胸脯露在外面,竟然颇有规模。 “长威伯?”带队的总旗行礼,“见过伯爷。” “见过伯爷!” 总旗抽了自己脸颊一巴掌,“小人满嘴胡言,该打。” “回去!”蒋庆之转身。 总旗起身再度行礼,随即吩咐:“我们回去!” 有军士低声道:“总旗,咱们回去怎么交差?” 总旗低声道:“这位伯爷出手,那是神仙打架,咱们掺和进去是找死。再有,你没见那些大汉神色冷漠,大堂中血腥味都窜出来了…… 老子没猜错的话,这些大汉定然是长威伯一手操练出来的虎贲左卫。咱们这点人……还不够人一顿冲杀的,上去作甚?走,回去。” 军士回头看了一眼,大门已经关闭了,陈堡带着几个兄弟把门,冲着他笑了笑。 军士哆嗦了一下,“艹!这群杀神,天知晓长威伯是如何操练出来的。” 大堂内此刻挤满了嫖客和女妓,正在接受甄别。 后院,老鸨和王云并排跪着。 老鸨咬牙切齿的道:“他们说你王云悍勇无匹,可看看你连衣裳都没脏,可见并未反抗。这便是所谓的悍勇无匹?我呸!” 王云冷漠的道:“夜不收围杀的战术乃是长威伯一手操练出来的,我曾作为假想敌和他们厮杀。” “那又如何!”老鸨不屑的道。 “我作为假想敌操练了十七次,死了十七次。” 老鸨骇然抬头。 蒋庆之走了进来。 “是自己说,还是我动手?”蒋庆之问道。 老鸨娇笑,“伯爷就不怜香惜玉吗?”说着她身体歪斜,让胸脯露的再多一些。 可我见过布料更少的……蒋庆之淡淡的道:“珈蓝!” 窦珈蓝走了过去。 “竟是女子动刑,多谢伯爷。”老鸨笑道。 “我的手法来自于锦衣卫,希望你能挺住。”窦珈蓝拿出一把小刀。 “啊!” 惨嚎声中,蒋庆之招手。 王云膝行上前。 “伯爷。” “为何背叛?”蒋庆之问道。 王云垂首不语。 “当初我曾对你说好生操练,便是看好你。可你……” 有泪水落地,王云甩甩头,“小人该死!” “你是该死!”蒋庆之冷冷的道:“你可知那些操练之法一旦落入敌人之手,会给大明带来什么?” “小人……”王云抬头,泪流满面,“东西还在。” 狗曰的! 蒋庆之心中一松,“在何处?” 王云说道:“在茅厕的顶上。” 几个军士过去,没多久拿到了一本小册子。 蒋庆之翻看了一下,随即收起来。 “那么,他们是谁?” 蒋庆之问道,他需要知晓自己的敌人是谁。 不! 这个大明的敌人是谁。 不过,他与大明国祚一体,大明的敌人,可不就是他的敌人。 是俺答? 还是倭寇。 又或是……那些士大夫们。 嘉靖帝和士大夫们互为对手多年,这是大明历史上罕见的一幕。 双方都想打垮对方,甚至想弄死对方。 为此,做出些令人震惊的事儿来,蒋庆之不意外。 他做好了准备。 王云说道: “白莲教。” …… 求票嘞! 第135章 当众栽赃 白莲教历史悠久,北宋时势力已经发展到了令帝王忌惮的地步。 元末天下风起云涌,以白莲教为骨干的红巾军率先发难。 大明立国后,深知白莲教厉害的太祖皇帝严禁白莲教,随之而来的是太祖朝和永乐朝,各地白莲教暴动此起彼伏。 到了嘉靖朝,白莲教依旧不时作乱。 最出名的大概就是李福达。 李福达家世代都信奉白莲教,这位老兄在正德朝谋反被镇压,发配路上逃窜到了陕西,在陕西再度谋反,甚至攻破县城。 后来官兵进剿,李福达兵败。这次他逃到了山西,改名更姓后,通过贿赂,竟然做了太原卫指挥使,成功把山西变成了白莲教的大本营。 “白莲教?” 蒋庆之眉心跳了一下。 说实话,他不怕明晃晃的对手,却对这等躲在暗处,几乎无处不在的疯狂组织感到头痛。 “是。”王云说道:“小人家中的婆娘愚蠢,被人哄骗入了教,一步步……把小人也拉了进去。小人想退出,可却被他们以妻儿为威胁。” “你妻儿都在家中,若是报给上官,难道他们还敢冲进我虎贲左卫杀人?”颜旭骂道。 “小人有三个孩子。”王云低头。 可一直以来,大伙儿都以为只有两个。 “原来如此。”颜旭骂道:“可你也不该忘恩负义!” “是。”王云无言以对。 蒋庆之知晓这事儿不小。 五城兵马司的人回去禀告,将领们斟酌此事该如何处置……蒋庆之最好在他们禀告给嘉靖帝之前赶到宫中。 毕竟私自调动军队犯忌讳! 蒋庆之起身,“我这就进宫。” “我说。”老鸨这时惨叫开口,“林南宁,是林南宁主持的此事。” “此人是谁?在何处?” “奴只知晓他是指挥我等的谋士,就在你等来之前的一刻钟他刚走。至于落脚点……每次都是他来白鹤楼,奴真不知他住在何处。” 蒋庆之指指老鸨,“继续拷问。” 白莲教啊! 蒋庆之想到了后来的白莲教谋反,想到了有明一朝的记载中,几乎每年都有关于白莲教谋反的记录。 这是一个以谋反为己任的教派。 而且! 蒋庆之想到了一段记录。 ——白莲教教众深入草原,蛊惑俺答大军南下,并为之带路,刺探消息…… 带路党! 蒋庆之手握刀柄,眼中多了冷意。 是了。 他想起来了,山西和陕西如今是白莲教的大本营,根深蒂固。而山西和陕西距离草原颇近,白莲教屡次谋反不成,便想到了外援。 前几年宗室有人谋反,白莲教就掺合了此事,可还没发作就被镇压了。 俺答部兵强马壮被他们看在眼里,于是便派人去勾搭。 一番眉来眼去后,双方成功牵手。 是了! 蒋庆之突然骂道:“特娘的!” 他想起来了,俺答南下多次,每一次几乎都能看到白莲教鼓动的身影,以及孜孜不倦带路的勤奋。 这个当初以推翻蒙元为己任的教派,成功蜕变为蒙元人的带路党。 道爷被叫醒了。 “何事?” “有人弹劾长威伯,说他擅自调动大军。”黄锦一边服侍他穿衣,一边说道。 “大军?可是虎贲左卫?” “是。” “可说了何事?”嘉靖帝起床气发作,骂道:“瓜娃子是想作甚?” “陛下,奴……”黄锦不敢说话。 “陛下,长威伯求见。”一个内侍进来。 “嗯!”嘉靖帝清醒了过来。 见到道爷,蒋庆之把事儿尽数说了。 当说到白莲教时,嘉靖帝眼中厉色闪过,“又是这群逆贼!” “臣拷问了那个老鸨,确实是白莲教。”蒋庆之说道:“从得知消息到出手,臣并未禀告陛下……” “那东西可拿回来了?”嘉靖帝问道。 “拿回来了。”蒋庆之拿出了小册子。 黄锦接过递给嘉靖帝。 “若是被白莲教拿到手……”嘉靖帝想到了白莲教的疯狂,若是辅以虎贲左卫的操练之法…… 只是想想,道爷就心中一凛。 “你且回去。” “是。” 随后陆炳和严嵩等人被召见。 “白莲教就在京城作妖,锦衣卫却视而不见,无能!” 陆炳低头,“是。” “马上搜捕。” “是。” 嘉靖帝本想大索城中,可只是想想京城人口之多,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陛下,今日臣听闻有大军在城中活动?”崔元一脸不知情的模样。 嘉靖帝却仿佛没听到,继续说道:“令人去山西,那里是白莲教的老巢,去查!” “是。”严嵩领命。 嘉靖帝起身,冷冷道:“春江水暖鸭先知,有人说白莲教便是那群鸭,每逢乱世他们总会率先发难。前元时如此。如今是大明,给朕把他们找出来!” “是。” 众人低头。 嘉靖帝这才看向崔元,“你方才说什么?” 崔元哆嗦了一下,“臣没说什么。” 嘉靖帝看着他,那股子火气渐渐上涌。 崔元再度哆嗦了一下,“臣年纪大了话多。” …… “陛下,并未寻到白莲教踪迹。” 第二日,陆炳来复命。 “蠢货!”嘉靖帝怒道。 白莲教对帝王而言便是跗骨之蛆,不灭了他们,嘉靖帝晚上睡觉都得睁着眼睛。 “陛下。”有人禀告,“长威伯令人禀告,已经查到了些蛛丝马迹,正在追索。” 嘉靖帝看向陆炳。 奶兄弟一怔。“陛下,臣以为怕是捕风捉影。” 陆炳和蒋庆之之间早已势如水火,哪怕心中没底,陆炳也必须提出质疑。 回到锦衣卫,陆炳叫来朱浩,“方才蒋庆之令人禀告陛下,说找到了白莲教的线索,你是干什么吃的?废物!” 陆炳劈手把水杯砸在朱浩的身上,面色铁青,“陛下赏赐蒋庆之戒尺,这是让他名正言顺成了皇子之师。如今他越发得意,而陛下对我却越来越冷漠,这是不祥之兆!” 朱浩不敢躲避,说道:“指挥使,那只是皇子,日后定然会就藩。藩王对朝政毫无影响力。再有,外面说蒋庆之为此得罪了太子。” “蠢货!”陆炳冷冷的道:“别人不知,我却知陛下身子骨强健,未来还未来,谁知晓会发生些什么?蒋庆之有足够的时间让太子不敢轻视自己。须知,最好的存身之道不是严嵩那等顺从,而是……平衡!” 陆炳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焚烧。 “君臣,平衡!” …… “就在此处。” 王云很配合,带着蒋庆之等人到了一处民宅外面。 蒋庆之眯眼看着这处民宅,占地不大,但院墙却高。 “小人当初曾悄然跟踪过他们的人,直至此处。”王云说道。 蒋庆之摆摆手。 此次他带了数十夜不收,一挥手,夜不收们悄然包围了宅子。 这时外面有人喊,“凭何拦着咱们?” “你虎贲左卫来得,我锦衣卫就来不得?” 民宅里突然有了动静。 “是官兵!” 蒋庆之摆摆手,“放他们进来。” 几个锦衣卫冲进来,就见蒋庆之负手站在民宅大门外。 周围夜不收们张弓搭箭,或是持刀而立。 陈堡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伸手在脖子上拉了一下。 几个男子猛的出现在墙头上。 “放箭!” 弓弦响,两个男子中箭落下墙头,但有三人却成功扑向了蒋庆之。 蒋庆之拿出一支药烟,回头看了几个锦衣卫一眼,“本伯正准备突袭白莲教的巢穴,却有锦衣卫通风报信,以至于功败垂成……” 身边窦珈蓝喝道:“石头,斩尽杀绝!” 孙重楼拔刀冲了上去。 窦珈蓝和他并肩,两把长刀犀利的从三人中间插过。 身后,两人倒地抽搐,一人站在蒋庆之身前。 双臂断。 腰侧开了一道大口子,缓缓跪下。 几个锦衣卫面色大变。 “你这是栽赃!” 蒋庆之走了过去。 “扣下,让陆炳来和本伯说话!” “你敢!” 大门打开,陈集恭谨行礼,“伯爷,已经肃清了。” 蒋庆之走进了宅子里,身后,陈集狞笑,“拿下这三人!” 三个锦衣卫拔刀,背靠背。 “三息!” 窦珈蓝抖掉长刀上的血,刀指曾经的同事。 “窦珈蓝你……” “我降了!”一个锦衣卫跪下。 “一!” “二!” “指挥使饶不了你!” 三人都跪了。 陈集走过去,侧着刀身,猛地拍在放狠话的小旗脸上。 小旗喷出一口血,目眦欲裂,“有本事就杀了爷爷!不……” 长刀闪动,人头落地。 众人缓缓回身。 孙重楼收刀,说道:“看什么看?这可是他自己求的,我是个好人,自然不会拒绝。” “石头!” 窦珈蓝蹙眉,低声道:“这里人多。” “人少就能杀吗?”孙重楼问道。 他和窦珈蓝贴身护卫蒋庆之,有些哼哈二将的味儿。时间长了,孙重楼知晓窦珈蓝主意多,便以她为主。 但动手却是孙重楼为主。 “听伯爷吩咐就好。” “少爷先前说了,要杀几个人震震邪气,我这不是听他的吗?” 二人进了民宅,身后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好大的煞气!” 剩下两个锦衣卫瘫坐在地上,身下水迹渐渐扩散。 其中一人竟然嚎哭了起来。 “他杀了人,还笑的这般天真啊!” 陆炳闻讯疾驰而来,正好遇到蒋庆之从民宅中出来。 “蒋庆之!” 看到自己麾下一人身死,剩下的人失魂落魄,陆炳终于露出了狰狞面容。 “这官司我和你打到御前。” 蒋庆之扬扬手中的书信。 “点火!” 窦珈蓝点燃火媒,蒋庆之把其中一封书信点燃。 烧到一半时,蒋庆之踩灭了火头…… “锦衣卫通风报信,白莲教妖人烧毁证据!” 陆炳面色剧变,“你敢当着我的面栽赃!” 蒋庆之走到他的身前,“你以为和严嵩等人抱团,我便不敢对你出手,故而你几次三番暗中捅刀子,事后暗自得意。 你以为自己是谁?你特么不过是靠着陛下重情义才能爬上来的狗!我当初不动手,不是不敢,而是不屑!” 蒋庆之指指陆炳,“今日我便当众给你没脸,当众栽赃构陷,你又能如何?” 这里只有蒋庆之和陆炳的人,锦衣卫的人无法自证,这栽赃还真没法解释。 蒋庆之和他擦肩而过。 陆炳猛地回头一拳。 孙重楼仿佛早知晓他会如此,伸出手臂,精准挡住了这一拳。 蒋庆之反手一拳,重重打在陆炳的小腹上。 第136章 联姻和兄弟 “果然是这些妖孽!” 嘉靖帝看着书信,说道:“此事朕令人去山西等地严查,虎贲左卫那里,你辛苦一趟,彻底清理一番。” “是。”其实,虎贲左卫的清理已经开始了。 “庆之。”嘉靖帝缓缓开口,“你并未经历宦海浮沉,不知人心险恶。记住,犯忌讳之事,事先要通禀。朕知晓你是担心妖人遁逃。” 嘉靖帝眸色温和,“朕当年和你一般冲动,总觉着热血沸腾,什么都拦不住朕。可人心啊!总是会在你想象不到的地方绊倒你。朕也不希望看到你此后变得循规蹈矩,唯唯诺诺。所以……” 嘉靖帝突然莞尔,“做你该做的,朕信你的本心。不过挨了打,吃了亏,别来求朕帮手就是了。” 蒋庆之挠挠头,“陛下,其实那会臣就一个念头,抓到背后那人,看看是谁在为祸大明。” 那时候蒋庆之满脑子都是此事能拉回多少国祚,忘了令人禀告嘉靖帝。 “去吧!” 嘉靖帝笑道。 看着蒋庆之出殿,嘉靖帝问道:“黄伴,你觉着庆之如何?” 黄锦说道:“有人说,长威伯行事自然,好似……不在乎皇权威严。视为无物。” “朕是他的表兄,庆之以诚待朕,何须惧怕什么皇权威严?真正惧怕皇权威严的,不是名利熏心,便是居心叵测。” 道爷淡淡的道:“你难道也有些心思?” 噗通! 黄锦跪下,惶然道:“奴不敢。” “谅你也不敢!” 嘉靖帝摆摆手,黄锦满身大汗告退。 殿内只剩下了嘉靖帝一人,烟雾缭绕中,他平静的看着神像。 “朕与天下士大夫为敌二十余载,对手遍天下。庆之毫不畏惧站在朕身边,亦是如此。一个仇敌遍天下的臣子,如何谋反?野心从何而来?一群瓜皮,以为朕不知他们在撺掇,在诱导朕。” 嘉靖帝冷笑,甩甩拂尘,“若庆之先来禀告朕,等朕决断,那便是私心。他不来,这才是一心为朕,一心为了大明国祚! 什么皇权威严?那些臣子匍匐在朕的身前,看似畏惧朕的威严,可脑子里全是私心杂念,全是蝇营狗苟!” “陛下,陆炳求见。” 陆炳捂着小腹进来,蒋庆之那一拳打在了他的胃部,先前在西苑内他就吐了一次。 “嗯?”嘉靖帝见到他的惨状,不禁震怒,“谁干的?” 陆炳跪下。 “是长威伯!” “为何动手?” 帝王威严勃发。 “臣麾下几个锦衣卫寻到了白莲教的踪迹,便悄然而至,谁知晓长威伯那边也查到了,双方……臣管束不严,麾下不肯想让,长威伯大怒,斩杀了一人。随后,臣闻讯赶到,被他……” 这番话说的令人动容。 嘉靖帝走过来,“抬头朕看看。” 陆炳抬头。 “看,肿胀的颇为厉害,。” 嘉靖帝温和道。 然后。 扬起手。 啪! …… 陆炳低着头走在宫中。 “见过指挥使。” 那些宫人和内侍见到他恭谨避开。 往日陆炳会微笑回应,很是亲切。 可今日他却低着头。 仿佛是在沉思。 前方就是直庐。 蒋庆之站在直庐之前,“陆炳!” 陆炳闻声,下意识的抬头。 “呀!”一个内侍惊呼,“他的脸!” 众人看去,陆炳的脸颊竟然高高肿起。 “这谁打的?” 一个念头在众人心中涌起。 不能吧! 陛下何等信重这位奶兄弟,怎会抽他? 陆炳浑然忘我的盯着蒋庆之,“长威伯,何事?” 蒋庆之在等朱希忠,见到陆炳就顺口拦住他,想嘲讽一番……蒋某人想对付谁,从来都是从早到晚。 可看到陆炳的脸颊高高肿起,蒋庆之懵了。 卧槽! 这谁干的? 道爷! 蒋庆之第一反应是道爷。 是了,宫中除去道爷,谁敢给陆炳这位凶名赫赫的锦衣卫指挥使那么狠的一巴掌? 陆炳想低头,可看看那些惊愕的目光,知晓晚了。 “很有范。”蒋庆之赞道。 陆炳平静的道:“是啊!” 一个平静的陆炳,让蒋庆之生出了些遇到对手的感觉。 “庆之!” 朱希忠回来了,见到蒋庆之先是一喜,等看到肿着脸的陆炳时,忍不住就笑喷了。 陆炳平静的进去。 朱希忠问道:“谁干的?别告诉我是你。” “这里是我。”蒋庆之指指小腹 卧槽! “你疯了?”朱希忠低声道:“陆炳看似随和,可此人最是睚眦必报。当初他下跪苦苦哀求夏言,这才逃过一劫,按理该感激夏言吧?啧!从此他便把夏言视为死敌,为此不惜与严嵩一党勾搭。这样的人,你何苦羞辱他?” “他把脸凑到我眼前,你说我打还是不打?”蒋庆之说了抓捕白莲教的事儿。 “啧!我寻你正是此事。”朱希忠看看左右,身边随从告退。 “庆之,白莲教是祸害,把事儿交给锦衣卫和兵马司就是了,哥哥劝你少和他们结怨。那是群疯子!” 朱希忠告诫道:“一旦他们盯上你,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我知晓。”蒋庆之当然知晓白莲教的疯狂,历史上这群疯子连帝王都敢刺杀。 “话说,陆炳脸上那一巴掌谁打的?”朱希忠很是八卦的问道。 “你说呢?” “难道是……陛下?” “我可没说。” 蒋庆之提及正事儿,“我怎么听闻外面有人说,成国公府上有人抱怨,说我坏了你家小国公的大好姻缘?” 朱希忠骂道:“是谁说的?” “我如何知晓?”蒋庆之不置可否,“此事我就随口一说,你儿子若是寻不到娘子……话说很急吗?” “急个屁!”朱希忠不动声色的道:“此事你别管了。” 蒋庆之也没空管,朱希忠晚些找个借口脱岗,一路回家。 家中。 几个女人正聚在一起喝茶。 厅堂是敞开的,外面黄花正开的旺盛,随风带来一阵阵清香。 几个小妾恭维了朱希忠的妻子一番,其中一人突然用团扇遮着半张脸,“夫人,先前听闻那位长威伯与陆炳起了冲突,奴有些好奇,这位长威伯哪来那么大的胆子?” 朱希忠的妻子冷着脸,“别提那人。” 小妾恭维道:“夫人宽宏大量。” 另一个小妾说道:“陆炳本想把嫡长女嫁给咱们家的小国公,这也算是一门好姻缘不是。本来奴听闻是被宫中婉拒,可后来隐隐听人说,陛下对陆炳不如以前看重,故而令卢靖妃反对此事。夫人,这陆炳难道真的失宠了?” 朱希忠的妻子再也忍不住了,冷笑道:“什么叫做失宠?陆炳救过陛下,以陛下的性子,就算是冷落他也不过是一时。” 她顿顿茶杯,恼火的道:“国公看似得了陛下重用,可终究还是差了一层。陆炳是陛下的奶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若是这门亲事成了,国公在陛下身前也多了信重。” “原来如此!”小妾恍然大悟,“联姻联姻,便是为了这个。” “国公回来了。” 门外有侍女喊道。 不等众人起身,朱希忠大步进来,挥手,“除去夫人外,全都回去!” “是。” 等室内只剩下妻子时,朱希忠问道:“那些闲话是谁传出去的?” “谁的闲话?” “关于庆之的。” “你还叫他庆之……” “住口!”朱希忠喝住了妻子,绕着她走了几圈,说道:“你觉着老大没能成为陆炳的女婿,可惜了?” “我这不是为国公惋惜吗?” “你以为我需要和陆炳成为亲家,才能成为陛下心腹?” “难道不是?” “女人啊!蠢!” 朱希忠指指妻子,“你以为我不知晓陆炳的心思,他几度试探,我只是装傻罢了。” “啊!国公的意思是……” “换做是以前,我可顺水推舟和陆炳联姻,可如今却大可不必。” “为何?国公,这可是大好机会,他们说陛下令人反对这门亲事,便是蒋庆之从中作梗。” 朱希忠突然冷笑,“就在陆炳的妻子进宫前两日,我求见陛下,说了陆炳意欲和我联姻之事。” “什么?是你!” “我告知陛下,我只想做直臣。” 朱希忠的妻子身体摇晃了几下,“国公,你怎地……这是谁给国公出的主意?” “没人出主意,我是学了别人。” “谁?” “庆之!” 朱希忠的妻子捂额,“什么?是了,那蒋庆之便是个直臣,对严嵩等人从不假颜色。可……可他有本事啊! 国公若是有本事能让蒋庆之对您亲若兄弟,那陆炳算个什么?毕竟蒋庆之才是正儿八经的皇亲,陆炳不过是仗着陛下吃过他娘的奶罢了。再说了,陆炳可能大败俺答麾下大将?” “你想说我本事不及庆之,只管说,我认。”朱希忠淡淡的道。 朱希忠的妻子叹道:“可国公您看似春风得意,却少了实权,更少了盟友。陆炳手握权柄,若是能通过联姻捆绑在一起……可惜了。” “你方才说了兄弟?” “国公的兄弟……谁?” “你整日在后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忘了告诉你。”朱希忠眉间多了得意之色,“我与庆之乃是磕头的兄弟。” “什么?” 朱希忠的妻子傻眼了。 “剩下的事儿,不用我教你了吧?”朱希忠摇头,转身出去。 “女人啊!头发长,见识短。” 朱希忠的妻子跺脚,“你早不说!” 这时她身边的侍女进来,“夫人,给陆家的礼物单子在此,您可要过目?” “什么礼物?”朱希忠的妻子蹙眉。 “昨日您说要给陆家送礼,为联姻之事缓和一番吗?” “我何时说过这话?”朱希忠的妻子负手回身,“精心选一份礼物,令人送去长威伯府,对了,传我的话,就说既然是兄弟,庆之为何不来国公府坐坐?可是看不起我这个嫂子?” 第137章 要么忍,要么滚 还是那个宅子里。 陈章正在喝酒。 身边有一个罗衫半解的女人,不时给他一个皮杯儿。 正在得趣时,脚步声急促传来。 “不是说了……”陈章恼火抬头,却见丁喜满脸怒火进来。 “你不是去和那些人联络了吗?”陈章问道:“那东西可拿到手了?” “拿个屁!”丁喜骂道:“蒋庆之竟然摸到了他们的老巢,一举拿下了那些人。” “什么?”陈章下意识的用力一捏,身边女人痛呼,他骂道:“滚!” 女人把衣裳拉了一下,赶紧告退。 “怎么会事败?”陈章说道:“咱们行事周密,除非泄密。可那群疯子怎会背叛他们的圣女?在咱们这边,只有咱们二人知晓此事底细,你我……除非上天泄密。” 丁喜坐下,“如今白鹤楼被端了,对了,你那什么密信之法,可会被人破解?” “我随手编了一本,你来试试。”陈章拿了一卷论语递给丁喜。 丁喜看的满头雾水,“这些墨点莫名其妙,这……除非神灵下凡……” 陈章自信的道:“就算是神灵下凡,也只能一筹莫展。” “那蒋庆之如何查到了白鹤楼?” “这……这厮有若神助。我也猜不透!” “此事不成,回头那些人定然会叱责咱们无能!” 陈章冷笑,“告诉他们,那蒋庆之乃是能两败俺答麾下大将的名将,有本事他们便来试试。” …… 清早。 肖瑾依旧站在围墙下,听着隔壁传来练武的声音。 听了一会儿,丫鬟来请她去吃早饭。 今日休沐,肖卓穿着家常衣裳坐在上首,边上是妻子王氏,肖墨看着有些疲惫,见到妹妹后,习惯性的板着脸,“起的这般早,却不来和爹娘问安。” 王氏笑道:“小姑娘家家的,这时候满脑子都是好奇,问什么安?我和你爹爹安的很。” 肖瑾冲着哥哥做个鬼脸,然后坐下。 吃完早饭,肖卓说道:“晚些大郎和我去隔壁。” 肖墨一怔,“爹,去拜访那位长威伯吗?” 肖卓点头,“本该搬过来就去,不过这位长威伯在朝中毁誉参半。为父要先观望一番,免得被人误会站队。大郎,你可明白其中的道理?” 这是指教,肖墨坐直了身体,说道:“长威伯和严党势若水火,虽说爹不是严党中人,可若是早早就去拜访,难免会被严党盯上。所谓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爹爹没必要为了长威伯去得罪他们。” 肖卓抚须,心中极为满意,但却板着脸,“还有一点,长威伯虽说毁誉参半,可却从未听闻他收受贿赂。” 王氏笑道:“隔壁平日里几乎没什么人往来,而严家大门外车水马龙,几乎没断过人。” 肖瑾眼珠子咕噜噜转,晚些缠着兄长,让他多注意看看蒋庆之。 “他们都说他很是凶狠,兄长你看看是不是。” “那关你什么事?”肖墨没好气的道。 肖瑾一番纠缠,肖墨点头应了。 父子二人换了衣裳,带着礼物去了隔壁。 门子禀告后,先是富城来迎。 肖墨的注意力在客堂墙壁上的字画上,没注意肖卓见到富城后微微蹙眉。 这不是内侍吗? 蒋家竟然用内侍为管家? “肖公稍待,我家伯爷马上就来。”富城微笑道。 晚些,蒋庆之进来。 “见过长威伯。”肖卓微笑拱手。 “见过长威伯。”肖墨好奇的看了蒋庆之一眼。 乌黑深邃的眼眸,苍白的脸,只是一眼看去,便令人想到了琳琅珠玉。 一番客套寒暄,蒋庆之的态度很是温和,和传闻中的凶狠不搭干。 “如今在读什么书?”蒋庆之问肖墨。 他比肖墨小了三四岁,但问的却颇为自然。 我是举人,你不过是秀才罢了……肖墨心中不屑,却在父亲的注视下说了一番自己的学业。 “不能读死书……” 蒋庆之随口说了一番自己对当下科举的见解。 肖墨看似恭谨,心中却在冷笑。 晚些告辞。 胡宗宪笑道:“那年轻人看着对伯爷颇不以为然,却不知伯爷那番话乃是金玉良言。” “听不听都是他自己的命。”蒋庆之说道:“肖卓此人倒是值得注意。” “礼部看似不起眼,可严嵩却格外重视,视为自己的根基。每每喜欢把自己的党羽安插在其中,作为栽培之地。若是把肖卓这个礼部郎中拉过来……” 蒋庆之看了一眼胡宗宪,心想果然历史名臣不是白给的。 “我正有此意。” “不过肖卓看着颇为谨慎,伯爷,要想拉拢此人,还得在他的儿子身上下功夫。” “不一定。” 蒋庆之说道:“肖卓此人不群不党,放在严党眼中便是占着茅坑不拉屎。且肖家搬来的时日不短了,早不来,晚不来,偏生这个时候来……老胡,让人打听一番礼部的消息。” 胡宗宪最近在调查马崇德等人,和往日的旧交们重新拉上了关系,消息灵通。 …… “礼部?最近严党扩张,说是要清洗一番。” 胡宗宪得了消息,谢了老友。 老友问,“你如今在长威伯那里如何?” “颇为自在。” “那位如今可是对头不少,你且小心。” “我知晓。” 胡宗宪上次差点被仙人跳毁了,如今出门谨慎的一批。 他托关系联系上了礼部的一个小吏。 …… 太平仓后面的一家酒肆里,一锭银子被推到了小吏身前。 小吏看了一眼胡宗宪,“我也不问你为谁做事,过后互不相识。” “好说。” 小吏说了一番礼部的现状。 “礼部那边,侍郎陈河乃是元辅的人,最近陈侍郎正准备提拔人,可有人挡着了道……”小吏看了胡宗宪一眼,想从中窥探出此人的目的。 可看了半晌,压根看不到半点痕迹,小吏没法,为了银子只得继续说道:“咱们礼部大多是元辅的人马,几个不站队的要么不管事混日子。就剩下一个郎中肖卓……” “哦!”胡宗宪淡淡道。 “礼部传闻,肖卓拒绝了陈河的拉拢,于是陈河就变了脸,放话要让他自己滚蛋。”小吏看着银子,再看看胡宗宪。 “陈河此人……如何?” “手段犀利。” …… “这样啊!”蒋庆之摩挲着光溜溜的下巴,“我本不想管礼部那些乱糟糟的事儿,不过,若是有个自己人……” “在严嵩的老巢埋下暗子,一旦时机到,便可启用……给他一个措手不及。”胡宗宪笑道。 他发现蒋庆之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像是惋惜,又像是有些有遗憾。 胡宗宪擅长的是掌控大局,独掌一面。而出谋划策却不是他的强项。 蒋庆之心中的首席谋士,此刻还在隔壁教女弟子。 “今日功课就到这里。” 徐渭起身。 屏风后传来女弟子的声音,“多谢先生。” 徐渭拎着酒葫芦,一溜烟跑去后门。 胡宗宪已经来了,手中也有个酒葫芦。 “哟!还带了下酒菜?”徐渭见台阶上摊开一张油纸,上面竟然是一堆丸子,“油腻腻的谁吃。” 胡宗宪也不啰嗦,拈起一枚丸子进嘴里,细细咀嚼。 “罢了,看你的面子。”徐渭也拿起一枚丸子,嗅嗅,放进嘴里。 顿时,那眼珠子就圆了。 嘴里先爆开的是肉香,还有一股子莫名的鲜美。就在他想赞美时,胡椒的辛辣袭来,顿时在鲜美之外,增添了一抹热辣。 “美吧?” 胡宗宪问道。 “美!”徐渭咽下丸子,“老胡你还会此等厨艺?” “伯府厨子做的,不过是伯爷教的。” 徐渭自诩多才多艺,被这话梗着了。 “对了,你那位东主如何?”胡宗宪看似随意问道。 “性子稳沉,不过却少了机变。”徐渭正在研究丸子,随口说道。 酒足饭饱,二人组各自回去。 “稳沉少机变,我知道了。”蒋庆之点头。 …… 礼部侍郎陈河颇为威严,一双三角眼看着谁,那股子凌厉的气息让人不禁心中一颤。 “肖卓软硬不吃,下官安排人暗示他,要么低头,要么自行滚蛋,否则没他好果子吃。可这人竟不管不顾。” 一个官员苦笑道。 值房内,陈河正在整理几份文书,闻言抬眸,那犀利的目光盯着官员,“我令你去寻他的错处,可寻到了?” 官员叫做赵法,他摇头,“肖卓做事四平八稳,自从察觉到咱们的意思后,越发谨慎了,寻不到破绽。” 赵法想了想,“要不……构陷?” 陈河淡淡的道:“构陷构陷,遇到麻烦只知晓构陷。却不知另辟蹊径。” “侍郎的意思……” “最近陛下斋醮缺了青词,让我礼部出手。我事儿多,让肖卓去写。” 赵法眼前一亮,“陛下最看重青词,肖卓的文章四平八稳,而青词要的是灵动或是华丽。让他去写……陛下定然不满。” “只需陛下一句不满,我便能让他狼狈滚出礼部。” 当肖卓接到写青词的任务时,以他的沉稳,依旧面色惨淡。 “好一个陈河!好一个严党!” 回到家中,他依旧是那个慈父,是那个温和的丈夫。 是夜,书房的烛光彻夜长明。 第二日,赵法来了,以查验为由看了肖卓写的青词,不置可否的道:“陛下那边急需青词,你赶紧送了去。” 回过头,赵法请见陈河,一进去就捧腹笑了起来。 “轻浮!”陈河蹙眉。 “侍郎不知……”赵法捂着肚子,“那肖卓写的青词,果真是四平八稳。” 他把自己记下的一些词句说出来。 陈河眯着眼,“晚些去吏部通消息,让吏部那边给他选个偏远的地方……” “杀鸡儆猴?” 陈河点头,三角眼中多了狠意,“不如此,何以震慑那些官吏?这是礼部,要么忍,要么滚!” …… 第四更送上。有票的兄弟们,不拘什么票,月票,以及每天都有的推荐票,请投给大明。 第138章 就等你了(感谢‘LYBanana’成为本书盟主) 青词递上去后,好似一切照旧。 青词起源于前唐,是凡人给上天的奏章。 这是一种文体,大多写在青藤纸上,故而称为青辞,也叫做青词。 青词比之科举文章更为考究,为骈俪体,用词华丽灵动。 肖卓找来几份青词,对照了一番自己绞尽脑汁写的那一份,不禁绝望。 “夏言的青词灵动,不乏华丽。严嵩的青词婉转多变……用词考究。而我……” 桌子上是肖卓青词的副本,这是他昨夜通宵的成绩,此刻他疲惫欲死,闭上眼睛,那些词句不断浮现…… “平平无奇!” “用词呆滞!” 他睁开眼睛,密布血丝的眼中多了焦虑之色。 “赵法盯着我许久,可见陈河志在必得。此次青词不过关,宫中雷霆降临,陈河必然顺势给我一击。” “低头?” “不!严党贪婪,我若是低头,那岂不是助纣为虐,成了一丘之貉?” 肖卓在犹豫,突然给了自己一巴掌,“肖卓啊肖卓,圣贤书读到哪去了!岂可为了名利而忘义?!” 他神色坚毅,但随即想到了家中妻儿。 妻子会失望,两个孩子会失落。 威严而不失慈祥的父亲,本是孩子们心中的大山,可一朝被打落尘埃…… 午时,赵法发现肖卓并未出来就餐。 吃完饭,他把发现告诉了陈河。 “他此刻进退两难,要么低头,要么就等着倒霉。且低头也晚了!”陈河冷笑,“陛下对青词格外重视,他那份青词送到御前,我敢打赌,陛下必然会呵斥我礼部,而肖卓难逃此劫。” “他此刻坐立难安,要不要……最后再试试?”赵法说道:“毕竟肖卓也算是个能吏。” 陈河看着他,“也好,你去试试。” 赵法心中得意,去寻肖卓。 “叩叩叩!” 他站在肖卓的值房外叩门。 “进来。” 肖卓的声音听着很是疲惫,而且有些沙哑。 赵法推开门。 屋外的光一下涌了进去。 但被赵法挡住了大半,中间是阴影,两侧是光明。 光明显得格外局促。 “肖郎中可知识时务者为俊杰?”赵法双手抱臂,好整以暇的调侃着这个不识趣的蠢货。 这是招揽来了。 肖卓也知晓是最后的机会。 低头,大概会被冷落一阵子,但从此就坐上了严党的顺风车。 不低头,当宫中表示不满时,他必然会被赶到某个鸟不拉屎的地儿去为官。 他不怕吃苦,但想到妻儿从此跟着自己倒霉,就忍不住叹息。 赵法冷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肖卓抬头,沉声道:“道之所在,本官不悔!” 赵法一怔,骂道:“蠢货!且等着去蛮荒之地吧!” 下衙了,肖卓走出值房,伸手挡住了夕阳。 他眯着眼,看着那些官吏三三两两的往外走。 “肖卓此人大概要倒霉了。” “不识抬举!” “敢在礼部特立独行,这不是作死吗?” “看他这般颓废模样,定然是知晓了。” “你看他往日的文章,颇为凝滞,做官没问题,写青词……说实话,那就是个笑话。” “可他却不得不写。” “就如同上官说的,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罢了,此人倒台也有好处。” “他倒台了,顺着升迁,说不得咱们还能有机会。” 回到家中,王氏出迎。 “夫君怎地这般疲惫?”王氏觉得肖卓身上弥漫着一股子疲惫欲死的气息。 “今日事多。”肖卓不欲多言,“晚饭我就不吃了。” 于是,晚饭王氏和两个孩子一起吃,气氛有些凝滞。 “爹怎么了?”肖瑾问道。 王氏笑道:“大概是累着了,最近宫中不是弄什么斋醮,礼部事多。” “哦!” 晚饭后,肖墨和肖瑾去探问。 “为父无事。” 肖卓在书房里写青词。 “爹,公事是做不完的,身子要紧。” 女儿果然是小棉袄,让肖卓心中熨帖。 “爹,能歇息就歇息吧!明日再做。” 儿子的慰问就显得干巴巴了些,不过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知道了。” 肖卓拿着毛笔,听着脚步声远去,心想,多好的孩子,若是一切平稳,这样的日子千金不换。 可世事无常啊! 肖卓看着自己写的青词,很是不满意,他低声道:“再写!” 深夜,烛光一直亮着。 肖卓看着桌子上几份青词,突然抓起来,尽数撕碎了。 他红着眼睛,压抑着声音,“我哪会什么青词,可偏生……” “夫君!” 肖卓抬头,门开,门外站着同样一夜未睡的王氏。 “你……”肖卓低头看看书桌上的纸屑,强笑道:“礼部有些麻烦事,为夫……” 王氏定定的看着他,“你我夫妻多年,你这两日的异常,以为能瞒过枕边人吗?” 肖卓颓然坐下,王氏走进来,站在他的身后,轻轻揉捏着他的肩头,“说吧!什么事,你我夫妻一体,一起直面就是了。” 肖卓闭上眼睛,脑袋后仰靠在妻子的小腹上,低声道:“为夫在礼部不肯阿附严党被排挤,此次他们让为夫写青词,为夫的文章稳沉,却不适合。” “谁都知晓陛下崇道,若是青词不满意……”王氏手一停,接着继续揉捏。 “他们要逼迫为夫低头,为夫不肯。” “夫君担心我们吗?”王氏俯身,把下巴搁在肖卓的头顶上,轻声道:“我的夫君,就该是如此的卓尔不群啊!” “可下场不会太好,今日出结果,他们放话,要把为夫弄到某个蛮荒之地为官。大概严党不倒,为夫就回不来了。” “那么……”王氏隐住心中焦虑,“夫君乃君子,当有天佑!” “先瞒着孩子们!” 天亮了。 肖瑾发现父母今日都笑吟吟的,看似心情大好。 “哎!隔壁长威伯为何不作诗了呢?”肖瑾饭后和丫鬟嘀咕。 丫鬟说道:“长威伯如今比老爷事还多呢!我时常看到宫中内侍来召唤他,可见陛下看重。” “爹也是重臣啊!”肖瑾下意识的为父亲辩护。 一个郎中不上不下的,说是重臣差些意思,说是普通官员,又不止。 肖卓到了礼部,发现大伙儿的态度都变了。 “肖郎中,这是今日的文书,还请尽快处置。” 往日谄媚自己的小吏,今日却摆出了公事公办,老子和你没交情的模样。 几个混吃等死,往日有些交情的官员,今日却对他视而不见,仿佛他就是个瘟神。 这些人不想阿附严党,但却也不敢得罪他们。 “树倒猢狲散!”肖卓不知怎地,想到了这个凄凉的词。 他坐在值房里,闭上眼。 等着命运的裁决。 “告诉那边,礼部郎中的位置腾出来了,不过没有三千贯,想都别想。” 值房里,陈河惬意的道。 赵法笑道:“那边早已觊觎郎中职位多时,三千贯不多。下官去问问。” 没多久,赵法回来了。 带来了一张纸。 “三千贯。”赵法把凭据递给陈河。 凭着这张纸,陈河就能在几家豪商的钱柜那里换取三千贯铜钱,甚至可以换金银。 “这三千贯,两千送到小阁老那边。还有一千贯,我这里留五百,剩下的你看着办。” 赵法低着头想想,“下面那些人也需要笼络,下官会一一分润。” “甚好!” 二人相对一笑。 至于肖卓,在他们眼中早已成了死人。 “让他滚蛋吧!” 赵法按捺不住性子。 陈河蹙眉,“晚些你聚集些人,寻个由头和他闹起来,如此咱们也师出有名。” 赵法伸出大拇指,“妙!” …… “这谁的青词?” 道爷突然怒了。 蒋庆之这几日被道爷拉着进修,闻言心中微动,“陛下,可是不妥?” “你看看,此人用词凝滞呆板,神灵见了岂会满意?” 蒋庆之接过青词,一眼看到了后面……礼部郎中肖卓敬书,心中不禁一笑。 ——老子就等你了! 他仔细看看,突然一拍大腿,“陛下,此人虽说用词呆板,可却处处都是诚心啊!陛下请看这里……” 蒋庆之走过去,盘坐在嘉靖帝身侧,指着青词中的一处说道:“这用词看似普通,可和上面一句结合起来,却能看出此人的用心……诚!” 重情的人是缺爱,缺关心。而作为重情的帝王,他期待着自己付出的情义能有回报。 帝王富有四海,钱财自然不屑一顾,他期待的回报,不过是对方的诚心罢了。 陆炳偶尔付出些诚心,就能让嘉靖帝感到心满意足,故而当了多年墙头草而不倒。 严嵩结党贪腐,但却因为诚心谄媚,故而被嘉靖帝信重多年。 肖卓的青词写的普通,但却是绞尽脑汁,耗尽心血之作。别的长处没有,诚心却处处皆是。 蒋庆之把这一点指出来,正好骚中了嘉靖帝的痒处。 “这是陛下德行感召,以至于有这等诚心之作。”蒋庆之叹道。 边上做法事的道人见嘉靖帝眯着眼,竟是享受的模样,不禁用钦佩的目光看着蒋庆之。 娘的,咱们起早摸黑唯恐得罪了嘉靖帝,这厮只是一番话,就令嘉靖帝惬意不已。 真是会取巧啊! 回过头,道人在歇息的时候把这事儿告诉了师父。 师父看着他,叹道:“那不是取巧。” “那是什么?” “那是本事。”师父告诫道:“没那份本事偏生要去东施效颦,不小心便会惹来大祸,记住,咱们在宫中顺着陛下之意就是了。至于别的,能不沾手就别沾手。” “师父说的是二龙不相见吗?” “此事休提!” “是!” …… 礼部。 午饭时间。 肖卓并未感觉饥饿,只是木然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肖郎中!” 门外传来喊声,接着有人径直推开了门。 来人是肖卓的下属张羽。 往日唯恐敲门声音大了影响肖卓的张羽,此刻却排闼而入,昂着头,扬着手中的文书说道:“此次肖郎中处置此事慢了半日,下官去户部,户部说了,那钱粮早就发给了别的地方,咱们只能等……” 外面围拢了不少官吏,听到这里都忍不住火了。 这是礼部为自己谋福利申请的一笔拨款,报上去严嵩批复了,就等户部发下来。 这一下算是捅到马蜂窝了。 “要等多久?”有人问道。 张羽回身,“说是……少则一个月,多则半年。” “啊!那么久?” “家中就等着这笔钱救急呢!” “哎!肖郎中误人啊!” “肖卓办事不力,果然是不堪大用。” “此等人就该赶出我礼部。” 就在这谴责声中,有人弱弱的道:“此事不是陈侍郎才将发给肖郎中的吗?和肖郎中有何关系?” 一个官员回头,微笑道:“你说什么?” 那人打个寒颤,“下官喝多了,喝多了。” 张羽回身,“如今钱粮不趁手,还请肖郎中想个法子,否则我礼部上下……” 那个官员说道:“自然不答应!” 这是逼宫! 肖卓手按桌子站起来,知晓命运的裁决来了。 他缓缓走出去,被阳光刺的眼睛疼痛。 那些官吏默然看着他。 漠然、同情、幸灾乐祸、关我屁事…… 众生相啊! 肖卓心中绝望,嘴角颤栗了几下,“你等,要怎地?” 这时,有人说道:“宫中来人了。” 张羽眼前一亮,心道:这不瞌睡来了送枕头吗? 正好给肖卓致命一击! 赵法走了出来。 “我听闻肖郎中写的青词颇为敷衍了事,可有此事?” 张羽马上送上助攻,“下官帮着整理书桌看到了,那用词敷衍,定然会惹怒陛下!” 连我的下属都被收买了,这些人啊!还真是处心积虑,势在必得! 肖卓茫然抬头。 他看到了赵法嘴角翘起,阴狠的看着自己。 他看到张羽得意洋洋的看着自己,丝毫没有背叛的愧疚。 他看到那些官吏事不关己的默然,以及偶有的同情。 一个内侍被迎了进来。 官吏们齐齐站好。 等着肖卓的命运裁决。 内侍站定。 “陛下有话。” 陈河打开值房的门,眯眼看着肖卓,轻声道:“敬酒不吃你偏生要吃罚酒!如此,遂你的愿!” 内侍朗声道:“礼部肖卓,诚心用事,朕心甚慰!” …… 兄弟们,求票了。 第139章 此生当追随伯爷 “礼部肖卓诚心用事,朕心甚慰!” 内侍朗声说道。 按理此刻该是一片恭贺声,为那位肖卓贺喜,恭喜他得了嘉靖帝的嘉奖。 但内侍却发现众人都在发呆。 齐齐看着值房外的那个中年男子。 宫中人要会看人眼色,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内侍只是看了一眼,就看出了无数复杂的情绪。 但最多的还是震惊! 还有羡慕嫉妒恨。 值房外的中年男子呆立原地,那神色,同样是不敢置信。 仿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是……” 内侍从未经历过这等诡异的场面,不禁愕然。 他看到中年男子身前的那个官员腿一软,就跪下了。 “肖郎中,下官……下官一时糊涂,求肖郎中放下官一马。” 张羽跪在肖卓的身前涕泪横流。 他是肖卓的直属下属,肖卓若是无罪不走,要弄他简直太简单了,随便就有穿不完的小鞋。 而且陈河等人也护不住他。 没立场护着他。 这就是官场。 有的规则你能破坏,有的规则你碰都不能碰。 肖卓此刻脑子是懵的,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 ——这不可能! 他自己写的青词自己清楚。 虽说殚思竭虑,尽心尽力,但水平就那样了。 可这个嘉奖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为了别的? 肖卓仔细回想,最近自己没做什么啊! 那么,嘉奖是哪来的? 他抬头。 看到张羽仰头在自己身前跪着,见他抬头就谄媚一笑。 让人恶心! 肖卓推开这张让自己恶心的脸,看到了人群中的赵法,那张惊愕的脸啊! 在定定的看着他。 肖卓看到了斜对面值房外的陈河。 那双三角眼扭曲成了一条线,依旧是震惊和不敢置信。 “我谋划周密,自问毫无错漏,为何?” 陈河喃喃道,肖卓那份青词他几乎能背诵,如今脑海中正在一句句流过…… “平平无奇!” “毫无令人心动之处!” “可他凭何得了嘉奖!?” “恭喜肖郎中!” “我早就说肖郎中迟早会得陛下信重,如今果然。” “肖郎中,恭喜,下衙要请客啊!” “今日陛下嘉奖,可喜可贺,肖郎中来日当青云直上……” 内侍满头雾水被接去喝茶,顺带负责此事的官员从礼部的专项小金库中拿出相应的好处给他。 肖卓站在那里,突然觉得眼睛发酸。 最令人煎熬的从不是命运的突然打击,而是漫长的等待。 等待命运的裁决。 就如同一个被医者诊断为绝症的人。 煎熬的是过程,从不是结果。 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的那个过程。 是谁? 肖卓想明白了,自己的那份青词绝对不可能获得嘉奖,那么,就是有人从中帮了自己。 “是谁?” 陈河彻底想明白了,在赵法过来请示时,咬牙切齿的道:“有人在从中作祟,找到此人!我发誓要让他付出代价!” 赵法也想明白了,“定然是有人为肖卓出手,换了那份青词。” 陈河点头,“定然如此。” 赵法回头看了肖卓一眼,“找到此人后……” “我要让他生死两难!” 一个小吏进来,面色古怪。 “肖郎中。” 正被几个官员围着的肖卓问:“何事?” “外面有人找。” “谁?” 肖卓随口问道。 “长威伯!” 整个礼部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仿佛是一根针掉落都能听到。 小吏一直在守门,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茫然看着众人。 “这是……怎么了?” “是他!”赵法脱口而出。 “是了,唯有蒋庆之才有这等能力!” 想到收受的贿赂要送回去,赵法眼珠子都红了,“侍郎,蒋庆之这几日都在西苑陪着陛下修道,只有他才能改变陛下的心意!” 陈河痛苦的闭上眼,“我该如何与元辅交代!” 肖卓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是他?” 可蒋庆之为何出手? 肖卓几乎不用想,就知晓这是一种姿态。 蒋庆之是严党的死对头。 肖卓不愿阿附严党,眼瞅着就要被挖坑埋了。 蒋庆之突然出手。 世间没有白吃的饭。 那么蒋庆之要什么? “长威伯!” 随着这个声音,蒋庆之带着哼哈二将进来了。 身后门子顶着肿胀的脸颊跟着,方才他得意洋洋挡着蒋庆之,没想到挨了孙重楼一巴掌,抽的至今两眼依旧发昏。 蒋庆之叼着药烟,“都在呢?” 陈河深吸一口气,“长威伯来此何事?” 蒋庆之说道:“我听闻此处上演一出大戏,叫做奸臣构陷忠臣。听闻挺好看。” 陈河冷笑,“这是我礼部之事。” “我想管,怎地,你不同意?”蒋庆之抖抖烟灰。 陈河看了肖卓一眼,“你何去何从?” 蒋庆之来了,就是为肖卓撑腰。 若是肖卓接受了他的撑腰,从此便戴上了一顶帽子。 ——蒋庆之的人! 肖卓看着陈河。 再看看蒋庆之。 记得去拜访蒋庆之时,这个少年温文尔雅。 可此刻看他咄咄逼人,逼的陈河竟不敢和他对视,那威势…… 可肖卓还是没看透蒋庆之的用意。 蒋庆之走上台阶,走到了陈河身前。 “你想逼迫他?” “我……” “当着我的面儿,你想逼迫本伯的邻居?” 众人这才知晓,原来二人是邻居。 陈河面色铁青,“怎地,这是礼部,我身为礼部侍郎管束下属,你能如何?” 此刻陈河半步都不能退,否则就是丢人。 丢严嵩的人! 所以,他不退反进。 直挺挺冲着蒋庆之说道:“这是礼部!有本事你蒋庆之跋扈一个试试?” 蒋庆之抬起手,左手拉开陈河的衣襟,右手一松。 药烟就掉了进去。 他还拍拍药烟滑落到的地方,然后回身,“今儿风大,家里的衣裳还没晒,回了。” 从头到尾,蒋庆之都没看肖卓一眼。 仿佛是专程来找陈河麻烦的。 身后陈河呆滞低头。 胸腹处冒起了青烟。 “啊!” 惨叫声中,蒋庆之大步往外走。 孙重楼回头看了肖卓一眼。 “走了。”窦珈蓝催促。 “少爷不是……” “他不来,那就是命!”窦珈蓝说道。 蒋庆之走到了门内,就听身后有人喊,“伯爷。” 是肖卓的声音。 蒋庆之嘴角微微翘起。 他当众收拾陈河,便是要给外界一个信号。 谁特么敢动我蒋庆之的人,就得小心报复。 这是竖旗,也是招揽书。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肖卓前来投奔。 “何事?” 肖卓疾步走来。 “这天风大,幸而伯爷提醒,下官才想着家中的衣裳被子还真没晒,这便回去。” 蒋庆之回头,“一路?” 肖卓拱手,肃然,“一路!” “快!” 陈河那边狼狈不堪,赵法和几个官员正在帮他脱衣裳。 这么一折腾,那药烟在胸腹处烫伤了更多肌肤。 “蒋庆之!” 陈河冲着蒋庆之喊道:“我定然要弹劾你!” 蒋庆之拿出一支药烟。 孙重楼拿出火媒递给肖卓。 “给!” 肖卓不解,“这是……” 孙重楼挑眉,“给少爷点烟!” 肖卓见窦珈蓝对自己点头,就明白了。 一个组织必须有头领。 而表示臣服得有个仪式。 比如说严党内部就有这等仪式:地位紧要的官员来投附,严嵩父子会大摆酒宴,让亲信们聚拢,为新人入伙庆贺。 但蒋庆之这里的入伙仪式就是点烟。 肖卓吹燃火媒,把火头递过去。 蒋庆之低头,吸了几口。 看着肖卓,笑道:“后悔吗?” 蒋庆之在此刻出现,便是逼迫肖卓做选择。 要么依附我,要么,就此沉沦,或是依附严党。 肖卓摇头。 “为何?” 蒋庆之问道。 肖卓说道:“伯爷年少多才如朝阳。” “我喜欢听实话。”其实蒋某人也喜欢被人吹捧,但这是结党啊! 严肃点! 肖卓尴尬一笑,“伯爷以为下官是趋炎附势吗?” 蒋庆之不置可否,“继续。” 肖卓正色道:“在买下宅子之前,下官就询问过伯爷进京后的作为。伯爷不顾严党势大,与其为敌,义无反顾,这是为国。 伯爷整肃虎贲左卫,若是出了岔子,后果难料,依旧义无反顾,这是为国。 伯爷率军在大同出战,多少人都说必败,可却义无反顾,两战告捷……这,依旧是为国!” “肖某这里。”肖卓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呯呯作响,“有的是一腔热血,肖某就算是要阿附谁,也只会阿附一心为国者。死而无悔!” 蒋庆之看着他,良久颔首。 这个大明在帝国斜阳之下,依旧能支撑那么久,靠的不只是什么隆庆开关,什么张居正改革。 更多的是靠着肖卓这等看似籍籍无名,却又支撑起了大明脊梁的人! 肖卓问道:“敢问伯爷,此生为何?” 既然咱们结党,我也甘愿成为你的追随者,那么老大,咱们这个组织的宗旨是什么? “让大明龙旗飘荡五百年!” 蒋庆之上马,指着北方。 “可愿追随我,去看看异域风情?” 我说出了自己的理想。 那么你可愿意追随我? 孙重楼低声道:“好严肃。” “噤声!”窦珈蓝低喝。 “为何?” “你不觉着像是在见证历史吗?” 肖卓拱手,朗声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第140章 翻脸 “伯爷公开了此事,陛下那里可会有看法?” 胡宗宪有些不解,觉得埋下肖卓为暗子,在关键时刻启用更好。 这里是前院,蒋庆之肩头趴着多多,负手看着清朗的天空,心情分外愉悦。 “要和严党斗,单枪匹马不成,结党就成了必然。至于陛下那里,此前我曾提及过此事。” 蒋庆之看着胡宗宪,“陛下知晓了,并未反对。” “制衡!” 胡宗宪的大局观起了作用,瞬间反应过来了。 蒋庆之欣赏的颔首。“陛下为何要用严嵩?严嵩对陛下绝对服从是关键。换个首辅弄不好就会成为杨廷和第二,故而陛下明知严嵩结党、贪腐却不闻不问。不是纵容,而是无人可用。” 徐阶在默默等待,但嘉靖帝觉得老徐骨子里还有士大夫们的那些东西,不磨砺干净了不可用。 所以历史上徐阶在中后期走的就是严嵩的路子,对嘉靖帝言听计从,俯首帖耳,这才在严嵩倒台后接任首辅。 “伯爷的谋划果然深远。”胡宗宪说道。 “老胡,咱们这才将开始,镇定些。”蒋庆之摸摸肩头的多多,“咱们的事业一片光明。” “喵!” …… “你要知晓,陛下的敌人遍及天下,而作为他的表弟,他的敌人,也就是长威伯的敌人。面对这等史上从未有过的强大敌人,长威伯若是不结党,你觉着他会怎么死?” 两家后门处,胡宗宪和徐渭的酒会再度开了。 吃着胡宗宪带来的下酒菜,徐渭拍拍挺起的肚囊皮,“陛下为何纵容严嵩结党?也是出于这个考量。若非人多势众,那些士大夫们能活吞了严嵩父子!” 胡宗宪豁然开朗,举杯……不,是举起酒葫芦,“文长大才。” “这点算计,你家伯爷早就一清二楚。故而他才敢肆无忌惮在礼部狠抽严党的脸,你等着瞧,那位侍郎但凡敢弹劾长威伯,定然会被再抽一顿。” …… 陈河的弹劾奏疏到了严嵩手中。 “陛下这是要制衡!” 严世蕃眼中多了一抹莫名的恼意,“这是不放心我父子执掌权柄,要把蒋庆之抬起来,以制衡朝堂。” 严嵩看着奏疏,“此事……为父且去试探一番。” “也是,看看陛下的心思。” 严嵩借着送奏疏求见嘉靖帝。 嘉靖帝看着奏疏,看到了陈河的弹劾,抬头看了一眼严嵩。 “他弹劾庆之结党?” “是。” 这是严嵩的试探。 若是嘉靖帝呵斥蒋庆之,那么严党就能顺势而为,攻讦蒋庆之。 嘉靖帝再看了一眼奏疏。 轻蔑的道: “瓜皮!” 严嵩一颗心落到了谷底。 回到直庐,严世蕃看他的神色,就叹道:“可是如我所说的那样,陛下许可蒋庆之结党了?” 严嵩点头,疲惫的坐下,“为父一心为了陛下,可陛下……” 严世蕃淡淡的道:“制衡是帝王本能。爹,蒋庆之结党其实并不可怕。” “为何?” “你想想,咱们结党,靠拢咱们的官员都能得到好处,或是升官,或是发财。如此人人踊跃。而蒋庆之结党,你看看跟着他的人,可曾得了好处?” 严嵩点头,“却不知他为何如此。”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蒋庆之只想着自己的好,不为下面的人谋好处,谁愿跟着他?爹,你等着瞧。这人他长久不了!” …… “夫君。” 王氏见肖卓回家就钻进书房,良久不出来,便去探望,却见肖卓满面红光在写字。 “无事了。”肖卓笑道。 “夫君这是……难道是阿附了严党?”王氏变色,但随即叹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法子。” “不,为夫如今跟着别的人。” “谁?” “隔壁。” 王氏回头看了一眼,“长威伯?” “正是。” 王氏一怔,先是欢喜,接着怅然,“长威伯才华出众,好是好,可他势单力孤啊!” “为夫从小家贫,知晓唯有科举这条路可走。寒窗苦读十载,一朝成名天下知。为夫踌躇满志,一心想报效君王。宦海无情亦不能令我改弦易辙!” 肖卓沉声道:“为夫知晓你在担心什么,可你却忘了,长威伯刚进京时单枪匹马就敢和严党反目,靠的是什么?” “帝王宠信!” “错!”肖卓目光炯炯,“没有本事的臣子,哪怕是自己的亲兄弟,帝王也不会假以颜色。” “夫君是说……” “这位伯爷,靠的是自己的本事,就这么一步步逆袭走到了今日。” 肖卓叹道:“为夫打听到了这些,说实话,真是佩服这位伯爷。今日决定追随他,你可知为夫如何想的?” 王氏摇头。 肖卓说道:“早该如此!” …… 皇子的日子其实并没有外界臆测的那么风光。 凌晨,京城绝大部分人还在睡梦中时,裕王就被叫醒了。 两个宫人服侍他穿衣。 裕王看着身前娇羞的宫人,心中发热,情不自禁的摸了摸她的脸颊。 “咳咳!” 杨锡干咳,裕王蹙眉,“出去!” 大清早,少年就有些想法。 杨锡却不出去,“殿下,长威伯说过,少年……不要骚动。” 少年,戒之在色啊! 裕王想到了那柄戒尺,刚升起的热气随即冷却。 宫女感受到了,晚些出去和熟人说:“男人果真是能屈能伸。” 洗漱,吃早饭,接着上课。 夏言今日难得给他上了一课,但也就是一些经史典籍。 下课后,裕王带着杨锡和两个内侍准备出宫。 “见过太子殿下!” 前方,太子被人簇拥着走来。 “老三!” “太子!” 裕王行礼。 太子站定,微笑道:“听闻表叔在礼部闹了一场,礼部郎中肖卓当众追随。老三你和表叔走得近,当劝说一二,这公然结党,置父皇于何地?” 裕王一怔,下意识的道:“父皇都没说什么,太子说这些作甚?” ——老爹都没说什么,你这不是越俎代庖吗? 再进一步:太子你还不是皇帝,就迫不及待想行使帝王权力了吗? 天地良心,裕王没想那么多, 但宫中人总是会把贵人的话掰开、揉碎了来咀嚼。 太子微笑着,眸色却冷了,身后走出秦利,说道:“裕王殿下对太子无礼如此吗?” 事情升级了。 裕王眸子一缩,看着太子,“臣弟不敢。” 他表示了臣服和退让之意。 太子犹豫着,秦利却说道:“殿下宽容,可终究东宫不可轻慢!” 太子威严不可侵犯! 这是铁律! 除非皇帝流露出对太子的不满,否则谁侵犯了太子的威严,便是在侵犯帝王威严。 …… “这是故意的。” 老地方,景王双手抱臂靠在木柱子上,讥诮的道:“从父皇赏赐了表叔戒尺开始,我就在等着太子出手。只是没想到却是拿你来开刀,不过也是,毕竟你是老三,我是老四。” 裕王双手托腮,“我都说了不和他争什么,我也没这个本事不是。可太子……” “匹夫无罪。”景王说道:“表叔越显眼,太子就越忌惮咱俩。” 裕王苦笑,“可表叔并未有站队的意思啊!” “可太子感受到了威胁。” “那要咱们怎么办?” “咱倆还不到就藩的年纪,唯有表叔做出退让。” “那么今日太子弄这么一出,便是逼迫表叔向他低头?” “对。” 景王在裕王的身边坐下,“你觉着如何?” 裕王单手托腮看着他,“早知道他是在逼迫表叔,我就该寸步不退。” “你就不怕被收拾?” “怕!但我更怕表叔因我而被牵累。” “那么……”景王突然放低了声音。 “嗯!嗯……”裕王不时点头。 “哇!你好阴!” “这是智慧!” …… 斋醮进行到了尾声,蒋庆之也准备撤了。 走在宫中,看着渐渐熟悉的景物,蒋庆之回想起了先前嘉靖帝的一番话。 ——庆之,为人父不易! 这莫名其妙的话,让蒋庆之不明所以。 但嘉靖帝这个爹当的确实是不容易。 为了儿子的安危,强忍着父子亲情不见面。 “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就在前方。 蒋庆之止步。 看着太子和身边的秦利走过来。 …… “父皇,孩儿请就藩!” 裕王和景王跪在嘉靖帝身前。 裕王双眸红肿,袖口中,一坨生姜被他紧紧握着。 景王神色颓然,面色苍白如纸,仿佛是经受了什么重大打击。此刻他的寝宫中,两个宫人在嘀咕。 “殿下怎地腹泻了?” “天知道。” “拉的好厉害。” 嘉靖帝嗯了一声,淡淡道:“谁教的?” 两个皇子相对一视。 “并无人教。” 嘉靖帝睁开眼睛,“太子是太子,你二人是你二人。” 景王抬头,“父皇,我和三哥对太子尊敬有加,可……太子忌惮。” “嗯?” 嘉靖帝看着二人。 不知过了多久。 他摆摆手。 二人告退。 嘉靖帝看着两个儿子出去,幽幽的道:“为人父难,为天家父,难上加难。” …… “其实孤一直很好奇表叔的满腹才华,更想请教一番。” 太子的微笑无懈可击,带着少年的干净,和一种叫做礼贤下士的味儿。 只是蒋庆之不喜欢这等矜持的笑。 秦利也在笑。 眼底却都是冷意。! 秦利想过蒋庆之的许多种应对方式。 但就是没想到他会这样…… 蒋庆之蹙眉看着太子。 “谁教你的?” 太子一怔。 蒋庆之突然伸手过来,太子想避开,但却在最后时刻忍住了。 蒋庆之拍拍他的肩膀,很自然的动作。 就如同拍着自己小老弟的肩膀。 压根没有半点对太子的敬畏。 蒋庆之叹道:“莫要把一切都想的那么糟糕。你两个兄弟没你想象中的那么阴险,没那么坏。至于我,说实话,什么从龙……” 蒋庆之看着秦利,“你等别整日吃饱撑的,蛊惑太子玩弄权术。” “长威伯!”秦利刚想驳斥,蒋庆之再度拍了一下太子的肩膀。 “我若是愿意,宁可在苏州府做一富家翁,也不愿跳进京城这个富贵圈里……” 蒋庆之指着秦利,“和这等人呼吸在同一片天空之下,让我觉得恶心!” 他大步而去。 秦利回身,面色铁青,“长威伯,你竟敢对太子无礼吗?” 蒋庆之没回头举起右手。 一根中指明晃晃的竖着。 第141章 慈父和帝王,这是我的菜 嘉靖帝有些伤感。 作为父亲,他尽力关爱着每个孩子。 但作为帝王,他必须在几个孩子之间做出取舍。 取舍很难。 所以历史上在太子去后,嘉靖帝让裕王和景王并肩,并未给二人之间分出高下。 “老三老四的小把戏不错,若非朕年少时也玩过这一套,怕是就被糊弄了。” 老兴王也是个慈父,对嘉靖帝很是宽容。故而孩提时代的嘉靖帝过的不错。 “黄锦。” “陛下。” 黄锦觉得此刻的嘉靖帝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种叫做颓废的气息。 “太子那边……点几句,那是他的表叔,他的兄弟。朕是父亲,总不能为了他便压制其他人。他是兄长,该有兄长的宽容。” “是。” 黄锦刚想出去,见有内侍进来,便止步。 内侍进来行礼。 “陛下,方才长威伯在宫中遇到了太子殿下,双方起了冲突。” “嗯!”嘉靖帝一怔,“说。” “太子殿下说仰慕长威伯才华,想请教……” “太子这是想招揽庆之,急切了!”嘉靖帝眯着眼,“庆之如何应对?” “长威伯呵斥了太子身边的侍读,说这些人蛊惑太子玩弄权术。” “玩弄,这个词……”嘉靖帝冷笑,“有些人,就是见不得朕安宁。” “长威伯对太子说,他不屑于什么从龙,宁可在苏州府为一富豪,也不愿在京城。” “这娃啊!朕知道,傲气满身。你看他一到京城就和崔元起冲突,看似不经意,实则便是骨子里看不起崔元这等人。别人说他少年如玉,实则不知,这娃骨子里钢着呢!” “长威伯说,让太子莫把一切想的那么糟糕,两位皇子并没有那么阴险,也没有那么多算计。” 嘉靖帝眸色伤感,“是啊!朕只想一家子和睦些,却不能。” “天家,天家……” 嘉靖帝轻声呢喃,缓缓闭上眼睛。 许多时候,他只能寻求内心深处的自我解脱。 在那里没有权力之争,没有尔虞我诈。 蒋庆之回到家中,等了半个时辰没等到宫中召唤。 他挠挠头,“陛下如此,我却有些过火了。” 胡宗宪说道:“陛下按理该呵斥伯爷,为太子和两位皇子缓和关系。如今却一言不发,分明就是体恤伯爷为难。” 道爷这么够意思,蒋庆之也不会装傻。 他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又弄了一坛子南方来的美酒,骑着卢伟送的马出门。 …… “长威伯。” 蒋庆之再度进宫。 “陛下呢?” 蒋庆之问。 黄锦回头指指里面。 蒋庆之跟着他进去。 烟雾缭绕中,道爷盘膝坐着。 殿内只有他一人,哦!还有神像。 宽大的道袍遮住了单薄的身躯,缓缓睁开的眼眸中,有些无奈之色。 “庆之。” “陛下,这天凉爽之极,让臣想到李白的一首诗。” “什么诗?可是对此可以酣高楼?” “不,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压根不应景。” “是啊!不过臣在想,人不能一辈子都紧绷着不是,偶尔也需放松一二。” 蒋庆之自顾自把酒菜摆好,给嘉靖帝斟满酒水,自己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当初臣也想过成亲后的事儿,想着妻子贤惠,孩子顽皮却又上进……” 蒋庆之给自己斟满酒,再度一饮而尽。 嘉靖帝很少喝酒。 饮酒会乱神,这是修道人的忌讳。 黄锦上了一壶茶,让道爷喝茶。 “臣看着街坊、朋友、同窗们纷纷成亲,很是羡慕。” 蒋庆之干了杯中酒,捻起一枚丸子,“陛下尝尝?” 一只手悄然过来,刚想拿起丸子,被蒋庆之用筷子头敲了一下。 试毒的内侍尴尬的看了黄锦一眼。 嘉靖帝已经拿起丸子尝了一口,黄锦摆摆手,示意内侍出去。 没见长威伯都吃过了,除非他想和陛下同归于尽,否则有什么毒? “臣看到夫妻和睦,也看到因家业凋零而夫妻反目。臣看到蜜里调油,也看到了数年后的两看生厌。臣看到那些男女从多情走到了无情……臣在想,何为情义?” 蒋庆之喝的急,竟然半醉了。 嘉靖帝默然。 “臣觉着,所谓情义,便是在特定时间,特定环境,特定年纪下遭遇的一些东西。这些东西会在岁月中生变。” “有生皆苦,陛下您说这话没错吧?” 嘉靖帝拿起酒杯,想到了自己的前半生,苦不苦? 苦! “有生皆苦,故而便去追求慰藉。情义便是凡人渴求而不得的慰藉。可情义何其难得?” 蒋庆之仰头就喝。 他醉眼惺忪的看着嘉靖帝,黄锦在侧,看着唇红齿白的少年醉态可掬。 “臣说那么多,就是想说,任何情义都会掺杂着利益。父子,母子,君臣皆是如此……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故而臣不想早成婚。太累。” 蒋庆之举杯。 他知晓嘉靖帝不喝酒,只是做个姿态。 “臣干了,陛下随意。” 蒋庆之仰头干了。 低头却发现嘉靖帝拿起了酒杯。 缓缓送到唇边,嗅了一下。 然后 猛地仰头。 “陛下!” 蒋庆之和黄锦第一次面面相觑。 见鬼了。 嘉靖帝竟然喝酒! 这特么,真是见鬼了。 嘉靖帝把玩着酒杯,“酒不错。” 蒋庆之酒意上涌,“您要喝哪天去我家,我亲自下厨弄几个下酒菜,咱们不醉不归。” 嘉靖帝看着渐渐话多的少年,轻声道:“好。” 蒋庆之没听到,此刻他已经麻了,喋喋不休。 “人最怕的就是执念,求而不得便会痛苦。陛下,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该乐呵就乐呵,至于儿孙,他们自有他们的命运。” 蒋庆之举杯,神采飞扬,“这个世间绝大部分人的命运从一出生就注定了,无法改变。既然无法改变,那么就去享受它。” 不知过了多久,蒋庆之颓然醉倒。 黄锦上前,“陛下,奴叫人把长威伯送回去吧?” 嘉靖帝默然片刻,“不了,偏殿收拾一番,把这娃弄去歇息。” “陛下……” 这是宫中啊! 何曾有过外男留宿的先例? 嘉靖帝摆摆手。 “是。” “我没醉!” 蒋庆之摆摆手。 两个内侍小心翼翼的把他架了出去。 嘉靖帝独自坐在殿内。 空气中弥漫着陌生的酒肉香。 “天下,父子……” 嘉靖帝喃喃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 “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 嘉靖帝猛地提起酒坛子,仰头就喝。 酒水顺着他的下巴和胡须往下流淌。 良久,他喘息着把酒坛子丢在地上。 “权力,果真能泯灭情义吗?” 他伸手抚摸着腰间的玉佩,这是太子送的。 …… 蒋庆之醒来是第二日凌晨。 “舒坦!” 他伸个懒腰,睁开眼睛。 卧槽! “这是哪?” “伯爷醒来了?” 门外传来声音,门开,两个内侍进来。 蒋庆之这才想起自己昨日进宫安慰嘉靖帝来着。 我竟然夜宿宫中? “伯爷,陛下让你去用早饭。” 道爷的早饭很简单,清粥,一张饼,一碟咸菜。 蒋庆之却多了一份炖羊肉。 羊肉很嫩,加了白萝卜一起炖煮,味道鲜甜。 蒋庆之狼吞虎咽,嘉靖帝吃的慢条斯理。 吃完了自己的一份,蒋庆之抬头,“肉馒头可有?” 黄锦点头,心想你难道还没吃饱? “来两个。” 昨日蒋庆之就喝酒没吃饭,少年的身体需要营养。 嘉靖帝吃完了自己的一份,干咳一声。 “陛下。”黄锦上前。 “饼。” 黄锦一怔,道爷以往常说要想神清,腹中常清。故而不肯多吃。 今儿这是…… 看到胃口好的人吃饭,自己也能多吃一些。 这个道理不是人人都明白。 吃完早饭,道爷起身,“庆之,陪朕走走。” 二人走出殿外。 朝阳下的东苑看着多了几分生机。 “太子还年少。” “是。” 蒋庆之知晓,嘉靖帝最终还是选择做一个慈父,而不是帝王。 否则太子必然会被呵斥。 “西北那边,白莲教隐藏的颇深。”道爷突然转换了话题。 “陛下,不可轻视白莲教。”蒋庆之知晓这个组织的可怕。 每年都有白莲教人起事谋反,天启二年白莲教徐鸿儒起事,规模宏大,掀开了明末乱世的大幕。 可以这么说,大明没落的大幕,就是白莲教拉开的。 嘉靖帝讥诮道:“那些蠢货上奏疏给朕道喜,说西北人人安居乐业,白莲教早已灰飞烟灭。” 艹! 蒋庆之暗骂。 “可昨日有奏报,主持巡查的廖江遇刺,动手的便是白莲教。” 这是活生生的打脸。 等等! 蒋庆之身体一震。 白莲教对大明国祚的影响不小啊! 每年都有规模不等的谋反。 对大明国祚的衰退起到了重大作用。 若是能镇压白莲教…… 能增加多少国祚? 嘉靖帝正在想让谁去主持此事。 “庆之可有人选?” 太子出手被蒋庆之拍了回去。但终归他是受了委屈,所以嘉靖帝想用这个来弥补。 这个帝王啊! 心思细腻的让人没话说。 这不就是我的菜吗? 蒋庆之按捺住欢喜之情,一脸义无反顾。 “陛下,臣愿去西北!” 第142章 新肥羊 “西北那里是个漩涡,别人去,可进可退。”嘉靖帝没想到蒋庆之主动请缨,觉得这娃是宿醉未醒。 “你是朕的表弟,白莲教那些妖人一旦得知你的身份,会疯狂出手。庆之,你……” 嘉靖帝甚至想让人弄了醒酒汤来。 “陛下,事情再艰难,总得有人做不是。南城候报喜不报忧,可见对那些疯子颇为畏惧。换了别人难道就不怕了?” 蒋庆之眉间都是坚毅,“臣最近正好无事,愿为陛下分忧。” 嘉靖帝看着他,良久叹息,“也好。” 机会到手,蒋庆之随即告退。 看着他远去,嘉靖帝叹道:“太子昨日挑衅,庆之不说委屈,主动请缨去西北,便是避开太子,让朕不至于两相为难。” …… “殿下记住,不必抱屈,更不可说二位皇子的无礼,毕竟陛下重情。”秦利伴随着太子来请见嘉靖帝。 “孤知晓。”太子走到台阶下,微微点头。 “只需说愿和长威伯亲近,但却被婉拒即可。” 太子走上台阶。 行礼。 “见过父皇。” “你来了。” 嘉靖帝神色平静。 “是。”太子按照和秦利商议的应对之法说道:“昨日我遇到了表叔,本想请教一番,也不知为何,表叔有些……冷漠。” 你是太子,除非嘉靖帝不满,否则这个天下谁都不能越过你去。 所以,嘉靖帝必然会表态,要么安抚殿下,要么就呵斥蒋庆之。 无论是哪一种,都对殿下压制那三人有大用。 秦利的话在脑中回响着。 嘉靖帝的声音突然传来。 “你身边那些蠢货,是自己处置,还是朕出手?” …… 秦利在台阶下等候,和一起来的同僚低声说话。 “严党势大,殿下必须有所抉择。”秦利低声说着自己的判断,“和蒋庆之亲近只是姿态……” “是了,若是和蒋庆之亲近,严嵩等人必然忌惮太子。反而不利。” “所以,此次我便谋划了和蒋庆之翻脸。”秦利轻笑,“没想到蒋庆之竟毫无察觉,入了我的局。如今严嵩等人必然会把太子殿下视为潜在的盟友……” “秦学士好手段!”同僚不禁赞道。 “其次,殿下此举还能赢得陛下的同情,顺势压制二位皇子,这是一箭双雕!” 秦利淡淡的道,但踌躇满志的情绪却溢于言表。 若是太子能顺利登基,他必然能为宰辅。 只是想想执掌天下大权的滋味儿,秦利就觉得浑身发热。 太子回来了。 他缓缓走下台阶。 秦利微笑迎上前去。 太子看了他一眼。 越过他,一言不发远去。 …… 京城。 “南城候廖江在西北被咱们的人刺杀,不过没死。” “可惜了。” “后续不知狗皇帝会派谁去。” “京城一群猪狗,派谁去都不是咱们的对手。” “此次若是能挫败狗皇帝的谋划,咱们在西北就能顺势起事。” “起事要谨慎。” “是。” 男子起身,恭谨告退。 待他走后,屏风后走出一个少女。 肌肤吹弹可破,双眸黝黑,秀眉红唇,细腰一握,如风中杨柳…… “西北!” “狗皇帝会派谁去?” …… 蒋庆之在书房翻阅中兵书。 他记得兵书中有一段记载,是关于白莲教的事儿。 “在哪呢?” 兵书一大箱子,蒋庆之需要一本本翻阅,这时候他恨不能手中多一台笔记本,直接百度多好。 “鼎爷,啥时候给个wifi也好啊!” 脑海中的大鼎缓缓转动。 蒋庆之找了许久没找到,夏言来了。 “罢了!”蒋庆之把兵书收好,心想到了西北见招拆招啊! 不过他倒是想起了一人,唐赛儿。 白莲教有圣女,号召力颇强。这一届圣女是谁? 蒋庆之一边思索,一边去前院。 夏言正一迭声让人赶紧弄了点心来,“从得知你要去西北,我便去寻了几个老友。其中一人当初曾入过白莲教。”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蒋庆之吩咐道:“把我收藏的好点心拿来。” 这厮是故意的……夏言指指蒋庆之,“白莲教在南方寻不到机会,便去了西北。西北贫苦,加之外患重重,给了他们传教的机会。这些年白莲教一直在不断寻觅机会起事,不过屡遭打击。” 夏言喝了一口茶水,觉得越发饿了,“陛下登基后,清剿白莲教不遗余力,那些妖人没了法子,许多逃窜到了草原,投奔俺答和异族……此行你要小心,提防白莲教和那些异族勾结……” 蒋庆之又问了些情况,夏言一一说了,最后他说道:“听闻是你去,我那老友说,西北这下定然要热闹了。” “他就不为昔日的教友们担心?”蒋庆之笑道。 “还是担心你自个吧!”夏言没好气的道:“那些都是疯子,不小心街上碰到了,一刀就捅你腰子……” 蒋庆之下意识的捂住了后腰。 “弄块铁板吧!”老头儿笑道。 送走了夏言,蒋庆之汇总了一番白莲教的信息。 “伯爷,有个说是云南沐氏的女人求见。” 正在整理资料的蒋庆之一怔。“莫非是那人?” 那个女人来作甚? 蒋庆之说道:“请她来。” 沐舒来了,端庄福身,“长威伯万福。” “沐姑娘有礼。” 蒋庆之见到沐舒,就想到了云南。 吴三桂投靠蛮清后,就落脚在云南。而南明最后一位帝王永历帝,也是被吴三桂麾下用弓弦勒死在云南…… 还有缅甸。 打穿缅甸,对大明来说战略意义重大。 对了。 蒋庆之眸子一亮。 云南一直是沐氏的自留地,朝中在云南的影响力微乎其微。 若是把云南收归中央。 国祚能增加多少? 不会少! 弄不好会巨多! 沐舒突然发现蒋庆之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对。 令她想到了那一年出游时,见到一个饥肠辘辘的大汉看到一头肥羊时的贪婪眼神。 定然是我看错了! 沐舒心中自嘲,最近忙着去拜访故旧,累的眼花了,回去要好生休息一阵子才是。 “沐姑娘看来是要在京城长居了?”蒋庆之亲切问道。 “嗯!我这些年有些……喘。”沐舒指指咽喉,蒋庆之看了一眼,目光略微往下,发现竟然颇具规模。 “喘?” “是,医者说最好去北方居住能好些。”沐舒无奈的道。 可京城干燥,哮喘患者不该是在云南更好吗? 这端庄的美人儿,说谎都不眨眼啊! 蒋庆之也不去揭穿,“若是无事可来坐坐。你看我说这个……” “无事,长威伯亲切,我很是欢喜。”沐舒见少年诚恳,心想,看来这条线是搭上了,正想着寻机和他往来,交情深厚了才好开口求助。没想到他竟主动开口,省却我许多事儿。 谢谢哈! 这个小娘子,怕是想利用我做什么。不过,和她搭上线,以后图谋云南更方便不是……蒋庆之笑眯眯的道:“欢喜就好。我也是一见到沐姑娘就欢喜。” 孙重楼在后面和窦珈蓝嘀咕,“我怎么觉着少爷这是要坑谁呢?” “胡说。”窦珈蓝眯着眼,“再说了,你觉得谁能坑伯爷?” 孙重楼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 窦珈蓝轻声道:“不过这个小娘子身份尊贵,且看着也不错,若是做了伯爷的娘子……” 孙重楼撇撇嘴,“少爷说了,他还是少年,没得让人吃了这根嫩草。” “呸!”窦珈蓝脸红。 “伯爷,宫中来人了。” 裕王和景王来了。 沐舒不好再多留,便起身告辞。 出了伯府,沐舒在车厢里闭上眼,伸手揉揉眉心。 “三娘子。”向谨心疼的道:“歇歇吧!” “歇不得。”沐舒说道:“沐朝弼在云南渐渐掌控大权,若是无人制衡他,迟早会成为沐氏祸害。” “长威伯如何?”向谨担心的问道,“可是冷漠?” “颇为亲切。”沐舒微笑着。 但她始终想不通蒋庆之为何用那等眼神看着自己。 “不过他看着我……就如同是看着肥羊,这是为何?” “莫非是觊觎三娘子的美貌?” “绝不是。” 第143章 弄死蒋庆之 南城候,从这个封号就能看出廖氏不是靠着军功上位。 据说廖氏的老祖宗当年在南京城的城南救过驾,当时的太祖皇帝龙颜大悦,便封之为南城候。 传到廖江父亲这一代,正好是正德皇帝在位,这位奇葩的皇帝喜欢有人陪着自己闹腾,而廖江的父亲投其所好,成功跻身上流圈子。 但好景不长,正德皇帝落水染病而去,新帝继位后整顿了一下勋戚圈子,廖江的父亲再度被冷落了。 廖江从小就处于这等急剧变动的环境中,他发誓要凭着刀枪为廖氏正名。于是他请了名师来教导自己兵法和武艺,刻苦操练…… 可大明当下并未对外用兵,想去九边戍守,廖氏又不是武勋,无法说动朝中。 于是当嘉靖帝准备让人去西北整肃时,廖江走通了关系,成功突围。 但没想到的是,他刚开始清查白莲教就遇到了刺杀。 当时他正在街上微服私访,自觉安全无虞。谁曾想前方一个大汉突然拔刀冲了过来。 这不可怕。 但就在随行护卫准备出手时,身后突然又来一人。 接着是头顶…… 三人夹击,廖江中了一刀。 “去问问,此次朝中派来的是谁。” 廖江坐在书房里,左肩有包扎的痕迹。 他身材魁梧,面色微红,看着不怒自威。 此次随行的幕僚陈灿说道:“侯爷,多半是武勋。” “朝中都以为本侯是报喜不报忧,可这太原府中危机重重,本侯若是把实情禀告上去,朝中会如何想?” 廖江冷笑,“朝中定然会有人说本侯无能。” “白莲教最是麻烦,爱惜羽毛的不肯来,此次能来的定然是武勋,且是那等没落的武勋。此等人面对侯爷时,也只有低头的份儿。” 陈灿笑了。 “你这个谋划不错。”廖江笑道,挥舞了一下左肩,觉得伤口差不多愈合了,“如此本侯以养伤为名,看着他折腾,要是折腾出个结果了,本侯便乘势出手。若是局势不妙,与本侯有何关系?” 陈灿笑道:“如此,成,功劳是侯爷的。败,罪责是他们的!” “哈哈哈哈!”廖江朗声大笑。 “侯爷!” 一个随从带着信使来了。 “京城派了谁来太原?”廖江问道。 信使说到:“是长威伯。” 陈灿的笑容一冷。 廖江一拳砸在了书桌上,“怎会是他?” 信使说:“听闻是长威伯主动请缨。” “那个疯子,这是立功心切?还是……”陈灿一怔,问道:“最近京城发生了什么大事?” 信使想了想,“据说长威伯和太子起了冲突。” “侯爷!”陈灿看向廖江。 “蒋庆之得罪了太子,为了避祸,他主动请缨来太原……”廖江身体一松,“原来是避祸来了。” 陈灿心中一松。“不过此人行事犀利,若是让他寻到机会镇压了太原的白莲教妖人,侯爷的脸面可不好看。” “此人跋扈,甫一到京城就与严党交恶,此等人定然倨傲,岂会把我放在眼里?”廖江扼腕眯眼,良久说道:“这等新贵不可退避……你等且退下!” 他摆摆手,信使和随从告退。 “看看外面。”廖江指指门外,陈灿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摇头。 廖江压低声音,“把蒋庆之来太原的消息……放出去。” “白莲教那些疯子但凡知晓来的是陛下的表弟,定然会发狂。如此,借白莲教的手……让他知难而退。若是遇刺身亡,那更证明了侯爷的不易。” “速去!” 廖江看着他出去,眸中多了冷意,轻声道:“你蒋庆之莫要怪本侯,要怪,就怪你不该来!” …… 太原是晋王的封地,这一代晋王叫做朱新,颇有些贤王的美誉。 可世间总是不公平,这位贤王至今还是无子,下一任晋王传承就成了晋王一系儿孙的头等大事。 “郡主!” 永安郡主回到太原后,很快就重振旗鼓,频繁参加聚会,为侄儿朱慎镜造势。 今日是酒宴,一群贵妇人聚在一起,说着一些八卦,也说着一些最近的新闻。 “何事?”永安郡主对和自己说话的贵妇微笑,起身过去。 侍女近前,低声道:“京城那边派人来接替廖江了。” “是谁?” “说是外围有什么斥候,没法靠近。” “马上打探。” “是。” 永安郡主再度回去,贵妇换了话题,“话说那些妖人刺杀了南城候,就没个结果?” 永安郡主摇头,“那些白莲教妖人来去无踪,很难寻觅。” “哎!好好的日子不过,偏生要去谋反,这是吃饱撑的。” “谁说不是呢!” 过了一会儿,侍女再度回来。 “我去去就来。” 永安郡主起身过去。 “郡主,有人看到了一个俊美少年被人簇拥着。” “蒋庆之!”几乎是下意识的,永安郡主就握紧双拳。 侍女一怔,“是了,京城这般俊美的少年权贵,也只有蒋庆之。” 永安郡主冷笑看着城外方向,“我等他许久了。” …… 太原城中的养济院。 两个男子正在分发食物。 “多谢。” “多谢。” 那些孤老接过杂粮饼子,感激零涕。 “都是佛祖的恩赐。” 微胖的男子把饼子递给一个老人,拍拍他的手背。 老人感激的道:“老夫来世做牛做马也要回报贵人的恩情。” 男子说道:“无需谢我等。” “那谢谁?”老人不解。 男子轻声道:“无生老母……” 老人下意识的道:“真空家乡。” 男子颔首,轻声吟诵:“无生母,在家乡,想起婴儿泪汪汪。” 老人跟着念诵,“传书寄信还家罢,休在苦海只顾贪。” 渐渐的,大堂内的老弱都跟着念诵了起来。 “归净土,赶灵山,母子相逢坐金莲……” 微胖男子走出大堂,外面有一个正在吃饼的男子在等候。 微胖男子叫做王猛,吃饼男子叫做秦进,见他出来,咽下饼子问道:“如何?” 王猛点头,“廖江遇刺未死,咱们暂且要蛰伏一阵子,传教由明转暗。养济院是个好地方,以往却疏漏了。” “积攒名声的好地方。”秦进吃了一口饼。 “你怎么就吃不胖呢!”王猛羡慕的拍拍自己鼓起的肚皮。 秦进吃完饼子,拍拍手,“廖江如今躲在驻地不露面,京城那边派来接替他的人在路上,不过很难靠近,不知是谁。” “再难也能查到。”王猛活动了一下脖颈,“廖江侥幸逃脱,那么就拿新来的那人开刀。震慑狗皇帝!” 有人急匆匆赶来,“二位卦主。” 白莲教的组织架构不复杂,教主以下是亲传弟子,下面是再传弟子,再传弟子主持日常教务。 王猛和秦进就是再传弟子,称之为:卦主。 而他们的师父,也就是白莲教教主叫做赵全。 “何事?”王猛问道。 “外面有传言,说狗皇帝派了自己的表弟,长威伯蒋庆之来太原镇压我等。”来人说道,怒不可遏的补充了一句,“弟子恨不能去杀了此人。” 王猛看向秦进。 秦进摸出一张饼,咬了一口。 “狗皇帝的表弟,杀了他……” “狗皇帝会震怒。” “天下会震动。” “我白莲教之名将会再度名扬天下!” “告诉他们,寻机动手!” …… 距离太原城十里有个驿站,驿站周围都是各种商家。 旅店,酒肆,甚至还有青楼,以及布庄等。 驿站外有几个军士仗刀而立,目光炯炯的盯着往来人群。 一个商人走过来,军士拔刀半截喝道:“止步!” 商人说道:“往日驿站也接待我等,怎地,这是谁来了?” 军士冷冷的道:“退后!” 商人垫脚想看看里面,军士拔出长刀,商人打个寒颤,“走了走了。” 他急匆匆钻进人群中,没多久出现在一家酒肆里。 酒肆里十余男子正在默然喝酒。 商人进来,就有人问话:“如何?” 商人坐下,“戒备森严,很难接近。” “他总得要出来。” “也是。” “上面传话,卦主吩咐,不惜一切代价,弄死蒋庆之!”主持此事的男子端起酒碗,“这一碗酒……” 众人举碗。 “为了西方极乐世界!” 一双双眼眸中多了疯狂之色。 “为了西方极乐世界!” …… 驿站中,蒋庆之一身青衫在庭院中。 他刚沐浴,头发还有些湿润。 陈集正在禀告。 “先期到太原城的兄弟发现廖江躲在驻地不露面,后来查访得知,那日遇刺廖江反应颇快,身手不错。” “也就是说,廖江在观望。” 胡宗宪说道:“这位南城候是想把难题丢给后来者。成了他来抢功,不成他便能推卸罪责。只是没想到来的是伯爷这尊大神,他吓唬不住。哈哈哈哈!” 蒋庆之没笑,神态自若的负手看着外面,“太原乃是白莲教的根本之地,我来,便没准备和风细雨。” 他目光扫过陈集。 “夜不收乃是此行的主力,你可有打算?” 陈集单膝跪下,“愿为伯爷效死!” “我何须你去赴死?”蒋庆之莞尔,“让颜旭来。” 颜旭来了,蒋庆之说道:“明日让太原城看看我虎贲左卫的儿郎们如何。” “领命!” 第二日清晨。 蒋庆之走出驿站。 驿丞等他出门,就回身道:“煞神走了,走了好啊!和咱们没关系。” 驿卒问,“您是担心什么?” “担心长威伯死在驿站,咱们被牵累。”驿丞抹去额上汗水,“白莲教那些疯子一旦发狂,谁挡得住?” 这时外面有人厉喝。 “戒备!” 驿丞下意识的跑到门外。 清晨,驿站周边的旅人纷纷上路,人来人往。 蒋庆之在马背上,身边簇拥着一群军士。 两侧店铺都开了门,此时右侧一家酒楼的二楼窗户突然被人打开,接着,一个身影合身飞扑下来。 竟然是不要命的姿态。 “有刺客!” 驿丞几乎是本能的尖叫起来。 马背上的蒋庆之叼着药烟,冷冷看着扑来的刺客…… 第144章 疯子们的刺杀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旅人多半喜欢陌生环境带来的新鲜感。 蒋庆之也不例外。 他正在看着周围的屋宇建筑,当二楼有人飞扑下来时,蒋庆之看了一眼。 没动。 陈集厉喝,“杀!” 两个军士举起长枪,交叉刺杀。 刺客手中长刀劈砍,斩断了两支长枪的枪杆子。 他觉得没问题了。 可没想到的是夜不收的操练之法不同。 空头的枪杆子依旧笔直刺杀而来。 刺客却没法再度挥刀。 但却长笑一声,竟然不躲避,直扑蒋庆之。 空头长枪刺在他的身上,刺客却死死地盯着蒋庆之。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很是心旷神怡。 身边有刀光闪过。 刺客中刀,扑倒在他的右侧。 窦珈蓝收刀,目光锐利的盯着周围。 宛若一头母老虎。 “狗贼!去死!” 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人,接着,陈集喊道:“屋顶!” 屋顶出现了十余男子。 他们手持长刀,甚至有两张长弓。 “盾牌!” 窦珈蓝厉喝。 几个军士竖起的盾牌,但十余男子却扑了下来。 “阵仗不小啊!”蒋庆之抖抖烟灰。 此刻街上乱作一团,那些旅人慌不择路的乱跑。 “放箭!”陈集的厉喝传来。 一波箭雨,扑下来的十余男子倒下了三成。 剩下的落地后,就和军士们拼杀在一起。 两个男子却身手了得,竟然飞扑到了蒋庆之上空。 宛若苍鹰般的落了下来。 “结阵!” 孙不同喊道。 十五个护卫结阵,用蒋庆之教导的法子,长刀交叉劈砍。 只听兵器格挡的声音,接着有鲜血飞溅下来。 噗通声不绝于耳。 最后一个刺客尖叫着,拼着挨一刀,竟然接近了蒋庆之。 他狞笑着,“狗贼,受死!” 孙不同就像是泥鳅般的,从刺客右侧人群中钻了出来。 飞身一刀。 刺客中刀扑倒。 孙不同起身,“惊扰了伯爷,小人该死。” “这一路操练的看来不错。”蒋庆之赞了一句。 这一路不只是操练虎贲左卫,蒋庆之把更多精力放在了操练孙不同等护卫的身上。 孙不同心中一喜,谄笑,“都是伯爷……” 他的瞳孔突然一缩。 “伯爷小心……” 一个老妪看似慌不择路的跑过来,就在众人注意力放在两侧的刺客身上时,老妪猛地摸出短刀,飞身扑向蒋庆之身后。 眼看着就要得手了。 人群中有人喊道:“黄二娘果然了得,大事成了!” 蒋庆之吸了一口烟,没动。 蒋庆之身边刀光突然闪耀。 老妪身体急速闪避,可刀光如跗骨之蛆,追身而来。 当距离蒋庆之不到两步的距离时,老妪被一刀枭首。 动手的那人止步回身。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是蒋庆之身侧一直没动的少年护卫。 现场一片血腥。 蒋庆之看着左右人群,“还有谁?” 人群中有人红着眼睛,“这狗贼竟然这般犀利,可怜那些教中好手。” “我的二娘子啊!” 慌乱的人群渐渐平静了下来,但都下意识的避开蒋庆之一行。 前方集结的虎贲左卫一千将士没动。 无军令不得擅自行动。 哪怕看到蒋庆之遭遇刺客,他们依旧不动如山。 驿丞连滚带爬冲出来,被外围夜不收拦住后,仔细看着蒋庆之,“伯爷,此事和小人无关呐!” 他担心事儿闹大了,京城震怒,一个小小的驿丞会成为炮灰。 蒋庆之看了他一眼,“昨夜的饭菜不错。” 驿丞心中一松,腿软了,情不自禁跪下,“多谢伯爷!” …… 廖江正在书房里看京城来信。 来信中提及了蒋庆之和太子之间的矛盾,以及当下夺嫡的局势。 “站队裕王于景王,蒋庆之好胆!” 廖江冷笑,“你去哪避祸不好,偏生来了山西。白莲教的那群疯子正等着拿你的头颅来激怒陛下。” 他听到了脚步声,抬头见是陈灿。 陈灿走到门口,止步,缓了几下呼吸。 “侯爷,今日清晨白莲教在驿站之外刺杀蒋庆之。” 廖江霍然起身,“如何?可死了?” 他和陈灿商议过,唯有蒋庆之身死,才能衬托出他廖江在太原的艰难。 你看蒋庆之这位名将都死于白莲教之手,我廖江遇刺还能保住性命…… 可见蒋庆之的本事还不及本侯。 顺带还能为自己推广一波。 陈灿摇头,“十余刺客尽数死在蒋庆之随行护卫手中。” 巨大的失落感让廖江一拍桌子,怒道:“他就没受伤?” 陈灿摇头,“据说蒋庆之从头到尾就如同在看热闹。毫发无伤。” 而廖江那日遇刺格外狼狈,还来了几个滚翻,这才避过了一劫。 廖江颓然坐下,“这厮!这厮……好运道!” 但他心中清楚,这不是什么好运道,而是实力! …… 王猛和秦进今日去了城外。 廖江遇刺后,晋王大怒,令人去府衙施压,随即府衙震动,令人大索城中。 于是白莲教也只得转为地下活动。 他们在田间地头和农人谈话,给些吃食,说些对朝中不满的话,说些当下百姓的困境…… “陛下昏聩,任用严嵩这个老贼为首辅,严嵩一伙人贪婪搜刮,太原城的地皮都为此矮了三分。” 王猛叹道。 十余农人坐在田埂上,听的聚精会神,有人甚至咬牙切齿的道:“就该推翻昏君!” 王猛摇头,“太原城中有晋王呢!” “都是一丘之貉!”有人骂道:“哪日活不下去了,定然要一把火烧了太原城。” 种子已经播下了,剩下的就是天时。 王猛起身,看到秦进正打马而来。 近前,秦进下马,低声道:“失手了。” “什么?”王猛不敢置信的道:“刺杀之事布置的如此周密,出手的那十余人比之上次刺杀廖江的更为出色,怎会失手?” 秦进面色难看,“他们说蒋庆之身边的护卫神勇。” “放屁!”王猛怒不可遏,“定然是他们轻敌了。” “你却忘记了,蒋庆之两败俺答麾下大将,更是能让严党吃瘪的存在。”秦进轻声道:“他要来了。” “那么就在这太原城,我们和他好生周旋一番。”王猛冷笑,“可惜那十余好手,本是准备用来起事时刺杀晋王等人,可惜死于蒋庆之之手!” …… 晋王府。 晋王朱新手握书卷,一个少女坐在斜对面,轻声念诵着,二人在核对书籍。 “殿下。” 一个内侍进来。 晋王抬眸,不悦的道:“何事?” 这位晋王承袭了晋藩喜爱文学的传统,对刊印书籍更是热衷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少女抬眸,眸色灵动,看了内侍一眼。 内侍说道:“府衙那边派人来,说今晨长威伯在城外驿站遇袭。” “长威伯?” 晋王一怔,少女说道:“此次竟是长威伯来太原镇压白莲教,可见陛下重视。” “那群疯子!” 晋王想起来了,“那可是陛下的表弟,若是出事,我晋藩难逃罪责!” 少女笑道:“若是出了事,此刻大概知府就该亲至了。” 晋王捂额,“是了,皇亲在太原城外出事,孙焕难逃罪责。” 随即晋王指指少女,“昌宁顽皮,也不知提醒本王。” 少女叫做朱怡,封号昌宁县主,是晋王的堂妹。 朱怡放下书卷,秀眉微蹙,“殿下,长威伯在大同可是杀出来的威名。” 晋王点头,“此人在大同两战告捷,更是筑京观于大同城之外。” “京观?”朱怡一怔。“多少年没听闻了。” “有些野蛮。”晋王唏嘘,“此人来了太原,怕是安静的日子就没了。” 朱怡起身,哪怕是有裙子遮挡,依旧能依稀感受到那修长的双腿。 “殿下,那我去看看此人如何。” “也好,昌宁你眼光独到,去看看这位长威伯是何等人。” …… 朱怡赶到城门处时,刚想和守城军士交涉,就听到城头有人惊呼,“敌袭!” “袭你娘!”一个将领骂道,然后面色铁青抛下朱怡,冲上了城头。 朱怡顺势上去,身后侍女和护卫紧跟着。 众人上了城头。 只见远方官道上涌出了一条黑线。 噗噗噗! 脚步声整齐划一,震动着大地。 那林立的长枪,笔直的大旗,在烟尘中若隐若现。 这是…… 朱怡从未见过这等场面,便问将领,“这是哪里的大军?” 将领呆呆看着,突然转身就跑。 “无礼!”侍女喝道。 将领跑到城下喊道:“速速去禀告,那个煞神来了,他回来了。” 朱怡愕然,“什么煞神?” 一个老卒哆嗦了一下,“是他,是他,是长威伯来了!” 一队骑兵超越了步卒,直达城下。 为首的百户抬眸,“虎贲左卫百户陈集在此,今日是哪位将军值守?” 将领从城门中走出来,行礼,“太原卫千户,郎电。” 陈集说道:“长威伯随后就到。” 一千虎贲左卫的将士整齐划一的到了城下。 轰隆! 雷声中,朱怡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乌云密布。 “县主,你看那人!”侍女指着前方。 一个少年被人簇拥着策马而来。 唇红齿白,面色苍白,双眸幽深,不经意抬头看了城头一眼,和朱怡正好对视。 “太原卫千户郎电,见过伯爷!” 蒋庆之颔首,说道: “进城!” “进城!”颜旭厉喝。 城中,百姓早已闻讯而至,在两侧围观。 “听闻是在大同击败了俺答汗的那位伯爷来了。” “今日算是开眼界了!” “你要去大同才敢说开眼界。” “为何?” “听闻过京观吗?” “那不是前朝才有的事吗?那什么……沈安?” “这位伯爷在大同击败俺答麾下大将,就在大同城外用那些蒙人的尸骸堆积为尸山。” “我的天!” 人群中,秦进低声道:“人未至,威名先来。” “下马威可准备好了?”王猛问道。 秦进摸出一块饼子,咬了一口,“准备好了。” “进城!” 外面一声厉喝,接着,那雄壮的阵列,鱼贯而入。 噗噗噗! 整齐的脚步声中,王猛眼中多了狠意,“告诉他们,为圣教献身,前往西方极乐世界的时机到了,多死几个人,我要让蒋庆之折戟太原城!” 一队队军士昂首进城。 两侧的百姓被这威武雄壮的阵列所慑,竟鸦雀无声。 蒋庆之进城了。 朱怡正在走下城头的半途,突然抬头,就见那少年权贵正好进城。 四目相对。 朱怡在台阶上蹲身。 “朱怡,见过长威伯。” 第145章 先杀蒋庆之 蒋庆之的驻地在城北。 这里原先是个豪商的宅子。 “那豪商走私草原,后来不知怎地,一夜之间一家子走亲戚的时候被人血洗了,这宅子就空了出来。” 孙不同打探消息的能力不错。 “莫要谄媚。”蒋庆之在孙不同的谄媚笑容中有些飘飘然了。 “小人这是习惯了。”孙不同尝试冷着脸。 可那八字眉这么一皱,看着竟然像是特娘的……光头强? 啧! “你还是原先模样吧!” 孙不同大喜,马上恢复了谄媚模样。 “伯爷,太原知府孙焕求见。” 孙焕看着就像是隔壁家的小老头,身材也小,见到蒋庆之就是一番唠叨,什么在太原为官不易。南城候廖江来太原,不但没能镇压白莲教,反而遇刺,引得城中舆论哗然…… “如今白莲教虽说隐入暗处,可咬人的狗它不叫。本官觉着这太原城啊!风雨欲来!” 老头走了。 “孙焕的意思,若是没把握,伯爷在太原待一阵子便回京,别弄的血糊糊的,反而带累了他。” 胡宗宪说道:“此人我当初曾听闻过,很是执拗,朝中能让他来太原为官,估摸着便是看中了他的执拗。” “晋藩在此,若是来个八面玲珑的知府,朝中得担心宁王旧事重演。”蒋庆之对这个门清。 宁王当初在江西谋反,和地方官无能,以及被腐蚀有直接关系。 王圣人一巴掌把宁王拍死了,让正德帝很是遗憾。从此后朝中对诸藩警惕有加,从对他们封地官员的任命中就能窥探到一二。 一夜无话。 清晨,蒋庆之醒来,回想了一下昨夜的那个梦。 梦中的那个女人好像有些眼熟。 蒋庆之呆呆的想着。 “少爷!” 孙重楼在门外。 “是她?”蒋庆之想到了进城时遇到的那个少女,叫做什么朱怡来着。 操练完毕,胡宗宪这才出现。 “老胡,来,我陪你练练。”孙重楼大大咧咧的道。 上次胡宗宪突然生出兴趣想学武,便和孙重楼对练,差点被一刀枭首。从此说什么都不肯再提刀弄枪了。 “别,你自己练。”胡宗宪避开他,“伯爷,今日该去探望廖江,还有,也该去拜见晋王。” 蒋庆之想了想,“廖江用意叵测,先去见晋王。” “也好。”胡宗宪说道:“廖江那里,冷他几日也无妨。” “老胡你学坏了。”蒋庆之指指他。 廖江此刻定然在等着蒋庆之去探视,由此试探蒋庆之的态度,以及朝中对自己的看法。 蒋庆之一日不去,廖江就一日不安。 胡宗宪笑了笑,看着竟有些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想旱涝保收,却不知伯爷的便宜不好占。弄不好能崩掉他满口大牙。” “伯爷。” 孙不同过来,“廖江来了。” 卧槽! 胡宗宪也傻眼了,“这人竟然这般不要脸?” 你廖江作为侯爷,而且是前任,又遇刺受伤,按理躺着就是,该是蒋庆之去探望。 可廖江不按常理出牌,竟然主动请见。 这一下打乱了蒋庆之的安排。 “此人倒也有趣。”蒋庆之说道:“请了来。” “哈哈哈哈!” 人未至,爽朗的笑声先闻。 蒋庆之对孙重楼说道:“还记得我给你说过什么?” 孙重楼说道:“缺什么补什么。爽朗笑就是缺爽朗,那就是个小家子气的。” 身材高大的廖江进来,先拱手,“长威伯,本侯久闻大名,一直缘悭一面,今日有缘,有缘呐!” “南城候。”蒋庆之微笑拱手。 就这么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竟然是令严党头痛不已的长威伯? 而且,大同两战连捷,难道就是这个面色苍白的少年的杰作? 从少年时就刻苦学习兵法的廖江,突然生出了嫉妒心。 凭什么? 定然是陛下给了他精兵强将! 甚至给了将领辅佐他。 否则一个秀才,哪来的领军本事? 廖江自觉找到了蒋庆之崛起的缘由,不禁心中鄙夷。 但一切还得按照和陈灿商议好的来。 “长威伯,太原府的白莲教猖獗,本侯也遇刺险些不测。不过本侯倒是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廖江盯着蒋庆之,对护卫送来的茶水看都不看一眼。 这人无礼……孙重楼虽然憨直,但直觉很敏锐,觉得廖江不怀好意。 胡宗宪突然笑了,“既然如此,侯爷为何不动手?” 蒋庆之不好和廖江翻脸,这是胡宗宪的认知,这时候他这位幕僚就该出场了。 廖江这是在开条件:你来,我帮你。但功劳必须均分,乃至于本侯多分润一些。否则别怪本侯给你使绊子。 廖江看都不看胡宗宪一眼,只是盯着蒋庆之。 “听闻长威伯在京城对手颇多?” 廖江再度丢出筹码。 你蒋庆之仇敌遍地,难道还敢给自己增加一个对手吗? 你若是妥协,本侯和你联手! 否则,本侯就是你的对头! 你选哪一样? ——侯爷别犹豫,见面就要威慑,否则一旦给蒋庆之缓过来,定然会糊弄侯爷。陈灿当初就是这么分析的,廖江深以为然。 蒋庆之指着胡宗宪,“老胡,我的幕僚。” “在下胡宗宪。”胡宗宪拱手。 廖江勉强颔首。 “我不知你哪来的脸面,开口就要分润功劳。”蒋庆之见廖江面色一变,就冷笑道:“大明勋戚别的不成,抢功倒是第一。” “长威伯,别忘了,这是太原,不是京城!”廖江阴沉着脸。 这里可没有皇帝帮你撑腰。 “许多人都说和为贵,不知晓这个道理的,必然处处碰壁。可我这人吧!就特娘的不信邪。” “你要作甚?”廖江没想到蒋庆之竟敢拒绝自己,面色一冷。 “滚!” 廖江霍然起身,“蒋庆之,本侯且等着看你的下场。” “狗东西!”孙重楼怒了,若非窦珈蓝拦着,就准备拔刀弄死这个敢冲着自家少爷咆哮的鸟人。 “你要作甚?” 跟着廖江的护卫站出来,手按刀柄,目视孙重楼。 廖江回身。 目视蒋庆之。 森然道:“这是本侯第一次被人如此羞辱,此仇不报,本侯誓不为人。” 一个滚字,就此结仇。 廖江觉得备受屈辱,森然道,“可敢让你的护卫与本侯的护卫较量一番?” 外面来了护卫准备禀告事儿,被堵在外面。 来人是朱怡,作为晋王信任的堂妹,许多晋王不好办的事儿,都是朱怡出面。 她在庭院里,听到蒋庆之说:“我对打狗没什么兴趣,但若是那狗主动冲着本伯龇牙,那本伯也不介意敲掉它的大牙。石头,生死不论!” “弄死他!”廖江退后几步,冷笑道:“廖藩曾远赴边墙历练,十年间杀人无数,岂是你一个少年护卫能抗衡的?今日,定让你蒋庆之灰头土脸!” 十年间杀人无数……朱怡不禁为那个少年权贵担心起来。她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听到拔刀声,快的就像是闪电的刀光。 接着,是一声惨叫。 谁死了? 朱怡想退后,可却见廖江霍然转身。 那面色,铁青的就像是死人! 大堂里,一个男子扑倒在蒋庆之身前不远处,脑袋掉在一边,鲜血从脖腔子那里不断涌出来。 一个少年手持长刀站在蒋庆之身侧。 刀尖依旧在往下滴血。 主座上,那日见到的少年权贵抖抖烟灰,看了她一眼。 “来了?” 朱怡下意识的道:“来了。” 二人换了个地方,朱怡这才从那股震怖中清醒过来。 “呕!” 血腥味仿佛在脑海中盘旋不去,朱怡忍不住蹲下呕吐。 有人递来了手帕,朱怡接过,抬头泪眼朦胧的道:“殿下要见你。” 蒋庆之莞尔,“不着急,擦擦再说。” 好丢人啊……朱怡心中难堪,说道:“这便去吧!” “也好。” 蒋庆之换了衣裳,朱怡也去洗漱了一番,随即出门。 十余骑疾驰而来。 为首的竟是陈堡。 “伯爷!” 陈堡面色肃然。 “何事?”蒋庆之在马车之侧,捉摸着晋王率先令人来请自己去的用意。 陈堡下马,看了马车一眼。 “伯爷,死人了。” “什么?” 陈堡面色难看,“咱们的兄弟上街采买,不知为何发生冲突,对方死了五人。” 蒋庆之心中一冷。、 车帘掀开,面色惨白的朱怡轻声道:“很麻烦吗,可要帮忙?” 她见蒋庆之微微摇头,心想这人竟如此冷漠,难道就不怕在太原城引发骚乱? 前方突然传来大笑。 “是廖江!” 孙重楼骂道:“狗东西!” 廖江看来得知了消息,指着蒋庆之,得意说道:“本侯看你能狂妄到几时!” 孙重楼突然指着他身后。“有刺客!” 廖江下意识的策马就逃。 “哈哈哈哈!”蒋庆之的护卫们不禁大笑。 “狗东西!”意识到自己被骗的廖江骂道:“且等着,让人去京城,告知虎贲左卫惹出了祸事。老子要让蒋庆之焦头烂额!” …… 太原城中的市场外。 无数人围着,就听中间有人嚎哭,“我的儿啊!你死的好惨!” 蒋庆之赶到时,那些围观的人沉默让开了一条道。 那些眼神中蕴含着令人不安的情绪。 山西曾是白莲教的大本营,而蒋庆之带着镇压白莲教的任务来到太原,天然就会激发敌意。 他顺着通道走进去。 人群中间躺着五具尸骸。 十余人跪在那里,或是嚎哭,或是对三个有些无措的军士怒目而视。 “长威伯来了!” 有人喊了一嗓子,顿时那十余人纷纷起身。 “杀人偿命!” 人群中有人喊道。 气氛一触即发。 不远处的酒楼,二楼窗户打开,王猛和秦进并肩而立。 “一旦骚动起来,就令他们动手。” “先杀蒋庆之!” …… 第四更送上。有票的兄弟,月票,推荐票……票票归仓啊! 第146章 你不是他的对手 孙焕很忙。 作为太原知府,他不但要管理一府之地,还得要盯着晋王府,任务很艰巨。 “知府!” 一个小吏冲进来。 孙焕骂道:“慌什么?难道是谁谋反了?” 几个禀告事儿的官员一脸尴尬,心想您这么挤兑晋王府有意思吗? 老头对晋藩,不,对整个宗室群体都不满,常说那就是一群坐吃等死的米虫。 “知府,市场那边死人了。死了五个,说是虎贲左卫干的。” 呯! 孙焕面色铁青,“出大事了,要出大事了……白莲教伺机而动,弄不好今日太原城就要乱。” 他急匆匆往外跑,突然回头,骂道:“还等什么?都去,拿着刀子,若是白莲教谋反,你我都特娘的殉国吧!” 一个官员说道:“知府,那长威伯乃是名将……” “名个屁!白莲教最擅长蛊惑人心,城中百姓一旦被他们鼓动,顷刻间便是乱局。难道他蒋庆之还敢屠城不成?” 孙焕接过长刀,便想拔出来。 老头年纪大了,拔刀出来后没控制好,长刀在身前官员的头顶掠过。 一蓬头发落地。 …… 蒋庆之就站在尸骸中间。 “还我儿命来!” “屠夫!” “难怪能弄出京观这等骇人听闻的东西,果然骨子里嗜血如命!” 人群中大多是普通百姓,但蒋庆之也看到了一些读书人。 左顺门事件中,嘉靖帝用廷杖把士大夫们的尊严打没了。 也给自己打出了无数敌人。 “他能如何?”王猛笑道,很是惬意。 秦进摸出了一块饼子,“其实此人不错。” “嗯?” “他能单枪匹马和严党斗,说明骨子里就不是奸佞。” 秦进看着人群中的蒋庆之,恍若巨浪中的一叶扁舟。 “他在大同击败俺答麾下大将,令陕西军民士气大振……这样的少年,说实话,若非立场不同,我当与他结交。” “住口!”王猛冷冷的道:“那是狗皇帝的表弟,本就是奸佞。你我乃是圣教子弟,以推翻朱明为己任。莫要站错了地方。” “呵呵!”秦进想到上次在教主赵全那里,见到了两个草原异族使者的事儿。 “看,有人动手了。”王猛欢喜的道。 一个妇人猛的冲向蒋庆之,伸手就抓挠。 你若是不反抗,会被抓的满脸稀烂。鲜血能刺激人的兽性,再有人鼓动一番…… 现场就彻底乱了。 “他可敢动手?”王猛死死地盯着蒋庆之。 这是白莲教最擅长的招数,用女子来打头阵。 女人天然被视为弱者,你若是反击,那就是欺负弱者,接着白莲教鼓动人心就有了情绪基础。 多年的谋反生涯,让白莲教把这等手段运用的炉火纯青。 “珈蓝!” 呛啷! 窦珈蓝拔出长刀,用刀脊猛地拍了过去。 呯! 妇人中刀扑倒。 周围的人没想到蒋庆之竟敢动手。 都楞了一下。 就在此时。 蒋庆之说道:“你等可知此人是谁?” 人的天性中带着八卦。 “我,蒋庆之,陛下的表弟!”蒋庆之指着自己,“严嵩一党可是奸佞?” 众人不禁点头……托士大夫们的福,在他们的不断传播下,天下人都知晓严党乃是奸佞。 “这个妇人便是严党的刺客。”蒋庆之长得唇红齿白,翩翩美少年一枚,让人不禁心生好感,不由就相信了他。 “他们害怕我回到京城,害怕我这个不畏强权的对手。”蒋庆之毫不脸红的给自己脸上贴金,“这个女子先前混在人群中,一直等到此刻才出手。” “好一个蒋庆之!”王猛骂道:“那些是死人吗?还不出手?” 人群中有人喊道:“那是马大娘,哪是什么刺客。蒋庆之这是在糊弄咱们呢!” 人群突然就涌了过来。 “伯爷,后退!” 孙不同满头大汗,带着人挡着百姓。 可蒋庆之却突然笑了。 “你如何认识这妇人?”蒋庆之盯着人群中的那人,“石头,拿下。” 孙重楼冲进了人群中,拳打脚踢……在这个时候再顾忌什么,那就是自寻死路。 那个男子拼命想躲,可孙重楼的身法颇为诡异……蒋庆之一直怀疑富城是不是在宫中学了类似于葵花宝典那等武学。 但孙重楼看着也不是挥刀自宫后的模样啊! 孙重楼抓住男子,在十余军士的掩护下退了回来。 “跪下!” 男子不跪,被孙重楼踹倒。 “狗贼!”男子吐出一口血,蒋庆之伸手在他的怀里摸出了一封书信。 他打开书信,此刻百姓们开始疯狂冲击由军士们组成的围墙。 蒋庆之抬头,扬着书信,“这是严嵩之子严世蕃写给此人的书信。” 严嵩,那可是奸臣啊! 人群停了一瞬。 “……可鼓动百姓围攻蒋庆之,借机杀之。” 蒋庆之念诵着,抬头,眼神凌厉的扫过现场。 “谁在助纣为虐?” 人群愣住了。 “他不是严党!” 人群中有人喊道。 蒋庆之冷笑,“那么,他是谁?” 有人骂道:“他是我圣教的勇士……呃!” 人群再度愣住了。 蒋庆之嘴角微微翘起,手中书信反过来对着人群。 “这是京城友人给本伯的书信,本伯借此钓鱼,没想到却真钓出了大鱼!” 白莲教是干啥的,谋反专业户。 此刻他们的人不但刺杀蒋庆之,更是在人群中鼓动百姓,但凡不傻的人,都猜到了他们的用意。 “这些反贼是想利用你等的血肉之躯来冲击本伯,你等死了白死,还会被视为叛逆,抄家灭族。 若是你等杀了官兵,杀了本伯,大军随后就到,你等无路可逃。而他们,那些所谓的圣教勇士,却躲在后面看着你等为他们送死!” 历来谋反都是送死你去,野心家们坐收渔利。 蒋庆之把书信收好,身后传来了胡宗宪的声音,“伯爷,这条鱼也忒大了些。” 王猛已经呆住了。 秦进吃着饼,轻声道:“老王,你真不是他的对手。” 王猛面色潮红,喊道:“圣教勇士,动手!” 人群中有人开始往前涌动。 顿时就引发了骚乱。 “无关人等,后退!” 蒋庆之喝道。 可人群却不断往前涌。 一方面是身不由己,一方面是仇官情绪。 随行军士拼命拦截,可人太少,眼看着就撑不住了。 一旦被突破,混乱之中,谁也护不住蒋庆之。 “伯爷!”孙不同回头,“速退。” “退个毛!”蒋庆之冷笑,“利用百姓的从众心理,倒也有些意思。可这些蠢货啊!” 蒋庆之举起右手。 所有人不禁看向他的手。 那只手猛地一挥。 噗噗噗! 整齐的脚步声从长街两头传来。 有人回头,就见一排排军士顶盔带甲,肩头扛着长枪,整齐而来。 颜旭拔出长刀,“准备接敌!” “虎!” 阵列中爆发出一声怒吼。 人群开始害怕了。 从众心理很管用,但得建立在没有危险的基础上……凑热闹都会,但送死,谁去? 长枪平举。 如林般的冲着人群。 人群仿佛呆住了。 “别动,他不敢!”有人喊道。 众人看着蒋庆之。 王猛也死死地盯着他。 “屠杀百姓的罪名,你可担得起?” 蒋庆之摸出药烟。 窦珈蓝为他点燃。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前世他出身普通,对百姓的心思一清二楚。 “不退者皆是白莲教妖人,抄家灭族!” 蒋庆之知晓百姓害怕什么。 “你等可想为那些妖人赴死?若想,本伯就成全你等!” 这话森然。 人群中有人喊道:“想想大同的尸山,这可是个杀神啊!说话算数,快跑!” 喊话的正是陈堡,喊完话这厮就开始推攘,制造恐慌情绪。 心理战,也是蒋庆之教授的课程之一。 人群开始分裂了。 一部分人脱离了大众,四散而逃。 长街两头的军队在合围,看到他们逃跑也不拦截。 于是,更多人开始逃跑。 “不要跑!” “蒋庆之不敢对我等动手,否则我等……啊!” 喊话的人倒地,胸腹处被人捅了一刀。 “谁干的?”王猛骂道。 陈集收起短刀,装作是围观吃瓜众,喊道:“白莲教妖人杀人了,快跑啊!” 人群溃散。 三十余人迟疑了一下,然后想跟着跑。 “晚了!” 蒋庆之冷笑摆手。 长街两头的阵列加速,从左右包抄围住了这三十余人。 “长威伯,莫要动手!” 气喘吁吁的孙焕带着数十官吏赶来。 老头看着满街的鞋子等杂物,再看看被围住的三十余人。 “这……” 蒋庆之抖抖烟灰,“本伯知晓白莲教妖人会有所图谋,本伯也做好了应对之策。可没想到第一战却是栽赃陷害。你栽赃陷害也就罢了,手段得高明些吧?” 他指指那三十余人,“就这?” 楼上,王猛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面色煞白。 “老王,我说了,你不是他的对手。” 秦进吃了一口饼,叹息道。 那三十多人猬集在一起。 开始唱歌。 “杀狗官!” 有人喊道。 三十余人冲向蒋庆之。 “孙不同!” “在!” 蒋庆之指指这些狂热信徒,“第一战,本伯在看着你等。” “伯爷,瞧好吧!” 孙不同带着护卫们冲了上去。 “别帮手!”蒋庆之摇头,于是虎贲左卫做了观战者。 操练许久,今日护卫们格外兴奋。他们三两为一组,互相配合冲杀。 你防住了一个,侧面又来一刀。 不过是二十息,孙不同就带着护卫们杀透了出去。 身后十余尸骸。 “跪地不杀!” 孙不同喊道。 “老孙不错。” 蒋庆之含笑抬头,“周围定然有白莲教首领,令,围住周围店铺。” “伯爷令,围住周围店铺。” 军令一下,虎贲左卫当即分散开来。 “不好,快跑!” 二楼的十余白莲教大小头领面色剧变。 “分散跑!” 秦进喊道。 “老王!”秦进喊道。王猛依旧在死死地盯着蒋庆之,那眼珠子竟然是红的。 “功败垂成,我好恨!” 呯! 楼下店铺的大门被踹开。 “走!” 王猛冲了出去。 一个翻身,从二楼落到了地面。 “有贼人!” 王猛回头,就见一队军士冲进来。为首的小旗兴奋的喊道:“弓箭手!” 秦进在前方回头,“老王,快!” 王猛弹身而起,极速往秦进跑去。 奔跑中,他突然觉得后面剧痛,反手拔掉了箭矢,却发现是被射中了菊部。 “卦主快跑!” 两个手下疯狂冲向了那些军士。 王猛跟着秦进从后面冲出店铺。 一辆马车在等待。 二人上了马车。 王猛趴下。 用力捶打着车厢。 “我谋划许久,竟被蒋庆之轻松破解,为何?神灵为何不佑!” 秦进拿着饼子,幽幽的道:“我曾建言,蒋庆之善用兵,他来太原府,我圣教当蛰伏避祸。可你等却说一小儿,如何是我圣教对手。” 王猛抬头,“你此时说这些作甚?” 秦进叹道:“我说这些,是担心后续。” “什么后续,难道他还能插翅飞来拦截老子不成?”王猛咬牙切齿的道。 前方突然传来了惊呼。 “有官兵拦截!” 瞬间。 王猛面如死灰! 第147章 那是个杀神 前方街道上,数十军士已经摆好了拒马。 王猛掀开车帘看了一眼。 可秦进却毫不犹豫的跳下车,转身就跑。 “可以冲……老秦!” 王猛回头,骂道:“狗曰的。” 车夫喊道:“卦主,可以冲,驾!” 车夫抽打着马儿加速。 “止步!” “弓箭准备!” 车夫疯狂打马。 “放箭!” 人马成了刺猬,随即马车轰然倒下。 “冲……”车夫跌落下来,却看到王猛冲进了边上的人家,他缓缓伸出手,“卦主,冲……冲啊!” 王猛冲进了这户人家,随即从侧面翻过围墙。 “他在这!” 身后军士们紧追不舍。 王猛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到了蒋庆之身边的那个少年。 此刻少年盯住了他,几下超越了军士。 “救我!” 王猛拔出短刀,仓促间格挡。 只是一下,他就觉得一股巨力涌来,短刀飞了出去。 “卦主!” 一个手下转身扑向孙重楼。 另一人从侧面飞扑过来。 孙重楼一刀斩杀正面之敌,可侧面却需要时间。 “卦主,走!” 几个手下发狂般的冲向孙重楼。 王猛乘机消失在这一片建筑物中。 他听到身后不断传来手下的惨叫声。 他落泪,举手发誓,“我发誓,定然要让那蒋庆之血债血偿!” …… 长街上,三十余信徒被斩杀大半。 “果然是悍不畏死!”孙焕被护卫拦住,喊道:“长威伯,长威伯!” 蒋庆之点头,军士们放孙焕进去。 “可有百姓死伤?” 孙焕第一句话便不客气。 蒋庆之却很客气,“并无。” 孙焕一怔,“人都说我脾气臭,为此得罪了不少人。长威伯为何不怒?” “我见过许多官员,遇到大事,第一件事便是问:此事可能挽回影响?可会影响我升迁?”蒋庆之欣赏的看着孙焕,“而你孙知府第一件事问的却是百姓。” “百姓……”孙焕目光复杂,“百姓在一些人眼中,不就是蝼蚁吗?” “那么他们是什么?”蒋庆之说道:“蛆虫?” 这是第一次有人把权贵比作是蛆虫。 孙焕身后有官员恼火,低声道:“知府也是权贵一员。” 孙焕整理衣冠,突然行礼。 蒋庆之蹙眉,孙焕直起身体,“我这一礼不为别的,为的乃是长威伯的蛆虫二字。你不以百姓为蝼蚁,当得起老夫这一礼!” 回身后,孙焕见一些官员不以为然,就冷笑道:“若是换个把百姓视为蝼蚁之人,方才遇险可会顾忌?” 他指着那些尸骸,“若非长威伯,此刻这里已经血流成河了!” 有官员说道:“那他也难逃罪责!” “老夫从未见过你这等蠢货!”孙焕骂道:“太原府放纵白莲教妖人围攻长威伯,长威伯被迫镇压。” 那官员面色剧变。 “那我等就是替罪羔羊。” 孙焕冷笑,“你以为呢?长威伯并非不能,只是不想。” 蒋庆之笑了笑,“这老头倒也有趣。” 胡宗宪问道:“伯爷先前可曾想过镇压?” 不顾百姓死活的镇压! 蒋庆之看了他一眼,没有思索。 “不会!” 胡宗宪苦笑,“先前我却动了镇压的念头。” 胡宗宪是个能人,但节操却堪忧。 但用人不能吹毛求疵,用他的长处就是了。 三十余信徒竟然无一人投降,最后一个倒下后,现场血腥味浓郁的令人作呕。 不,有两人投降。 跪在那里瑟瑟发抖。 不过却是穿着儒衫。 “我乃太原府士子!”一个儒衫男子抬头,见厮杀停了,干呕几下后,这才起身。 另一人也爬起来,拍拍胸口,“好生凶险。” “走。” 二人竟然大摇大摆想离去。 “拿下!” 蒋庆之指指二人,然后对颜旭说道:“城中估摸着会有些小乱子,你部枕戈待旦。” “伯爷放心!” 颜旭应诺。 “蒋庆之,我乃太原府士子!” 两个读书人被拿下,其中一人喝道:“你想与太原府士林为敌吗?” 外围,十余读书人冷笑,有人说道:“我等俱在,他敢?” 蒋庆之淡淡的道:“可老子怎地只看到了一群白莲教妖人?来人。” “伯爷!” 孙不同最为机敏,一个回身,接着跪下,动作一气呵成。 老孙不错……蒋庆之暗自赞许,“拿下这两个白莲教妖人,抄家!” “得令!” 孙不同起身回头,“伯爷令,抄家!” 那两个读书人面色煞白。 “贱人,你敢?” 从正德朝开始,大明的读书人胆子越来越大,拿皇帝开黄色玩笑只是寻常。这些人平日里谈论权贵,提及蒋庆之,自然就会说此人是赘婿之子。 赘婿,那不就是贱人吗? 故而在遇到绝境时,他们下意识的便会把贱人骂出来。 “这嘴臭不可闻。” 蒋庆之淡淡的道。 窦珈蓝刚想上前,孙重楼却大步过去。 拔出长刀。 “不!” 孙焕那边正在吩咐人收拾残局,见状不禁惊呼。 孙重楼侧转刀身,用长刀侧面猛地拍去。 只是一下,喝骂的士子的脸几乎被拍平了。 接着又是一刀脊。 另一个士子同样变成了平面人。 二人扑倒。 蒋庆之看着那些士子,眼中有杀机,孙重楼冲着那十余士子喝道:“谁想死的,站出来。”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艹! 蒋庆之觉得孙重楼该教育了。 他淡淡的道:“拷打,讯问同党。” “孙知府!” 那十余士子悲愤的看着孙焕,请他做主。 蒋庆之心想老头儿若是为了这些士子翻脸,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作为太原知府,孙焕天然就是这些士子的半个老师。 如今弟子被拷打,您该发话了吧? 孙焕看着这些人,眼中有痛心之色。 士子们最擅长的便是串联,若是任由这十余人闹起来,晚些聚集数百士子围攻蒋庆之驻地也不是不可能。 但蒋庆之会如何应对? 孙焕看了那位少年权贵一眼。 唇红齿白,面色苍白的少年笑吟吟的,仿佛邻家少年般的无害。 可再看看那三十多具尸骸,想想大同城外的京观…… “滚!” …… 在旁人看来,孙焕这声滚就是站在了蒋庆之这边。 “狗官!” 那十余士子骂骂咧咧的,可却不敢得罪孙焕,否则以老头儿的性子,革除十余士子的功名还真不是事。 一个官员去和颜旭商议补给的事儿,正好听到颜旭问蒋庆之。 “伯爷,那十余士子可要追究?” 蒋庆之说道:“孙焕先出手了,我再出手就落了下乘。可惜了。” 原来这厮竟真的准备把那十余士子一网打尽……官员打个寒颤。 晚些回去,一个士子因父亲和他交好,便悄然过来问他。 “王叔,他们准备串联,学生也想去。” 官员盯着他,指着正在和颜旭说话的蒋庆之,问道:“看到吗?” “看到了。”士子眼中有恨意。 “那是个杀神,今日他本想把你等尽数拿下,抄家发配。” “他敢?” 这是士大夫的天下,帝王都得躲在西苑避其锋芒。 一个蒋庆之算个屁? 啪! 王叔一巴掌抽的士子眼冒金星,“王叔你……” “你这个蠢货,先前虎贲左卫主将请示他如何处置你等。”王叔痛心疾首的道:“你可知他说了什么?” “什么?” “孙知府撵走了你等,可惜了!” 士子突然一个大礼,“多谢王叔。” 他急匆匆离去,走没多远,那十余士子正在等他。 “赵益,如何?” 士子看了他们一眼,如避鬼魅般的撒腿就跑。 “哎!赵益,你跑什么?” “卧槽尼玛,当咱们是鬼呢?” 不远处,一个夜不收正冷冷的看着他们。 …… “催促孙焕,务必要协助,不,让他去安抚百姓,务必不能把事闹大!” 晋王焦躁不安的在堂内踱步。 朱怡坐在一侧,手捧书卷。 “若是百姓死伤太多,京城……”晋王猛地止步回头。 朱怡低着头,专注看书,仿佛没听到他刚才说什么。 ——晋王有贤名,忧国忧民,善待百姓。 可百姓出事儿,他第一个想到的却是京城会对自己有看法。 晋王眼中的厉色缓缓消散,“昌宁。” “嗯?”朱怡抬头茫然,“殿下。” 那番话看来她没听到……老影帝晋王心中一松,“你去一趟……” “殿下,永安郡主来了。” 永安郡主大步进来。 “殿下!” “永安啊!”晋王微笑道:“这是去了何处?” “殿下,我方才听闻市场那边闹出了血案。”永安郡主肃然道:“白莲教那些妖人正想兴风作浪,长威伯却不知约束麾下,以至于闹出这等大事。殿下该出面安抚才是。” 朱怡和永安郡主历来是对头,冷冷的道:“藩王不得干涉地方政事。” “可若是闹出大事,藩王也难逃罪责”永安郡主压低声音,“殿下的对头可不少,若是那些人构陷殿下,说这一切都是殿下在背后指使……” 尼玛! 晋王一个激灵,“备马!” “殿下。”朱怡起身,“还是等长威伯那边的消息吧!” “等等等,那人是个杀神,在大同杀人无数的杀神。” 这句话是压倒晋王的最后一根稻草。 于是众人连马车都不用,在侍卫们的簇拥下急匆匆赶往现场。 一路上只见街道两侧人烟稀少。 “杀了好些人。” “市场那边都成尸山血海了。” 两侧店铺里不时传来议论声。 “先去府衙!” 晋王在侍卫统领的劝说下,决定放弃去市场。 “殿下,当上奏疏弹劾长威伯,如此晋藩可脱身事外。”永安郡主心中大喜,心想蒋庆之果然是造下杀孽,只需太原府和京城严党联动,此次看他怎么死! 晋王蹙眉。 “殿下,孙焕爱民如子,定然也是支持的。”永安郡主知晓晋王忌惮什么。担心枪打出头鸟。 孙焕支持,晋藩支持……这是为蒋庆之棺材板钉上的最后一枚钉子。 “孙焕必然会率先弹劾蒋庆之,殿下紧随其后,如此京城……孙焕在那。”永安郡主抬眸,看到了前方正在和几个官员说话的孙焕。 众人看去,就见老头儿气咻咻的骂道:“别等那些妖人作祟了才警觉,平日里无事去四处转转,听听民声,否则如何知晓民情?滚!” 几个官员被骂的面红耳赤,老头儿不经意看到了晋王等人,大步过来,行礼,“见过殿下,殿下来的正好,下官这里有个事还请殿下斟酌。” 上奏疏吗……晋王颔首,“孙知府只管说,本王定然赞同。” 孙焕说道:“长威伯巧用计谋,恩威并施,及时破解了白莲教妖人的阴谋,下官准备上奏疏为长威伯请功。 娘的,京城传来的消息都说长威伯是佞臣,我佞他娘!老夫今日看了长威伯所作所为,分明就是个能臣,还特娘的俊美如潘安,但凡有个孙女儿能配得上,老夫定然要把他抢来做孙婿。” 老头觉得气氛不对,“哎!这是……” 晋王回身。 昌宁县主眼角微微眯着,嘴角翘起。 看向永安郡主。 永安郡主那张俏脸扭曲了一瞬。 第148章 先胖不算胖 京城的秋意渐浓,太平仓那边又忙碌了起来,不时有官吏来巡查。 蒋家自从主人走了之后,显得格外冷清。 凌晨。 一个黑影悄然摸进了蒋家后院。 一路他避开了值夜的护卫,直至卧室之外。 他仔细看着四周,确定没人。 黑影拿出了些工具,没几下竟然打开了锁。 他轻轻推门进去。 ——记住,蒋庆之谨慎,最令人忌惮的东西,定然不在书房,去卧室! 黑影走到了衣柜之前,见衣柜竟然打开一条缝隙,不禁冷笑,心想果然是暴发户,换了那等富贵人家,任由衣柜门这么敞开,侍女们早就被打个半死。 不过,正好方便我不是。 黑影轻轻拉开柜门。 ——衣柜里藏东西的可能性最大! 是了,衣柜里纷杂,最好藏东西。 他瞪大眼睛。 黑暗中,一只爪子闪电般的抓来。 “喵!” “啊!” 惨嚎声刚起,身后有人叹息,“大半夜的,吵人清梦不好。” 接着,一只手捏住了黑影的咽喉,把惨嚎声堵在了里面。 …… “见过太子。” 清晨,裕王走在宫中,没想到遇到了太子。 太子含笑道:“老三最近很是勤勉。” “是。”裕王平静回应。 他就是个小透明,历史上他甚至连该有的钱粮都被人克扣。后来靠着贿赂严世蕃,这才不至于穷困潦倒。 太子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去孤那里坐坐。” “是。” 裕王看了秦进一眼,许久未见,此人看着廋了一圈,不过眼神却越发凌厉了。 而且好像带着恨意。 他恨我作甚? 裕王觉得自己好像处境越发不妙了。 表叔何时回来?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蒋庆之。 仿佛表叔在,自己的天就有人撑着。 “孤要去父皇那里问安,老三一起?” 太子发出邀请,不容拒绝。 “是。” 兄弟二人一前一后到了永寿宫。 “陛下还没睡。”黄锦微笑出迎。 太子恭谨的道:“父皇可安?” “让他们进来。”殿内传来了嘉靖帝的声音。 二人进去。 一夜修道,外加处置政事,嘉靖帝看着有些疲惫。 问安后,太子笑道:“父皇,我听闻山西那边白莲教妖人众多,长威伯此去怕是危机重重。要不再派些人去协助?” 他怎会对表叔释放善意……裕王看了太子一眼,下意识的道:“表叔带着虎贲左卫,何须人协助?” 太子眯眼看着他,想到和秦进等人的谋划……争取派自己一系人马去山西,一方面可以挽回上次在皇帝这里的负面影响,一方面可以相机行事。 若是蒋庆之失手,那么踩上一脚也不是不可以。 嘉靖帝漠然道:“不必了。” 可惜了……太子心中遗憾,却笑道,“是。对了父皇,老三老四此后是要就藩的,祖宗规矩,藩王最要紧的是学问。表叔学究天人,可终究那些学识太过犀利,我那里有几位鸿儒,要不每日让老三老四去我那读书?” 所谓犀利,说的是蒋庆之的学问太过偏门,偏离了主流。 当下的主流学问还是儒学,而蒋庆之教授给二位皇子的却是别的知识,这也是外界诟病他的原因之一。 身为儒学子弟,你教授给皇子的竟不是儒学。 裕王心中大急,“表叔的学问玄妙无比,岂是那等腐儒能比的?我不去!” 说完,他看到太子眼中有释然之意,心中不禁一冷。 腐儒? 玄妙无比? 太子轻叹,“若表叔的学识令人心动,那为何无人去求教?” 裕王:“……” 这话堵住了他的所有辩解。 嘉靖帝平静的看着两个儿子在暗斗。 脑海中却是蒋庆之的那番话:既然无法改变,那就接受这一切。 他想到了下面人的禀告,说蒋庆之的学问太过繁杂,许多都闻所未闻。 嘉靖帝想着老三老四以后要就藩,此后再难自由自在。那么,现在就让他们肆意一些。 但太子今日一番话,却令嘉靖帝有了些想法。 皇子的教导,还是要以儒学为主,否则就藩后,封地的士大夫们必然会视他们为异类。 除非……蒋庆之那些学问能声名鹊起。 可儒学传承千年,何曾有过真正的对手? 嘉靖帝心中叹息。 “罢了,老三……” “陛下。”有内侍进来,“五城兵马司的人禀告。” “五城兵马司?”嘉靖帝不满的道:“为何报到了朕这里?” 五城兵马司管的是治安,什么时候治安的事儿能捅到帝王这里了? 内侍说道:“是长威伯家出事了。” “嗯!说!” 嘉靖帝喝道。 内侍说道:“昨夜有人潜入长威伯家中被护卫擒获,拷打后得知,此人是奉命来偷窃长威伯的宝贝……” “什么宝贝?”裕王问道,然后低头表示自己错了。 内侍说道:“那人招供,听背后指使者说,裕王原先木讷无能,可经过长威伯教导半载后,竟然能脱胎换骨,几番言论均令人刮目相看,可见长威伯学问不凡……” 嘉靖帝摆摆手,内侍告退。 裕王深吸一口气,一种被打压后,有人为自己撑腰的感动,令他眼眶发热。 “老三,你先去。” “是。” 等裕王走后,嘉靖帝轻声道:“太子。” “父皇。” “朕知晓你对庆之不满,可朕总觉着,庆之的才华还未曾尽数显露。你是太子,未来的君王。臣子越有才华,对你好处越多。容人,明白吗?” “是。” 太子告退。 殿内,嘉靖帝看着他出去,幽幽叹道:“朕怎么觉着,太子如今魔怔了,一门心思就想压制老三老四。兄弟之间争斗也就罢了,他把庆之也拉进来……” 黄锦赔笑道:“陛下,长威伯在山西呢!” “你以为朕担心庆之被太子打压?”嘉靖帝摇摇头,“朕担心的是……一家人啊!何苦来哉。” …… 太子走出来,一路下台阶。 秦进等人在等候。 “殿下,如何?”秦进越发廋削了,眼眶深陷,一双眸子却愈发炯炯有神。 太子看了他一眼,“昨夜有人潜入长威伯府,意欲偷窃表叔的学识书籍。” 秦进呆立原地。 太子抬眸,看到了前方等候的裕王。 “老三的胆子越发大了。” 太子走了过去。 “我不想和你争什么。”裕王行礼,“我跟随表叔读书,是因我觉着表叔亲切。” “那么你想说什么?”太子有些不耐烦,方才嘉靖帝的暗示让他有些焦躁不安。 “我想说,你可以打压我,欺负我,甚至是当众羞辱我,但!” 裕王双拳紧握,一字一吐,“你若是要对付表叔,那么……” “你能做什么?”太子面色微冷。 裕王面色涨红,落在别人眼中,这便是木讷。 他认真的道:“我是认真的。” 太子一怔,第一次认真的看着这个小透明兄弟。 然后,莞尔道:“是吗?” 他觉得很好笑。 以至于回到东宫一直乐不可支。 …… 富城佝偻着腰,缓缓走进一个巷子。 巷子两侧的人家不少,门大多开着。 老人们在家门口或是晒太阳,或是配合孙儿玩耍。 见到富城眼生,有人问道:“老丈是寻谁呢?” 富城笑了笑,“来走亲戚。” “哦!”问话的老人点头,孙儿仰头看着他,“祖父,他们说我蠢笨,就和猪一般。” “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垮床。”老人笑眯眯的道:“祖父见过许多少年时得意的人,也见过许多少年时不被看好的人。可再过些年,祖父再看啊!原先得意的人大多失意,而那些不被看好的少年,却一飞冲天!” …… 裕王的书房外。 杨锡叹道:“殿下,该用饭了。” “晚些。” 书房内,裕王在看着表叔给的教科书。 桌子上的草稿纸上都是演算的过程。 少年偶尔抬头,就会想起表叔曾说过…… “人活着,就是活一口气。低头不是为了臣服,只是为了在昏暗时不迷路。而不说话是在积蓄力量。当时机到时,表叔相信你定然能让人刮目相看。” “表叔,我定然会让你看到这一天!” …… 富城走到了一户人家外面,看看左右无人,再听了听里面的动静。 不见如何动作,人就翻过了不高的围墙。 室内,两个男子正在说话。 “那李三也该得手了吧?” 面对门外的男子看着三十余岁,蹙眉道:“莫非失手了?” 背对大门的男子朗声道:“那李三乃是这一行最出色的好手,蒋庆之带走了府中大半护卫,后院仅留下了个年迈体衰的管事,长威伯府中戒备松懈了许多,这便是天赐良机啊!” “也是,拿到书籍后,咱们马上远遁去南方。”面对大门的男子抚须微笑,“蒋庆之此等人骤然而起,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焉。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到时候他的学识便能成为咱们对付他的利器!” “蒋庆之如今在山西,白莲教那些妖人可不是浪得虚名,弄不好就回不来了。” “是吗?”有人问道。 “难道不是?” 背对大门的男子猛地回头,“谁?” 一个佝偻着腰的男子走进来,抬头,满脸皱纹。 “是你等自己说呢!还是咱动手拷问?” “救……” 一刻钟后,富城从后门悄然而去。 室内。 两个男子倒在地上,人没死,但却口角流涎。 第二日有人发现不对,进来一看。 “他们疯了!” 京城中偶尔疯几个人不是事。 陆炳在等待锦衣卫的消息。 “有太原的消息,务必马上送来。” 他进了值房。 沈炼面色凝重跟着进来。 “锦衣卫在山西的兄弟禀告,白莲教的人蠢蠢欲动。” “那不是我们该管的事。”陆炳坐下,冷冷道。 “可事关山西大局!”沈炼说道:“若是山西一乱,俺答必然会趁势出兵,局势危矣!” “蒋庆之在山西!”陆炳看着他,“你先是我锦衣卫的人!” “可下官先是大明人!” “沈炼,莫要挑衅我的耐性!” 呯! 沈炼摔门而去。 室内昏暗了下来。 陆炳突然笑了。 “乱了好啊!乱了,蒋庆之要么死在山西,要么回来,等着他的是绝境。” “哈哈哈哈!”压抑着的笑声中,陆炳神色狰狞,“凭什么你蒋庆之一来就被陛下看重?我陆炳从小就侍从陛下,后来更是救过驾,这一切难道都抵不过一个表弟吗?我不服!” 脚步声再度传来。 “指挥使!” 是沈炼的声音。 陆炳冷声道:“何事?” 沈炼的声音中,好似带着些轻松。 “太原锦衣卫急报。” “说!” “白莲教妖人在驿站外刺杀长威伯失手。” 陆炳眯着眼,看似平静,“可还有?” 沈炼知晓,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内心深处在焦躁不安,说:“随即白莲教布下圈套,以五人身死为代价,准备聚众发作,被长威伯揭穿,斩杀白莲教妖人三十余。” 第149章 殃及池鱼,谁的威胁 “陛下睡了?” 卢靖妃在永寿宫前问道。 黄锦点头,“陛下今日睡的晚。” 卢靖妃犹豫了一下,看了黄锦一眼,“你是陛下身边的老人,陛下这阵子看着清减了些,多劝劝。” “娘娘安心。”黄锦笑了笑。 “好。” 卢靖妃走了。 黄锦回头,脸上的笑容神奇的消失了。 “卢靖妃果然消息灵通,太子与裕王早上才将冲突,午前她便来了。咱不问是谁泄露的消息,好自为之。” “是。”众人低头。 陆炳来了。 “陛下可醒了?” “刚睡。” 两个曾经的亲戚站在一起,气氛却不大融洽。 “不是好消息。”陆炳说道。 “你的坏消息,对咱来说兴许就是好消息。” 陆炳侧身看着他,“我们并无矛盾。” “咱是陛下身边的人,陛下走哪,咱就走哪。”黄锦说道。 “那人成了大患。” “那也是你的大患不是。” “你难道就不担心?” “咱担心什么?难道他蒋庆之还能自我阉割了进宫和咱争宠?若是他能,那咱甘拜下风。” 又默然了一阵,黄锦问道:“可是有了蒋庆之的消息?” 陆炳默然点头。 黄锦走过去,轻声道:“陛下。” 里面传来了嘉靖帝的声音,“何事?” 黄锦仿佛面对着嘉靖帝,冲着大门恭谨的道:“陆炳求见。” “嗯!” 门没开,陆炳站在外面说道:“陛下,锦衣卫急报,白莲教妖人在太原城外驿站刺杀长威伯未果,接着他们在城中设套构陷,被长威伯识破,斩杀妖人三十余。” 里面默然良久,仿佛是睡着了。 啪! 陆炳仿佛看到嘉靖帝欢喜拊掌的模样。 “这瓜娃子,好!” …… 消息传到了太子那里,他一怔,然后苦笑道:“老三怕是要得意了。” 而景王今日被卢靖妃拘在身边抄写经文,当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卢靖妃摆摆手,“去吧!” 景王行礼告退。 他去寻裕王,却见裕王在殿前一边踱步一边看书。 “殿下,长威伯在太原大发神威,斩杀数十白莲教妖人!” 杨锡喜滋滋的禀告。 裕王抬头,看到了景王。 “说是表叔遇刺,不过无碍,刺客尽数被斩杀。”卢靖妃的消息自然比裕王灵通。 “你今日在躲太子。”裕王说道。 景王有些恼火,“母妃说要抄写经文为父皇祈福,你说我能拒绝吗?许多时候我更羡慕你无人管束。” 裕王只是笑了笑。 他看着远方,心想,可是我有表叔啊! …… 裕王的表叔此刻正和女人周旋。 晋王的堂妹昌宁县主朱怡今日来访,这个女人颇为犀利,若非蒋庆之是个老江湖,铁定会被她套出不少根底。 此人果然不俗……白费口舌的朱怡心中暗赞。 她起身,“今日我来,是代殿下邀请长威伯去王府做客,不知可方便?” “你都来了,我不方便也得方便不是!”蒋庆之笑吟吟的起身。 这话怎么像是老油条……朱怡仔细看着蒋庆之,可唇红齿白的少年一看就很纯良。 二人出了蒋庆之的驻地,因为担心白莲教刺杀,故而朱怡今日带了十余侍卫。 蒋庆之同样如此,孙不同带着护卫们把他围在中间。 “这些人是野路子。” 王府的侍卫们传承有序,看不起野路子出身的孙不同等人。 “莫要生事。” 车帘内传来了朱怡的告诫。 “是。”护卫应了,却低笑道:“看他们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真是胆小……” 噗! 细微的声音传入朱怡的耳中,接着有人喊道:“保护伯爷!” 朱怡心中一凛,掀开车帘,就见自己带来的一个护卫脖子中箭,倒在马车旁抽搐。 好像先前看不起蒋庆之护卫的便是此人。 而在另一侧,蒋庆之身边的护卫拿着盾牌,把他护在中间。 “小心!”孙不同冲着这边喊道。 接着马车一震,马儿长嘶,猛地窜了出去。 朱怡看到马脖子上插着一支箭矢,马儿疯狂的转向,竟朝着蒋庆之那边冲去。 “闪开!” 车夫刚开口,就中了一箭。 失去操控的马车横冲直撞。 “伯爷,避开!” 孙不同喊道。 蒋庆之策马避开,看着马车冲过来。 车帘被卷起,车内的朱怡面色苍白看着他。 蒋庆之不想出手,但却看到斜对面有人冲着自己张弓搭箭。 卧槽尼玛! 那不是军中制式长弓吗? 蒋庆之知晓在这个距离无法躲避,他毫不犹豫的扑进了马车里。 箭矢落空。 蒋庆之也扑倒了朱怡。 外面突然传来呼啸声,接着车厢一震,一支长枪穿透进来,卡在车厢上,枪头颤颤巍巍的。 朱怡看了看,若是自己没被蒋庆之扑倒,这一枪刚好能从自己的胸口穿过。 她正着脸,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蒋庆之,轻声道:“多谢。” “不客气!” 蒋庆之却吓出一身冷汗,他压根没看到这支标枪,若是知晓,他宁可狼狈些下马躲避箭矢,也不会扑进马车里。 少年的脸越发白了,落在朱怡眼中便是后怕。 是了,想来他也是惧怕的,为何甘愿冒险救我呢? 身上压着个人的滋味不好受,朱怡刚想开口,蒋庆之却主动爬了起来。 然后冲出车外骂道:“斩尽杀绝!” 少爷怒了! 孙重楼拔出长刀扑了过去。 方才长枪穿透车厢时,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那些刺客不禁为之欢呼,而蒋庆之这边的人如丧考妣。 看到他无恙,孙不同喊道:“屠光这些疯子。” 刀光中,蒋庆之黑着脸,他发现不对劲。 胡宗宪狼狈而来,方才他差点被一箭射中,幸而来了个驴打滚,这才避过。 “老胡你……”蒋庆之看着胡宗宪头顶着几根枯草,不禁乐了。 “伯爷,不对劲,这些人看着不像是冲着咱们来的。”胡宗宪摸摸头顶,抓到了枯草。 “娘的,弄不好是冲着那女人来的。”蒋庆之眯着眼,“老胡……不对!” “不对!”胡宗宪也几乎同时出声。 “侍卫!”蒋庆之看着那十余王府侍卫,捂额,“妈的!那些疯子,竟想刺杀晋王!” 一个县主哪来的王府侍卫? 朱怡代表晋王来邀请蒋庆之赴约,晋王担心白莲教妖人作祟,便让王府侍卫随行。 谁知晓白莲教那些疯子已经在盯着他了,见到十余侍卫随行,便以为马车里是晋王本人。 被搀扶着下车的朱怡也明白了。 “是我连累了长威伯。”她蹲身道歉。 “应该的。”蒋某人一脸无所谓。 当见到晋王时,他已经提前得知了此事。 “是本王的疏忽。” 晋王给人的感觉是温文尔雅。 但蒋庆之知晓,老晋王无子,在争夺晋藩继承权的战争中,这位晋王的手段可不简单。 但很遗憾的是,晋藩仿佛是中了魔咒,老晋王无子,轮到这位晋王朱新时也卡壳了,随便他如何折腾,就是生不出儿子。 所以才有了永安郡主等人的夺嫡站队。 一番客套,双方分宾主坐下。 “白莲教行事凶残诡异,太原府乃是山西要害,俺答大军在外,一旦山西乱了,塞外铁骑便会顺势而入,长威伯……” 晋王目视蒋庆之。 朱怡默然看着二人,知晓晋王这是在逼蒋庆之表态。 ——太原是本王的根基所在,你若是搅乱了太原,本王脱不开干系,你也讨不了好。 贵人许多时候说话并不是外界猜测的那么含蓄,而是更为直接。 蒋庆之仿佛没听到晋王话里的味儿,喝了一口茶水,“好茶。对了,这茶叶怎地和宫中的类似?” 这是嘉靖帝赏赐的茶叶。 这厮果然深得皇帝信重……晋王暗自后悔,觉得自己的那番话有些过于强硬了。 但看着蒋庆之的模样,分明就是没听出自己话里的威逼之意。 还好! 晋王想到了永安郡主提供的消息。 ——蒋庆之和严党势若水火,和陆炳也势不两立,更是没把士大夫放在眼里。而当下严党如日中天,士大夫们虽说沉默,但暗流涌动。殿下,晋藩当站在哪一边? 若是老老实实地只想做个米虫,晋王会把这些信息当做是草纸。 可朱新却不简单! 蒋庆之看着晋王,笑吟吟的。 “咳咳!”有内侍提醒蒋庆之,“不得久视殿下!” 可蒋庆之却充耳不闻,甚至拿出了药烟。 “珈蓝!” 殿外,窦珈蓝转身进去,侍卫伸手阻拦。 “滚!” 窦珈蓝抓住侍卫的手,猛的往下一拉,身边孙重楼劈手一拳,把侍卫打晕过去。 让窦珈蓝的撩阴腿落空了。 二人相对一视,孙重楼下意识夹紧双腿,说道:“你真不像是个女人!” 窦珈蓝黑着脸进去。 走到蒋庆之身侧,拿出火媒为他点烟。 她穿着锦衣卫百户官服,腰戴绣春刀,看着威风凛凛。 谁家能用锦衣卫百户为侍卫? 也就是蒋庆之。 晋王眯着眼,“这是何意?” 外面,有人喊道:“殿下,常圣被打晕了。” “这不是做客之道吧!”陪侍的文人冷笑。 蒋庆之吸了口药烟,缓缓吐出来。 “听闻殿下对山西官员的任命有些看法?” 后世有记载,晋王朱新暗中插手山西官员任命,被嘉靖帝察觉后下旨申斥。由此晋王再度蛰伏。 而此刻蒋庆之把这个雷提前引爆了…… 瞬间,晋王面色剧变。 永安郡主正在偏殿中喝茶,作陪的是王府的女官。 “这位长威伯听闻煞气重,杀人不眨眼,还用尸骸堆积成山……”女官一边八卦,一边啧啧称奇。 永安郡主满脑子都是晋王和蒋庆之会晤的各种可能。 要想在承袭晋王的争斗中占据先机,必须要在严党那里送上投名状。 而蒋庆之就是最好的投名状。 晋王有野心,这一点瞒不过永安郡主。说实话,藩王中没有野心的寥寥无几,只不过有人付诸实施,有人只是做白日梦罢了。 毕竟重复成祖皇帝的逆袭之路,是所有藩王的终极梦想。 “多谢殿下款待。” 正殿那里传来了蒋庆之的声音。 “出来了。” 女官好八卦,急忙起身想看戏,可却见永安郡主比自己还快,一下就窜了出去。 蒋庆之步走殿外,阳光照在少年的身上,看着卓尔不群。 永安郡主的眼中多了恨意,低声道:“得罪了晋王,你在太原休想安枕!” 晋藩在太原虽说低调,可毕竟扎根多年,一旦出手,蒋庆之在太原将会成为无水之源,寸步难行。 “长威伯慢走。” 随着这个声音,温文尔雅的晋王紧随其后出来。 蒋庆之拱手,“殿下客气了。” 晋王却握着他的手臂,“我一见长威伯就觉着亲切,莫要多礼。” 二人仿佛是多年老友,把臂站在那里,同时笑了起来。 却没看到偏殿外站着的少女俏脸铁青。 …… 第四更送上。 第150章 这是要谋反吗 晋王很配合,蒋庆之才将回到驻地,就有晋王府的人送来消息。 “白莲教如今的教主叫做赵全,赵全此人早些时候曾是军中士卒,在山西从军。此人手下有几个亲传弟子。在外传教的乃是再传弟子王猛和秦进……” 侍卫口齿伶俐的说着山西白莲教的现状。 他看了蒋庆之一眼,想到了关于这位少年权贵的传闻。 帝王表弟,严党死对头,士大夫们的死敌…… 就这么一个俊美的少年,看着他不像啊! 蒋庆之仔细听着,身侧是孙重楼和窦珈蓝。 孙重楼也就罢了,窦珈蓝一身锦衣卫百户官服,看着实在是有些违和……在许多人眼中,锦衣卫就是煞星,可这位少年权贵却用煞星为护卫。 “当初伯爷在大同击败俺答大军消息传来,太原城中白莲教妖人们都为之震惊,隐入了地下。” 侍卫忍不住拍了这位伯爷的马屁。 “赏他!” 蒋庆之说道。 孙重楼随手就丢了一个锦囊过去。 侍卫接过,手不露声色的捏了一下。 是银角子。 果然是大气啊! “多谢伯爷!”侍卫道谢。 “对了,我这里有个问题。”蒋庆之问道:“既然白莲教为祸多时,山西地方为何不动手?” “伯爷这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侍卫说道:“那位南城候一来太原,谁也不请教,就牛皮冲天,说什么但凡白莲教妖人敢冒头,就一网打尽。结果大话刚说完就遇刺,至今躲在驻地不敢露面。” “说重点。” 虽然马屁人人爱听,但蒋庆之没这个功夫。 侍卫也不觉尴尬,“山西白莲教为祸少说数十年。刚开始只是在民间传教,后来那位教主李福达竟然成了太原卫指挥使。” 这是山西军方的黑历史,竟然被白莲教教主渗透了进来,执掌太原卫。 “再后来大同宗室谋反,白莲教也掺合在其中,两起事儿前后发作,咱们王府自然就不干了,便施压地方。” 侍卫叹息,“地方便清剿白莲教妖人,可刚动手就发现不对。” 他看了蒋庆之一眼,孙重楼却不喜欢这样吊胃口,“你这人,怎地就和护国寺外面茶楼说书先生一般,说一半就停了,非得要大伙儿起哄,扔几个铜钱才肯继续说。” “石头!”蒋庆之哭笑不得。 侍卫干笑,“这位就是传闻中杀的白莲教妖人胆寒的孙护卫吧?” 外面的孙不同叹息,心想同样是姓孙,咱为何就没这等名气呢? “正是我。”孙重楼得意洋洋。 侍卫笑道:“孙护卫不知,下面就是要点。” 当初在市场外,孙重楼冲进人群捕捉煽动百姓的白莲教妖人,那身形诡异迅捷,有好事者提及了孙重楼在大同的杀戮,说蒋庆之是杀神,孙重楼就是杀神坐下的修罗。 侍卫说道:“地方一动,那些百姓竟然就鼓噪起来。整个太原城竟然沸反盈天。地方官一看不对,若是再动,说不得就有不忍言之事发生,故而便停了。” “那……为何不派大军镇压?”孙重楼问道。 “哎!”侍卫叹息,“孙护卫有所不知,山西白莲教根深蒂固,若是要镇压,这城中怕是没几个能幸免。” “这么多白莲教妖人?”孙重楼瞪大眼睛。 “愚民无知。”侍卫苦笑,“一旦被煽动,便跟着起哄。” 这就是山西白莲教的现状。 …… “先前你不在,上面传话,师父得知事败震怒,呵斥我二人无能。” 城中的某个豪宅中,王猛站在屋檐下,看着花园中落叶纷飞,心情郁郁。 他后面的箭伤痊愈的差不多了,但每当方便时,只要一蹲下去,就有一种撕裂感,痛苦至极。 秦进坐在门槛上,摸出饼子咬了一口,“咱们是再传弟子,要想成为亲传弟子,非大功不可。” 王猛回身,“蒋庆之身边护卫了得,除非是能贴身,否则刺杀很难。” 秦进说道:“教主的意思是,狗皇帝派了自家表弟来,可见对山西圣教颇为重视。这几日蒋庆之正在搜捕我圣教大小头领,手段凶残。教主说,他既然不走,那么就别走了。” “什么意思?”王猛双拳紧握,“难道是要……” “对,军中!” 王猛一声长笑,觉得后面的疼痛都减轻了许多,“咱们在太原卫渗透多年,就等着起事的那一日。蒋庆之只顾着追捕我圣教中人,孙焕忙着安抚各处,至于王府,做了缩头乌龟,太原城中空虚,正是发动的好时机。” 秦进点头,但眸色却颇为郁郁。 “教主吩咐,一旦发动,务必势若雷霆。” “放心,不杀蒋庆之,我心难安!”王猛下意识的捂着后面,“对了,若是起事成功,教主后续可有安排?” 秦进默然片刻,“教主已经回草原了。” “可是联络俺答汗?” “是。” “好!一旦咱们在太原起事成功,俺答汗大军南下,大同那边自顾不暇。咱们再从后面给大同守军一下,哈哈哈哈!内外夹击,张达不败才特娘见鬼了。” 王猛兴奋之极,“攻破大同后,咱们熟悉山西,可带着俺答大军一路南下。”,他憧憬的道:“若是能一路攻破京城,灭了朱明,那是何等的快意!” 秦进幽幽的道:“可俺答是异族!” “异族又如何?”王猛冷笑,“只要能完成圣教大业,别说是异族,就算是厉鬼,我也愿与它并肩。” “百姓何辜?”秦进终于忍不住了,“那些百姓往日里对圣教颇为同情,咱们的饮食,包括这处宅子,都是他们供给的。可若是俺答大军南下,会有多少百姓死于他们的铁蹄之下,你可知晓?” “那又如何?”王猛说道:“为了圣教大业而死,可升极乐世界,那是他们的福分。” 秦进默然。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度抬头,王猛已经走了。 秋风萧瑟,秦进仰头,轻声道:“有生皆苦,既然有极乐世界,那为何要厮杀?圣教大业,圣教大业……一直谋反就是大业? 那位长威伯若是猝不及防,太原危矣。这个局要死多少人?俺答大军南下,要死多少人?一将功成万骨枯!” 声音渐不可闻。 …… 蒋庆之刚看完裕王来信,送信人是家中的护卫。 “那日有贼人潜入家中,被拿下。拷打后得知是想窃取伯爷的学问,管家出去一趟,回来说已经没事了。” 没事了……蒋庆之仿佛嗅到了血腥味。 富城出手,背后那人的下场会很惨。 “夏公来过家中,告知最近裕王与太子之间起了冲突。” “知道了。” 蒋庆之看着书信。 历史上裕王如小透明般的不引人注目,太子的对手是景王。 可蒋庆之的出现,硬生生把太子的注意力从景王那里转到了裕王这边。 这算不算是池鱼之殃? 不过,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小子,莫要退缩!” 裕王令嘉靖帝最不满的地方就是太软弱。 嘉靖帝是个斗士,和臣子斗了数十年不肯低头。他自然希望自己的继承人也能如此。 历史上裕王登基后,重用高拱等人,实际上君权在渐渐被摊薄。 若说太祖皇帝和成祖皇帝时期是君权压制臣权。那么在此之后,直至嘉靖时期,就是君臣拉锯阶段。 嘉靖之后,君权就渐渐旁落,天下被士大夫掌控。 而诡异的是,大明的国运,也随着这个趋势渐渐没落。 君权没落,大明没落。 士大夫掌权,王朝覆灭。 “都特么是祸害!” 蒋庆之拿出药烟,这时外面一阵喧哗。 “伯爷。” 孙不同进来禀告,“外面来了数百士子,说是……”他偷瞥了蒋庆之一眼。 “是什么?”蒋庆之问道。 孙不同说道:“说今日要踩平罗园,为天下灭了伯爷这个奸佞。” 蒋庆之的驻地叫做罗园。 “奸佞?” 蒋庆之起身,胡宗宪说道:“伯爷,地方官若是惹恼了当地豪绅和士大夫,这些士子便会集结起来,或是冲击官衙,或是冲击官员住所……他们把这叫做破靴阵。” 蒋庆之想起来了。 鼎鼎大名的董其昌就是惹恼了这群人,他们纠集起来冲进董家,一把火把董家宅子烧为白地。 这便是著名的民抄董宦事件。 没想到今日蒋庆之竟然遇到了这等事儿。 “伯爷,他们在冲击大门。”有护卫来禀告。 数百士子冲击的场景很震撼。 加上围观的,附近少说上千人。 …… 知府孙焕得知后,跺脚骂道:“坏事了!坏事了!” 有官员说道:“知府,那些士子可不是善茬,一旦发了性子,弄不好真能把长威伯那里一把火烧了。” 孙焕看着他,“我不担心他们烧毁罗园,我担心的是长威伯!” “是了,若是长威伯被那些士子弄死了……那可是大事啊!”官员面色剧变。 …… “冲啊!” 大门被撞开了。 数百士子鼓噪往里涌。 前面的人突然止步,后面的人刹不住车就撞了上去。 顿时乱作一团。 “干嘛不走!” “别挡路。” 可前面的士子打死也不走了。 后面的士子大怒,有人冲上去喝骂,却见前方…… 罗园很大。 前院也很大。 百余军士手持木棍,肃然列阵。 就在中间,蒋庆之叼着药烟,冷冷看着这些士子。 他抖抖烟灰。 “这是要谋反吗?” …… 求票。 第151章 一群野狗 自从上次见过蒋庆之后,廖江就缩在驻地不动窝。 但和京城的书信往来却越来越密集。 “太子和裕王起了冲突,不外乎便是夺嫡。蒋庆之身为裕王和景王的老师,难辞其咎。” 廖江抬眸,把书信递给陈灿。 陈灿飞快看了,笑道:“太子地位稳固,且冲突后宫中并未呵斥太子,可见陛下对裕王和蒋庆之颇为不满。只是陛下重情,这才忍了。” “侯爷!” 一个随从进来,神色激动,“数百太原士子正在围攻罗园!” “什么?” 廖江霍然起身,巨大的惊喜令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左右看看,突然大笑。 “哈哈哈哈!” 陈灿微笑道:“侯爷,这是天佑啊!” “老天助我!老天助我啊!” 廖江红光满面的道:“本侯早就听闻过读书人破靴阵的厉害,数百士子冲击罗园……走,去看看。” …… “哎!” 王府中,晋王叹息,可眼底却多了喜色。 被蒋庆之点破自己的野心和暗地里的操作后,晋王惶然不安,这几日连续上疏拍道爷的马屁。 此刻闻讯,晋王压抑不住欢喜之情,随即去了书房。 没多久两个女人奉命入内。 顿时一室皆春。 …… 数百读书人聚集在一起,这个规模可以横扫太原城,连孙焕见了都得退避三舍。 可蒋庆之却安之若素,冷冷问道:“这是要谋反吗?” 今日带头的两个士子,一个叫做罗飞,一个叫做陈安。 罗飞走出人群,看着蒋庆之的眼神中竟然带着恨意,“我等今日是来为那两位同窗讨个公道。” 那两个被抓捕的士子,其中一人是他的妻弟。 陈安和他并肩,“那日他们不过是看热闹,却被长威伯拿下,昨日被押解去京城,据闻是要发配……” 蒋庆之说道,“一群吃饱撑的蠢货,送去西南和那些土人为伍,好歹也为大明省些粮食。” 罗飞骂道:“那是我名教种子,狗贼,你仗着陛下的威福在太原跋扈,今日我等便要为民除害。” 他回头喊道:“我辈读书所为何来?取义成仁就在今朝。诸位,今日为国除此奸佞,我等之名,当光耀千古!” “打狗贼!” 数百士子开始鼓噪。 “伯爷!” 胡宗宪面色剧变。 对于这等破靴阵,此后的徐阶也无可奈何。 蒋庆之缓缓开口。 “一群撒比,给脸不要。陈集!” 陈集回身,单膝跪下。 “伯爷!” 蒋庆之指着那些士子,“打!” 百余军士手持棍子迎了上去。 历来读书人聚众闹事官府都不敢管,人越多,官府越怕。 为何? 因为舆论掌握在士子手中。 官府一旦动手,天下舆论哗然,当地官员逃不过追责。 而动手的官兵下场更惨……在重文轻武的当下,士大夫们的报复能让这些武人后悔生在世间。 可蒋庆之是谁? 百余夜不收扑了上去。 棍棒挥舞的虎虎生风。 “救命!” 一个士子被打折了胳膊,一边惨叫,一边转身想逃。 可身后的人在往前面涌,把他堵在了中间。 又挨了一棍子后,士子扑倒。 “狗贼竟敢动手?”罗飞一边往后退,一边喊道:“今日仗义死节……冲啊!” 陈安喊道:“太原士林在看着我等,寸步不退!” 喊完话,陈安一矮身就往后钻。 前面士子们被打的狼奔豕突,二人却悄然钻了出去,相对一笑,又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快走!” 二人冲出大门,却迎头撞上了孙重楼。 少年护卫狞笑道:“少爷早就预料到有人会逃,狗贼,跪下!” 孙重楼身后是数十军士。 同样手持棍棒。 罗飞冲着围观人群喊道:“蒋庆之欺负太原人了,父老乡亲们,和他们拼了1” 可百姓不是傻子,若是有便宜可占,他们不介意打个太平拳。 看看那些膀大腰圆的军士,谁特么疯了去自找没趣。 “还敢蛊惑!” 孙重楼大怒,劈手抓住罗飞,只是一拳就把他打的跪在地上,接着一脚撩去。 噗! 东西碎裂的声音很沉闷。 罗飞双目呆滞,夹着双腿缓缓扑倒。 “叫你骂我家少爷!”孙重楼一脚踹倒陈安,抓住他的头发,用力往墙上撞去。 只是几下,陈安的脸就成了一团烂肉。 孙焕带着一群官吏急匆匆赶来,正好看到孙重楼把陈安的脑袋往墙上撞。 “住手!” 孙焕喝道。 孙重楼看了他一眼,继续撞。 “长威伯!” 孙焕怒吼,“老夫孙焕在此!” 前院里惨嚎声不绝于耳,听着宛若地狱。 他那声怒吼压根就听不到。 接着一群狼狈的士子逃了出来。 “打!” 门外的军士们涌上来,两人负责一个,几棍子下去,不是断腿就是断手。 那些士子倒在地上翻滚惨叫,孙焕身后的官员们看的目眦欲裂。 他们也曾是士子,看到这一幕不禁感同身受。 “知府!”众人看着孙焕。 “太过分了。”一个官员骂道:“这是何等的嚣张跋扈?” 孙重楼打累了,把陈安随手一丢,说道:“先前他们说少爷是奸佞,说什么要为大明除此奸佞,那时为何不说他们跋扈?” 是啊! 围观的百姓都觉得这话在理。 那官员脱口而出,“读书人岂能一样?” 说完,他发现众人都远离了自己。 孙重楼大怒,“读书人为何能不一样?读书人能杀人,能放火?你这便是少爷说的什么……” 少年护卫挠挠头,“双标狗!” 官员戟指孙重楼,刚想喝骂,孙重楼骂道:“狗东西,你再指着我,我便撇断你的手指头。” 官员一怔,下意识的放下手。 少年人阅历少,吃亏少,但顾忌也少。成年人要想撇断一个官员的手指头,大概还会想想后果。而少年人却压根不考虑这些,只求一个念头通达。 莫欺少年啊! 一个个士子被军士拖出来,就丢在门外。 数百士子,堆的到处都是。 惨嚎声此起彼伏…… “地狱!无间地狱啊!” 孙焕痛心疾首。 这时蒋庆之走了出来。 嘴里叼着药烟,身侧是胡宗宪,锦衣卫女百户在另一侧,孙不同等护卫仗刀跟随。 这威势,令人胆寒。 “老孙!”蒋庆之颔首算是打招呼。 孙焕跺脚,“长威伯,为何动手?” “你这话不地道,怎地,难道要让我坐着挨打不成?”蒋庆之觉得孙焕有些魔怔了。 孙焕本想你跑啊! 可他没脸说。 看着那些残障士子,孙焕叹道:“太狠了,后续……” “他们要灭了我,更是要灭了太原城,一路哭不如一家哭!” 蒋庆之一脚踢开脚边乱抓的手,手的主人惨叫一声,冲着孙焕喊道:“老父母救命!” 孙焕说道:“京城会震动。” “老孙,我一直佩服你的为人,可此事你却弄错了。”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让清凉的烟雾在肺腑里过了一道,干咳一下,夹着药烟的手指指这些士子。 “白莲教妖人正虎视眈眈,寻机起事。可却忌惮本伯坐镇太原。今日这群蠢货来闹事,若是我狼狈而逃,或是死于他们之手,老孙,你可敢和本伯打赌,那些妖人就在左近……” 包括围观的百姓,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环顾左右。 “若是他们得手了,此刻的太原城中,必然喊杀声震天。随后有多少人会死于这场暴乱?” 蒋庆之突然骂道:“一群蠢货,难道比一城百姓的性命还尊贵?” 人群中,陈堡喊道:“原来如此,这群狗东西,打!” “打!” 百姓的情绪是最好调动的……只需用他们的切身利益去蛊惑,辅以有人从中起哄。 这是蒋庆之教导的心理战内容。 围观的百姓蜂拥而至。 “住手!住手!” 孙焕徒劳的呼喊着。 当百姓散去,地上的士子们看着宛若残花败柳。 而在不远处,有人叹道:“蒋庆之果断,否则今日便是起事的良机!” 孙焕仿佛苍老了十岁,佝偻着腰,恨铁不成钢的对那些士子说:“读圣贤书是让尔等明理,而不是人云亦云啊!” 那些士子的家人闻讯赶来。 现场哭声一片。 “走,咱们先回去!”一个士子阴毒的看着蒋庆之。 “走哪去。” 蒋庆之摆摆手,胡宗宪就像是个狗头军师般的走出来。 “都把名字报上。” 士子们一边惨叫,一边英雄般的报名。 “王涛,你待如何?” “我叫马跃,有本事便杀了我。” 一一记录后,胡宗宪看了蒋庆之一眼。 蒋庆之淡淡的道:“这些人,尽数除籍!” 所谓除籍,指的是学籍。 也就是削去功名。 读书人为何敢聚众闹事? 甚至敢用破靴阵冲击宰辅家,靠的便是功名。 没了功名,就如同是没了护身符。 从此后要交税,要服劳役…… “蒋庆之,你没这个资格!”有人骂道:“唯有大宗师方能除籍!” 蒋庆之从怀里摸出一份旨意。 “陛下旨意在此,许本伯便宜行事。” 蒋庆之看着太原府官员们,问道: “谁反对?” 人群后面的廖江突然拍打了一下车辕,骂道:“走!” 随从下意识问道:“去哪?” 啪! 廖江本想来看蒋庆之的热闹,可没想到却看到了密旨。随从的问话更是火上浇油,廖江一巴掌抽去,上了马车,“赶紧走!” 孙焕嘴唇哆嗦了几下,默然。 “不!” 一个学生连滚带爬冲过来,“伯爷饶我,是他们……”,士子回身指着那些曾亲密无间的战友:“是他们密谋闹事,学生愿意举报!” 二狗子啊! 蒋庆之呵呵一笑,仿佛是鼓励。 “学生愿意举报!” 随即,阵前起义的士子们纷纷撕咬着曾经的同窗。 “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太原府的学官跺脚。 太原府官员的后面,闻讯前来的昌宁县主朱怡下了马车,目光复杂的看着那个俊美少年,见他嘴角微微翘起,轻蔑的道: “一群野狗!” 第152章 不敢躺平,静候佳音 曲终人散,现场一片狼藉。 朱怡缓缓走来。 “殿下担心长威伯,令我来看看。” “他是担心本伯死在这里吧!”蒋庆之笑了笑,对晋王来说,看穿了自己野心的蒋庆之最好死远些,死在太原的话,震怒的嘉靖帝弄不好会迁怒于他。 “长威伯说笑了。”朱怡看着他,“我觉着长威伯对这些士子好似有些不满?” 蒋庆之摇摇头,“天下士林要说没好人,那是胡说。可要说大部分是好人,那是忽悠。束发受教时,人人都有一个纯真的梦想。为何成年后,大多变得面目可憎?” 朱怡摇头,她觉得少年的眼中有一种恨其不争的怒火。 “你去问问天下读书人,从第一日读书开始,先生们教授的是什么?” “少爷。” 孙重楼担心自家少爷站累了,弄了椅子出来 至于朱怡,被孙重楼无视了。 大概就算是嘉靖帝在此,孙重楼的眼中也只有自家少爷的存在。 蒋庆之毫不客气坐下。 朱怡说道:“不是劝学诗吗?” “可背得?”蒋庆之含笑问道,仿佛是鼓励。 但窦珈蓝发誓,她看到的是讥讽。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有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少女嗓音动人,听的人心旷神怡。 “读书的第一日,先生们便告知弟子,读书,是为了金钱,是为了美人儿,是为了得意,是为了享受,是为了做人上人。” “这难道不对吗?”朱怡问道。 蒋庆之看着她,“没想到你也是个蠢的。” 朱怡面色猛地一红,却是怒了。 她刚想发作,蒋庆之淡淡的道:“从孩童时开始,就被先生和周边人灌输读书是为了名利,是为了享受……那么成为地方豪强后,为官后,这些人会做什么?” 朱怡突然脑子里嗡嗡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人喊自己。 “县主!县主!” 朱怡睁开眼睛,见是自己的侍女。 “县主,你呆立了许久。” 侍女怒道:“那长威伯也不说关切一番,撒腿就走。” 朱怡走到了大门前。 守门的军士认识她,刚想说去通报。 “不必。” 朱怡站定,蹲身。 “奴明白了。” 蒋庆之听到军士禀告后,对胡宗宪说道:“我对这个大明充满信心,便是因为在这个烂泥塘中,总有那么一群人在为了这个家国而忧心忡忡,在为之努力。” 他们叫做:杨继盛、孙承宗、夏完淳…… 朱怡回到王府,说了此事经过。 “长威伯下手太狠。”晋王说道,见朱怡魂不守舍,以为是被现场的惨烈吓到了,便让她去歇息。 朱怡告退。 走出偏殿,她抬头看看秋日清爽的天空。 一群大雁成人字形缓缓飞过。 一只孤鸟落在后面,看似徒劳的追赶着…… 朱怡轻声道:“那便是你吗?” 在她的眼中,敢于和权倾朝野的严党斗,敢于和天下士大夫斗的蒋庆之,便是那只孤鸟。 势单力孤! 但少年却义无反顾。 那种决然令少女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同情和敬佩。 “昌宁。” 永安郡主拾阶而上,“听闻你去寻蒋庆之?” “嗯!” “那人乃是幸臣,仗着陛下恩宠,在京城嚣张跋扈。此等人天下人人喊打。你最好离他远些,免得被带累。” 永安郡主语重心长的道。 昌宁平日里温婉,可闻言却缓缓摇头。 那脸上竟是冷意。 “他如琳琅珠玉,乃是君子。而在背后诋毁他的,不问可知,乃是小人!” …… 蒋某人还不知晓有个少女为了自己和亲人翻脸。 他在看富城的来信。 卢伟令人来蒋家问了他的近况。 景王令人来蒋家,送来最新消息。 锦衣卫在附近的暗线撤走大半。 夏言再度来到蒋家,说严党最近风生水起。 裕王沉寂了,每日苦读。 ——伯爷当归。 富城一直担心蒋庆之站错队,故而不赞同他教导二位皇子。在久经宫斗的富城看来,蒋家最好不站队。 凭着嘉靖帝的信重,足以立足。 “老富啊老富,你怎知我是身不由己。” 蒋庆之不禁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脑海中。 大鼎缓缓转动着,古朴苍凉的气息充斥着脑海中。 蒋庆之问道:“鼎爷,我不干了行不行?” 一股肃杀的气息突然而至,蒋庆之赶紧解释,“开玩笑,鼎爷,我就开个玩笑!” 气息消散,仿佛从未来过。 但蒋庆之依旧心有余悸。 卧槽尼玛! 这是要霸王硬上弓吗? 蒋庆之的注意力退了出来。 此刻他才发现自己脊背上全是冷汗。 特么的,刚才那一瞬,蒋庆之以为自己玩完了。 抽了一支药烟后,蒋庆之原地复活。 “五百年……若是能阻止一些影响大明国祚的事儿,积攒起来也快。” “比如说倭国,以及播州之乱的根源……” 万历三大征耗尽了大明最后的元气,可以这么说,若是没有万历三大征背后的事儿,大明少说能多活数十年。 那么就是征服倭国第一! 蒋庆之记录了下来,咬着炭笔头思索。 ——播州土司之乱。 ——宁夏之役。 还有什么? ——攻伐草原,灭俺答。 “还有野猪皮的先祖!”蒋庆之想了想,努尔哈赤此刻还没出世,先荡平了他的先祖再说。 “朝鲜呢?” 蒋老板想到了思密达。 “这是个恶心人的存在。”蒋庆之毫不犹豫的把朝鲜加上了自己的黑名单。 “好像还不够啊!” 蒋庆之挠头。 “对了,我怎么忘了最大的对头。” 蒋庆之喃喃道:“大明亡国最大的祸根是什么?不是外敌,是那群士大夫,那群不要脸的东西!” 不交税,不服役就罢了,兼并土地、鱼肉地方……和当地官吏勾结一气,弄的天下乌烟瘴气。 这群士大夫和庙堂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双方联手压制君王,把大明弄到了遍地烽烟的地步。 蛮清入关,攻破京城后,这群所谓的君子,依旧在南方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不思进取。 蒋庆之陷入沉思。 “少爷。” “何事?”蒋庆之清醒过来。 “那个什么县主又来了。” “什么叫做又,人家兴许是有事,你就不能客气点?”窦珈蓝怒了。 “能有什么事?”孙重楼说道:“少爷长得这般俊美,以前在苏州府时,那些女人总是说有事要见少爷,等见面却羞红着脸,拉着手帕问什么……郎君读什么书,郎君可要注意身子……” 门开,蒋庆之瞪了孙重楼一眼。 见到朱怡时,少女蹲身,“长威伯万福。” 以往见面都没这么客气……蒋庆之心中一怔,觉得不会是被孙重楼说中了吧? “县主多礼了。”蒋庆之客气的道。 朱怡站起来,说道:“我此来冒昧……” 你知道就好……孙重楼得意洋洋的看着窦珈蓝。 你看,我就知道这些女人都恨不能把少爷给活吞了。 窦珈蓝默然。 跟着一个长的太俊美的老板,真不是好事儿。 “请说。”蒋庆之含笑道。 “永安郡主对你好似有敌意。”朱怡说道。 “在京城这个女人就是如此,这敌意来的莫名其妙。”蒋庆之说道。 “长威伯要小心。另外……”朱怡犹豫了一下,“许多时候,和藩王保持距离,我以为更好。” 这是在暗示我,晋王对我有敌意? 这姑娘是站哪边的? 蒋庆之心中一乐,却感激的道:“多谢了。” 朱怡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保重。” “你也是。” 说完,二人都觉得不对劲。 这怎么像是接头的气氛? 身后,孙重楼嘀咕,“像是生离死别。” 蒋庆之回身,拍了他一巴掌。 朱怡上了马车后,脸依旧红着。 “县主热吗?”随行的丫鬟觉得奇怪。 “是啊!这天有些热。”朱怡举手摸摸脸颊,莫名羞涩。 丫鬟摸摸脸蛋,觉得微凉,很是舒坦。 “郡主真是古怪。” …… 太原卫的营地中,王猛和一个将领正在说话。 将领叫做郑逍,是太原卫指挥佥事。 郑逍长得很是五大三粗,看着就是豪爽的性子。 但此人开口却是阴恻恻的,“那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神!若是没有把握,还是等待时机更好。” 王猛后面伤没痊愈,坐了半边屁股,不时还得挪动一下,他讥诮的道:“这是教主的吩咐。再有,蒋庆之几度挫败我圣教,正得意洋洋。其三,他刚毒打了数百太原士子,革除了他们的学籍,此举得罪了大半个太原城。如今他近乎于孤家寡人,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他冷笑道:“你莫非胆怯了?” 郑逍说道:“老子胆怯?当年老子带着人和教主一同厮杀的时候,你王猛特娘的还在吃奶!” 这个狗东西……王猛深吸一口气,压住怒火,“我说了,这是教主的吩咐。” 郑逍却坐着,说道:“若此事听我的,必成。” “你说。”王猛缓和了语气。 郑逍说道:“举事之前,须得俺答那边有动作。” 王猛淡淡的道:“此事教主那边已经安排了。” 郑逍一怔,欢喜的道:“早不说。如此,此事必成!” 王猛起身,“记住,尽量活捉蒋庆之。” “为何?”郑逍问道。 王猛揉揉屁股,“教主说了,蒋庆之两度击败俺答麾下大将,活捉他,把他送给俺答,这便是天大的功劳和颜面!” “转告教主!”郑逍眸中发亮,仿佛有野火在焚烧,“请他准备囚笼,静待佳音!” 第153章 半夜举事,班门弄斧 王猛来到了城中一处铁匠铺。 铁匠铺里火星四溅,两个孩子在外面看热闹,王猛去了后院。 一个中年文士坐在庭院中,手持一卷书,身前案几上摆放着一套针灸用具。 还有一个铜人。 文士闻声抬头,“你来了。” “见过师兄。” 王猛行礼。 眼前这位是白莲教教主赵全的亲传三弟子周原善,而王猛是再传弟子,身份要低一等。 “郑逍手握军权,大概会有些跋扈,不过他必不敢违背教主之命。此行可是顺遂?”周原善问道。 “师兄宛若亲见。”王猛说道:“郑逍就是有些跋扈。” “人性本贪,故而我精研医术,却总觉得违和,便是因药救不了人,唯有圣教才能让人脱离苦海。” 周原善放下书卷,王猛小心翼翼问道:“师兄,圣女那边可有消息?” 周原善微微点头,“圣女令人传话,说当下局势不佳,最好蛰伏。” “可此刻却是最佳时机。”王猛说道。 “圣女说,圣教最大的错误便是错估了蒋庆之。” “这话什么意思?” 周原善说道:“圣教中有人说蒋庆之此行是来太原避祸。” “太子和裕王之争?” “对。”周原善赞赏的看了他一眼,“蒋庆之身为裕王的老师,陛下令他来太原,难免会有避祸的想法。不过圣女说,蒋庆之杀伐果断,若是要避祸,狗皇帝应该会让他去南方。” “圣女远在京城,不知太原发生的一切,那蒋庆之若不是来避祸的,随行必然有大军。”王猛笑道:“她多虑了。” “教主的意思,最好能让圣女一系人马也加入进来,如此把握更大。不过曹颖拒绝了。” 王猛恼火的道:“这不是拆台吗?” 周原善说道:“圣女自有一套人马,与教主相抗衡。曹颖是她在山西的心腹,对她死心塌地……否则!” “弄死曹颖!”王猛杀气腾腾。 “曹颖机警,若是失手,顷刻间我圣教大业就会崩塌。” 王猛扼腕叹息。 “不过此次俺答被教主说动,决定出兵大同。一旦太原起事得手,便起大军南下。王猛,这是我圣教的机会。” “师兄放心,此次不成,我无颜去见师父!” “好!” 周原善含笑道:“去吧!我静候佳音。” 王猛告辞。 看着他出去,周原善拿起医术和银针,轻声道:“医人还是医心呢?” 他看着铜人,蹙眉。 “这还真是个问题。” …… 太原乃是西北重镇,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太原卫当年曾被白莲教渗透成了筛子,甚至让白莲教教主做了指挥使。 此事之后,太原卫经历了一次清洗。 时光荏苒,太平岁月催人昏昏欲睡…… “指挥使何在?” 千户韩青请见指挥使王余。 一个文书说道:“指挥使去了城中,说是知府有事。” “哦!那回头我再来。” 韩青含笑回去,没多久出现在了郑逍那里。 “王余去了府衙,说是孙焕寻他。” 郑逍蹙眉看着他,“放松些,别被人看出痕迹。” “我只是有些迫不及待。”韩青活动了一下身体,“何时动手?” “王余警觉,要寻到拿下他的良机才好动手。” “王余去了府衙,回来必然会聚拢将领发牢骚……” “且等他回来。”郑逍轻声道:“若是王余召集众将,你就令人去报信,告知他们……” “有数。” 下午,王余骂骂咧咧的回来了,随即召集众将。 “苟日的,让我太原卫枕戈待旦,提防白莲教妖人作乱。可哪有千日防贼的?”王余冷笑。 “谁的建言?”郑逍问道。 “除了那位长威伯还有谁?”王余一拍桌子,“先前蒋庆之在府衙狐假虎威,说什么让我当警惕,身边随时带着数十精锐家丁,以防不测。” 王余嗤笑道:“老子吃的盐比他吃过的米还多,黄口小儿,也配教训老子?” “哈哈哈哈!” 众将不禁大笑起来。 发了牢骚后,王余叫来酒菜,和众将饮酒作乐。 在府衙他不敢嘚瑟,到了这里,他大呼小叫,呼兄唤弟,好不得意。 …… “郑逍令人传信,就在今夜!” 王猛看着秦进在吃饼。 咽下饼子,秦进说道:“其实,再等等也不错。” “等不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王猛腰佩长刀,从接到消息开始,他就处于一种莫名的空灵状态。 眼前的一切仿佛很熟悉,又仿佛很陌生。 秦进咽下饼子,“我不看好此次举事。” “莫要坏我军心!”王猛回头,冷冷的道。 “我只是不想看着那些圣教兄弟去送死!”秦进突然发作,“举事不成,多少兄弟会被处死?就算是成了,俺答大军南下,多少百姓会死于乱军和草原铁骑之手?我圣教所谓大业,便是要用累累尸骨来铸就吗?我等口口声声为了百姓,岂不是作假?” “你的路走偏了。”王猛讥讽道:“且等事成,我再与你在教主那里分说。” 他走出房间,看着远方的夕阳,说道:“想来草原上的夕阳也会如此壮美。” …… 万余骑兵在夕阳下疾驰着。 为首的将领突然策马冲到路边。 十余骑紧随其后,其中一个看着是明人的男子策马过来,“前方距离大同城不到二十里。” 将领淡淡的道:“按照约定,你等先动手拿下太原,我才会出击。” 明人点头,“将军安心,按照谋划,动手就在近日。” “把握多大?”将领问道。 “九……十成。” “蒋庆之就在太原,你等也有十成把握?”将领质疑道。 “蒋庆之只不过带了千余人,太原卫一旦发动起来便是数千人马。城中我圣教登高一呼,少说能聚集十万人。蚁多咬死象!蒋庆之难逃一劫。” 将领点头,“若是蒋庆之身死,大事可成。” “张达戍守大同最是谨慎,将军可有把握?”明人反过来质疑。 将领自信的道:“若是太原城破,我何须攻打大同?只需绕过大同,长驱直入……明人京畿震动,张达可敢不出兵? 随后大汗的铁骑大举南下,我率部坐镇太原,对了,城中粮草兵器可够?” 明人听了这番分析信心大增,“将军放心,太原城中的粮草足够大军吃一个月。至于兵器更是多不胜数。另外,我圣教可发动信众协助大军……” 将领颔首,“如此,在深秋之时,大军当兵临北京城下!” “哈哈哈哈!” 明人得意大笑。 将领回首,对麾下将领不屑的道:“出卖自己的家国,却如此得意洋洋,中原人中败类何其多。” …… 深夜,大堂内杯盘狼藉。 王余喝得半醉,摆摆手,“都散了。” 众将起身,踉踉跄跄告退。 可回头一看,数十军士站在外面。 “这是……” 郑逍拍拍手。 “拿下!” 数十军士冲进来,把王余等人绑了。 “你……狗贼,你要作甚?”王余挣扎着。 韩青进来,“那些不听话的都拿下了。” 郑逍微笑道:“发信号,准备发动。” 他回头对王余颔首,“忘了告诉指挥使,那蒋庆之有句话是对的,若指挥使随行带着数十精锐家丁,说实话,我还真不好下手。” “你!”王余突然想到了什么“你等是……” “无生老母!” “真空家乡!” “白莲教!”王余浑身酒意尽数化为汗水流淌出来。 …… 王猛和秦进枯坐到半夜,一个信使带来了消息。“那边成了,准备发动。” 王猛起身,“终于来了吗?老子期盼许久了。” 他吩咐道,“发信号。” 啪啪啪! 夜深人静之际,城中突然传来了鞭炮声。 “动手!” 军营中,集结起来的三千将士高举兵器喊道: “弥勒降世,弥勒降世……” “杀了蒋庆之,可去极乐世界享福!” “点火把。” 郑逍喊道。 韩青兴奋的浑身颤栗,“咱们的精锐此刻应当攻破罗园了吧?” “有心算无心,蒋庆之跑不了。”郑逍自信的道,“那些都是悍不畏死的精锐,他身边那百余人哪里挡得住?” “打开营门!” “出击!” 一队队军士欢呼着往外冲。 但欢呼声戛然而止。 那些军士竟然止步不前。 “为何停下?” 郑逍大怒,策马冲到了前方。 今夜月黑风高,营中的火光余晖映照在外面,昏暗中,郑逍看到了一个沉默的阵列…… 阵列前方,蒋庆之微笑道:“大晚上不睡觉,弄什么谋反,很有趣吗?” 此刻的罗园之外,横尸数百。 两个军士在巡弋,其中一个骂道:“就凭这些蠢货也想偷袭伯爷,却不知伯爷当年带着咱们在大同突袭俺答大军的犀利。” “班门弄斧,死得不冤!” …… “跪地不杀!” 蒋庆之举起手。 身后的弓箭手把长弓向上倾斜,朝向夜空…… “他怎么知晓我等今夜举事?”郑逍面色惨白,韩青说道:“他只有千余人!咱们三千人马,难道怕他不成?” “也是!”郑逍拔刀:“往生极乐就在今夜,圣教子弟,杀蒋庆之便可成仙!” “弥勒降世……” 那些军士冲出了营门。 “这是何苦来哉!” 蒋庆之叹息,猛地挥手。 “放箭!” 箭雨覆盖了过去。 接着,整个阵列往前。 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猛扑过去。 “来了,来了……” 郑逍和韩青目不转睛的看着逐渐接近的双方。 “我圣教勇士悍不畏死,天下无敌……”郑逍仿佛在念诵经文。 “杀过去!”韩青紧握双拳。 嘭! 双方撞在了一起。 只是一个冲击,所谓的圣教勇士就恍若遭遇了巨浪,冲势顿时锐减。 接着,官兵那边中路的锋矢阵突入,两翼顺势扩张…… 只是一个突破,整个叛军阵型就被打乱了。 孙焕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看到叛军溃败,愕然道,“亏得我还如临大敌,就这?” 胡宗宪笑道:“虎贲左卫是伯爷亲手操练的虎贲,在大同两战磨砺的锋利无比。太原卫久疏战阵,哪里是对手。” “败了!” 叛军潮水般的往营中涌去。 官兵冲了进去,很快传来欢呼,“斩杀了郑逍。” “招降!” 蒋庆之回身,“太原就交给孙知府了。” 孙焕说道:“长威伯放心,不过,你这是要去……” 蒋庆之说道:“本伯去会会老友。” …… 第四更送上。 第154章 故技重施,挖坑埋人 “那边已经发动了。咱们也该动手了,走,去府衙!” 王猛带着百余骨干,后面跟着千余教众,浩浩荡荡的往府衙去。 “拿下孙焕,随后控制城头。”他叮嘱道。 至于秦进,被他安排留守。 “等我拿下太原城,再把这厮首鼠两端之事禀告师父!”王猛冷笑。 当快看到府衙时,长街前方突然亮起了火头。 百余军士默然列阵。 为首的将领举刀:“虎贲左卫夜不收在此,弃刀跪地不杀!” 王猛回头。 马蹄声急促。 百余骑疾驰而来。 火把映照着马背上的少年,王猛目眦欲裂,“郑逍何在?” 一颗人头被丢了过来。 正是郑逍的脑袋。 蒋庆之挥手,骑兵冲杀过去。 “跪地不杀!” 骑兵掠过,不跪的都成了死人。 王猛跪在最前面。 马蹄声缓缓靠近。 “王猛?” “正是小人,小人见过伯爷。”王猛抬头,颤栗着仰视蒋庆之。 “赵全在何处?” “教主行踪不定,小人不知。” 王猛身体前倾,“不过,小人知晓一些圣女之事……” “哦!” 蒋庆之策马过来了些。 “杀了你这个狗贼!”王猛飞跃而起,一刀就冲着蒋庆之的脖颈而去。 蒋庆之怜悯的看着他,仿佛看傻子一般。 王猛突然觉得视线变了。 他看到了身侧,接着看到身后。 夜色中,他看到自己的心腹杨元收刀入鞘,随即跪下,大声喊道:“杨元拜见伯爷。” 人头落地。 一滴泪水滑落眼角。 …… “侯爷,侯爷!” 正在梦中的廖江被叫醒,恼火的道:“出了何事?” 陈灿披着衣裳,手持油灯站在门外,“不好了,白莲教妖人今夜起事。” “什么?” 廖江猛地下床,“赶紧戒备。” 随行的护卫们紧张的站在大门后,听着外面不时传来的马蹄声。 “此事和本侯无关!”廖江回过神来。 正如同多年后的南明小朝廷一样,哪怕敌军兵临城下,他们不是说齐心协力御敌,而是窝里斗,先推卸责任,想趁机给对手捅刀子。 一个随行文书鄙夷的嘟囔,“果然是粗鄙武人,不堪大用。” 咚咚咚! 敲门声落在众人耳中如雷鸣。 “谁?”有人颤声问。 廖江握着刀柄,面色惨白。 外面传来了呼喊,“白莲教妖人今夜起事,长威伯率军镇压,匪首被斩杀,太平无事喽!” 马蹄声远去,喊声不断传来。 “……长威伯率军镇压,匪首被斩杀,太平无事喽!” 这是安抚民心的举动。 “竟然被镇压了,天神在上,万幸啊!” 大门后的军士觉得自己逃过一劫,回头却见火光下的廖江呆若木鸡。 同样是使者,蒋庆之遇刺反杀,他遇刺受伤。 今夜白莲教起事,他躲在驻地不敢出头,而蒋庆之却率军镇压成功…… “侯爷,要把弹劾蒋庆之的奏疏截下!” 陈灿猛地想起了前日廖江令自己写了弹劾蒋庆之的奏疏,弹劾他在太原重伤数百士子的事儿。 当蒋庆之镇压白莲教成功的消息传到京城,他的这份奏疏会成为别人攻讦蒋庆之的工具。而挟势归去的蒋庆之有镇压白莲教的功劳在手……哪会怕那些人弹劾。 可廖江就会成为炮灰。 廖江回身。 “奏疏走的是快马,怕是来不及了。” …… 当白莲教起事的消息传到王府时,晋王召集了家眷和亲戚们聚拢在王府中。 有人在叹息,有人在低泣,更有人在咒骂蒋庆之,说是他逼反了那些疯子。 永安郡主的声音最为尖锐,“若非他大索城中,那些疯子怎会谋反?这是官逼民反!” “那些不是民,是妖人!” 有人幽幽的道。 “谁?” 永安郡主大怒。 “我。” 昌宁县主朱怡站起来,对众人说道:“你等觉着是长威伯逼反了那些妖人,可却没想过,今日有长威伯在城中,且还带着千余虎贲。若等他回京后白莲教妖人再起事,谁来镇压?” “自有太原卫官兵镇压!”永安郡主说道。 “殿下!” 晋王来了,他脚下蹒跚,“太原卫谋反,那边如今已是沸反盈天。” 朱怡问永安郡主,“这便是你口中镇压妖人的太原卫官兵?” 烛光下,永安郡主脖子上的美人筋儿蹦跶了几下。 然后不甘的道:“太原卫谋反,蒋庆之怕是措手不及。殿下,要不让人出城求援吧!” 晋王意动,朱怡说道:“殿下,此刻城中混乱,弄不好使者被擒,会引来妖人攻打王府。” “可等城中失陷,那些疯子依旧会攻打王府!”永安郡主冷笑。 她等着朱怡的反击。 来,我好歹也是看过几本兵书的,比这个你朱怡差远了。 烛光下,朱怡坚定的道:“我信长威伯!” “你信?”永安郡主笑了起来。 大门那边突然传来欢呼声。 “去看看!”晋王吩咐道,看着有些紧张。 很快,一个内侍飞也似的跑进来。 “殿下,孙知府令人来传话,白莲教妖人今夜作乱,长威伯早有准备,虎贲左卫只是一击便击溃了乱军。 如今城中有些混乱,莫要乱跑,天明时想来便能如常了。不过最近几日太原城不得进出。” 晋王捂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对朱怡说道:“昌宁果然是神机妙算!” 朱怡看了面色难堪的永安郡主一眼,缓步走出殿外。 “我哪有什么神机妙算,只是信他罢!” …… 此刻蒋庆之已经出了太原城。 “快!” 数百骑一路疾驰。 …… 第四日,信使终于来了。 那个明奸叫做胡亚,他翘首以盼,看着远方疾驰而来的十余骑。 俺答此次派来的将领叫做伊思得,他带着麾下正在营地歇息。 “万户,太原的明人来了。” 正在烤肉的伊思得回眸看了一眼,“多少人?” “十余骑。” 伊思得舔舐了一下手指头上的油脂,“希望是个好消息。” “万户不去吗?”有将领问道。 “这些叛逆最是下贱,你待他们越亲切,他们便会越得意。可你对他们越冷漠,他们却越惶然听话。” 有人小道:“那不是狗吗?” “在大汗眼中,这些人本就是狗。不,狗都不如!”伊思得狞笑道:“赵全还想着攻破大明后自成一国,痴心妄想。” 胡亚带着使者来了。 使者行礼,“见过万户。” 伊思得目视胡亚,“可有诈?” 胡亚说道:“此人叫做杨元,乃是教中骨干,对教主忠心耿耿。” “太原如何了?”伊思得问道。 杨元说道:“那一夜起事后,太原卫率先攻破蒋庆之驻地罗园,趁着虎贲左卫群龙无首时突袭,以被鼓动的教众为前驱,随后掩杀,大败虎贲左卫……” “用那些蒙昧却不怕死的教众去冲杀在前,好手段,是谁在指挥?不错。”伊思得生出了些许惺惺相惜的感觉。 “卦主王猛。” “是个人才!” “攻打府衙耗费了些功夫,孙焕顽固,最终还是一把火烧死了这个老贼。” 杨元接过有人递来的水囊,喝了几口,说道:“如今太原城就在咱们手中,不许进出。不过瞒不了多久,还请尽快出兵。” 大事成矣……伊思得豁然起身,“绕过大同,直扑太原城!” “那大同守军……”杨元看着有些顾虑。 “张达在大同七年,除去上次蒋庆之主导出兵之外,哪怕是面对数百我军铁骑,他依旧做了缩头乌龟。今日蒋庆之不在大同,他岂敢出兵?”伊思得走出帐篷,喊道:“集结,咱们南下,去看看明人的花花江山。” 欢呼声中,大军拔营而去。 伊思得甚至故意率军从大同城下经过。 城头鸦雀无声。 “去,叫骂!”伊思得笑道。 “张达,可敢出来一战?” 数十骑近前叫骂,见城门不开,就得意而去。 第二日上午,大军依旧浩荡前行。 “万户,大同城依旧城门紧闭!” 后续不断有监控大同的斥候回报消息。 “果然不出所料,张达胆小如鼠,没了蒋庆之为他撑腰,他就不敢出击。” 伊思得冷笑,“等得知太原陷落,为了保命他只能出击。否则明皇饶不了他!” 前方两侧多树林。 大军前锋顺利进入。 伊思得思索着后续,说道:“蒋庆之上次半道伏击我援军,此次我便以此策报复回来。盯着大同城,若张达出兵,就半道伏击……” 这时两侧林子里突然传来呐喊。 “万胜!” 伊思得惊愕,只见两边林子里冲出无数明军。 一面大旗跟随而出。 大旗下,大同总兵张达举刀,“儿郎们,杀敌!” “张达?不可能!他如何敢主动出击?”有人尖叫。 “迎敌!迎敌!”混乱中,伊思得呼喊道:“后队回撤集结,准备接应!” 在这个狭窄的地儿,后续敌军无法增援,反而堵住了通道。 伊思得策马掉头,刚冲到后军中,就看到右侧丘陵上突然冲上来一骑。 那人勒马,战马人立而起。 一面大旗紧随而至。 “是蒋字旗!”有人惊呼。 大旗下,蒋庆之拔刀。 所有人都以为他来西北是为了镇压白莲教。 可早就知晓白莲教和俺答勾结的蒋庆之,依旧是用了上次围点打援的谋略,给俺答的大军挖了个坑。 此战之后,大明西北将会迎来一段太平岁月,而这一切,便是我对历史的改变……蒋庆之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了一种豪迈。 他举起刀。 “虎贲左卫!” 骑兵们涌上丘陵。 在他的身后密集列阵。 战马长嘶,将士们目光炯炯看着少年。 蒋庆之刀指丘陵之下,“跟随我,杀敌!” “万胜!” …… 求票。 第155章 为伯爷贺 这是一段狭长的道路。 此时的西北还不是后世那等荒凉和干燥,到处都是林子。 万余敌军在这条道路中猬集在一起,当两侧伏兵冲杀出来,狭长的道路让敌军压根就没法做出有效反击。 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伏击点。 敌军将领疯狂嘶吼,催促着麾下反击。 可还未曾有效集结,明军就冲出来了。 两侧的林子里,一队队弓箭手走出来,张弓搭箭。 一排排弓箭手轮换放箭,敌军一片片倒下。 “反击!” 好不容易数百敌军被组织起来,但刚准备发动反击,就被明军用优势兵力给冲垮了。 整个敌军就像是一条细长的蛇,被蓄势已久的明军分割开来。 唯一幸免的就是最后的那两千余敌军。 中军将领喊道:“万户,反击!反击!” 伊思得仰头看着丘陵上往下冲的明军,脑海中浮现了出发前的一幕。 就在他率军出发前,沙亦不来了。 在兵败大同后,沙亦不被俺答鞭责三十,降职为千户。 “要小心蒋庆之!” 沙亦不告诫道。 伊思得对此嗤之以鼻,他觉得这是沙亦不心有不甘,想通过这样的举动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听闻他在北京城,若是他敢来西北,我会为你一雪前耻!” 伊思得踌躇满志,沙亦不欲言又止,最终无言以对,只能黯然而去。 此刻回想起来,沙亦不的欲言又止,不是怯弱,更不是无言以对。 而是一种深深的担心。 ——你啊!千万不要轻敌! 可在得知蒋庆之在太原城中和白莲教斗的不亦乐乎后,伊思得早已忘记了沙亦不的告诫。 那个懦夫……偶尔想起沙亦不,伊思得就忍不住嘲讽一番。 蒋庆之是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罢了。 从败军将领的讲述中,伊思得分析出了蒋庆之用兵的特点。 善于出奇兵,也就是喜欢占便宜,少了堂堂正正的大气。 那么我将以奇兵回应。 伊思得让人盯着大同守军,一旦张达出兵,他就不顾太原城,回师在半途伏击。 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 这才叫做雪耻! 这才叫做报复! 可当张达率军出现时,伊思得懵了。 这还是那个缩头乌龟般的张达? 而且大同城何时出的兵? 蒋字旗的出现,让伊思得彻底明白了。 张达还是那个胆小的张达,可蒋庆之来了! 是蒋庆之的到来,给了张达出兵的勇气。 就在他出发之前,张达就已率军在此处等候了。 “集结!” 伊思得嘶吼道。 可后军乱作一团。 “退回去!”前方有人呼喊。 伊思得回头,就见中军不断往后涌来,那些将士慌乱中甚至冲着同袍拳脚相加。 “万胜!” 伊思得看到那面大旗冲进了后军中,顿时后军乱作一团。 前军和中军遭遇伏击,下意识的就会往后退却。 这是人的本能。 而后军若是挡不住,大军必然溃败。 所以伊思得亲自来整顿后军,准备反击。 但蒋庆之却在这个时候发动了突袭。 时机掌握的妙到巅毫。 伊思得觉得自己在面对着一个久经沙场的老狐狸。 蒋庆之把他的每一个想法,每一步都算到了。 ——要小心蒋庆之! 沙亦不的告诫再度回响在脑海中。 沙亦不,我错了……伊思得咆哮道:“反击!” 他知晓胜败就在顷刻之间。 “中军在溃败!”前方有将领喊道:“万户!该怎么办?” 伊思得看到百余骑已经集结起来,冲向了蒋庆之。 “杀了他!杀了他!”伊思得目不转睛的盯着即将碰撞的双方。 大旗下的那个少年就是蒋庆之吧? 在冷兵器时代,主将的武勇能激发麾下的战意。 蒋庆之并未避战。 他迎头撞上去,两刀相交。 对手的长刀断裂,而蒋庆之的长刀却毫发无损的掠过,身后对手的头颅飞起。 ——蒋庆之是个病痨鬼。 这是白莲教给的消息。 这特么是病痨鬼? 赵全那个蠢货! 伊思得想吐血。 “集结!” 他在呼喊。 可中军溃退的人马把后军挤成了一团,人马都紧贴在一起,压根就没法做出有效的调动。 伊思得此刻需要做的是激励麾下士气,让他们不顾阵型散乱就发动反击。 也就是用尸山血海去反击明军。 蒋庆之看到了敌军的窘境,他知晓一旦给敌军调整的时间和空间,此战胜负两说……毕竟大同守军还没法打硬仗。 “石头!” “少爷!” “向敌军大旗方向突击!” “得令!” 孙重楼带着数十精锐冲了上去。 陈堡就在其中,这个宗室纨绔此刻如同小老虎般的,紧紧跟在孙重楼身侧,一刀斩杀了对手后,竟然嘶吼道:“杀敌!杀敌!” 蒋庆之干咳了一下,看着这个曾经的纨绔,脑海中突然涌出了一段文字。 ——这个民族从不乏勇士,缺乏的只是斗志。 是了,同样的人,最初被对手打的满地找牙,节节败退。当斗志被激发后,同样还是那些人,面对同样的对手,却能战而胜之。 是人变异了吗? 不是。 是斗志。 是让他们知晓为何而战! 当斗志加身时,这个民族啊! “必将所向无敌!” 蒋庆之喃喃的道。 他觉得发酸的手腕中再度涌出了力量。 “跟着我,斩杀敌将!” 蒋庆之刀指敌军大旗。 孙重楼遇到了一个用狼牙棍的对手,他的长刀差些意思,被崩掉了几个口子。 孙重楼大吼一声,避开狼牙棍,把长刀丢了过去,就在对手慌乱躲避时,顺势冲过去,一拳就把对手砸落马下。 他夺过狼牙棍,往前横扫。 噼里啪啦的声音中,前方两个敌军狂吐鲜血落马。 孙重楼干脆就提着狼牙棍冲进了敌人中间。 “小心!”陈堡看到敌军各种兵器往中间砸,不禁目眦欲裂,带着人想去增援。 只听人群中一声怒吼,那些兵器四处乱飞。 陈堡看到敌军纷纷落马,当周围被清空后,浑身浴血的孙重楼举着狼牙棍咆哮。 “小爷孙重楼在此!谁敢一战?” “卧槽尼玛!”陈堡目瞪口呆,“这……这是……” 沉重的狼牙棍在孙重楼手中就如同灯草般的轻松。 “这分明就是个无敌猛将啊!”伊思得眸子一缩。 蒋庆之顺着孙重楼杀出来的缝隙,带着十余护卫就冲了进去。 大旗近在咫尺。 “蒋庆之!”伊思得眼中多了冷意,策马冲向蒋庆之。 杀了他,这一战就能逆转! 两军主将竟然对上了。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看向这边。 伊思得娴熟的策马冲过去,近前,长刀四十五度角向蒋庆之的左肩劈砍,只见刀光闪过,长刀就即将临身。 这是他蓄势已久的一刀。 蒋庆之却不躲避,而是同时挥刀。 可伊思得的刀要快一步啊! 伊思得心中大喜。 就在此时,蒋庆之身侧突然阴险的伸出一杆长枪。 铛! 伊思得的长刀被荡开。 而蒋庆之的长刀却切入了他的肩头,顺势掠过。 长枪的主人孙不同高呼,“伯爷斩杀敌将!” 伊思得的人头落地,眼中依旧是不敢置信。 我竟然被一个病痨鬼给斩杀了? 他甚至从蒋庆之的挥刀力量中感受到了此人力量不足的弱点。 无尽黑暗袭来。 ——蒋家小教场……蒋庆之叫来孙不同,“老孙,咱们来演练个配合。” “伯爷吩咐。”孙不同谄笑。 “我正面冲杀,你在侧面拿着长枪隐蔽待机,或是格挡,或是趁机偷袭……” 无数次演练,让蒋庆之和孙不同默契的恍若一人。 而第一个牺牲品就是伊思得。 孙不同用长枪把伊思得的人头挑起,递给蒋庆之。 蒋庆之高举人头。 “万胜!” 这是斩杀敌将了! “万胜!” 明军看到那面大旗下的人都在振臂欢呼。 “是伯爷斩杀了敌将!” 孙重楼冲了上来,狼牙棍砸碎了敌军旗手的脑袋,大旗跌落。 “敌将已死!” 在冷兵器时代,主将战死的消息可摧毁一支军队的士气。 “万户战死!” 敌军惶然。 “突击!” 蒋庆之不失时机的发动了总攻。 号角声传到伏击点,张达威风凛凛的喊道:“全军出击!” 此刻的张达目光炯炯,哪里看得出半点胆小? “敌军溃败了。”有人喊道。 伊思得战死的消息传到了这里,失去斗志的敌军崩溃了。 “追击!” 张达喊道。 明军衔尾追击。 张达问道:“长威伯在何处?” “在后面。” “走。” “总兵,咱们不追杀吗?”身边人眼馋军功。 “跟着长威伯还怕没军功?” 整条道上都是尸骸,张达只能下马步行。 当他看到蒋庆之时,见少年正在训人。 “军令如山,但凡半点迟疑就会误了战机。我令你突击敌军集结人马,你却眼馋不远处溃逃的敌将,若非石头及时赶到,那些集结的敌军一旦成功反扑,此战便会生出变数。来人。” “伯爷!”陈堡上前。 蒋庆之指着跪在身前的将领说道:“重责二十!” 有人劝道,“伯爷,要不回去再责罚吧?” “我就要让全军看到这一幕,把军令如山镌刻进骨髓中!” 蒋庆之看到了张达,微微颔首。 威风凛凛的大同总兵官走过来。 众人纷纷行礼。 张达看着眼前的少年,心中敬意涌起。 早在半月前,蒋庆之就令人送来书信,在信中和张达约定,若是俺答出兵,就利用这个机会再度伏击。 张达刚开始没当回事,觉得蒋庆之不可能隔着千里算到俺答的一举一动。 当斥候禀告发现敌军时,张达对蒋庆之的敬佩之意到达了顶峰。 这位用兵如神的少年权贵的未来会如何? 张达突然生出了一种迫不及待想追随蒋庆之去见证那一切的冲动。 他行礼,恭谨道: “此战大捷,张达为伯爷贺!” 少年颔首,用那清越的声音说道:“为大明贺!” 脑海中,大鼎开始加速…… 第156章 杀神座下阿修罗 整条狭长的道路上,到处都是疯狂的敌军。 他们夺路而逃,遇到有人阻拦时,无论是谁,他们都红着眼睛砍杀。 杀出一条血路! 回家! 此刻若是伊思得还在,那么敌军不至于这般混乱。 有将领在呼喊,召集麾下集结。 “反击,反击!” 一彪人马冲杀过来,狼牙棍挥舞,敌将的长刀就像是木棍子般的断裂。 人头被砸的粉碎。 红白相间的东西飞溅的到处都是。 “是蒋庆之身边的阿修罗!” 敌军狂喊着,拼命逃窜。 一个身材高大的敌军咆哮道:“我去斩杀此人!” 此人是军中有名的勇士,敌军不禁大喜。 可转瞬,就看到了飞溅的脑浆子…… “阿修罗来了。” 刚集聚起来的一点士气,瞬间就崩塌了。 …… “此刻太原城中人心未定,马上令人去报捷,陈堡你去,记住,说清楚此战经过,就说白莲教妖人勾结俺答,准备血洗太原城!” 蒋庆之话音未落,有人说道:“伯爷,抓到一个奸细!” 一个大明男子被两个军士提了过来。 “跪下!” 胡亚跪在地上,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 “弥勒降世,必将杀光你等。” “白莲教的妖人?”蒋庆之乐了,“正说白莲教勾结俺答没证据,没想到却抓了活口。” 胡亚冷笑,“我圣教勇士无处不在,蒋庆之,此刻太原城就在我圣教手中,你归路已断。” “放开我!” 这时有人喊道。 胡亚回头,就见杨元被两个军士架着过来。 “莫要丢了圣教子弟的脸!”胡亚喝道。 蒋庆之点头,两个军士放开杨元。 胡亚一怔。 一种不祥预感油然而生。 杨元走过来,跪下,抬头谄笑,“小人恭贺伯爷大捷。” “你……是你!”胡亚嘶声道:“是你这个奸细!狗贼,教主饶不了你!弥勒降世,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杀了我吧!”胡亚昂头。 杨元骂道:“狗屁的圣教,一群蠢货躲在后面,只知晓驱使百姓去送死。对了伯爷,此人叫做胡亚,他有个相好在太原,小人知晓那女人在何处。” 胡亚面色大变,“狗贼你……” “那个女人乃是信众,胡亚把她哄骗到手后,便称自己是弥勒亲传弟子,能带着她去西天极乐世界……” 狗咬狗……蒋庆之吩咐道:“打扫战场,准备回太原。” 太原城中依旧有不安定因素,他必须及时回归弹压。 “等等!” 胡亚喊道。 蒋庆之回身。 窦珈蓝冷笑,“想死?” 胡亚突然膝行而来,速度之快,让两个军士都没反应过来。 “呛啷!” 蒋庆之身边拔刀声不断。 胡亚膝行到三步开外时,叩首。 “伯爷,小人愿降!” …… 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 蒋庆之从胡亚口中得知了不少白莲教的消息,当即令骑兵先期赶回太原搜捕。 他坐在马背上,好似陷入了沉思。 “少爷!” 孙重楼回来了。 窦珈蓝回身,就看到一个血人,不禁被唬了一下。 “是我啊!”孙重楼凑过来,窦珈蓝嫌弃的道:“你离远些。” 可孙重楼却越发靠的近了,甚至拉着窦珈蓝的衣袖,“哎!他们叫嚷什么阿修罗,阿修罗是什么?” “阿修罗?” 窦珈蓝说道:“阿修罗似人非人,乃是一种怪物,力大无穷,凶猛好斗。” “啊,不是人?”孙重楼怒了。 “你看你这一身,可像是人?”窦珈蓝觉得腥臭味扑鼻而来,不禁干呕了几下。 孙重楼伸手摸摸脸,拉扯下来一块血痂,“送你了。” 窦珈蓝还未反应过来,等她干呕后看看手中的血痂,顿时就骂道:“孙重楼,我和你没完!” “哈哈哈哈!” 孙重楼大笑着,跑去找蒋庆之,“少爷。” “看好门户。”蒋庆之轻声道。 “哦!” 孙重楼应了,方才活蹦乱跳的阿修罗,此刻安静的就像是个乖孩子。 脑海中,大鼎不断在加速。 卧槽! 这是从未有过的速度! 蒋庆之的心跳也跟着加速,砰砰作响。 多少? 一年? 数字不断在滚动。 281…… 281.5…… 281.84……一年了啊! 可数字还在翻动。 发达了! 蒋庆之狂喜。 282…… 282.5…… 数字还在翻动。 282.84. 最终数字定格在了282.84。 两年! 竟然收获了两年国祚。 蒋庆之恨不能欢呼一声。 但随即就冷静了下来。 这两年应当是剿灭白莲教谋反和击败敌军的奖励总和。 对大明来说,白莲教是祸害,应当奖励最多。 俺答! 若是彻底剿灭了俺答,会有多少国祚入账? 蒋庆之心潮澎湃。 恨不能马上提大军杀向草原。 脑海中多了个虚影。 大鼎的奖励来了! 两年国祚会奖励什么东西? 蒋庆之屏住呼吸…… 虚影渐渐凝实。 “一次性注射器,鼎爷,你这是玩我呢?” 蒋庆之大怒。 可一次性注射器的边上有两个小瓶子,那是什么东西? “青霉素?稀释液?这玩意……卧槽!” 蒋庆之猛地一个激灵。 赚了! 赚大发了! 若说在这个世界最令蒋庆之担心的是什么,那一定是小命。 古代孩童夭折率居高不下,人均寿命短暂。除去各种生活上的因素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没有消炎的手段。 一个小小的炎症就能断送一条生命。 在青霉素被发明出来之前,人类面对各种感染和炎症束手无策。当青霉素出现后,在没有抗药性的时代,几乎横扫一切炎症。 神药! 在大明这个时代,一支青霉素就意味着一条命! 我的天! “鼎爷,你今天喝多了?” 蒋庆之觉得至少要十年国祚才能获得这等奖励。 可没想到两年就来了。 他第一个想到自己的肺疾。 但随即叹息,熄灭了这个念头。 母亲生他时难产,在娘胎里待的太久,导致孩子缺氧,导致肺腑出了问题。 若是出生就能消炎,想来此刻的蒋庆之早已恢复了健康。但经过多年发展后,这个毛病变成了慢性病。 打不打? 多名御医说了,他这个肺疾需要的是调养,也就是等着身体自愈。 蒋庆之在心中天人交战许久,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如果鼎爷给的是两支,他会毫不犹豫的给自己来一针。 可就这么一针啊! 天知道他在以后的岁月中会遭遇什么炎症或是感染。 留着救命吧! 而且没有皮试的机会,若是一针下去出了事儿……还是留到救命的时候用吧! 蒋庆之问道:“鼎爷,我一说躺平不干了,这奖励就丰厚许多,这难道是歉意和补偿?” 肃杀的气息突然冒出来,蒋庆之急忙说道:“我就一说,一说……” 肃杀的气息消散。 “从未见过这等小气的神器。”蒋庆之眼馋的看着那个小瓶子。 随即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神器在手,他怕个鸟。 蒋庆之睁开眼睛,嗅到一股子浓郁的血腥味,一看,身侧的孙重楼正冲着窦珈蓝瞪眼,浑身都是血痂。 正好道路边上有小河,蒋庆之拍了孙重楼一巴掌,“去河里洗干净。” 孙重楼欢呼一声,冲着河边跑去。 “卸甲!”孙不同喊道。 只见孙重楼浑身猛地一挣,啪啪啪声不断,接着甲衣的系带纷纷断裂。他随手就把甲衣扒拉丢弃,顺手脱了衣裳,就穿着裤子,一头扎进了河里。 甲衣的系带可不是简单就能弄断的,孙不同惊叹道:“石头神力。” 蒋庆之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个错误。 “老胡,回头提醒我给石头弄个兵器。”蒋庆之说道。 胡宗宪笑道:“要不,弄一对铁锏?” “狼牙棍应当更好些。” 想想自己走到哪,身后就跟着一个魁梧少年,肩头扛着一根硕大的狼牙棍,那场面…… 见将士们都有些蠢蠢欲动,蒋庆之说道:“留下人马警戒,其余人……下河。” “多谢伯爷!” 欢呼声中,将士们奔向了小河。 窦珈蓝背身而立,蒋庆之笑道:“以后你还是留在京城吧!” “多谢伯爷。”窦珈蓝摇头,“我既然跟了伯爷,伯爷到哪我去哪。” “男澡堂也去?”蒋庆之随口取笑,然后觉得有些轻浮了,刚想解释,窦珈蓝却认真点头,“是。” 大同城。 城门外的长亭中。 廖江准备回京了。 十余大同豪强来送行。 “侯爷到了京城后还请禀告陛下,那蒋庆之在太原乱杀无辜,搅乱地方,若是俺答大军乘势来攻打,西北危矣。” “是啊!数百士子被打断手脚,更是被他削了学籍,此等事前所未有。” “我等的联名书在此,还请侯爷转交朝中。” 一个德高望重的的老人双手递上太原豪强和士大夫们的联名书。 廖江看了一眼,联名书中历数了蒋庆之在太原的种种‘暴行’,最后落款处很长,竟然有百余人。 他和陈灿交换了个暗喜的眼神。 这下回去能交差了,顺带还能阴蒋庆之一把。 “闪开!” 沉闷马蹄声中,有人厉喝。 “闪开!”城头军士也在厉喝。 道左,那些豪强们纷纷避开,叫骂不休。 “什么人,竟敢在我等面前疾驰!” “狗东西,回头定然要他好看!” 十余骑疾驰而来。 竟然是官兵。 为首那人背插小旗,高呼: “捷报!” 众人一怔,心想哪来的捷报? “白莲教妖人与俺答勾结,俺答麾下万户伊思得率军来袭,长威伯大破敌军,大捷……” “大捷!” 廖江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脱口而出,“他镇压白莲教是幌子,目的是引来俺答大军!” 陈灿面色惨白,“侯爷,此事怕是不成了。” 廖江看着联名书,“还有这个东西。” 那些豪强看着报捷的陈堡等人冲进了城中,面面相觑。 老人回身。 “侯爷。” “何事?”廖江此刻满脑子都是妒火。 他知道自己被蒋庆之耍了,所有人都被蒋庆之耍了。 而他自诩饱读兵书,却没发现蒋庆之的谋划,堪称是一败涂地。 什么镇压白莲教,那不过是蒋庆之用来钓鱼的诱饵,而鱼儿便是俺答。 老人过来,行礼。 “那联名书……” 廖江还没反应过来,老人一把抢过联名书,回身道:“走,回去,赶紧回去。” “今日老夫没来过,走,赶紧走!” 一群地方豪强撒腿就跑。 他们害怕蒋庆之挟大捷之势归来,把他们当做是出头鸟给镇压了。 瞬间,廖江身前空荡荡的。 第157章 帝王晕倒,蒋庆之挥鞭 “别读了。” “……力的三要素是……” “我说,别读了。” 裕王在书房外来回踱步,不断背诵课文。 景王坐在门槛上,嘴里叼着不知哪弄来的羽毛,不耐烦的道:“你读了这些也不能做太子。” 裕王放下书卷,回身正色道:“我没想过做太子。” “那你这般苦读作甚?”景王问道。 “表叔说过,没有理想的人,和一条咸鱼并无区别。我只想做一个有学识的人。”裕王不过十三岁,看着有些稚嫩,但眉间却多了坚毅之色,“你可以不尊重一个无知的权贵,但却不能不对一位见识远超于你的人心怀敬意。” “这话也是表叔说的?” “对。” “那么你真对太子之位没有野心?” “太子活的好好的,我也不想为了争执而盼着他死。” “你还真是个好人。”景王讥讽道,“那边的人都巴不得咱们去死。” 杨锡疾步而来,“陛下方才见臣子时突然晕了过去。” 裕王和景王一怔,撒腿就跑。 嘉靖帝觉得只是晕了一下。 但仿佛过了一生般漫长。 他看到了母亲蒋太后。 “我儿,可寻到你舅父了?” “寻到了。” “乖。” “娘!”嘉靖帝伸手,孺慕的看着母亲,“我们回家。” 可蒋太后却渐渐远去。 再度睁开眼睛,嘉靖帝发现自己身处寝宫之中。 几个御医正围在床榻边上轻声讨论他的病情。 “陛下有些像是急火攻心。” “非也,老夫看陛下乃是积劳成疾。” “陛下整日修道不断,清心凝神,哪来的劳?” “那你说是为何?” “老夫看呐!陛下这是……陛下。” “别扯没用的,老东西。” 御医发现所有人朝向床榻,回头一看,嘉靖帝醒的炯炯的。 “父皇!” 外面传来了裕王的喊声。 “止步!” “滚开!” 这是景王。 两兄弟联手冲了进来。 这是盼着朕早死呢! 嘉靖帝大怒。 “父皇!” 裕王满脸是泪,扑到了床榻前,悲呼,“父皇,你说过要带我去狩猎的,你说过自己一言九鼎的!” 他抓住嘉靖帝的衣裳猛拽。 泪水飞溅在嘉靖帝的脸上,他温声道,“我儿。” “父皇啊!”裕王是真的悲痛欲绝。 “三哥,三哥!”景王捅了他一下。 裕王猛的回头,“滚!” 他心中悲痛,刚想继续哭,就听有人说道:“老三竟也有这等怒发冲冠的时候?” 裕王一愣,仔细看去,自家老爹竟然在笑。 虽然笑的僵硬冷漠,但确实是在笑啊! “父皇,你没死?” 嘉靖帝骂道:“瓜娃子!” 裕王破涕为笑,赧然起身退到了景王身侧。 御医们随即涌了过来,你诊脉来我要看舌头…… “都滚!” 嘉靖帝火气勃发。 御医们讪讪的告退。 先前那位老兄却喋喋不休,“陛下不可轻视病情,更不可……” “滚!” 瓷枕飞了过来,砸在门边粉碎,御医抱头鼠窜。 裕王和景王从未见过如此暴躁的嘉靖帝,都被吓呆了。 当嘉靖帝的目光扫过来时,二人宛若鹌鹑般的低下头。 寝宫内安静了许久,黄锦偷瞥了一眼,嘉靖帝好像在为难。 陛下为难什么? 嘉靖帝犹豫了一下,“吃了吗?” 黄锦差点一个踉跄。 您为难的是这个? “吃了。” “吃了什么?” “吃了一张饼子,又吃了一个肉馒头……” 嘉靖帝事儿本就多,加之二龙不相见的判语,后期和儿子们很少见面,彼此之间偶尔见一面,更像是君臣相对。 气氛渐渐融洽了起来。 裕王也大胆的说起了蒋家那只猫和嘉靖帝那些爱宠的区别。 “多多总喜欢趴在表叔的肩头,懒洋洋的,你若是去摸它,它便会给你一爪子。不过熟人它会把指甲缩进去,肉肉的爪子拍在手背上,可好玩了……” “是吗?”嘉靖帝看了一眼趴在床尾的爱宠霜眉,想到上次和多多打架霜眉败北,不禁板着脸道:“回头也得操练一番,为朕争口气。” “喵!” “陛下,太子求见。” 太子进来了,见嘉靖帝坐在床上气色还好,不禁松了一口气,“父皇没事就好,吓坏我了。” 嘉靖帝温言安慰了一番,随即三个儿子告退。 走出寝宫,太子微笑道:“老三老四来的好快。” 裕王默然,从那日开始,他对太子的态度就变了,不冷不热,不亲近,但也不针锋相对。 景王却讥讽道:“太子却来晚了。” “孤正处置政事。”太子淡淡的道,随即远去。 嘉靖帝会丢给太子一些小事儿,让他练手。 寝宫内,一个内侍在低声禀告。 “得知陛下晕倒,三皇子和四皇子飞奔而来,太子沉稳。” 飞奔而来,这是本能,父子之间的亲情驱使。 稳沉这个词,用在这个地方就值得玩味了。 想到太子身边的那些人,嘉靖帝阴郁的道:“太祖皇帝的陵寝,该洒扫了。” 这话什么意思? 太祖皇帝的陵寝不是有人专门洒扫的吗? 嘉靖帝说话总是喜欢说半截,或是说的云山雾罩。 能猜到的都是人精,多半得了重用。 比如说严嵩、严世蕃父子。 比如说后来的徐阶。 嘉靖帝修道多年,对医术有些涉猎,一番评估后,觉得自己问题不大。 消息被掩盖在宫中。 但严嵩等人在第二日就得知了此事。 “还好。”严世蕃说道:“陛下若是出事,咱们此刻措手不及,麻烦就大了。” 严嵩捂额庆幸不已,“咱们和陛下是一体,荣辱与共。陛下若是……咱们难逃清算。对了,东宫!” 嘉靖帝能信重严嵩父子执掌权柄,便是看穿了他们父子唯有依靠自己才能活命。 父子二人就像是嘉靖帝豢养的狗,一旦主人撒手,必然会沦为兽类的腹中餐。 而相应的若是严嵩父子倒台,嘉靖帝放眼朝中,却找不到这般听话的狗。所以君臣是互相利用,又互相依靠。 严世蕃轻声道:“东宫那边我已经有了布置。” “嗯?” “太子乳母的儿子黄威科举屡次不过,我前日给他安排了个好活。” “在何处?” “五城兵马司的文职,专职巡查各处城门,看似权位不高,可最容易出彩。” 严世蕃轻笑道:“风里来,雨里去,看到贵人车驾便故作尽忠职守的模样,见到不法便出手惩治……爹,别忘了多少名臣都是靠着这个路子养出了名望。” “曹操。”严嵩第一个想到了老曹,前汉末年,老曹可不正是靠着所谓的刚直不阿出的名吗? “太子那边可有犹豫?”严嵩担心太子不愿和自己父子接近。 “太子先是犹豫了一番,不过这更像是矜持。这不,前日那位黄威便去上任了。” “夏言未死,太子和咱们也少了矛盾。” 攀附上太子是严氏父子的一着棋,若是山陵崩,严氏父子可以通过向太子效忠来换取既往不咎,甚至是继续自家的荣华富贵。 …… 北门。 黄威带着十余军士正在盘查过往商旅。 “莫要懈怠。” 黄威想起太子那边前日来人嘱咐自己的事儿。 ——要尽忠职守,另外,关乎东宫之事要耳聪目明,及时禀告。 想到从龙之功,黄威不禁混身火热。 “黄文书。”一个军士过来禀告,发现了违禁品。 “是书籍,这商队是去北边的。” “拿下!”黄威冷笑接过书籍,看到竟然是打造器具的书,不禁一哂,“这等书,也只有蠢人才学。” 他苦读十余年,却连秀才这一关都过不了。本想继续攻读,可母亲却说太子那边需要帮手,并提及了陆炳。 陆炳就是一个传奇,同样是帝王乳母之子,陆炳做到了锦衣卫指挥使,权倾朝野。 黄威何尝不想如此? 当别人把他和陆炳相提并论时,他总是一脸不屑,说自己只想凭着学识出仕。 可惜那些考官眼瞎了,竟然不录用自己。 黄威心中冷笑。 “让开!” “别堵着路!” 城门外有人喊道。 “下马下马!” 黄威正想抓几个典型,最好是权贵,如此能博一个刚直不阿的美名,太子那边也好为他操作。 十余骑在城门外勒马。 看着风尘仆仆的。 “黄文书,他们说是从西北回来的。”一个军士说道:“看着带了不少东西。” 黄威看到了这十余人带着数十匹空马,马背上都有包袱。 “哪来的?” 黄威问道。 “山西。” 一个看着猥琐谄媚的男子下马过来交涉。 “去何处?” “这不京城吗?” “好好说话。”军士帮腔。 黄威看着后面的骑士,为首的竟是个少年。 “姓名。” “蒋庆之!” 蒋庆之…… 那不是太子的死对头吗? 他竟然回来了! 黄威从母亲口中知晓太子和裕王、景王之争,而作为他们的老师,蒋庆之便是太子的死对头。 母亲说要报效太子! 这是天赐我黄伟立功的机会啊! 黄威心中暗喜,喝道:“我怀疑你等带着禁物,下马接受抄检!” 这是要搜身! 蒋庆之下马走了过来。 “是长威伯!” 那些军士缩卵了。 可黄威满脑子都是立功的念头,心想我可是太子的奶兄弟,蒋庆之难道还敢动手不成? 他伸手过去。 蒋庆之手握皮鞭,毫不犹豫的挥鞭。 “嗷!” 城外,一人持鞭猛抽,一人满地打滚…… …… 第四更送上。 第158章 朕的冠军侯 一骑从城中冲出来,喊道:“庆之,住手!快住手!” 蒋庆之上火了,在回来的路上,他嘴里生了溃疡,连喝水都痛。 后半程他的火气颇大,当在城门被黄威拦截,竟要搜身时,火气尽数迸发出来。 这一顿鞭子抽的酣畅淋漓,蒋庆之收鞭,见是朱希忠,“老朱。” “我的庆之哎!”朱希忠下马,眼珠子咕噜噜转,突然说道:“庆之你竟受伤了?” 我没啊! 蒋庆之刚想说话,朱希忠不由分说的挠了他的手臂一把。 卧槽! 剧痛之下,蒋庆之低头,见手臂被抓了两道血痕,皮都翻过来了。 “老朱你……” 朱希忠低声道:“那是太子的奶兄弟,娘的,快晕!晕了哥哥好寻个借口收拾残局。” “晕个屁!” 蒋庆之哭笑不得。 “太子那边不好说话。” “廖江没说太原之事?” 蒋庆之问道。 廖江早蒋庆之两日回京,据路上的驿站说,一行人几乎是换马不换人。 蒋庆之心想既然廖江抢先一步,那自己就不必令人报捷了。 咱也算是低调一把。 “廖江?”朱希忠回身问随从,“可知廖江在何处?” 随从说道:“南城候是被拉回来的,据说一直昏迷不醒。” 卧槽尼玛! 蒋庆之骂道:“定然是装的。” 朱希忠苦笑,“别管他装不装,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 “什么难关?”蒋庆之指着黄威,“他?” 黄威被人搀扶起来,看着浑身鞭痕,凄惨无比,他指着蒋庆之说道:“蒋庆之,你是故意的。你等着……” 蒋庆之举起皮鞭,黄威下意识的撒腿就跑。 “哈哈哈哈!”孙重楼没心没肺的笑着。 朱希忠叹道:“那毕竟是太子啊!” “特娘的,就算是太子亲至,也不敢搜我的身吧?”蒋庆之冷笑。 “黄威是巡查城门的文书。”朱希忠苦笑,“这是他的本职。” “对大捷归来的将领也能搜身?”蒋庆之问道。 “大捷?” “是啊!” “你……” “白莲教妖人起事,我率军镇压。顺带和准备与白莲教内外呼应的俺答人马大战一场,战而胜之。” “卧槽!” 朱希忠瞪大眼睛,“娘的,哥哥竟然没去!” “当时你不是说秋季干燥,留在京城更好吗?” 蒋庆之笑道。 “娘的!”朱希忠把肠子都悔青了,他突然低声道:“那日陛下突然昏迷……” 咦! 朱希忠发现蒋庆之竟然安之若素,“若是陛下……严嵩等人第一件事便是要弄死你,你竟然不慌?” “我慌个鸟!”蒋庆之拿出药烟,“陛下一看便是长寿的模样,定然无恙。” “艹!”朱希忠大为好奇,“你莫非会看相?” “学过。”蒋庆之看着黄威打马跑了,心想裕王和景王两个王八蛋究竟如何了。 “给哥哥看看。”朱希忠端着脸。 蒋庆之仔细看看他的脸,叹道。 “你这个……” 他欲言又止,朱希忠心中忐忑,“你只管说。” “你这个……”蒋庆之摇头,“贪生怕死的命!” …… “太子!” 黄威赶到东宫。 哭着拜倒在殿外。 “何事?” 太子蹙眉问道,有人去问了,回来禀告。“殿下,黄威浑身鞭痕,说是在城门处被长威伯鞭打……” 秦利眸子一缩,“蒋庆之回来了?” 另一个官员说道:“看来山西那边出结果了。” “白莲教之事多半是告一段落了。不过他就算是有些功劳,也不能鞭责官员吧?”有人冷笑,“此事当让陛下得知。另外,宰辅那边是不是也通个气?” 那个官员说道:“严嵩等人耳目众多,此刻定然知晓了。” “殿下可去请罪。”秦利轻声道:“黄威乃是殿下的奶兄弟,陛下难免会联想到陆炳。蒋庆之鞭责黄威,便是鞭责陆炳。” 太子眼中闪过阴郁之色,显然是恼了,他起身,“孤省得!” 太子急匆匆去请见嘉靖帝。 “鞭责黄威?” 嘉靖帝刚接到蒋庆之回归,正在宫外请见的消息。 “是,黄威毕竟是我的奶兄弟,此事我难辞其咎。” 太子没说对错,只是请罪。 “陛下,长威伯来了。” 太子回身,殿外,蒋庆之站在那里。 四目相对。 蒋庆之笑了笑,仿佛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 “见过陛下!” 蒋庆之进来行礼。 “为何鞭责官员?”嘉靖帝问道。 蒋庆之说道:“臣有急报,本想快些进宫求见陛下,可那人拦着臣,竟要搜身。” 蒋庆之伸手,捞起袖子,那两道抓痕格外刺眼。 太子在这多半是告状。 老纨绔果然经验丰富啊! 嘉靖帝面无表情的看着抓痕。 黄威误我……太子行礼,“表叔,我回去便责罚那人。” “此行如何?”嘉靖帝问道,“对了,为何奏疏不至?” 按理蒋庆之该先写奏疏禀告此行经过。 “臣归心似箭,想着南城候先行归来,定然会禀告山西诸事……毕竟他也曾主持此事。” 蒋庆之一脸温和纯良,仿佛不知自己这番话将会给廖江带来厄运。 “廖江?”嘉靖帝蹙眉,黄锦说道:“那日南城候的家人禀告,说南城候半路病倒,如今还在家中养病,据说神智有些不清。” 为了躲避罪责,竟然装疯……蒋庆之不禁肃然起敬。 “疯了?”嘉靖帝淡淡的道:“那就停了他的差使。” 这下求仁得仁了。 蒋庆之不禁乐了。 这表情落在嘉靖帝眼中就是幸灾乐祸,“说吧。” “臣此次去了太原,半路曾遇刺,那些疯子果然是悍不畏死,不过臣早有准备……” 嘉靖帝想到了廖江遇刺后的表现,心中给表弟加了十分。 “……白莲教妖人乘着士子闹事之机谋反,太原卫……陛下,整个太原卫都被渗透的干干净净。” 蒋庆之忍不住发了牢骚,“当年李福达曾通过贿赂做了太原卫指挥使,那便是天大的笑话,如今太原卫依旧被白莲教控制……” 这特娘的像话吗? “想骂就骂吧!”嘉靖帝幽幽的道。 “狗娘养的!”蒋庆之真的骂了,“兵部无能,五军都督府尸位素餐,山西文武文恬武嬉。” “骂完了?”嘉靖帝问道。 “是。”蒋庆之说道。 道爷平静的道:“一群狗东西!” 道爷也是性情中人啊! 蒋庆之随即说了后续的镇压。 “臣策反了白莲教的妖人,得知俺答派军前来协助,便带着数百骑,星夜赶往大同到太原的必经之路。两日后敌军赶到,臣与张达联手伏击,大败敌军。臣……” 蒋庆之干咳一声。 “猴崽子,得意洋洋却不肯说,可是大功?”嘉靖帝听到这里时,已然是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骂道:“说!” “臣阵斩了万户伊思得!” 蒋庆之挑眉。 道爷看着他,突然摆摆手,“回去歇息!” “是。” 显摆了半晌,没有得到回应的蒋庆之有些悻悻然告退。 太子紧随其后告退。二人出去后,相对一视,漠然分开。 走了一段路,蒋庆之回头问内侍,“我好像听到了陛下在笑?” 带路的内侍面无表情,“奴并未听到。” 老子的耳朵一定是被西北风吹坏了。 蒋庆之揉揉耳朵。 殿内。 道爷笑着说,“这小子想显摆,朕偏生不给他机会,想来心中颇为不自在。哈哈哈哈!” 他突然一怔。 “朕,多少年没有这等畅快笑过了?” 黄锦说道:“除去上次……也是因为长威伯。好像是……十九年了。” “十九年了。”嘉靖帝想起来了,“那时朕与臣子斗的正厉害……” “是啊!”黄锦想起那段岁月,也难得的唏嘘起来。 “那时候,文臣离心,武将坐视,朕恍若孤家寡人。” 嘉靖帝想到了这些年大明的局面,“这些年那些人不顾大局,朕想振作,可总有人在拖着朕,不让朕出手。朕想下狠手,可这些人遍及天下,让朕投鼠忌器。” “朕一直在想,兴许此生只能维系这个局面,至于以后,就交给太子。” 嘉靖帝突然叹息,“太子……” 太子和蒋庆之之间的不对付,就从方才二人之间的眉眼之间能看出来。 “庆之此次西北之行,以镇压白莲教为诱饵,调动俺答出兵接应,随后突击得手。这等手段,谁敢说不是名将种子?可……” 可太子却不知和这位表叔亲近。 黄锦轻声道:“陛下龙体康健,想来长命百岁不在话下。” 嘉靖帝一挑眉,“是了,朕还正当年。俺答两度受挫,此后必然不敢小觑大明。等朕寻机整顿九边,整顿军中…… 庆之有古之名将风范,假以时日,便是朕的冠军侯。 既然有了冠军侯,朕为何不能为汉武第二?不,朕便是朕!” 嘉靖帝振衣而起,“朕当一扫妖氛,让列祖列宗看看,旁支亦能成为千古名君!” …… 黄威正在东宫等候消息,有御医在给他敷药。 “好惨呐!”御医一边敷药一边说道。 “那狗贼,此次定然难逃罪责。”黄威咬牙切齿的道。 “殿下!” 太子回来了。 黄威猛地站起来,“殿下,那蒋庆之可曾……” 太子看着他,“抬手。” 黄威抬手。 …… “那黄威手指甲老长,哥哥我看在眼里,顺手抓挠你几下……” 老纨绔在直庐等到了蒋庆之,阴险的笑道。 …… “妇人的手!” 太子看着那长长的手指甲,面无表情的道:“杖责二十!” 两个内侍架起黄威往外走,黄威喊道:“殿下,臣无罪,臣无罪啊!” 秦进近前,“殿下……” 太子冷冷的道:“山西白莲教妖人谋反,蒋庆之果断镇压。俺答派兵准备里应外合,蒋庆之率轻骑与大同总兵张达联手突袭,大败敌军。蒋庆之更是阵斩了敌军领军万户。” 他深吸一口气,“孤知晓黄威定然是被冤枉的,可当时父皇欢喜之极,孤只能如此。” “殿下,臣冤枉啊!” 外面传来了黄威的惨叫。 接着有人堵住了他的嘴。 秦利走出殿外,负手看着萧瑟天空,突然苦笑。 “若当初我建言殿下亲近蒋庆之,如今东宫的局面想来大好。” “呜呜呜!”被堵住嘴的黄威在杖责下闷哼着。 秦利恍若未见,他垂眸,轻声道:“一山不容二虎,你蒋庆之若是到了东宫,殿下身边可还有我秦进的立足之地?” 第159章 流芳千古,遗臭万年 严嵩回到家中,老妻欧阳氏一边服侍他更衣,一边问:“今日我怎地听闻有人在城门鞭责太子?” 严世蕃最怕母亲,本想遁去,闻言说道:“娘,挨打的是太子的奶兄弟。” “哦!”欧阳氏退后一步,仔细看看严嵩刚换的衣裳,“年纪大了,耳朵不灵便了,听着听着就听岔了……” 严世蕃准备开溜,欧阳氏突然问道:“东楼就不曾鞭责谁?” 难得被夸赞一次的严世蕃有些受宠若惊,“娘,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我儿是君子。”严嵩坐下后,欧阳氏才跟随坐下,她看着严世蕃,“动手那人可曾被责罚?” 严世蕃摇头,“蒋庆之是陛下的表弟,此次山西之行立下大功,娘,陛下待人宽厚,自然不会责罚他。” “我曾听闻性子直的人喜欢动手,而城府深的喜欢动口,我儿是哪类人?”欧阳氏问道。 严世蕃愕然,“娘,你说这个作甚?” 欧阳氏叹息,“那蒋庆之乃是陛下表弟,他若是要收拾谁,犯得着当众鞭责?我一个不出门的老妪都知晓,这是抽给别人看的。” 瞬间,严嵩父子霍然起身。 “他这是在护短!”严嵩脱口而出。 “他在为裕王和景王撑腰。”严世蕃的独眼中多了厉色,“好一个蒋庆之,所有人都被他的跋扈给糊弄了。” 欧阳氏看着这个世间自己最亲的两个男人,说道:“他不去暗中动手,而是正大光明出手,这便是堂堂正正。” 见严嵩父子还不明悟,欧阳氏摇头叹息,“我管着家中,若是谁行事堂堂正正,哪怕鲁莽些,我也喜欢。若是谁看似面面俱到,可每每喜欢在背后捅人刀子,进谗言,这等人,有多远就滚多远。” 严世蕃何等聪明,知晓母亲是在暗示自己父子行事不够堂堂正正。 “母亲,朝中事并非那么简单,若是堂堂正正行事,我和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就说夏言,此人肆意行事,这才落到这等田地?若非运气好,此刻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可那位长威伯却就用堂堂正正的手段立足,那么你为何不能?”欧阳氏问道。 严世蕃跺脚,“娘,这等事女人别管!” “你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吃我的奶长大,怎地,如今却敢忤逆我了?”欧阳氏恼火,“拿戒尺来。” 一个丫鬟双手奉上戒尺,欧阳氏接过。 严世蕃许多年未曾挨打了,苦笑道:“娘,你这是要弄什么?” 啪! 欧阳氏一戒尺抽在他的屁股上,严世蕃惨叫一声,转身就跑。 “还敢跑!”欧阳氏追了出去。 “娘,别打了……住手,嗷!” 严嵩走出去,见严世蕃跑的不快,甚至还得不时扶踉跄的欧阳氏一把,这才放心,他问道:“今日发生了何事?” 管事轻声道:“今日有人送来五千两银子,还有几幅前朝字画,言语间想请咱们家为他的儿子脱罪。” “所犯何事?”五千两银子,字画价值就更难估算了,这算是一笔巨额贿赂。 “他那儿子为官贪腐,被人弹劾举报后,便杀人泄愤。那人说只求保住一命,另外,若是流放,能否让几个女子随行……” 管事笑道:“说是这一路若是能留下香火,便感激不尽。” 但他旋即叹息,“夫人知晓后,便令人用大棍子把那人赶了出去。” “娘,你再打……你再打我可就跑了……那人是走错门了。” “逆子,还敢顶嘴。若非你往日做尽坏事,怎会有人上门来求你办这等伤天害理之事?逆子!” “嗷!” 严嵩知晓,这是老妻给自己留面子。 管事轻声道:“那人在左近徘徊,老爷您看……” 严嵩含笑看着儿子扶着老妻,还得扭曲身体以躲避戒尺的抽打,心中温馨,“让他晚些悄然来。记住,避开夫人。” “老爷放心。” 严嵩轻声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老夫若是学了夏言两袖清风,那谁肯跟着老夫?若是无人跟随,陛下的那些敌人将会把老夫父子撕成粉碎。” 他的眸色有些晦暗不明,“老夫前半生只想做个名臣,名垂青史。可到了当下,老夫为首辅对陛下俯首帖耳,天下士林因此鄙夷老夫。身后名……怕是没了,既然没了名留青史的指望,那何不快意享受这一切!” 他回身,看着堂上的几幅名家字画,缓缓走过去,伸手摸摸那数百年前的笔画。 “既然不能流芳千古,那遗臭万年又有何妨?” …… 所谓家,其实就是能让你心安的地儿。 清晨。 蒋庆之起床,睁开眼睛就觉得有些陌生感。 胸口那里有些闷,蒋庆之伸手摸摸,被多多的爪子压住了手。 随后多多就爬上来,蒋庆之笑着逗弄了它一会儿,这才起床。 还没推开门,就听到了鸟叫声。 此刻四周安静之极,鸟鸣声空灵婉转,还有淅淅沥沥的细雨声。 推开门,庭院中有些湿气,天空雾蒙蒙的。 “喵!”多多从蒋庆之的肩头下去,顺着木柱子轻松爬上了屋顶。 屋顶湿润,瓦片沁润了水汽后,给人幽深厚重的味儿。 几滴水从屋檐滴落,滴答,在下面石板上的小窝中反弹粉碎。 蒋庆之就站在屋檐下,看着水滴缓缓滴落。 这一瞬他的脑海中空空的,什么都不想。 “少爷!” 空灵的心境被打破了。 “少爷,起床了。” 全家只有孙重楼才敢在大清早这般叫嚷。 “孙重楼,没完了是吧?”窦珈蓝咆哮。 女百户最近几日身体不适,蒋庆之给她放了几天假。 懒觉没睡成的窦珈蓝黑着脸,把孙重楼追杀出家门,这才回来。 蒋庆之洗漱后,胡宗宪来了。 “昨日伯爷歇的早,有个事我压了下去,兵部那边请伯爷今日去一趟,说是久慕伯爷用兵如神,今日兵部召集了些人,请伯爷去给他们说说边情。” “王以旂这是想示好。”蒋庆之笑了笑,“他就不怕被那些士大夫攻讦?” “被士大夫攻讦那是以后的事儿,当下他这位兵部尚书却不得不亲近伯爷。”胡宗宪神采飞扬,与有荣焉,“曾旭复套之议虽说被否了,可河套一带的异族却频频袭扰大明。王以旂焦头烂额,却寻不到人商议。” 兵部尚书必要时还得去坐镇边疆,曾铣复套之议随着身死而消亡,但河套的敌人却因此而越发猖狂,王以旂为此忧心忡忡。 “伯爷两度击败俺答所部,用兵如神,王以旂就算是对伯爷不满,也得憋着。”胡宗宪笑道。 “就是被打了还得送上另一边脸给少爷抽?”孙重楼回来了,这货被追杀出门,不知从哪买了油炸糍粑,此刻吃的满嘴流油。 “石头说的极是。”胡宗宪对孙重楼颇为看好,知晓若是一切不差,这位看似仆役的少年,弄不好此后就能弄个官儿做做。 “那我帮少爷抽。”孙重楼举起右手,那厚实的手掌让胡宗宪打个寒颤,“怕是要打出人命来。” “撕一半来。”蒋庆之指指糍粑,孙重楼哦了一声,把自己没吃的部分撕了一半给少爷。 糍粑里面是肉馅,一嘴下去,软糯的糍粑和油香味浓郁,接着是肉馅的鲜美。 “早饭弄糍粑!”蒋庆之馋了。 吃了早饭,小姑娘来了。 “表叔,多多呢?”朱寿媖嘴里说着多多,却一直看着表叔。 “是盼着表叔的礼物吧?”蒋庆之知晓小姑娘害羞,就吩咐人把自己带的礼物拿出来。 “这是西北那边的人偶,看,小桌子,小墩子,还有小巧的碗筷,拿回去可自己组合……” 朱寿媖两眼发亮,“多谢表叔。” “喜欢就好。”蒋庆之前世并未结婚,也没有孩子。亲戚家的孩子倒是不少,只不过多是熊孩子。 “表叔。” 裕王两兄弟来了。 “正好。”蒋庆之叫人把礼物拿来,“你二人的自己拿回去,对了,把陛下的也带回去。” “还有给父皇的?”裕王问道。 “那是我的表兄,怎地,你觉着不能给?” “能啊!”裕王挠头,“只是……好像从未有人给过父皇送礼。” 当嘉靖帝收到蒋庆之的礼物时,一种久违的感觉油然而生。 仿佛回到了多年前。 那时的他还是孩子,亲近的人偶尔出远门,回来给他带了东西。但那不是送礼,而是进献。 用词不同,意味不同。 蒋庆之送礼,就如同走亲戚,很是随意。 看着那些西北的土特产,嘉靖帝问道:“庆之归来后,各处如何?” 黄锦说道:“据说有些人酒后发泄,说俺答无能,竟不能除了长威伯这个祸害。” 嘉靖帝不置可否,可眸色冰冷。 “另外,兵部王以旂那里请长威伯今日去兵部。” “王以旂这是要作甚?”嘉靖帝略一思忖,“兵部并无可用的将才,他王以旂眼界也不够,面对九边局势无所适从,只好萧规曹随。他请庆之去当是求教。” 若蒋庆之听到这番话,定然要说表兄把王以旂的心思猜的一点不差。 兵部。 当蒋庆之到了大门外,门子笑的就像是见到豪客的老鸨。 “长威伯!” 随着爽朗的笑声,王以旂带着几个官员出迎。 兵部尚书亲自出迎,而且弄出了这么大的阵仗。 路过的官吏为之侧目。 “王以旂这是疯了?” 王以旂没疯,拱手道:“长威伯二败俺答所部,我一直好奇,这用兵如神的长威伯据闻还是个少年,难道世间真有冠军侯那等用兵奇才?” 他退后几步,仔细看着蒋庆之。 “今日见到长威伯,我信了。” 第160章 砸场子 深秋的兵部,不时能看到顶盔带甲的将领进出,平添了几分肃杀的气息。 蒋庆之被迎了进来,直至大堂。 大堂内有十余官员在等候。 王以旂请蒋庆之坐下,说道:“当今大明看似太平,可九边之外异族蠢蠢欲动。说实话,我有杀敌之心,却无杀敌之力……” 这是开场白。 官员们看着和王以旂并肩坐着的少年,心情很是复杂。 若说来的是个宿将,或是武勋,他们会觉得理所当然。 宿将经验丰富,武勋家传渊博。 可眼前的少年,却才将从苏州府来京城不到一年。 而且据闻只是个秀才。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便是说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 至于用兵……秀才用兵,那是送人头。 但眼前这位面色苍白的少年,却活生生用两次大捷打了天下读书人的脸。 “我兵部随时都得准备应对九边变化,若是朝中需要,还得提供咨询。倘若出了偏差,误人不说,误国之责,谁能担得起?” 王以旂看着众人,眼中有告诫之意……昨日得知此事后,兵部有不少牢骚。 有人说不如请九边大将,他们更熟悉边情。有人说京城的武勋一抓一大把,此等人别的不行,祖辈传下来的经验却不少。 王以旂知晓这些人不满此事有两个缘由,其一,蒋庆之是嘉靖帝的表弟,道爷是士大夫们的死敌,恨屋及乌,蒋庆之自然也是大伙儿眼中的对手。 其二,蒋庆之太年轻。 在场的最年轻也得三十多岁,身为兵部官员,边情、用兵等武事都是自己的本职和本行。可如今却要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来给自己上课。 这就如同一个老儒接受一个少年童生给自己启蒙一般,让这些人觉得荒谬。 当然,最要紧的还是丢人。 所以王以旂出声告诫后,便微笑道:“今日还请长威伯不吝赐教,晚些我请客,不醉不归。” 蒋庆之拿出药烟在手中把玩着,“接到邀请后,说实话,我本不想来。” 王以旂的老脸有些挂不住了。 那些官员也坐不住了,有人冷哼道:“大言不惭。” “原因何在?”蒋庆之仿佛没看到这一切,“我两度前往西北,第一次去大同,见到那些将士畏畏缩缩,面对数百敌骑竟不敢出击。我不知这是为何。” 他缓缓说道:“第二次我去了太原,太原白莲教谋反,整个太原卫被渗透成了筛子。大明的钱粮,为白莲教养了一卫人马。” 这是活生生打兵部的脸。 王以旂感受到了许多埋怨的目光。 这便是你请来的先生? 他这是来给我等上课,还是来打脸的? “山西官兵畏敌如虎,兵部可知?” “太原卫当年曾被白莲教李福达掌控,兵部上下可知?” 蒋庆之两个问题抛出来,见众人默然,便说道:“我想兵部自然是知晓的。既然知晓,为何没有应对之策?” 王以旂干笑,“长威伯,这是长久以来遗留……” “所以便可置之不理?”蒋庆之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目光转动,看着这些官员,“恕我直言,自从九边防御建成之后,整个兵部上下都弥漫着一股叫做高枕无忧的心满意足。” 他看了王以旂一眼,“若是这等心态无法祛除,今日本伯说的再多,你等也只会当做是耳旁风。” 原来如此! 一个官员低声道:“这便是兵法啊!” 王以旂抚须微笑,心想这是先给一巴掌,让这些官员支棱起精神来,然后再授课,可事半功倍。 果然是长威伯,用兵了得。 他不知道,蒋庆之这番话有一半是对他说的。 历史上俺答率大军南下,直抵京城,险些灭了大明。罪责谁都有,但兵部首当其冲。 王以旂便是第一责任人。 所以蒋庆之先敲打了一番,才说到了九边边情。 “你等心中的九边边情,想来是偶有袭扰,但总体局面大好。” 这是兵部和朝中每年年底总结的味儿。 ——当下大明的局势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可我看到的却是异族铁骑纵横九边,九边将领躲在城中做了缩头乌龟,能不动就不动。我不知这样的九边防御有何用处。” 蒋庆之问,“可有舆图?” 舆图属于国家机密,但兵部自然是有的。 有人去取舆图,有人问道:“长威伯,按照你的说法,我大明当下已然是岌岌可危喽?” 说完,此人还顾盼自雄的看着同僚们,想获得赞同。 “就是,九边这么些年可不就是这么过来的?也不见俺答南下。” “俺答若是敢南下,九边出兵包抄他的后路,他难道不怕葬身中原?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 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可蒋庆之没笑。 官员们看着那张讥诮的脸,笑声渐渐止住。 “笑够了?” 蒋庆之拿着药烟,却下意识的等着孙重楼或是窦珈蓝来给自己点燃,可二人一人在家休养,一人在外面等候。 果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蒋庆之不禁嗟叹自己堕落了。 他自己点燃了药烟,吸一口,让烟雾在有些燥热的肺腑中回荡了一圈。 “我此次以镇压白莲教为诱饵,引得俺答派出麾下出兵山西。” 那官员说道:“长威伯用兵了得,我等知晓。只是今日不是给我等授课吗?我等洗耳恭听。至于伯爷的功劳,稍后再提可好?” 你要想在我兵部显摆……对不起,咱没这兴趣捧臭脚。 “此人是谁?”蒋庆之问道。 “兵部侍郎,吴华。”王以旂有些尴尬。 他更担心蒋庆之和吴华发生争执。 蒋庆之用夹着药烟的手指着外面,“既然你无意听,那便出去!” 吴华一怔,指指自己,“你……” “滚出去!” 蒋某人不惯别人的毛病,吴华气急而笑,“好好好,我倒是要看你这位无敌名将能说些什么,诸位,你等慢慢听吧!我且去了。” 等他走后。 蒋庆之缓缓说道:“我与大同总兵张达约定,在敌军出击时半道而击。敌军果然绕过大同,直扑太原。那一战,胜的酣畅淋漓。” “可那一战也让我冷汗直冒,让我怒不可遏!” 蒋庆之冷冷的道:“一万敌骑便敢绕过驻扎有重兵的重镇大同。” “张达不是出兵了吗?”有人嘟囔。 这个蠢货……王以旂喝道:“若非长威伯亲临,张达可敢出兵?” “他不敢。”蒋庆之摇头,他唏嘘的道:“从成祖皇帝之后,大明边塞就成了异族来去自由的地儿。早些年边军还敢出击,近些年边军成了看门狗,坐视敌军侵袭的事儿,兵部可知?” 每次九边都有禀告,兵部自然知晓。 “一万敌军就能令大同镇不敢出兵,若是俺答亲率十万大军南下,你等告诉本伯,九边可敢出兵拦截?” 在蒋庆之的注视下,没人开口。 就这么一步步的推导,蒋庆之把大明边情推导出了一个结果。 “若是俺答大举南下,我敢说,九边将会被吓的瑟瑟发抖,躲在城池中不敢冒头。那么……” 蒋庆之指指脚下,“当俺答大军直抵京城时,就凭着京城诸卫,可能御敌?” “京师一破,这个大明国将不国!” 蒋庆之起身骂道:“而你等兵部高官,却在坐着太平盛世的美梦!” 这是砸场子啊! 王以旂暗怒,但作为邀请者他不能翻脸,否则便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但那些官员却怒不可遏。 “蒋庆之,你这话何意?” “跋扈兵部,这便是你的授课吗?” “危言耸听!” “哗众取宠!” 外面负手在散步的吴华对身边的几个官员笑道:“少年得志便猖狂,尚书请了他来,便是自取其辱。你等看着,少顷便会乱作一团。我敢打赌,尚书必然会后悔。” 大堂里确实是乱作一团。 甚至有个脾气火爆的官员冲到了蒋庆之身前。 蒋庆之看着他,很好奇的问道:“你要作甚?” 王以旂也恨不能喝骂蒋庆之几句,但却幽幽的道:“长威伯曾阵斩俺答麾下大将伊思得。” 你特娘的自忖可能打得过他? 官员讪讪收手,“下官手抽了,抽了。” “你若是抽过来,我还能赞一句兵部有胆气!哪怕不敌也敢亮剑的勇气!” 蒋庆之声音渐渐清越。 “历朝历代,可有靠着守势维系国祚长久的?” 嘈杂声渐渐小了。 “历朝历代,可有做缩头乌龟能长久的?” 大伙儿都读过史书,知道没有。 但凡王朝进入缩头乌龟阶段,几乎可以确定到了帝国斜阳的时候了。 来日无多。 “前汉为何独以强亡?” 蒋庆之走到众人面前。 呛啷! 他拔出长刀。 “哪怕直面强敌,哪怕明知不敌,他们依旧敢于拔出长剑,义无反顾!” …… “长威伯,说,哪怕直面强敌,哪怕明知不敌,前汉依旧敢于拔出长剑,义无反顾!” 嘉靖帝在闭目养神。 但握紧拂尘的手,却骨节泛白。 “长威伯还说,狭路相逢勇者胜,面对强敌,要敢于拔剑。太平,来源于这等敢于直面强敌的勇气!” 呯! 拂尘重重的砸在案几上。 帝王的双眸睁开,一股子苍凉肃杀的气息迸发。 “朕,亦有拔剑之心!臣子可有?” 第161章 谁的笑话 “王以旂那个蠢货,竟请了蒋庆之去兵部授课。” 崔元三角眼中多了讥诮之意,“他也不想想,蒋庆之在太原说太原卫两度被白莲教妖人掌控,可见兵部尸位素餐。兵部那些官员早就在等着这个机会给他没脸。” “今日的兵部,想来很是热闹。”锦衣卫官衙中,陆炳把玩着一柄拂尘,轻声说道。 …… “王尚书请我来给你等说说大明边情。”蒋庆之看着那些怒目而视的官员,仿佛是看着一群猴儿。 不对,我特么的怎么有些道爷化了……蒋庆之赶紧把那种古怪的感觉驱散。 “河套一带边衅不断。曾铣想复套,便是想斩草除根,平定一方。如此大明才能集中兵力……你等可知集中兵力作甚?” 这时有人拿着舆图过来。 “挂起来!”蒋庆之吩咐道。 小吏目视王以旂,王以旂点头,小吏这才弄了架子,把舆图挂在上面。 蒋庆之弄了一根树枝,先看了众人一眼。 一群蠢货! 众人仿佛听到了他在嘲讽自己,不禁面红耳赤。 “等他说不出个道道,咱们再出手!”有人嘀咕。 王以旂心中叹息,想着今日兵部大概是消停不了了。 吴华在外面看似从容,实则在等着看笑话。 “把消息透出去。”他叫来自己的心腹,让他出去散播消息。 蒋庆之是嘉靖帝的表弟,可以说仇敌遍天下。 打落水狗,自然人越多越好。 大堂内。 蒋庆之用树枝指着大同,又缓缓移动到了蓟州。 “俺答以一部攻打蓟州。” 有人说道:“蓟州坚固,一时难以攻下。” 这是反击。 众人心中冷笑,等着看蒋庆之如何应对。 蒋庆之看着那人,“说话要举手。” 那人下意识的举起手,蒋庆之说道:“另外,听完再说。” 树枝缓缓滑动,到了一个地方。 “这里叫做黄榆沟,在座的谁知晓?”蒋庆之问道。 没人回答。 “那么就是无人知晓。” 蒋庆之微笑着,“可我知晓。” “那里有城墙。”那人举手得到同意后,再度反驳。 “是啊!可你知晓那城墙多高吗?好拆吗?拆除城墙后,可能通过大队人马吗?” 蒋庆之的一连串问题问的众人哑口无言。 “空口谈兵,误国误人。”蒋庆之再度敲打了这些蠢货一下,“我知,俺答也知,黄榆沟城墙低矮,轻松就能拆除。拆除之后便是一路坦途。” 树枝沿着黄榆沟延伸进来…… 密云、怀柔、顺义…… 这一路,竟然毫无遮挡! 王以旂的脊背有些湿热。 树枝最终停留在通州。 “谁来告诉本伯,这一路,大明可有雄兵能挡住俺答铁骑南下的步伐?” 蒋庆之叼着药烟,目光扫过这群文官。 “说话!”他不耐烦的道,“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哪去了?” 那个官员第三次举手,“密云等地驻军……” “看门狗都不如。”蒋庆之嘲讽的道:“你可要去问问,密云等地驻军有多少空额?多少将领在吃空饷?兵部漂没了多少钱粮?” “就这么一点钱粮,辅以一众老弱病残,你等竟然奢望靠着他们来抵御俺答大军?” 众人默然,有人说道:“黄榆沟那么远,你如何知晓城墙老旧?” “知己知彼,我会问往来商人,我会去查找相关书籍。”蒋庆之指指那人,“而你却只会狡辩。所以我能两度击败俺答麾下大将,而你只能在兵部侃侃而谈。” 那人羞红了脸。“我还真不信,去个人问问,寻个知情人问问。” 蒋庆之坐下。 吸了一口药烟。 “长威伯这番话……”王以旂试探道。 你别是在忽悠我兵部上下吧? “拭目以待。”蒋庆之淡淡的道。 历史上俺答就是走的这条路线,最终大军兵临京城城下。 而这群棒槌却连黄榆沟在哪都不知道。 甚至还对密云等地驻军抱着希望。 “很傻很天真!”蒋庆之摇头。 若非后续的计划需要兵部支持,他今日压根就不会来。 一个老吏颤颤巍巍的进来,惶然行礼。 王以旂温和道:“你可知黄榆沟?” 老吏点头,“小人当年曾去过。” “那里如何?” 蒋庆之起身,看了舆图一眼,心想回头寻王以旂要一份,不知道老王会不会和自己拼命。 他走出大堂,深吸一口新鲜空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吴华就在不远处,看到他出来,冷笑不已。 “被赶出来了。”有人笑道。 “不,是被轰出来了。” 大堂里,老吏的声音在回荡着。 “……黄榆沟那里城墙……老旧不堪,小人当初巡查回来,还禀告过上官,建言……修缮。” “可曾修缮?”王以旂问道。 “没人回应。”老吏低头,担心被呵斥,可大堂内却死一般寂静。 有好似在孕育着什么。 有人问道:“黄榆沟……若是无城墙遮挡,大队人马可能通过?” 老吏回想了一下,“就算是十万大军,也能轻松通过。” 说完老吏觉得气氛越发不对了。 好似燥热。 有好似惧怕着什么。 良久,只听到尚书王以旂幽幽叹道:“俺答既然知晓黄榆沟这个地儿,若是出兵南下,他岂会放过此等捷径? 拆除城墙,大军长驱直入,以密云等地的驻军……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俺答大军扬长而去。” 王以旂起身,身体有些颤颤巍巍的,“过了密云等地,通州……通州可能抵御?” 没人回答! 通州距离京城近,大伙儿都知晓,而通州驻军,那真是个笑话。 凭着那些笑话,如何能挡住俺答大军? 那么。 京师就近在眼前。 “俺答大军一旦穿过黄榆沟,便能直扑京师,偌大的漏洞,竟无人发现。今日若非长威伯……” 王以旂看着众人,“长威伯并未说出后续,这是给我兵部上下留了面子,你等却兀自咄咄逼人。如今谁还质疑长威伯的话?” 无人回答。 “长威伯这是要去哪?”吴华笑吟吟过来。 蒋庆之目光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透个气,看个笑话。” “谁的笑话?”吴华故作亲切。 脚步声传来,吴华抬头,见王以旂带着官员们走出大堂。 他退了一步。 等着看双方冲突。 蒋庆之回身。 王以旂拱手。 身后官员们拱手。 “多谢长威伯指教。” 蒋庆之出大堂,便是要给这群人留颜面,也是拉拢兵部的意思。 把自己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可道爷的敌人太多了,蒋庆之觉得自己是池鱼之殃。既然敌人多,那么就发展朋友吧! 但拉拢兵部的同时,必须要先立威。 蒋庆之回身看着吴华。 “你要看谁的笑话?” …… “陛下,长威伯在太原毒打数百士子,更是除了他们的功名,山西一地士林群情激昂。” 小朝会上,崔元拿出了一封书信念诵,念的百感交集,感同身受。 “地方敢怒不敢言……” “知府孙焕不敢置喙。” “晋王颇为同情,却因藩王不可干政而只能束手……” 良久,崔元念诵完毕,“陛下,西北荒凉,若是任由士林积怨,臣以为终究不妥。” “念完了?” “是。” 嘉靖帝睁开眼睛,平静看着崔元,“为谁张目?” 四个字。 你等去猜! 严嵩等人绞尽脑汁在猜测着。 崔元心想难到陛下是在问我在为谁张目? 他心中不安,“陛下,这只是地方实情,臣万万不敢为谁张目。” 朱希忠却有了答案,“陛下,彼时白莲教妖人虎视眈眈,蓄势待发,俺答麾下大将率军在外游弋待机,长威伯处境艰难,说是内外交困也不为过。在这等时候闹事……臣以为,那些士子是在为白莲教妖人张目,在为俺答张目!” 老纨绔一边说,一边偷瞥嘉靖帝的神色,当看到嘉靖帝微微挑眉时,心中大喜。 老子果然猜对了……朱希忠暗自得意,冷笑看着崔元,“若是让那些士子得手,白莲教妖人顺势起事,俺答大军南下……崔驸马,那时候谁来阻挡?谁来御敌?是你吗?” 崔元愕然,“陛下,那些士子忠君之心天日可鉴呐!再有,兵部说了,此次俺答只派遣偏师,可见对南下并无谋划。成国公这话却是夸大了俺答的野心。” “呵呵!”朱希忠冷笑,“我的名字中为何带着个忠字?便是家父希望我为国尽忠,为陛下尽忠。而那些士子盘剥地方不遗余力,高谈阔论肆无忌惮……忠心?怕是私心吧!” 这时有内侍禀告。 “陛下,兵部尚书王以旂求见,说是十万火急。” 众人心中一凛。 “莫非是边衅?”严嵩在琢磨何处有可能发生边情。 嘉靖帝也在猜测。 王以旂急匆匆进殿。 “陛下,边墙有误,边墙有误啊!” 严嵩一听不是边情,心中一松,就呵斥道:“什么有误?” 王以旂说道:“元辅,黄榆沟一带边墙年久失修,轻易就能通过大军。” “黄榆沟?”君臣都不知这个地方。 王以旂跺脚,“黄榆沟一过便是密云,俺答知晓此处,若是他领大军从黄榆沟南下,密云等地守军哪里是对手。” “过来便是通州。”朱希忠一个哆嗦,“娘的!通州那些守军早就成了乞丐。” 而通州一过…… 京城就像是个刺果果的娘们,就等着俺答宠幸。 嘉靖帝只觉得脊背一寒。 “王卿果然不负朕望。” 这是他第一次给王以旂好脸色。 必须的! 连严嵩都后怕不已,“王尚书果然是老成谋国。” 崔元抚须微笑赞许。 王以旂却老脸一红,“臣不敢……这是长威伯的发现。” …… 第四更送上。 第162章 小国公拜师 据闻今日嘉靖帝震怒,呵斥了五军都督府的将领官员,说他们尸位素餐。 而兵部尚书得了彩头,嘉靖帝夸赞王以旂虚怀若谷,有大臣体。 “大臣体?” 肖家后门台阶上,徐渭和胡宗宪这对酒友自得其乐。 “伯爷一直未归,我也不知详情。”胡宗宪也心痒难耐。 “此次你家伯爷在西北可谓是风光无限呐!”徐渭吃了一枚丸子,觉得满口鲜香,“白莲教妖人谋反被镇压,可谁都没想到这只是他的诱饵。 他反手就灭了俺答派来趁火打劫的麾下,这份算计……说实话,和徐某差不多。” 胡宗宪指指他,“你这脸皮比京城的城墙还厚实。对了,马上就是乡试,你准备的如何?” 肖家对他不错,经过一番关系走动,成功把徐渭的学籍弄到了京师,于是今年徐渭便能在京师参加乡试,而不用回原籍。 徐渭喝了一口酒水,说道:“今年乡试我必过!” 胡宗宪说道:“乡试就在这几日了,你还不着急?” “着什么急?”徐渭拍拍肚皮,“我满腹才华,只等绽放!” 后院传来了声音,“伯爷回来了。” 胡宗宪起身拍拍屁股,“我回去问问。” 等他进去后,徐渭靠在后门上,闭上眼,轻声道:“想我徐渭年少成名,可却在举业上屡屡受挫,时也命也。不过,如今我已脱离了妻族,这该死的命运,也该变了吧?” 徐渭做过赘婿,这也是不少人看不起他的缘由之一。 “蒋庆之十三中秀才,有才,但和我徐渭比……”徐渭有些心虚,“也得差一点。” 胡宗宪回来了,坐下后先喝了一口酒,然后摇头叹息。 徐渭冷笑:“吊人胃口!” 胡宗宪说道:“伯爷今日去兵部时,兵部上下敌意满满,出兵部时,以兵部尚书王以旂为首的官员数十人相送。” “这!”徐渭越发按捺不住了,“他是做了什么?” 胡宗宪指指酒壶,徐渭骂道:“狗贼,就会借机行事。”,但他没奈何,只好为胡宗宪斟酒。 胡宗宪喝了酒,赞道:“徐大才子斟的酒就是香啊!” 徐渭举起酒葫芦,“再不说,今日定然要和你见个生死。” 胡宗宪不慌不忙的道:“伯爷今日在兵部提及大明边情,指出了某个不妥之处,那地儿俺答知晓,一旦被他趁虚而入,京师危矣!” “是哪里?” 徐渭自诩文武双全,后来更是远赴草原,见到了俺答汗之后的草原头领三娘子,与其结交。 “那是秘密。”胡宗宪此次不管他如何威胁就是不说。 “除非你是自己人。”胡宗宪丢下这句话,拍拍屁股走了。 “自己人!”徐渭呵呵一笑,“老胡还真是锲而不舍,想让我去辅佐那位伯爷。可我徐渭放着正经的科举出仕这条路不走,去为人赞画……呵呵!” …… 蒋庆之很忙,刚到家想休息休息,就被朱希忠拽走了。 “哎!表叔,表叔……” 朱寿媖站在大门外,无奈的看着被朱希忠拽着出来的表叔。 “寿媖啊!”蒋庆之想到喝酒就头痛,就给了小侄女儿一个眼色。 赶紧给表叔找个借口。 朱寿媖送上一个小包袱,“表叔,这是寿媖的回礼。” 你就不会看眼神吗? 蒋庆之苦笑接过包袱,“知道了。” “表叔要出门吗?那我下次再来。” 小侄女儿很有礼貌的蹲身,随即上了马车。 “走,哥哥刚弄到了一对熊掌,还有硕大的那个啥……老虎的家伙事。庆之,哥哥告诉你,这可是好玩意,吃了金刚都不及你威猛。” 卧槽尼玛! 蒋庆之心想老子还是童子,吃了那玩意儿,你让我大晚上哪发泄去? 但前世他只听闻过熊掌和老虎的家伙事,好奇心发作,便跟着朱希忠去了国公府。 “哎哟!庆之这回来也不想着来家中坐坐,可是看不起嫂子的厨艺?” 朱希忠的妻子笑吟吟的出迎。 这年头就算是通家之好,也少见妻女出迎。 蒋庆之前世久经沙场,对这等交际场合不陌生,“嫂子说哪里话,这不是老朱不肯吗?” 朱希忠叫屈,蒋庆之说道:“你说什么……我娘子貌美贤淑,可为天下女人表率。这等女子就该藏于后院,不可示人。” 美妇人捂嘴笑的前仰后合,“庆之……好一张巧嘴儿,说的嫂子都信以为真了。” 朱希忠笑道:“我都不及他能说会道,这不,先前陛下就说了,若非庆之年少,给个国公也无碍。” “国公?”朱希忠的妻子这下是真的动容了。 要知道大明是非大功不得封国公。 太祖朝就不提了,那群国公大多没好下场。 成祖朝的国公,成国公朱氏,英国公张氏至今不衰,可见国公之爵不可轻易赐人。 朱希忠打个哈哈,“赶紧弄了酒菜来,” 他顺势和妻子进去,妻子抓住他的手腕,“果真是想封国公?” “我的娘子哎!”朱希忠反手握住妻子的手,觉得恍若左手握右手,“你以为是谁都能两败俺答麾下大将吗?你看看这数十年,大明谁能做到这一点?” “古往今来,非军功不封侯……本朝瞎扯淡。”朱希忠说:“不过国公之爵却从不肯轻授予人。陛下说这话,便是对庆之军功的肯定。你看着吧!迟早有一日,庆之也会有封爵国公的那一刻。” 朱希忠的妻子捂着胸口,“这等少年……”,她突然两眼放光。“我家中有未出阁的女子,可妻之。” 朱希忠叹息,“你以为我不想?可庆之……”,老纨绔苦笑,“这厮的眼光高的吓人。卢氏那个卢珊儿知晓吧?” “眼高于顶。”妻子说道:“宫中有个宠妃,加之卢伟知进退,卢氏后续应当能富贵延绵。那卢珊儿倒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女子。” “可庆之却不动心。” “啊!”妻子讶然,“若是娶了卢珊儿,有宠妃为奥援,大好局面啊!” “我那兄弟……说实话,为夫真是不及他。”老纨绔唏嘘道:“你今日第一次见到他,觉着如何?” “琳琅少年,人如珠玉。” “可那骨子里的傲气啊!”朱希忠叹道:“别说是什么宠妃家的女子,就算是皇后的妹子,若是他看不中,我敢说,倒贴他都不要。” “这样的男儿,才是佳婿啊!”妻子却愈发心热了。 不,是热心。 晚些,酒菜上齐,朱希忠换了便服出来,妻子竟然也在。 一个和裕王等人差不多大的锦衣少年随同出来。 “拜见叔父!” 少年行的是大礼,很是庄重。 “老朱你弄这个……赶紧起来!”蒋庆之有些不适应这等大礼。 “这是犬子。” 朱希忠笑道:“哥哥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说实话,就盼着有个名师教导他。” 难怪这娃竟然跪着不起。 朱希忠的妻子蹲身,“庆之大才,若不嫌弃我儿愚钝,还请收为弟子教导。” “若是不听话,只管打!”朱希忠说道。 夫妻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没给蒋庆之拒绝的机会。 少年朱时泰抬头看着这位比自己只大两岁的叔父,心中有些别扭。 “老朱……”蒋庆之正色道:“我乃严党死对头,陆炳和我也势不两立。外加天下士大夫皆是我的敌人。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孩子若是拜我为师,你要知晓,我的敌人便是他的敌人。” 至于国公府……这个不搭干。 这年头姻亲只是互相帮衬,连坐不存在的。 你有你的交际圈,你的恩怨情仇,我也有我的。这些交际圈和恩怨情仇没有交集。 大明著名联姻专业户陆炳对此最有发言权。 看看这位嘉靖帝奶兄弟的婚姻史,再看看他儿女的婚姻史,真是令人瞠目结舌。 但这一切并不妨碍彼此各自站队。 朱希忠正色道:“有事弟子服其劳。若此后你有麻烦,那便是这小子的麻烦。他若是敢推搪,我便打折他的腿。” 至于以后,朱希忠身体好端端的,数十年后的局势谁说的请呢? 蒋庆之见推拒不过,便问朱时泰,“你想学什么?” 少年有些赌气的道:“天文地理,文武之道,叔父可都会吗?” 啪! 朱希忠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好生和叔父说话。” “是。”少年委屈的低下头。 然后再度问:“叔父可能教我?” 这不是为难人吗? 朱希忠的妻子笑道:“这天文地理,文武之道,能精通一门就是大才。你这孩子张口就胡说。” 朱希忠也笑了。 蒋庆之没笑,拿出药烟,“什么拜师礼就不必了,小子。” “叔父。”朱时泰起身。 “给我点烟。” 朱时泰令人弄来了火头,为蒋庆之点燃药烟。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 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天文地理,文武之道?” “是。”少年昂这头。 “那么,我教了。” …… 半日后,被朱希忠灌醉的蒋庆之回去了。 朱时泰在嘀咕,“叔父吹牛吹的眼睛都不眨。” 朱希忠也快醉了,打个酒嗝,妻子说道:“庆之少年,不必当真。” “能教什么你就学什么。”朱希忠觉得胸口那里有东西在上涌,见儿子委屈模样,便摆摆手,“去个人求见裕王,问问平日里二老爷教授了他什么。” 自从结拜兄弟后,成国公府的人都称呼蒋庆之为二老爷。 有人飞也似的去了。 成国公的问题,裕王自然不会怠慢。 来人问到了答案,疾驰而归。 朱希忠刚喝了醒酒汤,和妻儿在说着当下的局面。 “国公。” 来人进来行礼。 “教了什么?”朱希忠的妻子问道。 “裕王殿下说……”来人看了自家小国公一眼,“二老爷教授他的学识广博。天文地理,文武之道,无所不包。” …… 求票啊! 第163章 帝王之学,双向人格 半夜,蒋庆之第七次起床。 先喝了一壶水,可依旧觉得不解渴。 浑身燥热的感觉很难受。 蒋庆之踉踉跄跄走出卧室,觉得头晕眼花。 他到水井边,摇摇晃晃的想打一桶水来给身体降温。 在水井里打水有诀窍,蒋庆之前世压根就没玩过这个,几次都只弄了一点儿水上来。 “伯爷!” 身后有人说话,蒋庆之一个激灵,觉得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他猛地回头,身后是窦珈蓝。 “我来吧!” 窦珈蓝接过水桶,麻溜的丢下去,拉着绳子来回摆荡了几下,再提上来。 满满当当的水啊! 蒋庆之把脑袋埋进水桶里。 爽! 一股子透心的凉爽之意。 他抬起头来,伸手抹了一把脸,“怎地还不睡?” 窦珈蓝俏生生站在夜风中,“刚醒。” “你这年纪该是一睡难醒,有心事?”蒋庆之接过布巾擦拭。 “也没什么。”窦珈蓝说道:“只是想起了当年的一些事。” “你这个……为何不回家?”自从进了蒋家后,窦珈蓝就没回过家,这等事儿不好问,今夜借着酒意,蒋庆之才问出了存在许久的疑惑。 “家……没了。” 蒋庆之一怔,把水井盖子盖上,指指盖子,“坐。” “伯爷坐。”窦珈蓝不肯坐,就站在夜风中。 “说说。”蒋庆之坐下。 “原先家中也还好,只是后来……我爹在锦衣卫跟着他们学了赌钱。” 啧! 蒋庆之想到了前世知晓的那些赌鬼,但凡上瘾的,几乎都没有好下场。 “每次父亲赌输了,红着眼珠子回来说就差那么一点。” 赌鬼们总是有种蜜汁自信。 “他把家中能当的都当了。”窦珈蓝轻声道,“母亲劝阻未果,被打。” 赌钱,打老婆……这是一个男人坠入深渊的开端。 “最后一次,父亲把家都输掉了。” “人在就好。”蒋庆之安慰道。 “还欠下了一笔赌债。” “……”蒋庆之不知该如何安慰。 “赌债到期还不了,有人愿意用五百两银子娶我,我爹……没答应。” 还好,蒋庆之叹道:“这大概是他最后的良知。” “他觉得太低,要一千两。” 夜风中,窦珈蓝的长发被吹动,她捋捋头发,说道:“母亲要和他拼命,我爹一脚踹倒她,说是要去寻个有钱人把我嫁了。” 蒋庆之看着她,“是卖吧?” 虽然大明不许买卖良民,可对于有钱人或是权贵来说,这都不是事。 “是。”窦珈蓝的声音很平静,“我和娘在家中瑟瑟发抖,可最终等来的不是我爹,而是死讯。” 祸害死了,从此一家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是标准的种田文桥段。 “我爹半路遇到了赌场追债的人,慌不择路……被马车撞死。” “我想说这是好事儿,你不介意吧?”蒋庆之说道。 “我和娘喜极而泣。” 一个男人把妻女逼迫到了这个地步,真是令人无语。 “锦衣卫那边为了维系脸面,便说爹是殉职而死。”窦珈蓝说的轻描淡写,但蒋庆之却能想象到这个女人在锦衣卫的艰难日子。 “为了还债,我便进了锦衣卫。”窦珈蓝说的很轻松,但蒋庆之知晓这个过程不简单。 “我从力士做起,每次都冲在最前面。”窦珈蓝突然摇头,“看我说这些作甚。伯爷,夜深了,赶紧歇了吧!” 蒋庆之起身,“赌债呢?” “每年还一些,如今剩下不到五成。”窦珈蓝说的轻巧,但蒋庆之从她很少买东西的习惯上看出了端倪。 “你还得养家。” “不养。我娘改嫁了,如今有了个弟弟。” 你这是……天煞孤女吗? 蒋庆之躺在床上,依旧想着窦珈蓝的命运。 醒来时,蒋庆之觉得神清气爽。 吃了早饭,裕王和景王来了。 小侄女儿也和小尾巴似的跟着两位兄长。 “表叔。” “吃了吗?”蒋庆之在散步。 身子弱,就不要保养……这是某位御医说的,蒋庆之不解问他为何不保养。 御医说道:“为了保养身子骨,你喝一口水,吃一口饭,走几步路,睡晚些……都在算计,都在琢磨…… 如此,你无时不刻不在提示自己的身子骨不成,有毛病。 这人啊!他经不起念叨,念叨多了,没病都会有病。 该吃吃,该喝喝,有事别忘心里搁。 忘掉自己身子骨的事儿,自然而然就好了。” 这不就是心理暗示吗? 蒋庆之觉得自己小觑了老中医。 从此他也就是抽几根药烟算是治疗。 至于散步,这不是保养,而是享受。 饭后把脑子放空,在庭院里缓缓而行,感受四季冷暖,感受人间烟火气,很爽。 “吃了。” 后面有人说道。 小姑娘回头,猛地惊呼,“你是谁?” 两个皇子听到妹子的声音不对,下意识的就转身冲了过去。 一个锦衣少年站在晨光中,伸手喊道:“是我啊!我朱时泰啊!” 可两个皇子却冲过来就打。 朱时泰蹲在地上,“叔父救命!” 蒋庆之却没管,等裕王二人装模作样的说什么认错人了,他才干咳道:“这是你等的同窗,小师弟……也不小了,朱时泰。想来你们都认识。” 成国公一系是老牌勋戚,和皇室关系密切。 “是你啊!” “这天黑,没看清,得罪了。” 两个皇子一边致歉,一边暗自叫唤了一个得意的眼神。 “上课!”蒋庆之不会管这些少年之间的恩怨。 今日的课,蒋庆之说到了边情。 “……当下的边情对大明极为不利,若是一切不变,此后北方将会成为大明的心腹大患。” 俺答之后,李成梁就开始了养虎为患,努尔哈赤在他的麾下如鱼得水…… “叔父,有九边呢!”朱时泰鼻青脸肿的模样很可怜。 “记住。”蒋庆之突然板着脸,三个弟子赶紧坐好。 “世间从未有坚不可摧的防御。长城如此,九边亦如此。”蒋庆之想到了后世的马奇诺防线,“而且越是倚仗所谓的防御,灭亡的越快。” “叔父,我听那些勋戚说,九边靡费大明无数钱粮,坚不可摧呢?”朱时泰执拗的道。 这娃怎么有些一根筋呢? 他没发现景王给了裕王一个眼色,二人都悄然拉开了和朱时泰的距离。 “没有什么坚不可摧。”蒋庆之没发现,“长城的历史可上溯千年,可千年来无论秦汉还是唐宋,长城可挡住了异族的铁骑?” 朱时泰摇头,“可……” “因为长城的存在,让中原王朝以为高枕无忧,于是文恬武嬉。”蒋庆之说道:“记住,居安思危,” 裕王说道:“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蒋庆之赞许的道:“正是如此。历朝历代都觉着有长城为庇护,于是得过且过。成祖皇帝为何迁都北平,至少一半是为了令儿孙居安思危。” 北平距离草原太近了,一旦大同等地被突破,异族铁骑就能直面京畿。 “可时日久了,大明上下依旧被暖风熏的忘记了威胁就在不远处。” “土木堡之变便是前车之鉴,可我在朝中并未看到有人居安思危。如今俺答虎视眈眈,若是照着这般下去……” 历史上,后年俺答就南下了。 “文恬武嬉!”蒋庆之给当下的大明下了一个评语。 “表叔,那当如何应对?”裕王请教。 “要想改变当下这一切,难。”蒋庆之说道:“吏治,军队,赋税……处处都是难题,而这一切的核心是什么?” 景王说:“是钱财,财赋不足,什么都做不了。” 裕王说道:“是吏治。” 朱时泰小师弟举手,“叔父,是军队。” “看,三个人就有三种不同的想法。”蒋庆之敲敲案几。“归根结底,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见弟子们茫然,蒋庆之说道:“这一切都是人造成的。那么要想解决这些问题,依旧要顺着人去解决。” 裕王低头沉思,猛地抬头,“是了,吏治糜烂是人导致的,赋税不足也是人导致的,军队糜烂亦是如此……一切的根源就在于人。抓住这一点,便不会走偏。” 裕王起身行礼,“谨受教。” 他看着有些小兴奋,朱时泰轻声问:“你激动什么?” 裕王说道:“这是帝王之学,蠢货!” 景王闭着眼,却双拳紧握,显然内心并不平静,“王安石变法看似良法,可他不知这一切的核心是人,抓错了方向。故而变法一开始就遭遇了狙击……表叔教授的这是比帝王之学更为犀利的学问。这是王者之道!” 景王睁开眼睛,起身行礼,“谨受教。” 裕王轻声道:“太子若是知晓表叔如此大才,怕是把肠子都悔青了。” “你们都瞒着我!” 朱时泰突然暴跳如雷,抓住毛笔就往景王那里扔。 景王好似早有准备,轻松避开,裕王赶紧跑过去,兄弟二人警惕的看着朱时泰。 朱时泰在室内焦躁不安的游走,不时冲着裕王二人叫骂。 什么狗贼,什么欺负我…… 这特么不对!蒋庆之吩咐道,“去个人问问。” 很快,跟着朱时泰的仆役进来,见状请罪,“二老爷,小国公有些……”,仆役指指脑子,“有时会发怒,去年国公寻了个神医诊治,都大半年未曾发作了。” “所以老朱就隐瞒了此事?” 蒋庆之怒了。 “国公并非想隐瞒,那神医说,只要半年不发作就是痊愈了。” 痊愈个毛线! 蒋庆之问道:“发作时什么样?” “暴躁,会打人,会不停的走动……” 这怎么像是神经分裂症? 蒋庆之看着不停走动,鼻息咻咻的弟子,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这孩子昨日看着好端端的,温文尔雅。 难道是……双向人格? “如何制止?”蒋庆之问道。 仆役说道:“简单。” “简单?” “不管就是了。” 蒋庆之想到了裕王兄弟先前避开朱时泰的举动。 这事儿宫中定然早就知晓了。 这时朱时泰走了过来,冲着蒋庆之咆哮,“你也敢欺凌我吗?” “二老爷赶紧避开。”仆役惊呼,“小国公此刻不分人。” “表叔快退。”裕王两兄弟喊道。 朱时泰手握砚台,目露凶光。 蒋庆之眨巴了一下眼睛。 卧槽! 来不及了。 蒋庆之猛地喝道:“该死的畜生,你喊什么?” 说完,蒋庆之给了朱时泰一巴掌。 啪! 朱时泰止步,焦躁的双眸呆滞…… 第164章 老陆,你特娘的真阴啊 那年朱希忠带着七岁的儿子进宫,受到了热烈欢迎。 作为老朱家的亲密战友,成国公府的未来继承人,朱时泰有资格和皇子们一起玩耍。 也就在那一次,朱时泰发病后,一拳把太子打的嚎哭不止。 从此皇子们就得了个忠告:远离朱时泰。 朱希忠请罪,嘉靖帝宽宏的原谅了他,还派出御医去诊治。 御医们来了个会诊,各种手段都上了,可毛用没有。 “这是夙怨。”有人甚至用神秘主义来给朱时泰的病情下了评语。 历史上朱希忠活了多年,蒋庆之一直觉得老纨绔是心中无烦忧,故而能长寿。 看来不是。 蒋庆之一巴掌抽去,书房里安静了下来。 裕王眨巴着眼睛,手握凳子准备去接应表叔。 景王拿着一卷书,摆出白鹤亮翅的架子,仿佛手中握着无上神兵。 仆役心痛不已,心想小国公从出生到现在,这是第一次挨打啊! 而且他更担心小国公被这一巴掌抽疯了,越发癫狂。 蒋庆之故作镇定,悄然往边上移动。 老朱,老子和你没完! 蒋庆之暗自发狠。 “哎!” 室内突然有人叹息,裕王兄弟俩毛骨悚然,一看却是朱时泰。 朱时泰眼珠子缓缓转动,回首看着满地狼藉,诧异的道:“这谁干的?” …… 太阳老高,嘉靖帝今日的睡觉时间到了,严嵩拖着疲惫的身体告退。 崔元看着更为不堪,步履蹒跚。 见朱希忠精神抖擞,崔元心中嫉妒,“成国公果然是精力充沛啊!” 朱希忠得意的道:“不说长命百岁,老子此生定然要活到八十岁。” “呵呵!”崔元冷笑,他和严嵩都是长寿派的代表,至于朱希忠,这等老纨绔能活到六十岁,崔元就敢一头撞死。 走出西苑,朱希忠伸个懒腰,觉得疲惫潮水般的涌来。 “国公。” 有随从在外等候,见他出来就急切的道:“小国公发病了。” “什么?”朱希忠还在举着双手,“不是痊愈了吗?” 他猛地甩手,腰被闪到了。 “哎哟!” 随从们赶紧过来,你捶肩来我揉腰。 “滚!” 朱希忠骂道,“马呢?马呢?” 有人牵来他的马,朱希忠上马就往家疾驰。 “国公,小国公在二老爷家。” 朱希忠一拽缰绳,马儿猛地一个转向,身体几乎倾斜成了四十五度角,紧擦着边上的围墙转了过去。 一个小吏见状赞道:“成国公好骑术!” 一路疾驰到了长威伯府,朱希忠下马就往里面跑。 “国公,伯爷在……” 门子才将打招呼,咻的一下,眼前没人了。 “我眼花了?”门子揉揉眼睛。 朱希忠一路狂奔。 呯! 他撞开书房的门。 双眸发红,四处寻找儿子。 朱时泰坐在两个皇子的右侧,正在专心听课。 “大郎!” 朱希忠喊道。 朱时泰回头,虽说鼻青脸肿,一侧脸颊有些肿胀,但眸色清明。 不像是发病的模样。 “哎!” 朱希忠浑身一松,竟然昏了过去。 卧槽! “老朱!” 蒋庆之丢下书卷过来。 先测试鼻息,还好,有气儿。 他回头问,“你爹可有什么……宿疾?” 朱时泰摇头,“就是不时要吃药。” “什么药?”蒋庆之担心老纨绔有心血管毛病。 “他们说什么……补腰子的药。” 艹! 蒋庆之放心了,用力在老纨绔的人中那里死命一掐。 “哎!” 朱希忠幽幽醒来,见到儿子就在眼前,就板着脸道:“可曾顶嘴?” 朱时泰摇头,“并未。” “若是顶嘴,被你二叔打死了活该。”朱希忠坐起来,摸摸剧痛的人中,,“这谁掐的?” 众人看向蒋庆之。 “庆之,你也太狠了。”朱希忠苦笑。 “你们先温习。” 蒋庆之有些话想问老纨绔,便和他出了书房。 “我知晓你有许多疑问。”朱希忠说道:“大郎有些脾气古怪,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温文尔雅,坏的时候砸东西,乃至于打人。 去年我花重金请了一位神医,几服药下去竟好了。我本以为大郎痊愈了,谁曾想……” “这里有问题。”蒋庆之指指脑袋。 “我知。”朱希忠苦笑,“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担心他不能袭爵?”蒋庆之问道,他突然想到了陆炳的联姻计划。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陆炳肯定知晓朱时泰的毛病,但依旧愿意联姻……若是联姻成功,一个不时发疯的成国公难道还能掌家?偌大的成国公府,岂不是落入了他女儿的手中。 这么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此就会成为他陆炳的资源。 老陆,你特娘的真阴啊! 蒋庆之暗自摇头。 “哥哥我不担心。”朱希忠摸摸人中,倒吸一口凉气,“庆之,哥哥这些年其实已经在修身养性了。换了年轻时,哥哥吃喝玩乐什么都干,夜御三女也不是事。可如今哥哥却收敛了许多,你可知为何?” “想长命百岁?”蒋庆之笑道。 可朱希忠却认真点头,“是。” 朱希忠轻声道:“这人间哥哥没多少留恋的,可却担心大郎。大郎一日不痊愈,我……不敢死。” 蒋庆之想到了历史上朱希忠经历三朝而荣宠不衰,此刻看来不是老纨绔的本意。 这一切只是为了儿子。 他担心自己死后无人能护着孩子,于是留下一个荣宠不衰的资本。 他担心自己死后儿子被人欺负,所以收敛了心性…… “为人父母的,都希望儿孙长命百岁,可哥哥我……”朱希忠抹了一把脸,“我希望能死在大郎的后面。” …… 乡试开始了。 天麻麻黑,肖瑾和哥哥把徐渭送出大门,行礼,“祝先生桂榜提名。” “放心,等着吧!” 徐渭信心十足。 隔壁,胡宗宪站在大门侧面,冲着徐渭拱手。 徐渭点头,转身而去。 “此去当捷报频传!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京师苏醒了。 “娘的!这厮太狂了。” 胡宗宪摇摇头回去。 蒋家才将吃早饭。 “哟!油条豆浆……还有烤肉?” 胡宗宪食指大动,坐下后一顿狂造。 “老胡吃的比我还凶。”孙重楼很是好奇,“老胡,他们说读书人吃饭都斯斯文文的,怎地你……” 胡宗宪一怔,这才醒悟自己好像太狂放了些。 定然是被徐渭那厮给带坏了……胡宗宪干笑道:“伯爷说过,吃的快才舒坦。” “可少爷还说过,细嚼慢咽才能吃出食物的本味。”孙重楼却是个较真的。 “吃你的饭!”富城瞪眼。 “师父,老胡刚来家的时候,吃饭比窦珈蓝还斯文。”孙重楼觉得委屈。 呃! 胡宗宪老脸挂不住了。 蒋庆之干咳一声,“食不言。” “寝不语!”孙重楼接龙,见少爷举起筷子,作势要扔过来,赶紧低头狂吃。 饭后蒋庆之叫来胡宗宪。 “马崇德那边要抓紧。” 马崇德等权贵上次出手,举报蒋庆之走私塞外,若非蒋庆之早有准备,铁定就栽了。 这是蒋庆之第一次催促胡宗宪。 胡宗宪心中一凛,“是。” “放松。”蒋庆之拍拍他的肩膀,“一家人,不必弄的如上下级般的紧张。” “少爷,夏公来了。”有仆役来禀告。 蒋庆之笑着去见夏言,胡宗宪站在那里,喃喃道:“一家人……” 他突然一拍脑门,“是了,我说怎地吃饭吃的如此肆意,原来是忘形了。” 人人都希望有个可以休息的港湾,在这个港湾里无需戒备,能凭着本性活着。 而这个港湾有个名字,叫做…… “家!” 夏言看着有些气急败坏,“你教了裕王什么?” “怎地,有不妥?”蒋庆之担心老头儿被气坏了,赶紧扶着他坐下。 “我今日给裕王授课,提及了王安石变法……”夏言接过蒋庆之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依旧怒气不减,“裕王问我王安石变法为何失败。” “您如何说的?”蒋庆之在笑,边上服侍的富城发誓,自家伯爷是在幸灾乐祸。 “王安石变法失败,在于执拗,不知变通。一味强硬……”夏言毕竟执掌过权柄,一番话高屋建瓴。 夏言一拍大腿,“那小子竟说错了。我便问他何处错了。” 夏言见蒋庆之笑的畅快,恼火的道“裕王说,王安石变法错在选错了对手。” 好小子,果然不愧是隆庆帝啊!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蒋庆之教授了学识,但如何融会贯通,学以致用,却是弟子们的事儿。 “夏公如何反击的?”蒋庆之坏笑道。 “我便追问,裕王说……”夏言还模仿了一下裕王当时的表情,老小孩的一面令蒋庆之莞尔,“他说,前宋一切问题皆来自于人,也就是人祸。要解决这些问题,首要去解决这些人。否则就事论事,那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一个内侍被仆役带着准备进来,见到夏言后摆摆手,示意等着。 当初夏言执掌权柄,直面嘉靖帝都不肯低头,硬扎的一塌糊涂。这些内侍遇到他都胆战心惊的,担心被呵斥。如今虽然夏言退下来了,可积威犹在。 内侍见蒋庆之拿出一支药烟,缓缓问道:“那么夏公以为,裕王是对是错?” 刚强一生的夏言叹息,肩头一松。 “论教授弟子,我不及你!” 第165章 瓜娃子,去呛几口水吧 成国公府。 朱希忠一直瞒着妻子朱时泰犯病的事儿,但纸包不住火。 “大郎是如何清醒的?”朱希忠的妻子问道。 朱希忠身边的随从苦着脸,“夫人,国公不让说……” “你觉着我的话可以当做是耳旁风吗?” 美妇人冷着脸不怒自威。 随从不敢抗令,“是……是二老爷一巴掌抽醒了小国公。” “一巴掌?” 朱希忠的妻子不敢置信,“这些年咱们想过各等法子,可就是无法唤醒发作的大郎。就一巴掌?” 朱希忠急匆匆进来,随从如蒙大赦。 “国公……”朱希忠的妻子柳眉倒竖,刚想和他纠缠,朱希忠急匆匆的道:“赶紧更衣,娘的,出事了。” “怎么了?” 朱希忠的妻子招手叫来侍女。 侍女帮他更衣时用力大了些,把衣裳扯歪了,赶紧纠正,却越扯越歪。 朱希忠骂道:“都是不省心的。” “我来。”朱希忠的妻子出手,一边帮他整理衣裳,一边问:“是什么大事?” “云南沐氏知道吧?”朱希忠冷笑,“那个小姑娘在京城看似走亲访友,可谁不知道沐氏内部为了争权夺利,人脑子打成了狗脑子。” “你是说,那小姑娘出事了?” “遇刺。” 朱希忠捂说,“这些年朝中对沐氏颇为不满,双方你来我往暗斗不休。此次云南沐氏必然会借此向朝中发难,弄不好就有人要倒霉了。” “只要不是国公就好。” “妇人之见!”朱希忠没好气的道:“云南不能乱,一旦乱了,西南不安。” 多年后一个播州之乱就让大明焦头烂额,若是云南乱了……那后果几乎不敢想象。 朱希忠急匆匆赶去西苑,正好碰到了被召见的蒋庆之。 “老朱,究竟啥事?”蒋庆之满头雾水。 “云南沐氏。”朱希忠低声道。 “云南沐氏?”蒋庆之想到了那个端庄的美少女。 “那个小姑娘遇刺,娘的,此事弄不好会引发沐氏反弹。你看严嵩一脸严肃,老狗知晓此事的厉害。就特娘的崔元一脸若无其事。我若是陛下,定然要喷老狗一脸金丹。” 金丹用脸来做单位……蒋庆之眼皮跳了一下,正好崔元看过来,老崔冷笑,“长威伯春风得意,可喜可贺。” “崔驸马老来俏,令人羡慕不已。”蒋庆之反击。 崔元爱美,下意识的摸摸老脸,却摸到了一脸褶子。 “听闻长威伯和沐氏那小姑娘有交情?”崔元阴笑道:“好啊!” 这老东西喝多了? 蒋庆之不明所以。 陆炳也来了。 稍后,黄锦出来,带着众人进去。 蒋庆之刚进去,就有白影闪过。 他下意识的抱住。 “喵!” 竟然是道爷的爱宠霜眉。 霜眉抓住他的衣裳,一拉一拉的,就爬上了肩头。 嘉靖帝无奈,“霜眉。” “喵!” 霜眉趴在多多最喜欢的位置上不动。 蒋庆之反手摸摸它的脑袋,“回头和多多玩去。” 道爷冷哼一声、 “咳咳!”严嵩身为首辅,开口,“正事为先。猫儿……” 吸猫的再缓缓。 蒋庆之想把霜眉弄下来,可这猫却抓住他的衣裳不放。 蒋庆之一拉,霜眉一扯。 刺啦! 衣裳破了。 霜眉一溜烟跑回去,道爷抱着它,板着脸,“说正事。” 陆炳出来,“陛下,锦衣卫先前已经勘察过了现场,刺客在沐舒准备上马车那一瞬出手,幸而沐舒刚好退了一步,否则那飞来一刀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道爷摸着爱宠,“说重点。” 陆炳心中凛然,觉得奶哥对自己的耐心好像越发差了。 “是。”陆炳把杂念驱散,却下意识的看了意态闲适,仿佛在自家般自在的蒋庆之一眼,危机感油然而生,“刺客一击不中随即远遁。臣已令锦衣卫在追捕。另外,刀子看不出来处。” “也就是说一无所获?”嘉靖帝问道。 “是。”陆炳不敢辩解。 嘉靖帝看着众人,眼中多了蒋庆之熟悉的嘲讽味儿,“沐氏世代镇守云南,沐氏的闺女在京师遇刺,锦衣卫却一无所获。沐朝弼会如何想?” 严嵩说道:“陛下,沐氏内部混乱……” “你也学会了和朕卖关子?”嘉靖帝冷冷看着自己圈养的老狗。 “臣不敢。”严嵩心想您不是最喜臣子这般说话的吗? 嘉靖帝太过聪明,许多时候臣子说半截他就无需听取后半段的讲述,自行脑补就够了。 但此刻他却冷笑,“自作聪明。” “是。”严嵩低头。 朱希忠和好兄弟站在一起,低声道:“像是什么?” “老狗。”蒋庆之说道。 道爷目光转过来,“你俩可是有法子?” 呃! 朱希忠摇头,无辜脸。 道爷看着蒋庆之。 “臣才将知晓此事。”蒋庆之更是满头雾水。 “那就闭嘴!”嘉靖帝看着陆炳,“锦衣卫要尽快查清此事,严嵩。” “臣在。”严嵩毕恭毕敬。 “沐氏那边要安抚,记住,云南不可乱。” “是。” 崔元说道:“陛下,沐朝弼的人正在京师活动……” 会不会是沐朝弼干的? “朕还没昏聩到需要臣子提醒的地步。”嘉靖帝毫不客气的呵斥,“有那心思,便去和陆炳合计一番,如何给云南沐氏一个交代。” 沐朝弼当下只是代替侄儿治理云南,但这货野心勃勃,不断令人来京师走动关系,游说各方,想代替侄儿继承爵位。 崔元领命,看了蒋庆之一眼。 老狗! 蒋庆之无声说道。 嘉靖帝仿佛什么都没看到,只是眉心跳了一下,“散了,庆之留下。” 别啊! 蒋庆之摸摸肩头被霜眉抓破的地方,“陛下,臣衣衫不整,要不,回去更衣再来?” “可要拿朕的龙袍来换上?”嘉靖帝一句话令崔元眼前一亮。 可仔细一看,嘉靖帝板着脸,分明就是佯怒。 娘的! 蒋庆之那个狗东西,果然圣眷不衰。 等众人走后,嘉靖帝起身缓缓踱步。 “听闻你收了朱希忠的独子为弟子?” 这思维跳跃的……蒋庆之点头,“是,臣推却不过。” “那孩子……也是个可怜的。”道爷嘴里说着可怜,眼神却淡漠。 天下能让他动容,能让他重情的人寥寥无几。 “好生教导吧!” 嘉靖帝话锋一转,“沐氏内部倾轧不断,沐舒那边你有些交情,此事你莫要掺合。” 道爷担心他卷入沐氏和朝中的纷争中。 蒋庆之心中温暖,“是。” 云南被沐氏统治多年,堪称是国中之国。若是把云南纳入朝中管理,国祚至少能增加五年吧? 蒋庆之怎能舍得这一笔大财。 但事儿不着急,等锦衣卫那边出结果再说。 而且历史上沐朝弼曾袭爵,可见沐舒遇刺的事儿对他没什么影响,所以蒋庆之断定锦衣卫必然查不清此案。 第二日,锦衣卫找到了刺客的临时住所。 但只有墙壁上的一行字在嘲笑他们的无能。 “说写了什么……锦衣卫无能,爷爷早已出京。” 陆炳进宫请罪。 “臣无能。” 崔元叹道:“陛下,沐氏怕是会借此攻讦朝中,顺带沐朝弼会由此质疑黔国公年幼,无法执掌云南……” 这事儿还真是无解了。 嘉靖帝有些恼火,“刑部……罢了,一群米虫、废物!” “陛下,何不让长威伯试试?”崔元开口。 “庆之?”嘉靖帝摇头。 “陛下,那沐舒在锦衣卫问话时极为不配合,听闻长威伯与其有些交情,何不……”陆炳顺势甩锅。 严嵩说道:“陛下,沐氏那边要稳啊!” 沐氏久治云南,说是土皇帝,国中之国一点儿都没错。 一旦沐氏生变,对大明的打击之大,任何一位帝王都无法接受。故而直至明末,沐氏依旧在云南根深蒂固。 嘉靖帝看着这几个臣子,朱希忠今日告假,说是为儿子去寻访名医。 如此,竟无人为蒋庆之说话。 “也好。” 等众人散去,嘉靖帝冷笑,“问庆之,可愿接手此事?” 若是蒋庆之不愿,嘉靖帝自然能为他想到避开的法子。 黄锦出去吩咐人,嘉靖帝摸着猫儿,轻声道:“瓜娃子,宦海险恶,你也该去尝试一番,呛几口水,叫几声救命。毕竟,朕不能时时都护着你!” 蒋庆之正在问徐渭乡试的事儿,闻讯一怔。 胡宗宪拼命给他使眼色,暗示找个借口婉拒。 可蒋庆之却毫不犹豫的道:“此事我接了。” 内侍回禀嘉靖帝,心想此事一出,群臣都担心被卷入,避之不及。庆之却知难而上……瓜娃子啊!” 嘉靖帝摸着猫儿:“雏鹰正该去搏击长空,幼虎就该去威震山林。去吧!朕在后面看着。” 沐舒受伤的地方在胸下,故而请的是女医者。 她正在上药,衣裳撩开,露出了一抹白嫩。 “三娘子。”向谨进来,“锦衣卫那边说刺客已经逃出了京城……” “这是推搪之词。”沐舒忍着换药的疼痛,咬着银牙,“陆炳阳奉阴违,沐朝弼的人正在京师游说……” 向谨冷笑道:“刺客定然是沐朝弼的人,朝中谁愿意掺合此事?” 沐舒摆摆手,女医者告退。 她把衣裳放下,“若是长威伯愿意来,让他厌恶沐朝弼便是成功。” 向谨叹息,“沐氏在云南根深蒂固,沐朝弼如今代替黔国公执掌云南,谁敢逼迫他?蒋庆之乃是陛下信重的臣子,趋利避害是本能……” “也是。”沐舒眸色微暗。 “三娘子,要不,把那些事儿告知锦衣卫?”向谨无奈说道。 沐舒摇头,“我好歹是沐氏出身,那些事不可外泄。” “三娘子,朝中换人来查刺客了。”有侍女进来禀告。 “哦!是谁?去看看。” 向谨出去。 没多久惊呼道:“是长威伯!” 第166章 你不行,我来 蒋庆之刚到,见向谨捂嘴惊呼,不禁愕然。 我虽然长的俊美,但你一个妇人,也不至于这么花痴吧? 向谨很快察觉到自己失态了,蹲身,“长威伯万福。” 蒋庆之颔首,向谨说道:“三娘子就在室内,不过……” “请长威伯进来。”里面传来了沐舒的声音。 这声音宛若清泉,让蒋庆之对美少女的抗压能力大为赞赏。 换个人在死亡边缘走一遭,此刻能说话就算是利索的。 蒋庆之走了进去。 室内有张胡床,沐舒就坐在边上,见他进来,便起来蹲身,“长威伯万福。” “客气了。”蒋庆之是来办事儿的,当下拱手,“此事陛下令我来查……” 这是要公事公办的意思吗?沐舒抬眸,“麻烦了。” 蒋庆之问道:“凶手已然逃窜,追之不及。那么沐姑娘这里可有发现?” “有。”向谨抢话,蒋庆之缓缓看向她,眸子微冷,向谨说道:“三娘子身体需要调养……” “你先出去!” 沐舒说道。 向谨说道:“这里就三娘子和长威伯。” 孤男寡女的,不妥吧? 可沐舒却冷着脸,向谨无奈,便告退。 这美少女是想作甚? 蒋庆之看了她一眼,沐舒眉间多了些唏嘘之意,轻声道:“沐氏内部许多不可对外人言之事……” 蒋庆之当然想听,如此在以后谋划云南时才能有的放矢。 但对这等少女不能急切,必须时刻让她感受到自己关切之意。 一句话:事儿和你比起来,当然是你更重要。 而年轻男子却懵懵懂懂,大大咧咧的,哪里会如此体贴入微。 所以才有少女爱大叔的事儿发生。 “不愿说的,不必说。”蒋庆之平静的道。 这话传递出一个信息:我不会逼迫你,你只管安心。 沐舒眸中多了些暖意,在遇刺后,那些旧交只是令家中人来探问,自己却躲得远远的,唯恐被牵扯进来。 和他们相比,眼前这个少年格外真诚。 “无碍。”沐舒说道:“前任黔国公沐朝辅是我堂兄,他去年仙去后,其子沐融五岁袭爵。我另一个堂兄沐朝弼被被任命为都督佥事,代替沐融镇守云南。 沐朝弼野心勃勃,且残忍好杀。他一心想继承爵位,为此不断在内部清洗我堂兄的心腹……” 沐朝弼吗? 蒋庆之点头,“继续。” “沐朝弼袭爵最大的障碍便是沐融。” 沐舒看着蒋庆之,“长威伯可知晓里面的厉害?” “权力之下无父子,何况叔侄。” “果然是长威伯。”沐舒长出一口气,“我来京师便是要做出姿态,让沐朝弼不敢轻举妄动。” “你担心沐朝弼对沐融下毒手?” “是。” 蒋庆之把事情理了一遍,他断定,此事有七成可能是沐朝弼干的。 “好生养伤。”蒋庆之起身。 “长威伯要小心沐朝弼此人。”沐舒说道:“此人眼中只有自己,只有权力,余等皆可舍弃。” “那不就是畜生吗?” “是。” 蒋庆之说道:“对付畜生,我倒是有些心得。” 等蒋庆之走后,向谨进来,“刺客都跑了,此事查无实据。长威伯再多手段也无济于事。” “若是借此和长威伯交好,对此后的大事助力不小。”沐舒轻抚胸口,蹙眉道:“我在京师一日,沐朝弼就投鼠忌器一日。长威伯乃是陛下近臣,交好他,便多一个筹码。” …… “蒋庆之去了沐舒住所,待了一刻钟才出来。” 朱浩带来了这个令陆炳冷笑的消息。 “刺客远遁,蒋庆之这是想炒冷饭不成?” “指挥使,可要兄弟们给他使绊子?”朱浩问道。 “先看。”陆炳说道:“以往蒋庆之干政多是边事,此次是他正儿八经第一次经手朝事,多少人想着给他一个下马威。咱们顺势而为即可。” 朱浩嘿嘿一笑,“若是查不清此事,咱们可以借着沐氏的口来造势。” 陆炳摇头,朱浩一怔,“指挥使的意思是……” “沐朝弼残忍好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当下掌控云南一地名不正言不顺。而黔国公不过五岁,若非顾忌朝中和陛下,沐朝弼岂会容他。” 陆炳的声音在这个午后带着冷意,“他想承袭黔国公的爵位,可朝中历来信奉正统。何为正统?沐融才是正统。沐朝弼无计可施,刺杀案一发,除非抓到他的把柄,否则沐朝弼会顺势喊冤……” “他会借此逼迫朝中让自己承袭爵位,如此,谁经办此案,谁便会成为双方角力的对象。”朱浩恍然大悟,“指挥使让兄弟们偃旗息鼓,便是为了把事儿推出去。” “严嵩等人配合我出手,一起把蒋庆之顶了出来。”陆炳说,“盯着此事,沐氏那边的动静也要及时汇报。” “是。” 朱浩告退,出去笑道,“沐朝弼,莫要让我失望。” …… “你疯了?” 朱希忠刚从城外回来,看着疲惫不堪。 “哥哥我一回来就听闻你接手了此事,可是陛下……”朱希忠本想说可是陛下疯了,可最终还是憋住了。 蒋庆之示意仆役去给老纨绔弄茶水,“为何这般说?” “冷水即可!”老纨绔看样子真渴坏了,“沐朝弼居心叵测,一心想夺了侄儿的爵位,可朝中一直不肯点头。他寻借口寻了许久,若此案无法查出个结果,他定然会顺势发难。那是云南的土皇帝啊!庆之!” 仆役递过凉水,朱希忠一口干了,不满的道:“弄一壶来,娘的,那什么狗屁神医,老子还以为是真神,结果试探一番,差点把老子扎死。” “扎死?” “可不是。”朱希忠捞起裤腿,大腿那里看着有针眼,“那厮说自己针灸无双,大郎那等小毛病几针就好。哥哥我就想先试试。两针扎下去,哥哥我眼歪嘴斜,若非随从眼疾手快拔针,哥哥就回不来了。” 蒋庆之说道,“你疯了?” 朱希忠接过仆役递来的茶壶,对着壶嘴狂喝一阵,喘息道:“那一刻哥哥满脑子都是大郎,什么生死,早已忘记了。” 他突然一顿茶壶,“娘的,被你打岔竟忘了正事,赶紧装病,那事儿哥哥进宫替你推了。” “此事我有把握。”蒋庆之说道。 “你有个屁把握。”朱希忠骂道:“刺客都跑了,你找谁去?锦衣卫那么多人还一无所获,你就靠着石头那等只知晓杀人的憨货能做什么?赶紧的……” 外面,孙重楼探头进来,“我还会别的。” “会什么?”朱希忠问道。 孙重楼说道:“我还会为少爷把风。” 蒋庆之只是笑,朱希忠最后一跺脚,“罢了,沐朝弼很了不起吗?大不了哥哥陪着你一起,甘特娘的!” 等朱希忠走后,胡宗宪过来,“伯爷,刺客逃了,此事再难寻到痕迹……” “所有人都担心沐朝弼发难,却忘了一件事……” “何事?” “沐朝弼在京城,、还有人!” 前世在南美那地儿,蒋庆之见多了刺杀和绑架,整个京师若论对此等事儿的了解和熟悉,他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南美是什么地方?为了一根麻儿就能杀人的地儿。相比之,大明京师妥妥的良善之地。 胡宗宪说道:“可无迹可寻啊!” “办法总会是有的。” 蒋庆之拿出药烟,胡宗宪自然而然的为他点烟。 微微偏头点着药烟,蒋庆之拍拍胡宗宪的手背,吸了一口药烟。 秋风中,他说道:“此事,还得在沐舒身上。” 他早有打算,不过需要沐舒的配合。 但蒋庆之不着急。 他深知男人越急,女人就越狐疑。 你越不急,女人就越猜疑。 狐疑和猜疑,这差别可大了去。 乡试结束了。 徐渭看着颇为狼狈,不过眉宇间都是自信。 “必过的。” 自信的人啊! 面对弟子的询问,徐渭轻松的就像是刚去郊游。 而蒋庆之正在郊游。 “长威伯,听闻你接了沐舒遇刺一案?” 今日是卢伟邀约,说是秋高马肥……老家伙用词令人无语。 秋高马肥之际,该出去练练骑射了。 卢氏子弟不少,加上随从浩浩荡荡一大群人,蒋庆之就带着哼哈二将。 “是。”蒋庆之点头。 远方有白云朵朵,有鸟儿成群。 天空碧蓝,令人心旷神怡。 “那个案子,他们说很麻烦。”卢伟说道。 蒋庆之微笑不语。 卢伟刚想继续劝说,就见一辆马车在几个护卫的簇拥下来了。 “是沐舒的护卫。”有人认出了来人。 蒋庆之策马过去。 车帘掀开,里面却是向谨。 “三娘子让奴来传话,此事她思来想去,能做的唯有沐朝弼。不过沐朝弼此人行事周密,不会留下把柄示人。三娘子说……” 向谨目光复杂的看着蒋庆之,想起早些时候沐舒的话。 ——虽说我有借用长威伯之处,但却不想借着此事把他拖下水。 “三娘子说,若伯爷并无把握,此事……她会想法子让伯爷脱身。” 咦! 蒋庆之没想到沐舒竟然有这等善意。 这娘们倒是不错。 但蒋庆之却不会放手,他巴不得把这事儿和自己牢牢的绑在一起。 如此,以后师出才有名……云南有事儿,朝中在琢磨谁去。 蒋某人开口:我原先就与沐氏打过交道,深谙沐朝弼为人,此事舍我其谁? 那不是云南,那是至少五年国祚! 蒋庆之一脸正气凛然,“告诉沐姑娘,蒋某虽不是什么滥好人,可也见不惯沐朝弼对一个弱女子下狠手,此事我管定了!” 这人莫非是对三娘子动情了……向谨仔细一看不像,她轻声道:“可此事咱们想了许久,找不到沐朝弼的把柄。伯爷您……” 蒋庆之早就把事儿捋顺了,他知晓沐朝弼最后还是承袭了爵位,只是后来被削爵……这应该就是沐舒遇刺的后遗症。 这便是先知的好处,知晓事情的始终。由此蒋庆之推断沐朝弼的人必然会和自己接触。 以示此事和自己无关。 顺带还能看看能否坑办案人蒋庆之一把。 向谨心中纠结,但想着蒋庆之这等少年权贵若是被此事牵连,沐舒的大事就少了帮手,终究还是不舍。 “多谢伯爷了,此事还是再斟酌可好?其实对于奴而言,巴不得此事是伯爷来办,可三娘子心善。锦衣卫出动百余好手都抓不到把柄,伯爷势单力孤……” 向谨在斟酌着用词,想着如何才能在不损伤这个少年权贵颜面的基础上,让对方知难而退。 蒋庆之看着远处策马疾驰的卢伟,说道:“沐朝弼的人会来求见我,随后我自有安排。你们要做的是一切听从我的吩咐。可能做到?” 向谨愕然,“沐朝弼的人知道此事是伯爷来办,怎会来求见伯爷?” “你很聪明,可却少了阅历。人心不是你想的那样!”蒋庆之拿出药烟。 蒋某人见多了这等尔虞我诈。 后世有凶手杀人,案发后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回到现场…… 你这人怎地这么死心眼呢?若非三娘子不愿牵累你,你以为老娘愿意劝你……向谨刚想开口,就见数骑从自己的来路疾驰而来。 领头的男子看到她后眸子一缩,却视而未见,冲着蒋庆之拱手。 “在下沐献,家主人乃是都督佥事沐朝弼。” 沐献说完,冷笑看了向谨一眼。 却发现向谨这个泼辣的女人正怔怔的看着蒋庆之。 …… 求票了啊! 第167章 让她去死 沐献看着是一个很强势的人。 脸黝黑,干瘦,但却给人一种精力充沛的感觉,也给人一种此人不可得罪的感觉。 长久的土皇帝经历,让沐氏对大明中央早已没有了敬畏心。 所以面对蒋庆之时,沐献笑的从容自信,马背上拱手后,就说了来意。 “长威伯年少有为,那两首诗都传到了云南。都督曾说,此等人竟不在云南,很是遗憾。” 这个马屁对于沐献来说几乎就是极限了。 蒋庆之看了向谨一眼,“何事?” 你不该反过来吹捧一下我家都督佥事吗? 沐献愕然。 他不知道在蒋某人的眼中,沐朝弼和畜生已经挂上了等号。 蒋某人对畜生历来都没有什么耐心,见沐献愕然,便对向谨说道:“此案我知晓是谁干的,至于证据……要什么证据,回头弄一个就是了。” 说着蒋庆之斜睨了沐献一眼,策马往卢伟那边而去。 “弄一个就是了?好大的口气!”沐献冷笑,向谨此刻才知晓蒋庆之的意思。 ——我知晓是沐朝弼干的,所谓查案不过是做个样子,需要的话,我随时都能伪造证据。 你要说证据是假的! 谁敢说是假的? 沐朝弼? 还是沐献! 他们连接触证据的机会都没有。 可这等话不该是私下说吗? 当着沐献说,那种纨绔气息和不屑一顾的味儿,太猖狂了。 “沐朝弼有他狂吗?”向谨挑衅的问道。 “你有本事当着都督佥事的面直呼其名试试?”沐献冷冷的道:“三娘子遇刺,我已去信云南,想来都督会震怒。至于凶手,我已三度前往刑部催促……” 这些都是表面工作。 “我们都知晓是谁干的,那个缩头乌龟做下这等无耻之事,回头定然有天谴。”向谨盯着沐献。 沐献神色平静,“告诉三娘子,京城居,大不易。都督说了,云南才是沐氏的家,京城太热!” 云南四季如春,物产丰富,而且沐氏在云南说一不二,就和帝王差不多。所以沐氏子弟兴许会羡慕南方或是京师繁华,但时日久了,依旧会觉得还是云南好。 “沐朝弼心狠手辣,可这位长威伯……知晓他在大同干了什么吗?”向谨幸灾乐祸的道:“他击败俺答大军后,把那些敌军头颅砍下来,堆积成山。 和他比起来,沐朝弼的心狠手辣,就像是一个好勇斗狠的混混。而这位伯爷,却是杀人不眨眼的杀神!让沐朝弼小心些,哈哈哈哈!” “你以为这位少年权贵会为了三娘子与都督为敌?”沐献觉得向谨是真的傻,“女人,果然是成不了大事。” 他策马掉头,向谨怒极,“沐朝弼定然不得好死!” 沐献不再搭理她,而是盯着和卢伟等人会和的蒋庆之。 ——证据?弄一个就是了。 他当着我的面说出这番话,是告诫,还是想要什么? 否则他大可不必说出来,而是悄然行事。 “此人多半是在索贿,老子就说岂有不贪腥的猫儿!哈哈哈哈!” 沐献打马回城,沐氏的富庶常人难以想象,沐朝弼为了承袭爵位,源源不断的令人从云南运送钱财珍宝到京师,用于游说。 沐献收拢了几个箱子,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去长威伯府。 蒋庆之此刻刚进城。 “娘娘说殿下长进不小,可见长威伯教导得力。” 卢伟目送蒋庆之离去,对身边人说道:“此子才华宛若天授,且用兵如神。可惜了。” 他看了卢珊儿一眼,众人都知晓,这位想做蒋庆之的岳丈,可蒋庆之的回复是不想太早成亲。 男人可以等,可女人却不行。 等一等的,就等成了老姑娘。 …… 爱情使人盲目。 而权势使人得意忘形。 “伯爷,有人自称云南沐献求见。此人带来了几口箱子,看着颇为沉重的模样。” 富城恭谨禀告。 蒋庆之刚回来,正在更衣。 “乡试何时放榜?”蒋庆之问道。 呃! 伯爷的思维怎地跳跃的和陛下差不多……富城忧心忡忡的看了一眼蒋庆之,担心自家伯爷被皇帝带歪了。 “还有两日。” “还有两日……”蒋庆之看了一眼隔壁。 “告诉肖卓,徐渭那边莫要怠慢。” 老徐啊老徐,除非老天开眼,否则你这科依旧会扑街。 …… 肖卓自从投靠了蒋庆之后,在礼部就成了少数派,一直独来独往。 “徐先生呢?”肖卓问道。 仆役说道:“徐先生说是去访友,这几日早出晚归,每次回来都是醉醺醺的。” “知道了,若是他差什么,只管拿。”肖卓知晓蒋庆之在勾搭徐渭,他也敲过边鼓,可徐渭却不屑一顾。 另一边,蒋庆之见到了沐献。 “这是都督的一点心意。”沐献指着几个箱子说道。 蒋庆之不置可否的看了一眼。 “都督虽说远在云南,却对伯爷早有耳闻。”沐献方才恶补了一番功课,提及蒋庆之的得意之事。 蒋庆之再度看了几个箱子一眼。 果然,这厮有些迫不及待了……沐献故意没带礼单,就是想试探蒋庆之的性子。 “三娘子那边对都督误解颇深,都督说了,沐氏随时都欢迎三娘子归去。”沐献抬眸轻笑。 “沐朝弼野心勃勃!”蒋庆之冷着脸,“告诉他,这是京师,不是他能肆意之地。” “是。”沐献也不辩驳,随即告退。 他跟着仆从往外走,走出去后,突然回身。 蒋庆之站在一个木箱子之前,弯腰打开箱子。 珠光宝气啊……蒋庆之瞬间眼前一亮。 “请!”仆役蹙眉。 沐献嘴角微微翘起,回身跟着仆役出了蒋家。 “如何?”有同伴在外等候。 “蒋庆之看到那些钱财后,那两眼放光的丑态,和那些人并无区别。” “那咱们接下来当如何?” “先交好他,回头等此案陷入僵局后,都督那边自然会发难。此刻他收钱多得意,回头就会有多焦头烂额,怒不可遏。” “都督的钱岂是那么好拿的?哈哈哈哈!”同伴大笑。 “沐舒那个贱人。”沐献冷冷的道:“她在京师一日,都督在云南就投鼠忌器一日。” “可此次遇刺后,三娘子怕是会警觉。”同伴叹道:“此后再想动手就难了。” “都督本想今年就动手,可沐舒竟然未死,都督之意,大概要等到明年。明年……一年之间会生出许多变数。” 沐献眼中有期待之色,“若是都督成了黔国公,我等皆是有功之臣,到时候封妻荫子……” …… 蒋庆之第二天上午让胡宗宪去见沐舒。 “可是查到了证据?”沐舒问道。 胡宗宪摇头。 沐舒想到向谨昨日回来说的那番话。 要证据?给他弄一个。 想到这里,沐舒心中涌起了希望。 “天气不错,我家伯爷以为,沐姑娘该出城去散散心才是。”胡宗宪说道。 “出城?”向谨说道:“那些贼人若是知晓三娘子出城,弄不好还会铤而走险。” “多带些护卫就是了。”胡宗宪平静的道。 “沐朝弼手下多凶徒……” “伯爷也会去。”胡宗宪淡淡的道:“伯爷怜惜沐姑娘孤身在外,故而才有此议。若是不愿,那就当伯爷没说。” 胡宗宪颔首告辞。 等他走后,向谨看看自家三娘子,试探道:“三娘子,那长威伯,莫非真是对你有了那份心思?” 沐舒怔怔的看着门外,在云南时,追求她的人多不胜数。哪怕是到了京师,依旧有人在觊觎她的美色。 在遇刺之前,她时常去参加诗会,每次都会引来一群狂蜂浪蝶。 “也好。”沐舒点头,心想那个少年权贵的条件其实比之自己并不差,甚至有过之而不及。 若是……兴许也是一条路? 但嫁人的话,是不是太早了? 沐舒有些头痛,随即让人去邀请好闺蜜杨琪明日去郊外游玩。 …… 第二日,大清早沐舒和杨琪会和,两边护卫加起来六人。 盯着她的眼线回去禀告。 “沐舒的身边戒备森严。” 沐献正在吃早饭。 闻讯后,他闭上眼沉思…… 蒋庆之收了贿赂,锦衣卫在看笑话,刑部就是一群废物…… 良久,他睁开眼睛,“让她……去死!” …… “伯爷,沐舒出城了。” 胡宗宪总揽此事,蒋庆之做了甩手掌柜。 “知道了。” 蒋庆之摸摸肩头的多多,“准备吧!” “是。” 胡宗宪出去,没多久孙重楼等人来了。 “沐舒遇刺一事,所有人都在盯着刺客,盯着沐氏,一叶障目!” 蒋庆之站在台阶上,护卫们束手而立。 “锦衣卫无能,刑部犯蠢。”蒋庆之嘲讽着两个对手……就在这两日,锦衣卫那边谣言不断,说蒋庆之焦头烂额,对此案束手无策。 而刑部也在讥讽蒋庆之,说他并无这个能力,却和刑部抢饭碗。 “遇到事情,解决事情,就那么简单。可那些蠢货却只盯着事情本身。那么,今日我便教教他们,何为解决之道。” 少年权贵的眉间都是自信。 “出发!” 第168章 诱饵,我们都被他骗了 秋高气爽,云淡风轻。 这是郊游的好时节,京师那些贵人们纷纷出城,随行车马在城门那里挤作一团。 “幸亏咱们出来的早。” 杨琪拍拍胸脯,后怕不已,“上次我就被堵在这里一个多时辰,进退两难,天又热,至今想想都觉着可怕。” “为何堵那么久?”沐舒问道。 “两家权贵互不相让,那些军士不敢管,就这么堵住了。” “那最后如何解决的?” “有人……”杨琪忍不住捂嘴笑了,“有人憋不住了,在城门里面拉了……臭烘烘的,两家人这才散了。” 沐舒笑喷了,扯动了伤口,捂着胸喘息。 “好高!”杨琪见大而低头,却发现了自己衣裳下的小。 “羞不羞?”沐舒白了她一眼。 “对了,长威伯不是说要来吗?”杨琪问道,“人呢?” “他怎好和咱们一起出城?”沐舒说道:“难免被人诟病。” “也是。”杨琪单手托腮,身体随着车厢轻轻晃动,“他是办案人,和你走的太近,定然有人会说是在觊觎你的美色。 我娘说女人长得太美,许多时候并非好事,什么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红颜易老,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说了一堆,我便说,那女人要靠什么在夫家立足?” “靠什么?”沐舒一边问,一边想着蒋庆之的那番话。 要证据?给他弄一个。 只是听听就觉得霸气。 可他会弄什么证据呢? “我娘说,什么女人要靠德行才能得夫君尊重,那些都是屁话。真正要靠的是娘家。 娘家能压制女婿,就算你丑若无盐,女婿依旧对你爱不释手。娘家若是颓废了,你就算是貌美如花,也会日久生厌…… 哎!三娘子,你这般貌美,可担心这个?” “我?”沐舒一怔,摇头,“此次遇刺后,谁敢娶我?” 杨琪叹息,“若真是沐朝弼做的,那些男人还真没这个胆子娶你。不是害怕沐朝弼,而是担心殃及池鱼。话说,你此后可还能参加聚会?” 沐舒摇头,“就算是我想去,那些人大概也不敢邀请。” “一群胆小鬼!”杨琪冷笑,“沐朝弼难道还真敢冲着他们下手?那会在京师引发震动。沐朝弼哪敢如此行险?” “可人总是趋利避害的。” 沐舒怅然,却不由的再度想到了蒋庆之。 那个少年却不惧这个。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的远去。 官道边一些野花在拼命的开着,黄的紫的,错落在草丛中。 “好美。” 沐舒和杨琪下车。 道旁有一片长棚子,里面有不少商家在贩卖吃食,香气扑鼻。 “三十年老店,卤水鸭纵横京城难逢敌手。” “马氏美酒,飘香千里,喝一口精神抖索,来一碗豪气顿生……” 伙计们在热情邀请。 吃多了山珍海味的贵人们,偶尔来一次这等平民饭食,当做是调剂也不错。杨琪说道:“要不进去弄些吃的?顺带等等长威伯。” “也好。” 二人下车,护卫们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人。 “二位小娘子,里面请。” 沐舒二人进了一家店铺。 说是店铺,不过是在长棚子的基础上,在左右弄了一道矮小的篱笆墙作为隔断。 这也算是个酒肆。 此刻旅人大多在路上,里面就食的多是游人。 两个男子坐在右侧角落里窃窃私语,其中一人瞥了进来的沐舒等人一眼,又继续和同伴说话。 左侧靠近隔断处有两男一女,两个男子面红耳赤的在拼酒,女子在劝…… “二位小娘子,请坐。” 伙计热情的招呼她们坐下,问要吃什么。 “卤水鸭来一只,菜蔬随意来一份,酒……”沐舒想到了女医者说自己有伤,最近不要吃发物,“酒水可是发物?” “酒水哪里是发物?”伙计笑道:“那些征战沙场的将士,一场大战下来浑身浴血,依旧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也是。那就来一壶。” 等伙计走后,杨琪瞪眼,“一壶咱们哪喝得了?” “云南那边女子喝酒厉害着呢!”沐舒挑眉,这个小动作很是俏皮,把隔断处的女子看呆了一瞬。 …… “蒋庆之说,此案既然他来办,锦衣卫和刑部是不是出些人。” 直庐,崔元喝了一口茶水,对陆炳说道:“直至那一刻我才陡然发现,蒋庆之竟然是孤零零的……” 就那么一个人,竟然和人多势众的严党斗了个不分上下。 诸位,丢不丢人? 严世蕃挑眉,“陛下一人可当万人。” 若非陛下支持,我父子早已倒台了……严嵩抚须,“刑部那边我会催促一番,让他们派些人手去。锦衣卫那边……” 一直没说话的陆炳掩饰了一下情绪,方才他神游物外,想到了当年在兴王府时的岁月,“锦衣卫那边,我回头便挑些人去。” 严世蕃把目光从奏疏上移过去,“别忘了有个女百户在蒋庆之身边,你若是弄些无能之人去……我若是蒋庆之,便会视若未见,等案子破不了的时候,便把罪责推到他们身上,顺手还能把你陆炳拖下水……” 陆炳说道:“我有数。”,他起身走出值房。 外面有几个小吏在秋风中怡然自得,低声说着些什么。 陆炳恍然回到了当年…… 那时他跟在还是兴王世子的嘉靖帝身边,每日读书之余,便在城中到处转悠。 去茶楼喝茶听书,去市井里看那些闲汉妇人说闲话,饿了便在外面随意吃点,吃完又急匆匆的去下一处…… 日子仿佛能这样一直延续下去,没有尽头…… 直至先帝驾崩。 那个本以为自己一生将被禁锢在安陆的少年,竟然成了帝王。 而本以为将会跟着那个少年在安陆一生的陆炳,一跃成为了帝王宠臣。人生际遇之离奇,许多时候令人不敢置信。 “时也命也!” 陆炳回想起那个单纯的自己,再想想当下的自己。 “富贵……果然醉人!” 朱浩来了,“指挥使,下官挑了十余好手。不过下官叮嘱过了,四个字,阳奉阴违。不说给他使绊子,糊弄糊弄,不给他抓到把柄。” “你办事,我放心!”陆炳点头,“对了,蒋庆之呢?” “出城了。” “他难道想去追索刺客?”陆炳笑了笑。 “多半是。” 陆炳再问,“沐舒那边可盯牢了?” “盯牢了。对了,那个女人早上和人出城了。” “嗯?”陆炳目光一冷,“和谁?” “和那个什么杨琪,也是勋戚之女。” 朱浩大大咧咧的道:“指挥使担心杨琪?那女子就是个贪玩的……” “啪!” 朱浩挨了一巴掌。 他捂着脸,“指挥使……” 陆炳的眸色冰冷,“蒋庆之和沐舒可是一前一后出的城?” “好像……是,是。” “蠢货!”陆炳问道:“蒋庆之带了多少护卫?” “就是窦珈蓝那个贱人和孙重楼。”朱浩低头,不知自己哪里触怒了陆炳。 “沐献这两日的动向!”陆炳问的越来越急。 “这两日……没什么,就是昨日出城了。”朱浩一怔,“对了,昨日蒋庆之和卢伟等人出城狩猎。” “沐献可去过蒋家?” “指挥使如何知晓?” 陆炳一脚踹倒他,转身进了值房。 值房里,崔元正在说着自己孙儿的趣事,严嵩听的兴致盎然,不时看一眼严世蕃,眼神慈祥。 严世蕃正在批阅奏疏,听到脚步声不对,抬头见陆炳面色铁青进来,就问道:“何事?” “沐舒遇刺,九成九是沐朝弼所为。”陆炳说道:“沐献乃是沐朝弼在京师的眼线头目,就在昨日,沐献出城……” “他出城又如何?”崔元被打断了显摆很是不满。 “昨日,蒋庆之出城。”陆炳冷冷看着他,“随后沐献去了蒋家,送了几个箱子。” “贿赂!”崔元眼前一亮,“弹劾他!” “住口!”严世蕃霍然起身,“老陆,不对。” “是不对。”陆炳说道:“就在先前,沐舒和蒋庆之前后出城……” “沐献,沐朝弼……沐舒,蒋庆之……”严世蕃把毛笔一丢,“不好!” “什么?”崔元不解。 “所有人都以为蒋庆之会去查找刺杀案的蛛丝马迹,去抓刺客……”陆炳说道。 “难道不该?”室内还有严嵩的心腹在。 “蠢货!”严世蕃的独眼中多了厉色,“一击不中,刺客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大明之大,随便寻个地方躲着,谁能抓到他?” “那……”心腹越发糊涂了。 “我等都忘了,刺客是寻不到了,可若是有机会再度出手,幕后那人可会放过沐舒?”陆炳的话令心腹猛地拍了自己额头一巴掌。 “于是蒋庆之就让沐舒出城,以为诱饵,引诱幕后那人再度出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蒋庆之就在左近,就在刺客出手时,他人赃并获……” 心腹恍然大悟,“好手段!” 说完,他才发现自己失态了,赶紧低头。 “好一个蒋庆之!”崔元问道“此事可能抢先一步?” “朱浩!”陆炳回身喊道。 朱浩进来,他不知为何得罪了指挥使,刚问了下属一些蒋庆之的事儿,此刻进来就赔笑道:“指挥使,下面的兄弟禀告,蒋庆之早上出门时神色郁郁,可见对案子毫无头绪……” “你亲自带人去。”陆炳粗暴打断了他的话头,“找到沐舒,记住,看到沐舒就马上接近,做出戒备模样,马上就去!” “指挥使……”朱浩刚想问详情,却见崔元恼火的道:“竟把我等都骗了……” 第169章 这瓜娃子怕是要上天 酒肆里,沐舒抿了一小口酒水,微微蹙眉。 云南沐氏富可敌国不是玩笑话,从小她就养尊处优,吃喝比京师的权贵并不差分毫。到了京师后,不差钱的她自然吃好喝好。 可这酒水一入口,沐舒就觉得差强人意,也就是二流。 杨琪在家被管束,在外面参加诗会,喝酒也只是做个样子,此刻却放开了,二流酒水也喝出了琼浆玉液的滋味儿。 “喝吧!”杨琪看着沐舒发怔,就劝道:“以后再想喝就得去你那了。闭门喝酒哪有这里爽快。你看那个女子……” 隔断处二男争执的越发激烈了,有些要动手的意思。 一起的女子起身相劝未果,正跺脚焦虑。 “等嫁了人,再想如此自在就难了。”杨琪摇摇头,仰头就干。 …… “可有把握?” 沐献在书房里,也在喝酒。 一个男子恭谨站着,“咱们出动了银二娘,那女人玩毒是好手。” …… “别吵了。” 那女子跺脚,“你二人继续吵,我先走了。” 杨琪和沐舒交换个眼色,都觉得这女人好生可怜。 女子转身就走,看着怒不可遏。 那两个男子见状齐齐起身追来。 “二娘子,二娘子……” 女子脚步加快,冷哼一声,“别理我,继续吵。” 沐舒莞尔。 女子从杨琪侧面走过,接着要经过沐舒的身后。 “喝酒!”杨琪举杯,豪爽的道:“下次去你那,我们不醉不归。” “好!”沐舒举杯。 却突然发现杨琪盯着自己的身后看,目光惊骇…… “蛇!” 杨琪尖叫。 沐舒只觉得脊背发寒,瞬间想到了沐朝弼手下的那些门客。 云南多毒蛇,时常能听到有人被毒蛇咬中身亡。 蛇多的地方,也会孕育出玩蛇的高手。 沐朝弼门下就有这等好手,当时在一次酒宴上还曾表演过玩蛇。 但沐舒只是听闻。 那个女人,好像叫做…… “银二娘!” 沐舒脱口而出,面如死灰。 传闻银二娘曾为沐朝弼出手数次,每一次对手都死于蛇毒,但抓不到人,也拿不到证据,事儿只好不了了之。 我命休矣! 沐舒绝望看着杨琪。 但杨琪却突然眼前一亮。 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玩这个?我熟!” 接着就听到女子的尖叫声。 那两个男子突然加速冲向沐舒,半途从怀里摸出短刀,狞笑着,“贱人受死!” 沐舒的护卫就在左近,可刹那间却不及来援。 “石头。” 身后那人意态闲适的吩咐道,“动手!” 一阵劲风掠过。 呛啷! 这人竟然如此猖狂,一边冲过去一边拔刀。 压根就没把对手放在眼里。 两个男子见对方只来一人,不禁狂喜。 “你拦着他!”其中一个男子喊道,冲向沐舒。 沐舒只看到刀光闪过,冲向自己的男子一头栽倒在她的身前,还努力抬头看了她一眼,身体抽搐了几下,颓然伏倒。 鲜血从腹部那里缓缓流淌出来…… 刀光再度闪烁。 另一个男子的惨叫声传来。 杨琪尖叫指着右侧角落,“那两个也是!” 右侧角落的两个男子不知何时摸了过来。 沐舒只觉得浑身发紧,身后男子问道:“我说过会来,没来迟吧?” 莫名的情绪让沐舒哽咽,“嗯!” 一声女子厉喝,伴随着拔刀声响起。 沐舒想到了那个女护卫。 惨叫声接连传来。 “孙重楼,你抢我的功劳!” “放屁,窦珈蓝,你自己杀人慢怪谁?” “我和你没完!” “没完就没完,我怕你吗?等我抓条蛇,半夜丢你被窝里……” “孙重楼,你敢!” 环境很吵……但此刻沐舒却觉得格外宁静。 长棚外的几棵大树下,落叶被风吹起,可在沐舒眼中却格外活泼。 几匹马和一头驴子被拴在石柱上,先前进来时,沐舒觉得很呆板,让人想到了古道西风瘦马,可此刻却觉得这马、这驴都是如此的可爱。 杨琪兴奋的俏脸绯红,起身喊道:“长威伯!” 沐舒缓缓回头。 身后,那个俊美的少年权贵一手抓着一条三角头的毒蛇,一手捏着银二娘的脖颈,见她回头,便温声道:“可吓着了?” 瞬间沐舒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仿佛被祛除了一层薄雾,格外鲜活和光明。 她用力点头。 “嗯!被吓着了。” …… 掌柜和伙计都被吓坏了,一溜烟跑了出去。 周围的游人却在围观。 有人问道:“那是谁?” “是蒋庆之!” “长威伯?” “可不就是他!” “方才可吓人了,此人却一直在笑,可见真是杀人不眨眼。” “可他笑的令人心动呀!”一个少女眼巴巴的看着蒋庆之,“长威伯!” 蒋庆之看了她一眼,少女摆摆手,见母亲瞪自己,就吐吐舌头,缩了回去。 沐舒心中有许多疑问,可刚想问,却听到马蹄声如雷鸣般传来。 十余骑疾驰而来,有人喝问:“蒋庆之何在?” “就在里面,你等来晚了,哎!哎!” 围观人群都不自觉的散开了些。 “是锦衣卫。” “这是来抓长威伯的不成?” “看着气势汹汹的,多半是。” 十余锦衣卫簇拥着朱浩冲了进来。 地上遗尸四具,鲜血淌的到处都是。 朱浩看到了蒋庆之,也看到了沐舒。 “长威伯!” 蒋庆之看着他,“朱浩!” 朱浩只觉得一颗心往谷底落。 “这些人是……” “我和陆炳要人,陛下点头应允,陆炳也说会及时调拨好手来协助本伯。可直至刺客再度出手,锦衣卫的人才姗姗来迟。陆炳是故意的吗?” 蒋庆之冷笑道。 ——找到沐舒,做出戒备姿态。 这是陆炳的交代,目的是打草惊蛇,让幕后那人知难而退。如此蒋庆之无功而返,随后沐氏发难,他便是替罪羊。 这是陆炳的谋划,不可谓不出色。 但就晚了这么一步。 只需想想得知因自己晚到一步,导致功败垂成,陆炳会如何怒不可遏,朱浩心都凉了半截。 而蒋庆之的话如同惊雷,把他炸醒了。 是啊! 刺客再度出手,蒋庆之及时拦截。 锦衣卫的人呢? 姗姗来迟。 蒋庆之说陆炳是故意的。 甚至是在纵容刺客出手。 蒋庆之拦截了针对沐舒的刺杀,他说啥都有理。 理亏的陆炳会把怒火转向朱浩…… 朱浩知晓,自己必须抢先把罪责担下,这是他拯救自己的唯一路径。 他毫不犹豫的放松双膝。 噗通! 跪下。 “他竟然跪了!” “这是腿软了吧?” “不是说锦衣卫和长威伯不对付吗?怎地跪了?” “跪天跪地跪父母,他这是为何?” 众人惊诧,就见朱浩抬头,说道: “下官领罪!” …… “陛下,太子来了,说是有人进献了新鲜的橘子,很是甜美,不敢专享,便进献给陛下。” 黄锦不增不减的转述太子的话。 嘉靖帝看着门外,“太子有心了。拿一个即可,剩下的让他分给……罢了,让他分给老三老四,那两个小崽子怕是也不敢吃。” 这话咱不敢听啊陛下! 黄锦低着头,“是。” 他走出殿外,太子在秋阳下笑的温润。 “殿下,陛下说殿下有心了,拿一个就好。” “剩下的都放在这……”太子吩咐道,“黄伴拿去吃了。” “奴怎敢。”黄锦笑了笑,却没阻拦。 看着太子远去,黄锦转身进殿。 嘉靖帝接过橘子,嗅了嗅,“味儿确实是不错。” 他起身,黄锦陪笑道:“太子把剩下的橘子放在了外面。” 嘉靖帝不置可否,手中把玩着橘子,走到了神像前,把橘子搁在供桌上。 “也算是他的一份心意。” 黄锦心中一凛,知晓太子在嘉靖帝心中的地位依旧不可撼动。 “陛下。”有内侍来禀告,“锦衣卫出动十余骑,急匆匆赶往城外,刑部的人紧随其后。” “嗯!”嘉靖帝回身,“可是刺客有了消息?庆之呢?” “不知。” “什么都不知,朕就成了聋子、瞎子!”嘉靖帝冷冷的道:“东厂无能!” 内侍跪下请罪。 可东厂也有一肚子委屈,自从陆炳执掌锦衣卫以来,嘉靖帝渐渐信重锦衣卫,东厂反而成了摆设。 黄锦低着头,他和当下提督东厂的太监芮景贤不对付,同时也在忌惮对方的权力。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但…… 若是咱能执掌东厂,陆炳算得了什么? “奴这就去查问。” 内侍告退。 嘉靖帝眯着眼,“宦海无情,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坑了,多少聪明绝顶之人都被淹死在其中。朕一直不让庆之掺合朝政,便是担心这娃被人坑了。 不过不经历些磋磨,如何能长进?此次便是一次磨砺,黄锦。” “奴在。” “你说说,朕若是因此而责罚庆之,他可会自暴自弃?” 陛下竟然细微如此吗? 黄锦莫名觉得心中的某个地方被挖走了一块,“长威伯意志坚定,想来不会吧!” “压压也好,免得……”嘉靖帝放低声音,“冠军侯英年早逝,朕的冠军侯啊!可不能如此。压一压,压一压。” “陛下!” 随着一声欢呼,提督东厂太监芮景贤冲了进来,跪地后借助着冲势,竟然冲到了嘉靖帝身前。 “恭喜陛下。”芮景贤抬头。 “何喜?”嘉靖帝问道。 “长威伯设下圈套,幕后那人再度出手,被长威伯等个正着。陛下,锦衣卫千户朱浩跪在长威伯身前领罪,丑态百出……” 芮景贤狂喜,“奴知陛下关切长威伯,一路疾驰进宫报喜。恭喜陛下!” 东厂和锦衣卫不对付,芮景贤也不遮掩,反而得了嘉靖帝的赞许。 “庆之?”已经做好了呵斥蒋庆之,让他受个教训的嘉靖帝一怔,然后抚须,淡淡的道: “这瓜娃子怕是要上天!” …… 第四更送上。 第170章 都不是好鸟,蒋庆之神断 陆炳有些心神不宁。 回到锦衣卫衙门后,他找来沈炼。 “心学中可有凝神的法门?” 别笑,在这个时代所谓的学派,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和教派差不多。 比如说儒释道,三家互相取长补短,互相融通。儒学本是学识,融入了道释二派的许多观点后,也有些修炼的味儿了。 而王圣人的心学亦是如此。 中原的学派,往往以修心为最高目的。 以至于后人越琢磨越复杂,干脆就把先贤的话神秘化,导致这些学识极少数人才能学习和领会。 这也造成了学问的普及难度极大。 沈炼说:“心学是有这等法门,不过指挥使心乱了,如何能领悟我师的心法?” 陆炳闭上眼,摆摆手。 沈炼走两步,回身道:“那蒋庆之乃是难得的将才,指挥使何不与其握手言和?” 陆炳不语。 沈炼叹息,“当下朝中并无将才,若此后蒋庆之频繁告捷,声威日隆,指挥使可想过如何自处?” 他继续说道:“指挥使通过联姻拉起了一张大网,可这网的一头却站着手持无上神兵的陛下。一旦陛下下定决心,只需轻轻挥剑,这张网将支离破碎。” 陆炳家族的联姻便是大明权贵的联姻缩影,这个阶层的人通过联姻把彼此捆绑在一起。目的自然不是为了大明。 而是为升官发财,为了家族长久富贵。 “陛下兴许此刻没有动这张网的心思,但指挥使若是继续与严党亲近,下官觉着那一日怕是不远了。” 见陆炳不动容,沈炼苦笑,“陛下需要制衡,指挥使左右逢源太久了。蒋庆之的出现令陛下有了新的选择……” “去吧!”陆炳幽幽的道。 “是。”沈炼告退。 陆炳突然笑了起来。 “原先陛下身边唯有我能信任,如今多了个蒋庆之。 我如何不知当与严党疏远,可宦海无情,单枪匹马的后果……不是半途黯然失势,便是身败名裂,夏言便是例子。我不和严党抱团,那么,我能依靠谁?” “指挥使。” 有人进来,“朱千户回来了。” 陆炳眯着眼,“让他进来。” 朱浩进来就跪下。 室内沉默着。 陆炳起身,负手看着墙上的一幅画。 “人这一生总有许多不得已,我亦如此。锦衣卫指挥使能善始善终的不多,我本想归隐田园,可多年来仇家无数,哪里能得清静?为儿孙故,只能坚持。” 朱浩低着头,瑟瑟发抖。 “有人说高处不胜寒,是啊!高处冷。可曾站在高处的人,都不舍那一览无余的盛景。我也不例外。” “蒋庆之来了,此人仿佛天生就对我有敌意,而我亦是如此。陛下那里,蒋庆之越来越受信重,而我却越发被冷落。” 陆炳转身,走到朱浩身前,“锦衣卫乃是帝王鹰犬,靠什么活着?帝王信重。当信重不再时,纪纲便是前车之鉴!” 陆炳问道:“知晓纪纲是如何死的吗?” 朱浩抬头,看到陆炳眼中的杀机后,颤声道:“指挥使……” “是一块块把肉削去,是凌迟!” 陆炳一脚踹倒朱浩,拿出皮鞭,拼命的抽打着。 朱浩被抽的满地打滚,却不敢惨叫。 室内只闻皮鞭挥舞的破空声,抽打在人身上的声音,以及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陆炳把皮鞭一丢,喘息着,看着门外。 沈炼站在门外。 “蒋庆之刚进宫,东厂提督芮景贤去迎的他。” 陆炳抬眸,“芮景贤这是要和我锦衣卫对着干不成?” 沈炼说道:“指挥使却忘了,东厂提督亲迎,这是陛下给长威伯的体面。” …… 蒋庆之宁可不要这份体面。 “……长威伯此次出手时机恰到好处,说实话,东厂那些猴儿想破脑袋,也就想着如何寻找刺客的蛛丝马迹,哪有长威伯这等用兵如神的手段。” 芮景贤就像是一条毒蛇,蛇信微吐。 这厮不是好鸟,执掌东厂以来坏事没少干。 见到嘉靖帝时,道爷正在撸猫。 霜眉见到蒋庆之,喵的一声就想过来,却被道爷按住了。 “喵!” 霜眉不满的回头。 道爷抬眸,“得意?” 猜谜又来了……蒋庆之说道:“是有点。” 嘉靖帝淡淡的道:“锦衣卫功利心太强,只想着抓刺客。” “陛下英明。” 蒋庆之觉得嘉靖帝的聪明是天授,只需点一下,他就能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事情的真相。 “朕本想让你受个挫折,没想到却成全了你查案如神的名声。不过也好,锦衣卫这阵子过于得意,刑部无能,正好敲打一番。” 霜眉在挣扎,蒋庆之给它一个眼色,又嘬嘴轻声逗弄。 可霜眉却挣不过道爷的手,干脆就抱着那只手荡秋千。 蒋庆之目光上移,正好对上了道爷。 他尴尬的道:“霜眉今日看着颇为可人。” “你对陆炳如何看?”嘉靖帝突然问道。 呃! 蒋庆之脱口而出,“不是好鸟,可也坏不到哪去。” 历史上陆炳能得善终,一是行事八面玲珑,通过联姻和靠拢严党,为自己支棱起了一张保护网。 二是陆炳再怎么着,也知晓嘉靖帝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当嘉靖帝面临危机时,陆炳会毫不犹豫的站在奶兄弟这边。 你要说他是坏人,比起许多臣子来说,陆炳算是好人。 你要说他是好人,没有陆炳,严党也不会如此猖獗。 “好坏,对错……”嘉靖帝缓缓闭上眼睛。 您这是…… 蒋庆之想到了道爷上次昏迷的事儿。 御医们众说纷纭,没人敢一锤定音,最后是道爷自己给自己诊断…… 朕屁事没有,都滚! 蒋庆之刚开始担心道爷嗑丹药嗑多了,可转念一想道爷历史上也是如此,但也没见短命。 他满脑子在胡思乱想,不知过了多久,得出了一个结论。 “道爷怕是闷的。” “道爷,谁?” 呃! 蒋庆之看着不知何时目光炯炯盯着自己的道爷干笑,“我若说是您……” 崔元有事儿来求见嘉靖帝,刚到殿外,就见蒋庆之从里面冲出来。 “无礼!” 崔元正因为蒋庆之破了刺杀案而恼火,见状哪有不乘机呵斥的道理。 咻! 呯! 崔元站在殿外,身体摇晃了几下。 重重扑倒。 身边,道爷的木鱼在地上滚翻了几下。 …… 真是太凶残了! 蒋庆之没想到道爷也有这等恼羞成怒的时候。 可怜崔元。 而陆炳运气不错,道爷的怒火刚好消散。 “锦衣卫无能,臣有罪。” “锦衣卫是无能,你是有罪!” 嘉靖帝看着自己的奶兄弟,眼中有厉色闪过,但旋即消散。 陆炳低下头,“陛下,凶手尽数被长威伯杀了,唯一活口……死于他手。” 陆炳发誓自己并未添油加醋。 可却引来了咆哮,“滚!” 陆炳狼狈而逃。 芮景贤冷笑,这才补刀,“陛下,动手的那些人东厂都查验过,大多是云南人。特别是那个女人,有人说可能是沐朝弼的门客,善使毒。被长威伯亲手掐死。” 毒蛇之所以是毒蛇,是因为不分时候,有机会就会咬你一口。 可嘉靖帝却摆摆手,芮景贤悻悻告退。 黄锦冷笑看着他出去,就听嘉靖帝说道:“沐朝弼执掌云南,若此时逼迫他翻脸,西南难安。死了也好。” 黄锦笑道:“陛下所言甚是。” 他想到了蒋庆之先前脱口而出的道爷,不禁想笑。 而嘉靖帝却眸色复杂。 谁会关注他是否寂寥,是否闷了? 那个瓜娃子啊! 嘉靖帝抚摸着裂开一条缝隙的木鱼,黄锦及时请示,“陛下,这做工分明是次品,奴回头令他们重新监造一个木鱼……” 嘉靖帝看着木鱼,摇头。 “就这个,挺好。” …… 蒋庆之发誓,自己弄死那个喜欢玩蛇的女人,目的只是让沐朝弼能继续分裂沐氏,搞臭沐氏的名声,为自己后续的谋划铺路,可没想到道爷却觉得他是体谅朝中难处。 所以运气好的人,走到哪运气都不错。 这不,刚进巷子,就听到有人叫嚷。 “桂榜开了!” 肖卓家的小厮撒腿就跑了过来,见到蒋庆之就喊道:“伯爷,小人无礼了。” 小厮顾不上行礼,一溜烟跑了。 肖卓刚好下衙,见到蒋庆之拱手,“伯爷。” “最近在礼部如何?” 肖卓算是文官投靠蒋庆之的第一人,蒋庆之对他颇为重视。 “还算是不错,没人敢惹。”肖卓挺乐观的。 没人敢惹,但多半也避之而不及。 “不着急。”蒋庆之说道。 “伯爷放心,我不急。”跟着这位少年权贵,肖卓觉得机会更多。 “你家那位西席……” “才华横溢,下官觉着此次他必中。”肖卓是真的觉得徐渭才华了得,“不中没天理。” “天理?”肖卓听到老板轻声道:“许多时候,天理就是要让你不断沉沦……” 回到家中,肖墨和肖瑾兄妹正在等候小厮回来,徐渭在外面喝酒,见到肖卓拱手,神色自信。 肖卓笑吟吟的道:“回头备考春闱,家中有些时文册子,徐先生可看看。” 徐渭傲然,“多谢肖公。” “爹,先前听到你和长威伯说话?”肖墨问道。 “嗯!” 肖卓坐下,肖瑾乖巧送上茶水,肖卓喝了一口,笑道:“伯爷说,徐先生这一关怕是难过。” 哎! 正好徐渭想进来,听到这话后,勃然大怒。 “若是不中,我便从他便是!若是中了,我定然要上门去问问他,这话是何意!” 肖卓干笑一下。 肖瑾埋怨道:“爹,先生才华横溢,不中,那就是考官眼瞎了。” “回来了!” 大门那里有人喊道。 肖家三人抬眸。 徐渭回身。 双拳紧握。 我徐渭! 必中! 小厮缓缓走过来。 低头。 “小人遍阅榜单,并无先生之名。” 第171章 老徐,欢迎回家 对于徐渭来说,才华就如同是水。 而他的腹中全是水,你要多少有多少。 无论是在绍兴老家,还是在京师,但凡和他接触过的人,无不对此人的才华赞不绝口。 徐渭止步于乡试对于许多人来说很是不可思议,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古怪。 ——绍兴这地儿邪性! 有人这么和他说,徐渭觉得自己找到了屡试不中的原因,于是在沈炼给他介绍肖家先生的事儿后,他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否则以徐渭的狂傲,他宁可去教授顽童,也不肯去官员家中教授女弟子。 果然,肖卓寻了几个关系,就把他的学籍弄到了京师。 说到大明科举,就不得不提南北榜。 明初科举,榜单上大半都是南方士子,北方士子不干了,鼓噪起来,引得太祖皇帝为了安抚北方士子,来了个南北榜。 由此可见南方文化鼎盛。 但南方也很卷。 卷到什么程度呢? 在北方能轻松过关的士子,在南方却连举人都考不中。 徐渭从内卷的南方到了北方,他觉得自己乡试中举就和玩儿似的。 所以考试结束后,这厮便和几个友人整日饮酒,发泄多年郁气。 过乡试,接着是春闱……科举出仕,这是一条青云之路。 徐渭甚至都给女弟子准备好了后续学业……毕竟一旦过了乡试,他就得全力以赴准备春闱。 他站在侧面,肖卓一家三口在另一侧。 回来报信的仆役微微低着头。 肖瑾缓缓看向先生。 徐渭还保持着矜持的微笑。 右手还在胡须那里。 但笑容却凝固住了。 “你说什么?” 徐渭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些问题。 仆役叹息一声,徐渭听到了,很清晰。 “小人遍阅桂榜,并无先生之名。” 因乡试在秋季举行,正是桂花飘香的时节,故而也称之为桂榜。 徐渭呵呵一笑,“你莫不是没看清?” 是了,此刻榜单那里人山人海,此人定然是没挤进去。 徐渭拱手,“肖公稍待,我去去就来。” 他走出肖家,步履从容。 “文长。” 身后伯府大门外,胡宗宪轻声呼唤。 但徐渭此刻满脑子都是桂榜。 一定是他看错了! 一定! 他越走越快。 出了巷子后,徐渭开始奔跑。 秋日下,一个胖子跑的踉踉跄跄。 此刻的榜单下依旧人山人海。不单是考生在看,那些好事者也在凑热闹。 “让让!” 徐渭跑的几乎虚脱,他奋力往里面挤去。 好不容易挤到最前方。 徐渭却不敢抬头。 “这不是大才子徐渭徐文长吗?” 一个讥讽的声音传来。 徐渭狂傲,目无余子,历史上连自己的米饭班主都看不起。在京师这阵子,他也去了些诗会文会的场合。 以他的性子自然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一干同侪。 出言讥讽他的人叫做王盖,父亲乃是大儒,在一次文会中和徐渭辩驳文章,被批驳的体无完肤。 徐渭言词尖刻,让王盖无言以对,竟掩面而去。 徐渭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缓缓抬头。 “哎!大才徐渭在此,看看,定然是在最前面。” 王盖抬头,还伸手搭了个凉棚,“哎哟!我特娘的竟然眼瞎了吗!这怎地没有徐大才子的名字?” 徐渭从上到下浏览了一遍榜单。 没有。 定然是眼花了。 徐渭深吸一口气,再看了一遍。 “你再看十遍依旧榜上无名!” 王盖走过来,指着榜单中下,“而我,却在其中。徐渭,你的大才呢?你的狂傲呢?” “这不可能!” 徐渭再度看向榜单,他甚至一个字一个字去斟酌。 看了后面,又觉得前面是不是看漏了…… “榜单上姓徐的就一人,叫做徐行,而不是你徐渭。”王盖拍拍徐渭的肩膀,“听闻你在官员家中为西席,乡试无名,哪家还敢用你?” 聘请的先生竟然连乡试都过不去,这人的水平可想而知。 “京师居,大不易,就你那狂傲的德行,谁会用你?”王盖笑的得意,“回老家去吧!去寻个女人入赘,反正你也做过一任赘婿,再来一次也无妨……” 伤疤被人一次次揭开,疼的厉害。 徐渭面色如常,但眼底却有疯狂之意。 这不可能! 那些考官眼瞎了! 一群狗官! “回老家去吧!” “京师不是你这等人能待的地方。” “哈哈哈哈!” 王盖和同伴们大笑起来。 徐渭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自己。 胸口那里一股股不甘和羞辱感涌了上来。 他眼珠子泛红,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模糊。 “滚回你的山阴老家去!” “做你的赘婿去吧!” 徐渭嘴唇蠕动了几下。 从童年开始积蓄多年的屈辱感,在此刻一起迸发出来。 徐渭喘息着,他骄傲,故而不肯和这些人争论。 争什么? 王盖只需一句:我桂榜提名,你徐渭却落榜。 只需这么一句,徐渭就只能掩面而去。 报应啊! 徐渭苦笑。 但大笑声戛然而止。 王盖等人齐齐看向自己的身后。 似乎有些惧意。 是谁? 徐渭不想回头,此刻他就想找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喝个烂醉。 “考官眼瞎了。” 身后传来了一个不大熟悉的声音。 然后那人说道:“老徐,我说过以你的才华做考官都能胜任,何苦来走这么一遭?桂榜桂榜,这不过是一条独木桥,以你的才华,就算是中了解元又能如何?这条路不适合你。” 徐渭想起来了,这声音是隔壁的那位伯爷。 “伯爷一直想邀你为幕友,可你这人啊!就是不肯。总说要去科举场上走一遭。” 胡宗宪笑吟吟的道:“伯爷早就说过,你的才华考官都做得,就是脾气太臭,文章写的锋芒太露,那些考官才华平庸,不足以从中看出高明之处,故而你再考一百次也无济于事。” 乡试不过不是你的问题,而是考官们的能力不够,看不出你文章里的高明之处。 徐渭缓缓回身。 蒋庆之和胡宗宪就在不远处,笑吟吟的看着他。 万念俱灰之下,所有的狂傲在此刻都消散了,徐渭苦笑。 但。 他还是低下头。 一揖到地。 “徐渭,见过伯爷!” 老徐终于是到手了……蒋庆之只觉得心中一松,过来扶住他,“家中早已准备了酒宴,酒是宫中美酒,本伯亲自下厨做了几个下酒菜,今日不醉不归。” 一个帝王信重的臣子,文武双全,前途无量的少年权贵,竟为了一个乡试落榜的士子下厨。 这份礼遇,让王盖等人眼睛都嫉妒红了。 那是蒋庆之啊! 两首诗令京城士林鸦雀无声的存在。 两度北上击败俺答大将的名将。 却为了徐渭亲自下厨。 由此可见蒋庆之对徐渭才华的看重。 你敢说徐渭才华平庸? 那你得先和长威伯比试一番。 蒋庆之十三岁中秀才,你几岁? 蒋庆之年未弱冠,便领军两败俺答麾下大将。你几岁……不,你能提得动刀子吗? 此刻谁敢再羞辱徐渭,便是羞辱自己。 徐渭最后看了一眼桂榜。 确实是没有自己的名字。 但从此后,他就不必再看了。 他看到了王盖等人。 王盖下意识的拱手。 徐渭知晓,这不是在对自己拱手。 而是冲着蒋庆之来的。 徐渭甚至看到了艳羡之色。 跟着文武双全的蒋庆之,弄不好徐渭此后就会青史留名。 王盖等人还得继续准备春闱,那才是真正的独木桥。 而徐渭却已经走上了另一条路。 是夜肖卓也来到了蒋家。 徐渭喝的烂醉,第二日凌晨口渴醒来,记忆潮水般的涌来。 他的生母是小妾,父亲去后,生母被嫡母逐出家门。后来嫡母去世,他跟着同父异母的兄长讨生活。 不是一个妈生的,凭啥要养着你? 徐渭从小就在这种备受屈辱的环境中长大。 才华出众的他,哪怕身负神童之名,可在科举路上却屡次受挫。 兄长冷漠,徐渭为了生计,无奈做了赘婿,帮衬为官的丈人。 但妻子却早逝,作为赘婿的徐渭再度失业。 于是自诩大才的他,只好来教授女弟子谋生。 现在他的老板换成了蒋庆之。 徐渭起床,洗漱。 然后径直去了小教场。 “文长。” 蒋庆之正在练武,见到他亲切挥刀。 “伯爷。”徐渭胡乱拱手。 “老徐,来,练武。”胡宗宪强行把他拽过来。 “石头,教教老徐。”胡宗宪一脸我是好心人的模样。 可徐渭却觉得这厮不安好心。 不过男人都有舞刀弄枪的欲望,徐渭动心了。 “练武先压腿,来,张开腿……” 孙重楼的第一个‘弟子’是胡宗宪,但老胡爱偷懒,故而对第二个‘弟子’抱着很大的期冀。 徐渭张开腿,孙重楼按着他的肩膀,猛地往下一压。 “嗷!” 清晨的空气不错,瘸着腿的徐渭吃了早饭,觉得入幕伯府至少有个好处,美食! 吃完早饭,蒋庆之把他和胡宗宪叫去。 书房里,三杯茶水。 蒋庆之抱着多多,问道:“马崇德那件事老胡查的如何?” 胡宗宪说道:“马崇德等人上次举报伯爷走私塞外,看似同行竞争,后来我查到马崇德与崔元等人交往过密……” 蒋庆之看着徐渭,“老徐刚进家门,按理该让你歇歇。” 徐渭挑眉,刚想狂放一把,蒋庆之却淡淡的道:“可我知晓,你这人喜欢做事。事儿越麻烦,你越是欢喜。那么此事你和老胡去办。” 徐渭傻眼了。 蒋庆之起身出去。 徐渭看着胡宗宪,“老胡,你把我的性子都说了?” 可胡宗宪同样是惊诧莫名,“我发誓,从未说过。” “昨日伯爷说我乡试必然不过。”徐渭想到了昨日蒋庆之的预言。 再加上蒋庆之方才那一番话,让徐渭觉得自己在老板的面前赤身果体,没有一点隐私。 “伯爷……莫非能通神?”徐渭觉得不可思议。 二人走出书房。 蒋庆之站在外面和孙重楼说话,见徐渭出来,孙重楼递上了火媒。 “何意?”徐渭问道。 “老胡。”孙重楼冲着胡宗宪挑眉。 胡宗宪干咳一声,“这是入伙,不,伯爷叫做什么……加盟仪式。” 老胡,你此刻看着就像是个奸臣……徐渭接过火媒,吹燃,凑了过去。 蒋庆之低头吸了几口,抬眸,伸手拍拍徐渭的手背。 “老徐,欢迎回家!” 第172章 你这是自取其辱 徐渭入幕伯府,沐献却被抓进了锦衣卫。 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在京师行刺。 而且是两次! 这是公然挑衅! 这事儿不能不了了之。 沐献被请去锦衣卫问话。 但沐献一问三不知,而且他那日有不在场的证据。 “沐朝弼的人在京师肆意行刺,朝中觉得丢人。可却不愿逼迫沐朝弼翻脸,乱了西南。故而要寻个找回颜面的法子。” 沈炼说着朝中的用意。 陆炳思忖片刻,“拷打讯问……不妥。” 沐献毕竟是沐朝弼在京师的联络人,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对他用刑,容易引发沐朝弼反弹。 “用讯问好手,告知他们不得用刑,谁问出了口供,重赏。” 陆炳吩咐道。 连续数日,沐献依旧不改口。 而沐氏在京师的人已经开始喊冤了。 说锦衣卫无故拿人,逼迫沐氏。 这个罪名没人敢当。 于是有御史弹劾锦衣卫无能。 陆炳大为恼火,当朝便和御史辩驳。 “你若行,那你去。”陆炳最近的火气很大。 御史梗着脖子,“上次你锦衣卫也说刺杀案无法查清,为何长威伯一出手,便找到了刺客同伙?我看这是什么……” “人无用,怪卵痛!” “谁在说话?”陆炳勃然大怒。 “我。” 老纨绔朱希忠走出来,阴阳怪气的道:“怎地,就许你陆炳横行,不许我说句公道话?” 上次陆炳等人趁着朱希忠不在场,联手把蒋庆之推出来去查刺杀案,老纨绔引以为恨,今日寻到机会,他自然要为蒋庆之出口气。 严嵩看了陆炳一眼,微微摇头。 前日和严世蕃喝酒,严世蕃说陆炳渐渐失去嘉靖帝信重的最大原因不是蒋庆之,而是城府太深。 八面玲珑也就罢了,朱希忠也是八面玲珑,可老纨绔却嬉笑怒骂随心所欲,不加掩饰。 帝王喜欢哪种臣子? 自然是朱希忠这种。 心中一动,陆炳便骂道:“老狗,有本事你便令那沐献开口,若是能成,我便当众向你赔礼。” 卧槽尼玛! 朱希忠心道又不能用刑,老子哪能让沐献开口? 可若是能让陆炳当众赔礼,只是想想朱希忠就觉得浑身舒泰。 但这事儿弄不好会导致自己灰头土脸。 罢了罢了! 朱希忠准备偃旗息鼓,他冷笑,“狗东西,有本事便与爷爷大战三百回合!”,他突然想起陆炳武艺好像比自己高那么一点点,急忙改口,“在青楼!” “陆指挥使此言当真?” 一个清越的声音传来。 是蒋庆之。 陆炳眸子一缩,旋即想想此事始末……在不可用刑的情况下,让沐献开口,为此他出动了麾下最出色的讯问好手。 但无济于事。 蒋庆之此刻出头,这是为了朱希忠吧! 这二人狼狈为奸…… “长威伯若是不能令沐献开口。”陆炳笑了笑。 “我当众向你赔礼,赔你一万贯!”蒋庆之目光炯炯看着陆炳,“你可敢接下?” 臣子当众打赌,按理帝王该震怒。 可道爷却冷眼旁观。 陆炳冷笑,“一万贯!我接了!不过几日为期?” 蒋庆之说道:“两日!” 你疯了! 朱希忠恨不能把蒋庆之拽回来,让他把两日咽下去。 这是你自找的……陆炳当机立断,“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蒋庆之还不忘嘲讽陆炳一番,“上杆子自取其辱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二人向嘉靖帝行礼。 嘉靖帝不语。 这是默许。 几个官员交换眼色,觉得这是帝党内部狗咬狗,大快人心。 等人走光后,黄锦说道:“陛下,此事损了谁的颜面都不好啊!” 一个是您的奶兄弟,一个是您的表弟。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嘉靖帝清瘦的脸上波澜不惊,“当年朕在安陆时,曾在市井见一家子几兄弟内斗,争来争去,不过是为了六十文家产该如何分。朕当时很是好奇,心想六十文也值当兄弟反目?” 那时候跟着嘉靖帝出行最多的是陆炳。 “后来朕进京,看着臣子们为了权力无所不用其极。这才明白,原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嘉靖帝起身,扶了一把案几。 这是少有的动作。 他走到殿外,远处能看到裕王拿着东西急匆匆走来。 “就算是天家,父子兄弟之间也斗个不停。” “父皇!”裕王看到了嘉靖帝,欢喜的喊道。 嘉靖帝的嘴角微微翘起,随即板着脸。 “怎地来了?” “今日表叔本有功课,不过先前表叔说今日放假,我正好得了一条小狗,父皇,给霜眉作伴可好?” 说着,裕王双手捧起一条奶狗。 “喵!” 嘉靖帝手中的霜眉炸毛了。 奶狗睁开眼睛,兴许是感受到了威胁,“汪汪汪!” “放下来试试。” 嘉靖帝蹲下。 裕王蹲下,把小狗放在地上。 父子二人看着猫狗缓缓接近。 要打起来了…… 霜眉扬起爪子,可最后竟然是轻轻拍了一下小狗的脑袋。 小狗打个哈欠,靠着霜眉睡了。 父子二人抬头,莫名觉得很有喜感。 “陛下,太子来了。” 不远处,目光复杂的太子盯着裕王。 嘉靖帝抬眸,太子的表情变成了微笑。 “父皇,老三!” “来了。” “是!” 一番父子对话,晚些两个儿子告退。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朕是能压制下去,可明面上的压下去了,暗地里却波涛汹涌。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斗。” 嘉靖帝一生都在冷眼旁观臣子们明争暗斗,直至觉得自己该出手了,才一巴掌拍去。 夏言被一巴掌拍死。 严嵩父子被一巴掌拍死。 徐阶运气好,熬到了嘉靖帝驾崩,否则以老徐家族贪腐的数目,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只是朕有些好奇,锦衣卫好手都无法让那人开口,庆之这是哪来的信心?” 嘉靖帝饶有兴趣的道:“庆之这娃太傲,一万贯也就罢了,可当众向陆炳赔礼,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 蒋庆之去了锦衣卫。 “人在此,就此交割,此后与我锦衣卫无关。” 朱浩脸上还带着鞭痕,冷笑道:“不过下官有句忠告,这沐献乃是沐朝弼心腹,若是用刑引发云南变乱,谁也兜不住!” 蒋庆之看了关押的房间,说道:“就在这吧!” 朱浩:“……” “少爷,他们会偷听。”孙重楼警惕的看着朱浩身后的几个锦衣卫。 几个锦衣卫翻个白眼,朱浩说道:“只管用。” 回头他禀告陆炳,陆炳说道:“此事你做得好,在锦衣卫问讯,一切都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蒋庆之想弄些手脚也难。不过,他为何要在锦衣卫讯问?” 朱浩也不解。 刑房内,窦珈蓝问道:“伯爷,为何要在锦衣卫讯问?” 蒋庆之看着她,“听闻你当年在锦衣卫颇受了些不公。那么在锦衣卫的地方打脸锦衣卫,你觉着这个报复如何?” 窦珈蓝瞬间红了眼眶,“伯爷,不值当……” 蒋庆之拍拍她的肩膀,“你觉得值就够了。” 回过头蒋庆之吩咐道:“盯着他,不许他睡。” 孙重楼突然惊呼,“珈蓝,你怎地哭了?” “孙重楼,你闭嘴!” 窦珈蓝抹了一下眼睛,没泪啊! “果然是想哭。”孙重楼得意大笑。 随后被追杀出去。 陆炳站在屋檐下,看着窦珈蓝追杀孙重楼,问道:“这女人我记得很是沉默寡言,怎地变化如此之大?” 朱浩说道:“那贱人定然是趋炎附势。” 沈炼冷冷的道:“若是趋炎附势,当初她就该奉承指挥使。” “那你说是为何?”朱浩反问。 “锦衣卫内部争斗不断,而蒋家……”剩下都不用说了。 陆炳冷哼一声,“盯着蒋庆之,我等着他的赔礼。” 第一日,平安度过。 夜间,孙不同带着几个护卫在刑房中轮换。 “用蜡烛搁在他眼前,伯爷这般交代,也不知有何用处,难道照着照着的,就能让他开口?”孙不同万般不解,但有个好处,执行蒋庆之的吩咐不打折扣。 “泼水!” “拍醒他!” 沐献本就苦熬了几日,此刻疲惫欲死,但眼前几根牛油蜡烛照的明晃晃的,而且孙不同不知从哪搞来的罩子,把烛光聚集在自己的脸上,很是难受。 他打个哈欠,随即有人拍他的脸颊。 “醒醒。” “让我睡吧!” “交代了就让你睡。” “不!”沐献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 没多久,他的眼皮子再度耷拉下去。 “刺他一针。” 孙不同阴笑着拿出细针,从大腿那里给了沐献一针。 “啊!” 沐献睁开眼睛,精神头一下起来了,这次他熬了一个时辰。 可没多久,更强烈的睡意袭来。 “给他一针。” “哎哟!” 沐献睁开眼睛,哀求道:“求求你,让我睡一会儿吧!醒来就交代。” “此刻交代了,便让你睡。”孙不同笑嘻嘻的道。 第一夜,沐献熬过去了。 这一夜,陆炳就在锦衣卫值守,等着。 “没结果。”清晨,盯着刑房的人禀告道。 下午,陆炳熬不住了,对朱浩说道:“蒋庆之看来并无手段,我先回去,有事禀告。” 朱浩笑道:“指挥使放心,下官在此,保证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翌日凌晨,陆炳起床。 “昨夜可有人求见?” 门外侍女说道:“并无。” “蒋庆之,两日无果,休怪我当朝发难!” 陆炳的嘴角在晨曦中微微翘起。 吃了早饭,来到锦衣卫。 “可曾拷打?”陆炳问道。 朱浩上前,眼珠里都是血丝,“下官盯了一夜,并无太大动静。” 陆炳站在院子中央。 “集结!”朱浩笑的得意,召集了众人。 “去请了长威伯来。”陆炳冷冷道。 这是要当众打脸,随后,蒋庆之得当着所有人的面向陆炳行礼赔罪。 沈炼就在人群中,轻声叹息,“你这是要往死里去得罪蒋庆之啊!” 蒋庆之打着哈欠来了。 “何必弄那么大的阵仗?”蒋庆之笑了笑,身后窦珈蓝低声道:“伯爷,锦衣卫的人大多都在此了。” 陆炳冷冷的道:“第二日了,长威伯,可有进展?” 朱浩笑道:“两日为期,今日差不多了吧?长威伯,敢问,那沐献可曾开口?” 这时,刑房那边传来了一声怒吼。 “我招了还不成吗?是沐朝弼,是沐都督令我刺杀沐舒……求求你,让我睡一会儿吧!” 晨光中。 陆炳眼中的阴狠变成了惊愕。 朱浩的得意笑容凝固。 百余锦衣卫在晨光中缓缓看向那个少年。 少年拿出一支药烟,身边锦衣卫女百户吹燃火媒,为他点烟。 少年吸了一口药烟。 看着这群人。 说道:“我说过,你这是自取其辱。” 第173章 陆炳赔罪,自取其辱 朝阳从东方缓缓升起。 秋日的清晨微凉,令人神清气爽。 院子里站满了锦衣卫。 沈炼看着蒋庆之,想到了心学大佬唐顺之的话。 ——这个大明从不乏人杰,只不过困于规矩之中。而这个规矩有个名字,叫做:儒! 谁能跳出这个规矩? 唐顺之摇头,他不能。 沈炼摇头,他亦不能。 但此刻沈炼看到了一个跳出这个规矩的人。 那人正用夹着药烟的手指着陆炳。 “老陆,该赔罪了!” 陆炳的脸颊颤抖了一下,“问话!” 朱浩飞也似的跑向刑房。 刑房中,孙不同笑的阴恻恻的:“你方才那声呐喊,外面的人都听到了。别装什么冰清玉洁,都特娘的卖了,就卖彻底些。” 疲惫欲死的沐献喘息道:“沐朝弼想袭爵,可侄儿在位,他想谋划……可沐舒来了京师,临走前说,若是沐朝弼敢动手,她便在京师造势,说他杀侄夺位……沐朝弼恨之入骨,令我等在京师务必要弄死沐舒……” “画押,随后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要棺材板老子也能给你弄来。”孙不同接过口供记录,递过去,用那种蛊惑的声音说道: “睡一觉,醒来身边有娘们,有美酒,有特娘的……” “求求你别说了,我签。”沐献崩溃了。 他接过口供,犹豫了一下。 “睡吧!”孙不同轻声道:“睡醒了一切都没了。” 朱浩冲进来,正好沐献签字完毕。 “等等!”朱浩喊道。 孙不同抢过口供,回身冲出刑房。 如释重负,仿佛解脱了般的沐献垂首,随即鼾声如雷。 大院里,陆炳在等待消息。 “没有口供笔录,依旧无济于事。”一个锦衣卫笑道。 “伯爷!” 瘦小的孙不同跑的飞快,跑到蒋庆之身前,献宝般的把笔录献上。 “沐献招供了!” 蒋庆之看了一眼笔录。 给窦珈蓝看了一眼。 窦珈蓝认真查验,对陆炳说道:“陆指挥使,口供无差!” 陆炳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兀自不死心,刚想令人去查验,朱浩回来了。 “指挥使……”朱浩低头,如丧考妣。 看到朱浩的模样,陆炳知晓此事并无问题。 “我锦衣卫好手如云,为何问不出话来?”陆炳看看那几个刑讯好手,那几人低着头,羞愧难当。 “可有用刑?” 朱浩摇头,“下官剥了沐献的衣裳,并无伤痕,且此人身体各处都能动。” 陆炳深吸一口气。 “蒋庆之!” “不要和我套近乎,咱们没那份交情。”蒋庆之叼着药烟,目光轻蔑。 “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这里是锦衣卫,让陆炳当着麾下的面向自己的死对头赔罪,他丢不起这个人。 蒋庆之突然变脸,“我说,你该赔罪了!” “蒋庆之,你欺人太甚!” 一个锦衣卫冲出来。 蒋庆之盯着陆炳,面对他的孙不同往后仰倒,单手撑在地面,右脚一个翻身踢。 这个锦衣卫半途挨了一脚,当即扑倒在陆炳身侧。 孙不同顺势翻身,单膝跪下,“小人幸不辱命,伯爷威武!” 干得漂亮! 这厮太能为老板造势了! 蒋庆之看着陆炳。 心中想着的却是夏言对此人的评价。 ——善于谋身,且无耻! 夏言酒后曾对蒋庆之说:谁能让陆炳吃个大亏,便是我夏言的恩人。 从这句话中就能听出夏言对陆炳的恨意。 老夏! 你该如何感谢自己的恩人? 陆炳向前一步。 百余人看着他,有人嘴唇蠕动,有人一脸羞愤…… 凶名赫赫的锦衣卫指挥使,竟然被外人当众打脸。 而且,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 陆炳低着头,脸颊在颤抖着。 他一生荣宠不衰,何曾这般当众被人打脸? 但说出去的话,就得兑现。 他走到蒋庆之身前。 抬头看了此人一眼。 你真的要往死里得罪我吗? 蒋庆之眯着眼,眼神轻蔑。 仿佛是看着一只蝼蚁。 陆炳深吸一口气。 “指挥使,不可……” 众人惊呼声中,陆炳深深一礼。 “陆某,错了。” …… 锦衣卫下了禁令,不许将今日之事外泄。 但消息却如瘟疫般的蔓延开来。 “是蒋庆之的人在外面散播消息!”有人回来禀告,“连特娘的虎贲左卫那些人也在帮忙。” “那些卑贱的武夫也敢如此吗?”朱浩杀气腾腾的道:“弄几个来杀鸡儆猴。” “为首的是陈堡。” 卧槽尼玛! 是陈堡那个纨绔? 当我没说! 朱浩闭嘴。 众人看着向似平静的陆炳。 “都出去。” 众人告退。 值房里,陆炳双拳紧握,眸色阴沉。 …… 嘉靖帝今日睡到午时就醒了。 黄锦带着人进来服侍。 “陛下今日起的太早了些。”黄锦笑道。按照往常嘉靖帝的习惯,至少还得再睡一个时辰。 嘉靖帝眯着眼,“那事如何了?” 黄锦低头。 “说话!”嘉靖帝的起床气发作。 “今晨陆炳召集麾下,叫来长威伯……” “他这是想当众羞辱庆之?”嘉靖帝问道。 “谁知长威伯的人竟然不用刑就令沐献招供,并当众令陆炳赔礼。” 嘉靖帝问道,“你是说,庆之没用刑就令沐献招供了。” “是,这是锦衣卫内部验证过的。” 嘉靖帝突然骂道:“那瓜娃子!” 陛下怎地不满呢? 众人不解。 只见嘉靖帝往后一倒,“朕再睡一个时辰。” …… 从锦衣卫回来后,蒋庆之在院子里散步。几个侍女嘀咕,说院子里看着颇为单调,花儿都没一株。 “那些人家此刻都有花。” “咱们家……” 富城干咳一声,几个侍女赶紧遁了。 娘的,底蕴不够啊! 蒋庆之有些唏嘘。 “伯爷,这些都得慢慢来,说实话,归根结底还是家中少了个人的缘故。”富城偷瞥了蒋庆之一眼。 蒋庆之不置可否,“回头我弄些花树来。” 老奴想说的不是花树,而是家中缺个女主人啊! 他去了前院,就见孙不同等人正在议论。 “那沐献恨不能叫我亲爹,说招供就招供……” 裕王就蹲在边上,听的津津有味,“只是不让他睡觉吗?” 孙不同点头。 富城干咳一声,孙不同起身,“管家。” “伯爷说你等辛苦,每人放假两日,另外每人赏钱三百,自己去领。” “多谢伯爷!” 富城这才行礼,“见过殿下!” 裕王去见蒋庆之,杨锡过来,“老富,你这是不想让殿下学到长威伯的手段?” 富城淡淡的道:“总得给未来的小伯爷留些手段不是。” 裕王见到蒋庆之后,就问了此事。 “这和神经有关系。”蒋庆之指指大脑,“一个人不吃不喝能支撑许久,可若是不睡觉,连闭眼片刻都不能,他撑不住多久。” “这等学问我怎地不知?”裕王觉得很是神奇。 “你不知的多了去。”蒋庆之指指自己的小腹,“我这里有书卷千万,有学识满腹。” “表叔,那你为何不开宗立派呢?” 裕王只是随口一说,蒋庆之却觉得眼前一亮。 晚些宫中来人,说陛下召见。 蒋庆之和裕王来到西苑,不经意见到那些依旧在盛开的花儿…… “哎!干嘛呢!” 侍卫见人蹲在那里拔花,大怒。 “怎地,这不是野生的吗?” 这人回头,侍卫一看,“是长威伯……还有裕王殿下啊!对,是野生的,野生的……” 侍卫回去,有同僚问:“为何不制止?” 侍卫说道:“是长威伯和裕王殿下,你去阻止试试?” 蒋庆之和裕王挖了十余株花儿,放在了大门边上,请侍卫们照看一下。 “好说。” …… “长威伯带着裕王殿下在西苑挖花树,还说什么野生的,弄回家中……” 一个内侍给嘉靖帝禀告。 “挖朕的墙角倒是犀利。” 嘉靖帝淡淡的道。 等蒋庆之来了之后,看着他手上的脏污,嘉靖帝问道:“最近可有心仪的女子?” 蒋庆之赶紧摇头,“并无。” “一个家少不得一个女人!”嘉靖帝谆谆教导,“没有女人的男人,就没个拾掇,看着不着调。阴阳搭配……” “干活不累。”蒋庆之接话。 嘉靖帝指指他,“太子那边在朕这里念叨了你多次,那孩子……本性不错,你无事也去那边看看。” “陛下!”蒋庆之刚想拒绝,可抬头却见嘉靖帝鬓角斑白,眼中多了些许无奈之色。 罢了,敷衍一番吧! “是。” 蒋庆之走在宫中,秋风吹拂,觉得心旷神怡。 若是没有看到那张老脸就更好了。 今日太子那里开讲,崔元等人也在。 秦利主讲,见蒋庆之进来便停了。 太子笑吟吟的道:“表叔难得来孤这里,快坐。” 这是客套话,臣子此刻就该站着,谦逊几次后,才能坐半边屁股。 可蒋庆之却毫不犹豫的坐了下去,而且坐的大大咧咧的。 然后冲着秦利说道:“继续。” 崔元冷笑,“无礼!” 蒋庆之看着他,秦利玩味的对身边人说道:“崔元这是有备而来。” 对太子不恭,这可不是小罪。 崔元先前就是故意激将,蒋庆之中招…… “崔元果然是老奸巨猾。”黄威在太子后面低声道。 上次他被蒋庆之当众鞭责,引以为深仇大恨。今日见蒋庆之落入崔元的圈套中,不禁兴奋不已。 太子犹豫了一下。 他知晓蒋庆之能来多半是嘉靖帝的吩咐。 我该如何是好? 太子还在犹豫。 可这份犹豫落在众人眼中就是看戏。 蒋庆之有难了! 蒋庆之问道,“太子今日叫我什么?” 太子强笑一下。 “是表叔!”蒋庆之淡淡的道。 太子叫我表叔,那今日就是论亲戚,而不是君臣。 蒋庆之冷笑,“老狗,我家事与你何干?” 崔元是驸马,公主去年仙去,崔元按理就是大半个外人。 一个外人,也敢挑拨天家亲情吗? “谁给你的脸?!”蒋庆之突然问道。 崔元面色一变。 秦利也是如此,却是向太子使眼色。 蒋庆之把事儿上升到了天家内部,太子必须要表态。 否则就有坐视表叔被外人刁难的嫌疑。 太子没想到局势骤变,楞了一下后起身。 随后蹙眉看着崔元,“驸马,你失态了。” 崔元暗自咬牙,起身行礼道,“臣,孟浪了。” 第174章 在对方最擅长之处打击他 对于太子而言,他比两个兄弟大不了几个月,但就是这几个月,让他成为太子,而两个兄弟却成了小透明。 他还小时曾听母亲说过:“会投胎也是一门本事。” 后来他深以为然。 两个兄弟见到他要先行礼,宫中无人敢对他无礼。哪怕是重臣,见到他也得恭谨。 当然,夏言除外,那个老东西在许多时候连嘉靖帝的面子都不给。 十多年下来,太子已经习惯了这等众星捧月的生活方式。 谁想夺走他的这一切,谁便是他的死敌。 两个兄弟渐渐长大,老三还好,生母早就没了,在宫中无人依靠。 但老四景王很讨厌,仗着有个宠妃的生母,时常讥讽他。 原先太子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可蒋庆之进京之后,他发现一切都变了。 两个兄弟越走越近,而且嘉靖帝对他们的态度也越发亲切,这让太子生出了危机感。 蒋庆之这位表叔就是始作俑者。 刚开始太子还不屑一顾,觉得不过是一门穷亲戚罢了。 而且还是赘婿之子。 可当蒋庆之的两首诗前后出场,在山西两度击败俺答麾下大将……太子悔了。 太子看着崔元行礼,想到了这位驸马今日来的用意。 陆炳挨了蒋庆之一记重拳,严党需要扳回一局。严嵩父子自然不会亲自下场,于是崔元便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 可没想到的是,蒋庆之随手把他的攻讦挡下,反手就给了老驸马一记耳光。 好痛! 太子仿佛听到了那清脆的掌掴声。 也看到了崔元那张铁青的老脸。 蒋庆之坐下。 继续讲学吧! 秦利随后讲的丢三落四的,大失水准。 听完后,太子问道:“表叔以为如何?” “极好。”蒋庆之笑道,就在众人以为他是在释放善意时,蒋庆之叹道:“功夫从不在书中。” 什么意思? 众人还在思忖,蒋庆之颔首告辞。 太子和秦利等人进了书房。 “陆炳被蒋庆之当众没脸,严党必须要反击。崔元一击不中……这位老驸马的脸皮比城墙还厚,换个人早就羞的没脸见人,可他却看着若无其事。” 秦利看不起崔元这等凭着脸蛋上位的勋戚,“当下殿下面临着一个问题,该如何站队,或是不站队。” 太子沉吟着。 黄威说道:“殿下,严嵩等人势大。” 若是靠拢严嵩等人,裕王和景王将会被围攻。 胜算很大。 秦利微微摇头,“严嵩等人势大,可正是这个势大,殿下反而不好接近。否则……东宫与宰辅勾结的罪名,谁能担之?” 一个内侍进来,“殿下,陛下那边遣人来了。” 来人是嘉靖帝身边的内侍。 “陛下说了,都是一家人。” 等内侍走后,秦利说道:“陛下之意……还是让殿下亲近长威伯。” 众人看着太子。 等他决断。 太子闭上眼,“孤从小便是众星捧月般的活着,孤是太子,未来的帝王。而老三老四是什么?未来的藩王,被禁锢的……豕!” 一个是天上的星辰,一个是地上的虫子。 “孤其实……早就悔了。” 太子叹息。 秦利动容,但却也微微摇头。 黄威却眼露恨意,恨不能太子马上就能登基,随后弄死蒋庆之。 “可你让天上的星辰与地上的虫子去争夺吃食,他们不觉得丢人,孤却丢不起这个人!” 太子睁开眼睛,摆摆手,众人告退。 他呆呆的看着香炉上的烟雾,那熏香还是御制的,嘉靖帝只给了太子。 “父皇,你为何就不能……” 太子重重一拳砸在香炉上。 稍后他叫人进来,微笑道:“告诉父皇,孤领命。” 晚些东宫的礼物就送到了伯府。 嘉靖帝得知后问:“太子呢?” 黄锦说道:“在东宫。” 嘉靖帝默然良久。 “庆之今日呵斥崔元,看似在争斗,实则是在告知太子,他把太子当做是一家人……” …… “收归库房,不过不动。”蒋庆之礼单都没看,对富城说道:“我今日说了是一家人,给了他台阶,可他却依旧如故……” 富城说道:“伯爷,太子这是想让伯爷低头。” 蒋庆之看着他,淡淡的道:“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他高估了自己。” 低头?蒋某人没这个习惯。 “伯爷,多多掉井里去了。” 卧槽! 蒋庆之撒腿就跑。 富城突然笑了。 “师父你笑啥?”孙重楼百无聊赖的蹲在边上,嘴里咬着草根。 “你信不信,太子和多多一起出事,伯爷多半会先救多多。”富城饶有深意的道。 这是在提点自己的傻弟子。 孙重楼歪着脑袋,“师父,少爷当初曾说过一个问题,母亲和妻子一起落水,先救谁?” 呃! 富城一怔,孙重楼一溜烟就跑了。 “喵!” 多多就在水井边缘,抓着凸出的石块。 别人丢绳子它不搭理,蒋庆之来了,没等丢绳子,多多一用力,竟然就窜了上来。 蒋庆之抱着它刚想骂,就听一个侍女指着水井里尖叫,“蛇!” 蒋庆之往井里看了一眼。 一条青蛇正在水面上蜿蜒…… 蒋庆之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无害的人。 从小父亲就教导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长大后,他遵循着父亲的教诲,从未主动出手害人。 “是毒蛇!” 徐渭看了一眼,抓住毒蛇的孙重楼假装松手,徐渭一蹦三尺高。 胡宗宪干咳一声,幸灾乐祸的道:“老徐怕蛇?” 徐渭站定,却不敢靠近孙重楼,强作镇定:“我何曾怕蛇。” “这是南方的毒蛇。”徐渭告诫道,“当年我曾在山阴见过,一口下去,没多久那人就去了。” “南方的蛇到了北方,这是来窜门?”蒋庆之眯着眼,想着这事儿会是谁干的。他招手叫来孙不同,低声吩咐了几句,孙不同随即告退,带着护卫们出门办事。 胡宗宪说道:“多多和蛇怎地在一处?” “猫和蛇是对头。”徐渭说道,“这条蛇应当是被人扔进了后院,随后被多多发现。多多一路追着蛇到了水井边……蛇慌不择路下水,多多紧追不舍……” “你如何知晓这蛇是有人扔进来的?”胡宗宪问道。 “老胡你……”徐渭摇摇头,用那种‘老胡你很傻很天真’的眼神看了胡宗宪一眼,“一条南方的蛇突然到了北方,不必想就知晓这是故意的。那么这条蛇出现在伯府,必然是想咬人……” 胡宗宪点头。 “伯府中谁能让人这般费尽心机?”徐渭看着蒋庆之,“既然是想对伯爷下手,那么最好的法子便是把蛇放在伯爷的卧室里。” “为啥不是被子里?”孙重楼问道。 “你傻啊!”徐渭的嘴比毒蛇还毒,“贵人睡觉之前,侍女要重新整理铺盖,丢在被子里只会咬着侍女。” “可少爷都是自己整理被子。”孙重楼把毒蛇拿在手中,往徐渭那边靠近。 “离远些啊!”徐渭退后一步,“那些人是照着贵人们的日常算计。不过伯府的护卫警觉,故而那些人只能退而求其次,把蛇丢进后院,咬人是次要,估摸着是想恶心人。。” “可有法子验证?”胡宗宪问道。 “简单!”徐渭看了蒋庆之一眼 作为曾统领过一群悍匪的小军阀,此刻蒋庆之有些理解了道爷的心情。 一群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作为老板千万别掺合,掌总即可。若是事情偏离了轨道再出手也不迟。 这便是领导的艺术。 徐渭说道:“找个人尖叫,就说伯爷被蛇咬了,护卫们去外面盯着,看着有人不对劲,拿下必然没错!” 说完他看着蒋庆之,“请伯爷指点。” 这傲气扑面而来。 当老板的得会用人……蒋庆之说道:“那就试试。” “谁来尖叫?”孙重楼问。 “你……”在孙重楼把毒蛇作势往自己头上丢后,徐渭果断指着胡宗宪,“老胡来吧!” “……”胡宗宪觉得这朋友没法做了。 却不知历史上徐渭作的厉害,全天下也只有胡宗宪才理解他,容忍他。 “伯爷被蛇咬了!” 尖叫声中,蒋家后院巷子里突然窜出来两个男子。 二人相对一视,得意笑了笑,随即准备翻墙。 手刚搭在围墙上,就听有人说道:“此路不通。” 两个男子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 巷子口,孙不同带着两个护卫堵在一头,“狗东西,竟敢放蛇?” 两个男子绝望,其中一人竟然转身冲进了蒋家。 这里确实是没人阻截。 不,有一个。 两个男子看到了佝偻着腰,满脸皱纹的富城。 “抓住他做人质!” 两个男子狂喜。 一左一右冲向富城。 富城抬头,伸手。 呯! 呯! 两个男子扑倒。 富城一手拎着一个男子往前院去。 徐渭指着他,“这是富城?” 胡宗宪抚须微笑,“伯爷说,管家修炼的是什么……宝典。” 徐渭问道:“我可能学?” 孙重楼旋风般的冲进来,“能,不过要来一刀。” 没多久,口供送到了蒋庆之那里。 “是马崇德。” 蒋庆之想起了那场所谓的鸿门宴,那七家家主…… 胡宗宪行礼,“定然是我打草惊蛇,被马崇德察觉了。” 徐渭蹙眉,“不好,马崇德若是知晓失手,怕是会跑。” “伯爷,我这便去安排……”胡宗宪恼火不已。 胡宗宪和徐渭二人带着几个护卫急匆匆赶去马家。 “伯爷竟然不催促你,说实话,老胡你办事也就是大局观还行,具体做事……你还是省省。” 胡宗宪不吭气,此次确实是他的错。而且徐渭说的也没错。 “别担心,我既然来了,伯府此后对外谋略这一块,舍我其谁!” 徐渭自信的道。 “那不是家中护卫吗?”胡宗宪看到一个护卫在马家的门外。 “见过二位先生。” 护卫行礼 “你为何在此?”胡宗宪问道。 “马崇德跑了,孙头带着兄弟们已经跟了下去,令我在此等候二位先生。孙头说了,二位先生若是想来,那就来看个热闹也好。” …… 书房里,窦珈蓝给蒋庆之点燃药烟,一个护卫进来,“伯爷,马崇德刚跑,孙头带着兄弟们跟上去了。” “知道了。”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见窦珈蓝愕然,便笑道:“可是疑惑我为何不用看口供,就知晓此事是马崇德所为?” “是。”窦珈蓝心中都是疑惑。 “我的对头就是这些,严党一伙要动手,出手必然是雷霆一击,而不是玩蛇。能玩南方毒蛇的,你说谁最有可能?” “不知。” “是商人。”蒋庆之在教导女百户,“与我结仇的商人,就是那七家。可此刻我身份不同,他们哪敢主动出手?唯有马崇德,此人知晓自己得罪我太深,故而警觉。胡宗宪行事不够周密,被他察觉……马崇德铤而走险。” “那伯爷为何不告知徐渭等人,让他们白跑一趟?” 蒋庆之抖抖烟灰,淡淡的道:“徐渭太傲,太狂,要想收服此人,最好的法子便是在他最擅长之处,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对手。” “伯爷擅长这等你死我活的争斗吗?”窦珈蓝想到了蒋庆之的出身。 蒋庆之轻轻呼出烟气。 “那些年,枪林弹雨……” …… 当从护卫口中得知了此事始末后,胡宗宪突然捧腹大笑。 “文长啊文长,你自诩智谋无双,可却在伯爷手中栽了个大跟斗。狂,你如今可还狂得起来?” 徐渭:“……” …… 月底了,求票。 第175章 果决的人才,精神病患者徐渭 马崇德一直觉得自己家的运气不错。 他的先祖当年快饿死之际,正好城池被红巾军攻破,这个少年得了一碗稀粥。喝了稀粥,少年便加入了红巾军。 此人征战的履历颇为平平无奇,他跟着太祖皇帝出击,凯旋归来时,有人刺杀太祖皇帝,好死不死的,刺客正好被马崇德的先祖撞到。 一声尖叫……从此富贵盈门。 大明立国后,马崇德的先祖得了个伯爵的封号。 但荣华富贵没多久,靖难之役开始了。 马崇德的先祖跟随大军征伐燕王,一战告捷,但随即局势逆转,大军崩溃,马崇德的先祖狼狈逃了回来。 燕王大军兵临城下,马崇德的先祖正好戍守城门。 半夜有人来求见,不等对方开口,马崇德的先祖就把城门钥匙递上。 城门开,迎燕王! 于是,马氏一家子又富贵了。 但自从马崇德的先祖去后,仿佛一家子的运气也都跟着去了。 儿孙不争气是常事,可马崇德的祖父竟然爱上了青楼女人,闹腾着要休妻,迎娶那个名妓。 这等伤风败俗的事儿被御史得知,群情激昂啊! 一波弹劾后,马崇德的祖父栽倒了。 到了马崇德这一代,马家实际上已经成了空壳伯爵,就在山穷水尽之际,马崇德救了一个被追砍的男子,一问竟然是草原走私商人。 从此马氏就摇身一变,变成了京师最大的走私牛肉贩子,挣的盆满钵满。 挣钱也就罢了,借着走私牛肉的机会,马崇德在军中建立了一张关系网,在这张关系网的笼罩之下,他的两个儿子在军中的势头蒸蒸日上。 假以时日,马氏未尝不能成为新将门。 但现在他只想逃命。 马崇德很胖,在车厢里随着马车颠簸倒来倒去。 孙儿马隆一边努力扶着他,一边掀开车帘看着后面。 远远的能看到数骑,从出城后就是这帮人紧追不舍。 “祖父,他们还在后面。”马隆放下车帘,“长威伯真要赶尽杀绝?” 马崇德嘿嘿一笑,“当初弹劾蒋庆之走私草原,证据便是我给的。没想到严党无能,反而成全了蒋庆之善战之名。 我本以为此事就此了结,没想到最近这数月总是有人在盯着咱们家。机缘巧合,咱们家的护卫发现那几个人来自于长威伯府。” “那他为何不马上动手?”马隆觉得换了自己也不会等那么久。 “我本来不知,可这数月以来,我一直担惊受怕。”马崇德拍拍肚皮,“一直以来瘦不下去的肚子,也廋了一大圈。夜不能寐,食不甘味……早上起来枕头上头发落了一堆。那一刻我才知晓,原来未知的恐惧才是真正的惩罚。” 马崇德叹道:“这数月我备受煎熬,心一横,干脆就铤而走险,令人丢了毒蛇进蒋家,想打草惊蛇,看看蒋庆之会如何。可没多久,护卫就发现外面来了几个大汉……” “我便借着郊游的借口出城,本想避避风头,没想到蒋庆之的人竟然紧追不舍,由此可见蒋庆之早已准备对我动手。” 马崇德看着孙儿,“五郎,你去吧!” “祖父!”马隆摇头,“朗朗乾坤,我就不信蒋庆之敢公然动手。” “痴儿。”马崇德伸手摸摸孙儿的脸颊,慈祥的道:“这个圈子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不过当初弹劾蒋庆之之事背后是崔元主持,我先前已令人去驸马府求助。只要崔元出手,咱们暂且能度过难关。随后你们去南方寻个地方隐居,等风平浪静后再回来。” “那祖父你呢?” “我?”马崇德笑道:“我既然对蒋庆之下手,就该有事败后接受惩罚的自觉。这是天理循环,你切记,莫要想着什么报仇,这只是报应。” 哒哒哒! 马蹄声迫近,马崇德掀开车帘看了一眼,面色剧变,他回身,“五郎下车!” “祖父,我不……” “下去!” 马崇德把孙儿推下马车,冲着跌落地面的马隆笑道:“毕竟不是生死大事,蒋庆之不会为难你,告诉你父亲他们,马氏蛰伏二十载……” “祖父!” 徐渭和胡宗宪会和了护卫们。 “马崇德就在前面。” 孙不同说道“他就带着孙儿马隆。” “前面那个就是。”有护卫发现了马隆。 “可要……”孙不同按着刀柄问道。 胡宗宪摇头,“伯爷要的是杀鸡儆猴。” 徐渭说道:“拦截吧!” 护卫们策马冲过去,拦住了马车。 “诸位,这是……” 马崇德笑吟吟的下了马车。 “这里无人。”胡宗宪指指周围。 此刻马车停在了一条偏僻的道路,路面杂草丛生,可见平日里行人稀少。 马崇德拱手,“那事背后是严党,马某知晓自己冒犯了长威伯的虎威,三万贯如何?” 胡宗宪摇摇头,“伯爷说了,他需要一个交代。” “果然。”马崇德惨笑,“这些年马某用钱财蹚出了一条道,可如今也栽倒在了钱财之上。这便是报应啊!” 哒哒哒! 一骑远来,看到这边的情况,就喊道:“老爷。” 马崇德认得此人是自己派去驸马府的护卫,不禁狂喜,“崔驸马如何说?” 护卫喊道:“崔驸马令人把小人赶了出来,说此事与他无关。” 马隆一瘸一拐的跟过来,“祖父,低头吧!” 马崇德苦笑,“果然,咱们都是替罪羊。” 徐渭对胡宗宪说道:“伯爷什么意思?” 胡宗宪说道:“当初若非伯爷早有准备,那一关就过不去了。马崇德必须严惩。另外,马崇德的两个儿子在军中,伯爷已经和成国公交代过,缓一阵子再出手。” “如此可震慑那些小人!”徐渭点头,但觉得不过瘾,“伯爷其实可利用马崇德的儿子为威胁,令其反咬崔元一口。” 这厮果然是伯爷口中的毒士……胡宗宪:“……” “马崇德要作甚?”孙不同说道。 马崇德冲着马隆喊道:“五郎,记住,咱们家和长威伯的恩怨就此了了,此后不可记恨。” 马隆不解,“祖父,你要作甚?” 马崇德冲着徐渭和胡宗宪笑了笑,“告诉长威伯,马某的错马某来承担。上次针对长威伯的弹劾并非马某本意,只不过身在局中身不由己。对不住了……” 不知何时,马崇德的手中竟多了一把匕首。 “崔元,到了地底下,马某也要看着你有何好下场!” 马崇德用力把匕首插入小腹中。 还搅动了几下。 “祖父!” 马隆急奔过来,扶着缓缓跪倒的马崇德。 胡宗宪愕然,“伯爷并未想杀他!” “他这是想以死来保住儿孙的前程。”徐渭却神色复杂,“此人果决,可惜了。” “祖父!”那边马隆仰天嚎哭。 …… “自尽?” 蒋庆之也有些意外。 他突然苦笑,“这是苦肉计。” 胡宗宪说道:“他这一死,伯爷反而不好动他的儿孙。” 事儿是严党主使,马崇德等人不过是炮灰罢了。 如今炮灰自尽,蒋庆之的怒火也得到了宣泄。 “这是个人才。”徐渭说道:“可惜不得天时。” 蒋庆之叫了孙不同进来,“你去打听一番,马崇德最近可曾就医,问清楚。” 孙不同出去。 傍晚孙不同回来。 “马崇德在半年前就开始频繁吃药,小人找到了为他诊治的医者,说马崇德乃是绝症,活不过今年。” 徐渭:“……” 胡宗宪:“……” 伯爷是如何猜到的? 二人交换个眼色,都觉得不可思议。 前世骗保的手段层出不穷,蒋庆之只是试探了一下,没想到竟然猜对了。他突然就笑了起来,“此人狡黠到了极致。” 反正都是死,早死一阵子,却为家族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人才!”胡宗宪由衷赞道。 徐渭却有些郁郁,晚些和胡宗宪出去散步,胡宗宪察觉后便问道:“何故不渝?” “我自诩谋略无双,却两度在伯爷这里受挫。” 胡宗宪觉得好笑,“你的谋略自然不差,可却忘了伯爷能有今日,靠的可不是陛下表弟这个身份。” 他拍拍徐渭的肩膀,“当初伯爷在大同时,我本以为来了个纨绔。俺答大将领军来袭,满城惶然,伯爷却率军出击…… 那时我就在想,此人不但是纨绔,还是个自以为是的蠢货。当捷报传来时,我和你此刻的心情差不多。” “伯爷深不可测,文长,你的狂傲在他的面前最好收敛些。” 徐渭默然。 良久说道:“来日方长!” 第二日,蒋庆之发现徐渭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变化。 当着自己的面坐下时,不再故意撇开腿。 从小备受屈辱的经历让徐渭的性格有些扭曲,赘婿的经历更是让他本就扭曲的性格多了自卑和疯狂。 而最沉重的打击来自于屡试不中……别人屡试不中没事儿,可徐渭是谁?著名大才子。 站的越高,摔的越重。 不堪重负的徐渭便用各种狂傲,乃至于疯狂的言行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绝望和茫然。 比如说撇开腿坐,也就是箕坐,这是一种无礼的举动。徐渭用这个动作来彰显自己对权势的不屑一顾,在蒋庆之眼中却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对这个世界不公的反击。 历史上胡宗宪被捕下狱,徐渭惊惧加上悲愤,据说自杀九次,但都没死。 后来他杀了自己的第二任妻子。 至此徐渭的精神病修炼到了大乘期。 蒋庆之想着徐渭的事儿,一路到了西苑外。 崔元也来了。 还有久违的赵文华。 赵文华刚从诏狱出来,见到蒋庆之就想到了这段时间的煎熬。 崔元冷笑道:“听闻昨日长威伯逼迫马崇德自尽?马氏虽说没落,可也是大明伯爵。长威伯,你过线了。” 赵文华帮腔,“此等事骇人听闻,御史当风闻奏事。” 几个御史在一侧窃窃私语,听到这话,有御史正色道:“此事我等当仁不让。” 第176章 贼喊捉贼 马崇德自尽而死,而且死前说过此事与蒋庆之无关。 从法理上来说,此事还真和蒋庆之没关系。 但中原上千年的传统,法理不外乎人情。 “马崇德当初和人举报长威伯走私草原,这是私仇。长威伯逼迫马崇德走投无路,以自尽换取一家平安……” “长威伯虽说没动手,可马崇德之死,却和他逃不开干系。” “此事颇为恶劣!” 几个御史你一句,我一句,把整件事儿脑补完毕。 “写奏疏吧!” “先寻个地方。” 就在此时,肖卓说道:“长威伯何曾说过要杀马崇德?至于马崇德自尽,那是他心虚罢了。若把此事归咎于长威伯,此后大伙儿还争什么?今日在朝中争斗,明日有人自尽,那算谁的?” 是啊! 若是开了这个先河,后续有人效仿怎么办? 老子争不过你,那就自尽。 大伙儿同归于尽罢! 众人面面相觑。 虽说这种可能性不大,可一旦发生了呢? 一个御史冷笑,“我等只管风闻奏事,至于此后,与我等何干?” 这是御史的职责,至于以后有没有人自尽,关我屁事! 崔元对赵文华轻笑道:“陈安此人可用。” “狗屁!” 有人骂道:“只顾眼前的蠢货,岂能重用?” 那御史怒道:“谁?站出来。” 朱希忠出来了。 老纨绔目露凶光,“怎地,要和本国公辩驳一番?” 御史梗着脖子道:“我御史风闻奏事乃是本职,国公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朱希忠难道还能把御史的职责改了不成? 这话里埋着陷阱啊! 本以为对方是个愣头青的蒋庆之问道:“此人是谁?” “陈安。”肖卓站在老板身边,轻声道:“据说是严党的人,可有人说此人以前和东宫也有些关系。伯爷,事情很复杂。” 蒋庆之也为之莞尔,“难道是两面人?” “东宫啊!伯爷!”肖卓毕竟是传统官员,担心蒋庆之和太子交恶。 “东宫,那娃……”蒋庆之摇摇头,肖卓发现他的眼神好似怜悯。 朱希忠劈手抓住陈安的衣领,“想给我挖坑?娘的!” “成国公,过了!”有人说道:“这是御史,不是你家护卫。” ——你别把朝堂当自家! 朱希忠目光寻索,“谁在放屁?” 崔元阴恻恻的道:“堂堂大明伯爵,马崇德竟被逼自尽,御史风闻奏事却被威胁。我想问问,此次被逼死的是伯爵,下次可会是侯爵?” 这是蛊惑! 蒋庆之仗着陛下的信重逼死了一位伯爵,诸位勋戚,你等就不觉得唇亡齿寒吗? 在场的勋戚默然看着蒋庆之,随即窃窃私语。 蒋庆之走了出来,“我何曾逼迫马崇德自尽?这是其一。其次,马崇德上次污蔑我走私草原,与俺答勾搭,谁在主使?那人晚上就不怕作噩梦?” 崔元呵呵一笑,“是啊!马崇德若是魂魄不散,就该日夜跟着此人。” 众人只觉得一股子阴风吹来,不禁脊背发寒。 这里是西苑之外,今日嘉靖帝将召见群臣,商议政事。 这也是难得的一次君臣聚会。 侍卫们在看戏。 一个穿着官服的男子,一瘸一拐的在人群中缓行。 “我曾跟随陛下修道多年,深知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了亏心事,就怕鬼敲门。我崔元问心无愧,而有的人却坏事做尽……” 崔元斜睨着蒋庆之。 突然身侧有人怒吼。,“崔元,还我祖父的命来!” 接着那个一瘸一拐的官员冲过来,手中短刀在晨光中闪闪发光。 这下变生肘腋,崔元面色惨白,“救我!” 身边的赵文华慌乱而逃,不小心绊倒了崔元。 刺客一刀落空,爬起来便扑向崔元。 “来人!来人呐!” 这时一个侍卫冲了过来,刺客见状,毫不犹豫的扔出了手中短刀,正中崔元大腿。 崔元惨叫的同时,刺客被侍卫扑倒。 他被压在身下,努力抬头喊道:“我乃马隆,家祖父马崇德,崔元狗贼,当初举报长威伯走私草原便是你的指使。 家祖父昨日向你求助,你却闭门不见。家祖父绝望之下这才自尽。狗贼,便是到了地底下,我也要索你性命!” 众人缓缓看向了被自家护卫搀扶起来的崔元。 原来此人是在贼喊捉贼啊! 所有人的脑海中都是这个念头,但都不愿得罪崔元。 故而现场很诡异的安静着。 “少爷,这不是贼喊捉贼吗?” 一个少年扯着嗓子喊道:“哎!说你呢!那个谁,御史,你不是要弹劾吗?如今有人举证,你不弹劾就是我灰孙子。” 孙重楼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御史陈安却退到了后面。 这时候就该见好就收,可孙重楼是谁? “你以为躲着就没人看到你?”孙重楼哈哈笑道:“小时候和玩伴一起躲猫猫,那厮背对着外面,被发现了依旧不吭声,以为不露脸,露个腚就看不到自己。你多大了?” ——你莫非还是个孩子? 陈安没法躲了。 他看到了几个御史在盯着自己,眼中闪烁着发现了宝藏的异彩。 御史每年都有kpi,完不成就是懒政。 也就是每年必须弹劾多少人,有量化指标。 实在是完不成,弹劾自己人也不是问题。 陈安走出来,深吸一口气,“崔驸马,此事陈某当风闻奏事。” 可孙重楼却骂道:“你先前对我家少爷义正辞严,此刻对崔元却毕恭毕敬,你可是崔元的人?不对。” 孙重楼指着陈安,“你莫非是崔元养的狗?” 陈安的脸绷不住了。 崔元也是如此。 “蒋庆之,看好你的人!”崔元大腿中刀,痛的眼泪都出来了。 蒋庆之看了穿着官服的马隆一眼,马隆被按在地上,双手却抱拳,冲着蒋庆之作揖。 眼中都是恳求之意。 这是用刺杀崔元来为祖父复仇,顺带向蒋庆之表态。 果决,且胆大心细。 若是没有马崇德被驱使举报蒋庆之之事,马隆未来前程不可限量。 可惜了! “看好你的狗!”蒋庆之冷笑,这时有人喊,“开门了。” “庆之,走了。”朱希忠在前面。 孙重楼把自家少爷护送到大门外,回身正好陈安走过来。 “贱奴!” 陈安冷笑。 讥讽一个奴仆,对于官员来说不是事。 可他却找错了对象。 孙重楼毫不犹豫的一巴掌。 啪! 陈安愣住了,然后捂着脸,“来人,拿下此人!” 奴仆打官员,无论是否有理都是罪责。 孙重楼大怒,拔刀刚想动手,窦珈蓝说道:“少爷说过,不得吩咐,不许杀人。” 卧槽! 本以为孙重楼拔刀是吓唬自己的陈安被吓尿了,撒腿就跑。 “救命!” …… 嘉靖帝隐入西苑,一般官员想见他一面都得看缘分。 君臣相见,臣子们都多看了嘉靖帝几眼。 有人出班弹劾,“陛下,长威伯家仆殴打御史陈安,更是拔刀相向。” “什么?仆役殴打官员?” 这事儿犯众怒啊! 不用谁起头,顿时群情激昂。 …… “殿下。” 太子正在读书,门外来了秦利。 “先生稍待。”太子起身行礼。 他走出去,“何事?” 秦利附耳道:“殿下可还记得御史陈安?” “此人当初不是想投靠东宫?”太子记得此人。 “先前此人准备弹劾蒋庆之。” 太子缓缓看向秦利,眸中有怒火。 “他背叛了孤!” …… 嘉靖帝冷冷看着群臣闹腾,直至严嵩干咳一声,喧嚣才散去。 “为何不闹了?” 嘉靖帝问道,“说话!” 没人吭气。 嘉靖帝冷笑道:“马崇德自尽,朕昨日就知晓了。他是谁的人?” 嘉靖帝目光扫过严嵩,严嵩下意识的低头弯腰。 仿佛一条老狗见到主人发怒,就翻身把肚皮露出来献忠心。 目光转向了陆炳。 陆炳垂眸,此刻嘉靖帝在怒火中,一旦被他认定是谁,雷霆顷刻降至。 目光扫过受伤却坚持到场的崔元。 崔元哆嗦了一下,他老了,按理该颐养天年。 可许多人就是这样,越老越疯狂,而且越老越执拗。在外人眼中愚不可及的事儿,他们干了一次又一次…… 你不明白他们为何这般蠢。 归根结底,不过是害怕死亡的到来罢了。 崔元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该借着治疗的由头避开嘉靖帝的怒火。 那目光走了。 崔元心中一松。 “陆炳!” 帝王的声音带着威严,恍若神祇。 陆炳出班,“陛下。” “马崇德乃没落勋戚,朕听闻早些年马氏甚至连年礼都凑不齐,以至于沦为勋戚中的笑话。他是如何发家的?” 嘉靖帝语气平和。 陆炳却心中一个咯噔。 当初马崇德正是走了他的道,才打通了在京师贩卖牛肉的渠道。 后来马崇德发家致富也不忘陆炳,每年的年礼总是第一批送到陆家。 但陆炳发誓,他只是开了个口子,是马崇德长袖善舞,自己弄出了一个关系网。 特别是崔元……陆炳看了崔元一眼,老崔一脸死里逃生的庆幸,竟然在笑。 这笑容落在陆炳眼中便是幸灾乐祸、 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个道理在严党内部也同样适用。 陆炳跪下,“当初臣……曾与马崇德相识,不过后来再无交往。” 至于送礼,陆炳执掌锦衣卫,每年给他送礼的人多了去。 甚至有的人一生都见不到陆炳,每年依旧送上重礼。 那句话咋说的……谁送礼了我不知道,但谁没送,我特么一清二楚。 “蠢货!” 嘉靖帝冷冷看着奶兄弟,“杖责十。” 几个侍卫进来,陆炳不敢反抗,被他们拖着出去。 只是他一直在盯着崔元。 而崔元却依旧在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朱希忠看了蒋庆之一眼,发现小老弟此刻好似神游于外。 和他们不同,蒋庆之更关注嘉靖帝在处置此事中的节奏。 马崇德是谁的人,蒋庆之觉得不重要。 重要的是,嘉靖帝轻轻放过崔元,却把板子打在了奶兄弟陆炳身上。 这是为何? 不应该啊! “孙重楼朕知晓。”嘉靖帝看了蒋庆之一眼,“此人乃忠仆,他为何出手?” 有御史忍不住想开口,殿外太子遣人求见。 “殿下说,陈安此人首鼠两端,早已被殿下厌弃。殿下深悔曾与此人交往。” ——陈安原先曾想投靠太子,却又转投他人。 这等二五仔,父皇,您弄死他为儿臣出气吧! 太子有自己的一套人马,只要不过线,就能父子相安。 那御史缩缩脖子,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开口为陈安说话。 蒋庆之却从嘉靖帝转换话题的角度,发现不对劲。 道爷好像在谋划些什么。 而且,有把他蒋庆之也算计在内的意思。 道爷目光转动,在陈安那里厌恶的不肯停留。 所有人都知晓,陈安完了。 嘉靖帝看着蒋庆之,似乎有些玩味的意思。 “宣府禀告,军饷少了三万贯,以至于军中沸腾。” 来了! 蒋庆之知晓,道爷出手了。 第177章 雄鹰和云雀,嘉靖帝的手腕 宣府是九边重镇之一,是大明重点打造的北方防线的重要节点。 九边防线建立后,需要大量驻军戍守,每年光是军饷粮草就令大明不堪重负,而每年九边城墙的修缮费,更是令户部上下焦头烂额。 可以这么说,大明的国力就是这么被九边一点点的吸干了。 三万贯听着似乎不多,可对于九边来说就是许多将士的卖命钱。 而三万贯对于捉襟见肘的户部而言,就是一笔巨款。 所以当帝王怒火突然勃发时,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谁干的? 三万贯,好大的胆子! 兵部尚书王以旂看了蒋庆之一眼,微微摇头,示意自己绝壁没有掺合。 那就好……蒋庆之好不容易在兵部扎下根,若是老王被牵累下台,他前期就算是白忙活了。 “贪鄙!” “都该诛九族的蠢货!” 帝王怒火发作的快,去的也快。 此事要派人去督察,否则必然会不了了之。 五军都督府有人出班,主动请缨。 嘉靖帝冷笑,“你这是想去作甚?为他们遮掩?” “臣不敢!” 主动请缨的将领跪下,蒋庆之从后面看去,汗水从这厮的后颈那里蜿蜒往下流淌,脊背那里想必都湿透了。 和道爷玩心眼,这人玩完了。 “来人!” “陛下!” 陆炳被杖责,但东厂还在。 东厂提督芮景贤跪下。 “拿下询问!”嘉靖帝冷冷的道:“东厂的人抄家,朕要看看他的家产几何,以至于敢主动为人遮掩。” 那人瞬间瘫软,“陛下饶命!” 侍卫把此人拖出去,嘉靖帝神色恢复了平静,仿佛方才一切都没发生过。 “此事……” 嘉靖帝目光转动,“长威伯。” 艹! 蒋庆之出班,“陛下。” “你对北边熟悉些,你去一趟,查清此事。” “是。” 嘉靖帝摆摆手,“长威伯留下,其余的……各自回去。” 众人告退。 等人都走后,嘉靖帝起身走下台阶。 “随朕走走。” 君臣走出大殿,看着前方群臣缓缓而行。 而陆炳正趴在长凳上,大概是在缓和杖责的痛楚。 见到嘉靖帝和蒋庆之出来,陆炳一个翻身,瞬间跪下。 而且一言不发。 这是个聪明人,知晓越是为自己辩解,道爷越是看不起。 索性干脆不说话,学严嵩严大爷,陛下,臣就是您养的一条狗,您说往东,臣绝不往西。 嘉靖帝冷冷看着奶兄弟,“莫要辜负朕的信重。” “是。” 这是一次警告,看着陆炳告退,嘉靖帝负手问道:“你对太子先前的举动如何看?” “陛下,此事臣……” 这事儿蒋庆之不好评价。 “说吧!”嘉靖帝的声音变得有些萧瑟。 蒋庆之看着他鬓角的斑白,心想这个皇帝做的有意思吗? “太子机敏。” 就在陈安弹劾蒋庆之的消息传到东宫不久,太子就反应过来了,知晓陈安是根墙头草,弄不好就是个两面派。 “继续。” 嘉靖帝淡淡的道:“今日不论君臣,只论亲情。说说你这位表叔对他的看法。” 啧! 上次蒋庆之用亲情来坑了崔元一把,没想到今日被道爷还施己身。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可转瞬想到太子在历史上的命运,便叹道:“这孩子有些执拗,自己把自己困在一个小圈子里,坐井观天。且思虑太重……” 蒋庆之突然一个激灵。 是啊! 历史上太子临去前都还神志清醒,是什么毛病让他如此年少就匆促离世? 蒋庆之压下这些念头,说道:“太子有些偏激,也有些孤傲。这个年纪的孩子身居高处,俯瞰众生。时日久了把持不住,便会觉着众生如蝼蚁。如此,便会看不起他人……” “怎么不说了?” 嘉靖帝问道。 “您知道的。”蒋庆之叹息,“弄到最后,除去身边一干倚仗他的人之外,活生生把自己弄成了孤家寡人。反过来他又觉着世人皆是瞎子,不知自己的好处……” 这是个恶性循环。 “孤家寡人吗?” 嘉靖帝叹息,蒋庆之看到了他眸子里的萧索之意。 道爷和天下士大夫闹崩后,实际上也是一个孤家寡人。 可太子才十三岁,就走了他的老路。 “去吧!”嘉靖帝摆摆手,“对了,老三那瓜娃子最近闹腾的厉害,不安生,你带着他一起去。” “是,臣告退。” 蒋庆之告退。 他此刻满脑子都是先前的朝堂争执。 嘉靖帝先是做出要收拾崔元的姿态,就在崔元胆战心惊之际,却突然把怒火转向陆炳,当朝呵斥自己的奶兄弟,并杖责。 崔元此刻定然是死里逃生般的欢喜,而对陆炳的遭遇,老崔肯定是幸灾乐祸。 而为崔元背锅的陆炳会如何? 陆炳此人好面子,第一次被奶哥当朝呵斥,并当着朝臣杖责,这份羞辱相信能让陆炳记恨崔元许久。 一个幸灾乐祸,一个怒不可遏…… 严嵩能用什么来劝和? 共同的对手! 可共同的对手蒋庆之去了宣府。 看,严党的死对头都走了。 大伙儿还等什么?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啊! 早上因为马崇德而起的一个小冲突,和远在宣府的军饷贪腐事件,就这么被道爷随手连在一起,让崔元和陆炳二人成功反目。 这手段,堪称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若非蒋庆之在后世看过关于道爷的书,知晓道爷的秉性,估摸着此刻也无法察觉。 蒋庆之回身看了一眼。 宫殿前,道爷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似乎在看着他。 但似乎是在看着虚空。 黄锦过来禀告,“陛下,太子那边有人和严世蕃通气,商议处置陈安。” “量,小了。”嘉靖帝似乎忘记了自己睚眦必报的性子,“他求了朕处置陈安,为何又去和严世蕃商议?” 黄锦低头。 “他这是不想和严嵩等人反目。”嘉靖帝淡淡的道:“瓜娃子,朕的强硬没学到半分,倒是学会了辗转腾挪。” 辗转腾挪的是臣子,而帝王要做的是居高临下,俯瞰臣子。 …… 裕王得知要跟着表叔去宣府,兴奋不已。 景王却去请见卢靖妃。 “东宫那边最近有些不安,有些小手段陛下就当没看到,不过必然会有些应对,这不是针对谁。 老四,别翻白眼。你父皇的手段你等不知,他若是要对付谁,那人难逃一劫。他如今让裕王跟着你表叔去宣府,便是一次无声的告诫。” 卢靖妃为儿子整理着衣裳,转到了前面,赞道:“我儿果然英气勃勃。” 景王冷笑,“太子被身边人撺掇敌视表叔,如今后悔了,却又羞于回头,左右为难之下,难免进退失据……” 卢靖妃定定看着他,“你倒是学聪明了。不过你要知晓,你父皇与天下士大夫为敌,而太子身边是什么人?便是士大夫。” “我知道,表叔对士大夫也颇不以为然,被那些人视为敌人。太子身边那些人定然也在蛊惑他。” “太子是悔了,可他若是和身边人翻脸,谁来支持他?”卢靖妃想到了那个看似彬彬有礼,实则郁郁寡欢的太子,“他是太子,从小就和那些所谓的才子大儒学,在那些人不断潜移默化之下,太子对士大夫们的态度自然与你父皇不同。如此,对士大夫的敌人,他天然就带着敌意,明白吗?” “那父皇能忍?”景王觉得自家老爹从来都不是一个能忍的人。 “哎!”卢靖妃坐下,接过陈燕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放下茶杯,说道:“你父皇为何隐入西苑?果真皇宫中不能待了?就算是有前人留下的钉子,尽数换了就是。” 景王一怔,“您是说……” “左顺门事件中,你父皇杖责百余官员,震动天下。随后与他们斗了数十年。当年宫变后,你父皇不说更换宫中人,而是隐入西苑,这不是害怕,而是姿态。” 景王不解。 “你毕竟年少,阅历少了。”卢靖妃说道:“你父皇做出隐入西苑的姿态后,士大夫们欢欣雀跃,随后君臣之间的矛盾便缓和至今。明白了吗?” “父皇在示弱。”景王明白了,“父皇用示弱来换取君臣妥协,暂且联手治国。” “对,这是顾全大局。而太子那里,你父皇左右为难,若是让太子远离士大夫,你觉着可能吗?” “不能,所谓士大夫,便是儒家,是豪强,是读书人……遍地都是。除非太子……” 景王突然眸子一缩。 卢靖妃笑了笑,竟然是有些得意,“可你与裕王却不同,前面是学了儒学,后面却机缘巧合跟着你表叔学了些别的,远离了那些士大夫。而太子可没有这个际遇。不,有,不过他却不屑一顾。” 景王的呼吸一紧。 老爹是士大夫的死敌,太子是士大夫的朋友。而他和裕王却是蒋庆之的弟子。 看到儿子眼中迸发出了异彩,卢靖妃告诫道:“你表叔大才,你万万不可生出利用的心思。记住,别以为你表叔比你大不了几岁,就生出别的心思,一日为师……” “我知。”景王慎重点头,“我不知别人会如何想,但跟着表叔学了这些时日,我觉着表叔之才比之东宫那些所谓的大才,宛若雄鹰与云雀。一个翱翔云端,一个在枝头呱噪。” …… 东宫。 书房里,太子看着墙壁上的生母王贵妃的画像轻声道: “娘,其实我真的悔了。” 他轻轻抚摸着画像,“可我是太子,一国储君,未来的帝王。岂能向臣子低头?” 画像上的王贵妃嘴角翘起,在春光里,和枝头的云雀一起微笑…… 第178章 谁敢去 就在蒋庆之准备出发去宣府的前一天,陆炳和崔元之间的矛盾爆发了。 “陆炳抓了崔元府上的一个管事,那管事偷了驸马府上的财物去赌钱,赌输了便画押欠债……用的竟然是崔元的印鉴。” 孙不同一脸得意,“那管事在锦衣卫爆出了一件事,崔元的小妾和人私通……” 胡宗宪摇头叹息,徐渭却讥诮的道:“崔元大把年纪了,那东西还能用?” 孙不同猥琐一笑,“徐先生不知,有人天赋异禀。” “你说什么天赋异禀?”徐渭问道。 孙不同舔舔嘴唇。 艹! 蒋庆之踹了他一脚。 “宣府那边看似事不大,可每年朝中在九边靡费无数钱粮,却任由草原异族来去自如。这等局面一定要扭转过来。” 蒋庆之此次准备带着徐渭一起去,胡宗宪留守家中。 “你留在家中,注意盯着陆炳。”蒋庆之总觉得陆炳就像是一条盘踞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正冷冷的盯着自己。 “伯爷放心。”胡宗宪独掌一面的能力毋庸置疑,但在具体谋略上却差强人意。 不过蒋庆之也只需他掌控大局即可,至于细节,隔壁还有个肖卓。 第二日,蒋庆之带着人出了巷子,外面裕王已经到了。 “表叔。”小姑娘也跟着来了,眼巴巴的看着表叔。 “想出门?”蒋庆之笑道:“下次带你去城外玩耍。” “表叔说了一次又一次。”朱寿媖低头。 她和裕王都是小透明,不过裕王有蒋庆之带着,日子还不错。 蒋庆之摸摸她的脑袋,“在宫中若是被欺负了,先忍着,等我回来。” 朱寿媖抬头,眼睛里多了亮光,用力点头,“好。” 然后她伸出手。 小小的手上,有做针线留下的痕迹。 蒋庆之莞尔,伸手和她击掌为誓。 他前脚刚出京师,后脚崔元的反击就来了。 “陛下,崔元弹劾陆炳收受贿赂,为人脱罪。” 嘉靖帝不看奏疏,淡淡的道:“朕还在!” 严嵩低头,“是。” 晚些回到直庐,严世蕃和崔元在等他。 “爹,陛下什么意思?”严世蕃搀着严嵩坐下。 严嵩捶捶腿,“陛下说,他还在。” 猜谜时间到了。 严世蕃闭上独眼。 “陛下还在……这是威权被侵犯之意。谁侵犯了陛下威权?” “莫非指咱们?”崔元勃然变色。 “不不不。”严世蕃摇头,自信的道:“若是如此,爹就回不来了。” “那会是谁?”严嵩对儿子的判断力深信不疑。 “能侵犯陛下威权的,唯有……”严世蕃突然睁开眼睛,轻轻拍了自己的脸颊一下。 “爹。” “说。” “东宫那边前阵子派人来寻我,提及御史陈安之事。” 严世蕃的独眼中多了懊恼之意,“唯有东宫。” “你是说陛下在猜忌太子?太子哪有让陛下猜忌的本事。” “可若是加上咱们呢?”严世蕃揉揉眼角。 严嵩身体一震,“陛下对咱们和太子走的太近不满?” 严世蕃点头,“陛下还在,爹手握权柄,若是和储君走的太近,帝王必然如芒在背。这是一次告诫。” 严嵩身体一松,只觉得后怕不已。 严世蕃突然笑了,“如今想来,崔驸马和陆炳之间的冲突,也是陛下有意为之。” 严嵩指指外面,心腹出去看了一眼,回来摇头,示意没人。 严嵩压低嗓门,“我的儿,陛下只是随手借势,便让陆炳和驸马反目。这等帝王手腕,为父至今想来为之胆寒。” “陛下若是玩权谋,这个天下何人能敌?”严世蕃摇摇头,嘴角微微翘起,“可却瞒不过我严世蕃!” …… 深秋的宣府看着万物凋零,偶尔山上有一点灿烂的红,据说是什么花儿,孙重楼为此专门跑了一趟,可却面对绝壁徒呼奈何。 “小子,那等花儿就生于悬崖峭壁之上,只可远观。” 夏言坐在马车上,手中拿着一卷书。 老爷子大概是静极思动,此次想跟着蒋庆之去宣府,便寻了随行教导裕王功课的由头,没想到嘉靖帝竟痛快的答应了。 “下次我带着绳子来。”孙重楼发狠了,一屁股坐在马车车辕上。 蒋庆之策马过来,“夏公,宣府那边你可熟悉?” 夏言眯着眼,“宣府总兵钱钧八面玲珑,不过我当年为首辅时,此人曾送礼被我赶了出去。对了,此人御下颇为严苛……” “那就是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 “没错,官员大多如此,你不必奇怪。”老爷子见惯了这些,“副总兵王源法倒是有些意思,刚直,却因少了背景,故而被钱钧压制一头,否则宣府总兵哪轮得到钱钧。” “我准备让徐渭先去打前站……”此处距离宣府不到三十里,蒋庆之需要派人去摸摸情况。 夏言把书卷一合,“要不老夫去吧!” “您去?” “担心什么?”夏言看了在前方和侍卫学骑马的裕王一眼,“我好歹多年首辅,想去哪钱钧不敢拦。若是徐渭去,必然寸步难行。” …… 夏言带着十余军士,还有孙不同和两个蒋家护卫进城了。 “夏言来了?” “是。那老头自家说是夏言。” 宣府总兵钱钧捋捋胡须,“此次朝中派了长威伯来查军饷之事,以此人在大同府的言行举止来看,多半来者不善。” 副总兵王源法坐在下首,沉声道:“三万贯军饷不是小数目,难道要和稀泥不成?” 钱钧的心腹,参将江策淡淡的道:“总兵的意思,此事发生在我宣府,那么最好烂在我宣府。至于该谁的责任,那便是谁的责任。不是不管,而是不给外人掺沙子的机会。” 众将纷纷点头赞同。 钱钧说道:“夏言乃是前首辅,他来打前站,这是蒋庆之的试探。” 有人问:“总兵,那该如何应对?” 钱钧说道:“夏言最好面子,当年我曾对他毕恭毕敬,如今他沦落如斯,岂肯让自己的狼狈样儿被我看到?他必不会来请见,不管就是了。” 一个军士进来,“总兵,外面有人自称夏言求见。” 钱钧的眼皮子蹦跳了一下。 “请进来。” 夏言走到大堂外,看了里面一眼。 孙不同止步,说道:“夏公有事只管招呼,伯爷说过,夏公被人羞辱,便是伯爷被人羞辱!” 那小子……夏言莞尔,然后双眸一冷,走了进去。 “夏言,见过诸位将军。” 夏言拱手。 众人纷纷拱手,“见过夏公。” 这位曾经的首辅,此刻作为蒋庆之的代表进了这个所谓的白虎堂,却仿佛成了主人。 “宣府三万贯军饷之事,长威伯令我来打前站,诸位若是有话,公开或是私下,只管和我说。” 夏言环视众人,这里面多少人当年想见自己一面都难,“另外,俺答在大同受挫,听闻宣府一带多了些俺答的游骑,这是想报复,长威伯让我传话。” 他看着端坐的钱钧,“谁若是畏敌如虎,当弹劾之!” …… 第二日,夏言便在城中四处晃荡。 “夏公,有人跟着咱们。” 孙不同说道。 夏言背着手,“不必管。” 他在市井中到处游荡,三餐也在外面解决,每每喜欢和那些百姓聊天。 “夏言在打听那些将士的情况,从穿着到兵器……” 跟踪夏言的人回禀钱钧。 “老狗!” 钱钧冷笑。 江策说道:“下官会盯着他,对了,俺答的游骑最近颇多。” 钱钧看了他一眼,手握了一下刀柄。 江策眼中闪过厉色,“下官去了。” …… 第三日,夏言接到消息,俺答游骑逼近龙门卫,总兵钱钧准备领军前往增援。 “总兵问夏公,可敢去看看异族铁骑?” 来人挑衅的问道。 夏言看他一眼,走出门外。 “出发!” …… 龙门卫。 守将千户常林站在城墙上看着外面数百敌骑。 敌军在叫骂,常林听的火冒三丈,但却不敢出击。 “千户,援军来了。” 常林没想到是钱钧亲自来援,赶紧出迎。 “敌军数百骑,一直在外游弋。”常林陪同钱钧登上城头,夏言在后面,走上城头,就见数百敌军正在叫骂。 “只是叫骂?”钱钧问道。 “是。” 钱钧的大旗被竖在城头,敌将见了笑道:“钱钧竟然来了。” “千户,发现明军斥候。” 一队明军斥候在急速向小城疾驰。 “拦截他们!” 敌将喊道。 双方就像是两条线,直面城门组成了一个八字。 马蹄声如雷,城头的明军不禁握紧双拳呼喊。 “快啊!” 明军三十余骑,眼看着就要被敌军拦截,突然带队的总旗调转马头,喊道:“方聪,带消息回去!” “总旗!”方聪回头,只见总旗带着十余军士冲向了敌军。 “走!”方聪咬牙,打马疾驰。 城门开了个缝隙,十余骑冲了进去。 但身后,总旗和麾下被敌军团团围住。 “敌军在外只有数百骑待命。”方聪送上了这个价值千金的情报,然后跪下。 “怎地,还要讨赏?”钱钧身边有人冷冷的问道。 方聪叩首,“小人愿把功劳舍了,只求总兵救救总旗吧!” 钱钧漠然。 “滚下去!”江策喝骂。 夏言看到那些被围困的明军将士在大呼酣战,就忍不住说道:“为何不救?” 江策看着他,“敌军说是只有数百骑在外,可谁知道别处可有伏兵?” “只需千余骑接应就是了。”夏言怒了。 江策不屑于和他解释,淡淡的道:“换了谁面对这等局面,都不会出击。” 夏言怒极,须发贲张,可看看左右,那些将领大多漠然,或是别过脸去。 “看!” 这时有人指着右侧喊道,“那是什么?” 众人随之看去。 一条黑线缓缓出现在地平线上。 随即,马蹄震动大地的声音传来。 “是谁?”江策喝问。 一面大旗在黑线中间猛地竖起来。 被北风吹的猎猎作响。 瞭望手猛地回头,惊喜欢呼。 “是蒋字旗!” …… 月底最后三天了,兄弟们的月票赶紧出手。 第179章 致敬 敌将昌辉原先是个马贼,后来在一次反清剿中果断投靠俺答部,被编入军中。 因为是马贼,昌辉行事机警,且厮杀灵活,渐渐出人头地。 可也因为是马贼,昌辉在俺答军中无依无靠,没有根基,导致多年来难有寸进。 俺答麾下在大同被蒋庆之两度击败后,内部也有些微词,觉得俺答只知晓重用自己的嫡系,旁系人马不是去当炮灰,就是被闲置。 于是,此次昌辉就作为旁系的将领被提溜了出来。 三千骑,任务是劫掠宣府。 每当草原异族吃亏之后,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劫掠。 这是多年来昌辉第一次领到这等肥差,但他是个上进的人,知晓此次是自己难得的闪光机会,于是不急着劫掠,而是在宣府来回游弋。 来回游弋了数日后,昌辉把明军的兵力布置,以及城中将士的各种反应一一摸了个清楚。 他敢打赌,若是再给自己三万大军,他就能攻破宣府,直扑明人的京畿。 但作为旁系将领,别说是三万,一万都没有。 所以他准备冒险。 数百游骑在外围游弋,钱钧你可敢出击? 数百游骑啊! 步卒也敢出城吧! 可钱钧不动如山。 那么就绞杀这小股明军,打击明军士气。 不得不说,昌辉的应变能力确实是出色。 城头明军的士气低落到了极致。 “只需给我一万人马!一万,我就能攻破龙门卫!”昌辉看着城头,有些遗憾。 “抓几个活口。”昌辉吩咐道,他需要更详细的知晓明军的情况。 大同两度惨败后,俺答内部酝酿着报复的情绪。但如何报复?攻打坚城不是草原异族的作风,若是劫掠…… 以往俺答一旦说南下劫掠,麾下都欣喜若狂。但此次却有些疑虑。 ——劫掠没问题,但那个杀神会不会来? ——若是那个杀神在,咱们该如何应对? 杀神这个匪号来的有些好笑,蒋庆之在大同击败敌军后,令人筑京观于大同城外,以震慑俺答部。 彼时京观远离人们的记忆已经有数百年之久,当消息传来后,一位德高望重的祭祀颤颤巍巍的道:“那是汉唐……汉家最喜欢的东西。” 祭祀看着南方,眼中有惊惧之色,“汉唐之后,中原人没了脊梁骨,早已忘却了祖宗的威严。如今它竟然来了……杀神,杀神降世……” 于是,杀神就成了蒋庆之的匪号。 而京观这个被草原异族遗忘多年的汉家著名建筑物,再度被人们频繁提及。 昌辉在领军出发后,特地绕道大同那边。 他看到了那个土封的尸山,默然良久。 然后告诉麾下,“若是遭遇蒋庆之,我当用他的麾下尸骸筑京观,把他的头颅放在京观最顶端,以牙还牙!” 一旦成功,他将会成为整个俺答部的英雄。 看着麾下猫戏老鼠般的在追逐、围困着那十余明军,昌辉嘴角微微翘起。 出发前,他得知蒋庆之此人是明皇的近臣,更多时候在京城。 那么此次就遇不到他了,昌辉当着许多将领的面说:“可惜了。” 马蹄声遥遥传来。 昌辉的第一反应是怒火,“我不是令他们藏于左近,等城中明军出城后再听令出击吗?” 一个军士灵活的站在马背上,举手在眼前搭个凉棚。 然后身体摇晃了几下,“千户!” 昌辉听出了些异样。 军士喊道:“是明军!” 昌辉却不怒反喜,“多少人马,谁领军?” 瞭望手必须是识字的。 军士凝神看去,“明军一千!” 不多! 昌辉摆摆手,身后号角长鸣,这是召唤自己的伏兵。 “是……是蒋字旗!”军士的声音中带着惊惧,“是那个杀神来了!” 瞬间,大同城外的那个京观就浮现在所有人的脑海中。 那些被晒干的头颅,看着就像是老鼠的尸骸般的可笑。可没人笑的出来,那一刻,所有人都觉得脊背发寒。 “迎敌!” 昌辉喊道。 围困那十余明军的骑兵们开始撤离。 明军总旗不知这是为何,还以为敌军是有什么圈套。 “兄弟们,杀出去!” 可没等他动手,敌军潮水般的撤了回去。 数百敌军迅速集结。 总旗缓缓随着敌军面对的方向看去。 一千明军正疾驰而来。 那面蒋字旗下,一个将领刀指这一侧,随即明军分为两股,从左右包抄而来。 “蒋字旗是谁?”有人喘息问道。 一个军士突然想起了什么,“是……是长威伯!” “是他!”总旗看着差不多三十岁,轻声道:“是那位传闻中的少年权贵?” “总旗,都说长威伯是名将呢!”有军士说道。 “口说无凭……”总旗吩咐道:“收拢受伤的兄弟,准备撤离。” 两队骑兵从他们的左右掠过。 “人马如龙!”总旗仔细看着这些骑兵,从精气神上看出了不凡之处。 蒋庆之被簇拥着来了。 总旗单膝跪地,“禀伯爷,敌军在左近有数百伏兵。” 马背上的蒋庆之颔首,“可敢跟随本伯杀敌?” “敢!” 总旗上马,“兄弟们,让京师的同袍们看看我边塞男儿的勇气!” 七名骑兵留下一人看护伤员,剩下的六人上马。 “不错。”蒋庆之目光转动,对面的敌军竟然集结,而且做出了出击的姿态。 六百多敌军,面对一千明军准备发起攻击。 城头,夏言在咆哮,“为何不出击?” 钱钧缓缓说道:“敌情不明。” 江策看了夏言一眼,“这数百骑多半是诱饵。” “可长威伯却以千骑主动发起攻击,龙门卫两千余守军,此次援军八千,为何不敢出击?”夏言再不懂军事,可也知晓此战优势明显。 “夏公,你不懂武事。”钱钧淡淡的道:“你只看到了敌军数百,却不知敌军凶悍,以一当十。这么些年九边与敌军厮杀多次,得出了一个经验。” 江策说道:“不能十倍于敌,不可出击。” 钱钧点头,“当下看似十倍于敌,可敌军暗中尚有伏兵,故而不可浪战!长威伯……轻率了。” 江策却不客气的道:“一千人马,他以为能值当什么?在边墙之外,一千人马恍若沧海一粟。对面那数百敌军一看便是精锐,弄不好无需敌军伏兵,长威伯便会败北。” 夏言嘴角哆嗦了一下。 十倍于敌才能出击? 这便是老夫秉政多年的大明吗? 可蒋庆之却以一千人马对六百余敌军发动了进攻,而敌军也开始了反击…… “去接应他!”夏言怒吼,“否则我定然要弹劾你钱钧坐视不救!” 前首辅的气势迸发,钱钧身体一震,旋即冷笑,“夏公可自去。” 你一个落魄的老狗而已,真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前首辅? 要去你自己去! “走!” 可他没想到的是,夏言的脾气发作了。 孙不同却轻声道:“夏公,你看……” 夏公缓缓回身。 一千明军和六百余敌军正在快速接近…… 明军合二为一。 最前方组成了锋矢阵,这是要硬生生突击的姿态。 城头明军屏住呼吸,有人悲哀的看着那些明军,有人恐惧的看着那些叫嚣的敌军…… 就在此时,只见明军大旗摆动了一下,接着,前方的锋矢阵突然散开,身后的明军跟着分为两股。 两股明军从敌军左右两侧绕了过去。 变化之快,令昌辉压根就没法做出反应。 这是操练过多次才能有的精准和速度,这股明军不差……这个念头在昌辉的脑海中闪过,旋即他自信的喊道:“击穿他们。” 你包抄你的,我只需径直打穿出去即可。 两侧的明军突然拿出了一个东西。 平端着。 “是弩弓!” 有人尖叫道。 中原王朝对抗草原铁骑的两大利器:铁一般的纪律,以及强大的弩弓。 “顶住一轮就散开,和明军绞杀在一起!”昌辉的反应不可谓不快,而且应对手段就算是俺答来了也得赞一句出色。 顶住一轮弩箭杀伤,随后把击穿明军的战法变化一下,变成绞杀。 只要缠住明军,伏兵赶到,昌辉发誓,这股明军一个都别想逃脱。 一波弩箭之后,明军竟然不再迂回,而是化整为零,三五人为一组,穿插了进去。 这就是昌辉期待的纠缠战,他大喜过望,“蒋庆之不过如此,缠住他们!哈哈哈哈!” 他的大笑让麾下士气大振。 但随即,大笑声戛然而止。 明军三五成群冲杀进去,有人持弓,有人长枪,有人刀盾……只是一波冲击,竟然就打穿了进去。 他们配合的是如此默契,令敌军所谓的武勇成了笑谈。 “挡住!”昌辉惊愕之余,奋力喊道:“挡住他们!” 他万万没想到明军竟会如此凶悍……他这些年一直在为俺答讨伐草原敌人,这是第一次和明军厮杀。 但他多次从内部获知,明军糜烂,将士孱弱,压根就不敢和草原勇士厮杀。 可眼前的一幕,彻底颠覆了昌辉的认知。 “千户!” 一个百户尖叫着被追过来。 昌辉看着那三个明军……哪怕是面对自己这边十余骑,依旧不肯退,而且恍若发现了宝藏般的在欢呼。 “敌将在此!” 瞬间,那面大旗冲着这边冲杀过来。 什么时候明军这般勇敢了……昌辉深吸一口气。 举起长刀。 他看着那个少年,喊道:“撤!” 卧槽尼玛! 敌将竟然不战而逃,让蒋庆之恼火不已。 而城头,一个老头在咆哮。 “看看,那些将士在浴血厮杀,而你等却在坐视?” 他冲着那些震惊的将士咆哮。 “开城门,我夏言今日当与长威伯并肩厮杀!” 钱钧面色苍白。 他看了江策一眼,江策双手紧握,眼中都是震惊和不敢置信。 以及疯狂的嫉妒! “敌军败了!”一个军士喊道。 “开城门!”夏言的口水都喷到了钱钧的脸上。 钱钧知晓再不出击就会被人诟病。 “开城门!” “长威伯转向了。” 蒋庆之令麾下止步,率队转向,准备进城。 城门开。 夏言策马第一个冲出去、 老头儿看着狼狈而逃的敌军,热血奔涌着,不知如何发泄。他生疏的拔出长刀,涨红着脸。 举起长刀高呼:“我大明……” 身后涌出的将士们看着那面大旗,以及那个少年权贵,情不自禁的拔刀高举。 长刀如林。 向那个少年致敬。 “威武!” 第180章 猛将兄 欢呼声中,蒋庆之策马上前。 钱钧行礼,“见过长威伯。” 蒋庆之颔首,见夏言无恙,微笑道:“夏公这是老夫聊发少年狂?” 夏言看了钱钧一眼,“有人畏敌如虎,我夏言宁可战死沙场,也不肯与此等人为伍。” “总兵,可要追击?”有人想捡便宜。 钱钧不说话,此刻他说什么都是自取其辱。 ——敌军来袭,你坐拥优势兵力却不敢出击。等长威伯击败敌军后,你却率军追杀…… 就像是两个男子同时喜欢一个美人儿,蒋庆之勇敢上去追求,而且得手了,瞻前顾后的那个男子见状,便想横刀夺爱…… 他钱钧丢不起这个人。 夏言看了蒋庆之一眼,这里有数千官兵,要不,咱们追杀一波? 老头儿有些上头了,若是手下有数百骑,他就敢带着他们去追杀敌军。 蒋庆之摇头,“敌军在左近有伏兵,若非如此,此战我不会用这等战法,而是磨,用最小的伤亡击败他们。 我军远来,将士疲惫,此战是靠着勇气激发士气。可也到了强弩之末的境地。” 他看着那些将领,说道:“为将者,当审时度势,攻如雷霆,收如退潮。沙场征战最忌讳的便是贪婪,以及优柔寡断。 贪婪会让人失去理智,导致全军覆没。但凡犹豫不决,便会招致败绩……” 徐渭在后面笑道:“伯爷这是习惯了授课,把这里当做是自家书房了。可这些人岂会听?” 孙重楼用胳膊肘捅捅他,“老徐,你看。” “看什么?”徐渭大大咧咧看去,只见那些将领身体朝着蒋庆之这边前俯,聚精会神的看着他。 就仿佛是一群学生在听先生授课。 专注的忘却了一切。 一个护卫嘀咕,“这是伯爷传家的本领,怎地能教给这些外人?” 孙重楼得意的道:“在苏州府时常有人嘲笑少爷是赘婿之子和病痨鬼,我便和他们打架。他们打不过我,便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说五百年才出一个少爷这等大才,那些人说我吹嘘。我就说……” 孙重楼双手叉腰,看着得意洋洋,“我指着他们说,有本事就十三岁中个秀才我看看。” 徐渭轻声道:“十三岁的秀才,不稀奇。但年未弱冠,却能领军征战沙场,并屡战屡胜,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我徐渭……” 徐渭仔细想了想,若是谋划战局,他觉得自己绝不差。但若是临阵指挥,他就抓瞎了。 这位伯爷,越发令徐渭看不透了。 蒋庆之授课完毕,那些将领下意识的拱手,“多谢伯爷。” 蒋庆之莞尔,压根不在意。 钱钧一怔,江策眼中妒火更重,低声道:“总兵,这蒋庆之是在拉拢诸将啊!” “想先声夺人吗?”钱钧冷笑,“外人终究要走,这里还是我做主!” 县官不如现管。 蒋庆之终究是要走的,等他走了,他钱钧难道不会秋后算账? “是。” 蒋庆之策马掉头。 他听到了惨嚎声。 那个总旗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军士。 惨嚎的军士胸口上插着一支箭矢,总旗没拔,只是低声问:“可还有未了之愿吗?” 军士看着他,落泪道:“总旗,疼。” 总旗苦笑。 军士说道:“总旗,给兄弟一刀,杀了我吧!” 能让一个男人求死,可见那疼痛剧烈难忍。 而胸口中箭,在这个不能手术的时代,就是神医来了也留不住人。 总旗起身拔刀。 “你要作甚?”徐渭怒喝。 刀光闪过。 精准掠过军士的颈部动脉。 献血飚射出来。 军士闭上眼,嘴角含笑,“多谢……哎!” 总旗单膝跪下。微微垂首。 “兄弟,一路走好!” 剩下的几个军士跪下。 “兄弟,一路走好!” 徐渭一怔,见蒋庆之走了过去。 “见过伯爷。” 总旗回身跪下。 “你不错,叫什么名字?”蒋庆之今日见总旗指挥得当,几个决断的时机恰到好处,心中难免动了爱才之心。 总旗抬头,坚毅的脸上多了些黯然,“小人马芳。” 身后有将领说道:“长威伯,此人乃是俺答的逃奴。” 马芳低头,苦笑着。 因为这个逃奴的身份,他在大同府不受待见,干脆就借着调动的机会申请来宣府。 本想换个环境,兴许能好些。谁曾想宣府这边也看不起他的逃奴身份。 这位伯爷据闻是天子近臣,想来更看不上我吧! “今日之战,你觉着如何?”蒋庆之不置可否的问道。 马芳低声道:“卑贱之人,不敢劳动伯爷动问。今日之战,敌将轻敌了……” 身后几个将领都在笑。 “哪是什么轻敌,分明是不敌!” “一个总旗懂什么!” 马芳心中叹息,笑的愈发苦涩了。 突然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 接着他听到蒋庆之说道: “此人,我要了!” 钱钧一怔,他自然不会为了一个总旗的去留和蒋庆之较劲,不值当。 江策说道:“总兵,蒋庆之这是想用礼贤下士的姿态来分化瓦解咱们。” 可一个总旗罢了,还是个逃奴……钱钧心中暗笑,说道:“长威伯看得起他,那是他的福气。” 至于什么手续,蒋庆之和兵部王以旂打得火热,调动一个总旗真不是事。 江策笑道:“那厮,还不拜谢长威伯?” 马芳茫然抬头,蒋庆之回身,微微一笑。 “马芳,拜见伯爷!” 他觉得自己会成为蒋庆之的家丁。 “起来!” 蒋庆之看着颇为欢喜。 装模作样! 江策暗自讥讽。 孙重楼过来,“哎!老马,少爷看上你什么了?” 老马……这个称呼让马芳楞了一下,“小人不知。” 孙重楼好奇去问自家少爷。 蒋庆之笑而不语。 马芳是谁? 历经嘉靖、隆庆、万历三朝的名将! 在九边明军畏敌如虎之际,马芳横空出世,以一次次捷报打了那些‘非十倍兵力不可出战’的将领的脸。 时人称:勇不过马芳! 这样的名将,却因逃奴身份被宣府上下看不起,倒是便宜了蒋庆之。 …… 蒋庆之进驻宣府。 “我这几日在市井中询问了不少人,得知宣府将士甲衣破败,兵器也不整。一些将领时常带着家丁出没于酒楼、青楼中,花销不小……” 夏言说完,蒋庆之赞道:“果然是夏公。” 徐渭也微微颔首,“不俗。” 孙重楼对老爷子颇好,闻言就斜睨着徐渭,“少爷都说好,老徐你却说不俗,难道你比夏公强?” 徐渭呵呵一笑,“市井问话是不错,可却容易打草惊蛇。换了我,便会用钱财收买当地混混,这些人才是包打听。” 啧! 这话没说错。 但夏言是谁? 堂堂前首辅,你让他去和混混打交道,合适吗? 夏言看了徐渭一眼,“小子。” 徐渭不小了,可在夏言眼里还是个愣头青。 “钱钧在宣府说一不二,那些混混都是人精,你以为拿些钱财便能买到真消息?你前脚刚给钱,后脚那些混混就把你卖给了总兵府!” 徐渭眯着眼,“财帛动人心,没有打动不了的人心,只有给的不够多。” 夏言倨傲,目无余子。。 徐渭自诩天老大,我老二,当世谁能让我低头? 二人对上了。 蒋庆之走出大堂,叫来孙不同。 “向外放话,就说我准备进军中询问将士关于军饷之事。” “是!” 身后传来了徐渭的声音,“打草惊蛇!” 夏言摇头,“敲山震虎!” …… 回到总兵府,钱钧召集了自己的心腹议事。 四十余岁的钱钧身材敦实,脸颊微圆,看着麾下心腹,冷笑道:“是谁说蒋庆之浪得虚名?” 众人看向一个将领。 那将领叫做焦斌,他起身,“总兵,下官那妹夫说,蒋庆之用兵兴许有一套,不过更多是麾下有能人。” 焦斌长得一表人才,而妹子更是如花似玉,后来嫁给了京师权贵。妹夫发力,焦斌在军中的际遇也迎来了转机,从副百户一路飞黄腾达,做到了千户。 “陛下宠信蒋庆之,故而令锦衣卫百户为其护卫,令谋略之士为其幕僚……”焦斌讥诮的道:“下官的妹夫说,若非如此,严首辅一巴掌便能拍死他!” 江策恍然大悟,“难怪我说张达也算是宿将,怎会对蒋庆之言听计从,俯首帖耳,原来如此。” “此次陛下更是令夏言这位前首辅随行相助,可见对这位表弟的关爱。”钱钧捂额,“是了,我就说一个秀才怎会用兵如神。” 江策看看众人,“此人来了,便是要在我宣府大闹一场。诸位……” 在场的将领相对一视。 “弄死他!”一个将领阴狠的道。 “滚出去!”钱钧骂道。 将领讪讪跪下请罪。 “弄死这话莫要再提。”江策说道:“不过总兵,我有一个念头。” “说。”钱钧正在头痛此事。 “蒋庆之身边能人不少,可这是我宣府。”江策阴狠的道:“令咱们的人盯着,对了,先弄死几个杀鸡儆猴。” 有人说道:“正好有几个刺头。” 钱钧摆摆手,“以违令之罪,当众处死!” 他看着江策,“如此,让蒋庆之处处碰壁。果然好谋划。” “都是总兵教导的好。”江策谦逊了一番,“不只如此,总兵,只要蒋庆之露出破绽,京师那边……” 他看向了自诩消息灵通的焦斌。 焦斌说道:“蒋庆之与严首辅等人势若水火。” 江策笑道:“若是蒋庆之在我宣府陷入僵局,严首辅等人岂会坐视?” “宣府咱们给他挖坑,京师有严首辅他们攻讦……”钱钧缓缓看向众人,嘴角翘起。 “哈哈哈哈!” 狂笑声直冲云霄。 第181章 誓言 蒋庆之在一个细雨霏霏的清晨走进了军营。 “将士们在操练。”江策作陪。 校场上,将士们喊杀声整天,看着很是威武。 江策看了蒋庆之一眼,见他目光扫过校场,神色平静,心中不禁暗笑此人装模作样。 “本伯要问话。”蒋庆之说道。 “下官这就安排。” 操练结束后,蒋庆之走进了将士们中间。 “军饷可拿齐了?” 军士低着头,“拿齐了。” “说实话。”蒋庆之看着军士。 军士说道:“回伯爷,小人所言皆是实话,不敢欺瞒。” 蒋庆之连续问了多人,都是如此。 江策苦笑,“前方将士为国浴血,可后面总是有人在使绊子。我等武人地位卑贱,不敢辩驳。还请伯爷为我等仗义执言。” 蒋庆之回身。 江策微笑。 “你这张脸让我恶心!” 蒋庆之扬长而去,江策目送他出了军营,冷笑道:“告知总兵,蒋庆之恼羞成怒了,加把火。” 回过头,他看着那些将士。 “今日酒肉管够!” “多谢参将!” 欢呼声中,江策讥讽的道:“看,用他们的钱买些酒肉,就让他们感激零涕。恨不能跪倒拜谢,感恩戴德。” 身边随从说道:“就像是狗。” “一群狗!” …… “干得好!” 钱钧获悉情况后笑道。 “总兵,副总兵来了。” 王源法怒气冲冲进来,“总兵,为何斩杀那些将士?” “违抗军令,不杀留着做种子?”钱钧冷冷的道。 “他们违抗了什么军令?不过是发些牢骚,说咱们胆小如鼠,坐视敌军劫掠罢了。难道这也当斩杀?” 王源法怒不可遏。 “这是总兵府!”钱钧身边的幕僚淡淡的道:“王副总兵留心身份。” 军中规矩森严,下克上?不存在的。 相反,官大一级压死人。 王源法怒气冲冲走了。 幕僚说道:“总兵,此人会不会和蒋庆之勾结?” “咱们所作的都避开了他,他能如何?且他若是勾搭蒋庆之,那便是自绝于我宣府!”钱钧眸色冰冷,“告之江策,警惕王源法。” “是。” 钱钧起身,负手看着堂外,“另外,把蒋庆之受挫的消息传递到京师,严首辅他们想来期待这个消息许久了。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可不多。” “连老夫都喜欢没事儿打个太平拳。” 幕僚和钱钧相对一笑。 …… “果然,军中被钱钧等人经营的铁板一块。” 徐渭和夏言今日去了另一处询问,无功而返。 “天气干燥,弄些汤水饭菜。”蒋庆之交代下去,孙重楼一溜烟就往厨房跑。 “吃吃吃,迟早会吃成一头猪。”窦珈蓝喊道。 蒋庆之看了她一眼,窦珈蓝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急忙辩解。“伯爷,石头经常气人。” “这样挺好。” 蒋庆之觉得原先的窦珈蓝就像是个画地为牢的囚徒,而现在却多了鲜活气息。 他坐下,窦珈蓝过来给他点烟。 “没事儿想出去转转只管去。”蒋庆之说道:“别把自己当外人。” “嗯。”窦珈蓝看了他一眼,随即出去,就站在门外,警惕的看着周围。 伯爷收拢人心的本事,总是在你不易察觉之处……这是胡宗宪的话,徐渭此刻旁观了一番,却发现了不同之处。 蒋庆之对身边人的亲切发乎于自然,也就是发乎于内心,而不是惺惺作态。 徐渭自卑感强烈,最反感别人虚伪的同情自己。 “老徐,发什么呆,说话!”蒋庆之点将。 “是。”徐渭收拾心情,说道:“今日夏公问话,我在边上冷眼旁观,发现那些将士不少都神色木然。可见言不由衷。” 夏言叹道:“我从不知军中竟然成了这等模样,说起来我难辞其咎。” “夏公,大明之大,你当初秉政时也无法兼顾。”蒋庆之宽慰他。 “钱钧等人在宣府根深蒂固,军中将士不敢得罪他们。”徐渭双眸中多了狂傲之意,“钱钧狂妄,以为就凭此能挡住咱们?要想破局,我以为唯有用强!” 他看着众人,自信的道:“伯爷乃是天使,可单独召唤那些将士谈话。十人不说,便召集百人。我不信就没人敢揭穿军饷贪墨之事!” “办法笨了些,不过快刀斩乱麻,正适合当下。”不知徐渭对夏言做了什么,老夏难得为这个狂傲的晚辈说好话。 众人看着蒋庆之,等着他的决断。 蒋庆之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甘当小透明的马芳。 文有夏言、胡宗宪、徐渭、肖卓,武有马芳,我的班底也算是初步建立了。 “伯爷。” 陈堡进来,看着颇为愤怒,“先前有敌军斥候在城外喝骂,城头不敢出击,有十余军士在一个小旗的带领下,缒城而下,和那些敌军斥候厮杀……” “胆小如鼠!”徐渭冷笑,“换了徐某,就算是不敌,也敢拔刀相向。” 一把长刀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徐渭吓了一跳。 夏言手持长刀,“庆之,去看看。” …… 十余明军步行和十余敌军斥候正在厮杀。 江策闻讯赶来,阴着脸道:“我说过最近要安静些,谁下令出战?” 城头守将苦着脸,“江参将,是莫展那厮私自带着麾下出战,他们顺着绳索出城,下官阻拦不及……” “莫展?” “就是自诩什么刀法宣府第一的那个蠢货。” “鸣金!”江策说道。 铛铛铛! 鸣金声中,刚斩杀一人的莫展跃上一匹空马,冲过去只是一刀,就把最凶悍的敌军斥候斩落马下。 “兄弟们,回去了!” 莫展身材高大,眉毛浓黑,看着就像是多了一双眉毛。 他带着麾下兄弟轻松折返。 城门开了一条缝隙,莫展策马进去,冷冷道:“人头在此!” 他把几颗人头丢在地上,刚下马,就被两个军士反剪双手。 莫展奋力挣脱,喝问:“为何拿我?” 两个军士恼羞成怒,“是江参将之令,莫展,你要抗令吗?” 莫展犹豫了一下,随即被按倒。 “这厮凶悍,绑了他。” 被五花大绑的莫展和麾下被带上城头。 江策面沉如水,“抗令出城,莫展,你好大的胆子。” 莫展抬头,“江参将,敌军新败,若是任由其叫骂,兄弟们憋屈啊!就几个蟊贼,小人一人便能尽数斩杀了……” “贱人!”江策冷冷的道:“违我军令,斩!” “领命!” 十余军士冲过来,把莫展和麾下按住,几个执行军法的军士按刀过来,拔刀目视江策。 江策举起手,看看日头。 “杀!” 长刀挥舞。 四颗人头落地。 莫展奋力挣扎,目眦欲裂,“为何杀这些好兄弟,江策,你这个狗贼,妒贤嫉能……” 江策漠然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只蝼蚁。 几个执行军法的军士走过来,其中一人走到了莫展身侧。 举起刀。 刀光在阳光下闪烁着寒芒。 “我不服!”莫展咆哮,“为国效力,为何被杀?为何?” “斩!”江策喝道。 “住手!” 一个声音从城下传来。 江策看到来人,咬牙喝道:“斩!” 几个军士犹豫了一下,就这么一下,城下冲上来一队护卫,孙不同指着这些军士,“伯爷在此,有本事你斩一个试试?” 蒋庆之上来了。 城头上血腥味扑鼻。 四具无头尸骸倒在那里。 江策冷笑在一旁。 “谁来告诉本伯,这里发生了何事?”蒋庆之说道。 莫展猛地一挣,竟然挣脱了两个军士的按压,他被五花大绑,就扑倒在地上,努力抬头看着蒋庆之,嚎哭道:“伯爷,小人该死啊!” “说说你为何该死?”蒋庆之拿出药烟。 孙重楼为他点燃。 城头多了些药味儿。 “先前敌军斥候在城下叫骂,小人请战被驳回,小人忍不住就带着兄弟们缒城而下,一战斩杀敌军斥候五人。可一回来就被拿下,那些兄弟啊!” 莫展看着那四具尸骸,“李老四当初为了同袍冒死冲进敌军中,身被十余创。赵都去年查探到敌军来袭,三日三夜未眠,只为回来报信,手指头被冻坏三根…… 这些好兄弟没死在敌军手中,却死在了……小人不服啊!小人不明白,为何为国杀敌有罪!小人……” 莫展仰头悲号,“不服!” 江策淡淡的道:“贱人,军令如山。” 蒋庆之默然片刻。 夏言看着他,对徐渭说道:“庆之不对。” 徐渭点头,“不过伯爷能压制住怒火……说实话,我都想动手宰了那个狗东西。” “何为军令?”蒋庆之轻声道:“何为武人?保家卫国,这便是武人。为国杀敌的勇士,却死于怯战的将领之手。” 蒋庆之走到那几具尸骸身前,一种悲愤突然涌了出来。 后世都说大明中后期军队糜烂,是啊!糜烂了。 蒋庆之也人云亦云。 可当看到这些热血将士没有死于敌手,而是被这些无能将领斩杀,蒋庆之知道了是为何糜烂。 当将领一心只为私利,只知晓经营自己的私人力量,把军队变成自己的私军,再勇猛的将士也无出头之日。 这是个大染缸,不怕死的,要么从此怕死,要么就等着被自己人弄死。 可这个大明呢? 当异族的屠刀降临,那些百姓在惨嚎时。 当这个神州陆沉,腥膻遍地时。 谁来拯救他们? 谁来拯救这个大明!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阴八十一日,蜀中被杀的十室九空…… 蒋庆之的眼前仿佛都是血色。 那些哀嚎声仿佛就在耳畔。 那时大明的脊梁何在? 都特么的在此刻,在此后被这些畜生给打断了! 这些畜生的名字叫做祖大寿。 叫做吴三桂…… 呛啷! 长刀出鞘。 蒋庆之猛地回头。 杀! 江策几乎是下意识的跪下,劲风从头顶掠过,头顶一凉,一蓬头发和头盔一起跌落。 “伯爷!” 徐渭面色剧变,扑上去抱住了蒋庆之。 “伯爷住手!” 这不是阵前,而且江策并无罪责,蒋庆之若是斩杀了他,朝中群臣的攻讦连嘉靖帝都挡不住。 “徐渭,卧槽尼玛!放手!” 蒋庆之红着眼挣扎着,一脚踹在了江策的脸上。 “庆之,冷静!”夏言过来抱住了蒋庆之的手臂。 江策连滚带爬退到了一边,面无人色,“你……你疯了?” 蒋庆之被徐渭和夏言抱着,他怒吼道:“江策,我特么今日在此发誓,定然要杀了你这个畜生!” 第182章 不舍 “江策多谋,蒋庆之虽说是天子近臣,可哪是江策这等人的对手。糊弄过这一次……我也准备回京了。” 总兵府中,钱钧和幕僚在小酌。 菜不多,三道,但道道都精致之极。 钱总兵好吃,这是整个宣府都知晓的事儿。为了这口吃的,钱钧花重金从南方请来了两位名厨,每日只为他烹饪美食。 早上起来一顿,必须吃的心满意足。中午一顿,饭后打个盹,醒来再来一顿。下午一顿雷打不动,晚上还得吃顿宵夜。 幕僚笑道:“是啊!该走了。” 钱钧抿了一口酒水,夹了一片牛肉进嘴里,细细咀嚼着。 “蒋庆之此人有些意思,无论他统军之能如何,敢于带一千人冲杀,这份勇气朝中就无人能及。” 钱钧咽下牛肉,抿了一口烈酒,“牛肉必须配烈酒,否则不够劲。” “可不是。”幕僚笑道:“我愿意跟着总兵十余年不肯回乡养老,至少一半是为了府上这口吃的。” “你啊你!”钱钧心中得意,摇头莞尔,然后正色道:“换个地儿,我愿与他蒋庆之结交。可这是宣府,我的身家性命所系之地。” “爹!” 随着这个声音,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冲了进来。 “琴儿。”看到少女,钱钧故意板着脸,“好不容易让你能来宣府住一阵子,怎地,不来陪为父,整日就在外面晃荡。” 少女叫做钱琴,她冲着幕僚蹲身,然后故意为难的道,“哎!我才将出去数日,就听闻城中来了个大才子,爹,我这便去求见那位大才子……” “大才子,谁?”钱钧问道。 钱琴走到他的身后,轻轻为他捏着肩膀,“就是长威伯啊!爹,长威伯在京师作了两首诗,名震士林呢!可惜他几次参加诗会……我都进不去。爹,他们说武人什么什么……不屑于和我交往呢!” “那些蠢货。”钱钧眸子微冷,“回头等爹回京,进了五军都督府,你再看看那些人的嘴脸如何。” 权贵们不少子弟在五军都督府镀金攒资历,到时候谁敢不给钱琴面子? “爹,那能不能……嗯!让我见见长威伯?我保证只看一眼。爹,他们说长威伯长的如芝兰玉树,琳琅珠玉呢!” 钱琴哀求。 “总兵救我!” 外面传来了江策的惊呼声,钱钧不动声色的拍拍女儿的手,“琴儿先去后面,为父晚些再和你说话。” “好。”钱琴乖巧的应了,蹲身,随即去了后院。 江策冲了进来,头发披散在脸上,看着恍若鬼魅。 “你这是……”钱钧愕然。 “总兵,蒋庆之要杀我!”江策腿软了,瘫坐在地上。 “蒋庆之?”钱钧看了幕僚一眼,“为何?” “他……”江策说道:“先前有军士擅自出城厮杀,被我令人斩杀,蒋庆之大怒,拔刀相向。” 幕僚说道:“莫不是作势?” 江策指指脸上的乱发。“若非我躲得快,脑袋都没了。那头盔都被他一刀两断。” 嘶! 头盔何等的坚固,竟然被一刀两断,说明蒋庆之的长刀锋利无比,其次可见蒋庆之的怒火之盛。 “他就为了几个军士要杀你?”钱钧不可思议的看着幕僚,“就为了那些不值钱的士卒……他疯了?” …… 蒋庆之回到驻地,进了房间后,谁都不见。 他坐在幽暗中,双手搓搓脸,说道:“我这是疯了吗?” 他回想起了自己刚到大明时,见到那些军士战死,仿佛是看到一群npc在游戏里做了炮灰。 他看到被倭寇劫掠后的村子,那些被砍杀的村民倒的横七竖八的,蒋庆之视若无睹。 仿佛那些尸骸都是人偶。 哪怕是到了京师,街坊有人家老人去世,蒋庆之依旧觉得离自己很远,仿佛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儿。 第一次征战大同,蒋庆之看着麾下战死,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那时他暗喜于自己能把古今中外的兵法初步融汇。 第二次…… 蒋庆之坐在地上,想起了第二次在大同厮杀,当他率军从山包冲下去时,那一刻在想什么? 极力避免发生在嘉靖二十九年的惨剧……那一战俺答兵逼京师,天下震动。那一战也让大明上下知晓,原来大明连一个俺答都打不过。 从此,所谓天朝上国的心气儿尽数散去。 由此,大明的民心士气跌落谷底。 大伙儿该吃吃,该喝喝,个人顾个人,至于大明,特娘的没戏了。 可以说土木堡之败,是大明由盛转衰的转折点。 而俺答兵逼京师,则是大明衰亡的重要节点。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想着阻止那一切的?” 蒋庆之搓搓脸,拿出了一支药烟,点燃后深深的吸了一口。 “我只是想回家啊!鼎爷,你说是吧?” 脑海中,大鼎缓缓转动,苍凉的气息充斥着每一寸空间。 “我真的只想回家。”蒋庆之说道:“在这里有什么好?没有手机,不,有手机,可没网络,没有微信,没有移动支付……没有车,什么都没有,晚上到点了就只能睡觉。” 铜锈斑驳,随着角度的变化,仿佛在不断反射着什么。 “老爹老娘闹离婚多年了,可都疼我不是。好吧,他们把我都忘了,所以我才在南美那地儿不想回家。” “鼎爷,我何时能回去?十年,二十年……你给个话。” 大鼎缓缓转动着。 “我有些惶恐。” 幽暗中一个红点闪亮了一下,随即黯淡。 蒋庆之呼出烟气,“不知从何时起,我习惯了每天身边有那些人,石头,富城,窦珈蓝……我也习惯了老纨绔的存在,还有那两个棒槌皇子……以及,道爷。” “鼎爷,我有些纠结。” “我不知该不该回去。” 蒋庆之茫然看着虚空。 秋日的阳光从门缝中顽强的挤进来,那些飞尘在光线中飞舞着…… “许多时候我很茫然,不知自己身处于何处,是虚幻中,还是一个梦。” “少爷,你别生气,回头我杀了江策。”外面传来了孙重楼的声音。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刚开始我一心只想回家,不知从何时开始,回家的念头越来越少,鼎爷,那时候我有些发慌,所以我肆无忌惮的和严党斗,此刻想来,我潜意识中在那一刻便有一个疯狂的想法……” 他右手夹着药烟,轻声道:“自我毁灭!” “可不知何时开始,我又不想死了。”蒋庆之苦笑,“身边跟着两个棒槌,还有个小姑娘每日叫我表叔,在家蹭饭蹭的理直气壮。 还有门外那个少年,傻乎乎的。 鼎爷,我的管家是太监,你可敢信?哈哈!还有,我的护卫是锦衣卫百户……这是除去道爷之外的第一人了吧!” 蒋庆之笑了起来。 “我一直以为帝王会是那等威严无比的模样,看人一眼,就令人浑身颤栗,可道爷不是,看着就像是一个道士,话少,心眼小…… 他以为我没发现,可我早就发现他这人心眼特别小,吃亏了一定要报复回来,谁敢动自己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来……” “我该怎么办?鼎爷。” 大鼎缓缓转动,古朴的气息中,仿佛带着些活泼。 “若是我回归了,你说他们会如何?”蒋庆之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和一些人割舍不开了,“我那一家子人都会成为炮灰,那些人见不到我,便会把怒火倾泻在他们头上。” “而道爷在我消失之后,大概会继续隐于西苑,如历史上那般死寂沉沉。”蒋庆之轻声问:“鼎爷,你说我该怎么办?” “庆之,莫要激恼,你要杀人也罢,我帮你拿刀。江策那狗东西,咱爷俩一起上,难道还杀不了他? 别担心陛下,我好歹秉政多年,杀个蠢货还不至于被处死,过几年我夏言又是一条好汉……” “表叔。”被蒋庆之指派去办事的裕王回来了,“等我回京便禀告父皇,弄死江策为你出气。” 所有人都聚集在房间外。 窦珈蓝在发狠,“石头,晚上你和我摸进江家,杀了此人。” 孙重楼用力点头,“你把风,我动手。” “凭什么?” “凭你没我力气大。” 徐渭干咳一声,“此等事要有谋划,徐某舍我其谁?此事我来主持!” 夏言突然回身,伸出食指在嘴唇上,轻嘘一声。 然后直指指里面。 脚步声缓缓靠近房门。 吱呀! 门开。 蒋庆之叼着药烟站在中间。 “都特娘的没事做了?” 众人一怔。 “裕王去虎贲左卫,注意别被人发现。” “是。”裕王得了任务,喜滋滋的。 “徐渭,说你呢!明日你带着人进驻军中,单独见那些将士。” 果然还是用了我徐某人的谋划……徐渭对夏言微微一笑。 特娘的! 狂的没边了! 老头儿怒了。 “夏公,夏公。” “说。” “明晚你和我去见王源法。” 夏言一怔,“王源法虽说刚直,可此等事他即便知情也不会说,否则此后他在军中再无立足之地。庆之,这一趟必然会白跑。” “可谁知道王源法没说呢?”蒋庆之眯眼看着外面,“许多时候,人一旦心虚,便会乱了阵脚。” 徐渭突然醒悟,“我这里是明修栈道,伯爷和夏公这里是暗度陈仓。明暗两手……” 夏言也想到了蒋庆之的用意,“明着的是幌子,让那些人慌乱,只想着如何应对。而见王源法便是让他们乱上加乱。” “孙不同。”蒋庆之叫来孙不同,“你在随行将士中挑出几个军士,几个小旗总旗,让他们找些破烂甲衣穿戴着,在后日清晨装作是宣府官兵悄然来见我。” “这是逼狗入穷巷,徐文长,你可有这等手段?”夏言问道。 徐渭叹道:“夏公,这是兵法。论兵法……我自然不及伯爷。” 蒋庆之把烟头丢在地上,伸脚碾压。 “我说过要杀江策,阎王爷来了也拦不住!” …… 本月最后一天了,求票啊! 第183章 三重浪,酒肉臭 清晨,蒋庆之醒来。 秋风吹过屋顶,吹过庭院里的大树,簌簌作响。 舒坦! 蒋庆之伸个懒腰,觉得神清气爽。 当走出卧室时,蒋庆之突然发现那种,每天早上醒来后就生出的陌生感,竟然没了。 他楞了一会儿。 “少爷!” 孙重楼那个憨憨来叫他练武。 每天早上,当孙重楼扯着嗓子喊少爷时,总是会引来睡懒觉的人叫骂。 多多呢? 蒋庆之摸摸肩头,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还有那两个蹭饭的小子。 照例是练武,准备吃早饭。 吃饭时,蒋庆之把马芳叫来。 “小人不敢。” 马芳是逃奴,习惯了主仆有别。 “安生吃你的。”蒋庆之坐下,看着一碟子烤肉,食指大动。 马芳看了孙重楼一眼,见他拿起羊腿就啃。 那个女百户,竟然也吃的酣畅淋漓。 那个老头儿据说是前首辅,也吃的颇为洒脱。 他夹了一片羊肉,小心翼翼的咀嚼着。 羊肉很香,再吃一口馒头,咀嚼出麦香和甜味…… 吃完饭,蒋庆之交代徐渭,“记住,嘚瑟一些。” 徐渭想了想该如何嘚瑟,夏言说道:“庆之你何须叮嘱这个,只需他本色就好。” 徐渭这厮本就够狂了,再加戏就把演砸了。蒋庆之一想也是,“是了,本色就好。” 徐狂人走了。 蒋庆之招手把马芳叫来,“陪我走走。” 二人在院子里缓缓散步。 “你在草原待了多年,觉着俺答部如何?” 马芳说道:“俺答麾下骁勇。” 蒋庆之看了他一眼,含笑道:“大胆说。” 马芳哪里见过这等温和的权贵,心中微暖,“您……伯爷,小人曾是逃奴……” “是文官无能,武人无能,致使你等沦落草原。该感到羞辱的是他们,而不是你!” 蒋庆之走了几步,回首见马芳呆立原地。 “不是小人的错吗?” 蒋庆之摇摇头,“文官不能治理好大明,武人不能保家卫国,反过来责怪百姓被劫掠为奴,这是哪家的道理?” 马芳只觉得多年来心中的屈辱一下迸发,他低着头,“伯爷……” “你无需为此感到羞愧!”蒋庆之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迟早有一日我会去草原上看看。看看俺答所谓的王庭。” 这句话里带着杀意,却令马芳振奋不已,“小人愿为伯爷牵马。” “不只是牵马。”蒋庆之自然那不可能让这等猛将兄牵马,笑道:“说说蒙人的情况。” 马芳起身,“蒙人骁勇,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弓马娴熟,我大明官兵不及。另外蒙人全数有马,来去如风,我军难以捕捉到敌军动向,无法制定谋略……蒙人居无定所,逐草而居,无法以大军围困……” 蒋庆之看着马芳,就在他心中忐忑时,突然笑了。 老子这是捡到宝了……蒋庆之点头,“我会安排你去虎贲左卫。” “啊!”马芳一怔,“那是京卫,小人……” 京卫的待遇比边军好的太多,堪称是糠萝兜掉进了米箩篼。 “伯爷。”有护卫来寻蒋庆之。 蒋庆之对马芳说道:“我说过,迟早有一日回去草原看看所谓的王庭。而你,我希望到了那时候能为我的羽翼。好生干吧!” 马芳站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有护卫来寻他。 “伯爷令我带你去虎贲左卫。” 马芳跟着护卫出去,突然止步,定定的看着和夏言说话的蒋庆之,行礼,轻声道: “小人定然不负伯爷所托。此生当为伯爷羽翼!” 蒋庆之没看到这一幕,他在和夏言商议接下来的安排。 “要留心钱钧铤而走险,另外城外那数千敌军不肯离去,若城中有事,要小心被他们利用,顺势破城……” 蒋庆之说道:“夏公你德高望重,要做好出面弹压的准备。” “我更想去杀敌。”老头儿也佩戴着长刀。 “您去杀敌……”蒋庆之脸颊抽了一下,心想别是去送人头吧。 “怎地?看不起我?”夏言冷笑,“我当年也曾练过。” “伯爷。”孙不同过来,“徐先生那边开始了。” …… “总兵,蒋庆之令人在军中问话。” 江策来了,不过一日,看着恢复了冷静,不过面色有些苍白,“那人在屋中,令将士们一一进去,谁也不知是否说了什么。” “那些手脚可曾扫清?”钱钧问道。 “都扫清了。不过若是有人举报,难免会生出麻烦来。”江策说道。 “那些头颅还挂在营中,谁敢胡乱开口?”幕僚说道:“军中等级森严,那些军士早就习惯了听从上官吩咐。” “他们的生死荣辱皆在我手,天使只是一阵风,迟早会刮走。而我才是云,罩着他们的云。” 钱钧说道:“不足为惧。” 第一日,徐渭收获不少,但多是什么将领苛待底层将士的举报。 “说是将领把底层将士当做是奴隶使唤,种地,帮工,修宅子……”徐渭第一次得知这等情况,“且随意打骂。” “这是陋习。”蒋庆之按下此事,“等以后一步步改了。” “另外,有十余人欲言又止,我已令人记下了。” “剩下的就等明日了。” 蒋庆之这边收获寥寥,而得知消息后,钱钧和江策等心腹在家中喝酒庆贺。 “果然没人敢开口。”江策笑道:“都被杀怕了。” “等蒋庆之走后,全军酒肉不禁三日,把这个消息悄然放出去。”钱钧说道。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幕僚笑道:“总兵好手段。” “总兵,蒋庆之灰溜溜回京,等着他的弹劾怕是多不胜数吧?”江策摸摸头顶,恨恨的道。 那里的头发被蒋庆之一刀削去大半,江策只能把周围的头发收拢过来遮盖着。 “严首辅等人正翘首以盼蒋庆之铩羽而归的消息。”焦斌说:“下官妹夫来信说,最近严首辅那边有人内斗,下官担心……” 幕僚和钱钧相对一视,笑了起来,“这是好事。” “好事?” 这个草包……幕僚看了焦斌一眼,“内部的争斗,用外敌来化解,这是最高妙的手段。蒋庆之铩羽而归,那些人自然会把怒火冲着他发泄。” 众人不禁欢喜不已。 钱钧举杯。“为了荣华富贵!” 众人举杯,眼中都多了异彩。 “为了荣华富贵!” 一张张红光满面的脸上都是欢喜之色。 酒肉的味儿顺着门缝一路飘了出去…… 一条狗在门外路过。 嗅着酒肉的味儿,打个喷嚏跑了。 …… 第二日。 王源法最近心情不好,早早就寻个借口回家。 回到家中,王源法令人准备了酒菜,和几个心腹喝酒。 “副总兵,钱钧一手遮天,若是咱们向长威伯举报……”一个心腹见王源法心情郁郁,便建言举报。 另一个心腹摇头,“军中最恨的便是举报,一旦举报,副总兵威望全失。” 从此他王源法在军中就成了过街老鼠。 这个代价王源法无法接受。 “草特娘!”王源法忍不住叫骂起来。 “副总兵,外面有人求见。”有人来禀告。 “谁?”王源法微醺,不耐烦的问道。 “长威伯和夏言。” …… “这几日城外有敌军,不可出城。” 钱钧正在交代女儿,一个家仆请见。 “那我就去逛街。”钱琴蹲身告退。 “去吧!”钱钧看着女儿出去,嘴角的笑意渐渐消散,威严重生,“何事?” 仆役说道:“盯着蒋庆之的人禀告,蒋庆之和夏言去了王源法家。” 钱钧眸子一缩。 “让江策他们马上来。” 晚些,心腹们聚齐。 “王源法不敢。”江策说道:“坏了军中的规矩,身败名裂的后果他担不起。” “可他若是豁出去了,愿意和咱们两败俱伤呢?”有人说道:“毕竟这几年他被咱们打压的厉害。” 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 “若是王源法开口,咱们怕是……”焦斌心中惶然,王源法是副总兵,许多事都有权过问。这些年钱钧一伙干的事儿瞒不过他。 军中规矩就和官场上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潜规则一样,你可以不赞同,也可以不参与,但就是不能举报。 一旦举报就是破坏潜规则,天下武人都是你的敌人。 气氛有些紧张。 “我料定他必然不敢。”钱钧微笑道:“明日我会和他说说,好好的说说。” 众人听出了他话中的冷意。 江策点头,“如此最好。” 有钱钧出面安抚和威胁,王源法那里应该能稳住。 焦斌走出大堂,对身边武将说道:“我怎地有些心神不宁?” “我也是如此。” 翌日。 江策刚到总兵府。 负责盯着蒋庆之的人来了。 “可是有动静?”江策问道。 “早上有十余将士悄然去了蒋庆之那里,鬼鬼祟祟的,晚些出来看着喜笑颜开,如释重负。江参将你……” 晨曦中,此人看到江策的脸唰的一下,白的吓人。 当钱钧得知消息时,竟然呆住了。 幕僚闻讯跺脚,“人最怕当出头鸟,有人出头了,后面的反而就不怕了。蒋庆之一旦令人把有人来举报的消息散出去,总兵,军中举报之风……将会骤起啊!” 钱钧强笑道:“兴许是别的事。” 江策打个呵呵,“是啊!都安心。” 可谁能安心? …… “徐渭进军中问话,我与庆之去见王源法,早上十余军士悄然来见,这是三股巨浪,一波接着一波,钱钧等人必然慌乱。” 夏言找到了些当年秉政的感觉,“要小心钱钧出逃。” 徐渭说道:“愿意跟着他出逃的也就是那些心腹将领,宣府多少人马,那些人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盯着城外的敌军,莫要给他们可趁之机。”蒋庆之拿出药烟。“收网的时机到了,要小心狗急跳墙。” …… “大事不妙!” 江策召集了自己的几个心腹将领。 他阴狠的看着几个心腹将领,“蒋庆之心狠手辣,若是被他拿到证据,咱们谁都走不了。所以兵贵神速,今夜咱们就出城。” 有人问道:“参将,可出城之后咱们能去哪?” 众人都有些绝望。 “草原很大。”江策说道:“我已令人与城外的敌将联络,敌将答应接应咱们。” “去投俺答?”有人惊呼。 “不投俺答,难道等着被蒋庆之拿下,随后不是处死就是流放?”江策冷冷的道:“俺答需要知晓宣府虚实,咱们此去投奔便是各取所需。 此后若是大军南下,咱们还能带个路…… 若是大明灭了,想想前元,咱们兴许还能混个国公什么的,衣锦还乡,光宗耀祖。” “干了!” “我听参将的!” 江策嘴角微微翘起,“不过在去之前,咱们需要带个礼物。” “什么礼物?参将只管吩咐。” 江策的眸中多了杀意,“蒋庆之的……头颅!” 第184章 惊变 钱钧寻了王源法谈话,一番推心置腹,甚至说自己即将离任,后续会举荐他接替自己。 铺垫好后,钱钧问了昨日的事儿。 “昨日?昨日我与长威伯只是说了些寻常事。”王源法说道。 “果真?”钱钧盯着他。 “果真!” 王源法走后,钱钧枯坐了许久。 他回到后宅,让人去叫女儿来。 “小姐出门了。” …… 蒋庆之在护卫们的簇拥下回来了。 他刚去了城头巡查,这是一个姿态。 “那些心中有鬼的人,怕是越发惶然不安了。”夏言笑道。 前方停着一辆马车,有少女被扶着下来。 “见过伯爷。” 蒋庆之一怔,“你是……” 少女抬头,大胆的看着他,“奴钱琴,家父钱钧。” 呃! 众人愕然。 夏言低声道:“钱钧莫非是想用女儿来求情?” 蒋庆之也是这般想的,甚至想到了什么卖女求荣的戏码。 “你来此何事?”蒋庆之问道。 身边护卫警惕的看着两侧。 钱琴面色绯红,“奴在京师听闻过伯爷的威名,只是缘悭一面。没想到在宣府却得以见到伯爷,奴……” 少女低头。 娇羞不已。 卧槽! 这是粉丝? 蒋庆之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粉丝,而且还是钱钧的女儿。 “厮杀凶险,伯爷保重!” 钱琴再看了蒋庆之一眼,上了马车。 难道就是为了来见一面? 这都是什么事啊! 蒋庆之苦笑。 但随即消息不断传来,打断了这片刻的松弛。 钱琴回到总兵府,被钱钧叫了去。 “等敌军撤离后,为父便令人送你回京。”钱钧担心女儿反对,可意外的是,钱琴却乖巧的应了。 回到后院,少女伏倒在床上,双手捶打着床铺,“他果真是芝兰玉树一般俊美啊!” …… 夕阳落山,昌辉看着营地里升起的炊烟,问道:“江策那边你看可会有诈?” 身侧的副将也是他当年做马贼时的二头领,“咱们这边曾俘获明军,拷问得知江策等人贪婪,克扣钱粮。军中敢怒不敢言。此等人见利忘义,岂会以身赴险?再有,他不是送来了人质吗?” 昌辉回身,一个少年有些茫然无措的被几个军士看押着,见他看过来,急忙行礼赔笑。 这是江策的儿子,作为人质被送到军中。 “军中将领不得带着家眷,可这条规矩对于明军而言形同虚设,可见军纪糜烂。假以时日,咱们兴许能重新马踏中原。” 昌辉憧憬着。 副将说道:“江策说会送咱们一份大礼,不知是何物。” “对于我而言,最大的礼物是宣府!”昌辉野心勃发,“吃完晚饭后就拔营而起,悄然接近城下,一旦江策成功,咱们就伺机而动。” “杀进去?”副将犹豫道:“可城中明军太多了些,蚁多咬死象啊!” “半夜时分,城中本就因江策发动而混乱不堪,咱们出现会让他们更为惶然。知道炸营吗?” 昌辉笑道:“一旦炸营,便会不攻自溃。咱们要做的是斩杀蒋庆之,用他的头颅来换取功勋!” …… 夜幕降临。 街道上只有巡街军士单调的脚步声。 江策此刻正在军中。 “一共三百人,这三百人便是咱们喂饱了的。”一个将领眼珠子发红,“有几个不听话的,都被下官杀了。” “干得好!”江策赞道。 他环视几个将领,“许多人说九边大军糜烂,可却不知真正的精锐早已被我等收为己用。三百精锐可以一敌十。蒋庆之那里护卫不过五十余,三百精锐悍然一击,任他如何骁勇都无济于事。” 看着麾下精神一振,江策起身,“拿了蒋庆之的头颅便制造混乱,对了,让咱们在北门的人听令行事,随时准备打开城门,接应我等出城。” “领命。” 杀气骤然勃发。 江策走出房间,看着蒋庆之驻地方向,轻声道:“你蒋庆之来到宣府倒行逆施,引得军中将士怨声载道。江某忍无可忍,被迫出手,宣府因此大乱……” 他仿佛看到了夜空中无数火头在升腾。 “你不仁,就休怪老子不义!毁了这座城池,拿了你的脑袋……” 三百家丁集结。 江策走到阵列前方,指着边上几十口箱子,“这些都是我多年积攒的财物,今夜之后,它们就是你等的了。” 一双双眸子里多了贪婪。 “出发!” 一队队叛军潜入了夜色中。 巡夜的军士看到他们,竟然视若未见。 江策走在最后面,巡夜的军士们行礼。 “晚些发动,你等顺势大喊,就说总兵不堪蒋庆之逼迫,反了。” “是。” 江策阴恻恻的看着总兵府方向,“莫要怪我,要怪,就只怪你优柔寡断,不肯跟着我去投俺答。” 江策曾暗示过去投奔俺答,却被钱钧断然拒绝,并严厉呵斥。 夜色深沉,蒋庆之的驻地看着就像是一头怪兽,远远的,江策举起手。 三百家丁止步。 江策仔细倾听着,良久,他点头,“准备。” 家丁们悄然往前摸去。 到了大门外,几个身手矫健的家丁上墙。 稍后大门缓缓打开。 “事后重赏那几人。”江策大喜过望,举起手,“杀进去!” 家丁们冲了进去。 “杀了蒋庆之!” 突袭一个没有防备的驻地,对手只有五十人,这些家丁觉得此战会很轻松。 “点火!” 黑暗中,有人说道。 噗噗噗! 火光延绵,在前院渐渐密集起来。 百余军士顶盔带甲在前院列阵。 蒋庆之就在前面。 叛军们惊愕,有人尖叫。 “是蒋庆之!” 蒋庆之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些惊慌失措的叛军,叹道:“这是何苦来哉!” 他指着叛军。 “杀!” 身后,百余军士扑了上去。 大门外,江策面色惨淡,“他早有防备。” “参将,蒋庆之只有百余人!”一个将领回头狂喜喊道。 “竟只有百余人?”惊惧的江策一拍大腿,“杀进去!” 他下马拔刀,回身喊道:“跟着我,杀蒋庆之!” 只要杀了蒋庆之,无论今夜有什么变化,江策都有把握控制住局面。 他刚冲到大门内,就听街道一侧传来了脚步声。 江策猛地回身。 火把林立中,街道一侧出现了虎贲左卫的将士。 “撤!” 几乎没有思索,江策转身上马。 “撤!” 叛军转身就逃。 蒋庆之上马,对夏言说道:“城中和裕王就拜托夏公了。” 夏言点头,“你只管放心去。” 这话怎么不对呢……蒋庆之来不及多想,带着麾下便追了出去。 冲出这条街道后,江策心生疑问,“蒋庆之为何没在这边设置伏兵?” 没人知道答案,此刻所有人就一个念头,逃。 逃的远远的。 否则一旦被抓获,按照大明以往对叛军的态度,这里的人一个都活不成。 “去个人告知钱钧,就说蒋庆之要杀人了,若是他不想死就赶紧出手。” 钱钧是被叫醒的。 “总兵,外面乱糟糟的,有人说江参将反了,也有人说江参将……” “住口!” 钱钧冲出房间,见夜空中没有火头,心中一松,“召集众将,快!” …… 江策逃到了北门,喊道:“我的人何在?开门!” 城头数十军士冲下来,有人说道:“陈发记不见了。” “陈发记是谁?” “他拿着钥匙!” 黑暗中,一个军士在城头狂奔。 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队军士。 为首的小旗狞笑,“老子早就看出你不对劲,拿下!” 军士拔刀:“莫要逼我!” “为何背叛我!” 江策走上城头。 军士回身,摇头道:“小人没想过背叛参将,可在小人从军那一日,爹曾说,可战死,也可逃跑……就是不能做异族之奴!否则小人死后进不了祠堂。小人只是不想做孤魂野鬼……” “交出钥匙!”江策伸手。 军士摇头,缓缓后退。 他猛地拔刀,回身乱砍。 “放箭!” 箭矢把军士射成了刺猬。 他倒在地上,看着熟悉的同袍来搜钥匙,惨笑道:“钥匙……我扔出城了。” “狗贼!” 江策怒骂:“劈开。” “追兵该来了?”有人疑惑的道。 江策回身看着开始混乱的城中,“城中一旦大乱,蒋庆之那点人马压根不够看。他此刻顾此失彼,只能坐视老子远遁……哈哈哈哈!” “劈开了。”下面一阵欢呼。 江策下了城头。 城门大开。 他刚欢喜的准备冲出去,却突然勒住马缰。 “什么声音?” “是马蹄声!” 一阵马蹄声传来。 有人惊呼,“至少两千骑……是蒙人。” 江策不惊反喜,“昌辉果然是想乘火打劫,不过来得正好,去接应他。” 十余骑冲进了夜色中,很快,马蹄声朝着这边来了。 昌辉带着麾下赶到,见城门大开,江策和麾下狼狈猬集在一起,不禁大笑,“天赐良机。” 江策拱手,“今夜之后,咱们便是一家人了。不过我要蒋庆之的人头。” 昌辉冷笑,“钱钧的人头给你,蒋庆之,我要了。” 这是争功。 江策咬牙低头,“也罢!” 昌辉看着混乱的城中,拔出长刀:“兄弟们,跟着我,马踏宣府!” “杀啊!” 两千余骑和江策的残兵聚集,冲进了城中。 “四处纵火,见人就杀,对了,蒋庆之在何处?带着我去,这头功谁特么都别想抢。”昌辉红着眼睛,仿佛回到了做马贼的时候。 “蒋庆之定然在城中镇压。”江策说道。 “他不会躲起来了吧?”副将冷笑。 前方的骑兵突然尖叫了起来。 “大呼小叫什么?”昌辉骂道。 他策马冲到了前方。 长街上,一队队步卒沉默列阵。 为首的少年微笑道:“我等了许久,你等终于来了。” 昌辉骂道:“江策狗贼,你竟然诈降!” 可当他看到身边的江策面色惨白,竟然不躲避自己时,心中一惊。 “你……” 江策惨笑道:“难怪我说他为何网开一面,这不是要镇压城中,他是用我为诱饵,要引出你这条大鱼。我江策自诩用兵了得,却被他玩弄与股掌之间……” 第185章 著名建筑 和文官的官衙一样,总兵府前面是办公地,后面是总兵的住所。 大堂里灯火通明。 众将云集,听着一个将领禀告。 “刚开始长威伯驻地那边传来厮杀声,没多久就转到了北城那边。下官令人去查探,却被人挡了回来。” “是什么人?”钱钧问道。 “虎贲左卫的,看着客气,可回禀的小旗说,那些人刀子都冲着兄弟们,一句话不对就能砍杀。” “虎贲左卫是在大同杀出来的威名,弟兄们有些……惧了。”将领羞愧的低下头。 “是有人突袭了长威伯驻地。”钱钧缓缓说道:“随后厮杀转到北城,多半是长威伯往北城逃……” 众人点头,有人嘀咕,“若是死了最好。” 谁突袭的谁倒霉,咱们反而解脱了。 “总兵。” 一个军士进来,“江参将令人传话,说长威伯要杀人了,若是总兵不想死,就赶紧动手。” 钱钧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是江策!”那个禀告的将领大惊,“竟是江参将突袭了长威伯驻地!” 可江策既然突袭了蒋庆之的驻地,为何又请钱钧动手? 而且还说什么蒋庆之要杀人了。 “去北城的……不是长威伯!”焦斌面色剧变,“是江策!” 江策败了,这是来求援的。 “天神!你等要叛乱!”一个将领踉踉跄跄走到大堂外,可外面都是钱钧的心腹家丁。 “王源法呢?”钱钧突然问道。 众人这才发现,副总兵没来。 总兵召集议事,过时不来就是误期。 若是战时,钱钧可令人斩杀王源法。 此刻城外有敌军,说是战时也能圆过去。 “总兵!” 焦斌不安的道:“我等当如何?” 所有人都看向了钱钧。一部分缓缓往大堂外退,一部分猬集在一起。 钱钧手按刀柄,脑海中天人交战…… …… 昌辉是马贼出身,占便宜是本能,遇到强敌避其锋芒同样是本能。 但前方蒋庆之就数百人马。 昌辉心动了。 江策却说道:“蒋庆之狡猾,弄不好有援军。” “我麾下皆是悍卒,就算是有援军,在援军到来之前,我也能击败蒋庆之。” 昌辉看着江策,“汉人有句话,叫做富贵险中求。如今富贵就在眼前……拿下蒋庆之,或是杀了他,至少能官升五级。” 瞬间,昌辉在江策的眼中看到了野心和贪婪,可随即都化为怯意。 “蒋庆之前阵子曾三度出手,此刻想来便是逼迫我等行险。今夜更是网开一面,这是围三缺一,不,他在大同据闻便是如此用兵。抱歉,我此刻面对他竟无法生出厮杀的勇气,我要走了。” 江策摇头,昌辉骂道:“明人果然都是懦夫!” “懦夫也好,蠢货也罢,若是你经历了我这几日的境遇,相信你也好不到哪去,走了。” 江策毫不犹豫的策马掉头,“我们走!” 他带着残兵仓皇而逃。 昌辉犹豫了一瞬,终究不舍富贵,“杀了蒋庆之!” “杀!” 江策在疾驰中回头,见蒋庆之周围竟然没有伏兵,不禁懊恼,可此刻回头却不能了,麾下的士气经不起折腾。 “屋顶有人!”有人问道。 江策抬头,就见两侧屋顶出现了黑影,他们拿着不知什么东西让下砸。 呯! 江策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是火油!” 昌辉看到冲在最前方的一骑跌倒,战马长嘶声中,对面的蒋庆之叼着药烟,伸手接过孙重楼递来的火把,点燃药烟后,随手往前一扔。 火把转着圈飞了过去。 正落在冲来的敌骑中间,落地反弹了几下。 轰! 火焰猛地升腾,迅速朝着长街蔓延过去。 昌辉的麾下被笼罩在了火海之中。 那些火人和火马在惨嚎着,四处乱跑。 火光中,能看到长街两侧的后面一群群军士正在忙着拆屋子。 “快,把这一排尽数拆掉。” “有百姓不愿意走。” “架出来。” 看到麾下在火海中挣扎,昌辉目眦欲裂,“蒋庆之……” “撤!”不等他下令,副将在火头延伸过来之前,就下令撤退。 二人带着剩下的千余骑往城门方向撤,昌辉眼中落泪,“立功不成,反而折损了大半麾下,回去大汗饶不了我!” “咱们重新去做马贼就是!”副将却显得很是无所谓,“当下先逃出去再说。” “走!” 念及自己半生艰辛,最终化为灰烟。昌辉伏在马背上,张嘴就喷出一口血。 但他曾听一个大明走私商人说过一句话。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蒋庆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前方突然停住了。 “为何停住了?”副将骂道。 昌辉见前方麾下呆若木鸡。 心中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和副将策马上去。 北城城下。 一列列步卒严阵以待。 两侧的屋顶,乌压压的都是弓箭手。 拒马在两军中间布置的密密麻麻的。 后面同样是明军的弓箭手,正引弓待发。 一面大旗就在火光中朝着前方移动。 拒马的另一面,是绝望的江策。 “王源法,果真是你出卖了咱们。” 大旗下,王源法沉声道:“王某奉长威伯之命,等候你等多时了。弃刀跪地,可多活些时日。否则,今日便是你等的死期。” 江策惨笑道:“都谋反了,还活着作甚?杀出一条血路来。” 这些家丁是他用钱粮喂出来的,竟然大半都愿意为他赴死。 “放箭!” 两侧屋顶上的弓箭手不断向下倾泻箭雨,拒马后,箭雨同样密集。 江策剩下的百余残兵,还未冲到大旗下,就只剩下了十余人。 江策带着他们冲进了左侧的民居中,正好昌辉带着麾下冲过来,填补了他们留下的空白。 “杀!” 昌辉举刀喊道:“不想变成京观上的尸骸,就杀出城去!” 王源法冷笑,“举火!” 城头突然火光大作。 一排排军士在城头向着城内列阵,随即走下来。 弓箭手一波波在城头云集。 那密集程度,让昌辉相信只需一波箭雨,就能让自己和麾下变成刺猬。 他调转马头。 “杀进城中,烧光见到的一切,杀光明人……” 就算是死,他也要发泄一番。 数百敌军跟着他掉头冲向城中。 “副总兵,可要出击?”有人问王源法。 王源法摇头,“那位伯爷给的指令是守住北城,剩下的和我无关。” 他看着夜空,突然苦笑,“此后宣府再无我的立足之地,那位伯爷,还真是……” 他想到了那一夜,蒋庆之和夏言来访,竟然不提军饷贪墨之事,而是让他听从调遣。王源法甚至还犹豫了一下。 直至跟着蒋庆之的那个随从走过来。 王源法还记得蒋庆之当时的神色,很是轻松的指着那个少年随从说道:“这是裕王殿下。” 除非想谋反,否则王源法只有听令的份儿。 王源法当即就跪了。 “下官领命!” …… 长街两侧的宅子还在燃烧,不过竟然没有蔓延开来。 甚至能透过火焰,看到后面有人在忙碌。 好像是在拆宅子。 街道上的火油燃烧的差不多了,那些人马的尸骸一团团的蜷缩着,马蹄踩上去皮肉炸裂,噼啪声不绝于耳。 前方,数百明军列阵。 马芳就在其中。 他被安排进了虎贲左卫,任职小旗。 此刻敌军正在疾驰而来。 马芳深吸一口气,刚想给麾下鼓劲,却发现麾下军士们都神色如常,呼吸如故。 这…… 若是宣府的将士面临敌军骑兵冲杀,早已怯了。 前方,蒋庆之举起手。 “放箭!” 箭雨飞过去。 战马飞扑倒地,人马惨叫声中,蒋庆之刀指前方。 “虎贲左卫!” 所有人都往前一步。 气势扑了出去,那火焰仿佛都为之震颤,不断闪烁着。 “出击!” 箭如雨下,把前方的敌军骑兵射翻。长街上无法施展大规模骑兵冲杀,后续的敌骑被迫减速。 而就在这个时候,明军步卒来了。 失去速度的骑兵对于手持长枪的步卒而言就是靶子。 一个个骑兵被捅下马来。 马芳带着麾下冲上去,他砍杀一人后,觉得长刀不过瘾,夺过一把长枪便冲在了最前面。 前方,一个小旗被两骑围困,眼瞅着就要不敌。 一杆长枪闪电般的刺了过去,一骑落马,小旗刚想回身,长枪再度袭来。 敌骑落马,小旗疾退,对救了自己的同袍喊道:“兄弟,多谢了,哎!你叫做什么?回头兄弟请你喝酒,不醉不归!” “马芳!” 长枪舞动出枪影,前方的敌骑无一人能挡。 小旗咋舌,“卧槽!这哪来的猛将,老子为何没听闻过!” 数百残敌很快就被清剿的只剩下了数十人。 中间便是昌辉和副将。 蒋庆之被簇拥着走过来。 “弃刀跪地,免死!” “和他拼了!”有人喊道,然后冲了出来。 刀光一闪,孙重楼提着人头咆哮,“不降的,都枭首筑京观!” 他觉得不够威武,“小爷还要站在最上面,一泡尿从上浇下来,哈哈哈哈!” “看来都是硬汉。”蒋庆之说道。 昌辉说道:“我受大汗之恩多年,一直以来都想着能跟着大汗南下牧马,重现当年大元盛世。可今夜之后我知晓,这只是个美梦。大汗没醒,我醒了。” 昌辉跪下。 “昌辉愿降。” 火把烈烈作响中,副将跪下。 一个个军士跪下。 蒋庆之眼前再无站立之人。 脑海中,古朴苍凉的气息越发浓郁,大鼎在加速…… 蒋庆之看着北方,说道: “俺答想南下牧马吗?我正想着北上修建一些建筑,巧了不是。” 昌辉抬头谄笑,“不知伯爷要修建什么建筑,昌辉愿意效劳。” 众人见少年权贵看着北方,用那清越的声音说道: “京观!” …… 还有月票的书友可以投了。 第186章 慈不掌兵,打回来 脑海中,大鼎停止了转动。 最终显示:283.14年。 竟然增加了0.3年之多。 为啥? 蒋庆之百思不得其解。 虚空中,一个虚影渐渐凝实。 “鼎爷,这是什么?” 蒋庆之看着那本书,“十万个为什么?” 我特么大把年纪了,你让我从头学这个? 蒋庆之腹诽着,突然想到了裕王。 “莫非是此行磨砺了裕王,这才增加了0.3年。是了,否则怎么会奖励十万个为什么。” 大鼎缓缓转动着,每一寸铜锈都在发光…… …… 总兵府前同样是火把林立。 数百将士把总兵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门外,须发斑白的夏言负手而立。 徐渭站在他的身侧,说道:“钱钧并未发动,可见正在犹豫。此人优柔寡断,我以为当震慑之。” 夏言看了他一眼,“此刻城中混乱,需要钱钧协助,否则你以为我会不敢杀人?” “乱不到哪去。”徐渭说道:“只需令人在城中喊话,天明前但凡出门的一律斩杀,除非是那等不怕死的,谁敢出来?” “你就没把人命当回事!”夏言摇头。 “夏公,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徐渭觉得老头子真是老了,没有了当年的果决。 “小子,我教你个乖。”夏言说道:“今夜之后,宣府就要地龙翻身了。钱钧至少发配,王源法明哲保身,虽说有些功劳,可也会调离,此生休想再获重用。下面的江策等人,不是死就是流放……” 徐渭若有所思。 “整个宣府文武将会来一场清洗,缘由是什么?贪墨军饷。可小子,整个九边,乃至于这个天下贪墨军饷,乃至于贪墨公帑的文武官员有多少?” “数之不尽。”徐渭说道。 一条线渐渐被连起来,徐渭身体一震。 “想到了?”夏言得意一笑,“钱钧今夜并未参与谋反,若是咱们行雷霆一击,天下多少将领会胆寒? 兔死狐悲之下,谁不担心早晚有一日会轮到自己。 你看看庆之,今夜他行的是霸道,可杀的是何人?是江策那等叛逆,死不足惜。 而他让我来此,便是行王道,一动一静,一严一松,便是大局…… 小子,你精于谋略,却在大局上差了些意思。” 徐渭干咳一声,“顾虑太多,终究不如斩草除根爽快。” 若是没有蒋庆之,多年后胡宗宪和徐渭在东南剿倭招降汪直,胡宗宪许汪直活命,这便是大局观。 但汪直最终却被诱捕斩杀,引发了东南倭寇卷土重来的危机。 徐渭此刻还嫩,嘴上虽然不服气,心中却颇为敬佩夏言的老辣。 至于蒋庆之…… “伯爷也该来了吧?”徐渭对这位东主的谋略真是无话可说,三次出手,一波接着一波,把钱钧一伙逼迫的方寸大乱,以至于江策今夜谋反。 “就在所有人以为庆之是在谋划清洗宣府将领时,他却以叛军为诱饵,一举把城外敌军拉了进来。这手段一个套着一个,小子,你若是庆之的对手,可能招架?” 老头儿得理不饶人,一波攻击输出后,抚须畅快大笑。 这里猖狂大笑,里面却愁云惨淡。 被召集的武将此刻一部分撤出了大堂,和外面钱钧的家丁对峙。 另一部分便是钱钧的心腹,都在大堂内。 “总兵,外面是夏言主持,此人并无从军经历,要不,杀出去吧!”有人建言。 钱钧眯着眼,一言不发。 焦斌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突然起身,“若是江策得手了呢?” 所有人都看白痴般的看着他。 “江策若是得手,此刻夏言早已逃了。” 这等蠢货,竟然能在军中混成将领,可想而知大明军队的战斗力为何如此孱弱。 “总兵,咱们都有家丁,聚拢起来也有两千余,尽数集结起来,杀出城去!” 有人目光闪烁,“总比被困在此处强。” “随后呢?”钱钧冷冷道,“投靠俺答?” “总比被流放好吧?”那将领说道。 钱钧深吸一口气,起身道:“我本犹豫不决,此刻却有了打算。” 众人走过来。 钱钧说道:“江策定然是败了,城中驻军此刻群龙无首,若是我等不露面,弄不好便会哗变。那么此刻我等能做的就两件事,要么趁乱出逃,要么……就低头请罪,配合长威伯整顿城中。” 众将面面相觑。 “出逃吧!” 焦斌说道:“总兵,咱们熟知宣府情况,俺答汗求才若渴……一去定然能得重用。” “谁赞同?”钱钧问道。 两个将领站出来。 钱钧点头。 突然拔刀。 刀光闪烁,两个将领猝不及防,中刀倒下。 焦斌腿一软,跪地颤声道:“总兵,你……” “我也怕死,可和死比起来,我更怕投靠俺答,丢了祖宗的脸,让祖宗在地底下不得安宁!” 刀光再度闪过。 钱钧看着众将,“开门。” 他自己却去了后院。 钱琴早已被惊醒了,见他进来便问道:“爹。外面是闹什么?” 钱钧定定看着她,突然微笑着摸摸她的头顶,“我儿,在你梳妆台的下面有个隔层,打开有份书信,记住,把它交给长威伯。” “哦!”钱琴点头。 等钱钧走后,钱琴在梳妆台下面果然找到了书信。 她本好奇心重,见封口不严,便嘀咕,“我就看一眼。” 这是一份认罪书。 ——臣在宣府为将多年,贪墨军饷无数。臣所贪墨之钱财尽数封存于库中,只求饶过臣的儿孙…… 下面都是宣府涉及贪墨军饷的将领名字。 以及贪墨的数目。 最后,钱钧写道:圣天子在上,臣辜负了陛下厚恩,万分惶恐,唯有以死谢罪。 “爹!” 总兵府大门外。 钱钧跪在地上。 仰头问道:“夏公,陛下会如何处置我?” 夏言淡淡的道:“你今夜极为配合,多半能免死,不过流放却少不了。” “我知。”钱钧突然笑了,“我辜负了陛下的厚恩,罪该万死。陛下仁慈,可我却无颜苟活世间……” “你!”夏言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徐渭喊道:“拦住他!” 钱钧拔刀,横刀在脖颈上,用力一拉。 “爹爹!” 钱钧倒在地上,极力回头,冲着依在大门门柱上的女儿,努力一笑…… …… 嘉靖帝好面子,钱钧临死前的一番话,会让皇权威严在九边将领的心中扎根。 这对于道爷来说是件好事儿。 道爷是个讲究人,钱钧用一死来为皇权威严铺路,那么道爷必然会宽宥他的儿孙。 “钱钧是个聪明人。”蒋庆之拿到了册子,看了几眼就递给徐渭。 “大明不缺聪明人,可这些聪明人大多把心思用在了自家身上。”徐渭说道:“对了,伯爷还滞留北城作甚?” 蒋庆之指着左侧的宅子,“里面还有个人要杀!” “谁?” “江策!” 宅子里,江策和残留的三个家丁在喘息着。 就在方才蒋庆之下令进攻,只是一波就让江策损失了大半家丁。 “他们退了。”一个家丁欢喜的道。 另一人低声道:“你还看不出吗?长威伯是要活擒参将,否则咱们哪里挡得住?” “活擒?” “你忘了蒋庆之那日发的誓言?” 必杀江策! 江策却在笑,“杀一个够本,老子看他蒋庆之有多少人来送死。” 两个家丁互相使个眼色。 猛地扑了过去。 “来人呐!抓到江策了。” 少顷,江策被拖了出来。 他笑道:“天下贪墨的武人多了去,你蒋庆之杀得完吗?” 蒋庆之下马过来,“是杀不完。我见到一个便杀一个,总归有一日,能杀的他们胆寒。” “可用不了多久,贪墨之风依旧会卷土重来,你不过是白费劲罢了,哈哈哈哈!”江策狂笑。 “无论是白费劲也好,无用功也罢,我只想让天下人知晓,谁在挖大明的根基,那么谁就该死!” 徐渭喊道:“江策刺杀伯爷!” “总不能让儿孙们以为贪墨乃是正经事吧!”蒋庆之拔刀,“这个天下总有人来做这些事,你不做,他不做,这才让贪墨之风卷土重来,这才让那些蠢货胆大妄为,视天下众生为刍狗。既然你等不敢杀,那么,我蒋庆之来!” 长刀举起。 挥落。 …… 城中大营。 主要将领大多不在,军中渐渐气氛不对。 有人鼓噪,说是出去看看。 “不可出营!”一个副千户厉喝。 “外面喊打喊杀半宿了,若是敌军进城,难道让咱们坐以待毙?”一个百户喊道:“出去看看。” 一股军士跟着他冲破了围堵,剩下的人也在蠢蠢欲动,副千户带着人拦截,可哪里挡得住。 “完了!”副千户绝望的道。 城中本就混乱,这些将士冲上街头,被血气一冲,弄不好就会去劫掠。 从古至今,兵乱之初就是劫掠,渐渐演变成杀戮…… 百户带着人冲出大营,此刻晨曦从东方蔓延开来,前方影影绰绰的有些人。 “谁?” 百户厉喝。 身后那些冲出大营的将士止步。 数百人簇拥着一骑上前。 晨曦映照在了那一骑身上。 是个少年。 少年身后,孙不同厉喝。 “裕王殿下在此,谁敢谋逆?” 裕王举起手,指着大营,“退,或是进!” 进是叛逆! 退,既往不咎! 百户呼吸一紧。 裕王有些心虚,但想到表叔的交代,便深吸一口气,喝道:“你等敢谋反吗?” 百户腿一软,“小人不敢。” 东方一抹紫色穿过云霞,照在了营地之前。 少年皇子指着大营,眉间皆是威严。 “退!” 将士们潮水般的退了回去。 …… 京城的落叶在街道两侧堆积了不少,天气渐冷,乞丐们喜欢缩在避风的地方。 蒋家后面那条巷子风不大,几个乞丐缩在蒋家后门处,低声说着最近的八卦。 “那位崔驸马早就没了男人的本事,养着女人不过是做幌子。可怜那些女人守活寡……” “守个屁,外面都传遍了,崔驸马的小妾和管事私通呢!” “还是锦衣卫爆出来的消息。” “那位凶名赫赫的陆指挥使也好不到哪去,据闻他当年是靠着给夏言呵卵子,这才逃过一劫。” “嘿嘿!夏言也差点被他弄死不是。” 这些乞丐在市井中转悠,消息却灵通的令锦衣卫汗颜。 “说是有人弹劾隔壁那位。” “肖郎中?” “可不是。” “为何?” “还有啥为何,肖郎中是长威伯的人,那些人趁着长威伯出门在外,拿肖郎中开刀呢!” …… 肖卓被弹劾了。 罪名是渎职。 “……礼部有人建言,当按照惯例处死俺答使者陈品,传首九边。肖卓当即反对,说斩杀俺答使者固然解气,可却失于大气。既然是使者,便大大方方的送走,至于两边厮杀,那是武人们的事……” 严嵩干咳一声,看了面无表情的嘉靖帝一眼,“礼部群情激昂,当即有人动手殴打了肖卓。” “嗯!”嘉靖帝不置可否的问道:“动了手了?” “是。”严嵩说道:“那肖卓依旧不肯罢休,提及斩杀俺答使者七不妥,其中有一条,斩杀俺答使者,只会让俺答内部越发愤怒。” 嘉靖帝是个执拗的性子,不肯和俺答妥协。每次俺答派出使者,最终的结局都是死。而且死后脑袋还得传阅九边,以示嘉靖帝绝不妥协的态度。 肖卓这是犯了忌讳。 严嵩悄然退后一步。 等待嘉靖帝决断。 一个内侍进来,黄锦过去问话,回来禀告。 “陛下,长威伯回来了。” “哦!”嘉靖帝问道:“那瓜娃子在哪?” “说是去了礼部。” …… 礼部。 眼角乌青的肖卓冲着几个官员说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等辩驳不过我便围殴,岂有此理。” 为首的官员狞笑道:“为俺答张目,我看你便是奸细。对付奸细,自该围殴。” 肖卓大怒,但双拳不敌四手,他瞥见赵法在右侧屋檐下笑的得意,心中一动,骂道:“狗贼,可是你在背后指使!” 赵法冷笑,“你且等着宫中震怒吧!” 一个小吏疾步走到了赵法身边,附耳低声说了些什么。 赵法面色大变。 随即,消息传到了和肖卓对峙的官员那里。 “他回来了?” “不是说他闹得宣府大军几乎哗变吗?怎地就回来了?撤!” 几个官员回身。 肖卓正在纳闷是谁回来了。 就听外面喧哗。 “闪开!” “这是礼部,不得擅闯!” “滚!” 几声惨叫传来。 接着,一个肖卓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 挡住了那几个官员的去路。 “伯爷!” 肖卓热泪盈眶。 蒋庆之看了他一眼。 劈手就给了身前官员一巴掌,一脚把他踹倒在肖卓身前。 “打回来!” 肖卓看了他一眼,那官员喊道:“你敢!” 肖卓抬起脚,用力踩了下去。 惨叫声中,礼部震动。 …… 月初,求保底月票。 第187章 帝党 一个内侍急匆匆进了礼部,“长威伯何在?” “晚了!”门子苦笑。 “什么?”内侍跺脚,“动手了?” 门子点头,“长威伯一来就动手,礼部上下怒不可遏,中贵人,陛下可是怒了?” “兴许吧!”内侍急匆匆进去,见地上躺着一个官员在惨叫,而蒋伯爷一人直面礼部数十官吏却怡然不惧,甚至还在嘲笑对方。 “趁着本伯不在就下黑手,本伯回来了却不敢吱声,这礼部我看干脆改个名字,叫做软蛋部罢了。” “长威伯,陛下召见。”内侍松了一口气,“还好,就一个。” 一个官员从侧面值房冲出来,“赵法的鼻梁骨断了,止不住血,快去请医者来。” …… “蒋庆之回来了。” 严嵩缓缓说道。 崔元看了陆炳一眼。 严世蕃放下奏疏,“你二人斗鸡眼般的斗了许久,又不是什么生死大仇,平白让人看笑话。” 陆炳冷笑,“这老狗不顾大局。” “你陆炳顾全大局。”崔元讥讽道:“关键时候一言不发,等尘埃落定后争功时却不落人后。” “老狗!”陆炳霍然起身,手按刀柄。 “你若是敢杀了我,我倒要赞你陆炳有胆气!”崔元起身,指着胸口,“来,冲着这来。” “好了。”严嵩一顿茶杯。 有人进来,“元辅,陛下召见。” 晚些,严嵩等人见到了正等着召见的蒋庆之。 “这不是崔驸马吗?”蒋庆之熟稔的打着招呼,“严首辅,陆指挥使,久违了,怎地,你盯着崔驸马的头顶作甚?” 绿帽子的典故源远流长,深入人心。 崔元下意识的摸摸头顶,想到了家中的丑事。 可陆炳却在盯着蒋庆之。 这个狗东西,一回来就令人焦头烂额……崔元暗恨。 黄锦出来,“诸位,跟着咱来。” 殿内,嘉靖帝手握道书,依旧是仙风道骨的模样。 “见过陛下。” 嘉靖帝放下道书,看了看蒋庆之。 “你在奏疏中说宣府糜烂,所谓糜烂,指的是什么?” 奏疏? 陆炳看了严嵩一眼。 严嵩微不可查的摇摇头。 奏疏按理都该经过严嵩,定然是嘉靖帝给了蒋庆之直接上疏的权力。 这便避开了严嵩等人的耳目。 陛下这是要打造另一系人马吗……陆炳心中微寒。 “臣到了宣府之后,发现整个文武都烂透了。文官只管分润钱财,武将只管贪墨……下面的将士不但要操练,应对敌情,还得被征发做苦力,苦不堪言。” 蒋庆之说道:“军饷本就不多,可那些武将却上下其手,克扣半数,甚至有贪婪的,贪墨大半……” 道爷看着神色平静,但眼角却在微微抖动。 “臣这才知晓为何天下卫所将士逃亡者众多。”蒋庆之的怒火不由的再度升腾。 “总比前宋好吧!”崔元说道。 蒋庆之打个呵呵,“前宋武人地位低下,人称贼配军。地位是低下,可前宋武人装备精良,一套步人甲崔驸马可知多少钱? 而我在宣府看到的将士,大多穿的破破烂烂的,若是出门,弄不好便会被人视为乞丐。崔驸马可知他们吃的是什么?吃糠咽菜!” 蒋庆之的怒火再也遏制不住了,“崔驸马觉着比之前宋更好,何不食肉糜吗?” “我何曾说过这话?”崔元也没想到军中竟然到了这等境地。 “上官苛待,军饷被贪墨,兵器甲衣破破烂烂。将领畏敌如虎,吃不饱,穿不暖,还得为文武官员干私活……这是保家卫国的武人?这是奴隶!换了我,我特么也会逃!” 崔元见嘉靖帝眉间猛地跳动,就冷笑道:“莫非长威伯觉得他们该造反不成?” 这是个讥讽的话,可蒋庆之却走到他的身前,“要么在军中为奴,被磋磨而死,要么逃亡进山做野人。换了我,我特么也得反了!” 陛下,您听听…… 崔元垂眸。 蒋庆之的怒火却越发高涨了,“今日只是逃亡,等哪日天下百姓活不下去了,有人扯起大旗,就靠着这等奴隶般的军队,可能敌?非但不能,弄不好那些积怨已深的将士会倒戈一击,弄死那些没把自己当人的蠢货。” 他看着严嵩等人,“那些蠢货不只是武将,文武官员,士大夫,乃至于地方藩王……” “够了!”嘉靖帝面色铁青。 “陛下!”蒋庆之却梗着脖子继续说:“此刻的大明就如同前汉,天下积怨渐深,如今就缺个引子。前汉是被一场旱灾引发天下动乱。黄巾军打烂了半壁江山……如今大明缺的便是一场天灾。” 蒋庆之指着外面,“而每逢两三百年,必然会有一场大灾。大灾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祸!如今的大明,就是人祸……” “出去!” 嘉靖帝突然喝道。 “臣告退。” 蒋庆之发泄完怒火,只觉得神清气爽。 走到殿门,他回身。 我的爷,你消停些吧! 朱希忠心中苦笑,给蒋庆之使眼色。 “陛下,那一夜参将江策谋反,跟随他的家丁毫不犹豫。” “你想说什么?”嘉靖帝问道。 “臣担心的是,这大明军队究竟是陛下的,是大明的,还是……那些武将的。” 蒋庆之走了。 丢下几颗炸弹洒脱而去。 从左顺门事件后,这是第一次有臣子咆哮朝堂。 严嵩眼观鼻,鼻观心。 朱希忠有些不安,强笑道:“陛下,这天气干燥,长威伯怕是上火了。” 陛下哎!这厮快十六了还没娶妻,所谓独阳不生,火气太旺了。 崔元说道:“当年杨慎等人逼迫陛下,时至今日,左顺门外的嚎哭声仿佛依旧在耳畔回响。没想到今日又见到了跋扈臣子……” 朱希忠冷笑,“当年左顺门外,杨慎鼓动百官叩阙,他们撞击左顺门,高呼太祖皇帝,嚎哭声直冲云霄。可他们想要的什么?是权力。” 杨廷和、杨慎父子有志一同,借着大礼议事件想压制嘉靖帝。 “可长威伯为的是什么?宣府文武大半涉及贪墨,视他为死敌。长威伯处处危机。那一夜更是有人谋反,突袭他的驻地。但凡他警惕心少半分,此刻我等大概就得商议给他什么谥号了!” 朱希忠怒火勃发,“就这么一个对陛下忠心耿耿的臣子,对大明恨铁不成钢的臣子,你说他跋扈?难道坐视那一切不管,你好我好大家好,这才是忠心耿耿吗?” 崔元从未见过这等火力十足的成国公,刚想开口,朱希忠喷了他满脸口水,“我呸!正是你等坐视不管,这才导致了边军糜烂。” 崔元爱美,摸摸脸上的唾沫星子,大怒,“朱希忠!” “你要怎地?”朱希忠挽起袖子,狞笑道:“可是要与朱某论个高下?” 崔元的三角眼扭曲着,“我怕你不成?” 黄锦喊道:“这是御前!” 嘉靖帝冷冷看着众人。 “宣府兵变之事,要严惩!” 这是基调。 “宣府贪墨军饷的案子,要严审。” 来了! 崔元打起精神,陆炳暗自盘算,而严嵩捏捏袖口中的那张纸,那是儿子严世蕃刚拟定的名单,上面都是严党心腹。 这一波会倒下许多文武官员。 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人倒下,就有人接替。 这便是一次安排自己人的大好机会。 “这里面不只是宣府文武。” 这依旧是定调子。 “庆之那句话没说错,京师多少衙门都在看着那些钱粮,为何无人弹劾宣府文武?为何无人发现钱粮被贪墨。” 陛下这是要扩大化……崔元兴奋的舌头都在咽喉里跳舞。 “兵部!” 嘉靖帝就像是一个高明的厨子,前面一番话让在场的人兴奋不已,接着就给了他们泼了一瓢冷水。 此事,就局限于宣府和兵部。 严世蕃若是在场,定然会大呼高明。 “此案……”嘉靖帝目光转动。 来了! 第二个机会来了。 陆炳在期待着。 谁来审案? “锦衣卫……” “臣在。”陆炳心中一松,严嵩等人也是如此。 权力到手,咱们排排坐,分果果。 “锦衣卫事多。”嘉靖帝看了朱希忠一眼,老纨绔心中一喜。 目光再度转动,看着严嵩。 严嵩若是掺合进来,陆炳想掌握主动权就难了。 四目相对,有些火花闪烁。 先帝在时,曾在豹房饲养了不少猛兽。 此刻嘉靖帝觉得自己就是饲养猛兽的那人,而这些臣子都是豺狼虎豹。 他手中拿着一块肥肉,看着这些猛兽垂涎欲滴,你争我夺。 若是按照他的本意,就该继续在严嵩一党内部制造平衡,让陆炳和严嵩、崔元等人貌合神离…… 那瓜娃子啊! 嘉靖帝突然想到了蒋庆之的怒火。 那种恨其不争的愤怒,几乎实质化了。 …… “宣府离京师不远。夏言回来后尚且能呼朋唤友,饮酒作乐,你年纪轻轻就该多做些事。” 内侍转述着嘉靖帝的原话,“贪墨军饷这个案子,令锦衣卫与长威伯一起去查,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至于歇息,那便让你歇息两日。” 蒋庆之回到家中就上了奏疏,说此行宣府身心疲惫,要休养一阵子,谁知晓嘉靖帝却把审案子的权力递了过来。 送走内侍后,胡宗宪和徐渭相对一视。 “伯爷,这是陛下看重啊!” 徐渭说道:“此事可操作之处太多了。陆炳等人必然想借此打击对手,提拔心腹。伯爷掺合进去便是制衡。由此可见陛下对伯爷的看重和认可。” “陛下觉着伯爷有制衡严党的潜力,这也是陛下默许伯爷丰满羽翼之意。”胡宗宪轻声道:“这是陛下许可的结党……” “什么党?”孙重楼问道。 “帝党!”徐渭觉得心潮澎湃,“此后的朝堂之上,我辈也能指点江山了。” 众人看着平静的蒋庆之,心想伯爷果然是淡定从容。 “帝党吗?”蒋庆之看着自己的班底,突然觉得眼前的迷雾在渐渐散去。 一个个人鲜活的触手可及。 “这是第一战!”蒋庆之缓缓说道:“也是扬名立万,竖起大旗的一战。从此后,明枪暗箭会多不胜数。” 徐渭从容道:“徐某一直觉得活的太无趣了些。” 胡宗宪淡淡的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士气如虹啊! 富城感受到了这股子昂扬的气息,对孙重楼说道:“我想到了周公。” “周公不是管睡觉的吗?”孙重楼问:“这大清早的,师父你就困了?” 富城咬牙切齿的道:“是那个千古名臣,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周公。” 第188章 谁能拯救这个王朝 多多收着指甲的爪子拍打在脸上,蒋庆之悠悠醒来。 “喵!” 多多不耐烦了。 “起了起了!” 蒋庆之觉得自己是养了个猫大爷。 “少爷!” “来了。” 哦! 外面还有一个。 蒋庆之推门出去,一阵冷风吹来,他不禁打个寒颤。 艹! 这身体还是有些弱啊! “练武!” 天边还挂着星辰,伯府的小教场上,蒋庆之挥汗如雨。 徐渭也在练武,这个白胖子笨拙的舞动着长刀,师父孙重楼早已忍无可忍,“你这悟性太差了。” “我靠这里杀敌。”徐渭指指脑子。 “呵呵!”孙重楼说道:“少爷说了,大明就是这等聪明人太多,以至于重蹈前宋覆辙。什么以文御武,自我阉割……” “自我阉割?”徐渭低头。 胡宗宪没练武,老胡跟着蒋庆之学了太极拳,每日早上悠哉悠哉的打一套,自觉神功大成。 “武人不可不打压。”胡宗宪收功。 “不是打压,而是制衡。”蒋庆之一边擦汗,一边说道:“失去制衡的武人很危险,但压制太过,便是自我阉割。” “武人跋扈的先例多如牛毛啊!”胡宗宪屁股坐在了文人这边。 “为何跋扈?”蒋庆之问道。 “失控。” “所以需要制衡。” 徐渭干咳一声,“伯爷,武人一旦失控,轻者为藩镇,前汉前唐这等先例数不胜数。就算是前宋也是如此。重者便会沦为叛逆,反戈一击。” 大明也是如此……用不了多久,以李成梁为代表的将门养寇自重,成了不是藩镇的藩镇。 “士大夫打压武人,可想过武人的反击?”蒋庆之反问。 徐渭说道:“故而钱粮要握在手中,一旦武人跋扈,断了钱粮……” “继续!”蒋庆之把布巾递给窦珈蓝,“怎么不说了?” 徐渭的才华堪称是大明最顶尖的那一批,可眼光却在有后世资讯加成的蒋庆之这里不够看。 胡宗宪已经醒悟了,“狗急跳墙。” 徐渭说道:“他们……会谋反,乃至于投敌。” “我看过一本书,上面讲了个故事……” 蒋庆之坐下,接过温水喝了一口,“某个王朝末期,边军大多被将领掌控。边墙之外异族渐渐壮大,他们不断侵袭这个王朝,数次击败他们……” 胡宗宪和徐渭交换个眼色。 伯爷说的什么王朝,不会是大明吧? “于是朝中便把希望寄托在了边军身上。边军开口要钱要粮食,要各等资源,给不给?” 蒋庆之问道。 胡宗宪叹道:“必须给,不给便会有不忍言之事。” “可若是给了,便是养虎为患。”窦珈蓝看了胡宗宪一眼,“人心不足,今日索求钱粮得手,明日就会索要更多。” “朝中商议不给。”蒋庆之端坐着,“随后边军示警,说敌军大举来袭,朝中慌作一团,随后钱粮源源不断送到边塞。于是敌军退去。” “这是……勾搭上了?”徐渭的反应之快,令蒋庆之颇为欣慰。 “对,双方达成了默契。从此之后,朝中便知晓这些边将靠不住。可边军掌握在他们手中,若是他们放开口子,异族铁骑将会长驱直入。故而明知不妥,朝中依旧有求必应。” 蒋庆之的声音在这个清晨回荡着,除去孙重楼精力充沛的在练刀之外,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的听着。 这必然是大明! 伯爷竟然以故事来推演大明的未来国祚。 胡宗宪暗自心惊。 “可此刻这个王朝因人口日增,土地兼并日趋严重,导致流民遍地都是。恰逢大旱……” “这不是前汉旧事吗?”徐渭看了胡宗宪一眼,心想蒋庆之难道认为大明会走前汉的老路? “听。”胡宗宪一个字给他。 “各地士大夫和豪绅们坐拥无数钱粮,却不肯施舍一分,于是快饿死的流民扯起大旗,反了!” 蒋庆之想到了那位驿卒,“朝中本以为是疥癣之疾,谁知流民大军迅速席卷天下。而塞外异族也趁势不断进攻……” “内外交迫,这是亡国景象!” 胡宗宪的眼光放到崇祯年间,大概也是数一数二的。 “异族大军兵临城下,重演前宋故事罢!”徐渭叹息。 蒋庆之讥诮的道:“是流民大军攻破了京城。” “帝王南下,王朝迁都。”徐渭玩味的道,心想伯爷你这个套路史书上多了去。 “不。”蒋庆之眸色凛然,“流民大军兵临城下之际,帝王令人敲响召集群臣的警钟,可无人入朝。” 亡国惨剧啊! 富城叹息。 “皇帝身边只剩下了一个内侍,他带着内侍爬到高处。” 蒋庆之想到了煤山,后世他看过图片,不打眼的的一个地方。 “皇帝自尽于一棵树上,留下遗言……” 蒋庆之想到了那位刚愎的崇祯帝,心头沉重。 “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勿伤百姓一人。” 小教场内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到。 “嘭!” 众人闻声看去,却是富城恨恨跺脚,声势骇人。 徐渭幽幽的道:“伯爷说的是大明吧?” 蒋庆之没回答他的问题,“当人口多到土地无法容纳时,当军队糜烂,成为私军时,当臣子蝇营狗苟,只知晓为自己划拉好处时,你等说说,谁能拯救这个王朝?” “少爷,吃早饭了。” 沉重的气氛被打破了。 蒋庆之也饿了,去了饭堂。 胡宗宪和徐渭一起。 “伯爷说的是大明。”胡宗宪说道:“若是错了,我愿挖了这双眸子去。” “就是大明。这是伯爷在按照历史先例来推演大明的国祚。”徐渭很感兴趣。 “武人尾大不掉是个问题。” “此次在宣府,我见那些将领在军中颐指气使,底层将士宛若他们的奴隶,正如伯爷所说的那样,再这般下去,军队将沦为将门的私军。” “家丁!” “没错。” 二人相对一视,惺惺相惜。 徐渭说道:“军中只知将领,不知朝中,不知帝王。” “伯爷慧眼如炬,看到了这个绝大的危机。可当如何化解?” 胡宗宪突然止步,“另外,伯爷说的异族大敌,指的是俺答!” “俺答如今兵强马壮,九边官兵畏敌如虎。伯爷的推演……老胡,我方才仔细寻了一番,竟寻不到大的错处。” 徐渭暗自心惊。 “若是有中兴之主,兴许能挽回颓势。” “可中兴之主在哪?” …… 天气干燥,厨子做了汤面,浇头是红烧牛肉。 “牛肉炖烂了,滋味尽数在肉中。这味道太浓郁了些……咦!坚韧的面条混合进来,相得益彰啊!” 胡宗宪吃的慢条斯理。 徐渭叹道:“说实话,但凡吃过伯府的饭菜,怕是都不想走了。” “喵!” 正在吃小鱼干的多多不屑一顾。 吃完饭,洗把脸,多多爬上蒋庆之的肩膀。 “伯爷,陛下让你歇息两日,要不去庄上?”富城笑道“这个时节庄上正是有趣的时候。” “我在想,陆炳在干什么?”蒋庆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 “一群蛀虫!” 嘉靖帝召开了一次扩大化的朝会,把宣府文武贪腐的证据丢在群臣身前,冷冰冰的道:“这便是朕倚为长城的九边文武,这便是戍守国门的忠臣良将?” 众人噤若寒蝉。 “查!” “领命!” 陆炳行礼,随即转身昂首而去。 锦衣卫出动了。 众人面面相觑,仿佛嗅到了血雨腥风。 当日上午,兵部被拿下十余人。 “尚书!” 一群兵部官员聚集在王以旂的值房内,气氛悲壮。 “陆炳的爪牙猖獗之极,有官员不肯走,竟被他们打折手臂,强行拖了出去!” “还有人被他们逼着下跪……” 王以旂闭着眼,仿佛在打盹。 侍郎兰寿轻声道:“尚书,这只是开始啊!” 王以旂缓缓说道:“让我说什么?求情?” 他睁开眼睛看着这些官员,“若是那些人持身正,锦衣卫但凡敢下毒手,我把官司打到御前,也要为他们讨个公道。” 他问道:“可他们干净吗?不干净。满屁股都是屎!” 王以旂的怒火猛地勃发,“陆炳令锦衣卫强行动手,打的是我这个尚书的脸。” 陆炳多次想和王以旂接触,但都被王以旂拒绝。这位嘉靖帝的奶兄弟最记仇,直至此刻才发泄出来。 “我若是出手,陆炳便会顺势发难。”王以旂幽幽的道:“兵部不能乱。” 稍后众人告退。 “陆指挥使!” 外面有人打招呼。 接着陆炳走到门口。 把外面的光线遮挡的严严实实的。 幽暗中,王以旂淡淡的道:“陆指挥使有何见教?” 陆炳大步进来,门外几个锦衣卫挡住了所有视线和窃听的可能。 陆炳坐下。 目光炯炯的看着王以旂,“宦海无情,陆某也曾几度沉浮。从此后便领悟了一个道理。” 王以旂说道:“我洗耳恭听。” “单枪匹马,迟早会淹死在宦海之中。” 陆炳盯着王以旂,“王尚书以为如何?” 这是要王以旂靠拢自己的意思。 “这是城下之盟!”王以旂冷笑。 何况他怎肯投靠严党和陆炳! “那十余人还没出兵部,就有人招供。”陆炳一字一吐,“说王尚书知情!” 你是靠拢我陆炳,还是等着进诏狱? 党内亦有党。陆炳隐隐是严党中的一员,但却处处显露出自立门户的味儿。 在严嵩出手之前,陆炳需要把最大一条鱼,兵部尚书王以旂拉到自己这边。 王以旂的手颤抖了一下。 陆炳嘴角微微翘起。 “老王!” 外面有人大喇喇的问道:“你们尚书躲哪了?” 王以旂只觉得眼前一亮。 “长威伯,我在此!” 第189章 我想杀人 蒋庆之今日不是在家吗? 嘉靖帝许了蒋庆之假期,这也是陆炳雷厉风行的原因……趁着蒋庆之在家,先拿下王以旂。 可蒋庆之来了! 陆炳扫了王以旂一眼。 “止步!” 外面几个锦衣卫阻拦。 “让他……”陆炳刚开口,就听外面有人咆哮,“谁敢对我家少爷无礼,滚!” 呛啷! 拔刀声中,就听到几声惨叫。 接着蒋庆之走了进来。 陆炳霍然起身,“你竟敢动手?” 锦衣卫是来查案,谁动手便是在打嘉靖帝的脸。 但蒋庆之不同。 负责此事的二人,有他一个。 所以进来后,蒋庆之大喇喇的坐下,“老王,茶水呢?” “有有有!”王以旂笑眯眯的起身,亲自为蒋庆之泡茶。 朱浩大步进来,一边看着蒋庆之,一边俯身附耳对陆炳说道:“三个兄弟,三刀,都伤到了手筋,出血却不多。不过手却废了。” 好狠! “寻机出手。” 那三人是陆炳的心腹好手,手筋被废,人也就废了,让他心疼不已。 “狗贼!” 外面有人喝骂。 “是丁青!”朱浩喜到:“这小子来了。” 丁青是锦衣卫中的新晋好手,刚进锦衣卫,刀法就得了陆炳的夸赞,如今只是在历练,缓一阵子,便会提拔为百户。 这些都是陆炳在锦衣卫的根基。 “孙重楼刚出手,看似迅捷,可气血损耗也不小,这是个机会。”朱浩转身出去。 陆炳看着蒋庆之,“这是比试。” 死伤莫怪! “当然,长威伯可拒绝。”陆炳说道。 蒋庆之点头,“也好。” 陆炳起身道:“出去看看。” 朱浩在门外喊道:“死活不论。” 刀光闪过。 孙重楼刚想出手,身后却冲出来一人。 蒋庆之三人刚好走出来。 就见两柄长刀交错而过。 对方是个锦衣卫总旗,而对手是蒋庆之的护卫。 “蒋庆之的护卫中有好手,不过不是丁青的对手。”朱浩低声对陆炳说道。 对于死敌,锦衣卫一旦下功夫去查探,没有查不到的消息。 陆炳斜睨着蒋庆之,“大清早就见血,长威伯觉着如何?” “老陆,知晓我为何不喜欢你吗?”蒋庆之懒洋洋的道:“你这人太阴,哪怕是崔元也能喜恶分明。而你却如同一条毒蛇,觉着躲在暗处,暗搓搓的冲着人喷吐毒液很爽,其实……很撒比!” 前方二人交错而过。 丁青背对众人站着。 那个护卫大步走过来,单膝跪下。 “伯爷,小人幸不辱命!” 噗! 丁青重重的扑倒在地上。 身下鲜血缓缓流淌溢出…… 丁青刀法了得,竟然当不住蒋庆之护卫一刀? 蒋庆之的护卫来源锦衣卫知晓,都是嘉靖帝选拔侍卫时被淘汰的那些人。 这些人的大致底细都被查过,单打独斗没有谁是丁青的对手,不,除了孙重楼。 这时一个锦衣卫过来,低声道:“此人是新来的。” 朱浩眸子一缩,知晓自己失职了。 他走到陆炳身边,附耳低声道:“是新来的护卫。” 陆炳心中恼怒之极,却微笑道:“此人悍勇,刀法犀利,叫什么名字?” 护卫却只是看着蒋庆之。 蒋庆之淡淡的道:“告诉他!” 护卫起身。 “在下莫展!” 锦衣卫中有人低呼,“是宣府第一刀!” …… “陛下,长威伯去了兵部,和锦衣卫大打出手,还出了人命。” 此案锦衣卫和蒋庆之负责,芮景贤的东厂在一旁监控。 嘉靖帝说道:“陆炳急切了,庆之那瓜娃子最喜在人得意之时泼冷水,想必是锦衣卫按捺不住先挑衅?” 这恍若亲眼所见的判断力,令芮景贤心悦诚服,“陛下神目如炬,正是如此。锦衣卫一个总旗被长威伯的护卫斩杀。” “如此也好。” 芮景贤悄然退了出去,黄锦紧随出来。 二人并肩而立。 “咱很好奇,你竟然不趁机给陆炳上眼药。”黄锦说道。 “咱也很好奇,你和陆炳是姻亲,竟然不为他说好话。”芮景贤反唇相讥。 “咱眼中只有陛下。”黄锦淡淡的道,“如今兵部成了锦衣卫与蒋庆之的沙场,小心别被伤到。” “咱知晓你这人心眼不大,虽说与陆炳看似疏离,实则内里还是藕断丝连。别否认!” 芮景贤侧身似笑非笑的对黄锦说道:“你在陛下身边多年,须知宠信总是一时,常走夜路,难免会撞见鬼。” 黄锦漠然。 “好自为之!” 芮景贤大步走下台阶,和几个手下会和。 “去兵部。” …… 兵部王以旂的值房外血腥味中人欲呕,哪怕冲洗了十余次依旧无法消散,按照孙重楼的说法,至少得半月。 “陆炳暗示让我投靠他,可那狗贼也不想想,自己也配?” 老王和蒋庆之在喝茶。 “老王,实话实说,你可干净?”蒋庆之却不吃他这一套。 王以旂不回避他的目光,坦诚的道:“我知晓不少这等事,但却从未参与。不说两袖清风……你也知晓,京官每年收受地方官员的好处是惯例。我若是不收便是异类。不过不多。” 蒋庆之摇摇头,王以旂叹道:“庆之老弟,我也做过地方官。也送过京官好处。你说我升迁可是来自于这些好处?非也。” 他苦笑道:“每年送礼,求的只是京官在平日里莫要为难咱们,该拨的钱粮少漂没一些。到了升迁时,莫要使绊子。” 蒋庆之说道:“这倒是让我想到一番话。” “我洗耳恭听。” “谁送礼我不知道,但谁没送,我却一清二楚。” “着啊!”王以旂一拍大腿,“老弟你是明白人,咱们送礼求的便是这个不知道,而不是求什么在朝中有奥援。 说实话,除非大手笔送礼,否则就每年送的那点冰敬炭敬,谁会为你出力?” 这便是潜规则。 从古至今都免不了的。 这和什么官场文化无关,只和人性有关。 王以旂喝了一口茶水,叫苦道:“庆之老弟,锦衣卫如狼似虎,一来就拿下了十余人,如今我兵部上下人心惶惶,这……” “老王你没去宣府。”蒋庆之说道:“那些底层将士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我见了只想杀人!” 他起身走出去,回身道:“老王,自查吧!” 这是唯一挽回影响的办法。 王以旂叹道:“若是自查,那便是割自己的肉。多少人要把我恨之入骨?” “做好官,而不是做好人。”蒋庆之颔首,随即走了。 “做好官,而不是做好人?”王以旂捂额,神色复杂。 “尚书。”侍郎吴华进来。 王以旂睁开眼睛,见他目光闪烁,就想到了上次他被蒋庆之收拾的事儿。 “有事?” 吴华笑眯眯的看着茶杯,但王以旂此刻却没有心思笼络人心,“说吧!” 吴华干咳一声,“先前有人看到长威伯在我兵部斜对面,他比锦衣卫还早到。尚书,此人早到,却坐视锦衣卫在我兵部肆虐……” 这货不地道啊! “尚书,被拿下的人中,就有上次听长威伯授课的官员。” 那也是你蒋庆之的半个弟子吧? 可你竟然坐视他们被锦衣卫带走,良心呢? “原来如此!” 王以旂回想起蒋庆之先前的话…… 见到宣府的那些底层将士,我想杀人! 可他终究不能杀。 但锦衣卫可以。 所以蒋庆之就坐视锦衣卫抓人。 但最终他还是来了,在王以旂处于危机时出现,压下了陆炳的气焰。 这对时机的把握,令王以旂不禁赞道:“果然是用兵如神的长威伯!” 这是什么跟什么? 吴华以为王以旂走神了,“尚书,长威伯一直在外面,他坐视锦衣卫拿下我兵部官员……用心不良啊!” 王以旂护短,吴华觉得老王知晓了这个消息,定然会深恶蒋庆之。 王以旂缓缓看向他,“老吴!” “尚书。”吴华心中暗喜。 “你可知晓今日长威伯本可不来?” “你可知晓,他本可继续坐视锦衣卫肆虐兵部,更不会令护卫出手,打下了锦衣卫的嚣张气焰?” 王以旂指着外面,“出去!” “尚书!” 吴华起身。 “滚出去!” 吴华狼狈出来,正好几个官员在前方拦着蒋庆之在诉苦。 这些官员都曾听过他授课,此刻宛若找到了靠山。 “伯爷,锦衣卫跋扈,竟敢在我兵部大打出手。” “伯爷,听闻诏狱宛若地狱,弄不好便会屈打成招。” 蒋庆之皱眉,“做错了事,就必须付出代价。我是可以为你等遮掩,可这是为了私心而遮掩。 扪心自问,那些底层将士如同奴隶般的在卫国戍边。而我却为了自己的私心,为那些贪墨将士们钱粮的人遮掩,我张不开这个口!” 他回身指着走出值房的王以旂,“去老王那吧!” “尚书!” 见蒋庆之不肯出手,这些官员把希望寄托在了王以旂这里。 可王以旂却冲着蒋庆之拱手。 “长威伯放心,我有数。” 蒋庆之的嘴角微微翘起。 这个大明,终究有这么一群人在维系着。 脑海中,大鼎缓缓转动。 斑驳的铜锈上,渐渐生光…… 第190章 抢先一步 “见过殿下!” “见过殿下!” 天气渐冷,宫中人穿的也厚实了不少。 裕王颔首,随即加快脚步。 授课的地方到了。 “今日不是夏公吗?” 裕王见今日来授课的是个陌生官员,便问道。 官员看着二十余岁,微笑道:“夏公身子不适,今日由臣来授课。” 随即官员自我介绍,“臣是翰林院侍读周夏。” 二十余岁做到翰林院侍读,此人倒也了得……裕王点头,坐下后问道:“徐先生可好?” 徐先生,这里指的是执掌翰林院事的徐阶。 “颇好。” 周夏随即开始讲课。 他口齿清晰,且态度温润,学问扎实,可见翰林院此次是认真推荐。 这一课是关于礼的内容,一课讲完,周夏顺着举例,“两国交战,不杀来使,可大明却斩杀俺答使者……殿下以为妥当否?” 裕王摇头,“不妥。” 周夏也不生气,呵呵一笑,“殿下定然以为斩杀俺答使者有失大明国体,可却不知在大明眼中,俺答压根就不是一国。而斩杀俺答的使者,便是在告之俺答,蒙元早已覆灭,不复存在!” 周夏目光炯炯的道:“这是国体。若与俺答的使者往来,便是承认俺答部接替了蒙元的地位。” “名正言顺吗?”裕王摇头。“我以为所谓名,必然是在实力的基础之上才能提及。 譬如说前宋。彼时辽国衰微,金国崛起,这才有了海上之盟。 金国彼时只是辽国内部的叛逆,可转瞬辽国就覆灭于金国之手。按理哪来的名? 接着金国大军南下,掠走了二帝……何为正统,不是靠着所谓的名,就真以为自己占理了,而是要看谁的实力更强。金国无正统之名,却灭辽国,攻下汴京,掠走二帝。” “殿下错了。治理天下当以德为先,德为名之基……” 二人开始辩驳。 最终谁也无法说服谁。 周夏回到了翰林院。 几个官员从值房里出来,周夏拱手,“徐侍郎可在?” “周侍读回来了?徐侍郎在值房。”一个官员笑吟吟问道:“第一日为皇子授课如何?” 周夏微笑道:“只是寻常罢了。” 他走到值房外,轻轻叩门。 “进来。”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 周夏推门,吏部左侍郎、兼掌翰林院事徐阶坐在对面。他抬眸看了周夏一眼,“且等等。” “是。” 周夏看了一眼墙壁上的那幅字。 那是徐阶给自己写下的座右铭。 ——咄!汝阶二十一而及第,四十三而佐天官,国恩厚矣,何以称塞?所不竭忠殚劳,而或植党以摈贤,或殉贿而鬻法,或背公以行媚,或持禄以自营,神之殛之,及于子孙。吁!可畏哉! 果然是刚直不阿的徐侍郎啊! 徐渭看完文书,收拾好了,这才温和说:“第一日去为裕王授课,如何?” 周夏微微蹙眉,“去之前下官听闻裕王被长威伯教导的有些偏,今日下官借着礼这一课试探了一番。下官以斩杀俺答使者为例子,以示朝中不认可俺答为蒙元接替者的身份。” “裕王如何说?”徐阶面色白皙,胡须不算浓密,但却格外清爽。 “裕王一番言论,总体便是说名需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之上,否则这个名毫无用处。下官还察觉裕王对当下士林有些不满。” 不过一个皇子的言论倒也无需上纲上线,在周夏看来,再过几年裕王便要就藩,从此沦为藩王,对朝政毫无影响力。 “哪里不满?”徐阶问道。 “裕王暗示当下士林只知晓高谈阔论,却不知脚踏实地去做事。” “名需实力为根基,士林华而不实。”徐阶总结道。 “是。” 徐阶捋捋胡须,温和的道:“翰林院乃是为国储才,为国磨砺人才之处。长威伯之名……我久有耳闻。 此人十三岁为秀才,一鸣惊人。不过身为赘婿之子,一身才干不得伸张。杀人后,竟然一朝为天子近臣……这等大起大落,有几人能平静承受?” 这话似乎在说蒋庆之在经历了这番大起大落后,有些张狂,目中无人。 周夏深以为然,说道:“裕王那番见解,显然便是长威伯的一贯主张。而长威伯所持的言论下官也有所耳闻,他认为一切虚名皆是华而不实……” 徐阶认真听着,良久点头,“你如今身为皇子的先生,看似春风得意,可要谨记……” 周夏束手而立。 徐阶温声道:“得志时当知节制,失意时当知坚忍。” 徐阶当年也曾是有志青年,可在出仕后屡遭打击。渐渐的学会了隐忍。 “是。”周夏恭谨受教。 “至于裕王的教导……”徐阶想了想,“按理皇子教导该由我翰林院主导,可陛下却让长威伯……若是别人也罢,长威伯和我等所持看法大相径庭,难免会有冲突。你……” 周夏眸子一亮,“徐侍郎放心,下官不会丢了翰林院的人。” “翰林院的人不是你想丢就能丢的。”徐阶笑了笑,温和的道:“不过却也无需避战。这样,此后你与裕王的争论可告之于我。” 周夏一怔,“您这是想……” 徐阶说道:“借此论道!” “是。” 周夏告退。 徐阶收回目光,眼中多了一抹坚韧之意。 “我蛰伏多年,便是为了一展所学。人人皆说庙堂高不可攀,徐某也该去看看究竟有多高。不过在此之前,便用那位天子近臣,少年权贵来试探一番……” …… 大清早裕王就来蹭饭,小姑娘没来,景王据闻是被卢靖妃安排了事儿。 “这番话是翰林院的新先生所说?” “是。他说什么斩杀俺答使者,是不承认俺答继承蒙元之意。” “名正言顺吗?” “是。表叔,这位周先生倒是不偏激,不过却隐约对表叔有些不满。” 憋屈的越久,小透明的越久,这人就会越敏感。 裕王就是如此,敏锐的察觉到了周夏对蒋庆之的不满。 “我倒不在乎他对我的看法,也没必要在乎。”蒋庆之莞尔,“不过我怎么从此人的身上,嗅到了些熟悉的味儿呢?” 他突然想起来了,“如今执掌翰林院的是谁?” “吏部侍郎徐阶。” “老徐啊!” 华亭徐阶,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勾践第二。 “表叔,我此后要不要装傻?”裕王问道。 娘的,小兔崽子越发聪明了。 不过,隔空和老徐交手的感觉也不错……蒋庆之摇头,“无需如此,此后周夏若是频繁引诱你辩驳,那也别客气,火力全开!有不敌的来问我。” …… 下午老头儿来蒋家蹭饭。 “庆之呢?” 富城说道:“伯爷在为多多沐浴。” 啧! 老头觉得蒋庆之在玩物丧志。 今日太阳不错,院子里的大树下铺着垫子,洗完澡后的多多四仰八叉的躺在垫子上,蒋庆之坐在一边,背靠树干。 “你这一人一猫倒也悠闲。”老头儿一屁股坐下。 “哎!夏公,正好问你个事儿。” “说。” 二人都闭着眼睛,感受着冷风吹过。 “徐阶算是您的学生吧?” “不算。”夏言说道:“不过当年我颇为欣赏此人。” 老头儿骄傲,不屑于提及自己当年提拔和栽培徐阶的事儿。 “小子,别看那徐阶低调,那是个能隐忍之人。要成大事,必须学会隐忍。”这是夏言此次死里逃生的感悟。 “嗯!” 蒋庆之比谁都清楚徐阶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而且比徐阶自己都清楚,这个人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这猫倒是有趣。”夏言见多多四仰八叉的躺着,不禁乐了。 “您别摸它!”多多可不是谁都能摸的。 “我今日带来了小鱼干,我就不信……” 夏言试探着伸手。 刚触碰到多多的腹部。 “喵!” “哎呀!” …… “说!兵部还有谁贪墨了钱粮?” 锦衣卫的刑房内,惨嚎声不断。 陆炳走进刑房,问道:“可开口了?” 朱浩得意的道:“三人开口了,剩下的在回想。” “蒋庆之那边要出手了。”陆炳沉声道,“在此之前,让这些人尽数开口,挖出兵部那些老鼠。” 朱浩笑道:“指挥使放心,论动手,咱们锦衣卫怕过谁来?就算是东厂那群王八蛋也是手下败将。” “好好干!”陆炳拍拍朱浩的肩膀。 刑房外,沈炼在等候。 “严世蕃那边遣人来传话,蒋庆之和王以旂有交情,要尽快把此事办妥,别给蒋庆之在兵部招揽人心的机会。再有……” 沈炼看着极为不满,“从宣府之行开始,陛下一步步让蒋庆之参与政事。宣府之事他办的漂亮。 老陆你可会用兵?我虽不会,却也知晓士气可鼓不可泄的道理。要马上出手,利用此事打断他的势头!” 陆炳回身,“朱浩!” “在!”朱浩出来,“指挥使。” “下狠手!”陆炳的眼中多了狠意。 “是。” 朱浩进去,转瞬里面的惨叫声高了几个调门。 “我说,我说……” 没多久陆炳就拿到了口供,他交代道:“盯着蒋庆之,准备人手,等我出宫就出手抓人。” 看着他急匆匆而去,沈炼郁郁难言。 “怎地?看着我锦衣卫要压制蒋庆之一头,不高兴?”朱浩看不惯沈炼这等端着锦衣卫的碗,却觉得锦衣卫不地道的人。 “你以为蒋庆之那么好压制?”沈炼冷笑,“宣府许多文武涉及贪腐,对于蒋庆之而言便是一个狼窝。可他不但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顺带还把俺答的一支游骑给卷了进来。你觉着这样的一个人,他那么好压制?” 朱浩鄙夷的看着他,“他用兵是了得,可论查事儿,他差远了。” 沈炼侧身看着他的脸。 “你看我的脸作甚?”朱浩下意识的摸着脸。 “我在想,若是这张脸被蒋庆之狠抽一顿,会是什么模样。” …… 陆炳进了西苑,正好见到双手脏兮兮的蒋庆之。 “我的伯爷哎!这西苑的花草都要被你挖空了,给陛下留些吧!” 陪同蒋庆之的内侍苦笑。 “陛下整日修道,这些花草无人欣赏,白瞎了。我这是做好事。” 蒋庆之一脸正色,却看到了陆炳,“老陆,这是……护卫呢?” 陆炳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右侧专门给护卫们歇息的房间。 那日斩杀了丁青的护卫莫展就站在门外,目光锐利的盯着他。 宣府第一刀! 事后有人给陆炳说了此人的情况,刀法了得,但却不会走关系,以至于无法升迁。 陆炳深深的看了此人一眼,“走。” 跟着内侍走了一段路,陆炳回头,见蒋庆之依旧在瞄着那些花草,心想此人竟然不去兵部查案…… 难道是胸有成竹? 可我口供在手,你蒋庆之如何翻盘! 嘉靖帝刚醒,见到陆炳时问了他家中的孩子近况。 “都很是乖巧听话,也肯读书上进。” 陆炳笑道。 “好好教导,此后……”嘉靖帝止住了话头,但谁都知晓他重情,不出意外的话,陆炳的子女将会富贵延绵。 “陛下,臣拿到了兵部上下贪腐的名册。”陆炳拿出了名册,“锦衣卫上下不眠不休数日,查出了……共计官吏五十余人,涉案九十余万贯……” 功劳到手! 陆炳抬眸,却发现嘉靖帝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 “九十余万贯吗?” “是。” 嘉靖帝拿出了另一份册子。 “朕手中的这份名册上,交代的却是一百三十余万贯。” 谁能查的那么快? 是谁?陆炳猛地抬头。 风从殿外吹进来,吹动了嘉靖帝手中的册子,封页翻过,第一页上写着:臣,蒋庆之禀告陛下…… …… 求票。 第191章 隔空交战,置之死地而后生 陆炳告退。 嘉靖帝看着他出去,对黄锦说道:“黄伴,你说朕对臣子可刻薄?” 黄锦低头,“陛下仁厚。” 嘉靖帝对自己人重情,护短到了令后世臣子各种羡慕嫉妒恨的地步,但对敌人是真刻薄。 “人心呐!” 嘉靖帝叹息。 “陛下,太子请见。” 嘉靖帝点头。 太子进来,行礼后问安。 随后父子二人说了些家常话。 “父皇,听闻兵部如今乱作一团……”太子有些担忧的道:“是不是太乱了些……我却不该说这些。” 太子不安看了嘉靖帝一眼,随即告退。 嘉靖帝默然许久。 “陛下,裕王和景王来了。” 两个皇子进来,景王提及自己最近在抄写经文,定然在年底大朝会之前抄完。 皇子抄写经文为帝王祈福,这是孝心。 嘉靖帝夸赞了几句,然后见裕王有些讪讪的,便问道:“兵部最近有些乱糟糟的,老三才将去宣府归来,也算是见识了一番,对此如何看?” 裕王没有犹豫,“父皇,乱只是一时罢。” 父子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两个皇子这才告退。 嘉靖帝拿起道书,缓缓说道:“太子欲言又止,这是想为谁说话?” 黄锦不敢接茬,心想太子虽说不干涉政事,但站队东宫的官员却不少。这定然是有人涉案,求到了太子这里。 “老三也不知晓为自己吹嘘一番,蠢!”道爷不屑的道。 换个人,定然要说自己宣府之行学到了什么,见识了什么,可裕王倒好,只是安慰自家老爹。 果然是呆裕王……有内侍低头笑了。 一阵风吹过,吹动了道书,嘉靖帝轻柔按下书页。 “乱,只是一时罢!” 那目光中,竟多了些温情。 …… “殿下,有名则天下景从,行王道。无名则天下敢怒不敢言,只能行霸道。霸道不可久,前秦便是先例……” “非也,周先生,所谓王道霸道,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实力。实力不济,王道就是个笑话。” “殿下这番话却是近乎于商贾。” “若是能为大明谋取好处,商贾又如何?” 一番论战后,双方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周行王道,国祚延绵不断。前秦行霸道,二世而亡。”翰林院,论战的幕后大佬徐阶缓缓说道。 周夏点头,“是。” …… “所谓王道,必然是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之上。周夏这是在狡辩,你莫要跟着他走。记住,实力不足而行所谓的王道,必然会被敌人把脸给打成猪头。”长威伯府,蒋庆之抱着多多,觉得老徐依旧是那个老徐。 “是。” …… 裕王走后,胡宗宪笑道:“伯爷这是隔空和那位徐侍郎论战?” “阴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给自己找个事做。” 蒋庆之没当回事。 “伯爷!” 徐渭进了书房,“锦衣卫那边送来了文书,那十余人尽数交代了,锦衣卫准备送交上去,问伯爷可有要交代的。” 蒋庆之摇头,“按律处置就是了。” “另外,兵部那边自首的官吏颇多,正在甄别。有人担心锦衣卫会出手扩大化……”徐渭说道:“剑指王以旂!” “老王不是傻子,若是陆炳敢利用此事拉他下水……”蒋庆之说道:“那我就等着看热闹好了。” 当日下午,王以旂突然出现在西苑,免冠请罪。 “臣辜负了陛下厚望。” 王以旂把自己历年来收受的冰敬炭敬列成册子递上去。 嘉靖帝看了一眼。 “都是惯例有的?” “是。” “别的一点也无?” “若是有,臣甘愿受死!” 嘉靖帝看着王以旂,“朕最厌恶受贿,可却也知晓许多事拦不住。只收受了这些……” 他吩咐道:“令东厂查。” 芮景贤说道,“陛下,东厂今日刚去了王家。确实如此。” 啧! 这是个清官啊! 海瑞那等人是奇葩,所以无法融入官场。 王以旂这等人在当下真的算得上是清官,两袖清风。 关键是那些冰敬炭敬竟然没动用。 这节操当真是杠杠的。 “王卿!”嘉靖帝说道:“朕知晓了。” 一个王卿,就代表了嘉靖帝的态度。 王以旂却不肯告退,而是抬头说道:“臣听闻有人放话,要臣低头,否则便令臣身败名裂,臣……” “朕在!” 两个字,这便是嘉靖帝的态度。 随后黄锦去了锦衣卫。 “陛下说了,谁若是借此生事,重责!” 陆炳不知这话的意思,就问了黄锦。 两个姻亲站在值房外,黄锦淡淡的道:“王以旂去西苑请罪,历年来所收取的冰敬炭敬分文未动。陆指挥使,咱们是陛下的人,行事要秉承公心。” 陆炳忍不住想反唇相讥,可见黄锦眼中似乎有讥诮之意,这才压住了火气。 回过头陆炳叫来心腹们,大发雷霆。 “兵部王以旂发动内部自首,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此次王以旂更是破釜沉舟,让我等前期谋划尽数废弃。” 陆炳骂道:“一群蠢货,竟探听不到一点消息。” 众人跪下请罪。 陆炳阴着脸,“蒋庆之不动声色就占据了上风,后续若是不扳回一局,我锦衣卫的脸都给你等丢尽了!” 他看着朱浩,“盯死蒋庆之,只要他走出家门,一言一行都要掌握。” 朱浩说道:“指挥使放心,下官在蒋家附近安插了眼线,万无一失。” …… 王以旂回到家中,妻子哭哭啼啼的说今日有人来家中查抄。 “别担心,为夫早有准备。” 王以旂坐下,疲惫涌起。 “当年家中经商挣的钱,有些是走了官道,容易被人诟病,若是被锦衣卫查出来,可大可小。夫君你如何知晓会有人来查?” 妻子第一次用崇敬的目光看着王以旂。 王以旂揉揉眉心,“多亏了一个人。” “谁?” 王以旂吩咐道:“此后送长威伯府的礼物,要第一批,上等。” “凭什么?”妻子娘家是典型的士大夫,平日里听家中人提及蒋庆之的态度颇为不善,各种嘲讽。 “愚妇。”王以旂看着她,“若无长威伯,为夫此刻已经进了诏狱!” …… 没有谁比蒋庆之更清楚嘉靖帝那颗敏感的心。 敏感会带来猜疑心。 蒋庆之给王以旂出了个主意。 去自首。 把冰敬炭敬丢出去,让外界看到在锦衣卫的逼迫下,你老王的窘迫。 先把众怒激起来。 但道爷必定会猜疑王以旂是在故作姿态,那么家中就得先清扫干净。 果然,东厂出手了。 只要王以旂大节不亏,芮景贤就会坐视不管,等着看陆炳的笑话。 兵部涉案数十人,案子震动京师,甚至连乞丐没事儿都会念叨几句,骂几句狗官。 “狗官……哎!是伯爷啊!小人没遮拦,污了伯爷的耳。”几个乞丐在蒋家斜对面骂兵部,见蒋庆之出门,都站了起来。 “没事,我也想骂几句狗官。”蒋庆之笑了笑。 别的权贵家门附近不许乞丐乞讨,就算是心善的,也只许乞丐去后门。 看着蒋庆之上马离去,一个新来的乞丐问道:“你等为何对他如此恭谨?” 一个老乞丐见蒋庆之走远了,这才坐下,他挠挠乱糟糟的头发,说道:“当初咱们在此乞讨,本以为伯府会驱逐,谁曾想却每人给了几个大馒头。不是剩饭呐!” “长威伯不差钱吧?”新来的说道。 “差钱不差钱,那是两码事。贵人把咱们当做是野狗,你见谁喂野狗大馒头的?”老乞丐冷笑,“咱们吃了大馒头,本以为五城兵马司的人该来了,谁知晓打个盹,依旧没动静。后来我腆着脸问了门子,门子说……” 老乞丐回想了一下那天的情况,“伯爷说,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乞丐也是人,凭何不许他们在附近歇息?” “知晓伯爷出来咱们为何要起身吗?”另一个乞丐说道:“他老人家把咱们当做是人看。” “咱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先前说骂狗官,伯爷也说了该骂,这哪像是一个权贵……”新来的乞丐叹息。 “哟!你觉着权贵啥样的?就该是端着架子,乞丐和他说话,他不屑一顾?”老乞丐伸手进怀里摸了几下,“那是假高贵。你看看伯爷,笑呵呵的,就如同是隔壁家的少年,可我等却发自肺腑的尊重他。换了别人家,就算是王公贵族,老子眼皮都不抬一下。” “就是。” 众人七嘴八舌,没多久日头渐高。 伯府的门开了,富城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个仆役。 “一人两个。”仆役们过去,每个乞丐给了两个馒头。 “多谢伯爷。”老乞丐起身行礼,然后才接过馒头。 此刻该上衙的走了,该干活的也出门了,巷子里安静了下来。 太阳斜着照在巷子的一侧,几个乞丐在阳光下昏昏欲睡。 新来的乞丐昨晚没睡好,此刻睡的很香。 突然,他觉得脖子一紧,下意识的便伸手去抓脖子上的东西。 可双手被人按住了,乞丐睁开眼睛,猛地想弹起来。 脖子上的绳子猛地一拉,把他拉倒在地上。 几个乞丐分工合作,把他按倒。 老乞丐亲自拉着绳子,他见控制住了新乞丐,便放松了些,问:“说,哪来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 “伯爷出门时,你这狗曰的两眼放光,还给巷子口那里的人使眼色。老子可没耐心,三息不说……这天见冷,每日冻死几个人不是事。一,二……” 没多久,有人敲响了伯府的门。 门子开门,老乞丐咧嘴一笑,“小人们刚遇到一个抢食的,说是什么锦衣卫,又是什么奉命盯着谁。小人想锦衣卫怎会来此地,此人定然是疯了。这不,就想偷个懒,把此人交给伯府处置……” 第192章 徐渭之狂 兵部。 “此次侥幸逃过一劫,多谢了。” 王以旂大恩不言谢,只是拱拱手。 “若非你持身正,我也无能为力。” 蒋庆之坐下,王以旂看了门外的莫展一眼,“此人刀法了得,没想过进军中效力?” 老王这是准备送礼……以兵部尚书的能力安插一个人进军中,至少得是百户起步吧!只要王以旂不倒,此人升迁的速度能让人瞠目结舌。 “此刻的军中宛若一个大染缸,这厮刀法是了得,不过不会做人,太直,进了军中迟早会被人坑死。” 蒋庆之摇头,“老王,少拿官场那一套来对付我。” 王以旂笑了笑,“那回头去家中喝酒。” 请客有两种模式,一种是在外面,一种是在家中。 对于高官来说,在外请客是应酬,而在家请客,那就代表着亲近之意。 “到时候再说。”蒋庆之说道:“老王,兵部涉案百万贯,可最高的只是个郎中,这不对吧?” “难道……” “别装傻。”蒋庆之冷笑,“百万贯,这里面至少一个侍郎。” “哎!”王以旂叹息,“可没人举报,且没有证据,难道你让我去问他们?” “陆炳铩羽而归,必然不甘心,老王,我敢打赌,他正蹲在暗处,手下爪牙倾巢出动……你好自为之。” 蒋庆之走出值房,问道:“莫展,我不让你去军中,你可有怨言?” 莫展说道:“小人知晓自己不会奉承上官,若无伯爷,此刻尸骨早寒。但凭伯爷吩咐。” …… 锦衣卫,陆炳冷冷的道:“先前在西苑,芮景贤嘲笑我锦衣卫白忙活,头功却被蒋庆之抢了。” 众人束手而立。 “东厂在看咱们的笑话,甚至暗中使绊子。蒋庆之看似悠闲,可暗地里徐渭等人在四处游走,为王以旂牵线……” 陆炳看了沈炼一眼,锦衣卫已经查明,徐渭和沈炼是亲戚,交情深厚。“王以旂那里搁置,不过兵部从郎中以上尽数盯死,我要拿一只大老鼠!” “是。” 众人应诺。 “都去吧!沈炼留下。” 众人告退。 沈炼默然站在那里,陆炳喝了一口茶水,问道:“徐渭和你交情如何?” “深厚。”沈炼淡淡的道。 他和徐渭的性子都有狂放不羁的一面,都推崇当年的魏晋名士风范。 “先前有人禀告,徐渭在兵部一番话,拉拢分化了不少人,为王以旂掌控兵部乱局立下大功。此人有才。” 陆炳玩味的道:“此等有才之人,当初为何不举荐?” 沈炼平静的道:“徐渭狂傲。” “能有你狂?”陆炳笑了。 他喜欢带着沈炼和严世蕃聚会,坐视沈炼对严世蕃冷嘲热讽,以此提醒严世蕃:你父子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我门清。 严嵩秉政,严世蕃号称小阁老,当下谁敢这般嘲讽他? 也就是沈炼这个狂人。 沈炼点头,认真的道:“徐渭之狂,我不及。” ——你容不下他! 陆炳一哂,此事就此罢了。 …… 午后,徐渭急匆匆来到一家酒楼。 “文长,这里。” 二楼沈炼招手,徐渭上楼后,见就他一人,问道:“可是有事?” “无事。”沈炼叫了酒菜,二人对酌。 “陆炳今日提及了你。”沈炼说道。 “想招揽我?”徐渭冷笑,“那等狗东西,也配?” “我说徐渭狂傲,暗示他受不了你那等狂放。”沈炼举杯,“当初你入幕长威伯府我不赞同,其一,严党势大,长威伯单枪匹马,哪怕有陛下在身后支持,可明枪暗箭防不胜防,我不看好他。” 徐渭斜睨着这位族姐夫,“所以我如今在伯府如鱼得水,而你却在锦衣卫郁郁寡欢。” “其二,你那脾气太臭,当世能容纳的人罕有。”沈炼好奇问道:“我是真好奇,那位伯爷是如何忍得下去?” 徐渭冷笑,“我何曾脾气太臭?不过是看不起那些蝇营狗苟之辈罢了。我来京师许久,也见了些所谓的大才和权贵,此辈在我眼中皆是蝼蚁!” “蒋庆之能让你高看一眼,看来此人不简单呐!”沈炼莞尔,“是了,能让陆炳吃亏的人不多,可见那位伯爷手段高明。对了,此次兵部之事,你干得漂亮,让陆炳都有些气恼。” 徐渭喝了一口酒水,“这只是小试牛刀。” “那什么才是大展身手?” “哪一日让严嵩父子跪在我的脚下,为我沐足,让陆炳为我牵马。”徐渭举杯,“还有,锦衣卫不是好地方。” “首辅为你洗脚,锦衣卫指挥使为你沐足,你这是狂妄到家了。”沈炼叹息,“我知锦衣卫不是好地方,可陆炳对我有知遇之恩。” “屁的知遇之恩!”徐渭冷笑,“那是在利用你!” 沈炼不想谈这个话题,“让兵部自首这一招极为出色,陆炳本以为胜券在握,被这一闷棍打的眼冒金星。文长,你长进了。” 沈炼喝了一口酒,见徐渭一脸纠结,心中就一震,“让兵部官吏自首难道不是你的谋划?” 徐渭挠挠头。 “是谁?”沈炼想到了胡宗宪,但胡宗宪并不以这等谋划著称。 “难道是……”沈炼一怔,“难道是蒋庆之?” 徐渭笑而不语。 这是机密,他自然不能泄露给沈炼。 “嘶!”他不说话,沈炼却断定就是蒋庆之,“此子果然是手段了得,陆炳选择他做对手,只能说是昏了头。” 二楼临街,二人低声说话,不时举杯畅饮。 “见过小阁老。” 外面街上有人说话,徐渭探头出窗,“是严世蕃。” 沈炼拿着酒杯过来,往外看了看。 严世蕃被几个随从簇拥着,对面是一个官员,正满脸堆笑奉承他。 严世蕃懒洋洋的应付着官员,突然眸子一缩。 “是蒋庆之!”沈炼低声道。 徐渭也看到了自己的老板,可这位伯爷此刻竟然拿着鸡腿边走边啃。 您就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吗? 徐渭翻个白眼。 沈炼却赞道:“果然是真名士自风流。” 心学崇尚的是由心而发的生活方式,沈炼自己总结出了一套心法,一切皆有内而发,不假小我。 而蒋庆之这等不在乎身份地位,随心所欲的活法,让沈炼觉得和自己不谋而合。 “蒋庆之!” 虽说在西苑曾碰到十余次,但每次严世蕃和蒋庆之都隔着一些人,从未正面接触过。 “严世蕃!” 蒋庆之咽下鸡肉,严世蕃丢下官员。 “听闻长威伯在兵部威风八面,令人羡煞。”严世蕃的独眼中笑意盈盈。 “小阁老代父票拟,日理万机!”蒋庆之咬了一口鸡肉。 严世蕃代父票拟奏疏的事儿许多人都知晓,但从未有人当面点出来。 毕竟犯忌讳不是。 严世蕃哈哈一笑,“改日喝酒?” “不了。”蒋庆之摇头。 “怎地,就算是对手,也能坐而论道。”严世蕃身边的文人淡淡的道。 “我的道与你等不同。”蒋庆之说道。 “哦!那我倒想听听你的道。”严世蕃粗短的脖子拧动了一下。 “我的道,在这。”蒋庆之指指街道两侧的店铺和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看着他扬长而去,文人说道:“此子这是何意?” 严世蕃眯眼看着蒋庆之的背影,“他是想说,他的道,是正道。” 那么,作为对手,严世蕃等人的道,那便是邪道。 “兵部那边,锦衣卫……”严世蕃沉吟着,文人说道:“元辅不是说了,此事不掺合,看着陆炳和蒋庆之斗就是了。” “陆炳落于下风,蒋庆之春风得意……正道,何为正道?爱民如子吗?”严世蕃看着两侧街道的行人商贾,冷笑道:“让咱们在兵部的人配合锦衣卫。” “小阁老……”文人本想劝谏,严世蕃说道:“今日和蒋庆之一番话,你可知我觉知到了什么?” “傲气。”文人笑道:“此子看似不拘小节,可那眸子里看人却是居高临下,恍若俯瞰凡人。” “我见过许多权贵,但从未有一人让我觉着这般古怪。”严世蕃说道:“不知怎地,我觉知到了威胁。” “小阁老说笑了。”文人傲然道:“如今咱们秉政,人多势众,若非有陛下看顾,就蒋庆之……尸骨早寒。” “所以兵部贪腐案不能任由蒋庆之得手!否则兵部此后会成为他的助力。” …… 回到家中,徐渭在等候。 “先前我在临街二楼见到伯爷和严世蕃对峙,伯爷走后,严世蕃一直在盯着伯爷的背影。”徐渭说道:“此人狠毒,伯爷要小心。” “此刻说这个还早。”蒋庆之说道。 严世蕃此刻还算谨慎,历史上随着严党不断扩张势力,严世蕃的胆子也跟着越来越大,越发肆无忌惮。 而蒋庆之要做的便是针锋相对。 你扩张势力,我难道不会? 兵部便是双方的擂台。 “那只大老鼠究竟是谁?”徐渭挠挠头,“此人隐藏的够深。” “记住,只要做过,那么必然有迹可循。”蒋庆之说道。 “我和老胡琢磨了许久,觉着两个侍郎都有嫌疑。” 徐渭和胡宗宪倒有些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味儿,而且还是酒友。 “文长,若论智谋,你不输于任何人,但许多时候一叶障目,你换个角度去看此事……” 蒋庆之轻声道:“为何只盯着侍郎呢?” “伯爷的意思……”徐渭突然捂额,“往下!” 孺子可教也! “这不是你愚钝。”蒋庆之拍拍他的肩膀,“人最容易被欲望驱使,所谓见利忘义,换个说法,在欲望驱使之下,人就会失去平常心。你不过是浮躁了罢!” 徐渭认真回想了一番,自己最近是有些浮躁了,想一步到位。 他看了蒋庆之一眼,拱手,“谨受教。” 第193章 天魔,天仙 “指挥使,咱们在长威伯府附近的眼线损失了几个。” 大清早朱浩就带来了个坏消息。 “可是布置不妥?”陆炳问道。 “下官令他们扮作是乞丐,刚开始还颇为顺遂,不过后来就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朱浩有些茫然。“下官令人去查,可那些乞丐一问三不知。” “再派人去,换个法子。” “是。” “等等。”陆炳叫住告退的朱浩,想了想,“兵部那两个侍郎,你以为谁的嫌疑最大?” 朱浩说道:“右侍郎兰寿刚直不阿,左侍郎吴华嫉贤妒能,是个小人。” “盯着兰寿,严查吴华!” “是。” 陆炳看着他出去,喃喃道:“要快!” 麾下见他和平时一般,可却不知陆炳此刻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锦衣卫人多势众,而且是专业干这事儿的。 蒋庆之近乎于单枪匹马,是个外行。 可兵部贪墨一案中,人多势众的专业户竟然落於下风,这让陆炳如何能接受? 他随即去了西苑,准备陪嘉靖帝修道,顺带让自己有些浮躁的心静下来。 刚进西苑,就听前方有人说:“哟!陆指挥使来了。” 来人是东厂提督芮景贤,陆炳拱手。 “先前咱禀告陛下兵部之事,陛下夸赞了长威伯。锦衣卫人多势众……可咱怎地觉着就如同是一群豕,没头没脑的四处乱撞。嗬嗬嗬。” 芮景贤笑的很是尖利。 陆炳默然。 晚些,烟雾缭绕中,陆炳盘膝坐在蒲团上。 嘉靖帝坐在上首,神色平静的仿佛是一尊神像。 陆炳一直在按照道爷以前教导的法子去静坐……不用心思,就这么坐着。不去琢磨各种杂念…… “杂念便是天魔,你越是关注它,它便越猖狂。你视而不见,它自然消亡……” 嘉靖帝的声音悠远,仿佛从天外传来。 陆炳想不关注那些杂念,可越是如此想,就越忍不住跟随那些杂念,渐渐的陷了进去…… ——若是我输了,陛下会如何看? ——陛下定然觉得我无能,不能胜任锦衣卫指挥使之职。 ——若是丢官去职,我如何面对妻儿? ——往日那些对我毕恭毕敬的人,定然会冷嘲热讽,在背后咒骂我,幸灾乐祸…… ——我会沦为过街老鼠,再无人问津。 ——我不能输! 陆炳的脸扭曲着,眉心紧皱。 他觉得心烦意乱,胸口闷热的难受,就睁开眼睛。 嘉靖帝正平静的看着他,“你的心乱了,莫要扰了朕的修行,自去吧!” “是。” 陆炳告退。 殿内,嘉靖帝说道:“朕本想点醒陆炳,可他却执迷不悟。庆之那瓜娃子却有闲暇来朕的西苑偷盗花木,两相对比,陆炳落了下乘。” 叮! 玉磬声清脆。 嘉靖帝闭上眼,呼吸渐渐悠长。 陆炳出了西苑,外面等候的手下禀告,“有兄弟发现吴华与人相约,看着鬼鬼祟祟的。” “在何处?”陆炳精神大振。 “在一家酒楼。” “盯着,莫要轻举妄动。对了,蒋庆之在何处?”陆炳问道。 “那厮……好像在青楼。” 特么的! 都什么时候了,这厮竟然还有心思去青楼? …… “我说老朱,你国公府女人不少了,怎地,这是家花不如野花香?” 白云楼外,蒋庆之看着前面的人群叹道:“那么多人,回去吧!” “白云楼老鸨去年就放话,说自己养了十年的头牌今日出阁,庆之,白云楼上一次出头牌还是二十年前呐!记得那一日也是人山人海,哥哥我跟着那些人混了进去,你猜怎么着?” “难道那头牌是男扮女装?” 蒋庆之故意恶心他。 朱希忠摇头,眼中有怅然之色,“仙气飘飘啊!庆之。可惜那时哥哥年少,没抢过他们。” 他精神一振,“今日定然不可错过。” 国公府和伯府的人在前面开道,二人施施然进了大堂。 “每人十贯钱!” 老鸨甩着手绢喊道:“不是奴贪财,这人太多,不弄个门槛,这大堂坐不下。” 艹! 蒋庆之怒了。“十贯钱,她怎么不去抢?” “庆之,哥哥为你出了。”老纨绔摆摆手,自然有随从去付钱。 “十贯钱,值当生气?”朱希忠斜睨着他。 “这不是钱的事儿!”蒋庆之正色道:“她这是割韭菜。” “割韭菜?” “没错,我特么最厌恶做韭菜。” 朱希忠刚想追问,却遇到了老熟人,大伙儿聚在一起聊骚,没多久打得火热。 这些都是权贵,有人笑道,“成国公怎地也来了?” “怎地,不能来?”老纨绔斜睨着此人。 “呵呵!上次白云楼头牌出阁,出钱最多的那位还得作画,今年怕是也少不得这等雅事,就你……” 妈的! 作画? 朱希忠心中犯嘀咕,但输人不输阵,他嘴硬的道:“老子这二十载苦修,琴棋书画无所不精。” “呵呵!”众人一阵哄笑。 朱希忠回去,气咻咻的道:“庆之,今日定然要争口气。” “争什么气?”蒋庆之正在靠在木柱边上嗑瓜子,他发现一个事儿,白云楼的瓜子竟然格外好吃。 前世在南美那地儿他没少去这等欢场,但无论是酒水还是小吃,大多不是好货。特别是水果,大多是打折货。把坏的部分切掉就送上来,价格是市价的五倍以上。 那些黑心肝的商家不但从女人身上挣皮肉钱,还特么在客人的吃食上大赚黑心钱,真是道德沦丧啊! 于是蒋某人对老鸨的看法好转了些。 这白云楼的食物至少能吃。 “喝酒喝酒。”朱希忠觉得自己想多了,“今日你就开开眼,女人啊!就特么是这么回事,别紧张。” “我不紧张啊!”蒋庆之心想我看着很紧张吗? “呵呵!”朱希忠打个哈哈,低声道:“十年养在深闺无人知,一朝出阁,整个京师权贵圈闻风而动,若是谁能拿下头筹,啧啧!名动京华。” 啪啪! 这时老鸨拍拍手,等众人安静下来后,她仰头看着二楼。 琴声起,悠扬飘逸。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少女,在二楼缓缓起舞。 腰若束素,脸若银盘……含羞带怯,令人忘餐。 “美人啊!”有人惊呼。 蒋庆之看了一眼,低头继续吃喝。 朱希忠眼皮抽搐,希望小老弟这只雏鸟晚些依旧能如此淡定。 一曲罢,有人喊道:“我出一百贯!” “我出……” 众人纷纷出价,但蒋庆之发现都是年轻人,那些三十余岁以上的都不动如山。 少女突然侧身。 一阵清风般的箫声传来。 众人一怔。 箫声自然流畅,恍若流水潺潺…… 不知过了多久,箫声停歇。 一个白衣少女缓缓走了出来。 眉黛青山,眼若点漆,肌肤宛若最精美的瓷器,每一寸都细嫩无比。双唇不点而红,娇嫩欲滴……只是一挑眉,竟令人生出了仙气飘飘的感觉。 “这才是宁玉!”朱希忠鄙夷的看着那些毛头小子。 然后唏嘘道:“二十年前,我也是和他们一般起哄出价,闹了大笑话。” “宁玉,见过诸位。” 少女福身。 “这特娘的……”朱希忠一拍大腿,“比二十年前的那位仙气更足。” “我出三百贯!”有人喊道。 “三百贯?”朱希忠鄙夷的道:“边你都挨不着。” 众人纷纷出价。 没一会儿最高报价就提到了一千贯。 “庆之你不出手?”朱希忠喊了三轮,满面红光。 “老朱。” “啥?” “你们这是在哄抬物价。”蒋庆之发现嗑瓜子会上瘾,竟然停不下来。 “且停停。”老鸨突然喊道。 等众人安静后,老鸨说道:“奴养了宁玉十载,花销不小,本想价高者得,好歹也赚些本钱。” 老鸨坦然,反而让这群有钱人高看了一眼。 “可宁玉却不肯,说钱财身外之物。”老鸨看了少女一眼,“她说,才高者得!” “艹!早说啊!”有人起身,“老子这里有了几首诗了。谁人能敌?” 见他得意洋洋,朱希忠冷笑,“此人是哥哥的死对头,家中养了不少文人,所谓的几首诗,多半是别人所作。他准备用来充门面,没想到今日却歪打正着了。” 蒋庆之嗑瓜子嗑的口干舌燥,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水,越发觉得不解渴,便招手叫来伙计,“可有凉白开?” 正好大伙儿准备听那人的诗词,大堂内格外安静,蒋庆之的这句话被众人听的清清楚楚的。 “凉白开?” “来青楼喝凉白开,这是哪家少年,没开叫吧?”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 蒋庆之坐在木柱侧面,另一侧被老纨绔遮住了大半张脸。他被哄笑也不恼,等凉白开送来后,一口气喝了几杯。 “爽!” 这时那人开始吟诗。 连续两首,在蒋庆之看来是中等之作,算是不俗。 “此人叫做彭立,家中颇有些钱财,侯爵出身,不过他妹子是先帝的嫔妃,故而前些年风光了一阵子。” 那边,彭立吟诵完毕,看了朱希忠一眼,拱手,“成国公,见笑了。” 老家伙,轮到你了。 “娘的,老子会吟什么诗!”朱希忠骂道:“二十年前白云楼头牌出阁,此人也在,和哥哥我争执,由此结仇。庆之……” “成国公?”彭立再度催促,“今日以成国公为尊,你若不开口,别人怎好出手?” 众目睽睽之下在,朱希忠暗骂:“我艹他十八辈子祖宗!” 但他还不得不准备出手,否则丢老朱家的人。 可他自忖脑子里琢磨出来的几首诗压根不是敌手,而最大的帮手还在嗑瓜子…… 朱希忠骂道:“急什么?老子还在酝酿。” “要多久?”彭立问道。 所有人都在盯着朱希忠。 麻痹! 这狗东西,回头老子找人套麻袋弄死他! 朱希忠暗自发狠。 那宁玉也看了过来。 就见朱希忠身边的少年把瓜子皮往案几上一丢,拍拍手。 那位位高权重的成国公见状,仿佛是看到了救星,两眼放光…… 这个少年。 是谁? 第194章 赌一把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 可对于从小就锦衣玉食的权贵们来说,吃吃喝喝没法让他们打起精神来。 吃喝不稀罕,那么还剩下嫖赌。 赌败家,这是许多人家的祖训。 你可以去嫖,可以吃喝玩乐,但不得沾赌,否则打断腿。 那么就嫖吧! 京师多权贵,二十年前白云楼头牌争夺战让许多老纨绔记忆犹新,今日重开战端,谁肯退让? 朱希忠是老牌权贵的代表,也是成祖一系权贵的代表。 而今日在场的却有不少太祖皇帝,乃至于建文帝一系残存的权贵。 这些人看到朱希忠被彭立挤兑,不禁暗喜。 “彭公大才,有些人怕是惧了。” “所谓诗词传家千古,富贵传家三代,彭公家族必然富贵延绵。” “成国公可有了?” “若是没有,我等可就上了啊!” 朱希忠眼瞅着被挤兑的无处可退,却突然笑了起来。 “谁要诗?” 朱希忠左侧有人问道,那声音听着颇为清越。 “我!”彭立心想那是谁家的少年? “诗词啊!”少年在木柱子侧面挠挠头,只因被木柱子遮着,众人只看到了他的手。彭立冷笑,“今日群贤毕集,莫要贻笑大方,滥竽充数。” 少年一拍大腿,“有了。” “你以为自己是曹植?”彭立嘲讽道:“曹植尚且走了七步,你这还没五步吧?” 那少年抓起一把瓜子又丢下,“娘的,不能再吃了,上火。” 彭立嘲笑道:“我再给你五十息!” “无需。” 少年清清嗓子,“什么题目?” 还能根据题目来做? 彭立面色微变,他的两首诗都和今日的环境不搭,若是出题,那可就露馅了。 “要什么题目,只管作来。” “少年莫要拖延。” 众人争执不下,老鸨看着宁玉,“女儿,此事麻烦了。” 宁玉轻声道:“今日我出阁,便是与过去道别。我听闻红尘如宦海,离别断人肠。女人如花,花落恩爱绝……便以此为题吧!” 彭立呆立原地。 “彭公,可有了?”有人问,然后被人捂嘴,“那就是个草包,你再问就是打脸。” 彭立干咳一声,“我年纪大些,便让你先来。” “不要脸的老狗!”朱希忠冷笑。 宁玉距离不远,见少年皱眉,便以为他找不到灵感,心想这可是你自找的。 不过,少年很是俊美,倒是在一干老纨绔中显得卓尔不群。 宁玉刚想退后,就听少年叹道:“要几步才好呢?” 就在宁玉不解这话时,少年叹道:“罢了,曹植是前辈,那我便等差不多八步吧!” 这少年大言不惭……宁玉心中一哂,却见少年伸手在案几上,用食中二指模拟走路。 “一、二……七、八!” 然后呢? 宁玉好笑的看着他,觉得像是个顽童。 少年清清嗓子,大堂安静了下来。 只有彭立站着,冷笑看着这边。 他身边的随从便是文人,此刻正在绞尽脑汁为他作诗,偶尔抬头抱怨,“这题目太大,又是宦海离别,又是花落凋零……如何做得出来?” “老子就要他做不出来。”彭立闻言不禁暗喜,心想大家都做不出来最好,如此老子不但不丢人,还能嘲笑朱希忠那条老狗。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 少年清越的声音回荡在大堂内。 彭立一怔,看了随从一眼。 随从缓缓抬头,“老爷,不妙!” 彭立强笑,“兴许只有两句。” 宁玉却讶然看着少年,心想后面两句若是也能如此,这便是名篇了。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少年吟诵完毕,抓起一把瓜子,叹道:“嗑瓜子真的上瘾啊!” 彭立虽然鉴别能力有限,但依旧从这两句中听出了端倪。 朱希忠大笑,“老狗,这是名篇,你可有了?” 彭立看了随从一眼,随从满头大汗,“老爷,这……这是名篇,不可敌,不可敌……” 彭立大怒,“狗东西,养你何用?” 随从说道:“这是大才,此等人怎会在京师籍籍无名?” 朱希忠一朝翻身不饶人,“老狗,可要老子给你一炷香的功夫?半日够不够,若是你敢,那便下注,老子出一万贯,赌你输,可敢?” 彭立却眼珠子一转,“成国公你这是请了谁来助拳?莫非是明年科举的士子?进京赶考本是佳话,科举出仕为国为民……可此人却先来了青楼,让我看看是谁。” 这番话歹毒,若作诗的真是士子,这名声就彻底毁掉了。 朱希忠后仰身体。 露出了身边正在愁眉苦脸嗑瓜子的少年。 宁玉发现大堂内重新安静了下来。 这少年是谁? 竟让这些权贵鸦雀无声? “长威伯!” 有人惊呼。 “是你?”彭立愕然片刻,转身就走。 别人他还能质疑刁难,蒋庆之两首诗珠玉在前,彭立哪敢开口? “是蒋庆之!” “我就说怎地能做出这等名篇的少年,竟是朱希忠的随从。” “好家伙,这顷刻间便是一首好诗,果真是才华如泉涌啊!” 老鸨没想到少年竟然是那位天子近臣。今日宁玉出阁,虽说是以才华取胜,但若对方是个丑男,或是身份普通,岂不白瞎了白云楼今日的布置? 蒋庆之! 正好! 老鸨上前,“见过长威伯,还请长威伯移步二楼。” 朱希忠艳羡的道:“庆之,只管去。” 蒋庆之颔首。 窦珈蓝进来,看了宁玉一眼,走到蒋庆之身边,附耳道:“伯爷,锦衣卫的人在盯着兵部侍郎吴华。” “这是想抢先手。”蒋庆之一哂,“陆炳按捺不住了,好事。” “那咱们……”宁玉在前方回身等待,那一身仙气让窦珈蓝也多看了几眼,不过是警惕的眼神。 “你回去告知徐渭,兰寿!” “兰寿?”窦珈蓝一怔,“此人有君子之名……” 兰寿为官多年,名声极好,人称君子如玉。 “你回去问石头,何为君子。”蒋庆之笑了笑,随即上了二楼。 窦珈蓝回到家中,“石头呢?” 仆从说道:“在给管家针灸呢!” “他哪会什么针灸,别闹出事来。” 孙重楼真的在针灸。 “对,上面一点,就这别动。” 富城上半身赤果着,孙重楼拿着艾柱正在他有些弯曲的脊背上艾灸。 “舒坦。”富城眯着眼。 “师父,我都说了你年纪大了少折腾,晚上没事别出来瞎转,这不就染上湿寒了。”孙重楼抱怨。 “你懂个屁。”富城没好气的道:“你以为我像你,一觉到天亮,没人叫起不来。到了年纪你就知晓,不用谁叫,到那个时辰就得醒。” “那继续睡啊!” “睡不着了。” 富城突然蹙眉,“谁?” 外面传来窦珈蓝的声音,“是我。” “何事?”富城摆摆手,然后穿衣。 窦珈蓝等了一会儿才进来,“我有句话问石头。” “什么话?”孙重楼问道。 “先前伯爷说何为君子……说你知晓。” “哦!”孙重楼说道:“当初在回京的路上少爷曾说过,世人总是缺什么就标榜什么。” “那君子岂不是……” …… “谁没事了标榜自己是君子?那人定然是个伪君子。” 徐渭不屑的道:“伯爷这话没错,是人都有贪欲,可兰寿此人却极为节制,两袖清风之名令人敬佩不已。” 胡宗宪说道:“据闻家中颇为节俭。” “节俭?” “没错。”胡宗宪说道:“孙不同去查的,说就差家徒四壁了。” “啧!”徐渭捂额,“那么……是吴华!” 胡宗宪说道:“伯爷的意思是查兰寿,再有,锦衣卫如今盯着吴华,占了先机,咱们不好下手。” “可以见缝插针,从吴华的下属那里下手。”徐渭眼中神采奕奕,“若吴华真是背后那只大老鼠,必然有下属代其收受钱财。查他们。” “这是一条路。”胡宗宪点头。“不过,伯爷的吩咐还是得照做。” “也好。” 孙不同来了,“锦衣卫那边的人去了吴华家。” “陆炳要动手了。”胡宗宪说道:“咱们也得……罢了,来不及了。” 徐渭说道:“当断则断,此刻不必和锦衣卫争锋,胡搅蛮缠反而丢了伯爷的人。” “兰寿?”胡宗宪问道。 “对,就拿兰寿下手,赌一把!”徐渭霍然起身,“马上就动手,迟则生变!” …… “蒋庆之在哪?” 吴华家外,陆炳问道。 “蒋庆之还在白云楼,先前他作诗一首,得了那头牌的青睐,如今怕是在温柔乡中。”朱浩知晓白云楼头牌的珍贵,不禁艳羡不已。 “那就去惊醒他的美梦。”陆炳指着吴家大门,“敲门。” 门开。 “锦衣卫查案!” 惊呼声中,锦衣卫涌了进去。 …… 箫声婉转,忽而悠扬…… 吹箫人看着那个单手支着下巴,靠着案几打盹的少年。 叩叩叩! 敲门声惊醒了蒋庆之,他睁开眼睛,看了宁玉一眼,“谁?” “伯爷,是我。” “进来。” 窦珈蓝进来,见蒋庆之和宁玉竟然衣裳完好,不禁讶然。 “何事?”蒋庆之问道。 窦珈蓝俯身,低声道:“锦衣卫去了吴华家,徐先生和胡先生来不及请示伯爷,就按照伯爷的交代去了兰家。” 这是一次赌博。 蒋庆之屈指轻叩案几,觉得神清气爽。 “走,去会会那位指挥使!” …… 月初,有保底月票的兄弟们,求票了。 第195章 圣女,三窟 蒋庆之起身就走,宁玉准备相送,“伯爷……” “这地儿……”蒋庆之回身看了一眼房间,“好睡觉。” “伯爷这便走了吗?”宁玉送他到门口。 “走了。” 蒋庆之打个哈欠,摆摆手,头也不回的下了楼。 窦珈蓝在下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仙气飘飘的女子,就站在门外,有些意外的模样。 老纨绔不知去了哪,蒋庆之走出白云楼,莫展在外面等候,“伯爷,先前发现有人在盯着咱们。” “陆炳担心我横插一手。”蒋庆之上马。 “长威伯!”来人是朱浩。 蒋庆之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指挥使说了,吴华那里我锦衣卫接已然出手。” “告诉陆炳,我没那心思和他争什么高下。”蒋庆之策马而去。 “呵呵!”朱浩在后面冷笑,“若是没有这个心思,你今日会走出白云楼老子就不信邪。” “时隔二十年,白云楼再出头牌啊!”一个路人看了一眼白云楼,“不知谁拔了头筹。” 换了别人胜出,此刻定然还留在宁玉的香闺之中努力,不舍离去。 “可惜,你晚到一步!”朱浩上马,“走。” 二楼一扇窗户打开,有少女探头出来看了一眼,随即回去。 宁玉坐在床沿,手中把玩着玉箫。 “小姐,蒋庆之走了。” 青黛般的秀眉微微蹙着,“先是助眠的香,后面还有别的手段,我准备了许多,可这人竟对我不屑一顾……” “小姐,别说是男人,我见到小姐都心动。那蒋庆之多半是有事吧!对了,不是说他和陆炳最近为了兵部贪墨之事在争斗吗?估摸着在烦恼呢!” “鸳鸯。” “在。” 宁玉放下玉箫,“此子果真大才,若不折在严嵩、陆炳等人手中,十年之后当权倾朝野。要留意此人,寻机接近。” “小姐这般玉人儿,他难道舍得?”丫鬟叫做鸳鸯,捂嘴笑道:“他定然会回来。” 叩叩叩! “谁?”鸳鸯走到门后问道。 “我。” 门开,老鸨进来,蹲身道:“小姐,朱希忠此刻在二楼,可要……” 宁玉摇头,“朱希忠是天子近臣,可才干有限。此等人是靠帝王宠信维系富贵,不值当。” “是。”老鸨抬眸,“那个少年小姐怎么看?” “我亦看不透此人。” “他在大同杀了圣教好些人!”鸳鸯冷哼,“若非小姐要在京师布局,先前便可杀了他,为那些圣教的兄弟复仇。” “住口。”宁玉冷冷看着鸳鸯,“赵全躲在草原谋划大同,王猛有勇无谋,哪里是蒋庆之的对手?那些死难的教众,更多是死于赵全的无能。” “曹颖前阵子来信,说当下大同传教比以往更艰难了些。另外,赵全那边如今和俺答汗打得火热……” 老鸨轻声道:“就怕赵全蛊惑俺答南下。” “赵全自称教主,可我从未认可此人。”宁玉端坐着,微微敛去笑容。 一股圣洁之意令人不禁生出俯首的想法。 “告知曹颖,大同传教之事不可急切,宁慢,不可乱。” “是。” “对了,先前蒋庆之的两个护卫在门外,其中一人浑身锐气,只是看了奴一眼,那煞气便不加掩饰的涌来……”老鸨回想起那个一直手按刀柄的护卫,不禁暗赞。 “那先前却不好对蒋庆之下手。”鸳鸯吐吐舌头。 “蒋庆之那里……今日我却错估了此人,只顾着防备,没想到他却毫不留恋而去。此后要重新和此人搭上关系……记住,蒋庆之若再来,要主动些。” 老鸨和鸳鸯行礼。 “是,圣女。” …… 徐渭带着几个护卫到兰家门外。 “催促东厂的人。”徐渭吩咐道。 要想抄检一位侍郎家,私下动手自然不行。蒋庆之让人去请示宫中,嘉靖帝令东厂出人。 没多久,十余东厂的番子来了。 带队的是个内侍,拱手,“今日咱们来此,只动手,不动口。” 怎么做你吩咐,我照办。 出了什么事儿,对不住,和咱东厂无关。 官油子……徐渭却不怒反喜,“今日抄检,重在财物和书信。” “有数。”内侍点头,“这些人都是好手,只管吩咐。” ——全力配合! 这是出发前芮景贤的吩咐,这位东厂提督当时阴恻恻的道:“那位长威伯和陆炳争夺,咱们看热闹就是了。当然,若是他真能压制陆炳一头,那咱也不介意痛打落水狗,打打太平拳。” “敲门!” 大门开。 老仆揉揉眼睛,“你等是……” “奉命抄检。” 徐渭指着里面,东厂的番子一拥而入。 “这是,这是……”兰寿的妻子出来,见状苦笑,“这家中哪来值当抄检的东西!” 徐渭走了进来,“值不值当,查查就知晓了。” …… “指挥使。” 陆炳大马金刀的坐在吴家正堂中,有锦衣卫来禀告,“徐渭带着东厂的人去了兰寿家。” “吴家被我抢先一步,蒋庆之这是狗急跳墙了。”陆炳说道:“盯着就是。” “去年兰寿里衣破旧,竟然垂落出来,被御史弹劾失仪,可见穷到家了。”一个百户笑道:“这等人蒋庆之竟也敢去抄检,且看他能抄检出什么来。” “抓紧。”陆炳吩咐道。 “是。” …… 兰寿家。 番子们极有经验的在四处翻检着。 徐渭就站在屋檐下,孙不同低声道:“这些番子不错。伯爷曾说的什么……极为敬业。” “东厂和锦衣卫乃是制衡的关系,就算芮景贤和陆炳是亲兄弟,此刻也得针锋相对。”徐渭冷笑道:“两条狗罢了。” “不过兰家是真穷。”孙不同有些钦佩,“兰寿的床铺我看了一眼,至少用了十年以上。” 一刻钟后,内侍出来了,“初步抄检了一番,并未发现值当关注的财物,另外书信有不少,不过多是家信和友人往来,并无忌讳处。” “各处都搜捡过了?”徐渭见番子们和盯着的护卫出来,便问道。 “兰家本就狭小,十余番子用一刻钟搜捡,就算是寻一只苍蝇也该寻到了。”内侍叹息,“转告长威伯,此事咱们尽力了,抱歉。” 番子们集结,兰寿的妻子却怒道:“夫君两袖清风,这是谁在进谗言?回头定然要和他讨个说法。” 内侍轻笑道:“此事和咱无关,不过徐先生,兰寿名声极好,外界一旦得知此事,你们家伯爷大概要头痛一阵子了。” 徐渭环视周围,突然问道:“隔壁家谁住?” 内侍摇头,“还真不知。怎地?” 徐渭说道:“为何没有狗吠?” “狗吠?”内侍看了一眼围墙。 徐渭指着隔壁,“敲门!” 内侍叹道:“何必折腾,到时候隔壁那家人若是不满,便会四处传话,对你家伯爷名声也不好……” 徐渭却坚定的道:“查!” “罢了,最后一次。”内侍指指隔壁,番子们默然出了兰家。 叩叩叩! 敲门没人应。 “再敲!” 叩叩叩!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苍老的声音缓缓传来。“这是谁呀?” “开门,有事。” 门缓缓开了,一个老人茫然看着众人,“这是何事?” “你家主人是谁?”徐渭问道。 老人说道:“我便是主人,怎地?” 徐渭眸子一冷,“搜捡!” 番子们冲了进去。 老人跺脚,“这青天白日的,你等要做甚?来人呐!有贼人!” 徐渭冷笑,“奉旨办事,你叫谁来也无用。说,这家主人是谁?” 老人说道:“便是我。” 内侍说道:“你这何苦为难老人家呢!” “不见棺材不落泪!”徐渭冷冷的道:“必然是此处。” “难道你还能未卜先知?”内侍忍不住嘲讽道:“若是这里查出问题,咱便把那些银钱吃了。” “你说的!”徐渭指着里屋,“这个巷子中每户人家都养了狗,先前进来时狗吠声不断,可见治安不靖。进了兰家,左侧人家的狗吠声不绝于耳,而右侧这家却悄无声息。” “兴许没养狗。” “这是其一,其二,方才搜捡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换了谁都会出门看热闹。” 巷子里此刻至少有数十人在自家门口看热闹。 “而这户人家却毫无动静。” “一个老人在家,腿脚不便,耳朵不灵……” “他穿的一身衣裳至少值五百钱。”徐渭指着老人说道:“能穿五百钱衣裳的老人,且腿脚不便,耳朵不灵……京师请个仆役每月花销多少?难道他留着钱去见阎王爷?” 内侍一怔,“你这说的咱都开始怀疑他了。” 内侍缓缓看向老人。 老人在颤抖。 “找到了。”里面传来了番子们的欢呼。 噗通! 老人跪下,“小人只是看着这些东西,这一切和小人无关啊!” 几个番子抬出一个木箱子,打开…… 一串串铜钱在阳光下闪着黄色的光。 “这里是银子!” “还有几锭金子……这里还有……” 隔壁,传来了兰寿妻子的尖叫声,“那不是我家的,不是我家的!天老爷……” “这里有书信!” 一个番子找到了书信,递给徐渭。 徐渭接过看了一眼。 “是兰寿的亲笔。” 隔壁噗通一声。 “这女人晕过去了。” 内侍看着徐渭,“娘的,这是人才啊!” 徐渭扬扬手中书信,“去告知伯爷,徐某幸不辱命!” 第196章 举贤不避仇 兵部。 王以旂的值房内。 吴华一脸怒色,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 而兰寿却静静坐着。 王以旂看着文书,但三成注意力都在两个侍郎身上。 先前蒋庆之令人来传话:锦衣卫去了吴华家,我这里去了兰寿家。 王以旂当即把二人叫来,很是坦然的说出了此事。 “这是污蔑!”吴华怒不可遏。 兰寿平静的道:“清者自清,何须焦躁?” 兰寿人称君子,而吴华却被人诟病为心胸狭隘,二人天然就是死对头。 吴华冷笑道:“装模作样谁不会?可吴某却不屑于如此。” 兰寿微微蹙眉,“尚书在此,何必倾轧?” “我只是看不惯你这等伪君子!”想到锦衣卫此刻正在家中抄检,吴华怒火蒸腾,“公事吴某没少做,也没做错,不说尽忠职守,也算是兢兢业业。 你兰寿看似君子如玉,可做事却四平八稳,难事躲,好事上。 娘的,做了难事的我被人说什么心胸狭隘,得了好事的你,却被人奉为君子如玉,狗屁的君子!” 值房门没关,彰显三人之间并无密谋之意。 那些官吏听到争吵声纷纷出来。 “是二位侍郎在争吵。” “是吴侍郎在撒泼。” “我刚听到什么……锦衣卫在他家抄检?” “多半是急了,可急有屁用,晚些锦衣卫来拿人,你再看他可还能咆哮。” “兰侍郎果然是君子如玉,被他这般羞辱依旧面不改色。” “兰侍郎两袖清风,岂能与吴侍郎这等……贪鄙的小人计较!” “你疯了,被吴侍郎知晓你说他贪鄙,小心被报复。” “锦衣卫都上门抄检了,你觉着吴华明日还能在此?多半是在诏狱。” 里面突然传来呯的一声,却是吴华拍了桌子。 “吴某就看不惯你这等伪君子,怎地?” 兰寿悠悠的道:“长威伯也令人去抄检我家,你看我慌了吗?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鬼不惊。吴侍郎,你惊什么?” “说得好!” 众人不禁为兰寿的反击叫好。 一阵脚步声传来。 “是长威伯来了。” 蒋庆之带着几个东厂的番子来了。 “为何不是锦衣卫?” 众人不解。 蒋庆之走到王以旂的值房外。 三人缓缓起身。 “兰寿。”蒋庆之没进去。 兰寿蹙眉,“何事?长威伯这般气势汹汹,莫非我兵部有人涉案?我时常说为官不可贪,在名利之前要把持住,初心不可忘。 不过终究是兵部的人,若是能……从轻处置,还请长威伯网开一面。罢了。” 兰寿苦笑,“你看我说这些作甚?国法如山,岂能徇私?” 王以旂觉得不对……蒋庆之一直在看着兰寿,仿佛是看一只猴儿在表演。 “兰寿。” 蒋庆之缓缓说道:“那么多钱财在手,你却一文不花,你贪腐来作甚?” 兰寿愕然,“长威伯你说什么贪腐?” “演技不错。”蒋庆之觉得这厮在后世至少能混个最佳配角,“自家住的破旧,穿的也破破烂烂的,不知情的还以为大明官员都是乞丐,腹诽陛下亏待了你等。可隔壁看守钱财的老头却穿着五百钱一件的衣裳……” 怎么可能是兰寿? 王以旂刚想问缘由,却见兰寿的腿一软,竟瘫坐在地上。 “你!” 王以旂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副手,“你……竟然是你?!” 蒋庆之走了进来。 “就在兰家的隔壁,抄检出了数十箱财物,价值二十余万贯。” “伯爷饶命。”兰寿突然抱住蒋庆之的腿,嚎叫道:“那些钱财,下官一文都没花,都没花呀!” “此人倒也是人才。”蒋庆之对王以旂说道:“谁能想到隔壁不是邻居,而是他买来放置钱财的地儿呢?” “下官一文都没花啊!”兰寿涕泪横流。 “你是一文没花,可那些将士却因你等而忍饥挨饿,因你等而甲衣不整,军无战心……” 蒋庆之一脚踹开他,“来人!” 几个番子进来。 蒋庆之指着兰寿,“此人就交给你等了,告诉你家厂督,别客气,该用刑别忍着。” 蒋庆之一直觉得杀头太野蛮了些,可此刻却第一次生出了杀头太轻的念头。 “下官一文都没花呀!” 兰寿的身体软的就如同烂泥,拖过这等烂泥的人都知晓,哪怕只有百来斤重,可却比几百件的死物还难挪动。 “下官一文都没花呀……” 兵部官吏默然看着这位君子被拖走。 “我就说此人是个伪君子!哈哈哈哈!” 吴华放声大笑,然后冲着蒋庆之拱手,“吴某往日对长威伯颇为不满,总觉得长威伯不过是幸臣,凭何能凌驾于吴某之上。可长威伯大同两战,宣府设下圈套引君入瓮……今日更是明察秋毫,识破了兰寿这个伪君子。” 吴华认真道:“从此后,谁敢在兵部说长威伯的坏话,吴某当掌掴之!” …… 吴家。 时光流逝,可依旧没有查到有价值的东西。 陆炳茶水已经喝了好几杯,面色和天色一般,渐渐阴沉。 “指挥使,并未查到东西。” 一个百户满头大汗的来禀告。 抄检是个体力活,比如说水缸你得挪走,大件家具也得搬开,看看后面或是地下是否有东西。 “吴华这等小人竟如此清廉?” 身边的文书有些惊讶。 判断失误了……陆炳神色如常,“蒋庆之那边如何?” “去问问。”有人吩咐道。 马蹄声在门外远去。 “兰寿乃是清官,蒋庆之那边定然无功而返,如此,咱们这里也不算丢人。”那个百户官抹了一把汗水,觉得这一趟白瞎了。 若是抄检贪官家,他们至少能拿到三成收获。 可吴华家并无贪墨而来的钱财,就算是查到了些财物,锦衣卫也不敢动。 否则以吴华那等心胸狭隘的性子,一旦发现家中少了财物,定然会弹劾陆炳。 心胸狭隘也有心胸狭隘的好处,那就是没事儿别人不敢招惹。 文书笑道:“那蒋庆之见咱们对吴家下手,别无选择,只能去抄检兰家,否则便有懈怠的嫌疑。如今他大概也在庆幸咱们这边并无收获吧!” 马蹄声再度传来。 由远及近。 一个锦衣卫小旗进了大门,单膝跪下。 “如何?”陆炳问道。 “是兰寿。” 轰隆! 天空中霹雳一声,接着乌云激荡,细雨飘落…… …… 细雨纷飞,令人觉得遍体生寒。 嘉靖帝在得到了禀告,当即召集群臣议事。 “这便是满朝文武交口称赞的君子?” “二十余万贯,这是多少将士的血?那个伪君子竟也喝的下去?” “陛下,那些钱财一文不少……” “把你的俸禄给我,我也一文不花,你觉着如何?” 朱希忠冷笑看着那个文官,“你莫非觉着,这位一文不花依旧是君子?” 那文官干咳一声。“下官并未这么说。” “那你说了半晌,究竟是想说什么?”朱希忠问道。 文官犹豫着,瞥了嘉靖帝一眼。 道爷冷冷坐在那里,看不出喜怒来。 崔元蠢蠢欲动,却被严嵩扫了一眼。 兰寿倒台,此刻出手痛打落水狗不好吗? 崔元不解。 严嵩依旧平静如故。 嘉靖帝缓缓开口,“朕当年从安陆进京,一路听闻朝中多君子。杨廷和父子便是其中楷模。” 当初君臣角力,臣子那边的领头大哥便是杨廷和,他的儿子杨慎四处串联,让人难免联想到了王安石之子王雱。 这话带着讥讽之意。 “杨慎蛊惑百官在左顺门叩门嚎哭,朕大怒,令人杖责。那些被杖责之人,时至今日依旧有人称之为君子!” 嘉靖帝的眼中有讥诮之意,“兰寿也是如此,宦海多年,博了个君子之名。可暗地里却贪鄙不堪!长威伯……” 道爷,你这把我扯出来作甚……蒋庆之出班。 “陛下。” 见他惫懒,嘉靖帝的眉心跳了一下,“你以为何为君子?” “陛下,这题目太大……” “你只管说。” “是。”蒋庆之看看众人,“真正的君子,行而不言。一切君子的美德由内而发,无需妆点,更无需修饰。 但臣以为,时移世易,人是善变的,今日的君子,明日可能变为小人。故而不应以一时言行定人品行。” 这还不够! 蒋庆之想到了明末的那些所谓君子。 所谓的众正盈朝。 “但臣觉着,一个人他越是缺什么,便会越想着去装饰什么,去补什么,去标榜什么。” 大明士大夫最喜标榜自己君子如玉。 这话太毒了,至少把在场五成官员的脸打成了猪头。 老弟啊! 你也不怕惹众怒……朱希忠也看不起那等伪君子,但这是潮流啊!出来混官场,不装君子的都是撒比。 比如说吴华那等,看似尖刻,实则在朱希忠等人眼中就是个蠢货。 你连装模作样都不会,还怎么混官场? 而且蒋庆之这番话不但打了士大夫们的脸,也揭穿了一个千年来的潜规则。 在普罗大众眼中威严无比的官员们,士大夫们,原来都是装的! 这就好比一个穿着一身叫做君子衣裳的士大夫,突然发现自己身处闹市,身无寸缕…… 卧槽尼玛蒋庆之! 嘉靖帝看了表弟一眼,“兰寿,严惩。” 这个没问题。 可兰寿的接任者呢? 兰寿可是左侍郎,王以旂之下的第一人。 严嵩早已准备好了人手。 陆炳同样如此,但很遗憾,此次出手失败…… 陆炳看了蒋庆之一眼,见此人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心中不禁一凛。 若是他敢开口举荐人接替兰寿,蒋庆之这厮必然敢当朝把他的脸喷成猪头。 罢了! 陆炳看了严嵩一眼,心想既然如此,那便助严嵩一臂之力,留个人情。 可严嵩却不动窝。 站在那里恍若塑像。 老严竟然不争这个左侍郎? 就在众人诧异时,嘉靖帝问道:“兵部少了个左侍郎,庆之,你以为谁人能接任?” 陆炳心中一震,看了严嵩一眼。 老严依旧是那个模样。 这是嘉靖帝在酬功! 蒋庆之年少,若是骤然高位,必然会引发反弹。 但嘉靖帝却另辟蹊径,默许他扩张势力。 今日甚至主动为他铺路。 众人都以为蒋庆之会推举自己的人马。 比如说和王以旂做交易,把肖卓弄到兵部。 蒋庆之出班,“陛下,臣以为兵部右侍郎吴华勤勉,嫉恶如仇,可为左侍郎。” 吴华不是你的对头吗……朱希忠眼珠子都差点蹦出眼眶。 群臣都知晓吴华上次在兵部挤兑蒋庆之的事儿,所以此刻都不禁愕然。 嘉靖帝却颇为欣慰,“举贤不避仇。庆之有大臣体统。” 消息传到兵部,众人纷纷恭喜。 “陛下厚恩!”吴华哽咽道。 当日下衙后,长威伯府却迎来了一个客人。 “吴侍郎?”富城见到是吴华,不禁也有些意外。 “长威伯可在?吴某这个恶客来访,讨一杯酒水喝。” 第197章 为了升官发财 蒋庆之宁可和真小人打交道,也不乐意和伪君子朝夕相处。 和真小人打交道无需装模作样,而和伪君子相处,你必须也得跟着装。 当周围的伪君子越来越多时,你就会身不由己的跟着去装成君子模样。 “随后天下都是君子,可古怪的是,这个天下却越来越糟糕,直至亡国之前,那些所谓的君子依旧在纳闷,说当下众正盈朝,我等君子执掌朝政,为何国势却急转直下?” 蒋庆之和吴华在喝酒,夏言在侧,却一言不发。 蒋庆之举杯,吴华说道:“伪君子为害更烈。” “正是如此!”蒋庆之不觉得吴华是小人,只是心胸狭隘罢了,“伪君子越多,大明的未来越危险。” 严嵩父子人称奸佞,人人喊打。徐阶人称君子,接下来的什么东林党,更是以忧国忧民著称,以君子自诩。 可奸佞严嵩父子秉政期间,至少压制住了倭寇,至少没被俺答攻破京师。 而当一干君子充斥着朝堂时,大明国势却急转直下。 送走吴华,蒋庆之回来。 夏言依旧在喝酒,见他进来,说道:“吴华此人太过尖刻,心胸狭隘,此等人容易招惹对头,你今日却专门接待他……这不是你这个小狐狸的秉性。” “夏公,严党渐渐势大,天下士大夫们把对陛下的怒火转向了我这里,故而陛下默许我扩张势力。” 蒋庆之坐下,有仆役送上茶水,他喝了一口,“一个势力中,什么人都会有。吴华是心胸狭隘,太过尖刻,可那些看似大气的难道真是好人? 那些人还有个名号,君子! 用人之道,不可非黑即白,而是要用监察为绳,以政绩为准。” “以实用为上?”夏言若有所思。 蒋庆之点头“无论是谁,只要大节不亏,能力出众,便是人才。” “你这是轻德重利呀!”夏言叹道。 “当下大明看似太平盛世,夏公秉政多年,当知晓这太平盛世下面暗流涌动。无数矛盾在积累。此刻大明需要的不是什么德,而是利!” 蒋庆之点燃药烟,吸了一口,“兵部贪腐案只是冰山一角。我曾听闻一句话。” 夏言放下酒杯,蒋庆之说道:“当你在家中发现了一只蟑螂时,说明暗处早已有了一千只蟑螂。” …… “一千只蟑螂……” 清晨,夏言在西苑散步,脑海中都是蒋庆之昨日的那句话。 他秉政多年,自然知晓蒋庆之这番话的含义。 ——这个大明,危在旦夕了! 夏公,若在此时还争论什么君子小人,那只会加重内耗! “见过陛下!”身后有人说道。 夏言回身,行礼。 “见过陛下。” 嘉靖帝穿着道袍缓缓走来。 “夏言。” “臣在。” 二人当初也曾君臣相得,没想到再见面时,却相对无言。 嘉靖帝负手看着夏言,“你对当下大明如何看?” “臣,不敢妄言。” 夏言平静的道。 朝阳洒落在君臣二人身上,侍卫们拉开距离,黄锦趁机打个盹……站着打盹也是他的强项。 “朕许你说。”嘉靖帝说道。 “臣以何身份说?”夏言反问。 黄锦的睡意一下消散了。 嘉靖帝冷冷道:“以死里逃生的臣子身份说。” 虽说蒋庆之出手救下了夏言,但若嘉靖帝一心要置夏言于死地,谁出手都没用。 朕可以饶你一死,但随时也能处死你! 夏言看着嘉靖帝。 嘉靖帝也在看着他。 一个是当年的孤傲首辅,目无余子,甚至连帝王都不放在眼里。 一个是久居深宫,看似万事不理的孤独帝王。 良久,夏言微微低头,“当下的大明……臣不知当如何说。不过臣昨日听到了一个妙论。当家中发现一只蟑螂时,暗处早已有了一千只蟑螂。” “你是想说,一个兰寿之下,有无数贪官污吏在侵蚀着大明!” “是。” “那么,你以为当如何应对?” “王安石变法想为前宋续命,可惜未果。至于大明……臣不敢妄言。” “今日你非首辅,可畅言。” 路旁有不少花树,此刻大多凋零。 “大明此刻就如同这些花树,有人说就差一场天灾,辅以人祸……就会重蹈前汉覆辙。臣不信。可宣府军饷贪腐案,兵部贪腐案一发,臣信了。” 夏言说道:“那人说暗处有一千只蟑螂,臣以为他说少了。当下的大明,军队糜烂,吏治糜烂,这些臣觉着都有挽回的机会,可最要命的是……” “士林!” “是!” 君臣相对一视。 夏言说道:“当下的士林,培育出来的都是那人说的什么……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从束发受教那一日始,他们接受的便是利己的灌输。 读书为何?升官发财,抱着此等念头去读书……此后成为地方豪强,成为官员…… 天下便是被这些人掌控。那么,在这等人掌控下的大明会如何?” 嘉靖帝摆摆手,夏言告退。 嘉靖帝看着他远去,缓缓说道:“这个大明内忧外患,朕想重振旗鼓,可那些人却惦记着压制朕。” 这声音苍茫,黄锦听了觉得不吉利,“陛下,夏言口中的那人多半是狂士,这等话听听也就罢了。” “能说出这等话的,你觉着是狂士?” 嘉靖帝负手回身,突然眉头一皱,指着路旁的几个坑问道:“这里为何如此狼藉?” 随侍的内侍赶紧过来解释,“陛下,此处原先种有花树。” “花树呢?”嘉靖帝冷冷看着内侍。 这是要发作了。 内侍脊背汗湿,“陛下,昨日……昨日有人把它们挖走了。” “谁?”嘉靖帝喝问。 “长威伯。” 内侍低头。 所有人都知晓,嘉靖帝被夏言一番话弄的心情郁郁,此刻正想找个人来发泄怒火。 嘉靖帝看着那几个坑,突然说道:“夏言口中的那人,就是挖坑的那个瓜娃子!” …… 今天是吴华接任兵部左侍郎的日子,蒋庆之正在家中和胡宗宪、徐渭商议如何解决军中各种弊端。 “军中弊端一成,想变更非朝夕之功。”胡宗宪毕竟为官多年,知晓想彻底扭转军中风气很难。 “若想彻底改变这一切,必须在军中来一次刮骨。”徐渭却觉得该下重手,“从上到下清洗一遍。” “俺答在虎视眈眈。”胡宗宪反驳。 “可从京卫开始。”徐渭说道:“京卫变了,陛下心中就有了底气,谁若是敢乱来,京卫出动,正好练兵。” “军中牵涉到各方势力,别忘了,若是逼急了那些将领……”胡宗宪说道:“伯爷曾说过那个故事,朝中明知将门形同于藩镇,割据一方,也知晓他们在养寇自重,可却投鼠忌器……” “归根结底还是军队变成了将领的私军!”徐渭冷笑道:“该彻底清洗军中将领,不如此,不足以重振旗鼓!” “谁来换?”胡宗宪反驳道:“我在九边巡查数年,怎不知那些将领大多不称职。可那些人已然是军中最出色的一批。把他们清洗掉,谁来接任?” 二人争执不下,看向蒋庆之。 “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蒋庆之抖抖烟灰,拍拍膝上多多的脊背,“军中变革牵一发而动全身,北有俺答虎视眈眈,南有倭寇蠢蠢欲动。刮骨固然好,可不适合当下的局势。” 按照历史,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俺答大军就会南下。 在这个当口玩刮骨疗伤,那是自杀。 胡宗宪瞥了徐渭一眼,徐渭冷笑,“归根结底,还得要刮骨。” 没错,大明军队糜烂如此,要想彻底改变,必须要来一次大清洗。 但时机很重要。 “对了。”徐渭想起一事,“和府中做生意的那两个草原走私贩子消失了。” 蒋庆之一怔,“消失了?” “是。”富城被召来,他说道:“老奴让护卫去问过,说是有人透露消息给俺答那边,那两个商人被抓了。之后再无音讯。” 多半是死了。 “谁干的?”胡宗宪下意识问道。 “想为他们报仇?”徐渭斜睨着他,胡宗宪摇头,“太恶心人了。” 蒋庆之自然不会为了两个黑心肝的异族商人报仇,但这事儿干的确实是有些恶心人。 关键是,大明封锁了草原的同时,自己也被封锁住了。 蒋庆之想到了西北的那群商人,过个几十年,那些商人就堂而皇之的做起了带路党的买卖。 皇商,好大的名头。 边墙能挡住草原走私商人,却挡不住内部的蛀虫。 如此,消息就单方面对俺答和草原异族透明了。 这在博弈中几乎是致命的缺陷。 当下必须要改变这个局面。 蒋庆之想到了蝴蝶。 若是自己这只蝴蝶改变了历史……俺答提前南下怎么办? “必须要打探到草原消息!” 蒋庆之说道:“俺答的使者不能再杀了。且要放开一道口子,方便草原走私,也方便大明。” “陛下那里……”胡宗宪叹道:“从俺答开始派使者来开始,陛下就没放过一人,尽数斩杀。” “陈品还活着。”徐渭说道,“不过此事却难。且群臣多半不会赞同。” “总得要试试。” 蒋庆之越想越觉得不对。 历史上俺答部可没有大同两败,若是俺答抽了,决定提前南下。以大明此刻的情况…… 操蛋! 不能等了! 第198章 你捅了陛下的肺管子 西苑大门。 当看到蒋庆之时,侍卫们苦着脸,其中一人过来,“伯爷,那些花树不能再挖了!” “什么意思?”蒋庆之最近挖了不少花树回家,正准备改造一番家中的环境。 “您看。”侍卫指着里面,“昨日陛下看到那些坑洞,便问谁干的……” 道爷竟然关注起了环境? 侍卫见他神色不妥,陪笑道:“陛下得知是伯爷挖的……这可不是咱们兄弟说的,是内侍。不过陛下并未动怒。” “那就不挖了。”蒋庆之说道。 侍卫赞道:“伯爷深明大义。” “明年开春再来。” 侍卫差点一个踉跄。 “明年……” 西苑这边养着一群花匠,只因嘉靖帝整日都在殿内修炼,或是处置朝政,故而外面的花草树木也没人关注。时日长了,那些花匠无所事事。 道爷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你拿了我的钱,就得为我办事。只拿钱不办事,对不住,朕不惯你毛病,滚蛋! 蒋庆之觉得自己是在做善事。 想到明年春暖花开,这里又将是姹紫嫣红一片,蒋庆之不禁乐了。 “伯爷,是太子殿下。”前方内侍止步,避在道旁。 太子被人簇拥着走来,见到蒋庆之后,笑道:“表叔这是来见父皇?” “嗯!”蒋庆之颔首,秦利说道:“长威伯,当留心礼节。” “住口!”太子喝住了秦利,看似维护蒋庆之,却把蒋某人的跋扈衬托的格外醒目。 小子,段位提升了不少啊! 蒋庆之自然不在乎这个,只是想到太子命不久矣,就难免纠结片刻。 太子说道:“表叔可有闲暇?” 这是一个邀请。 蒋庆之摇头,“臣有事求见陛下。” 太子笑容可掬,“如此,表叔自便。” 看着蒋庆之的背影,太子笑容渐渐收敛,“他拒绝了。” “他拒绝了孤的好意!”太子眼中有怒色,“他宁可对老三老四和颜悦色,也不肯对孤给个笑脸。” 秦利一怔,这才发现蒋庆之每次见到太子都是一副很古怪的表情。 好像是怜悯,又好像是纠结惋惜。 就是不笑。 “殿下,长威伯如今威权渐重,不拘言笑也是有的。”有人劝道。 而且太子和蒋庆之之间的气氛很尴尬,真要相对而坐,反而不知说些什么好。 不如一别两宽。 …… “呵呵!小崽子!” 还没到无逸殿,蒋庆之正好见到裕王和景王斗鸡眼般的在对峙。 “表叔。” 二人行礼。 “闹什么呢?”蒋庆之问道。 景王指着裕王,“先前太子和咱们一起去求见父皇,太子暗自嘲讽我二人,我便反击,可三哥一言不发……坏人都让我做了,他却做好人。” 裕王说道:“我能说什么?你有个宠妃的娘,我就一个人。我若是说多了,回头被克扣钱粮,你补我?” 皇子在宫中的日子并非想象中的惬意,甚至不得宠的皇子境遇会很糟糕。 景王一怔。“谁敢克扣你的钱粮?” “你这是何不食肉糜。”裕王摇摇头,冲着蒋庆之行礼,随即走了。 景王反而有些讪讪的,“三哥不知被谁给欺负了,回头我帮他收拾人。” 蒋庆之想到了历史上裕王困窘到需要行贿严世蕃,才能拿到本该发给自己的钱粮的事儿。 这个小透明……可要帮一把? 蒋庆之刚生出念头,就觉得不妥。 许多时候,逆境更能磨砺人。 “对了。”景王想起了一件事儿,“母妃说,让表叔若是没事,便留心可有心仪的女子,若有便告知母妃,母妃出面去女方家说话。” 这是要为蒋庆之做媒的意思。 换个人能感激零涕,可蒋庆之想到卢珊儿那个傲娇女,什么心情都没了。 那些贵女,我受用不起。 他来自于后世,喜欢的也是那等平常的女子。至于屏幕上那些化着精致妆容的‘美女’,蒋庆之觉得不是自己的菜。 他骨子里还是那个小市民,男人在外面无论经历了什么,是什么地位,回到家中,依旧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不着急。”蒋庆之依旧用这句话来搪塞。 景王去见母妃,说了蒋庆之的回复。 “不着急?马上十六了,这个年纪成婚正好。”卢靖妃突然蹙眉看着景王,“听闻你那边最近有人再闹?” 景王冷笑道:“总有人想爬床。” “你没动刀子吧?”想到上次景王藏了一把刀子在被子里,差点吓疯那个爬床的宫女,卢靖妃就觉得自己命好苦,摊上这么个古怪性子的儿子。 外面如今有些传言,说景王好男风……便是因为这个事儿。 景王摇头,“表叔知道后说我蠢,我想了想,用刀子确实是蠢了些。此次我便弄了一条蛇。” 半夜三更,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缓缓进了寝宫。 “殿下!”她掀开被子,娇羞无限的扑上去…… 迎面而来的竟然是一条蛇。 “出去!滚出去!” 卢靖妃的咆哮声传不到无逸殿,但帝王的厉喝却能令臣子胆寒。 “什么叫做钱粮不够?但凡少贪墨些,也不至于到了年底和朕哭穷!” 嘉靖帝面色铁青,朱希忠说到:“陛下,要不拿下严查吧!” 嘉靖帝却摇头,“拿下了此人倒是容易,可天下多少贪官污吏?一旦见到此人下场,此后所辖百姓遭遇天灾人祸,此辈为了自己的官帽,必然会选择隐瞒。朕不惜杀几个贪官,可却不忍见百姓因此受苦。” 严嵩干咳一声,“陛下,要不令御史下去监督,户部那边臣记得还有些可挪用的钱粮,有御史盯着,想来会好些。” 嘉靖帝挑眉,却突然摆摆手,“罢了。” 他能说什么? 难道说朝中不该为那些蠢货背锅? 可终究开不了这个口。 “朕此刻感受到了王荆公的艰难,也感受到了神宗的左右为难。” 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动不行,动了也不行,最终还是安乐死。 “陛下,长威伯求见。” 蒋庆之进来,不等他行礼,嘉靖帝就抛出了这个问题。 “说实话,王荆公一心革除弊端的决心臣很是佩服。不过牵制太多,且他性子刚强,少了变通,故而新政惨败。” “神宗呢?”嘉靖帝问道。 “这个……”蒋庆之想了想,“帝王身处宫中,奈何!” “奈何!是啊!奈何,朕能奈何?!”嘉靖帝说道:“朕不能化身万千,故而只能坐视那些蟊贼横行。” 把官吏比作是蟊贼,道爷果然尖刻。 蒋庆之趁机提出了自己的来意,“陛下,臣以为,当许可俺答使者往来。” 嗯? 严嵩都为之一怔,心想蒋庆之莫名其妙提这个事儿作甚? 嘉靖帝也是如此,神色转为平静。 崔元却知晓嘉靖帝的脾气,最是执拗。这些年俺答的使者被杀了不少,突然有人说刀下留人,还哔哔个什么……此后别杀了。 这不是给嘉靖帝上眼药吗? 崔元心中一喜,义正辞严的道:“堂堂大明,岂可与蒙元余孽分主宾?” 大明一直不肯承认俺答是蒙元的继承人,而且双方多年仇怨,俺答念念不忘重现蒙元盛世,入主中原。而嘉靖帝一直不忘彻底剿灭这个死对头…… 双方都端着架子,所以使者就成了炮灰。 “什么主宾?”蒋庆之一脸懵逼。 “使者往来,不是主宾是什么?分庭抗礼了!”崔元冷笑。 老纨绔马上为兄弟送上助攻,“那些外藩使者来朝,难道也是分庭抗礼?记得前阵子来的什么……爪哇使者来朝,好像礼部上下待之如贵宾吧!” “那是朝贡。”崔元说道。 朱希忠想说俺答使者求的也是通贡,但想想这等借口说出来丢人,便罢了。 老朱的眼界还是狭窄了……蒋庆之说道:“俺答所部频繁侵袭九边,与此同时源源不断派出使者来给大明斩杀,我想问问崔驸马,俺答他是贱人吗?” 自然不是! 否则俺答何以成为一方霸主? “大明无所不有,俺答眼红。可无法攻破九边防御,便只好求通贡。” 崔元看来长进不小。 所谓通贡,就是变种的通商。在许多时候演变成为一种占便宜的行为。 外藩使团一来就是上千人,一路免费好吃好喝供着,土包子般的四处游荡,最终还得赏赐对方贡献礼物的数倍,乃至于更多的东西。 以至于到了后面,出使大明竟然成了外藩的一个肥差。 蒋庆之说道:“那么为何不能呢?” 崔岩看了嘉靖帝一眼,“汉贼不两立!” 这是后出师表里的话。 蒋庆之说道:“哪怕我等在此如何咒骂俺答,标榜大明如何如何,可依旧不能阻止俺答纵横草原,并对大明虎视眈眈。” 崔元冷笑,“如此,更应当隔绝使者往来。” “论武力,大明与俺答谁更强大?”蒋庆之问道。 崔元说道:“大明将士百万……” “老崔,别扯那些没用的,别让我看不起你。”蒋庆之甩出了小市民的激将法。 “大明当下是差些意思。”崔元说道,“正因为如此,更应当隔绝往来,以免虚实被俺答知晓。” “可斩杀使者,隔绝俺答刺探大明虚实的同时,也遮住了大明获知俺答部实力的可能。”蒋庆之说道:“若是俺答决心南下,而大明却因此而一无所知。当烽烟从北方传到京师时,俺答的大军,恐怕早已接近京畿。” 蒋庆之有些恼火这些人毫无战略眼光,“至于大明虚实,说实话,就九边官兵畏敌如虎的熊样,俺答何须打探?而大明却对俺答部的实情一无所知。” 蒋庆之行礼,“陛下,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两军对峙时,谁能获知对手的实情,而又能遮蔽对手的视线,谁必胜。而当下的大明就如同一个瞎子……” 历史上俺答大军直抵京畿,京师君臣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俺答部已经强大如此了吗? 一群睁眼瞎啊! 蒋庆之心中叹息。 崔元说道,“长威伯这是危言耸听……” 嘉靖帝默然片刻,“各自去吧!” 道爷竟然不表态? 蒋庆之说道:“陛下,此事……” “长威伯!”内侍上来,御史也在虎视眈眈,准备弹劾。 嘉靖帝起身,竟然率先走了出去。 崔元幸灾乐祸的道:“你捅了陛下的肺管子。” 蒋庆之回身看着他,“阴阳人。” 蒋庆之扬长而去。 严嵩缓缓走来。 “元辅方才为何一言不发?”崔元问道。 “此事不在于道理,而在于谁能说服陛下。”严嵩缓缓说道。 他要做的是顺从,是听话。 陛下说啥我做啥。 “蒋庆之此举何意?”崔元在琢磨。 严嵩淡淡的道:“功勋从何处来?” 他指指北方,“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封伯已然是顶点。可蒋庆之如今在朝中竖起大旗,就需要功勋来振作人心。功勋,从沙场上来。” 崔元恍然大悟,“他这是想寻求与俺答开战的机会!顺势在朝堂立旗。” 严嵩点头,“陛下那一关他过不去。” 嘉靖帝好面子,执拗的一塌糊涂。 “想在朝中立旗?”崔元冷笑,“那便把他的旗杆子给撇断了。” 第199章 杀气腾腾的少年啊 蒋庆之丢了一颗炸弹,本以为嘉靖帝会勃然大怒,他甚至都准备好了应对之策,可没想到是,道爷竟然一言不发。 回到家中,裕王愁眉苦脸的等着他,小姑娘在追多多,整个书房内外乱作一团。 “喵!” 多多站在书柜上,见蒋庆之回来,便委屈的蹦了下来,却被朱寿媖抓个正着。 蒋庆之觉得这猫是故意的,目的是想让他看看自己受的罪。 “怎么了,被谁煮了?”蒋庆之坐下。 “是周夏。”裕王看到多多在妹妹的魔爪下翻白眼,就觉得很解气……这猫压根不带搭理他的。 “哦!此次他又有什么新见解?”蒋庆之和徐阶借着裕王和周夏论战,正处于胶着状态。 “我说世间是个丛林,周夏说,若无礼,对外必然会以厮杀征服为主。可遍阅历史,以杀戮征服的,必然会带来反噬。表叔,这话没错。” 裕王看着有些沮丧,觉得自己丢人了。 “我没法辩驳。” “他们弄错了一个点。”蒋庆之拿出药烟,裕王刚想出手,小姑娘却乖巧的送上火媒……在表叔刚摸药烟时,她就在吹火媒了。 这么两个懂事的孩子,却学会了看人眼色度日,道爷,你这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啊! 蒋庆之吸了一口药烟,对小姑娘笑了笑,裕王迫不及待的问道:“表叔,什么点?” “礼是必须的,这是维系……” 晚些,裕王兄妹准备回去,蒋庆之令人给小姑娘弄了些糖果。 “好多。”两个精美的漆盒,里面是各种糖,还有动物造型的,看着精美无比,令人不忍下嘴。小姑娘欢喜不已。 “莫要常吃,更不要一次吃许多,另外,吃了记得漱口……” 蒋庆之突然一怔,觉得自己有些父亲的心态。 我这是老了吗? 蒋庆之心中一哂,摸摸侄女儿的头顶,“记住,吃多了掉牙!没牙说话漏风,且丑。” 朱寿媖默然看着他,突然展颜一笑,“是。” 走出伯府,裕王见妹子低着头,便问道:“可是不高兴?” “没。”朱寿媖抬头,小脸儿上都是泪水。 裕王手忙脚乱的摸出手绢,可嗅着一股子汗臭味。他又想用袖子为妹妹擦拭泪水,可朱寿媖吸吸鼻子,神奇的把泪水收了。 “不是。” “那为何落泪?” “三哥。” “嗯!” “他们说母妃当年想谋反。” “这是胡说。” “可……那为何他们敢在宫中胡说?” “大概是因为咱们都没了娘吧!” “三哥。” “嗯!” “我还听说,他们说你的母妃当年被父皇冷落。” “嗯!” “三哥。” “嗯!” “我想娘了。” 午后的阳光撒在巷子里,廋削的少年缓缓而行,身边同样廋削的妹妹仰头看着他。 阳光被少年遮住了,少女得以避开刺眼的阳光,双眸清澈。 少年止步。 嘴唇蠕动着。 “我……也想了。” …… “做人为官当读史,不读史,那书就算是白读了。” 徐阶温润的声音在值房里悠悠响起,“治国的根本为何?以孝治国是根本。礼义廉耻,国之四维。这是纲常。不如此,不足以维系天下稳固。有了孝,有了礼义廉耻,才有了规矩。而这个规矩,便是礼。” 周夏仔细倾听着。 徐阶喝了口茶水,“长威伯看重的是实利,这没错。可实利之前礼为先。以礼相待,先礼后兵……” “今日下官和裕王辩驳,便是如此说的,裕王语塞,看着脸红耳赤,下官心想这才是个少年,有些胜之不武。可转念一想,裕王背后是长威伯,这是隔空交手,这才坦然。” 周夏笑了。 “隔空交手,倒也有趣。”徐阶莞尔,温和笑道:“你莫要小觑了这等隔空论战。” “侍郎的意思……” “长威伯如今渐渐权重,此后在朝堂上发声对朝政影响也会越来越大。此次我与他隔空论战,实则便是提前交手,也是试探。” 周夏一怔,随即狂喜,“侍郎这是要高升了?” “此事不可说。”徐阶笑而摇头。 “恭喜侍郎。”周夏笑着恭贺道。 “严党势大。”徐阶沉声道:“我亦有些如履薄冰。长威伯此人我尚未揣摩透彻,故而借着此次论战想摸摸底细,其一提早接触,彼此了解。其次摸清他的立场,此后也好应对。其三,此次论战陛下迟早会觉察,这也是一次交代,让陛下知晓我的立场。” “侍郎高明。”周夏哪里想得到一次论战,竟然带着那么多蕴意。 等他走后,徐阶平静无波的脸上,突然多了一抹郁郁,“严党势大,我明年若是入阁为辅臣,独木难支。唯一的变数就是蒋庆之。此子……究竟是何立场?” …… 第二日,周夏依旧去给裕王授课。 今日一进书房,周夏就察觉到了裕王斗志昂扬。 他暗笑,干咳一声,抓紧把正课上完,随后好整以暇的等着裕王发招。 “周先生。”裕王开口。 “殿下。”周夏含笑等着。 “昨日与先生就礼辩驳,我回去想了许久。” 真是许久,从伯府回来后,裕王把表叔教的尽数记录下来,随后还得融会贯通,否则便是鹦鹉学舌,丢表叔的人。 “臣,洗耳恭听。”周夏温文尔雅的颔首。 “周先生昨日说……” 外面,几个内侍正在打闹。 突然有人跪下,浑身颤栗。 其他人毫不犹豫的跪下。 嘉靖帝蹙眉看着这些人,“老三这里的规矩差了些。” 黄锦说道:“回头奴提醒裕王。” “嗯!” 嘉靖帝走到书房门口,摆摆手。 黄锦退后,随行的人退的更远。 许多话不能听,许多事儿,不能打听。 “……先生说礼在前,礼为天下规矩,可约束天下人。天下稳固,才好治理。” 这话没错。 礼是治国之基。 “周先生说以杀戮征服,终究会有反噬。” 这话依旧没错。 嘉靖帝微微点头,指指里面,黄锦低声道:“为裕王殿下授课的是翰林院侍读周夏。” “周先生一番言论,我觉着没错。” 这就认输了? 嘉靖帝本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否则也不会顶着巨大的压力和群臣、和天下士大夫们争斗了数十年。 果然是那个木讷胆小的老三啊! 嘉靖帝微微摇头,准备回去。 “殿下知晓就好,礼,于个人而言是存身之基,治家之道。于国而言,便是利国之道,治国之道,不可不查。往后殿下当学会甄别才是。” 胜券在握后,周夏最后难免夹带私货,让裕王莫要什么都听蒋庆之的。 这是要和庆之那个瓜娃子隔空交战? 嘉靖帝脚步一滞,转念一想,觉得没必要干涉。 “可我有个看法。” “殿下只管说。”周夏轻松的道。 “先生说了许多关乎于礼的言论,可却忘了一件事。” “何事?” “俺答是何人?俺答部是何人?” “异族!” “大明的礼,当施于何人?” 少年的声音铿锵,而周夏却愣住了。 嘉靖帝止步。 侧耳。 “我以为大明的礼当施于内,施于百姓,施于甘愿臣服、认同大明之人。” 嘉靖帝微微蹙眉,觉得这番言论没错,但总觉得有些不妥之处。 那么,大明之外呢? “那大明之外呢?”周夏反问。 “大明之外,那些异族可曾缴纳赋税?” 少年的声音愈发激昂,“那些异族可曾为大明而战?未曾!” 嘉靖帝突然一怔。 “那么,大明的礼,凭何施于他们?” 周夏语塞,半晌说道:“以礼为先,可服人,再缓缓图之。” 裕王一笑,有些血丝的眼中多了欢喜之色。他彻底把表叔的那番话融会贯通了,只觉得眼前一亮。 “那些异族冲进中原烧杀抢掠,他们杀人放火,他们无恶不作。无数年来便是如此轮回往复。可曾有异族学会了以礼相待我中原?” “没有。他们依旧一次次用马蹄,用屠刀,用杀戮来征服中原。那么对付这等凶残的对手,我们为何要与他们说什么礼呢?为何要用礼来善待他们?” “那殿下以为当用什么?”周夏的声音中带着火气,他被裕王一番输出直接干懵了,此刻满脑子都是蒋庆之那笑眯眯的模样。 不能输! 他此刻不是一个人,背后还有徐阶。 嘉靖帝眯着眼,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里面停顿了一瞬,然后,那声音激越的让人脑海中不禁浮现了一幅画面。 身材瘦削的少年皇子昂首站着,铿锵有力的说: “内外六夷,敢称兵杖者斩!” 第200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初冬的京师天空中仿佛多了一层薄纱,看着有些灰蒙蒙的。 一只鸟儿站在宫殿的飞檐之上,歪着头,仿佛定住了。 保持着侧身姿态的嘉靖帝也是如此。 书房里仿佛一切都凝固住了。 周夏张开嘴,愕然的表情一直没动过。 唯有裕王,他在微微喘息着。 仿佛方才的那番话耗尽了自己的全部精气神。 他从未觉得如此的酣畅淋漓过。 仿佛胸中有什么东西喷薄而出。 接着有什么涌进了心中。 他想到了。 那是光啊! 生母不得宠爱,死前也只是一个嫔。死的也悄无声息,无人关注。 而他这个儿子,也跟着无人在意。 他就像是一个小虫子,在宫中艰难的活着。 从小就学会了忍,憋,不可出头。 因为他只是一人。 在这个遍布花树的宫中,他就像是一株野草,在幽暗的缝隙中艰难存活着。 但今日。 他把那些顾忌尽数丢弃。 用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令周夏毫无还手之力。 娘,你看到了吗? 翰林院侍读哑口无言! “你……” 周夏被震撼住了。 而在书房外,嘉靖帝的眉心跳了一下。 转身回去。 隐隐传来声音…… “黄锦。” “奴婢在。” “下次老三去朕那里,藏书可任由他看。” “是。” “另外,庆之……你去一趟,问他,如何看华夷之防。” “是。” 黄锦回首看了一眼书房。 几个内侍见嘉靖帝走了,便旧态重萌,在那里嬉笑。 这位裕王,好像多了些什么! 黄锦随后出宫。 “黄太监出宫呢?” “嗯!” 作为皇帝身边的红人,黄锦出宫的次数极少,故而一路好奇的目光伴随着他走出西苑。 初冬的京师,冷风中车水马龙,行人潮涌。 无数人在这里讨生活,无数人在这里寻觅机会。 一路到了蒋庆之家的那条巷子外。 巷子口有几个闲汉,黄锦问随行的内侍,“这些是什么人?” 随行的内侍是个包打听,“此事说来好笑。锦衣卫有监察百官之责,可在这里安插的眼线却屡屡失踪,后来没辙了,干脆把暗线变为明线,就这么明晃晃的蹲在巷子口。” “哦!”黄锦见那几人盯着自己,便问道:“这消息谁说的?” “东厂那边的人。”内侍说道。 东厂和锦衣卫是死对头,那么此话应当不假。 进了巷子,马蹄敲打着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声音。 几个乞丐缩在转角处,闻声缓缓看过来。 那目光竟然是审视。 而不像是畏惧。 古怪! 黄锦觉得这里处处都透着一股古怪的气息。 到了伯府门外,内侍上前敲开门。 “伯爷还没回来。” 门子请来了富城。 “是黄太监,稀客。”富城先是一惊,心想黄锦可不轻易出宫,这是发生了何事? 他叫人去寻蒋庆之,又令人去弄茶水。 “不急。” 黄锦负手看着厅堂内挂着的字画。 内侍过来,低声道:“黄太监,长威伯家中的那些花树,看着有些眼熟。” “嗯?” “好像是咱们西苑的。” 黄锦想到了上次看到的那些坑。 蒋庆之回来了。 “老黄,稀客啊!” 黄锦此人虽然权重,但却低调稳沉,这一点和先帝身边所谓的八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且此人和陆炳有相似之处,偶尔也会为臣子发声。 历史上海瑞批龙鳞,什么嘉靖嘉靖,家家皆尽而无财用。 道爷的脾气一下就上来了,要严惩海瑞。 最终还是黄锦相劝,让海瑞逃过一劫。 蒋庆之记得前世自己去洛阳旅游时,听闻黄锦曾主持重修白马寺。 “长威伯。”黄锦拱手。 “请。” 蒋庆之请他坐下,随口问道:“老黄是洛阳人?” 不是洛阳人,想来也不会主持重修什么白马寺。 此人查过咱? 黄锦挑眉,“是。” 果然。 蒋庆之笑道:“我对白马寺有些兴趣,故而曾问过。他们说洛阳人杰地灵,老黄你也是那里人。” “长威伯对白马寺有兴趣?”黄锦一下就被搔到痒处。 “那地儿的茶不错,只是破败了些。” 蒋庆之想到了那间茶室,去过一次后,焦虑严重的他念念不忘。至于茶水的味儿,他早就忘记了。 “石窟可看过?”黄锦被他这一番话引动了思乡情。想到白马寺,生出了到时候去看看的念头。而由此引出了重修白马寺的事儿。也不知是历史本身的惯性,还是蒋庆之的干扰。 “看过,看着那些石雕,便仿佛回到了梦中的那个盛唐。” 蒋庆之的脑海中,那首摇滚歌曲的前奏突然回响起来。 “是啊!恍若回到了盛唐。”黄锦悠悠的道,他故作不经意的看着蒋庆之,“长威伯对方外如何看?” 作为嘉靖帝身边的红人,黄锦颇为谨慎。对长威伯这位蹿红的近臣,他一直想了解一番。可却不得机会。 今日借着来蒋家的机会,他本以为会是客套局面。可没想到蒋庆之却态度随和,近乎于和老友打交道的姿态。 莫非是装的? 黄锦仔细观察,却发现蒋庆之一言一行,乃至于神色都从容自然。 “方外?”蒋庆之喝了一口茶水,拿出药烟,自己点燃了,吸一口,呼出烟雾。他透过烟雾看着黄锦,说道: “去方外作甚?”蒋庆之指指胸口,“有生皆苦,苦在心。红尘炼心,可大多人却熬不过这一关,为了名利欲望焦虑担忧,各种痛苦煎熬。于是便想借着方外之地来寻求解决之道。” 蒋庆之抖抖烟灰,“可方外并非清净地,亦有你争我夺,亦有贪嗔。所谓遁入方外,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那里也是个江湖。” 黄锦叹道:“方外乃是心灵寄托之地。” 蒋庆之莞尔,“心若能静,闹市也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心若是不能静,就算是躲在方外,也会杂念不断。修行在人,不在地,不在法。” 黄锦对蒋庆之的看法不以为然,蒋庆之说道:“佛陀有云,法如筏,过河则弃。执着于法,或是方外,皆是我执。” 佛陀的意思是:法只是载着你渡过苦海的工具,你渡过苦海后,还要法来作甚?渡是目的,法只是术罢了。目的达到了,工具自然就可以扔了。 黄锦心中一震,颔首默然。 室内幽幽,虽无权贵圈流行的熏香,但实木家具散发出来的味儿也颇为清幽。 “先前陛下在裕王那里听闻了些辩驳,令咱来问长威伯,华夷之防。” 前面一句话是黄锦对蒋庆之今日态度的回报……陛下去了裕王那里,听到了裕王和周夏的辩驳,这才有了咱来问话之行。 如此,蒋庆之就能把这番问话的目的给串联起来,不至于想偏,应对出错。 蒋庆之看着他,笑道:“老黄是个讲究人。” 是了,能跟着道爷的人,必须讲究。 “长威伯也不俗,今日一番话,让咱颇有些破开云雾的豁然。”黄锦笑道。 二人难免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蒋庆之想了想,能让道爷问华夷之防,必然是关于俺答部的事儿。 而昨日他教给裕王的那番言论,便是针对性的阐述了一番华夷之分。 但那番话对华夷之分剖析的不够透彻。 如此倒也是个机会。 蒋庆之沉吟着,黄锦也不催促,好整以暇的品着茶水。 门外两个护卫站着,并无侍女。 大厅是接待客人的地儿,大厅的装饰关乎到一家的门面。黄锦去过权贵家,大厅装饰的几乎都是一个路子:既要显得清雅,又要显得奢华。 可蒋庆之家的大厅颇为简单,不过是椅子,案几的组合,什么香炉,什么博古架都没有。甚至墙壁上的字画都不是名家手笔。 简陋的不像话。 蒋庆之缓缓开口,“当初老祖宗以中原一小块地方起家,一路披荆斩棘,一路筚路蓝缕。这一路也遭遇了无数敌人。那些敌人,便被称之为四夷。” 黄锦点头。 他不是那等大字不识的内侍,学识过人。 “战国时,群雄割据中原,可哪怕如此,异族依旧被压制的死死的。” “前汉时,哪怕汉末天下震荡,可仅凭公孙氏或是曹魏,便能镇压周边异族。” “到了前唐,看似辉煌,可此刻的异族渐渐壮大,故而整个前唐史,充斥着异族和前唐的恩怨情仇。天可汗……最终那些恭谨的异族人依旧成了中原的敌人。” 蒋庆之笑了笑,吸了一口药烟,缓缓呼出,“前宋时,异族成为中原大敌,整个前宋史,就是中原被毒打的历史。前宋虽然韧性十足,可最终还是灭于异族之手。” 蒋庆之的声音渐渐高了,“晋,司马氏无能,以至于衣冠南渡。我汉儿沦为异族人的军粮。人称两脚羊。” “蒙古攻打前宋,一路杀戮……” 黄锦说道:“长威伯的意思……” “所谓四夷,所谓蛮夷,战国时楚国被称为蛮夷,可后来楚国文明提升,便被诸国接纳为华……” 蒋庆之的观点猛地蹦了出来,黄锦倒吸一口凉气。 “以文明论华夷?” “不!” 蒋庆之摇摇头,“文明只是基础,我说的是,融入臣服!” “融入臣服?” “对,就是融入臣服!不是什么羁縻。”蒋庆之一字一吐道:“所谓华夷之分,华夷之防,我以为,认同中原,认同华夏,并愿意融入华夏的,便是华。” “若是认同中原文明,但不肯融入的……” “那也是夷,蛮夷!”蒋庆之斩钉截铁的道。 “这也太尖锐了。”黄锦听出了煞气。 “交趾,朝鲜,哪一个不是深受中原文明影响?朝鲜甚至被称为小大明。你去倭国看看,遍地都是前唐的影子。” “可这没错啊!” “可我敢打赌,当中原衰微时,这个所谓的小大明,那个所谓的前唐继承者,便会投奔新主人,或是翻脸杀入中原。” 蒋庆之想到了棒子这个词,想到了那些冤魂。 “那么长威伯对华夷之防的看法是什么?”黄锦问道。 “愿意融入中原的,为华。不愿的,便是夷!”蒋庆之看着黄锦,目光炯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那么咱多问一句,大明当如何对那些不服王化的夷?”黄锦盯着蒋庆之,知晓此人对整个天下的看法,就在这番话了。 蒋庆之坐的笔直,闭上眼。 无数历史在眼前闪过…… 屠杀,屠杀,屠杀…… 当中原衰微时,那些曾经的学生,被华夏文明滋养壮大的异族冲进中原。 文明在此刻成了笑话。 而屠杀成了主题。 利益啊! 才是历史长河的主宰。 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或是曾亲密无间的关系,最终都在利益之前变色。 唯有利益永恒。 那么,当如何应对这等丛林法则? 他睁开眼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服王化者,诛!” 第201章 道与术,请你挨一巴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服王化者,诛!” 嘉靖帝闭上眼,良久说道:“那瓜娃子,好大的煞气。” 黄锦不知嘉靖帝如何看这番尖锐的言论,便退到一旁,心想若嘉靖帝赞同这个看法,那么大明和俺答部的往来方式将会改变。 由此,整个北方局势将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而一切的引子,只是一个少年权贵。 陛下若是反对呢? 嘉靖帝执拗的斩杀俺答使者,便是一种不妥协的态度。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黄锦觉得够呛。 呯! 一声脆响,黄锦抬头,就见案几上的玉磬不见了,而地上多了几块碎屑。 嘉靖帝手中小巧的玉锥,也断裂开来,只余下手中的一小段。 这是……第二个了吧? 黄锦赶紧上前捡拾,“这些工匠越发敷衍了事了,回头奴婢定然要拿几个刺头开刀……” 嘉靖帝面无表情的道:“换一个即可。” “是。” 黄锦走出去,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一直忍着的笑意终于在嘴角洋溢出来。 能让心如止水的嘉靖帝二度敲坏自己的玉磬,朝中也只有那个少年能做到吧? …… “礼只为大明而设,不当施于四夷。” 值房内,徐阶温和的声音缓缓传来。 “是。”周夏看着有些悻悻然,“下官想反驳,可裕王说,那些异族可曾缴纳赋税?可曾为大明而战,不曾,那为何能享受大明的礼……下官竟为此语塞。” “要想享受大明的礼,就得为大明效力。也就是说,必须要成为大明一员。”徐阶敏锐的察觉到了蒋庆之对异族的态度。 “长威伯眼中只有利益,下官以为可去户部。”周夏忍不住嘲讽蒋庆之,暗示此人最好去做商人,做官不够格。 “你想说他利欲熏心?”徐阶摇头。“你可见他收受贿赂?可见他索要赏赐?” 周夏摇头,“据闻那位长威伯只好吃。” “他曾说,宅子再大,再奢华,可也只用得上卧室、饭堂、书房,其它地方大了何益?奢华看多了也只是寻常,不过是哄骗自己比世人高出一头,证明自己是个人上人,慰藉自己那脆弱的心罢了。” 徐阶目光幽幽,“此子……洒脱不羁,有名士风范。但却锱铢必争,少了心胸。” …… 景王来到蒋家,说了些裕王近况,其中提到裕王那里的用度被克扣的时候,颇为恨其不争。 “那些钱粮够吃了吗?”蒋庆之问道。 “够了。” “够穿了吗?” “够了。” “那还要奢求什么呢?”蒋庆之反问道:“一针一线,一钱一饭,皆是民脂民膏。身为皇子,享受天下人供养,可你二人为天下做了什么?回报了什么?” 景王说道:“表叔,这不是应当的吗?” “应你个头!”蒋庆之冷笑道:“天下人供养陛下,供养群臣,那是给他们治理天下的报酬。可你等为天下做了什么?天下人为何供养你等?” “这是……表叔,你这是利益至上的言论。” 景王觉得表叔的言论太过偏激。 “你以为,百姓眼中有什么?”蒋庆之淡淡的道。 “百姓供养皇室天经地义,我从未听闻谁有怨言。” “那是因为他们害怕!”蒋庆之说道:“此刻看似毫无怨言,有朝一日翻天覆地,这些供养便会反噬……吃了百姓的,你就得吐出来。连本带利!” 明末时,各地藩王被杀的人头滚滚,这便是反噬。 那些往日惧怕、敬畏朱氏的百姓,一朝翻身做主人,便把世世代代的积郁尽数发泄出来。 “烹煮,分食。” “肚皮上戳个洞,弄根灯芯点燃……” “男的尽数杀了,女的抓去凌辱。老四,若知晓自己的儿孙会遭遇这些,你还想要这份供养吗?” 蒋庆之问道。 景王打个寒颤,“表叔你莫要吓唬我。” 呵呵! 蒋庆之打个呵呵。 景王莫名觉得脊背发寒,“表叔,可有吃的?” “饼干。” “什么饼干?”景王未曾听闻过。 蒋庆之随手摸出一个东西,剥去包装扔过去。 景王嗅了一下,“奶香味。” 他咬了一口,“有些硬。咦!甜咸口,奶香四溢,嗯!美味!” 一块压缩饼干吃的景王眉开眼笑,说是要在表叔家蹭饭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夏言来了。 “徐阶上了奏疏,反对与俺答部交往。” 夏言吸吸鼻子,“什么味儿?” 都是狗鼻子啊! 蒋庆之说道:“夏公你牙口不好,吃不动。” “吃了再说。”老夏瞪眼。“怎地,舍不得?” 蒋庆之给了他一块压缩饼干。 老头一咬…… “咦!” 老夫再咬! 松动的老牙终于咬了一块饼干进嘴里。 “嗯!美!” 景王看着手中仅存的小半块压缩饼干,“表叔不吃?” “吃腻味了。”前世在南美那地儿,蒋庆之偶尔会带着麾下打游击。刚开始吃的是本地的饼子作为干粮,后来蒋庆之实在是吃不惯,便在网上下单,买了国产的压缩饼干。 多种口味的压缩饼干吃的麾下那群土鳖眉开眼笑,吃多了直哼哼。还有人拉不出屎,依旧每顿吃几大包…… 夏言把一块饼干咽下去,喝几口茶水送送,抹抹胡须,“你何时招惹到了徐阶?” “我和他……”蒋庆之想了想,“也就是见过几次,还隔着老远,话都没说过一句。” “徐阶蛰伏多年,为何突然冒头?且一冒头竟然是冲着你而来。”夏言揉揉小腹,觉得那一小块饼干好像出乎预料的饱腹。 景王嘿嘿一笑,见蒋庆之蹙眉,知晓表叔最反感卖关子,他赶紧说道:“我上次无意间听说,徐阶大概要入阁了。” 啧! 夏言和蒋庆之交换个眼色。 “站队!” “没错。” 蒋庆之点头,“入阁之前,徐阶必须要阐明自己的立场,有自己的施政之道。此次算是提前站队,也是一次试探。他在试探陛下与严嵩。” “当下朝中宰辅仅有严嵩二人,严嵩近乎于一人执掌权柄。陛下再放心这条老狗,也得令人去牵制。徐阶深沉,立场不明……” 夏言毕竟是前首辅,一番话便把徐阶的用意给分析的清清楚楚的。 “夏公,要不你来我这吧!”蒋庆之见猎心喜,恨不能把老夏拉到自家来当供奉。 “幕僚?”夏言斜睨着他。 “什么幕僚?”蒋某人一脸正色,“是一家子。” 夏言不说话。 老夏孤傲,哪怕如今落魄了,依旧不肯依靠别人。 “表叔。”裕王兄妹来了。 “多多呢?”朱寿媖进来就寻多多。 蒋庆之低头看了一眼听到声音后,就缩在自己脚后的多多,不动声色的道:“跑了。” “那我去找它。”小姑娘跑了出去,“多多,多多……” 裕王见老弟也在,“你母妃在寻你。” “寻我作甚?”景王满不在乎的道。 “说是什么有客人来了,让你去作陪。”裕王幸灾乐祸的道:“听闻今日来了几个贵女。” “我下次不放蛇了,放狗!”景王黑着脸走了。 “说吧!何事。”蒋庆之知晓裕王必然有事儿。 “表叔,先前周夏和我说,既然我认同四夷非华夏,那么斩杀俺答使者,不通往来正该如此。为何反对?” 裕王跟着表叔学了许久,对封锁俺答部的决定有些不以为然。 “我竟觉着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你上当了,那是术。”蒋庆之冷笑,“好一个徐阶,把诡辩术用在了一个少年身上。” 夏言笑的开怀,“能把徐阶逼到这等境地,你也可自傲了。” “让徐阶用上诡辩术,很稀奇吗?”蒋庆之淡淡的道。 “我反驳他,说放开与俺答部的联络,可获知许多消息,防患未然。可周夏说这只是臆测,俺答多年来所求不过是通贡罢了,哪有马踏中原的野心。” 这特么的还是诡辩。 “在华夷之分中,所谓道,便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后大明与俺答部沟通与否,这只是术。老三。” 蒋庆之蹙眉,觉得裕王的领悟能力差些意思。 “表叔。”裕王有些紧张,担心表叔呵斥。 “我倒是忘记了教你术与道之分。”蒋庆之说道:“道为根基和出发点,而术,只是为道服务,也就是为了达成道而使用的各等手段。” 裕王若有所思。 “无论大明对俺答部的姿态如何,归根结底还是为大明的利益服务,明白了吗?” 裕王点头,眼睛发亮。“非我族类是道,而这个道也是为大明利益服务。为此,一切手段都只是为了达成这个道而施行的术。术为道服务,不可本末倒置。” 夏言赞道:“殿下聪慧。” 裕王羞赧一笑,问道:“周夏说徐阶已经上了奏疏反对表叔的建言,那咱们该怎么办?” 夏言说道:“徐阶虽说蛰伏多年,可这多年却也是在养望。他一出头反对,朝中反对你的人会越来越多。庆之,莫要轻敌。” “我不轻敌,只是老徐的那点眼光……恕我直言,我真瞧不上。” 蒋庆之挑眉,“让徐渭来。” 徐渭来了,浑身酒气,看着醺醺然,让夏言不禁心生不满,心想若是换了自己,定然要呵斥,再不改就赶出去。 可蒋庆之却视若未见,吩咐道:“去鸿胪寺交涉,就说我想见陈品。另外,让人去请徐阶,就说今日我请他看一出戏。” 徐渭打个酒嗝,“伯爷这是要作甚?” 蒋庆之说道:“本来他冒他的头,与我无关。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拿我来作伐。既然他出手了,我这人没有光挨打不还手的好性子,那么便请他挨一巴掌。” 第202章 犯蠢的人 “徐阶突然冒头,且是反对蒋庆之。元辅,我怎么觉着他这是在示好咱们?” 值房里,崔元喝着茶水,有些惬意的道。 严嵩正在批阅奏疏,严世蕃在逗弄着一只猫儿。 严嵩抬头,揉揉眼睛,说道:“徐阶此人低调,可咬人的狗,它不叫!” 严世蕃抱着猫儿,不屑的道:“老徐总以为低调便能通行无阻,可这几年爹没少盯着他。” “不过,我听闻陛下想增加宰辅人数。”崔元说道,看着有些悻悻然。 前汉的官场规矩就是没规矩,外戚也能秉政,也能宰执天下,以至于外戚为祸。前汉之后,前唐也是如此,于是政变就成了家常便饭。 到了前宋,帝王和臣子们达成了共识,防火防盗防外戚,于是外戚从政之路就彻底断掉了。 大明亦是如此,崔元能以驸马的身份参与朝政,但身份却很是尴尬……不是宰辅,不是重臣,只是值守西苑的近臣。 “徐阶有希望。”严世蕃抚摸着猫儿的脊背,猫儿的脊背顺滑的跟着他的手塌陷,挺起…… “徐阶若是入阁,元辅这边压制他不在话下。”崔元说道:“不过他此次反对蒋庆之,就不怕那个贱种和自己翻脸?” …… “你小觑了蒋庆之,这只是政见不同,他若因此和我翻脸,那在天下人的眼中便是跋扈。”徐阶温和的道。 “可此人难道不跋扈?”周夏通过论战窥知到了蒋庆之的一些观点,颇为不满。“此人尖锐且好杀,在大同之外筑京观骇人听闻。我敢打赌,他必然会因此对侍郎不满,从此敌视侍郎。” “侍郎。” 门子来了。 “何事?” 徐阶问道。 “长威伯府有人求见。” “请了来。” “是。” 门子走后,周夏冷笑,“看,这便来了。” 来人是个护卫,进来后说道:“我家伯爷请徐侍郎晚些去看一出戏。” “什么戏?” …… “这是在打脸!” 陈品坐在门槛上,对随从说道:“明皇不断斩杀大汗使者,便是想通过打脸大汗来彰显自己的无上威严。可看看明人九边面对大汗铁骑的无可奈何,就可知这是色厉内荏。” 随从蹲在侧面,“那明皇会如何处置咱们?” 陈品淡淡的道:“出使之前,我便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叩叩叩! 有人敲门,随从心中一紧,缓缓走过去,仿佛是去赴死。 门开,外面是个鸿胪寺的小吏,侧身指着里面,“伯爷,陈品便在里面。” 伯爷? 陈品眯眼看着门外,脑海中想到了大同总兵府外,射杀自己随从的那一箭。 “有劳了。”熟悉的声音传来,陈品缓缓起身。 蒋庆之走进来,见陈品清瘦了许多,便问道:“在此可还习惯?” “阶下囚,没什么不习惯的。” “大同一别,没想到再度相见却是这等场面。”蒋庆之摆摆手,“弄了酒菜来,今日我和陈先生痛饮。” 陈品的身体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下,然后笑道:“断头酒?” 蒋庆之负手看着院子里,默然不语。 随从却腿软了,跪下嚎哭,“我就不该来,不该来啊!” …… “在何处?” 翰林院,徐阶问道。 “俺答使者幽禁地。” 护卫微笑道:“我家伯爷说了,徐侍郎可以不去。” ——不去,从此就不必去了。 这是一次选择。 你徐阶第一次冒头就给了我蒋庆之一闷棍,这是要站队严嵩吗? 若是,你自可不必来。 周夏冷笑,“这是逼迫!” 徐阶先出手,蒋庆之反手就是一招,接不接? 不接他人还未入阁,就多了一个对手。 徐阶淡淡的道:“正好,最近也想看看戏。” …… 酒菜就摆在院子里。 今日风小,桌子下面放了个炭盆,烤的人暖洋洋的。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 陈品自觉这是断头酒,于是便酒到杯干。 而在大门外,一辆马车上,胡宗宪和徐渭也在喝酒。 “伯爷这一手极妙,那陈品以为是断头酒,酒到杯干。”胡宗宪举杯喝了一口,见徐渭已经连干了好几杯,不禁叹息,“你喝慢些。” “喝酒就要一个畅快。”徐渭大喇喇的拿起酒壶,仰头就灌。 这厮总是这般无礼……胡宗宪腹诽,却眯着眼,很是惬意。 宦海无情,步步惊心,胡宗宪早已习惯了提防外人,时日久了,神经紧绷太久,这人的精气神耗散太多,导致疲惫不堪。 而徐渭是唯一能令他彻底放松的人。 徐渭放下酒壶,肆意打个酒嗝,“许多时候人不惧死,不过,当死不死后,这人心思就变了。” “变得怕死了。”胡宗宪笑道。 “人善变。”徐渭说:“我敢打赌,若此刻陈品的妻儿在,他定然会跪地嚎哭,祈求活命。” “伯爷让咱们等着徐阶,可这人怎地还不来?”胡宗宪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巷子,只看到两个护卫。 他放下车帘,“徐阶这份奏疏上的时机不对,有些示好严嵩之意。” 徐渭冷笑,“他看似在阐述自己的立场,可他蛰伏多年,为何以前不动,却在伯爷建言放开与俺答部交往之时冒头? 什么立场?不过是担心自己入阁会被严嵩等人架空,乃至于压制,故而先做个反对伯爷的姿态罢了。小人!” “哎!徐阶此人可不是小人。”胡宗宪说道:“当年他也曾……” “继续!说啊!别停下。”徐渭嘲讽的道:“时移世易,何况是人。你只看到了他蛰伏多年,便以为他还是当年的那个徐阶。” “他这算是给了伯爷一闷棍。”胡宗宪淡淡的道,“伯爷可不是挨打不还手之人。不过伯爷可有把握?可别被徐阶看了笑话。” 徐渭夹了一片猪耳朵进嘴里,嚼的咯嘣响,用一口酒水咽下,“侯爷虽说年未弱冠,可对人心的揣摩,不是我说,老胡你远远不及。” “你一日不刺我就不舒坦?”胡宗宪不满的道。 “呵呵!那是我看得起你老胡。”徐渭打个哈哈,正色道:“伯爷一力主张与俺答部沟通,这是有大谋划。” “哦!”胡宗宪心中一凛,“你说说。” “没酒了。”徐渭看着空酒杯。 狗曰的! 胡宗宪恨恨的看着他,面对着这等损友,也只得屈尊为他斟酒。 “老胡斟的酒就是香。”徐渭笑呵呵的品着酒,直至胡宗宪作势要拿酒壶砸他,这才缓缓说道:“我进了伯府后,一直在冷眼旁观伯爷的言行。直至最近,我才发现伯爷的一些举动蕴含着深意。” “说来。” “先在大同两败俺答麾下大将,提振九边士气。接着在朝堂上与严党争锋,寸步不退。这一步步的,先武后文,你看出了什么?” 徐渭看着胡宗宪,不等他说话,便接着说道:“伯爷曾说,攘外……” “必先安内!”胡宗宪被他这么提醒,瞬间就想到了许多,“伯爷时常说,大明所谓太平盛世的底下,不只是暗流涌动,而是有一股巨大的潜流在翻滚。” “要想改变这一切,就得下狠手。”徐渭说道:“可一旦下了狠手,那些人可会善罢甘休,束手就擒?” “他们会反扑!” “若外敌虎视眈眈,这便是内忧外患的局面。伯爷曾说,他从不高看士大夫们的节操,这话里我听出了些味儿。” 徐渭把玩着酒杯,眼神轻蔑,“若真要在国中下狠手改变那一切,俺答一旦蠢蠢欲动,你说说,那些被损害了利益的士大夫们,会不会……” 胡宗宪指着北方,“你是说……他们会勾结俺答?他们敢?” “老胡,你这人说实话真是没意思。”徐渭叹道:“这次我站伯爷,若真到了那等时候……可还记得前宋?金军抵达汴京城下,那些宰辅们干了什么?把帝王,帝姬……钱财,尽数送给了金军。老胡,在士大夫的眼中,有的只是自己。” “改朝换代对他们有何好处?”胡宗宪是标准的士大夫,但却无法理解这种想法。 “改朝换代?”徐渭冷笑,“还记得大明建国之初,太祖皇帝求才若渴,可那些士大夫是如何说的?” 胡宗宪喃喃的道:“卑贱之人,也配我等效力?” “我等当奉正朔。他们口中的正朔为何?是蒙元人,是异族!”徐渭呵呵一笑,“一群贱人,谁给他们好处,他们便奉谁为主人。管他什么异族,什么蛮夷。” 外面传来脚步声,有护卫近前,“二位先生,徐阶来了。” 二人下车,迎到了徐阶。 “长威伯何在?”徐阶问道。 周夏说道:“他请了侍郎来看戏,看什么戏?” “就在里面,不过无需进去。”徐渭说道:“听即可。” “看戏改听戏?”徐阶颔首,“也好。” 胡宗宪看着徐阶,心想老徐此次反对和俺答沟通,最重要的论据便是斩杀俺答的使者,可提振民心士气。 而里面的谈话,便是反击。 伯爷,莫要失手啊! 里面传来了蒋庆之的声音。 “……知晓为何不杀你吗?” 呯! 有瓷器落地的声音传来。 徐阶负手蹙眉,心想问这个作甚? “不……不杀我?”陈品的声音中带着巨大的惊喜。 所谓不怕死,也只是当时的一口气,当那口气泄掉后,谁不怕死? “你以为是断头酒?” 蒋庆之笑道。 外面徐阶蹙眉,“礼部还有公事,长威伯还要多久?” 这人颇为不客气……徐渭冷笑,“不会太久,更不会让徐侍郎失望。” 徐阶微微一笑,“好。” “你不过一使者,俺答的使者陛下杀了不少,不差你一个。”蒋庆之轻笑道:“此次不杀你,也是你的运气。” 陈品在喘息,死里逃生的狂喜让他忘乎所以,但忍不住问道:“为何不杀我?” “只因陛下接到消息,俺答利用大明斩杀使者之事,不断在聚拢麾下散乱的人心。杀的越多,俺答部就越是同仇敌忾。” “俺答这些年东征西讨,收拢了不少人马和部族,不过虽然那些人马部族并进来了,却各自为政,俺答部因此内忧重重。”蒋庆之笑道:“当内部有矛盾时,把矛盾转向外部,这等手法中原用了多年,没想到俺答倒也学了去。” 门外,徐阶眯着眼,周夏双拳紧握。 这是最关键的时候。 若是陈品否认,那便是蒋庆之判断错误,什么放开和俺答部的沟通渠道,见鬼去吧! 严嵩等人必然会趁机攻讦他。 而徐阶也将借助此事成功在入阁前亮相,并暗中向严嵩示好。 外面安静的仿佛一根针掉落都能听见。 里面默然一瞬。 就听陈品苦笑几声,叹道: “明皇终于明白过来了吗?” 徐阶眼中闪过一抹黯然。 周夏呆呆站在那里。 喃喃道:“原来,真是如此!” 第203章 我喜欢玩蛇,严嵩嗨到了 院子里,蒋庆之起身。 “虽说明皇明白了此事始末,可终究晚了。”陈品笑道:“这几年大汗利用使者被杀之事,在各部宣扬仇恨,并发誓迟早有一日会南下报复……” “马踏中原?” “不,是重现大元荣光!”陈品已经醉意醺然了,摆摆手,“明人所谓的九边防御,面对大汗铁骑不敢出战,就这等窝囊官兵,也想挡住大汗的大军?” 蒋庆之起身,陈品醉眼朦胧的斜睨着他,“等大汗南下时,我会为你求情,免你一死……” 蒋庆之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莫展开门,蒋庆之走出去,和徐阶面对面。 “徐侍郎。” “长威伯。” 这是二人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蒋庆之喝了不少酒,苍白的脸上也多了些血色。 徐阶嘴唇蠕动,“那份奏疏……” “何须解释?”蒋庆之笑的很是和气,“我知徐侍郎的心思,想蛰伏,想低头……木秀于林,风必吹之。徐侍郎想用隐忍换来严嵩父子的轻视,想法不错。不过,将来之事谁能说得清呢?” 历史上徐阶一直在隐忍,也就是装孙子。但暗中却一直在等待时机对严嵩父子下手。 后来果真被他等到了。 但这一世却不同了。 蒋庆之看着徐阶,“许多事都会变。” 徐阶温和的一笑,拱手,“此次是我错了。” “侍郎!”周夏惊呼。 政治人物可以退让,可以默然,但不可认错。 认错有损威信! 徐阶在将要入阁之前对蒋庆之认错,此后二人在朝堂相见时,心理优势便在蒋庆之这边。 蒋庆之看着徐阶,心想果然是忍者神龟级别的人物,若非节操太差,说是名臣也不为过。 里面陈品兀自在大呼小叫,“陈某说话算数,到时候定然饶你蒋庆之一死!” 蒋庆之上马,“徐侍郎,后会有期。” 徐渭点头,随即上马离去。 “我会饶你一死……” 陈品踉踉跄跄的在院子里叫喊。 嘭! 门关上了。 “哎!不是说要放了我吗?开门,开门!” 门外,鸿胪寺的小吏骂道:“狗东西,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长威伯何等人?你竟敢说饶他一死,等长威伯在陛下那里说句话,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陈品一怔,酒意大半化为冷汗流淌出来。 “对了,我先前都说了些什么?”陈品打个酒嗝,缓缓转身。先前被带去后面的随从同情的看着他,“您说了许多。” “不会是机密吧?” 陈品心存侥幸。 随从点头,然后缓缓后退,“你别想杀人灭口,真要动手,你不是我的对手。” “蒋庆之,你这个狗贼,竟然……他这是故意的。”陈品突然喊道:“长威伯,小人愿降啊!小人愿把俺答的虚实告知伯爷,长威伯,长威伯……” 门外,小吏冲着大门吐了口唾沫,“老子在鸿胪寺多年,见你等人见多了,以往是上官要求善待番外使者,倒是把你等的脾气给养出来了。 这越忍让你等就越嘚瑟。今日长威伯没把你等当回事,你等倒是软了?原来你等便是贱人,哈哈哈哈!” 世间许多道理人人都懂,但并非人人都能做到。 比如说珍惜生命,远离夺嫡的皇子。 景王母子有夺嫡之心,这事儿瞒不过有心人。可愿意做景王丈人的人依旧不少。 宠妃之子,且打小就得嘉靖帝喜爱,聪明……一长串赞誉在殿内回荡着。 景王站在边上,感受着那一道道审视的目光,听着那些赞誉,不由的想到了表叔所说的…… ——许多时候,年轻人的婚姻大事,就如同是买卖。 现在景王想加一句:我们都是猪,等着论斤卖。 “不知殿下喜欢什么。”一个贵妇人捂嘴笑道。 卢靖妃似笑非笑的道:“这孩子喜欢读书,从小就喜欢。” 呵呵……景王无声冷笑,心想我何曾喜欢读书? “哟!这可是好习惯。”另一个贵妇说道:“这藩王喜欢读书可是好事儿,夫妻之间琴瑟相合,你读书来我弹琴,岂不妙哉?” 众人都笑了起来。 “殿下可有喜欢玩的?”那个贵妇看来对景王颇为满意,但景王记得她的女儿曾说:我要嫁便嫁给英雄豪杰。否则哪怕是什么皇子、王公贵族,我宁可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这话是卢珊儿一次进宫时无意间说出来的。 景王抬头,微笑。 “我喜欢……” …… 再见到景王时,蒋庆之发现这厮眼角有些乌青,“被谁打了?” 不会是道爷吧? 不过道爷从未动过手,那么就是裕王? 景王摸摸眼角,“撞到了门框。” 呵呵! 蒋庆之也不揭穿,二人一起去见嘉靖帝。 “谁打的?”嘉靖帝看了一眼,并未发怒。 “是……母妃。” “为何?” “有妇人问我喜欢什么。” “那就直说无妨。”嘉靖帝觉得老娘们整日惦记着那点事儿很无聊。 “我说了,事后挨了母妃一扇子。” “你说了什么?” “我说,我喜欢玩蛇。” 艹! 该打! 蒋庆之都觉得打得好。 “我不喜被人品头论足,更不喜自己的亲事被人当做是买卖。”景王梗着脖子,颇有些叛逆少年的姿态。 “朕也不喜,不过女人才了解女人。去吧!”嘉靖帝摆摆手。 景王告退,黄锦进来,“陛下,时辰到了。” 嘉靖帝起身,蒋庆之问道:“今日这是……” “今日是朝议的日子。”黄锦说道。 蒋庆之纳闷,“怎地没人告诉我?” 黄锦忍不住想翻个白眼,“这是惯例,上次长威伯不是来了吗?” 蒋庆之讪讪告退。 这特么像是打卡般的朝会有什么意思? 蒋庆之笑着进了无逸殿。 数十重臣排好班次,蒋庆之觉得就像是排排坐,等着分果果的孩子。 大家长就是道爷。 “庆之。”老纨绔地位高,在前面招手。 蒋庆之过去,站在朱希忠身后的是文官,很识趣的退开。 “啥事?” “听闻徐阶给了你一个下马威?”朱希忠有些恼火,“那厮整日装低调,终究还是露出了真面目。不过别担心,哥哥我今日给他准备了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蒋庆之刚问,嘉靖帝来了,他赶紧回班。 作为吏部左侍郎,今日徐渭也在。 朱希忠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想拿庆之当进身之阶?也得看老子答不答应。” 这等上规模的朝会举行的次数不多,一般来说,大明的事儿更多集中在直庐形成决议,抄送道爷,由他来最终拍板。 几件政事不冷不热的被群臣讨论,嘉靖帝或是许可,或是不许。 蒋庆之注意到道爷大多都赞同,唯一不许的那件事儿,竟是一件小事。 帝王心术? 他笑了笑。 笑容落在嘉靖帝眼中,他淡淡的道:“长威伯有话说?” 唰! 所有目光聚焦在蒋庆之身上。 蒋庆之不慌不忙出来,“是。陛下。” 他整理了一下头绪,“陛下,臣以为,俺答部乃是当下大明的心腹之患,一味封锁与俺答部往来,令大明对俺答部实情近乎于一无所知。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臣以为当解除封锁。至少暗地里打开一道口子。” 你果然来了! 崔元出班,“陛下,臣以为长威伯此言大谬,俺答部往往以蒙元余孽自居,大明若是敞开了口子,便是承认了此事。名为先,名正才能言顺,不可给俺答自抬身价的机会。” 赵文华也来了,他看了蒋庆之一眼,想到了在诏狱后期的境遇,若是眼神可杀人,此刻蒋庆之已死了无数次。 “陛下,臣附议!” “臣附议!” 一个个臣子出班,那怕是严嵩的对头也赞同崔元的意见。 蒋庆之知晓,这是中央之国的骄傲在作祟。 一个官员说道:“俺答,跳梁小丑也!也敢与大明相提并论?杀其使者,以彰显大明正朔。” 蒙元早已成了昨日黄花,可在这些人的眼中,依旧要和前元比较一个高下……蒙元乃是伪政权,大明才是正朔。 而弄死俺答的使者,便是这种心态的产物。 一阵附议声中,蒋庆之缓缓看向了徐阶。 老徐! 愿赌服输。 该你站队了! 崔元顺着蒋庆之的视线看去,不禁莞尔,心想你这是在暗恨徐阶的那份奏疏吗? 那么我便帮你一把。 崔元说道:“徐侍郎可赞同长威伯此议?” 来,给蒋庆之一记重击。 严嵩看了徐阶一眼,老眼中闪过讥诮之色,随即恢复平静。 论隐忍,他不比徐阶差。当年夏言秉政时,严嵩也为宰辅。但却被夏言打压的连看奏疏的权力都没有。 没有票拟权,甚至不能对奏疏发表看法的宰辅,就如同不带长的参谋,屁用没有。 严嵩装孙子装了多年,如今一朝翻身做主人,觉察到了徐阶的隐忍姿态,不禁暗自冷笑。 但看着一位即将入阁的重臣向自己低头,帮助自己攻击对手,哪怕知晓对方是违心的,那种感觉依旧令严嵩生出了些飘飘然的爽感。 他隐忍多年所为何来? 不就是为了这扬眉吐气,接受万众瞩目的时刻吗? 这一刻。 严嵩爽到了! 徐阶干咳一声,出班。 温和的道:“长威伯所言甚是。” 第204章 包场的长威伯 当帝王隐入幕后时,朝堂就成了一个大戏台,臣子们粉墨登场,为了权力你争我夺,丑态百出。 夏言在时,为了独掌大权,便压制严嵩。 夏言垮台,严嵩登场,为了独掌大权,压制其他宰辅…… 这是一个怪圈,驱动这个怪圈的动力叫做欲望。 嘉靖帝就站在幕后,冷眼看着这一切。 当严嵩父子形同于独裁后,嘉靖帝就准备出手制衡了。 徐阶! 老徐善隐忍。 所以,道爷准备把这位神龟扔到政事堂去。 目的便是牵制严嵩父子,也是一个预警器。 有一个看似恭谨的次辅在政事堂,严嵩父子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膈应的能起一身鸡皮疙瘩。 但你还没办法驱逐他。 徐阶要入阁了,这股风隐隐在朝堂上吹着。 徐阶如何面对严嵩这位大佬? 是针锋相对,还是继续做自己的神龟? 当徐阶丢出了反对蒋庆之的奏疏时,所有人都会心一笑……老徐还是选择了向严嵩低头。 所以,当徐阶今日站出来,大伙儿都想看看这位会如何示好严嵩。 “长威伯所言甚是。” 徐阶温和的一句话,却宛若惊雷,一下炸的朝堂翻天了。 赵文华此次在诏狱吃了不少苦头,特别是后期,不知谁给嘉靖帝打了小报告,说赵文华在诏狱中过的比家里还舒坦。 陆炳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赶紧把赵文华丢到普通囚室去。 那滋味儿,让赵文华至今不敢回忆。 他自然不敢冲着道爷发飙,但冲着徐阶却没问题。 “记得徐侍郎前次还说长威伯此议不妥,怎地,这才过了数日,徐侍郎就反口了?”赵文华讥诮的道:“是什么令徐侍郎前后不一,说出来大伙儿听听。” 质问的好! 崔元看了严嵩一眼,心想徐阶突然反水,你老严难道就不怒? 严嵩是有些怒火,但长久的宦海生涯,让他很快冷静下来,分析徐阶突然反水的原因。 他缓缓看过去,目光在徐阶身上毫不停留。 没有谁会无缘无故的得罪他严嵩! 徐阶亦不能!也不敢! 那么,是谁让徐阶改口了? 嘉靖帝? 不会,嘉靖帝若是要赞同此事,径直开口就是,难道他严嵩还敢反对? 那么是谁? 朱希忠。 朱希忠此刻也颇为愕然,更有些悻悻然,他准备让徐阶好看,可没想到徐阶突然反水。 严嵩的目光定在了蒋庆之那里。 蒋庆之感受到了他的关注,侧身微笑,“元辅有何吩咐?” 是他! 瞬间严嵩就做出了判断。 但蒋庆之是用了什么法子,令不敢得罪自己的徐阶冒险反水? 竖子! 严嵩微笑道:“今日长威伯看着颇为精神。” “是吗?”蒋庆之呵呵一笑,“元辅看着也颇为精神矍铄,倒是让我想到了一首歌。” “哦!什么歌?” “最美不过夕阳红。” 二人这里在打机锋,众人旁观,当听到最美不过夕阳红时,朱希忠突然就笑喷了。 “哈哈哈哈……,陛下,臣,臣失仪了。哈哈哈哈!” 最美不过夕阳红……群臣都楞了一下。 联想到蒋庆之前面说的精神矍铄,顿时都忍不住想笑。 这分明就是在讥讽严嵩年老体衰,眼瞅着就是秋后的蚂蚱,没几日好蹦跶的了。 此人还真是一个好盟友,只可惜彼此的道不同……蒋庆之为徐阶赢得了腾挪的空间,徐阶自然不会浪费,他缓缓说道:“臣本反对长威伯所议,可昨日长威伯邀请臣去了俺答使者的幽禁地,臣听到长威伯与使者饮酒说话。提及了俺答源源不断派来使者的缘由……” 严嵩看了蒋庆之一眼,专注听着。 老严担心的是什么? 是有人的威望和政绩超越自己。 蒋庆之此次建言放开和俺答部的沟通口子,便是一个大局,一旦这个口子敞开了,此后这个大局就会源源不断的产生各种变化。 变化就是机会。 机会能转化为政绩和威望。 这是严嵩所不愿看到的。 敌人赞同的事儿,对他们有好处的事儿,咱们要反对……所以严党有志一同,准备在今日拦截蒋庆之的提议。 此刻徐阶的话,将是决战的号角。 赵文华摩拳擦掌,崔元暗自准备,陆炳也在悄然酝酿着什么…… 徐阶说道:“长威伯问使者,你可知晓陛下为何不杀你?使者狂喜。” 也是个怕死的……众人一哂。 “长威伯说,只因陛下知晓了俺答不断派使者来送死的原因。” 徐阶看了严嵩一眼,暗示不是徐某人反水,而是蒋庆之此举让我无法回避。 “什么原因?”赵文华忍不住问道。 徐阶说道:“俺答通过使者被杀之事,不断鼓动麾下仇视大明,并发誓要南下复仇……以此聚拢人心,消弭内部矛盾。” “使者如何说?”有人急不可耐的问道。 “使者说,明皇终于明白过来了吗?” 徐阶回班。 朝堂中安静了下来。 赵文华嘴唇蠕动,看了蒋庆之一眼,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崔元双拳紧握,不断吸气来压制住心中的不甘。 陆炳站在一侧,飞快的看了嘉靖帝一眼。 嘉靖帝依旧神色平静。 仿佛说的是别人。 “哈哈哈哈!” 大笑声后,朱希忠走出来,说道:“恭喜陛下!” 嘉靖帝判断失误,威望受损,这也值当恭喜? 崔元阴恻恻的道:“成国公这话何意?” 老纨绔没搭理他,说道:“臣恭喜陛下得一大才。” 蒋庆之能判断出俺答的用意,这份才华令人忍不住击节叫好。 拥有一个大才槃槃的臣子,难道不值当欢喜? 再能干的臣子,也是帝王的臣子不是。 而且蒋庆之还是陛下的表弟。 亲亲的表兄弟。 嘉靖帝执拗,且好面子。 所以这也是蒋庆之在处置此事时颇为谨慎的原因,甚至把徐阶拉进来,便是为了曲线救国。 但此刻还得看嘉靖帝的反应。 不喜不怒,这是最有可能的反应。 臣子太聪明,不是好事啊! 崔元看了蒋庆之一眼,太聪明的臣子会平视帝王,比如说当年的夏言。 嘉靖帝缓缓开口。 “长威伯此举,令朕颇为欣慰。” 道爷看着愕然的臣子们,嘴角紧抿。 一群瓜皮,真以为朕会暗自恼火? 他见蒋庆之正冲着崔元无声的说着些什么,一看就不是好话。而崔元面色苍白,分明是被他气得够呛。 这瓜娃子……嘉靖帝嘴角微微翘起,“口子可以开。但如何开,谁来开……” 卧槽! 这是个机会啊! 众人摩拳擦掌,都等着博弈一把,把这个机会抢到手中。 嘉靖帝干咳一声,“长威伯。” ——阴阳人! 蒋庆之正无声和崔元互相攻击。 闻声赶紧出班,“陛下。” “回头你仔细斟酌,报与朕。” 艹! 这事儿竟然让蒋庆之掌总? 众人就像是一群急吼吼的嫖客,当冲进青楼,却发现姑娘都被蒋庆之这个人渣给包场了。 随后各自散去。 “干得漂亮!” 朱希忠勾着蒋庆之的肩膀,笑嘻嘻的道:“徐阶这一下算是得罪了严嵩,回头进了政事堂,哥哥我敢打赌,有得他的小鞋穿。” 那关我屁事……蒋庆之看到了陆炳,微微颔首。 此事后续还有和锦衣卫合作的地方。 陆炳会是什么态度? 陆炳也是如此,颔首回礼。 赵文华靠近他,低声道:“我就想不明白,五军都督府多少所谓的宿将,兵部多少老于武事之人,为何都猜不到俺答的用意,反而被蒋庆之猜到了?” 陆炳默然。 赵文华见他不答,回身等崔元过来,同样的话重复了一遍。 崔元此刻看不到半点怒色,他目光复杂的看着前方的蒋庆之,说道:“我也不知,兴许是运气好。” “承认对手比自己厉害很难吗?” 二人回身,身后走来兵部尚书王以旂,老王冷笑道:“几个连俺答麾下都没见过的臣子,张口闭口就敢分析俺答的用意。这也就罢了,可竟然还敢冲着几度击败俺答麾下大将的长威伯提出质疑。” 王以旂提高了声音,“谁给二位的勇气?” “他在站队!” 严嵩无视了崔元和周文华二人难堪的处境,沉声道。 陆炳点头,“兵部此次翻天覆地,王以旂靠着蒋庆之度过了难关。此后王以旂将会成为蒋庆之的支持者。元辅,此子的羽翼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壮大了。” “我知。”严嵩点头,“不过还远远不够。” 严党的势力更为庞大! 而且在源源不断的扩张中。 “我很好奇,蒋庆之为何拉拢人如此谨慎。”陆炳说道。 …… “此刻咱们在打根基,宁缺毋滥。”蒋庆之走出西苑,对朱希忠说道。 “哥哥我给你拉一些勋戚如何?”朱希忠笑道。 蒋庆之摇头,“恕我直言,这群人打太平拳还行,真正涉及到大事,他们首先考量的不是什么大局,而是自家的利益。” 这等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哎!要不……联姻吧!”朱希忠出了个主意,“庆之你长得如琳琅珠玉,看看陆炳,不断死娘子,死一个就换一个,换一个就多一门姻亲……” 蒋庆之突然默然。 “你说,怎会有如此凑巧之事?哥哥我在想,陆炳的那几个娘子,难道不是病故,这可就吓人了……” “咳咳!”蒋庆之干咳几声,看向他的身后。 朱希忠缓缓回身,身后,陆炳默然站着。 卧槽! …… 背后非议别人,正好被当事人听到,这事儿真的很尴尬。 正好有人来寻蒋庆之,说是裕王那里有急事儿,请他去一趟。 蒋庆之顺势溜了,留下了两个默然对峙的家伙。 第205章 在痛苦中醒悟的周夏 裕王还没到开府的年纪,故而还住在宫中。 但住的偏僻了些。 内侍很殷勤,“先前周侍读来了,授课半途和殿下争论,好像是发了火……说了些伯爷的不妥之处。” 他看了蒋庆之一眼,想到裕王先前的反应,不禁暗自咂舌,“殿下也发了火,如今两边相持不下。” 蒋庆之走到书房之外,里面裕王和周夏相对站着。 内侍退了回去,有人靠近他,低声道:“这位来了,怕也浇不灭周先生的怒火。今日要热闹了。” 内侍摇头,“你等着瞧,周先生今日怕是要栽跟斗。” “不会吧?” “不会?你可知先前咱见到了什么?” “什么?说说,回头请你饮酒。” “长威伯能在朝中和严首辅他们争斗,那可是长袖善舞,手段了得的严首辅,辅以一干羽翼,长威伯依旧不落下风。”内侍压低声音,“一位侍读,难道还能在他的面前翻天不成?” …… “怎地,要动手?” 蒋庆之走了进去。 “表叔。”裕王行礼。 “见过长威伯。”周夏行礼,然后说道:“我对长威伯判断之精准很是钦佩,但下官以为,此等过于锋锐的治国之法不可取。” 周夏目光炯炯,“我大明以礼为先,而长威伯却处处言利。下官并非忌惮言利,可上位者若事必言利,上行下效,这个天下必然人人趋利。 时日久了,民风转为狡黠贪婪,当这个狡黠贪婪成为大明的礼时,长威伯,这个大明将会走向何方?” 蒋庆之想到了后世。 那就是一个处处言利的大环境。 周夏能看出这一点,其实已经很不错了。 “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有无数矛盾亟待解决,这个大明就如同坐在了柴火堆上,只差点把火。在这等时候,首先要做的是什么?利!” 蒋庆之说道:“国与国,势力与势力之间交往,何为先?利益!百姓嗷嗷待哺,要靠什么去拯救?利益!军队要靠什么来提振军心士气?利益!” 周夏说道:“可当整个大明都在追逐利益时,会导致什么结果?” “你担心的是什么,我清楚。不外乎便是民风不古,人心不古。可这个世间总是在不断前行,你们最大的毛病就是希望百姓如同傻子般的愚蠢,听话。” 蒋庆之摇头叹息,“让百姓变得愚钝,所谓愚钝,便是你等口中的淳朴。可我说过了,这是懒政。” “懒政?” …… “懒政?” 值房里,徐阶听到这话也为之一怔。 “是。”周夏说道:“长威伯说,治理能力不足,是我等……” “等等。”徐阶叫停了他,“他说的我等,指的是谁?” “下官以为,是……”周夏有些艰难的道:“是儒。” “他竟敢……”徐阶的城府多深,可也为蒋庆之的大胆而震惊,“他好大的胆子!” “他说。”周夏艰难的道:“我等治理天下的能力不足,不思进取,不思变革,却把希望寄托在了把百姓变蠢的邪路上,且还洋洋自得什么……民淳朴,则天下不治而大治。” 周夏抬头,“他问下官,不治,那要我等来作甚,混吃等死?” 徐阶的眼中温润如故,但却默然良久。 “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把希望寄托在百姓变蠢的邪路上,只会让大明走向深渊。要开启民智…… 下官问他,为何要开启民治。他说,是一个聪明人对大明的帮助大,还是无数聪明人帮助更大?” “下官便反驳,聪明人太多,这个天下就乱了。” “他说,那依旧是前面的话,治理能力不足,自己能力平庸,便想把天下人变成傻子,如此自己高枕无忧。可有个问题……” 周夏眼中闪过茫然之色,“长威伯说,就这么一代代延续下去,这个中原依旧是这个中原,恍若一次次轮回。这便是……你等口中的兴亡轮回,你等口口声声说要打破这个轮回,可看看你们做了什么?” 周夏的声音有些苦涩,“他说,所以你等修筑边墙,建立九边防御……想关起门来过着无忧无虑,又无需劳心劳力的小日子。可异族在不断壮大。 长威伯在此处反问下官,千年以降,异族可曾想过把百姓变成听话,柔软的懦夫?” “下官想了想,摇头,长威伯问,那么,异族靠什么来治理天下?下官说……下官想了许久,说,四处征服。” 徐阶说道,“靠杀戮,只会带来反噬,且与我中原立国之本相悖。” 他没注意到,周夏的眼中有些失望之色。 “是。” 徐阶突然莞尔,“这等尖锐的言论,也只有这等少年方能有。听了就是。” “是。”周夏告退。 “对了。”徐阶问道:“最后结果如何?” 周夏止步,停顿了一瞬,“下官……认输了。” 他走出值房,向右边而去。 “周侍读!” “周侍读这是要出去?” “是。” 周夏来到了翰林院的大堂外。 外面有石碑,石碑上刻有字。 那是历代先贤的警句。 值房里,徐阶对随从说道:“周夏锐气不足,被长威伯咄咄逼人的姿态给镇住了。不过此子资质不错,假以时日,定然能得我的衣钵。” 随从笑道:“周侍读还年轻不是。” “是啊!”徐阶想到自己在周夏这个年纪的时候,不禁笑了。 大堂外,在先贤警句中苦苦寻觅答案的周夏突然止步。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简简单单的话,此刻却令周夏如醍醐灌顶。 他回想起和蒋庆之今日的论战过程。 “我不该认输,我这是昏头了。” “他那是离经叛道。” “他竟敢说儒不思进取!” “他满口胡言,说我等能力平庸。” “这不对!” “可究竟是谁不对?” 周夏捂着脑袋,初冬的寒风依旧压不住身体里的燥热。 他痛苦的看着那些警句,从束发受教以来便被自己奉为圭臬的一句句话,后面仿佛是一张张板着的面孔。 “我错了吗?” “可我,怎么觉着,长威伯说的……是对的?” …… 周夏病倒了。 裕王快活的获得了一个小假期。 “表叔。” 大清早就来蹭饭,也就是两个皇子。 “寿媖呢?”小姑娘没来,多多很是轻松。 “不知道。”皇子和皇女的住所隔得远,平日里几乎没有往来。 “吃饭吧!”蒋庆之饿的不行。 早饭是八宝粥,外加卤里脊肉。 八宝粥食材丰富,熬煮的粘稠,一口下去香香甜甜。 但吃多了难免腻味,那就来一块卤里脊肉,让肉香和卤味在味蕾上舞蹈。 裕王吃的酣畅淋漓。 “表叔。”景王来晚了。 “给他弄饭菜来。”蒋庆之吩咐道。 景王说道:“不急这个,有个事……” 蒋庆之看了一眼仆从,仆从告退。 景王上前,眼中多了怒色,“有人禀告母妃,寿媖被女官呵斥责罚了。” “为何?”蒋庆之不动声色的把剩下的八宝粥喝下去。 “说是什么快年底了,寿媖为父皇抄写经文祈福,写了半月,却只写了一篇。” “罚了什么?” “饿两日!” 裕王大怒,“岂有此理!” 景王也是怒不可遏,可二人却见蒋庆之慢条斯理的吃着最后的里脊肉。 吃完,擦擦手,蒋庆之起身,“走。” “去哪?”两个皇子问道。 “进宫!” …… 大明皇女的地位千差万别,其一要看她是否受被帝王宠爱。 其次便是看她母妃的地位。 朱寿媖在宫中近乎于一个小透明,母亲在多年前的宫变中,被忌惮她的皇后弄死了。剩下个小女娃,大概皇后也觉得弄死不祥,便留她在宫中和一个小透明般的活着。 皇后不管不问的皇女,实际上还比不上一个女官快活。 至于嘉靖帝,早些年和臣子们斗的不亦乐乎,没精力过问后宫事。等他退居西苑后,有二龙不相见的判语在,外加一心修道,故而儿女们各凭本事在宫中折腾。 有娘的孩子是块宝,不信看看景王,有个宠妃老娘在,不说横行宫中,但面对太子也底气十足。 “奴说过多少次,年底之前务必要把那几本经文抄写好,可经文何在?” 殿内,女官张静在呵斥。 “大娘子如今整日出入宫禁,越发没了规矩……” “我是去表叔家……” 皇长女弱弱的声音传来。 “哪有没事往表叔家跑的道理?不说宫中,正经人家的闺女也知晓在家学针线,学管家,大娘子却学了一身毛病。” 张静长得其实不错,肌肤细嫩,只是一双眼颇为凌厉,当初方皇后就是看中了这双凌厉的眼,这才把她安排在朱寿媖身边。 此刻这双凌厉的眼中多了几分冷意,“奴不管大娘子如何狡辩,经文没抄写,便饿两日。” “我抄写了。”朱寿媖抬头。 “在何处?”张静喝问。 “我不知道。”朱寿媖眼中多了水光,却极力忍着,“我放在箱子里。”她指着边上的木箱子。 “哪?”张静一脚踢翻箱子,空荡荡的。 “我也不知被谁拿了。” 朱寿媖的声音越发低微。 “狡辩!”张静喝道:“今日我责罚大娘子饿两日,大娘子可服气?” 说着,张静扫了边上的几个宫女一眼。 朱寿媖嘴唇蠕动。 然后低头。 “谁不服气?”张静喝问。 “我。” 第206章 毒打,皇室先生 张静在朱寿媖身边多年,早就拿捏住了这个小女孩的心思。从刚开始试探,到最后的掌控,让张静觉得自己活的比皇女还尊贵。 什么皇女,还不是任由老娘处置? 岁月流逝,张静越发肆无忌惮。 以至于在朱寿媖这里说一不二。 所以当听到一声我时,张静勃然大怒。 “谁?” 张静大怒,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外。 张静背对大门,见朱寿媖缓缓抬头看向门外,瘦弱的身体竟然在颤抖,嘴唇颤栗……那一直忍着的泪水夺眶而出…… 张静此刻才反应过来,她猛地回身,见大门外站着一个少年。 她执掌朱寿媖这里大小事务,极少出宫,所以见到外男就下意识的喊道:“来人,拿下这个登徒子!” 这里是皇女居所,竟然任由外男出入,张静发誓要让那些惫懒的蠢货付出代价。 然后,她的身体一僵。 她竟在皇长女的脸上看到了熟悉的神色。 就像是孩子被人欺负了,见到家长赶来时的模样。 孺慕,且带着依赖和委屈。 “表叔。” 外面,陈燕站在台阶上,冷笑看着几个闻声赶来的内侍,淡淡的道:“别怪我多嘴,今日谁敢干涉,小心伤到自己。” 几个内侍一怔,其中一人惊呼,“是长威伯,他怎地来了此处?” “神仙打架,咱们别掺合!” 一个年长内侍一脸笑容上前,“我等还不知此事究竟,若是不管,事后就怕被追究……” 陈燕负手而立,“娘娘说了,你等闹的太不像话,往日她睁只眼闭只眼不管,可如今这位闻讯而来,她也无可奈何。” “这是宫中事不是。” …… 小姑娘一头扎进了蒋庆之怀里,嚎哭了起来,“表叔……” 那声音带着的委屈,蒋庆之听了心酸。 “这是宫中事!” 张静这才知晓,眼前这个少年便是蒋庆之。但这里是宫中,别说是蒋庆之,就算是嘉靖帝也不管的地儿。 她怕了谁? 要想毁灭一个人,最好的法子便是让她能为所欲为。 时日久了,此人的性子就会无法无天,觉得天老大,我老二。 张静便是如此。 蒋庆之摸摸侄女儿的头顶,温声道:“被人欺负了为何不早说?” 朱寿媖抬头,泪眼朦胧的道:“我怕。” 怕什么……蒋庆之想问,但随即摇头。 深宫幽幽,一个没娘的小女孩如何不怕? 和女官较劲?别逗了,身后无人撑腰的结果是什么? 千年来,帝王后宫中多少皇子皇女死的不明不白? 什么龙子龙孙,在有些内侍和宫女眼中,不过是任由自己宰割的羔羊罢了。 “那么,你想如何处置她?”蒋庆之问道。 随即,他感受到小姑娘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眼中有惊惧之色。 这得被人欺负了多久,才会条件反射般的如此恐惧啊! 一股怒火在升腾。 “令人去请示靖妃娘娘,有外男闯入大娘子宫殿……”张静的声音尖锐,“这是宫中事,伯爷这是要做什么?” 蒋庆之抬头,微笑道:“这是宫中事,可我……”他低头看着小姑娘,“她叫我什么?” “表叔。”小姑娘仰头,觉得心酸的厉害,泪水止不住的流淌。 “是啊!表叔!”蒋庆之微笑道:“听闻我侄女儿被家奴给欺负的没地儿躲,我便想来看看,是哪个刁奴如此大胆。原来是你吗?” “来人!”张静尖叫。 蒋庆之猛地挥手。 啪! 张静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蒋庆之。 狂妄已久的人,总是觉得一切都该顺着自己。 “你竟然动手?”张静面色张红。 “自己边上玩一会儿!”蒋庆之拍拍侄女儿的肩膀,等她乖巧离开后,上去就是一脚。 他虽然身体不算强健,可这一脚却是含怒而发,把张静踹倒在地上。 接着蒋庆之揪起张静,左右几耳光把她打成猪头,骂道:“老子从未见过如此嚣张跋扈的家仆,我从不喜对女人动手,可对你这等人,不动手亏心!动手,便是替天行道。” 一顿毒打后,蒋庆之气喘吁吁的站定。 朱寿媖呆呆的看着表叔,直至他拍拍手,回身看过来。 “怎地,害怕了?”蒋庆之问道。 朱寿媖摇头,“我……我好生欢喜。可是……” “可是什么?” 蒋庆之笑着问。 倒在地上的张静勉强抬头,恨恨的道:“陛下饶不了你!” 朱寿媖哆嗦了一下,“表叔,就说是我打的,是我打的张静。” 这个小姑娘啊! 蒋庆之笑了,“不必担心这个。对了,你这里可还有谁跋扈?嗯!就是谁欺负过你?” 蒋庆之目光转动,那些宫女和内侍赶紧低头。 没人敢和这位杀气腾腾的少年权贵对视。 早有人把消息传到了卢靖妃那里。 “他不动手还好,动了手,我这里却麻烦了。”卢靖妃苦笑。 蒋庆之想进后宫,自然得卢靖妃点头。 卢靖妃本以为蒋庆之是去为侄女儿撑腰,大概也就是呵斥一番小姑娘身边的人。 “打的好惨,那张脸肿的就如同猪头,还有,张静挨了一脚,吐的满地都是……”陈燕想到张静的模样,不禁打个寒颤。 “此事压不住了。”卢靖妃果断说道:“去陛下那里。” 道爷正在修炼……不,是在睡觉。 也叫做睡功。 传闻陈抟老祖修炼的便是睡功,一觉睡下去,再醒来时,人间早已换了王朝。 “陛下。” “嗯!”被打扰清梦的嘉靖帝睁开眼睛,有些恼火,“何事?” “靖妃娘娘求见。” 卢靖妃很少来打扰嘉靖帝,故而嘉靖帝虽然不满,却也知晓必然有事儿,“让她来。” 卢靖妃进来,行礼后,见嘉靖帝神色还好,心中一松,说道:“臣妾来请罪。” “说事。”道爷不耐烦了。 “是。”卢靖妃说道:“臣妾不知宫中有人苛待皇长女,以至于闹出了大事。” “谁?”嘉靖帝的睡意消散,眼中冷意闪烁。 “是皇长女那里的女官。” 卢靖妃仔细想想,最终还是决定站在蒋庆之这边。就算是嘉靖帝因此而发怒,也不过是冷落她一阵子而已。 反正雨露几乎没有,冷落就冷落吧! “寿媖?” “是。”卢靖妃说道:“今日长威伯突然说是探视皇长女,且有些话要说。臣妾想虽说是外男,可也是亲戚不是。便令人陪着他去。没多久就听闻长威伯在皇长女那里发火,痛责了一个女官……” 她叹道:“直至有人禀告,臣妾这才知晓,原来皇长女被身边女官辖制多年。” “庆之。”嘉靖帝问道:“他为何动手?” “那女官让皇长女抄写经文,说是为陛下祈福。皇长女抄写的经文丢失,女官便据此责罚她,说是饿两日。长威伯闻讯大怒,便……痛殴了她一顿。” 虽说蒋庆之是为了侄女儿出手,可那是后宫啊! 卢靖妃不知嘉靖帝会如何看此事,但她已经做好了被呵斥的准备。 …… “这个女人,回头告之靖妃娘娘,当严惩,以儆效尤!” 蒋庆之收工了,见侄女儿依旧后怕,便安慰道:“此后谁若是欺负你了,只管告诉我。若是不方便,让你两个哥哥来转告也成。” 他冷笑看着那些内侍宫女,“下次再听闻此等事,断腿!” “长威伯。”一个内侍进来,“陛下召见。” “表叔!”朱寿媖拉着蒋庆之的衣袖,眼中有担忧之色。 道爷啊! 你生了儿女却不管,这不是造孽是什么? 蒋庆之无语,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别担心,道爷……陛下很是仁慈。” 虽说嘉靖帝重情,可后宫是他的后院儿,如今被蒋庆之大打出手,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反应。 道爷难得大清早还保持清醒状态,蒋庆之到时,他正在吃早饭。 “见过陛下。” “吃了吗?” 华夏文化源远流长,打招呼的方式多不胜数,但最自然和亲切的还是这一句:吃了吗? “吃了。” “吃了什么?” “八宝粥,卤肉,还有一碟子炒菜。” “饭量不小。” “臣刚开始也觉得吃多了,后来每日闻鸡起舞,渐渐的觉得胃口大开……” 嘉靖帝点头,“脾主肌肉,身子强健了,自然脾胃就好了。反过来,脾胃好了,身子骨自然也不会差。” 道爷果然有些东西。 “是。”蒋庆之觉得受益良多。 嘉靖帝放下筷子,“饭后散步,也是养身的好法子。” 二人出去,缓缓溜达。 “你定然觉着朕对子女不闻不问,不似人父。” “臣……” 嘉靖帝嘴角微微翘起,“你终究没说不敢二字,朕很是欣慰。” 他缓缓说道:“当年朕孩子不少,可多夭折,有人曾对朕说,二龙不相见。朕半信半疑,于是和子女们尽量少见面。果然,他们都活了下来,朕很是欢喜……” 这判语蒋庆之觉得不对,但却也无法反驳,因为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太子就要去了。 “当年在安陆时,朕时常去市井转悠,见到那些市井百姓的日常……哪怕穷了些,可一家子却时常相伴。” “朕也想儿孙绕膝,可终究……”嘉靖帝是个迷信的人,从小体弱,跟着老兴王信了道教,对这些因果报应的话深信不疑。 “今日得知寿媖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头,朕有些自责。想来想去,这不是常法。” 嘉靖帝止步,“朕在西苑,卢氏不是皇后,亦不是他们的生母。且女人管出来的孩子多半柔弱。朕不喜。” “朕最近在试着和孩子们相见,可心中终究不安。如此,得寻个法子,让他们不至于无人看护,无人管束……” 册立皇后! 蒋庆之记得嘉靖帝后期,后宫一直无主。 老子这是要改变历史了。 蒋庆之有种莫名的喜感。 “别人朕不放心,也没那个资格,想来想去,唯有你。” 嘉靖帝回身,“庆之,为朕看好那几个孩子!” 第207章 大明看门人 “母妃,父皇会如何处置此事?” 景王在等着消息。 回到后宫的卢靖妃道:“帝王威福自用,别去猜测。不过,此事你表叔那里最多是被呵斥。” “表叔的性子可不是那等甘于受气之人。”景王聪慧,老早就发现表叔对自家老爹并无对帝王的那等敬畏心。 “难道他还能翻天?”卢靖妃笑了,“你这孩子,少胡思乱想。” “寿媖呢?”景王问道。 …… 还是那个偏僻的地方,被废弃的偏殿一侧。 朱寿媖坐在台阶上,往常坐在这里的是景王。 “你就是个闷葫芦,既然被欺负了,便寻机告知父皇就是。父皇的性子你不知晓,一旦知道此事,定然会责罚张静……” 裕王坐在侧面。 “可是,我也怕父皇。”朱寿媖摇头,“我见到父皇不敢告状。” “你怕什么?” “可三哥你被欺负了也不敢说呀!” 裕王语塞片刻,“我是男人。” “什么男人,你还没出宫建府呢!”朱寿媖做个鬼脸,“告状是一时痛快,可父皇不能时刻盯着咱们,此后那些人会越发隐蔽……给咱们穿小鞋。你怕了,我也怕了。所以就忍着。” “哎!”裕王叹息,“别人家就算是家贫些,可好歹有爹娘看护,咱们倒好……” “别说这些诶。”小姑娘警惕的看看四周,然后对裕王说道:“要小心,当初我就是私下抱怨张静,后来被人告状,张静让我绣花……绣了半年,你看我的手,这里还有茧子。” 小姑娘的手看着清瘦,食指和拇指上还残留着茧子。 “刁奴!”裕王怒了,随即苦笑,“我想帮你,可却没这个本事,这兄长做到这等境地,我也很是羞愧。” “已经很好了。”小姑娘笑道:“我跟着三哥和四哥才能出宫,在表叔家中更是自由自在。我喜欢多多,也喜欢表叔。还有那个石头,时常给我带些草编的东西……” “三哥。” “嗯!” 小姑娘双手托腮,憧憬的道:“你说,若是此后张静能对我好些,那该多好?” 有脚步声传来,朱寿媖赶紧蹦起来往后面躲。皇女可不能在宫中四处乱跑,被看到了少不得被呵斥。 “别怕,是杨锡。” 来的是杨锡,他喜滋滋的道:“殿下,大娘子,长威伯出西苑了。” 二人眼前一亮。 “表叔可曾被责罚?” 杨锡摇头,“不知,不过长威伯方才令人去给卢靖妃传话……” …… “长威伯说,那等刁奴若是还留着便是祸害。不过罪不至死,却又不能白养活,丢去洗衣服的地方……” 传话的是个内侍。 卢靖妃一怔,虽然此事她站蒋庆之,但怎么处置张静,那是她和嘉靖帝的事儿啊! 蒋庆之越矩了。 “长威伯这是……”卢靖妃不解,可景王却眼前一亮。 “莫非父皇有所决定?” 内侍点头,“陛下说了,他分身乏术,又知晓娘娘不便伸手。可终究不能坐视刁奴作祟,便让长威伯看护一二。” 卢靖妃捂额,心中有些失落的同时,也有了一丝窃喜。 如此,她与蒋庆之便有了一种职权上的联系。 这对于夺嫡之事……大好啊! 景王却在笑,笑的幸灾乐祸的。 “你笑什么?”卢靖妃没好气问道。 “我笑三哥怕是要愁眉苦脸了。” …… 朱寿媖回到自己的地儿时,两个膀大腰圆的宫女正在等候,“就等大娘子了。” “这是……”朱寿媖有些怯意。 带队的女官笑吟吟的道:“长威伯说了,此等刁奴能为祸多年,固然有别的缘由,可大娘子性子太弱了些才是根本。今日便让大娘子看看当如何处置这等刁奴。来人,把那个贱婢拖出来!” 两个宫女从进去,很快就把张静拖了出来。 “谁敢?放开我!放开我!” 张静怒喝挣扎着,女官冷笑,“好教你得知,陛下刚说了,让长威伯此后看护皇子皇女,长威伯仁慈,让你这等刁奴作恶后依旧能活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此后便去洗衣赎罪吧!” 洗衣是宫中最苦的活儿,夏季还好,只是辛苦,腰酸背痛。到了天冷的时候,比如说当下,那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整日不停的洗衣,双手在刺骨的冷水中浸泡,生冻疮只是基本功,接下来什么关节炎,什么…… 那里就是罪人的集中营。 “不!” 张静如遭雷击,她惶然目光转动,见到朱寿媖后就伸手,“大娘子救我,大娘子……” 那女官在观察着朱寿媖。 小姑娘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一言不发。 还好,不是那等滥好人。 “大娘子!大娘子救我……” 女官福身,“奴李姝,见过大娘子。” “你是……”朱寿媖不蠢,觉得女官态度不对。 女官抬头,“此后奴便是大娘子这里的管事,还请大娘子看顾。” 朱寿媖看着温和的女官,突然想到了温和的表叔。 …… 而裕王得知蒋庆之的新职责后,备受煎熬。 他有寡人之疾,被蒋庆之讥讽为好色如命。 完了! 裕王看着眼前的宫女们,悲痛万分。 就在裕王觉得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之时,京师下了一场小雨。 孙不同今日轮休,准备去城中为家人买点东西。 伯府的待遇不错,吃穿用度都包了,每月薪俸也颇为优厚。 走出巷子,外面行人骤然多了起来。 快年底了,那些乡下百姓会带着些土特产来贩卖,得了些钱财,便为妻儿扯几尺布,做一身新衣裳,若是还有剩余,便买些饴糖,让儿孙甜甜嘴。 若是还能为自己打一壶酒,弄半斤猪头肉,对于他们而言便是盛世了。 孙不同买了几尺布,又买了父亲喜欢的酒水,不知母亲喜不喜欢的脂粉,还给妹妹买了个笑容可掬的陶罐子,用于存钱。 所有东西被打包放在包袱里。 孙不同家就在京师外二十多里,靠近山脚下,世代务农。父母都是老实本分人。 不过最近外面有人放话,说是要弄死孙不同,起因是孙不同上次遇到锦衣卫的朱浩,一番话刺的朱浩几乎想当场拔刀。 孙不同担心有人截杀自己,便请了莫展随行。 “你走前面。”莫展话不多。 “有数。”孙不同笑吟吟的道:“到我家酒肉管够!这几个月攒下了不少钱,哎!还是伯爷宽厚,当初我果然没选错地方……” 看着欢喜的孙不同,莫展想到了自己的从军生涯。 到了宣府后,他本想凭着一身好刀法换取功名,谁曾想却因不肯低头奉承,不愿行贿上官而被打压。 想到这里,莫展那浓黑的眉就忍不住跳了一下。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想杀人。 出城后,孙不同加速,莫展遥遥跟着。 渐渐的道路两侧人烟越来越少。 前方能看到山脉,山脚下便是村子,而孙不同家就在村子里。 道路渐渐狭窄,前方两个男子在路旁坐着休息,听到马蹄声抬头,斗笠下的双眸猛地一亮。 边上两匹马。 路旁两个人。 莫展眸色微冷,右手按在刀柄上。 两个斗笠客起身,其中一人拱手,“可是莫展?” 莫展勒住马儿,“何事?” “兄弟刀法了得,为人看家护院岂不是浪费了一身所学?”男子笑吟吟的道:“我家主人愿为兄弟提供大展身手的地儿,钱财,宅子,女人……功成名就后才有的那一切,当下便能让莫兄弟拥有。” 另一个男子说道:“宣府第一刀,难道要为奴为婢不成?” 莫展在马背上,透过雨线看着二人,“锦衣卫!” “我家主人求才若渴!”男子不答。 莫展摇头,“抱歉。” “莫兄弟不再考虑一下?”男子的笑容渐渐冷却。 “不必。”莫展的浓眉渐渐挑起。 “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两个男子的手缓缓按在了刀柄上。 前方,孙不同转过了那个弯道,没看到后面的情况。再说锦衣卫放话要弄的是他,故而他压根不担心莫展。 马儿缓缓向前…… 两个男子一左一右站在道侧,五指猛地握紧刀柄。 双方不断接近。 马儿被煞气刺激,突然长声嘶鸣。 呛啷! 呛啷! 呛啷! 刀光几乎是伴随着拔刀声一起出现。 铛铛铛! 刺耳的金属碰撞声连续响起,火星四溅。 刀光极速闪烁,割裂雨雾…… 两个男子一人扑倒,一人单膝跪在道中。 莫展持刀在马背上,浓黑的眉缓缓放松。 “刀法不错!” 道中的男子微笑道:“指挥使那里,你难逃……” 莫展上马,说道:“告诉陆炳,伯爷要我杀谁,我便杀谁!” 马儿远去。 道中的男子扑倒。 右后侧的树上,一个男子顺着溜了下来。 他走到两个死者身边,看了一眼创口,便收拾了尸骸,随即往城中去了。 “莫展不肯?” “是。” 男子恭谨的道。 朱浩不满的道:“为人看家护院,难道还比得过在我锦衣卫扬眉吐气?那莫展莫非是蠢货?” 朱浩问:“弄死他时,可有人看见?” 男子低头。 朱浩一怔,“失手了?” 男子说道:“莫展拒绝后就动了手,不过十息,咱们的两个好手就死于刀下。他似乎发现有人藏于左近,故而说,蒋庆之让他杀谁,他便杀谁。” “草特娘的!”朱浩面色铁青,“两个用刀好手,竟十息被斩杀!我还是小觑了这位宣府第一刀!” …… 远离京师的小村颇为静谧。 “大郎回来了?” “娘。” 孙不同进了家,见父亲坐在屋里,妹妹在一旁拿着饴糖给他吃,父亲装作不喜的模样…… “大哥!”妹妹见到他就蹦了起来,随即就盯着包袱看。 “回来了?”父亲看着平静,但却情不自禁起身。 “是。” 妻子带着儿子出来相迎,笑意盈盈。 莫展来了,孙不同介绍了一番,莫展随即出去。 他不习惯这种气氛,宁可一人独自呆着。 里面孙不同把礼物一件件拿出来,儿子叫嚷,妹妹不时欢呼,母亲嗔怪他乱花钱…… 晚上一家子团聚,妻子做了他爱吃的菜,母亲笑眯眯的不断给他夹菜。 父亲喝了一口酒,“好酒,不便宜吧?” 孙不同咽下饭菜,“我在那伯府中不愁吃穿,每月的钱都没地儿用。” 父亲又喝了口酒,儿子回来了,且学会了孝顺自己,让他觉得醺醺然。 “你在伯府……”母亲担忧的道:“终究是为人看家护院,村里那家不也有个护院,看似威风凛凛,背后被村里的人说是看门犬呢!” “老娘们胡说什么?”父亲呵斥妻子,然后缓和语气,“男儿,终究要谋个出身才好。” 孙不同放下筷子,举杯敬了父亲,然后一饮而尽。 孙不同说道:“若无长威伯,此刻我还在京师厮混,就如同乞丐。知恩不报……那我成什么人了?” “哎!”父亲叹息,“应当的,应当的。” 母亲欲言又止,把一块肥肉夹给了儿子。 孙不同把肥肉吃了,说道:“长威伯曾说,他也是在看门。” “啊!为谁?”父母都颇为惊讶。 “为这个大明。” 第208章 武人的机会,小人之心 早上起来,张嘴呵一口气,看到有雾气,就说明很冷。 孩子总是喜欢在早上玩这种游戏,见到雾气后就不肯起床。 他们不知道的是,成年人也是如此。 “呵!” 是白气。 蒋庆之重新躺下。 被子拉上来一些,盖住半边脸,暖和极了。 继续刚才的那个梦……梦中好像是个女人。 迷迷糊糊的,蒋庆之看到那个女人冲着自己福身,然后牵着两个孩子过来。 “爹爹!” 孩子的叫声让蒋庆之的梦一下就醒了。 “少爷!” 孙重楼的喊声恰在此时传来。 直至练武时,蒋庆之依旧在回味着那个梦。 也在回味着早上的器宇轩昂。 娘的! 这具身体,好像是成熟了。 马上十六岁了。 后世早些年的时候,在某些地方,十六岁都能当爹了。 而在大明,十六岁背着手,身后跟着妻儿的男人不少。 “少爷心不在焉。”孙重楼发现了自家少爷的不对劲。 窦珈蓝说道:“少关注这些。” “为啥?”孙重楼问道。 “犯忌讳。”窦珈蓝低声道:“再过十年,你若是还能如此,我便佩服你。” “要不打个赌?”孙重楼说道。 “什么赌?” “十年后我还能如此,你便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给少年暖脚。” “孙重楼!” 随即就是追杀。 富城笑呵呵的看着二人你追我赶,等窦珈蓝气呼呼的回来,便说道:“石头没多少心机。” “就是不知轻重。”窦珈蓝没好气的道。 “石头和我说过,当年老太爷在的时候,念念不忘伯爷的婚事,说可惜没能给伯爷说一门好亲事……” “那和石头有何关系?” “石头对伯爷忠心耿耿。” “可他老是戏弄我!这也是忠心?” “公鸡大了会打鸣,人大了要成家。伯爷啊!成人了。” 窦珈蓝看着正在练刀的蒋庆之,突然间摸摸自己的屁股,然后瞪了不远处在嬉笑的孙重楼一眼。 天冷了,早饭竟然还有饼子,拿到手中时半冷,吃起来没滋没味的。 “天冷了,早饭弄些热乎的。”蒋庆之的话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 “最好是糍粑,用油烙了,烫的手拿不住,黏糊糊的,糯叽叽,一口下去油滋滋,还有糯米的香味……咽下去就觉得圆满了。” 徐渭一脸老饕的陶醉。 胡宗宪吃了一口饼,“太油,不如烤来吃。” “干巴巴的如何好吃?” “蘸酱啊!” “那不如蘸糖霜。” “糖霜太贵。” 糖霜这玩意儿是贵,非富贵人家用不起。 蒋庆之不禁想到了交趾那地儿。 种甘蔗的好地方。 整个东南亚都是好地儿,肥沃的土地,良好的气候,一年三熟…… 大明的危机,归根结底还是粮食危机。 土地兼并伴随着人口爆炸,粮食危机浮现,天灾一到,便是压倒大明的最后一根稻草。 …… “先生们都说,历朝衰亡的原因,一是君王昏聩,二是吏治糜烂。” 今日蒋庆之丢出了历朝历代衰亡这个题目。 裕王说完后,看了景王一眼。 最近小老弟看谁都不顺眼,脾气不好。 “老四。”蒋庆之如今得了一个管教、看护皇子皇女的职责,两个皇子来蒋家的频率更高了。 景王说道:“还有军队糜烂。另外,党争也是个原因。” 说着,景王斜睨了老哥一眼。 “党争这一条说得好。”蒋庆之夸赞了老四,裕王马上补充,“还有土地兼并。” “不错。” 蒋庆之鼓励的点点头,然后总结。 “你二人说的都不错,不过难免鹦鹉学舌,没有自己的见解。”蒋庆之见两个侄儿不服,便说道:“前汉之亡,始于黄巾之乱;前唐之亡,始于安史之乱。前宋之亡,始于天下此起彼伏的暴乱……” 实际上,前宋末年造反此起彼伏,就算金兵不南下,大宋也撑不了几年。 “三者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饥饿!” “饥饿?” “对。”蒋庆之把题目丢出去,“今日之后,你二人有空闲便去查查当今大明的粮食供给如何。” “表叔,这个题目太宽泛了。”景王觉得不好着手。 “就是……换个词吧!大明的粮食安全!” 下课了,两个皇子却赖着不走。 “每年一到冬季,宫中的饭菜就没法吃了。”景王发牢骚。 “是啊!送到面前时,饭菜上面的油脂都凝固了。”裕王也很是不满。 “蹭饭直接说,不用找借口。”蒋庆之没好气的道。 不过,宫中的饭菜真的不咋地。 “吃了?” “没……吃了。” 午饭前,蒋庆之被召见。 嘉靖帝正在吃自己的‘早饭’,看着倒不是裕王口中的油脂凝固模样。 帝王的饭菜,和一个小透明皇子的自然不同。 “朕不差饿兵。” “那就……来点。羊肉多来点。” 道爷吃的太清淡了,蒋庆之的身体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缺不得油水。 羊排一份,是烤的。 蒋庆之一嘴就撕下了满口肉,吃的嘴角流油。 味道不错。 道爷一边看,一边吃,不知不觉吃完了自己的主食,抬眸看看黄锦。 “给陛下再上一张饼。”黄锦低声交代。 和年轻人在一起吃饭,总是能感染到他们身上的活力。 饭后,嘉靖帝一边散步,一边揉腹。 “打开和俺答部交往的口子,有利有弊。利就不说了。弊端在于军队。” “是。”蒋庆之说道:“许多人都有这个担心,觉着若是被俺答察觉到了大明军队糜烂……” 他看了嘉靖帝一眼,见道爷并未反对糜烂这个词,继续说道:“他们担心俺答会生出野心。其实,野心这东西时刻都在。与其把太平的希望寄托在对手身上,不如强大自身,令对手胆寒。” “若是如此,诸卫不动怕是不行了。”道爷幽幽的道:“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昨日一群鸭子在朕这里呱呱叫,让朕头疼不已。” 这个谜,蒋庆之猜不到,“鸭群?” “一群武人。”嘉靖帝看了表弟一眼,换个人,他哪里会揭开谜底。 “陛下这是……”蒋庆之突然心头一震,“陛下是要整顿京卫吗?” 嘉靖帝颔首,“虎贲左卫在大同两战告捷,可见京卫并非一无是处。不过得整顿,重新操练。” 于是一群武将便觉得机会来了,想主持此事。 一旦成功,此人对军队的影响力将会有质的飞跃。 蒋庆之默然。 在他改造虎贲左卫的过程中,外界不断有人质疑,说虎贲左卫再这般下去,就成了他蒋某人的私军了。 这是京卫啊! 若是哪日蒋某人生出了野心,会不会上演一出谋反大剧? 所以蒋庆之这阵子远离虎贲左卫,便是避嫌。 实际上从古至今,军队掌握在某个人手中都是犯忌讳的事儿。 哪怕是以后,依旧不时听闻某国军队造反,推翻现政权。 “虎贲左卫的操练之法……”嘉靖帝看了蒋庆之一眼。 “陛下只管令他们去学就是。”蒋庆之很豁达。 等蒋庆之告退后,嘉靖帝说道:“昨日那些人暗示朕,觉着庆之不肯把操练之法教授给他们。当让此辈来看看庆之的心胸。” 在这个时代,技艺是属于私人的,神圣不可侵犯。 所以如何操练,如何统军,如何排兵布阵,如何临阵指挥……这些技艺都在将门中传承着,帝王也不能伸手索要。 这便是将门的来由。 而蒋庆之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技艺丢出去,这份心胸令嘉靖帝难免生出了歉疚心。 于是,当将领们被召集到了兵部,有人发牢骚,说蒋庆之不肯露面,这是不愿传授兵法之意,可见暗藏野心时,被王以旂一茶杯砸的满脸开化。 “滚出去!” 王以旂指着外面,脑海中却回想着陛见时的场景。 “让他们去虎贲左卫学,学到多少都是他们的造化。”嘉靖帝冷冷的道:“庆之胸襟宽阔,可朕却不能坐视他吃亏。此后谁再说什么虎贲左卫是庆之的私军,兵部当出手。” 所以王以旂发飙了。 “滚出去!” 那将领捂着脸,踉踉跄跄的出去,回头道:“王尚书好暗器,咱们回头再理论。” 敢和兵部尚书叫板的武将,背后至少得有一个大佬。 吴华蹙眉,低声道:“尚书,此人执掌一卫,丈人乃是宗室长者。” 王以旂冷笑道:“这是看不惯长威伯?” 吴华摇头,“下官听闻,不少宗室说长威伯不过是沾了身份的光,却得了陛下看重,格外宠信。” “是了,陛下登基后,对宗室不冷不热,这些人是嫉妒上了。”王以旂说道:“告知长威伯,小心宗室。” 外戚和宗室之间的关系很复杂,有时候亲密无间,但更多时候是死对头。 蒋庆之得知消息时,正准备去虎贲左卫。 “宗室?” 蒋庆之第一个念头就是一群猪……没办法,老朱家太能生了,到了此时,宗室人数多的令各地官府苦不堪言。 “伯爷,要小心这群人。”胡宗宪提醒道:“这群人成事兴许不足,不过坏事有余。” 虎贲左卫。 当见到蒋庆之时,守门的军士兴奋的脸都红了。 “见过伯爷!” 呼喊声格外精神,把寒气都驱散了。 蒋庆之颔首,“精神头不错,是我的兵!” 既然那些鸟人蹬鼻子上脸,他蒋某人干脆做个跋扈的姿态出来。 校场上,虎贲左卫在操练。台子上数十将领乱糟糟的,冲着在操练的虎贲左卫指手画脚,有人叫骂,有人发牢骚,有人…… “这便是长威伯操练之法?老子看你等是在糊弄咱们。” “是啊!长威伯若是不愿教授,那就直说,何必弄这些障眼法。” “我看呐!这便是他的操练之法。” “那他如何能两胜俺答麾下?” “走了狗屎运呗!” “哈哈哈哈……呃!” 一个将领捧腹大笑,然随即笑声戛然而止。 众人随着他的视线缓缓回身。 高台下,蒋庆之负手而立。 第209章 可笑的虎狼之士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这和文武没关系,只和人有关系。 哪怕是后世那些躺平一族,扪心自问是否有过出人头地,让外界认可自己的欲望? 除去极少数之外,都有这种欲望。 周星星曾说过:人若是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分别? 这里的梦想指的便是出人头地的欲望。 换个词儿,兴许大伙儿能听的更顺耳。 ——上进心! 不行? ——进取心! 每当看到别人成功时,心中那种蠢蠢欲动难免会翻涌上来。这时若是来一曲热血的bgm,瞬间就会生出骑上自己的电毛驴,和这该死的命运再战一回的冲动。 可一想到自己的能力和过往无数次失败的经历,随即又躺下了。 我不行的! 但当机会摆在眼前时,大部分人又会爬起来,说:我想,我还能再试一把。 京卫的领军将领都在这了,从土木堡之变开始,京卫就变成了看门狗。一代代将领选择了躺平。直至嘉靖帝想整顿京卫的消息传出去,这些人才懒洋洋的爬起来…… “这是个机会!” “是啊!” “若是能脱颖而出,咱们……” “弄不好能镇守一方,光宗耀祖!” “就怕战死沙场。” “怕什么?” “老子刚纳了两个小妾,还没玩够。” “躲着就是了,你看看当下九边,遇敌时就一个字,躲!避而不战就是了,俺答不蠢,不会消耗麾下来攻打坚城。” “你特么说那么多,好似对我不错。” “咱们谁跟谁啊!” “可老子怎地觉着,你是想劝我退出。” “看,你这不就是想多了。” “多尼玛!老子退出了,你的机会便多一分。” “就不怕战死?” “总得要赌一把不是。” “赌什么?” “赌老子能成为长威伯第二!” “呵呵!” “什么意思?笑什么?” “我笑你蠢。” “嗯!” “没听闻吗?府军前卫指挥使秦源放话,说蒋庆之那一套不管用。” “秦源?那个靠着女人上位的蠢货?” “看,那厮正盯着长威伯呢!” 秦源长的仪表堂堂,否则那位宗室长者当年也瞧不上他。 此刻秦源正和身边将领说道,“他这是担心被咱们学了精髓,故而亲自来了。什么敞开让咱们学,不过是故作大方罢了。” “老秦,兴许长威伯是来指点咱们的!”金吾后卫指挥使马冲和秦源多年交情。 “指点个屁。老子敢打赌,他定然会装模作样说一番勉励咱们的话,随后扬长而去。” 秦源冷笑道。 “见过伯爷!” 颜旭带着诸将迎接蒋庆之。 “继续操练。”蒋庆之颔首。 颜旭看了蒋庆之肩头的多多一眼,蒋庆之说道:“这厮抓着我的衣裳不放,只得一并带了来。” “喵!” 校场上,操练依旧。 整齐的阵列随着旗号和军令不断变化。 “杀!” “杀!” 高台上,从蒋庆之到来后的静默,变得嘈杂起来。 “就这?” “这样的操练,平庸之极。” “我还以为他有什么绝活,没想到……” “果然是藏私了。” “要不然就是徒有虚名。” 颜旭听到这些议论,不禁回头怒目而视。 “不必搭理。”蒋庆之淡淡的道。 “杀!” 操练结束。 但今日却没人喊解散。 于是阵列不动,静静的站着。 寒风从北面吹来,高台上的京卫诸将打个寒颤,有人说道:“娘的!不如回去烤火。” 可渐渐的,没人说话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那沉默的阵列。 北风吹拂,吹不动阵列丝毫。 没有人缩头缩脑。 站在右侧前方的陈堡,这位京师著名纨绔,此刻也是恍若雕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多多站在蒋庆之肩头,仿佛也感受到了这股子气氛,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高台上传来声音,“哎哟我的娘哎!腿麻了,哎哟!扶我一把,麻了麻了!” 瞬间,高台上的一群雕塑都动了。 或是蹦跶,或是活动手脚,或是活动脖颈…… 蒋庆之没动。 颜旭没动。 虎贲左卫的将士们一个没动。 只是,那眼神变得有些鄙夷。 和蔑视。 诸将觉着有些丢人。 不知谁说道:“娘的,傲什么傲?” 有人说道:“可我怎地觉着有些心慌,又有些惧怕。” 不知过了多久,蒋庆之转身,一步步拾级而上。 那些将领纷纷退开,让出了最前面的地方。 蒋庆之走上来,背对阵列。 直面京卫诸将。 “陛下说要整顿京卫。我本想亲授你等操练之法,可却又觉着不妥。” 蒋庆之缓缓说道:“这是大明的京卫,陛下的京卫。” 这是基调。 “故而,陛下让你等来虎贲左卫学。学什么?学操练之法。可在我看来,你等要学的是如何重拾杀气!” 蒋庆之指着阵列,“觉着没用?” 诸将默然,但神色上能看出些许不以为然。 “何为名将?” 蒋庆之说道:“何为兵法?你等懂吗?” 他负手缓缓在高台上行走,“前唐时,李靖等人不以门户为界,把兵法传于弟子。一代代传承,这才有了唐初时的虎狼之师。从前宋开始,兵法就成了一家一姓的工具,谋求荣华富贵的工具。” “你等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 蒋庆之看了诸将一眼,“你等心中定然不服气……” “是不服气!” 秦源忍不住说道:“我等只是未得出战的机会罢了。若是能出战,定然不落人后。” “你是想说,若是给你出战的机会,你定然能击败俺答部?”蒋庆之问道。 “是!”秦源仪表堂堂,加上声音洪亮,卖相真心不错。 “但在那之前,你是龙,得给我盘着,是虎,也得给老子卧着!”蒋庆之眸色一冷,一股子气势令秦源不禁心中一凛,但旋即他冷笑道:“龙也得盘着?” “蠢货啊!连细柳营故事都不知晓。”一个文书在高台下叹息,越发觉得武人粗鄙不堪了。 军中自有规矩,帝王进营也得按照规矩行事,那可不是只能盘着?不过蒋庆之直言龙什么的,事后少不得有言官会弹劾。 “我在大同两败俺答麾下大将,问问张达,他可能如此?” 众人心想张达连出战都不敢,哪敢吹嘘自己能击败俺答大将。 “那么,你自信能击败张达?”蒋庆之问道。 秦源一怔。 这是推理法。 转换一个对象,就能得出答案。 高台下,颜旭朗声道:“七年前,五军都督府召集众将论兵,张总兵与秦指挥使对阵,一刻钟不到,秦指挥使大败。” 蒋庆之揶揄的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张达的手下败将。” “哈哈哈哈!”众人哄笑。 秦源面色如故,蒋庆之说道:“张达尚且不敢出战,你一个手下败将,谁给你的自信?女人吗?” 对于挑衅自己的人,蒋庆之从不客气。 “哈哈哈哈!” 大笑声中,秦源终究忍不住了,厉声道:“我有家丁三十,可与你对决。” 身边马冲说:“老秦,我劝你莫冲动。这位伯爷在大同城外筑的京观可是实打实的。” “我那三十家丁皆是虎狼之士,乃是丈人的底气。”秦源自信的道:“今日蒋庆之若是敢应承下来,便是我一飞冲天的机会。老马,你且看好……” 蒋庆之正想找个机会教训一番这些眼高于顶的蠢货,他抖抖烟灰,“莫展!” “在!” 莫展从护卫中走出来。 “你带着十余兄弟,和他们玩玩。” 一打二! 蒋庆之没说什么蔑视,但用行动实打实的在告诉秦源,你那所谓的虎狼之士,在我眼中不过是垃圾。 “这是你自找的。” 秦源大喜。 随即,三十名浑身上下洋溢着彪悍气息的军士走到台下。 “拳脚吧!”蒋庆之说道。 “不敢用刀枪吗?”秦源觉得蒋庆之是怯了,越发得意。 “老子是怕你折损不起!”蒋庆之说道:“既然你要自找没趣,那本伯便成全你。颜旭!准备木刀木枪。” “领命!” 莫展带着十四名军士列阵。 三十家丁站在对面,神色轻松之极。 大多人拿着木刀。 静待命令。 “伯爷。”颜旭请示。 高台上,秦源低声道:“别担心陛下那里,晚些我自会告之丈人,让他上奏疏请罪。” “何意?”马冲问道。 “老子击败了蒋庆之,陛下信重此人,岂不恼火?” “娘的,你是想趁机炫耀,在陛下那里留名吧?狗东西,你何时这般阴险了?”马冲摇头,“不过我还是劝你打住吧!” “来不及了。”秦源自信的道:“今日当着一干人的面,我就要借着他蒋庆之的脸,一飞冲天!” 高台下,颜旭猛地挥手。 “杀!” 秦源身体前倾,恨不能跳下去,亲自指挥。 十四个军士以莫展为箭头,组成了一个锋矢阵。 对面则是阵列应战。 双方飞快撞在一起。 惨叫声骤然传来。 木屑纷飞中,莫展怒吼,“杀!” 当面之敌手臂挨了一木刀,竟然鲜血迸射。 接着刀背猛地挥舞,后面一个对手的面门挨了一下,顿时那张脸就没法看了。 后面的军士顺势扩大口子。 三十息。 莫展冲出了阵列。 身后倒下了一地所谓的虎狼之士。 蒋庆之缓缓走到高台最前端。 莫展侧身面对高台,单膝跪下。 “伯爷,幸不辱命!” 蒋庆之回身,直面诸将。 问道: “谁还想试试?” 无人应声。 肩头上,多多伸个懒腰。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