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难为》 第一章 公主太刁蛮 我的父亲是公主的一位兽奴,所谓兽奴,不过戴上兽的面具,与各种猛兽搏斗,以换取公主的欢心。 父亲精通兽语,又身手了得,因此他的搏斗,从未失手,只是有一次公主得了一头猛兽,表演前,给猛兽灌了疯药。 父亲浑然不知。 父亲小心翼翼地走入笼中,猛兽发狂,爹爹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济于事。 一时间,猛兽的撕咬声,周围人的惊呼,笼中人的惨叫声,皮肉撕裂的声音,还有公主的大笑声,充斥着整个兽场。 父亲被活活咬死,生吞,斗兽场,只剩下一些衣服的碎片和残骨。 那一年,公主只有七岁,她大笑着拍手叫好。 “这是我看过最精彩的一次演出!” 可是那一场演出之后,我没有了父亲。 —— 红色的高墙外,飘飘扬扬落着鹅毛般的大雪。 如宋抬头看了一眼这漫天的雪飞,周围宫女纷纷抱怨不已,唯有她一人拿着一把竹扫帚,不疾不徐地扫着。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还没有要停的架势,一边的大姐在檐下唤她: “如宋,别扫了,总归这雪是要下的,这边也没什么人来,你还是先歇歇吧!” 如宋笑着摇了摇头,仍然自顾自扫着。她不喜欢说话,就算是万不得已,也只是小声地回一句。 另一个宫女撇撇嘴,走过来劝那大姐:“您劝她,她又要说‘雪下它自己的,我扫我自己的,互无相干,互不妨碍’!” 大姐听了,也摇摇头,便和那宫女相携,二人回了屋子里。 如宋不喜欢呆在屋子里,扫着扫着,不知过去了多久,竟从门口一直扫到宫墙外去。 檐上飞白,地面上也结了厚厚的霜雪,唯有通红的宫墙,仿佛天地间一道永不认输的颜色。在那颜色中间,一条淡淡的清灰痕迹,然后,是一个瘦弱的身影,手执一把竹扫帚。 远处,在宫墙另一头,蹦蹦跳跳过一个欢快的身影——珠玉环佩发出清脆的声响,暖炉在其左右,雪还没下到人的身上就先融化了。也不知道是身上的锦裘太暖,还是跑跳得太快活,小女孩亮晶晶的眼下,是红扑扑的脸蛋。 “还是下雪天好啊!这雪要是再加点糖粉,一定很好吃!到时候,王宫内外都是吃不完的糖!” 她一说话,就吐出一大口暖气。 宫人们无不为单纯快乐的公主感染,然而,他们中间却没有一个人敢抬起头看一眼这位主子,哪怕她此刻是那样亭亭玉立,娇艳欲滴,宛若一朵开在盛雪之中的海棠花——出现在本不该出现的季节,晶莹剔透到一碰就碎。 一个人的侧影猛地闯进公主的眼眸。 只见此人身形消瘦,面色苍白,一缕青丝有些凌乱地落下,映在眼角,衬得眉眼更添几分娇媚,乌黑的眸子深深地藏在长睫之下,别的女子画眉毛的都是蛾眉高挑,这人垂着头颅,两弯眉毛舒缓而低垂,只是这眉毛不但没添颓败之感,反倒是添了几分温顺与柔和。 她手执一把竹柄扫帚,一下一下地,扫出了身后一条窄窄的路。 雪之深重,将她的衣裙鞋袜都埋在雪里,远远望去,好似一个人棹雪而来。 公主看得微微出神,但只是一瞬,便扬着下巴,向身边的宫人道: “那人是谁?这雪这么好看,怎么被她扫走了?你去把她叫来!” 宫人欠身领命,上前向那女子低语几句,那女子微微一愣,回过头来见是公主,将扫帚立在一边,又抖了抖身上头上的白雪,上前跪倒在地。 公主微垂着眼眸,手中拿着暖炉,傲慢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谁让你扫雪的?” 她再拜,将额头浸在雪中:“回公主,奴婢唤作如宋。不知公主来此赏雪,打扰公主雅兴。” 众人听了先是一愣,生的如此清冷绝美的女子,嗓子却如此干哑。正惋惜间,一旁的宫女手里的猫突然像受了惊一般,尖声嘶吼,挣脱宫人怀抱向前扑去。 公主不喜欢读书,每每要抱着猫才肯上学堂。 可那猫跑也不是正常的跑,是连滚带爬地跑,翻着肚子,口中白沫横飞,样子奇异无比。公主大骇。 众人慌作一团,只听公主揪着两边的侍从:“你们快把那孽畜抓住!” 可这猫像中了邪一样,人人都怕那是一种瘟疫,甚至是妖法,即使公主下了令,也无人敢上前。 眼见的猫发着狂,站都站不稳,向着公主扑来,千钧一发之际,躲已无处躲,那猫腾空而起,直向公主一张粉雕玉琢的脸扑上去。 公主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却在猫爪的前一刻,一双手拦在了自己的脸前。 只见那唤作如宋的宫人,一只手揪回了猫,抱在自己怀中,用修长白皙的手指,不停地安抚着小猫。没多久,猫就安分了下来,眯着眼睛,甚至像是快睡着了一般,见此情此景,众人一颗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这孽畜方才是怎么了!发疯了不成?”公主抚着胸口,惊魂未定地看着如宋。 此刻雪纷纷扬扬,如宋却宁静如一汪湖面,嘴角甚至有一抹笑意,满脸温柔地看着猫儿,轻轻抚慰着它。 “公主,”如宋回过身来,“猫儿只是生病了,天寒骤变,公主也应当小心寒气。” 有闻此言,众人的心更平静了一些,早知道深宫多冤魂,只要不是冤魂作乱,生病而已,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公主也长舒一口气:“既然如此,快找个人把这猫处理了吧!免得下次再犯病惊扰了圣驾。” 说着,她就要离开,一边的小宫女急忙上前:“公主,福宁可是皇太后临终前送给您的生辰礼。” 公主少负盛宠,君主十几个子弟,却只有这一个女儿,因此是千般娇宠,万般小心着。 想到这里,公主脚步顿了顿,皇祖母临终前的景象又在她的脑中浮现,她说,袅袅,你生来孤独,连个知心姐妹都没有,祖母送你一只小猫儿,你好生待她,叫她代替祖母陪着你。 她生来没有母亲,祖母是这深宫中除了父皇以外,对她最真心,最好的人。 她回过头来,有些厌弃地望着如宋:“你抱着猫,和我回我的公主府去吧!” 如宋低头应诺,看着面前的小女娃走过自己身前,脚下的裙摆如冬日盛放的千层花瓣。她竟有些愣神。 突然,辛夷停在了原地,她有些诧异地望了如宋一眼—— 这个人,身边怎么如此暖和? 她清幽的体香,仿佛天然的焚香,令人息心凝神,处之怡然。 但公主只是看了一眼,继而收回了眼眸,继续冷着脸,向前大步走去。 夜深了,众人感慨早晨还是杂役宫女的如宋,晚上就接到去公主府的通知。 只是公主府虽然做的是细活儿,却因公主脾气大,好杀戮,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如宋轻轻解开自己的衣衫,取下头发里那颗镶嵌着绿宝石的玉簪,一袭青丝滑到腰际,她望着水桶里倒映出自己修长的身影,眼神也逐渐迷离开来。 这样好的容颜,放在女子里也算出挑,倘若生在男子身上,更不知要生出多少祸乱。 她的胸衣只有薄薄的一层,待沐浴完毕后,又涂抹了许多药膏,其中不乏一些让人吃痛的,她也皱着眉头忍受了。 待一切收拾妥当,宫女前来唤她,说是公主务必要猫儿陪着才能入睡。 夜深,寒气四起,如宋裹着薄棉衣抱着猫站在公主门前,却听里面一个慵懒的声音,缓缓道: “你就抱着福宁在门口吧!万一它又犯病了呢!” 如宋眼眸低垂,低声道一句是,便跪在门前,闭了眼不再言语。 第二章 背上的雪天 山间清涧冲入谷底,声音仿若碎玉,阳光洒在长满青荇的路面,露珠缀在上面,如同千万颗晶莹剔透的宝石镶嵌其中。 这样美丽的景色,却只能在书中见到。眼前,只有无尽的河床圆石,一片荒滩之中,一个女孩背着大背包无助地坐在一边。 路辛夷看着手机里可怜的信号,一个令人绝望的叉让她生机几乎断绝,她仰天长啸: “老天呀,就算现在是劣币驱逐良币的时代,你好歹也给我们这些认真的笨蛋一点活路吧!” 几天前,为了让作品写实,她亲自来到山东潍坊附近。可独自一人的行动,意味着毫无计划的瞎闯,更何况她还是个路痴! 身为网络作家的她,已经整整一年多赋闲在家,几乎没什么收入了! 路辛夷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肚皮,叹气道: “小说里都写青丘富得流油,处处都是狐狸变幻的美男子,可我这是来到哪了嘛!明明还是繁华的城市,走着走着,怎么进了一处荒滩!甚至连信号也没了!” 她站起来举着手机跳了跳,又手舞足蹈地拿在手里砸了砸,依旧毫无反应!充电宝里红色的0让她的绝望更近了,她再也受不了了,抱着手机一屁股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啊!我千不该,万不该当这个什么所谓的网络作家啊!好好的996不上,为爱发电!这下好了!哪有什么,狐仙来救我!”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狐鸣。路辛夷一惊,立马止住了哭声,她睁开眼睛循声走去,手里,抱着自己残破的书稿—— 她的小说只写了题目,开头和结局草草完成,本打算来找点灵感,可现在,她还哪有心思写书! 声音越来越近,可她的意识,却仿佛越来越迷糊,懵懵懂懂中,只听见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幽幽地叹道: “是你创造了这个世界,是你创造了吾,可你不明白吾的心意,吾便要你亲自来过……” 路辛夷听得一头雾水,欲再往前时,只觉脚下一滑,身体顿时失去重心,向后栽去—— “嘭!” 是书从天上掉落的声音,但随之嗡的一声,她只觉得后脑一痛,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了—— 景国的永寿宫中,繁华无比。 君主最宠爱的小女儿,辛夷公主,自小喜欢与飞禽走兽嬉戏。这阵子,她又得了一只小老虎,正养在脚边取暖作乐。 公主取名辛夷,不仅仅是因为这一个小女儿生得伶俐,衬人心意,更因为公主自小体弱,君主不忍让她担负太多,便只取了个寻常百姓家的中药名字。 本来是不允许公主养老虎玩儿的,可自从公主府上来了个叫如宋的人,此人能通兽语,性子温润,颇得公主和圣上欢心,这才破例让这只刚满月的小老虎给公主暖脚。 公主吃着瓜果小食看宫人摔跤打滚,如宋立在一边抱着猫儿陪公主观看。公主将头转过来一点点,立马有宫人上前为公主奉茶。 辛夷不满地撇着嘴:“你这臭货来添什么乱?叫如宋给我奉!” 宫人不敢说话,垂头将茶盏放到桌上,接过如宋怀里的猫,立在他身后。 公主偏爱如宋,仅仅几天时间,皇宫内外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看完了人摔跤,袅袅踢开小老虎,转身跳上凳子。 “孤累了,要睡觉,如宋背孤回去!” 时年公主不过十五岁,豆蔻年华,虽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但因久居深宫,又备受宠爱,还是和几年前的任性刁蛮没什么两样。 如宋放下茶盏,将小老虎抱起,摸了摸它被踢的肚皮,转身将它放回笼子里,安顿宫人好生待它。 袅袅在凳子上等了好久,眼看的就要发作,但只因为是如宋,害怕她又生气了不说话,便也只是嘟囔着嘴,等她走近了,才气鼓鼓地爬上她的背去。 细窄的宫廊,一个年纪稍长一些的女子,背着另一个天真活泼的少女,只是有一点,那女子虽然纤细瘦弱,一双胳膊却好似格外有力,毫不费劲地背着少女在宫廊中漫步。后面的宫人远远地跟着,无一人敢上前。 雪零零星星地下着,这是晚冬的雪,比一般的雪要沉重几分,也比一般的雪多几重深情。 趴在如宋背上,辛夷公主略带愠色: “你方才为什么不先来背孤,孤还不如一只畜生打紧吗?” 如宋长长的睫毛,在她白皙的面颊上仿若一笔墨痕般浓重,那睫毛抖了抖,却始终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袅袅不开心,她从未被人置于第二的位子上,她用力锤了如宋一拳。 “问你呢!你这个奴才,怎么老让孤等你的答案!” 说着,她挣扎着跳下如宋的背,如宋比她高出半头,她就跳上宫廊旁边的栏杆,扶着柱子勉强站直,居高临下地指责着眼前的女子。 如宋眼眸低垂,她顿了顿,却始终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撩开长袍,露出她那条衣着单薄的右腿,然后弯曲,跪在公主面前,算作认错。 辛夷越发生气了,她从腰间抽出鞭子,那是父皇送给她让她用来驯兽的鞭子。 “你以为跪下就完了吗?父皇说畜生不听话就要用鞭子抽,奴才和畜生没什么区别,你不怕我也用鞭子抽你吗?” 见眼前人仍旧没什么反应,袅袅扬起鞭子,眼看鞭子就要落下,她却猛然对视上那双充满不甘、恨意的眸子,那种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有着深渊一般的可怕与神秘。 她一愣,手中的鞭子随即减了九分力度,只剩下轻飘飘的一鞭,焉焉地落在如宋身上。 辛夷有些发懵,但她的愤怒,开始转为一种委屈,一种怨怼,她扁着嘴,立在栏杆上,委屈巴巴地望着如宋,刚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脚下一滑,向前扑去。 一双手稳稳地接住她瘦小的身子,她跌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怀抱柔软而结实,仿佛是天底下最绵柔的地方。 如宋扶起公主,将她好好放在地上,又转身蹲下,示意她重新回到背上来。 辛夷只好乖乖回到背上。 如宋这才奖励似的说出一句话来:“背小老虎公主回府咯。” 她很少说话,更别说这样宠溺的开玩笑的话。因此辛夷只觉得新奇,也并不介意她将自己和畜生比在一起。 辛夷也开心起来:“哪里小老虎了?” “可爱,单纯,像小老虎,也和……小老虎一样漂亮。”如宋说,她面上一红。 辛夷满心欢喜地笑着,享受着她作为公主独有的高贵,她很喜欢待在如宋身边,因为只要有她在,她的寒症,总能减轻太多。 夜晚,当哄了公主睡着后,如宋孤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解开厚厚的外衣、里衣,脱掉裹胸,在镜前长久地注视着自己裸露的上身。 镜子中,分明显现出一个男孩子的身体。那微微隆起的喉结,若不是障眼法遮蔽,他又怎么能瞒得过? 如宋有些发呆,他脑中猛然显现出自己夸辛夷的场景—— “也和……小老虎一样漂亮。” 他的脸一下子从耳后红到了脖子根。 可他早就不该脸红了。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如宋努力克制着这一番情愫。他强行褪去面上的潮红,却听得门外宫人急促的脚步声,哒哒哒地跑到他门前,他还未来得及穿好衣服,宫人便敲着门大声呼喊道: “如宋,快开门!公主,公主她发烧了,吵着嚷着要你过去!” 第三章 第一次刺杀 夜,重寒打湿裙摆,却不能将人的脚步拖慢分毫。 如宋紧跟在宫人身后,低着头,脚步急促,表情已尽量保持淡然,但眼神中仍多了几分复杂。 才刚靠近房门,便见里面灯火通明,宫人手忙脚乱,掌事宫人指挥的声音、小宫女们脚步慌乱的声音、铜盆倒水换水、煎药的声音一股脑儿地嘈杂搅合在一起。 如宋皱了皱眉,在前面宫人开门的一瞬,只一眼,便望见床上躺着的奄奄一息的袅袅。 她身着白衣素纱,一只手无力地垂在床边,嘴唇发白,尽管额头已有汗珠渗出,还是咬着嘴唇,一个劲儿地发抖叫冷。 医师们束手无策,只是抓一些退烧的药,因为公主的症状奇怪,无人可知这到底是什么病,更无法医治。 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吹起白色帘幕,辛夷抬起手,向门口艰难地招了招。 宫人急忙带着如宋来到床边,又招呼身边的人快走。 有几个手脚慢的,辛夷怒不可遏:“你们磨磨蹭蹭干什么?还不快滚开!孤今日只要如宋一个人陪!” 四下宫人散开,如宋一人上前,伸出手,抚上袅袅额头,果然烫得厉害。 辛夷一把抓上如宋的手,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泪光浸满了眼眶,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在她眼眸。 “可恶,难受死孤了!如宋……你来陪孤睡觉……” 如宋咽了口唾沫,想把手缩回来,这手却被辛夷握得紧紧的,她只好妥协,理了理袅袅耳边被汗水浸湿的发,一绺青丝绕指柔,这细小的绒毛似的柔软的发,此刻也无力地、湿答答地垂在女孩耳边。 这孩子虽然生了病,但执拗的性子一点也不肯服软,她猛地一揪如宋的衣襟,将她生生拽倒在离自己脸颊近在咫尺的地方。 帘幕重重外,一个模糊的身影刚想上前一步,终于止住了冲动,只是关切道: “姑娘,公主病重,若能安心睡一觉,也是好的。药石……已经灌不下去了。” 说话的是从小照顾公主的女医官春城,如今已是四十有余,性子柔中带刚,在宫内颇有声望。 如宋抿了抿唇,想来自己此刻是女儿身,便温顺地躺下,那一只手还在辛夷手中,她只好将辛夷整个人搂在怀中,用脖子,时刻感受着她额头的温度。 春城见二人睡下了,带着满心的担忧,领着最后的医官宫女撤下,待吹灭了最后一盏蜡烛,寝殿内顿时漆黑一片。 在这深邃的黑夜里,只能听见两个人不安分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有时沉厚若击钟,有时寂静如坠入深海。 袅袅的呼吸减弱,鼻子里吐出的热气,扑在如宋的衣领之内,一下一下,挠得她有些发痒。 她咽了口口水,闭了眼,脑海中开始回溯与公主的初见,相遇,相知,直到现在将她小小的身体裹在自己的身体之内。 公主,抱歉了,多年蛰伏只为此刻,杀父之仇不可不报! 思毕,如宋手上微微用劲,对准厥阴俞穴、鹰窗穴,给予重重一击。 怀中人的力道一下子变得轻飘飘的了。 “袅袅,”如宋的嗓子喑哑,她艰难地说道,“实在痛苦的话,就咬着我的手腕吧。” 她将手腕露出,放在袅袅唇下,可她像一头困顿已久的幼兽,冲破手腕的枷锁,直咬上如宋锁骨。 因为发烧的缘故,她的脸颊、嘴唇,是滚烫的,她的呼吸是滚烫的,她的牙齿却不再那么有力,虽然在使劲发力,却只是软绵绵地卡在如宋的锁骨上。 如宋闭了眼,将怀里的人裹得更紧。 夜色凄凉,月色的光也渗透着寒意,待光亮入户,照映在公主娇小发白的面庞上,她的表情已是十分平静,宛若一个睡着了的娃娃。 两个人的心跳,终于只成了一个人的独奏。 如宋没有言语,也没有动,更没有睁眼,她仿佛对这一切都置若罔闻,依旧是闭着眼装睡。 待明天,也许还需要拖一阵子,接下来,他就离开皇宫,徒步大荒,再不问人间世事。 这一夜实在太过于漫长,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向公主府的时候,如宋将自己的手从袅袅僵硬的怀中抽出,起身,独自走下床,他要出门去,向人们宣布一件他们无法承担的事。 “你是谁?” 身后一个稚嫩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开了他的视界。如宋猛然回头,却见袅袅皱眉望着他,仿佛在责备一个不速之客。 她……没死? 但随即,如宋来不及疑惑,更不知道她此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得恭敬行礼道: “如宋。” 听到里面的人有了动静,门外宫人欣喜若狂,春城亦是一夜未睡,此刻急切而轻快地拍打着门,脸颊贴近门槛,难掩欣喜地问道:“公主,公主你可好些了?” 袅袅昏昏沉沉地下地来,她连鞋子都没有穿,走路的样子也和从前相差很多,她挠了挠头发,走到桌前喝了一杯水,睁着惺忪的睡眼,并没有理会外面的声音。 他明明感受到她的心跳已经停止,难道真有人,有起死回生之术? 如宋上前,俯首恭敬道:“公主,请让如宋为您把脉检查身体。” 她点点头,随意伸出一只胳膊递给她。 检查脉搏,与常人无二,如宋又伸了手轻轻放在她胸口上方,心跳亦无二,甚至康健更胜从前。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疑惑间,春城又在外面喊道:“公主,请让微臣为您检查身体!” 话还未说完,只见面前一扇门骤然大敞。辛夷一脸懵懂地看着面前的一众医官,有些呆滞地转身坐回床上去。 春城一行人立马提着药箱子进来,顷刻间,把脉的人把脉,检查的人检查,周围围了一大群医师。 不一会儿,春城便面露欣然之色,她大喜道:“公主身体更胜从前!” 说着,转身拜了如宋一拜,起身时眼中隐隐泛有泪光:“多亏了如宋姑娘,如宋姑娘当真是芝兰玉树!” 话音未落,便听得门外一声通传。 君主大步流星地赶来,一挥手,便免去众人礼数,直问春城: “公主的身体怎样?” 春城跪倒在地,先叩首,继而难掩欣喜道:“回圣上,公主已无大碍,甚至康健更胜从前!这次公主醒来后,心境澄澈,比上次更好,可见公主近来接触的,都是圣洁高尚之人!” 君主面露欣慰之色,一转头,便看到了欠身立在一边的如宋,喜道:“寡人听闻,这些日子里,一直是你陪着公主?” 如宋跪倒在地:“是。” 君主眼神示意,医师、宫人们纷纷退下,只留一个春城立于身侧,辛夷也在宫人们的簇拥下离开。 春城欣然道:“君上,昨夜,也是这姑娘陪着公主。” 君主缓缓走到如宋面前,淡然开口道: “辛夷自小便比常人少一魄,孤独敏感,身子骨弱,寡人曾寻仙求医,谓之唯有与至纯至良之物相守,才能补齐她的魂魄,否则将被恶灵所食。正所谓一念起,成神,一念灭,为魔。寡人深知人性险恶,便叫她与灵兽为伴,可见效甚慢……今日有了你,望你可以渡她,如此,纵江山分与阁下一半,亦非难事。” 第四章 金蟒入地宫 明明已经击中她的死穴,可她仍能安然无恙。早知景国有人身怀异术,难道说的就是辛夷公主这种人? 如宋坐在案前,百思不得其解。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多年来,这双手倒是救活不少牲畜野兽,可杀人的事情确实是第一次做,难道他摸错了穴位? 出神间,听得一旁的宫女们从门外进来,如宋在帘幕后面,以至于她们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两个人叽叽喳喳说起了闲话。 “喂,你听说了吗?公主最近性情大变,昨天晚晴打碎了公主最爱的琉璃瓶,公主竟然未加责罚!” 另一个侍女闻言,也急切道:“是啊!你还说呢,今天早上,我不小心给公主扇扇子的时候打了个哈欠,公主立马回头看了我一眼,当时我都要以为我的脑袋要搬家了!” “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公主居然和我说,让我注意休息!然后,转头就把这件事翻篇了!” 如宋心下不由地犯嘀咕: 这公主在传闻中任性刁蛮,对下人非打即骂,这时候……我知道了,她一定在憋着什么坏! 那几个宫女又说了半天,大意就是公主不仅不再随意打骂,反而对她们礼貌谦让,甚至对待自己的小兽也温柔了好多,不再非打即骂,也不会无缘无故饿它们一顿。 “公主真真像换了个人似的!” 这是最后的结论。 冬去春来,公主的怪异也逐渐在人们的疑惑中平息,毕竟有一个好公主,总比以前的暴躁公主好很多。 公主身边有个世子,唤作流章,本是王公家的公子哥儿,因为和公主年纪相仿,又从小能玩儿到一起,便三天两头来寻她。 这流章公子被派往边境驻扎,这几日才回来,一回家,便听说公主大病一场后改了性子,急匆匆地提着礼物来探望。 才刚进了门,便听到他远远地呼唤道:“袅袅,我的好妹妹,看看为兄给你带什么来了!” 辛夷方睡醒了午觉,打着哈欠慢条斯理地走向正厅,丫鬟在一边给她梳着头发,流章就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几个侍从还提着一个大笼子,笼子上蒙着厚厚的布。 “什么呀,王兄。”辛夷不耐烦地望着他,一只手托着腮。 流章歪嘴一笑,挑了挑眉,示意了手下,那侍从点头,一抬手,撩开了笼子上的厚布。 众人惊呼出声——那硕大的笼子里,一条巨蟒盘旋而坐,金褐的肤色相间,巨大的头颅,好似一口便能生吞一个人,此刻正吐着信子,两双眼睛悠闲却狠戾地盯着众人,宫女们惊慌失措的神情,全都倒映在蛇的眼珠里。 若是一般的女子见了,定要吓得花容失色,可他面前是见过无数灵兽猛兽的辛夷公主,便是没有见过,公主的礼仪,也叫她不能露出丝毫的恐慌来。 果然,辛夷只是抬了抬眼皮,慵懒道:“王兄将这么个黏糊糊的东西带来做什么,我府中有个地宫,先吩咐下面人将这东西养到地宫里吧!免得弄脏了我的地板。” 流章收回眼眸,身边的人将那笼子抬下去,他上前一步,笑道:“从前妹妹最喜欢这东西,一旦得了,总是迫不及待与为兄共同观赏,怎么今日没了兴趣?” 袅袅叹了口气:“凡事总有腻的一天,做公主什么事都可以如意,但又总觉得缺少些什么,日子也渐渐无趣了起来。” 流章笑道:“今日为兄便带你寻有趣!” 说着,他上前来,拉着辛夷的手腕,先是去了公主的百兽乐园,让人搬了一笼兔子,继而转身拉着公主便下了地宫。 如宋正在百兽乐园里喂马,见一人带着公主风风火火而来,心下也不免好奇了几分,随着二人来到地宫。 地宫之下,一条金蟒盘旋在底端,正伏着头颅睡眠,见人来了,也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其张狂凶猛可见一斑。 正当袅袅疑惑间,流章从笼子里揪出一只兔子,提着耳朵,便扔下巨蟒。 辛夷险些惊呼出声,却不料,那巨蟒硬是一动不动,兔子跌到它身上,它也仿佛一樽石像一般无动于衷,只等那兔子以为自己没事了,蹦蹦跳跳到它身下,想要找个洞钻进去。 巨蟒忍无可忍,一口将那兔子吞入腹中,血盆大口令在场观看之人无不惊骇,两股战战,不能忘怀。 继而,巨蟒又吐了吐信子,重新把头颅摆好。 “怎么样?公主,这场面,精彩无比!只是怕别的小家伙你舍不得,不然要是吃上一整头鹿、一只大水牛,那场面才叫好看!” 流章手执一把文扇,却因这血腥场面兴奋不已,他见公主无动于衷,又伸手向旁边的笼子。 公主一只手拦下他:“算了王兄,弱肉强食本就是天道,我们不必为这种暴虐残酷而兴奋。”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却不想,流章一把拉着她的袖子,笑道: “这可不像我的好妹妹。既然你说弱肉强食,我听闻公主府上新来了一位了得的驯兽师,不如看看他是否能将这蟒蛇驯服?那可比喂食有意思多了。” 说着,他摇了摇文扇,唤道:“如宋,你可有驯服这蟒蛇吃素的本事啊?” 事到如今,如宋也终于明白,早听闻这流章爱慕公主,自然不肯有一人亲密公主胜过他,便是女子也要吃醋。 他望了一眼巨蟒,原始的畏惧使他心生退却,可今日若是说了不能,众人不服,流言四起,说他不过浪得虚名,日后跟在公主身边的时间便会变少了。 他望向辛夷,却见她笑着回头,道:“孤也听闻如宋可通兽语,若这孽畜真能吃素,也算如宋大善事一件!” 如宋眼神中的光由明亮转为暗淡,果然,人性怎会轻易改变。她俯身拜别二位,翻身入了地宫最底端。 站在巨蟒面前,女子单薄的身躯更显的弱不经风,地宫之上的众人纷纷跟着心惊肉跳了起来,那巨蟒慢慢抬头,与如宋对视,仿佛下一秒便能将她整个人吞下一般。 如宋站在巨蟒面前,抬头对视上它的双眸,以腹语谓之: “若你不再食肉,或可渡你成仙……” 却不想,话音未落,一个声音就震耳欲聋地回响在他耳边,那巨蟒吐了吐信子,同样以腹语回复他: “你是傻子吗?你让我堂堂金赤巨蟒吃素?” “倒是你,你个骚狐狸,装什么女人?还当上了驯兽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再说你不吃肉?装什么菩萨!” 第五章 好哄的如宋 地宫终年不见天日,只有最顶端有一方天窗,是格外开恩赐的,每天仅有半个时辰的阳光,其余照明,全部靠蜡烛完成。 地宫最底端,一女子立于巨蟒面前,一人一蛇对望而立,仿佛在做最后的角逐。 如宋没好气道:“你明明修成了正果,还装什么野兽,来公主府中,难道是图谋不轨?” 金赤蟒道:“你不也一样?这地宫遮风挡雨,又天天定时定点给饭,神仙日子!” 如宋道:“这么说来,你是不肯让步了?” “吃素也可以,就这一次,反正我看那个流章也不顺眼,正好让他出出丑,不过我给你了这么大个面子,你今后该怎么报答我啊。如宋公子?” 如宋敛了眸子,从身后掏出一把青菜,递上前去。 那巨蟒温顺地低下头颅,旁人听不见,一字一句却都毫无遗漏地灌进了如宋的耳朵里。 “今儿个给你个面子咯,长期吃素我可会营养不良的!” 在众人的惊呼下,金赤蟒生吃了几口菜叶子,那流章大惊失色,忙将一边的侍从叫来,俯身耳语道: “天底下还有吃草的蛇?还是蟒蛇?” 侍从拱手颤颤:“公子……属下,属下实在不知啊……属下也没见过吃草的巨蟒啊……” 但众人亲眼所见,眼前的金赤蟒不仅没有伤害眼前人,并且确实生吞了两片绿叶子,如宋唇角微微勾起一抹不易觉察的笑,起身跃上看台。 流章拱手向公主笑道:“妹妹确实得了个好驯兽师,可比前几年那个老头子强多了!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前几年?如宋眼底闪过一丝异样,他死死盯着面前的流章,却发现流章也突然看向他,且眼底的恨意丝毫不加掩饰,如宋急忙望向别处。 府外,流章大步走在花园之中,可谓是灰头土脸地离开了公主府,才刚出了门,属下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公子!属下无能!那蟒蛇是出了名的凶残,属下又将它饿了三天,今日实在不知是怎么吃错了药啊!” 流章将文扇收起,指着那侍从的脑门,恶狠狠骂道: “你叫老子颜面尽失!本公子乃国中第一猛男,怎么送了个吃素的玩意儿!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那侍从也不敢反驳,只是又磕了几个头,随即在流章的大骂中落荒而逃,看着远去的背影,流章咬着牙,摇着手中的文扇,向一边的侍从道: “把他喂给那条蛇,蛇吃素,本公子可不是吃素的。” 回到寝殿后,袅袅心情大好,宫女们为她换着衣服,如宋则在门口侍弄着福宁猫,待换好了衣服,洗漱好了,宫女们纷纷退下,如宋才走进去,将猫抱进去。 袅袅接过猫,如宋低着声音问道:“公主……之前还有一位驯兽师?” 辛夷点点头,玩弄着猫的两只小爪子:“我听闻是有的,只不过我不太记得了,你也知道,上次大病一场后,我忘记了很多东西。” 如宋沉默半晌,继而又问道:“流章公子也记得那驯兽师?” 辛夷将猫放下,起身直逼着如宋的眼睛,走进两步,逼得如宋连连后退两步。 “你倒是对那驯兽师很感兴趣嘛!怎么,你也物伤其类?” 如宋不再后退,而是正视上了她的眼睛,直言道:“公主不觉得,叫一只猛兽咬死一个驯兽师,对他来说是最残忍的死法?” “可驯兽师本就承担着这样的风险。”辛夷有些心虚,但还是在气势上不愿输给眼前人,“更何况,孤已经厚葬了他,厚待了他的家人!” 如宋不再言语,眼眸转向一边,压低了声音道:“今夜我身体稍有不适,公主还请自便。” 言外之意,她今天晚上不哄她睡了。辛夷连忙好声好气道: “哎呀,如宋!如宋姐姐,我那时候小,不懂事嘛,我现在又不会拿你去喂猛兽!” 如宋看了一眼辛夷:“那今日让我下去喂巨蟒吃素的,是谁?” 辛夷自知理亏,便低下头嘟嘟囔囔道:“我……我……我知道你技艺高超……下去肯定……” 还没等她说完,如宋便没了耐心,他在心里恨恨道,早知她是一个残暴无道的人,自己居然还寄希望于她只是年纪小不懂得,这样的人,天生就是坏种,怎么能对她心慈手软! 这样想来,她推开了辛夷的身体,直走去抱猫,却不想,腰际突然环上一双胳膊,背上贴着一个软绵绵的脸蛋。 袅袅将脸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撒娇道:“如宋姐姐,是袅袅错了嘛,可是从小,父皇便教袅袅只要开心,就做什么都是对的,袅袅不知道那样做是错的,袅袅错了,袅袅应该在乎如宋姐姐的……” 闻言,如宋的心又软了一些,也是,从没有人告诉过她什么是错的,她缓缓回身,抱着辛夷的双臂,耐心道: “也不对,不只是如宋,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应该被珍视的,你明白吗袅袅。” 辛夷有些懵懂地眨眨眼:“可是袅袅只最在乎如宋姐姐了,最珍视如宋了!” 说着,她又扑向如宋怀中,在她胸前撒娇道:“别人怎样袅袅都不在乎,如宋开心,袅袅就开心!只是今天那个流章太可恶,袅袅只是想让如宋姐姐替我给他点颜色看看!袅袅最喜欢如宋了!” 从小到大,如宋一个人生长,一个人修行,这样胸前的温暖,也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她笑了笑,心知虽然不能一时让她明白,但总归人有了在乎的人,有了珍视的人,就会离无所忌惮的残暴远一点。 她用手拍了拍辛夷的背。 说来奇怪,公主虽然每日开心,衣食无忧,可到了夜里,常常噩梦连连,为此,公主性情暴躁,时常惩罚、打骂下人,也因此,公主孤独了十几年。 可如宋仿佛是一切痛苦的良药,在她的安抚下,公主也像一只温顺的小兽,甜甜地,沉沉地睡去了。 夜色漫长,却是漫长的甜蜜,听着怀中小小的团子沉稳的呼吸声,如宋手上的节拍不由得温柔了许多。 这样的相拥入眠,使他那颗被仇恨包裹的心,也变得犹豫了。很多次,他指尖生出长长的指甲,都在解除公主皮肤的那一瞬间缩回,退化成女子纤细柔嫩的手指,轻轻拂过公主玉脂一般的肌肤。 第六章 复仇or不复仇? 清冷的月光,照射在地宫的潭水之中,那本就污浊不堪的潭水,此刻仿若枯井最后的油脂,散发出令人蹙眉的气味。 金赤巨蟒精京墨望着天窗之外的半个月亮尖尖,手中拿着一壶清酒,惆怅地吟出一句诗来: “清风明月尚为伴,无人共饮枯井中。” 借着月色,只见一男子身着黑衣,黑衣上隐隐可见鱼鳞蛇纹般印记,黑发如瀑,眉眼狭长,着一身玄色衣衫,上面以金线绣几团枫叶桑树,龙爪金蟒。 如宋端着酒菜一步步走下地宫来,此时他已褪去幻术,一副清冷少年模样,一身白衣嫩黄内衬,将他温润如玉的气质显现得更为淋漓。 听见脚步声,京墨翻身而起,一道玄光闪过,如宋面前已经出现了一个玄衣少年,他一手揪起一只鸡腿,另一只手将剩余的鸡捧在手心,一瞬间,嘴上手上都变得油花花的。 京墨一边吃,一边还不忘吐槽:“那个流章真是个混蛋,三天不给老子送吃的,要不是看你也不算个人,老子当时真忍不住把你一口吞了!” 如宋气质沉稳,此刻他不必再压着嗓子,直问道:“你在流章府上住了数日,可知他是何时和公主要好的?上一次发疯咬死了兽奴的灵兽,可是他送的?” 京墨撕扯着鸡肉,不过几口,面前的鸡腿就所剩无几,将骨头往身后的臭水潭里一扔,他抱着一整只鸡望着如宋。 “你小子才一只鸡,就想套这么多信息?我金赤蟒好歹在兽界也算个王,虎落平阳也轮不到你这只骚狐狸来逼问吧!” 说着,他又两三口吞了鸡,将鸡头整个都吞入腹中,连骨头都懒得吐出来。 “还有吗?”他吮了吮手指,不耐烦地问向如宋。 如宋沉着性子,向身后一挥袖,顿时一笼子鸡呈现眼前,京墨眼睛都亮了,直上前抱着笼子,口水几乎流下来,大喜道: “老子几天没吃饱了,刚还想说你们青丘几时变得这么小气了,想来是我误会了!如宋弟,快帮为兄打开这笼子!” 如宋笑了一声,用手摸了摸下巴,作沉思状:“我方才问了什么来着?” 闻言,京墨立马陪笑道:“咳,无非就是那流章小儿与公主青梅竹马,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经常送一些凶兽给公主呗!你兄弟我不就是这么进来的吗?” 见如宋点了头,京墨立马指一指笼子上的锁,示意如宋快些打开。 却不料如宋又抚着额头:“我还问了什么来着?” 京墨一下子没了脾气,撇了撇嘴,翻着白眼道:“你还问,上次那只是不是他送的,这不是废话吗?全天下除了他流章公子,谁送得起大妖!” 如宋挑了挑眉:“这么说,你也是被逮来的咯。” “嗯。”京墨没好气地从腹中吐出一个字来,“你到底送不送鸡?半天了,小爷我口水都从这儿流了一水潭了!” 如宋这才低头看去,整个漏斗式的地宫,果然从这块高地处歪歪斜斜流下一条溪水,在底端汇成一个水潭——正好是方才有些发臭的水潭! 他面露嫌弃,将怀中的钥匙丢给京墨,转身便要离去,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开笼子鸡飞狗跳的声音。如宋闭了眼,道: “你吃完记得收拾战场,免得叫别人发现是我给你送了吃食。” 京墨满嘴鸡毛,笑道:“一定一定,你小子可惜是个假女人真男人,要不然,我可真爱上你了!” 夜晚的星空璀璨,捧着一轮纯洁无暇的月,如宋披着黑袍快步走回寝殿,在这公主府中,便是神通广大的妖,也被压制得无法使出全力,皇族生来便有着上天赐予的特权。 他加快了脚步,才刚到床边,便见辛夷一张小小的面庞上,正蹙眉露出痛苦的表情,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 不好。 他内心也随之紧张起来,忙上前抚摸她的额头,却是冰凉的,他的心放下来一半,又去抚摸她的脉搏,见是正常的,他才放下心来。 只是噩梦而已。 褪去黑衣,掸去身上的寒气,他靠着她睡下来,又将她拥入自己怀中。 伴随着熟悉的味道、心跳,辛夷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面上表情又恢复平静,如宋这才惊觉,自己还未来得及变成女儿身!可此刻一只手抚上他的腰际,他哪里还能动弹分毫? 他身体僵硬不敢妄动,许是夜太过漫长,公主忽得醒来一次,睁眼对上了如宋的一双眼眸,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如宋只觉得浑身紧张不能动,却见公主又闭了眼,将他搂得更紧了。 夜色悠悠中,只听得袅袅喃喃道:“如宋,抱抱……” 若是有母亲,她应该也会度过一个十分美好的童年吧。 思至此,如宋的心又软了一些,倘若真是流章为你送来了猛兽,然后又命人舞动红布,那么,你可否从这件事中摘清? 可仅有那么一瞬,下一瞬,如宋还是皱了皱眉,仇恨再一次爬上他的眼眸,若不是父亲早亡,他怎会流落多年,任人欺凌?若不是她下令,若不是借着她的名,父亲又怎会命丧于此! 这一夜,对于辛夷来说,是甜蜜的,温馨的一夜,对于如宋来说,却是漫长的,折磨的一夜。 次日,天还未亮,辛夷在朦胧睡眼中,隐约见一个男子修长的身形立在床前,起身穿着衣服,她揉了揉眼睛,却见如宋刚整理好衣服,回过身来,仍然是一副清丽出尘的样子。 辛夷赖在床上,笑道:“如宋姐姐,你说好不好笑,我昨天,梦见你成了个男子。” 闻言,如宋身躯微微一震,继而微笑点头示意,转身便去抱福宁。 宫女们纷纷从外屋进来,为公主洗漱梳妆,这个时候,辛夷一把拉住了正要出去的如宋,将她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又细细打量了一番,故意戏弄道: “要是天底下真有如宋姐姐这么好看的男子,那孤一定叫父皇掳来做了驸马!” 如宋正要说些什么,春城却先背着小药箱来请脉了。自从上次公主大病,她对公主的身体就更为谨慎,几乎两三天就要请脉一次。 将小药箱放在一边,春城一边准备着东西,一边调侃道:“公主又错了,公主要挑驸马,当然得挑品行、才干、家世样样都拔尖的,怎么能光看外貌呢?” 如宋退至一边,辛夷却任性道:“医官姑姑才错了!一来,本公主只要找自己喜欢的就是了,我只喜欢如宋,管他什么才干家世,全凭我喜欢,他爱怎样都行!二来,都说相由心生,外表已经如此芝兰玉树,内心还能脏污到哪里去!” 此话一出,春城顿时哑口无言了,只是捂着嘴笑,笑完,才挥手叫辛夷过来,一边为她把脉,一边说:“好好好,微臣是老了,哪里说得过你这张小巧嘴!” 第七章 做错事总得惩罚 连日来,如宋做了很多刺杀的尝试。 用毒,是最为稳妥的方法。 虽然大丈夫对用毒这样的伎俩颇为不齿,可大丈夫应当懂屈伸。思至此,如宋从杂役宫女那里要到了一点老鼠药,打算趁公主不注意洒在她的饭食中。 可一旦发现饭食中有毒药,御厨们可是要承担满门抄斩的命运。 如宋下毒的手又缩了回去。 不如伪装成公主失足坠亡。 如宋唤公主去看看鱼,喂喂金鱼。公主只是撇了撇嘴,给了她个面子,往那桥下看了一眼,便扬长而去。 守在公主身边的侍女肖丛道:“公主不喜欢这种不能玩弄的东西,觉得是对她权力的亵渎。” 就此,如宋也只好作罢。 若是伪装成公主自裁,可公主和她单独相处的时候,总是粘着她,哪里有半分想要寻死的地方?她连推都推不开,更别说在她脖子上系一根白绫! 处处想来,只有等公主病发,不去通知别人,任她自身自灭,是最好的。 一个,满心想着该怎么刺杀公主,另一个,满心想着该怎么哄如宋姐姐高兴。 请脉的春城看出了公主的小心思,偷偷问她,袅袅长叹一口气: “医官姑姑,我从前不懂事,总认为这天底下都是要害我的,也总以为自己厉害一点,别人就敬畏多一些。可自从如宋姐姐来了,她日日同我一起,哄我睡觉,陪我玩耍,喂我喝药,我就觉得,这天下我只想要她,不成婚也想要她。” 春城笑着说她傻:“哪有公主不嫁人的道理!” “那我便叫如宋姐姐同我一起嫁给驸马,我们晚上也一起睡!” 此言一出,春城的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她只当公主是童言无忌,但心底也不由得担忧——公主已经快到了能出嫁的年纪,却还是这样单纯无知,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只是这如宋也确实有一些办法,自从公主和她在一起,病情逐渐稳定不说,性子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从前只唤她是奴才,如今竟然改口叫了姑姑,她哪里担待的起! 待一众人走了,宫女们收拾公主的东西,如宋也收拾着福宁的东西,今日公主病假休满,就要上学堂去了。 如宋坐在长凳上收拾行囊,袅袅偷偷凑过去,趁她没注意,便在她脸颊上狠狠啄了一口。 一瞬间,仿佛所有的时光都停滞了一般,如宋只觉得心跳都忘了,她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望着辛夷。 辛夷吐吐舌头,一把抱住如宋的胳膊,将头枕在她肩头: “如宋姐姐,越来越喜欢你了!” 如宋强装镇定,用手拍了拍辛夷的手,干笑道:“公……公主,快走了,不然该迟到了。” 清风送来鸟鸣,这一次,辛夷只带了两名侍女去,然后便是一旁抱着福宁的如宋,一路上,公主扑蝶唱曲,好不惬意。 待到了学堂,辛夷表面上认真听着夫子讲课,实则偷偷观察着周围花鸟鱼虫——这念经实在毫无意思! 一众王公贵女的丫鬟们在亭子里坐着等候,一个唤作莲儿的婢女见如宋抱着猫,故意逗她道: “听闻你会兽语,那你说说,这猫平时都说些什么啊?要是这猫说了主子的坏话,你会跟主子告状吗?” 如宋无心跟这一帮老闺女们闲聊,她抱着猫走到一个人少的角落,静静坐下,暗自练功。 怎知那莲儿不依不饶,见如宋不和她说话,便心生一计,上前来偷偷凑近,拔下自己的银簪便向福宁扎去。 届时,如宋正静心练功,完全没有留意到有人走了过来,只听福宁一声惨叫,睁开眼时,它已逃窜到草丛深处,不见半点影子。 那莲儿得意洋洋,将银簪插回头发,故作姿态道:“哎呀,如宋姑娘,你快将它唤回来啊!免得惊扰了哪家小狗小鸟娘娘!” 周围人一听,都知道是在取笑如宋是个伺候畜生的主儿,便纷纷捂了嘴笑。如宋也不慌不忙,起身便向着草丛去。 所幸福宁没有跑远,只在草丛里蹲着,她唤了半天,又哄了半天,小猫才探出一只头来,重新走回她怀抱。 待安抚好了福宁猫,如宋本来打算再离这些人更远一些,却不想,身后传来肖丛的声音。 “是谁笑话我们福宁主子呢?” 肖丛是公主的贴身女侍,人人都要敬上三分,见她来了,众人也纷纷行礼。 只见肖丛接过福宁猫,报到莲儿面前,“便是你喜欢我们福宁主子吗?这可是太后赏赐的猫,便赏你摸一下吧!” 说罢,将福宁向她脸上扔去,福宁刚受了惊,此刻更是心惊肉跳的,不由分说便在那宫女脸上挠出两个血印子。 莲儿捂着脸大叫,肖丛抱着猫笑道:“看来是太后她老人家想给您添点颜色了!今儿个您的胭脂确实不怎么浓重!” 什么事一旦搬出来太后,便是皇帝也得敬三分,那莲儿只得吃了哑巴亏,看着肖丛将猫递给如宋,一脸恨意地望着两人。 肖丛笑笑,道:“你刺伤圣猫,惊扰圣驾,没赐你死罪已是公主格外开恩。怎么,连公主都宝贝的东西,轮得着你来糟蹋吗?你算个什么腌臢东西!” 说罢,那莲儿腿一软,当即跪了下来,连连磕头求饶。 肖丛冷笑一声,示意如宋跟她回去,又在公主耳边说了这件事,辛夷立马气不打一出来,连忙叫如宋抱猫来看,待看清了那雪白的毛丛中一抹血红,心疼得直掉眼泪,当即叫停了夫子,大声问道: “谁是那贱婢莲儿的主子?” 一个穿着青绿花蝶裙子的王女走了出来,眼神闪烁,脑袋低垂。 辛夷凑近肖丛: “这是谁家的女儿?” 肖丛望了一眼,对曰:“是怡王家的二姑娘,流章公子的亲妹妹,唤作雅茗。” 怡王是辛夷的亲叔叔,又因流章与辛夷交好,人人都认为辛夷会被指给流章作妻,雅茗身为小姑子,也身份尊贵了起来,与一般的王女区分,只可惜丫鬟不识好歹,骄横不少。 说话间,雅茗上前微微欠身,道:“贱婢莲儿不知轻重,若是冲撞了公主,还望公主责罚!” 辛夷冷笑一声,眼神示意肖丛,她上前一步,道:“可不敢,莲儿可是亲口说了我们伺候的都是小狗娘娘、小猫主子,这等大放厥词,我们哪敢说冲撞!” 闻言,在场王女无不脸色骤变,虽然明知那莲儿说的是福宁那只猫,但此话极容易产生歧义。果然,雅茗的面色也发了白,咬着唇道: “来人,那贱婢口出狂言,敢在皇宫中撒野,即刻将那其乱棍打死!” 第八章 中毒 雅茗生得俊俏,十指尖尖如葱,肤若凝脂,皓腕不腻不柴,随意挂着一条淡雅吴带。雪白藕臂上绕着一圈金臂钏,比普通的贵女更添几分神圣的禁欲之姿。尤其是那一双出尘的眉眼,细而淡,仿佛对凡尘俗事了无牵挂,只做了壁画上受人敬仰的仙女一般。 可此时,她眉目高邈,注视着眼前这个跪倒在地苦苦求饶的,同她生活十几载的侍女仿佛一个无关紧要的牲畜一般,她嘴唇轻飘飘地吐出了一句: “藐视主子,罪无可赦,我若是你,此刻就给自己留一丝尊严,即刻投湖,也算个烈女。” 辛夷只觉得烦闷,不想一日的好心情浪费在教训一个奴才身上,望了一眼四周,道:“算了,赶出宫去就是了,想来她也不是那个意思。” 怎知雅茗反倒转过身来劝了辛夷:“皇姐,皇家尊严,怎能儿戏?今日心软,明日像这样的低贱之人还不敢骑到咱们头上?” 说着,紧盯着那莲儿。一众王女,无一人敢吱声。那莲儿见已无活下去的可能,心一横,牙一咬,果真转身冲向水塘,头朝下便栽了进去。 雅茗皱皱眉,吩咐身边的近侍把莲儿捞出来:“皇家园林,也是她这贱躯能糟蹋的?姐姐你放心,我自己的人,我定会处理好!” 捞上来的时候,那莲儿还有半条命,雅茗向夫子请了假,带着那半死的婢女往花园外走去。 这一节课下来,辛夷算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叫人送走了福宁,好容易挨到了下课,便拜别一众姐妹独自回府去了。 其实她本来只想着给如宋出口气,她才不在乎什么所谓的皇家面子王族尊严呢,可仅仅是这样,也闹出了人命,辛夷不觉心中烦闷。 如宋前来问询,她也避而不见,一个人在后院的秋千上发呆,等到肖丛送来披风的时候,才说了一两句话。 “肖丛,”辛夷眉头微蹙,“我从前,是怎样处理这种事情的呢?” 肖丛挠挠头,上次大病,公主性情大变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她也一直陪在公主身边,帮她回想起曾经的记忆。 “公主,”她如实答道,“您从前其实不屑于管这样的事,若是谁惹您不高兴了,自然有巴结您的人处理他们。” 看来,公主并非自己想做恶,很多情况下,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恶,怪不得总是身体欠佳,噩梦连连呢。 辛夷试探着问道:“肖丛,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有一天,人们发现公主并不是从前真正的公主了,那那个假扮公主的人,她会怎么样?” 肖丛大骇:“哪有人敢假扮您啊公主!您可是有十三个皇兄在上,到时候别说陛下不会饶了那人,就是皇子们也得把她碎尸万段!公主您在想什么呢!” 辛夷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她嘟嘟囔囔道:“知道了,孤就是开个玩笑的!” 可她的心里直打鼓。虽然不记得自己是谁,但此刻的辛夷实实在在地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凶残的,无情的辛夷公主。她的心底偶尔也会长出一颗细小嫩芽来,以阳光雨露浇灌,也能生出娇艳多姿的花儿来。 找了借口支开了肖丛,辛夷走上石桥,夜深露重,她坐在桥边,身披斗篷,愁绪万千地叹着气。 一个清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这笼子一般的府中,也有佳人若此吗?” 袅袅回头望去,一个欣长的身影立在月下,近在咫尺。一身玄袍的男子,此刻背上的羽甲在月光下散发着粼粼寒意。 男子唇角微微勾起,在凄冷月色下,倒显现出值得玩味的深意。 “你是?”辛夷只觉得烦闷,不想到此刻还有人前来打扰。 男子丝毫不见外,上前两步,坐在辛夷身旁:“在下羽京墨。” 辛夷摆了摆手:“我现在没工夫搭理别人,管你是谁,先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看着眼前的女孩疲倦单纯的样子,京墨忍住了笑意,故意强装出一副严肃的嘴脸,突然凑近了辛夷,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道:“有人托我帮忙,叫我前来取你性命。” 一语既出,辛夷瞳孔放大,立马后退数步,窝在一边的白玉栏杆里,双手抵在胸前:“谁?我出他双倍价钱!不,三倍!或者,你看我有什么尽管拿去!留我一命,荣华富贵你尽管享受!” 京墨饶有趣味地看着面前的少女,故作高深:“可那人不是用钱买的。” 说罢,他将一条腿往前一伸,手腕子慵懒地搭在膝盖上,就那么惬意而随性地坐着,仿佛皇宫是他家一般。他笑道: “我对钱财也不怎么感兴趣,不如说说你,我原以为找个公主落单的时机不简单,却不料你自己倒是寻了机会!说吧,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 辛夷咽了口唾沫,想到此处虽然还在王宫之中,但最近的侍卫也未见的能及时赶来,好汉不吃眼前亏!她鼓足了勇气,道: “我心情不好,就来了,你今日休要胡来,否则我一喊叫,你难逃脱!” 闻言,京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但随即,他便神色一变,猛地凑近少女,一只手将她的下巴高高抬起,露出纤细而白皙的脖颈,伸过头去,在脖子的正中央留恋一刻,随即侧过面庞,向着少女的后脖颈猛地咬了一口。 辛夷痛得大叫,但男子很快便抬起了头,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怎么咬人!” 京墨眉头微微蹙起——他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蛇王巨蟒,怎么说得和狗一样! 他不爽地擦了擦唇边血迹:“方才为你种下了本王的蛇毒,今日任务也算完成,后会有期吧。” 说罢,还未等女子反应过来,就化作一阵风消散不见。 望着眼前空空,几片落叶坠下,一阵秋风吹过,辛夷整个紧绷的身子终于松懈了下来,两只手撑在地上,心脏扑通扑通地,直要往外跳一般的。 我……要死了吗? 一滴泪不知何时砸落在台阶上,她咬着唇,轻声啜泣却从喉咙里钻了出来。 好你个辛夷啊,还有时间菩萨心肠,像你这样的恶人,一定会有恶人来报应,你不好好装你的恶人,装什么善人呢?遭报应了吧! 随即,她起身擦了泪,提着裙子,便向着寝殿的方向快步走去。 刚回来,就碰见了肖丛,辛夷拉着她疾声道: “快叫春城姑姑来!” 第九章 “毒”宠 清冷月光投下一缕清辉,地宫之中也有了几分雅静。 羽京墨大口啃着烧鸡,如宋则在一旁喝酒,故意坐得很远,生怕油脂溅到自己身上。 啃了几口,京墨笑道:“整个景国也无法想象,他们的公主被一只烧鸡买来的杀手下了剧毒。” 虽然功成,但如宋的眸子里未见一丝一毫的欣喜,反而是更多惆怅。 “照你这样的毒量下去,公主还有多长时间?” 京墨啃了只鸡腿:“至多两个月吧,若是和她原有的病一齐发作了,可能更早。” 如宋点点头:“可有解毒之策?” 京墨一口鸡肉差点没吐出来,他恨不得一拳砸在面前人的恶脸上,怒道:“你玩儿呢大公子?你当我是谁啊?解药?我的命就是解药!” 如宋抿了抿唇,继而将酒放置在一边,起身便要走,那京墨突然开口道: “要我说你也够奇怪,皇帝老头都说了,你陪着他的公主都愿意把半个江山赠你,你还要毒杀她。” 如宋沉默一瞬,道:“整个景国,也不及青丘一半大。” “噗——哈哈哈哈哈”听闻此言,京墨狂笑不已,两只手举着鸡肉,仰头大笑一阵,继而擦着眼泪,“怪我怪我,本王几百年没出世了,只记得曾经的景国地大物博,不想今日落魄至此。” “也是,做个小国的驸马,对于青丘的公子,实属下嫁!”说着,京墨又低头憋着笑,肩膀不住地颤抖着。 如宋瞥了一眼那油花花的爪子,提起袍子向门外去。 却又听得后面贱兮兮地唤了一声,停下脚步,只听那人若无其事道: “不过你男扮女装牺牲也挺大的,要是我,我宁愿回去继承家业,然后铁蹄踏平景国哈哈哈哈哈” 如宋只觉得时光漫长惹人心烦,快步走出地宫,只留下了整个空荡荡黑漆漆的地宫回荡着的一遍又一遍的狂笑声。 刺眼的阳光照得公主府白花花的,白玉的地板直要把人的眼睛刺伤,已经是晌午,春城和几个医官再三确认公主的身体后,领着大徒弟在一边收拾着针包药箱。 一个医官偷偷向春城道:“大人,在下愚见,公主身体确实抱恙,可我等把脉多次,也只不过见她中了轻微的蛇虫之毒,喝点解毒的汤药便是了,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春城检查好了工具,对身边的医官做了个礼貌的“请”的手势,便将几位统统送走了。 徒弟木深不解地问道:“师父,您也知道公主不过轻微的蛇虫叮咬之症,怎么还……” 春城正色道:“公主肯唤我一声姑姑,我是公主的随侍医官,于情于理,我都必须保证公主身体的万无一失。” 说罢,她只身走到公主床边,又诊了几次脉,行了针,吩咐下面的人煎好药,才终于放下心来。 辛夷望着春城,感激道:“姑姑,多亏有你。” 闻言,春城一阵情感涌上心头,她转身跪倒在床前,泪眼道: “公主,微臣不敢当您这一声姑姑,公主自小就归春城照顾,可自小便身体有恙。微臣……微臣医术不精,问心有愧啊!” 辛夷笑了笑:“姑姑,要是没有您,袅袅可能都长不大,您不辞辛劳地照顾袅袅,如同半个娘亲,怎么不敢当一声姑姑呢?” 说罢,闭了眼,沉沉睡去。 一夜的折腾,已让她疲惫不堪。自从知道自己中毒后,肖丛召集了几乎所有的医官,个个都来诊治一番,确定不是重毒,才放心离去。 望着整个寝殿的狼藉,春城缓缓起身,示意其他人也轻声,才出得门来,回身带上来门,正好碰上匆匆赶来的皇帝。 “袅袅怎么了?”他挡在医官们面前,在众人的叩拜中,直直望向春城。 “回皇上,公主只是中了轻微的蛇毒,微臣已为公主祛除毒物,休息片刻便好了。” 闻言,皇帝点点头,忽然想起如宋,不由地问向一边的春城:“近日来,还是那孩子陪着公主?” 春城:“是,同食同住,同行同止。正是有了她,公主的病情才逐渐稳定了,身体较从前大好。” 皇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次日,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向辛夷的床幔,她就揉着眼睛从床上挣扎着爬起。 睡了整整一天半,只觉得浑身散架了一般,头都要扁平不少。 打了个哈欠,辛夷转过头,帘幕重重后,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一边温药,她不由得心情大好,将两边帘幕往后一拉,露出一颗粉雕玉琢的头颅来,咬着下嘴唇调皮地问道: “如宋?” “嗯。” 那人也规规矩矩答复,脸上没有一丝悲喜波澜。 这一次的毒以妖术做佐,任再高明的医官,也无法破解。 等辛夷死后,他就去告慰父亲,然后从此浪迹天涯。 正出神间,听得门外肖丛慌慌张张的脚步声,不出片刻,便见她出现在门口,喘着粗气道: “公主,公主,那流章公子又来了!在前厅罚跪几十个宫人,正训话,马上就要用刑呢!” 闻言,辛夷翻身下床,这怡王家的大公子到底要搞哪出!怎么刚送走了妹子,又迎来了大哥? 却看这公主府厅前,流章执策而立,面前诸奴婢宫人无不战战兢兢,须知流章是出了名的残暴,如今又这般神气,更恨不的用眼光把他们一个个都就地割肉剥皮了。 只听他冷笑一声:“公主是几时去的花园,又是如何中的蛇毒,你们这么多双眼睛,就盯一个人都盯不住?” “今儿个若不能答出来,定叫你们一个个都喂了蟒蛇!”一边的侍从附和道。 只听咚的一声,众人偷偷回头看去,一个胆小的宫女经不住吓,已然晕过去了! 流章正要怒骂,却听得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的亲哥哥流章哥哥来了呀!哎呀,这些宫人确实该打,哥哥来了都不通报一声!” 一声声哥哥叫得流章喜不自胜,不觉得头昏脑胀,一旁的肖丛只觉得公主是睡糊涂了,赶忙上前在耳边低语道: “公主的亲哥哥贵为皇子,公主,叫过了!” 怎知辛夷面不改色,低声骂道:“这流章正在风头上,要是不给他面子,我们怎么从他手中夺权?笨!” 流章果然飘飘然了起来,快步上前,拱手道:“哎呀,辛夷妹妹,这你就见外了,你我本就是一家人,以后只会更亲,在乎这通传不通传的多余礼节做什么!” 辛夷笑道:“不,下人失职,就该打!不过哥哥说的也在理,可能他们和哥哥一个想法,就,疏忽了!” 流章面露喜色,继而突然想起什么事,忙拉过辛夷的一只胳膊道: “你身体怎样了?我听说你中了蛇毒,你放心,哥哥立马就把这公主府上上下下给你清扫一遍,保准再不出一条蛇!” 辛夷皱着眉,郑重地点点头,却听得一边的肖丛窃窃道: “流章公子前几日才送了公主蟒蛇……” “哥哥送的蟒蛇怎么算蛇呢?!”辛夷立马打断她的话,却在内心里不住赞叹,好你个肖丛,要不然咱们做主仆呢,果然心有灵犀!“哥哥送的,那是爱的小动物!” 可还没等辛夷说完,流章立马大义凛然:“不,袅袅,这小家伙说的对,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哥哥送的东西你不喜欢了,哥哥这就替你处理掉!” 第十章 真相 地宫口,隐隐听见几声呜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弃妇被扔到了此处,可仔细听去,就能分辨出原来是一个男人装模作样地啜泣。 如宋扶着额头,颇有些头疼眼前的男子。 “你不是自诩七尺猛男的妖王吗?怎么现在哭哭啼啼的像个女人?” “胡说!”羽京墨敛了敛衣领,一根手指轻拨一下额前两绺碎发,“自诩猛男的是那流章小儿,像吾这样的美妖王,偶尔感情用事一下不是正常?再说了,又不是为你伤感,你急个毛线!” 如宋没有理会他,望向天窗,只道:“你走了,记得常回来。” 京墨挑了挑眉:“干嘛,你不会真转性成女人爱上本王了吧?” “……” 看着那一双清澈狭长的眼眸,如宋只觉得全天下最烦人的男人莫过于此,他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强撑着耐性道: “叫你按时投毒!” 一听投毒,京墨一个没劲就倒地不起,躺在地宫光滑的地板上,怅然道: “还不如变成女人爱上本王呢。要我说,你们狐狸才比我们蛇类冷血多了,天天睡在枕边的人,你都舍得杀!本王独自冷冰冰昏睡了几百年,要是有一人共枕,这辈子也不舍得动她一下!” 闻言,如宋有些愧疚:“那你伤感,是因为要离开公主?对这里生了感情?” “当然是因为离开公主府就找不到这么温暖、每天包吃包住还包玩儿的地方了呜呜——” 如宋撩开衣袍便要走,这鬼地方他实在一刻也呆不下去,但刚走出两步,又想起此次前来,只听着这羽京墨哭哭啼啼了,便又耐着性子,停了脚步,问道: “你今日叫我冒险前来,定不只是为了听你哭的吧。” 羽京墨猛地一个激灵坐起身来,一拍额头道:“确实差点忘了,这两日,我回去怡王府拿东西,也顺便帮你调查清了你的答案。” 如宋两三步上前,蹲在京墨面前:“如何?” 羽京墨手托着下巴:“我去翻看了流章的兽图,你别说,这小子对公主真的上心,他刚会认字儿,就开始研究世间百兽。” “这……哪里见得对公主用心了?”如宋疑惑道。 羽京墨不由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人,颇为嫌弃道: “人人都知,景国小公主,自小心智不全,不善与人交往,自小只与百兽亲近,有一说一,你是这公主亲近的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 “我醒了没几天就知道的事,你天天守在人家身边都不知道,还你杀公主,我要是公主,知道你是男的,我才第一个杀了你呢!” 如宋面露尴尬,随即强装镇定,正色道:“快说重点。” “哦,那流章的百兽图中,记载了那年咬死兽奴的灵兽,正是一只落难的獬豸。不过按理来说,獬豸性情温和,且能辨别善恶,怎么会突然发疯咬死人呢。”京墨扶着下巴,喃喃道。 “除非,那人本就该死,十恶不赦。” “你胡说!”如宋神色稍作迟疑,便即刻反驳道,“父……兽奴都是慈悲善良之人,就算偶尔打骂灵兽,也是因为教导他们需要。更何况,我认识那兽奴,他高风亮节,怎么会是恶人! 我听说那日用了红布,会不会是红布让神兽发狂……” 话还未说完,羽京墨便笑着摆了摆手:“红布发狂,都是民间艺人的说辞,那可是神兽啊,兄弟!一块破红布,能让他迷乱心智?” 见如宋沉默不语,羽京墨打量了他的神色,半天,才悠悠道: “只不过,那神兽,确实是流章捕获后送给公主的,也确实是在公主的准许后,咬死了那驯兽人。公主当时未叫人阻拦,也确实……有拍手叫好。” 如宋只觉得心痛如绞,他强装镇定,苦笑道:“我……我知道了,多谢你,此等大恩,日后必当涌泉相报!” 说完,他摇晃着身子,仿佛被抽取精魂一般的,踉踉跄跄地向着地宫外走去,月色孤寂,将他的身影拉得格外狭长、清瘦。 羽京墨先是有些担忧地望着那背影,继而摇了摇头,又点点头,自言自语道: “有一说一,流章这小子还是懂什么是好东西的,每次选这灵兽,都眼光非凡!” 一边,是相信神兽不会发狂,父亲是伪君子;另一边,是相信朝夕相处的公主,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种,无可救药的残暴者。 如宋只觉得步履艰难,他举头望向明月,明月皎皎,可天底下恐怕无人能轻易在这二者中做出选择。 半晌,他的眼神变得冷咧,握紧了拳头,快步回到公主寝殿。 借着月光,一人立在床前,身上带着夜深露重的寒气,冷眼望着被噩梦纠缠的少女。 一龙头猛虎自山上扑面而来,辛夷躲避不及,慌忙逃跑之际,却怎么也跑不快。 眼看就要被咬下头颅,她在梦中惊呼: “神兽大人!我是好人,我不是坏人,别吃我,别吃我!我以后再也不做坏事了,我做坏事都是逼不得已的,大人……” 如宋冷眼望着面前满头大汗,面色惨白的女子,此刻她揪着被子,使劲蒙在自己脸上,眼看便要窒息了。 他眉头轻皱,坐在床边,将她的被子轻轻从手中拿出。 梦中,就在那猛兽血盆大口即将咬上脖颈之际,一只剑挡在她面前,待她惊魂未定之际,看清来人背影,不由地将千万分委屈都一股脑儿涌上心头: “如宋!” 梦中的背影轻轻回头,仅一瞬,便又只身扑向猛兽。 梦外,如宋望着自己被握得紧紧的手,生出一丝无奈,与怜悯之情来。 他在心底轻轻地说: “袅袅,对不起,身负此任,唯愿来生,你能做一良善之人,不必再受这梦中梦外的追杀之苦。” 坐在床前,如宋一夜未眠。 次日,辛夷刚起,便看见盯着两坨黑眼圈的如宋。她大惊: “你……我昨天,又把你踢下床了?” 还没等如宋发话,辛夷便低着头,一只手掌树在面前,做拜状。 “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人,人品一般,睡相不好,麻烦别人的事儿还挺多。” 说罢,尴尬一笑,随即翻身下床,快步走到门口,一拉门,便对在柱子边打盹儿的肖丛嚷嚷道: “丛,丛,别睡了,起来,起来干活儿了!快给如宋姐姐加两个板子,床太小了!” 肖丛打着哈欠,起身揉着眼睛道:“公主您的床快比龙床大了……” “说那么多有什么用?”辛夷不耐烦道,“你看看昨天把我磕的,孤从床上掉下来,摔得那叫一个惨!” 说罢,撩起袖子就要给肖丛看,肖丛哪里睁得开眼睛,闭着眼道:“是奴婢失职,奴婢这就给您加宽!公主恕罪。” “快去快去。”辛夷催促两句,转身便回了房间,望着如宋笑了笑,猛地扑向自己的床,几瞬后,又向旁边挪了挪身子,自己滚到最里边儿缩成一团睡去了。 才不过片刻,就听见她起了微微的鼾声。 明明自己困得要死,还是在为别人着想。 如宋心底的坚冰,突然化开了一道裂痕。 第十一章 驱蛇 公主中了蛇毒的消息不胫而走。 怡王府重金收购蛇类,一时间,捕蛇者蜂拥入市,山间地里,再难见蛇虫踪迹。 地宫内的那条一大早便被蒙着布挪出宫外,如宋亲自将它押送出公主府,一路上,被它哭哭啼啼的嚎叫吵得头都要裂开。 “啊!如宋,你害我不浅啊!为了帮你,我连到手的好营生都丢了,失去了公主府白吃白喝的机会,我死不瞑目啊!” 所幸别人听不懂它这蛇言蛇语,要不然,也真真被他烦死。 辛夷一大早打着哈欠走出寝殿,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脖子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唤来宫女取了小镜子,竟发现上面的伤口两日不见,不仅没有好,反而多了些溃烂脓肿。 “快叫春城姑姑来!” 宫门外,羽京墨从蛇形化成人身,站在湖边,拿着一条帕子哭哭啼啼不成样子。 如宋一把抢过他的帕子。 “你拿公主的东西做什么?” 羽京墨见状,冷笑一声,“得了吧,我看你这人真是脑子有问题,又不爱公主,还老爱吃醋。” 如宋不解道:“我哪里吃醋了?” 望向清风拂过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此时无关人士已经在山前休息,若不是他闹着要出来笼子透透气,如宋也不会撒谎支开别人将他推至后山。 京墨故作轻松道:“你明明自己天天和她同吃同住,下毒,刺杀,哪里不是机会,还要找我做帮手。” 如宋冷着脸:“她身边高手众多,光是那个肖丛……” “你就打不过?” 京墨提前抢答了,反倒叫如宋一阵难堪,他低声嗯了一声。 “不是大哥,你连人家的侍女都打不过,你拿什么复仇呢?美色啊?” 如宋眨眨眼,语气突然有些吞吐起来:“我……我没想到接近她,这么容易……” 羽京墨一阵无语,从袖子里掏了半天,掏出一根三寸长的鱼骨来,又往自己臂上一扎,取出一小滴血液浸在鱼骨上,递给如宋,道: “行了,你们带毛的除了装可爱还能干成什么大事?我早有心理准备了,这是她下个月的毒,再加两次,她便必死无疑了,你想个办法用这鱼骨针扎入她的身体吧。” 说罢,将那鱼骨针放在如宋拿着帕子的手心,转身便要走。 “下一次的毒,到时候自会给你!”羽京墨一边走,一边挥了挥手。 望着那潇洒肆意的背影,如宋心中突然生出一丝羡慕,什么时候,他也能如这般,对这世间毫无牵挂,只顾着自己快活。 等回了前山,众人都愣神盯着如宋,一个怡王府的家丁最先开了口: “那蟒蛇呢?” 如宋满不在乎道:“放了。” “放了?那可是主子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你说放就放了,你可知……”那家丁暴跳如雷,恨不得当场将如宋揪着领子撕成两半。 如宋依旧面不改色,微微挑眉道:“公主身体抱恙,那蛇一看便知修行了几百年,放生刚好为她行善积德了。怎么,你难道想让公主罪孽深重,不得庇佑?” “我……” 在家丁和众人的惊呼与懊悔中,如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人群,返回公主府去。 人人都想以蟒蛇立功,但人人都不敢去将那蟒蛇捉回来。 还没到寝殿,便见所有人都一副如临大敌之姿,一个宫人就急匆匆地跑来,拉着如宋道: “姑娘,你可算回来了!公主的蛇毒更重了!” 如宋心头一震,快步上前去,可到了寝殿门口,他又犹豫着缩回了手。 “医官大人们都在,让他们好好瞧瞧便是了。” 转身退回前厅,却见皇帝正坐在主位上,扶着额头,满面愁容。 厅下,跪着的正是怡王家的世子流章。 话说这流章虽然生来蠢笨,但力大无穷,骁勇善战,勇猛无二,当真是景国第一威猛之人,与此同时,他也是景国第一追随公主之人,别人只当他是贪图富贵荣华,却不料,他是真真动了真情的。 “陛下,请您恩准微臣住在宫内,公主体弱,那些人又蠢笨如猪,微臣,实在放心不下啊!” 皇帝怒道:“好了!你看看你这像是王公子弟说出来的话吗?你与袅袅都多大了,寡人的闺女还未出阁,把你放进来,像个什么话!” “那就请您将袅袅早日赐予我为妻!”流章鼓足勇气,重重地将头砸在地板上,“微臣不怕闲言碎语,只怕袅袅受伤!微臣爱慕公主多年,早已将她视为最最珍贵之人,只等陛下给一个名分!” 皇帝只觉得一口气没上来,看着眼前这个结拜兄弟的蠢儿子,他一时也没了对策,他长舒一口气,讲道理,这流章确实资质不错,虽然今日之话着实鲁莽蠢笨,但关心则乱,也是情理之中。 他摆了摆手,一抬头,看见庭院中正走来的如宋。 “流章,你先回去吧,寡人同这小宫女有几句话要说。” 许久,流章才颤巍巍地抬了头,这一抬头,把皇帝也着实惊了一下——只见他满面通红,眼中饱含泪光,显然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却又持久的压抑造成的。但在这种情况下,仍不失君臣礼节,君子之风,倒也算个能人。 老宫人得令,去前院唤了如宋,两人擦肩而过之时,流章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如宋。 问了公主的饮食和近日来的情况,皇帝只觉得自己疲乏异常,便在宫人的搀扶之下回宫歇息去了。 刚出前厅的如宋,便在转角处,看到竹影憧憧里的流章。 他平淡如竹,却显然是强烈风暴后的平静,他躲在暗处,却仿佛毫不畏惧天底下最炙热的光的炙烤。 他从阴影中走出来,淡淡道一句:“我等你很久了。” 如宋先是一怔,继而行礼欠身,也不问,只是眼眸低垂等着来人发话。 果然,那流章是个急性子,他开口第一句便说道: “我……我想拜你为师,你教我,如何能让公主对我……也如同她对你那般。” 常言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如宋勾了勾唇,眼神对上流章的目光,笑道:“好啊。” 一听对方答应了,流章也欢喜起来,往日桀骜不驯的公子哥儿口吻一扫而光,转而以一种谦卑的语气,微微欠身问道: “那么师父在上,徒儿第一步,该做些什么呢?” 如宋皱眉略加思索:“先吃几个月素吧!你身上太油腻了。” 第十二章 刺杀欲速则不达 刺杀一事,不能再拖了。 如宋打量着匣子里的鱼骨针,这样的蛇毒,既不会牵连任何人,也用起来方便,可以算是个上上的稳妥之策。 城外的羽京墨猛地打了个喷嚏,擦了擦鼻子,一边走,一边骂道: “真是可恶,早知道就该一次性结果了那人,这种慢性分批,又丢饭碗又麻烦,还不能变回本王那尊贵的蛇身,两条腿走路真的愚蠢又麻烦!” 不行,等不及了。如宋终于下定决心,打算今晚就潜入寝殿,进行第二次投毒。 月色入户,这一次,为了方便行事,如宋没有幻化成女子,而是穿了一身夜行衣,扮作少年郎的模样翻窗进入。 即使殿内没有一丝光亮,他也熟悉地判断出公主的方位。 第一次的蛇毒渐渐开始生效,辛夷的脸开始溃烂。 与其这样折磨你,不如让你早早摆脱苦海,也算我还了你这么长时间以来对如宋的照顾了。 这样想来,他从袖口取出鱼骨针,正要往辛夷身上扎去,却听得寝殿中央,冷冷地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 “我若是你,就放下手里的东西,趁着我没看清你的样子,就此逃离,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话还没说完,女子的剑就已出鞘,听着这声音,如宋咽了口唾沫,正是肖丛,若她想取他性命,恐怕只是一瞬的事情。 如宋将鱼骨针重新收回袖子里,强装镇定道: “你挡在门口,我如何逃得了?今天逃亦死,举大计亦死……” 只听哐当一声,寝殿门大开,肖丛冷声道: “公主府的侍卫刚走,你再犹豫,便要连这一线生机都要浪费了!” 如宋抿了抿唇,算了,留得青山在!他捏紧了拳头,说时迟那时快,揪下一层帘幕,往肖丛的头上扔去,然后趁势往门外跑去。 快刀三两下劈开纱帐,肖丛冷笑一声,催动掌力,眼见的那黑影就要逃出生天,她却先他一步关上了门。 “多年来,还没有刺客能从我的手掌心逃出。”肖丛冷笑道。 她缓缓走上前去,向着那人伸出手心。 “将你的凶器交出来。” 情急之下,他只好将袖中的包裹拿出,层层白绢之下,正是那根鱼骨针。 若是被发现鱼骨针上有蛇毒,肯定会惹得更大的风波,到时候再想刺杀可就难了。 从白绢中抽出鱼骨针,一边往出抽取,一边用白绢将上面的毒药擦拭干净。 肖丛只是打量了两眼,便收好,忽然猛得出手,眼前的男子闪身躲过,只是一掌未尽,剑已到位,只不过几招,少年便败下阵来。肖丛从腰上拿了根绳子,三两下便将眼前这公子捆得严严实实的。 如宋心中感到一阵屈辱,若不是有皇宫禁制使他难以施法,如今怎会连一个人族女子都打不过。 “谁啊?”叮叮当当的声音很快吵醒了辛夷,她揉着眼睛起身撩开帘幔,肖丛已经点亮了一盏灯,此刻虽不算明亮,但也能勉强视物。 只见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子被五花大绑着跪在一边,身旁立着的,正是肖丛,此刻正像个刚捉到老鼠的猫,来向主人炫耀战利品并求夸奖来了。 肖丛拱手欠身道: “公主,属下抓到一个刺客!惊扰了公主休息!” “刺客?”辛夷挠了挠头,待反应过来之时,立马缩成一团,惊呼出声,“那他岂不是武功高强?” 肖丛笑道:“公主不必害怕,此人并没有什么武功,只是不知道如何跑进这公主府的,想来应该就是我们公主府上的人,待微臣将他拷问供出。” 说罢,便要拉着跪在地上的如宋走。一听说此人没有武功,辛夷胆子也大了不少,伸出手道: “且慢!” 说着,辛夷走下床来,拿过一旁的灯向如宋的脸上照去,四目相对之间,如宋的内心不禁一阵慌张。 灯火照耀下,男子清瘦的面庞多了几分朦胧,不屈的眸子更添一分倔强的韵味,眉眼之间的少年意气,此刻更是淋漓尽至,他抬眼倔强地望向辛夷,可落在辛夷眼里,却成了一番风景。 “这人和如宋姐姐倒有几分相似。” 肖丛上前一步:“公主,刺客危险,请让属下将他交给……” “不,”辛夷打断了肖丛的话,“就让他留在这儿,明儿个一早,我叫如宋姐姐来看!” 肖丛虽觉得有些不妥,但想到此人武功一般,像个文弱书生,更何况公主许久没什么新鲜事了,便只好答应了下来。 等那肖丛一走,辛夷便蹲下来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如宋,笑嘻嘻地问他: “从小到大,只听说有刺杀父皇的,刺杀我的还是第一个,你为的什么呀?” 如宋眼眸低垂,未置一词。 辛夷叹了口气,“那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他心中一怔,总不能告诉她,我叫涂山淞吧,还是应该告诉她,我就是如宋? 仅是片刻没得到答案,辛夷的心情就开始烦躁,她起身愤然道: “你什么都不愿意说,也好,反正孤有的是时间,你就呆在孤身边,做个近侍!” 闻言,如宋神色骤变,须知公主府对近侍的要求,可不是一般的严格,他们检查得……简直滴水不漏,唯恐有完整的成年男子混进去。如若不然,他怎么不一开始就扮作近侍? 他有些支支吾吾道:“公主……愿誓死追随公主,只是……公主不要让我做那近侍可好?” 辛夷挑眉:“嗯……那你做本公主的暗卫吧,我听说王女们人人都有暗卫。” “好!” 公主的面上毒疮开始蔓延溃烂,近两日,都是以白纱覆面。 说是暗卫,如宋却仍旧是不分白昼地呆在了辛夷身边。 肖丛善意提醒公主:“公主,您可知,何为暗卫?” 辛夷眼皮都没抬一下,反问道:“肖丛,你可知,何为指鹿为马?” 肖丛只好悻悻地闭嘴了。 如宋第一次以男儿身站在公主身边,颇有不适,但觉得清爽不少。 “如宋姐姐还没找到吗?”辛夷边吃菜,边问向身边的侍女。 侍女摇摇头:“回公主,这几日都不见如宋姐姐回房,连个人影也见不到,真真像蒸发了一样。” 辛夷摇摇头:“哪有人会平白无故蒸发呢?你们调集府上所有人,就算是把整个公主府翻个底朝天也要给我找出来!” 侍女欠身答应,转身便去吩咐,身边一下子没了别人,如宋便成了离辛夷最近的人。 辛夷有个癖好,素菜喜欢用银筷子吃,而荤菜喜欢用象牙筷子吃,此刻她看了一眼肉,抬起一只手,还没说话,便接到如宋递过来的象牙筷子。 如宋这一切做得行云流水,等到辛夷接过筷子了,才惊觉有了破绽,辛夷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你怎么知道……” 第十三章 刺杀计划第二弹 如宋赶忙解释道:“只是猜测……” 说罢,又干笑了几声掩饰尴尬。 吃过了膳食,几人陪着辛夷去府中溜达,远远的望见一棵果树,此刻正结着通红的饱满果实。 辛夷问道:“怎么不摘?” 一旁的肖丛笑了笑:“公主府的果实都是用来观赏的,哪个敢真摘去吃?” 辛夷用手指捅了捅一边的如宋:“你去替孤摘。” 虽然心存不解,但在脑中轮回片刻后,如宋欣然应承。 他再不欲受这种胆战心惊、忍辱负重的日子! 只见一白衣少年翩然跃上树梢,仅一眨眼的功夫,就将树冠顶上那颗最大最红的果子摘下。 辛夷也得意不少,满眼笑意地望着少年向她走来。 一边走,涂山淞一边从怀中取出那块白绢,细致而温柔地擦拭了果子,然后双手奉上。 “公主请品尝。” 辛夷笑笑,颇为得意地冲肖丛挑了挑眉,你看吧,你还和我说什么刺客桀骜不驯,留在身边是个祸害,这不就驯好了吗? 她接过苹果,正要张开嘴往嘴里送,却见如宋紧盯着她的手,辛夷有些诧异,便将苹果又递了回去。 “你也想吃吗?” 如宋疯狂摇头,继而又看了周围一圈人,道: “我再去为大家摘几个来。” 紧接着,又是少年翩飞的身影,宛若一只瞅准时机的猎豹,在粗壮的枝丫里穿梭,不过片刻功夫,便抱了满满一怀抱的果子。 众人没有不为他的身手而感到惊叹的。 辛夷也看得忘了吃自己手中的果子,不多时,听到一个侍女匆匆来报。 “公主,流章世子被皇帝派往边境了,雅茗郡主前来探望您。” 摸了摸自己受伤的面颊,辛夷冷声道:“不见,有什么好看的。孤又不是他们怡王家的私人物品。” 侍女听了,只得退下回禀那门口的雅茗。 却说辛夷自从生病后,流章日日想方设法地来探望,可皇帝嫌他多事,便将他派往边境视察,这一走,便需要月余。 临行前,流章千万嘱咐雅茗,公主每日的状况一定第一时间给他汇报。 连同行的小士卒也不由得喃喃道:“世子关心公主的消息比关心战报更甚。” 这一日,雅茗早早地提了礼物前来探望,只是不同于她哥哥,她和公主关系生疏,进公主府反而要通报了。 雅茗也不恼,独自站在公主府门前,闭了眼,惬意地享受着阳光的照耀。 远处的小巷子里传来哒哒的马蹄声,紧接着是车轱辘的声音,她缓缓睁开眼转过头看去,却见那帘子急速放下了。想来是里面的主人正在看什么人,怕被发现了一般。 马车从公主府门前经过,车内主人既没有下车参拜,也没有停上一停。 雅茗笑了一下,心下暗道:“又是哪个皇子来看公主了,看这马车如此低调,呵,殊不知,敢光明正大地疾驰过公主府的马车,除了皇帝的,就是她那十三个皇兄的。” 正出神间,门口的侍女上前:“郡主,公主今日身体不适,不想见客,您还是先回吧。” 雅茗有些失望,但她心生一计,故意向着那侍女道:“我知道了,只是旅途奔波,我也有些乏了,且待我在门口歇息片刻。” 侍女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退至一边。 果然,不一会儿,只见一个身着鹅黄织锦袍的男子提着衣摆走来,身后侍从若干,此人虽然衣着朴素,但眉宇之间的贵气自是让人无法挪开眼睛。七尺之躯,气宇轩昂,光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种顶天立地的光宇华贵。 雅茗赶忙上前,欠身行礼道:“见过大皇子。” 卓睿微微一怔,直到身边的侍从上前小声提醒: “殿下,这是怡王家的千金,雅茗。” 卓睿这才恍然大悟般的,点点头,也微微欠身道:“雅茗妹妹也是来看舍妹的吗?” 雅茗低头:“正是。” 卓睿道:“正好,本宫也打算去,一起吧。” 雅茗欣然同意,继而又蹙眉道:“可是公主今日身体不适……” “只是看望她,便是不适也该知道到哪种程度了,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 说着,卓睿屏退了前来劝诫的侍从,径直往府中深处去。 父皇早早地在皇宫旁边为妹妹修缮了这一处公主府,其中峰青水秀,人杰地灵,连少时的他也曾羡慕不已,今日前来,见处处清风,草木茂盛,更比皇宫中多了几分自由与惬意。 不能担当大任,做一个这样无忧无虑的公主,又何尝不是一件人间幸事呢? 只是妹妹自小体弱多病,一病怏怏的就到处去找人撒娇,这叫人如何不疼她? 思至此,辛夷小时候那一双大眼睛仿佛又出现在他眼前,卓睿笑着摇了摇头,真希望那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小家伙能永不长大。 拐过了几个弯,正好碰见如宋给众人摘苹果吃。 他颇为欣赏地望着那白衣身影自上而下飞至妹妹身边,然后将最大最红的一颗递给她。 在众人的惊呼与欢笑声中,众人一人捧着一颗苹果咬了下去。 仅一口,饱满香甜的汁水就四溅,光是看着,就知道这苹果有多甜了。 可并非人人都是这么幸运的,如宋给别人都分了又红又甜的,唯独自己那颗还泛着绿,但见众人盛情难却,他也只好咬了一口。 辛夷瞪大眼睛看着他,果然见他蹙眉,眼中隐隐泛出泪光,神色痛苦。 辛夷放声大笑,周围人也跟着大笑起来。 如宋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但他此刻无心考虑那么多,他静静望着辛夷手上的苹果,那颗苹果,被齐齐咬下一小口。 仅一小口,就足够了。 见公主都笑弯了腰,笑出了眼泪,如宋上前一把扶着公主,又啃了一口果子,这一口,也酸甚方才。 辛夷抢过他的苹果,推脱道: “不必了,不必了,你已经吃得够多了。” 卓睿笑着从远处走来,摇着扇子,朗声道:“好久没见袅袅这么开心了!” 见有外人来了,辛夷第一时间护住了脸上的伤,向后退了两步,躲在如宋身后。 肖丛见情势不对,偷偷捅了捅辛夷:“见了亲哥哥,公主就不必担心了。” 这时节,袅袅才从如宋身后探出身来,上前道:“皇兄不必来看我,我身体好得很……” 可话还没说完,在众人的惊呼之中,辛夷只觉得眼前一黑,腿一软,便向后仰去,不省人事。 第十四章 一环套一环 春城的银子没有一丝一厘是白挣的。 卓睿坐在前厅,怒不可遏: “这次又是为的什么?” 春城跪在地上:“回……殿下……这次,还是……蛇毒。” “一派胡言!”一壶茶盏被狠狠砸向墙壁,瞬间迸裂出无数碎片,茶水四溅,茶叶洒落一摊,“满景国,也找不出几条蛇来,你还说是蛇毒!” 雅茗上前一步,为卓睿奉上新茶,道:“殿下,虽然没有了蛇,但毒亦可杀蛇取之,不如将公主身边的人叫来问问,若是有人刻意投毒,恐怕这事,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卓睿听了,点点头,向旁边的人使了眼色,不一会儿,大大小小宫女跪了一排,个个低着头,抖成筛子。 卓睿来回扫视几圈,却仍找不到那人,皱眉问道:“那白衣少年呢?” 周围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人可以说得出那少年的踪迹。 无尽的混沌之中,辛夷强撑着身体睁开了眼睛,一边的肖丛立马上前,跪倒在地,难掩自责: “多亏了公主提前预料,咱们趁他背过身去换了果子,要不然真要中了那贼人的毒计了!” 辛夷摆了摆手:“防人之心不可无!如今我们只需要将计就计,顺藤摸瓜,就能找出上次给孤下毒的人,治好孤身上这毒了!” 肖丛佩服得五体投地,倒不仅仅是因为公主突然聪明了,还为公主不动声色地以身犯险而发自内心的崇拜。 就在前几天,她还疑心公主怎么肯将一个刺客留在自己身边,却不想,竟是埋伏了好大一笔。 辛夷坐在床上,抓起床边的一捧瓜子,笑道:“养鸡纵鸡食,鸡肥乃烹之。此计固虽佳,不可与鸡知。” 肖丛听了半天养鸡烹饪的弯弯绕绕,只觉得满头雾水,不解地问道:“什么意思啊公主?” 辛夷白了她一眼:“意思就是,孤没中毒这件事,除了你和孤,不可以让别人知道,更不能让那刺客知道!” 肖丛直点头称是。 辛夷笑笑:“孤还没死,他的任务就不算完成,如果是个聪明的刺客,他一定还会想办法再次下手。” “淞呢?”她问道,他经不住她的问询,最后只吐露了名——单字一个淞。 肖丛缓缓起身:“他倒是先回了自己屋子里,应该是去销毁东西去了,不过公主,咱们为了抓住他,也下了太大功夫了,这次还把太子殿下和那雅茗牵扯进来了。” 辛夷笑笑:“也好,人多了好玩儿。” 对于雅茗的印象,她只记得是个心思缜密而深沉的人。 说着,她取了一顶帷幕,拉着肖丛便往前厅去。 是时,太子卓睿坐在正中央,旁边立着郡主,堂下则齐刷刷跪着一排宫人。 见辛夷来了,二人赶忙起身,卓睿上前扶着辛夷,关切道:“你好些了吗?就又出来乱跑。” 辛夷忙抚着胸口轻咳了几声,蹙眉道:“哥哥,本来我也以为我这次活不了了,可没想到,方才一阵发汗,这会儿竟然以毒攻毒好了许多!” 闻言,在场无不惊叹,卓睿更是大喜,忙叫春城前来把脉检查。 方才的诊断,是肖丛加了蛇毒,这会儿子蛇毒已经被她清出体外,自然也没什么名堂。只是说以毒攻毒,未免有些牵强。 春城有些疑惑地望了一眼辛夷,见她冲着自己使了个眼色,心下也明白大半,随即喜上眉梢,道: “公主吉人自有天相,果真这两种毒是相互排斥的,此刻以毒攻毒,正好清除了原先体内的毒!” 卓睿大喜,笑着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妹妹:“想来袅袅是因祸得福了,我即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父皇。只不过……” 随即,他的眼神变得阴翳,望了一眼跪着的众仆从,冷声道:“只不过,究竟是谁给公主下了这毒,本宫宁可错杀,也绝不会放过!” 辛夷立马上前,笑道:“哥哥,我自己的家事,就让我自己处理吧!哎呀,我有些晕了!我需要休息!哥哥,他们好吵呀!” 说着,便做出一副要晕倒的架势。卓睿见状急忙扶好妹妹,心底里明白这事妹妹在给自己下逐客令,随即道: “既然如此,哥哥也不再打扰你,雅茗郡主,我们一同离开吧。” 雅茗欣然上前。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公主府,刚出了大门,雅茗便上前道: “殿下,雅茗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卓睿屏退侍从,只听雅茗淡然道:“公主生性善良,又正逢青春年华,难免会被不三不四的人蛊惑。今日那白衣少年,不知是何身份,既不在宫人名录上,又不是什么门客,且公主就是吃了他的果子才骤然晕倒,雅茗愚见,此人十分可疑。” 卓睿点点头,颇为欣赏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他从前只觉得深闺女子每日不是绣花就是描眉,最多就是像妹妹这样整日玩闹,却不想,还有这样心思细腻,临危不乱的女子。 他微微蹙眉:“那么依郡主的意思,本宫该如何做呢?” 雅茗羞涩地低下了头,继而凑近耳语几声。 一番话下来,卓睿只觉得二十几年算是白活过了,虽然他也曾因为公务接触了不少女人,可今日听了雅茗一番话,才觉得自己竟然是从来都不懂女人的。 见太子震惊,雅茗笑着点了点头,二人才重新回到话题上去。 卓睿笑道:“郡主此番虽有失君子作风,但却不失为一条妙计!” 两人随即一拍即合。 临行前,卓睿留了两个自己的暗卫在公主府,又派遣了一个暗卫送雅茗回府,迫于礼教,他二人就此分别,约定好下一次再来公主府聚会,届时定解决这一棘手问题,举杯同贺。 夕阳的光辉映射在台阶上,朱红的柱子此刻也仿若鎏金一般耀眼,辛夷和肖丛二人相携,来到如宋住过的院子里。 公主偏爱如宋,曾特意为她安置了一间屋子,小小一间,离公主的寝殿很近。 推开门,一阵尘土飞扬,呛得二人止不住掩鼻。 “这屋子如宋多久没回来住了?怎么都破成这样了!”辛夷一边拍着自己身上的尘土,一边骂骂咧咧道。 肖丛也帮她扑着尘土,一边扑,一边说:“您还好意思说!如宋就没在这个房子里住过几天,要不就是被您叫去睡觉,要不就得在殿外等您睡醒。” 辛夷面上一红,待二人进了门,却更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只见桌子干干净净地摆在那里,上面连一只笔一页纸都没有放,书架上零零星星摆了几个物件,也都是房子一开始就有的,论青纱帐,论床单、枕头、一切家用物件,无不体现简朴。 整个屋子,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辛夷忍不住心上一阵酸楚,她那样温柔的一个人,怎么会在这冷冰冰的房子里住下去呢? 摸了摸单薄的床榻,那其中的棉絮还有些扎人,辛夷转过头问向肖丛:“如宋来到宫中几年了?” 肖丛掰了掰手指头:“她来公主府正满一年,再加上她之前还在宫里做普通宫女一年,应该有将近两年。” 两年,一个人要背负怎样的仇恨,才会忍辱负重久居人下? 辛夷不顾肖丛的阻拦,缓缓坐上她的床榻,她刺杀的计划漏洞百出,每每因为一瞬的心软而功亏一篑,三年,有不知道多少时机可以刺杀成功,她却为什么还是放弃了呢? 这个如宋也真是,明知道自己自小便对百兽感兴趣,怎么会不知道世界上有兽类可以变换性别。 想到这里,辛夷忍不住笑出了声。 公主府外,森林里,蹦跳着一个白衣少年,此刻他张开双臂,嘴角眉梢的笑意难消,对着夕阳西下飞还的雁群,忍不住猛吹一声口哨。 三年的苦难与屈辱,终于可以在心中为那执念画下一个落定。他内心是按捺不住的激动与兴奋,不管最后一次的投毒成不成功,她辛夷公主都将拥有一个更加脆弱的身体,那么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而不投掷最后一次的毒,也是他能为那个单纯、可怜的小女孩做的唯一一点仁慈。 他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从腰间掏出一方白绢,正是从羽京墨那里掠来的。 随手一扬,白绢飘散在风中。少年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偶尔打个响指逗逗鸟,遇到猛兽也不惊慌,反而与他们周旋逗乐。 月色映照之下,只见一少年躺在狮子群中,枕着狮子的前足,睡相香甜。 第十五章 二毒相克可解毒? 在山间纵情玩耍了几日,这一天,自北边飞来一只信鸽,见了如宋,便调头落在他肩上。 “少主,北边儿给您来的信件。” 涂山淞接过信鸽,取下它足上的纸条,打开来,竟是流章的笔迹—— “如宋姑娘,近日公主可安好?吾已吃素多日,身体飘飘然也,只是男儿保家卫国,不食荤辛实在无力打仗,师父可有其他功课可修?” 若不是这信笺提醒,涂山淞差点都要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了。他不由为自己当时的捉弄而感到好笑,但随即,天空中又飞来一只信鸽,将它拦截后,涂山淞笑着展开那纸条,这次他倒要看看,这傻乎乎的世子还会说出些什么话来。 却见上面工工整整地写道: “听闻袅袅又患新毒,只是这次二者相克,正好解了之前的毒,是否为真?告知吾,吾可甚慰。” 什么意思?二毒相克? 涂山淞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捏了捏怀中的白绢:当日只想着一心逃出公主府,却未等到辛夷第二次醒来,倘若真如信中所言,那么他的逃跑岂不是前功尽弃还暴露了身份? 思至此,他收好信条,快步向城中奔去。 几日不见,景城一片繁华气象,城中处处张灯结彩,吆喝声、叫卖声、孩童的嬉戏吵闹声,好不热闹。 城中贵戚家的小姐今日大婚,百姓们纷纷来到门前凑热闹,看新奇。 小孩子们也攒在一起等着讨糖果吃。 在一片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浓重的烟雾背后,隐隐现出一个人形来—— 此人面如冠玉,眼中却不吝少年英气,身材修长,一身玄衣,唯独腰间系了根鲜艳的大红绸子,倒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了些。 周围的声音一下子便安静了不少。 “这儿郎好生俊秀,翊王家的个个都生得出落!只是那小郡主……唉!可惜了!” 紧接着,是一声接着一声的附和、叹息,这叹息声中意味深长,好似锣鼓喧天也只做了这遗憾的陪衬。 这一日,是翊王家小郡主出嫁二皇子的日子。传闻中二皇子双腿残废,常年卧病在床,因此人们才会觉得这样一个绝色美女成了一种浪费。 涂山淞本无意留意这些,只想一心往前冲,他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局——投毒失败,又得重新想复仇的法子,可是如今再原路返回公主府已是不可能了,只好还用回如宋的身份。 一想到又要扮女人,他就感觉一阵不适宜。 但随即,一张熟悉的脸引起了他的注意——那系着红腰带的送亲人,不正是那个他骂了好几天不靠谱的爱哭包羽京墨? 此刻他倒是摆出一副兄长的架势,极目远眺那花轿的离去。 待门前宾客散去,他垂下头解开自己的红腰带,笑着摇摇头,仿佛是笑自己在这游戏的人间又认真了一回似的。 涂山淞站在他对面,静静望着他,果然,待那家伙抬头发现了来人后,眼中的落寞与伤情一下子化为乌有! 羽京墨快步上前,将涂山淞拽到一边:“你怎么出来了?你不好好在公主府待着?” 涂山淞故作轻松地望着花轿远去的方向,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还不如先说说你自己,怎么突然有了家,还来送妹妹出嫁。” 羽京墨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也没什么,就,丢了包吃包住的工作之后,随手街边救了个人呗,就有归属了。” “就像你所说的,有些东西,还真没想到竟然会来得这么容易。” 涂山淞点点头,又问道:“他们可知道你真实的身份?确定不是要拿你卖个好价钱?” 闻言,羽京墨狠狠给了涂山淞一拳,笑道:“说什么呢!并不是天下人都像你这么负心的!” “所以你就给了我解药,骗我说那是第二次的毒药?”涂山淞侧过脸看他,夕阳的余晖照映在这小狐狸男的脸上,竟好似也发出无辜而柔软的光芒。 羽京墨平生最恨别人说两件事,一是他爱骗人,二便是他毒性差。 刚好,小狐狸把这两件事都点到了。 羽京墨立马眼神变得凌厉,他站直了与涂山淞对峙:“喂,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你当初非要查真相,让她慢一点死,我已经在尽力满足你的要求了。你少来什么无稽之谈!” 说罢,羽京墨望了一眼远处正眼巴巴盯着二位的家丁,向涂山淞道:“行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稍等,我这就来。” 话音未落,只见他大步流星朝那家丁走去,一边走,一边顺手将腰上的红绸子取下,走近了将那红绸子随意团了个团儿,扔到家丁怀中。 “今儿个不回家吃了。” 言罢,转身搂过涂山淞肩头,两人朝一家酒楼走去。 一时间,景城中繁华无二,红男绿女,熙熙攘攘,穿过人群,羽京墨搂着涂山淞低着头一个个念叨这景城中的美食,甚至哪里的曲儿好听,哪里的姑娘好看,他都如数家珍。 二人转眼来了一处岳明楼,京墨抬头看了看牌子,将手中的扇子往自己手心里一砸: “哎!就是这儿!不用看路,闻着味儿就来了!” 涂山淞一头雾水,不过是家馆子,也就是比别家的豪华了些,别致了些,这死蛇精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我提前说好,”涂山淞一把推开羽京墨伸过来的胳膊,“第一,我是真有事找你,你最好也是真有;第二,今日我不买单。” 羽京墨一甩袖子,就将淞揽入臂弯,二人相携,在伙计的招呼下来到一处雅间。 见四周静谧了,涂山淞颇为不耐烦地望着京墨:“这下你总可以说了吧。” 羽京墨不慌不忙地端起一盏小茶壶,为二人添上新茶,将茶盏放置在鼻下闻了闻,身体向后仰去,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神色缥缈,悠悠道: “急什么,左右你一时半刻也回不去。这阵子景国可是发生了不少事,就比如我为什么成了王公子弟,难道你也不想知道吗?” 淞转过头去,向窗外望去,方才的鞭炮碎屑还没有扫净,大街上还有孩童捡拾鞭炮的身影。 这样美好的场景,像极了他儿时在青丘,捡拾落花的样子,也是一般的天真无邪。彼时父亲、母亲、祖母都在身旁,他们围着他,好似他就是全天下的中心。 只是这样的好时光,并没有持续太久。 羽京墨在伸出一只手在淞面前使劲挥舞了两下,他才从回忆中走出来,却看对面的人满脸不悦,才干笑一声略表歉意,道: “第一次来到城中,有些出神了,京墨兄请讲。” 羽京墨满脸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道:“景国要打仗了。” 淞捏了捏手中的杯子,只听羽京墨继续说道:“你看见今天的花轿了吧,翊王急着把闺女嫁给那残废的二皇子,为的就是逃离这政治的纷争。 二皇子一旦成家,势必会被分到一个小地方做个闲散王爷,或者财主。这样一来,两个人也可以凭借现在的资产过了后半辈子。” 淞虽然久居深宫,不曾与人们议论过政事,此刻骤然提起,他也有些发怔: “你的意思是?” 第十六章 命理天书写就 虽说覆巢之下无完卵,可骤然谈到景国的战事,涂山淞心头还是有一种异样的情愫在其中。 京墨挠了挠额头:“我的意思是,其实刺杀这事儿,本来就难办,你孤军奋战,不也蛰伏了数年吗?还得变成女人……” “好了。”涂山淞面上一红,道,“看来我果真是下毒失败了。可我明明看见她吃下了,然后晕倒,春城检查一番后确认是蛇毒无疑……” 羽京墨将手中的茶盏放在几上,凑近道:“相信我,哥哥的药,从来没有错过,说了三次,就三次。” 涂山淞略作思虑,神色微变,笑道:“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摇身一变成了王公子弟的?” 羽京墨整理整理衣领,故弄玄虚道:“这景城左右也不大,你们青丘都摸得一清二楚,景城还摸不透了?” 涂山淞也不再多问,两人又寒暄几句后,羽京墨又取出两根鱼骨针,同样浸满了他的毒汁。 淞摆摆手说不必了,羽京墨执意让他收下,这才勉强作罢。 自出了岳明楼,涂山淞便往皇宫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听了不少民间歌谣,还有妇人拿辛夷公主吓唬小孩儿的—— “再不回家,让公主把你抓回去喂老虎吃!” 一边揪扯,一边打骂。 转眼间,就来到了城门下,只见人们都围着一张新贴皇榜看,涂山淞也凑近了去看,见上面竟同时登榜两条——其一是近日有人意图谋害公主,相关凶手已抓捕至地牢,三日后问斩。另一条竟是追捕自己的通缉令——声称他是江洋大盗,抓捕或提供线索者皆可得赏银。 “天下哪会有这么俊俏的郎君!”一个妇人指着那画像道。 另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子也笑道:“若这样的郎君是通缉犯,哪个肯忍心抓咯!” 说着,便引起周围人一阵哄笑。 原来公主的刺杀竟无人在意,淞心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望着这么多人,他还是拉低了自己的斗笠,正要转身离去,突然,不知是喊了一句,所有人都冲他这边看了过来。 “那边那个高个子的后生,与这画中的极为相似啊!” 顾不得许多,涂山淞撒开腿就跑,看清了他面容的人,也纷纷跟着他来跑。 一些居民看得呆了,便问后面那些人:“你们跑什么呢?” 那人答道:“天下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从前只在画里见过,你看不看?” 于是整个景城倾巢而出,男女老少,都纷纷加入这一场追逐大赛中去,男的有中途放弃的,女的却比往日体力更胜不少。 涂山淞只得使出了自己吃奶的劲儿去跑,一时间,往日挑水扫雪、劈柴抱虎的力气全都有了归宿,他跑起来像飞豹一样敏捷,即使不用神力,也能与后面的人拉开一定距离。 转了不知多少个巷口,拽歪了多少个犁耙,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跑废了,转身躲入一方墙角之中。 迅速催动心诀,身形变化成女子后,又将头发垂下,随意扎了个发髻,即使这样还不放心,又将外衣翻了个个儿,左右是粗布麻衣,里外穿都一样,这才敢安心坐下来,稍作歇息。 追赶的人很快就赶了过来,见一女子低着头坐在一块青石上,正要问话,却见那女子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指向西北方向。 众人又纷纷向西北方向追去。 另一边的高墙之上,探出头的一扇小窗被静静关上,羽京墨望着窗外这一疯狂举动,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他也有些忍俊不禁。 “吾与如宋孰美?” “如宋不若君之美也。” —— 公主府中,肖丛正小心翼翼地给辛夷上药。 “嘶——”辛夷有些吃痛地唤了一声,肖丛马上上嘴吹吹,经过这膏药的涂抹,她脸上的脓疮已经有所好转。 看着面前悉心照顾自己的肖丛,她有些歉疚地问道:“丛,我说,我是说你有没有发觉,我和原来,有什么不一样没有?” “有啊!”肖丛一边涂药,一边笑盈盈答道,“公主比从前更温和,从前,光是涂药这一项……” 说了一半,肖丛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便笑着缄口不言。 “快说快说,我又不会责罚你。”辛夷道,她此刻也吊着一颗忐忑的心。 “那我说了……”肖丛将手从辛夷脸上拿下来,退至一边,低着头道,“光是涂药这一项,公主就要打骂几十个下人,并且要他们比自己更疼,才会安心……” 辛夷越发忐忑了,她继而问道:“那么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呢?” 肖丛越发规矩了,直直地望着辛夷,窃窃道:“根据天书记载,公主做那些,只是因为缺一魄,如今您这一魄回来了,自然就要性格大变了。” 天书? 见辛夷疑惑,肖丛急忙解释道:“就是咱们景国的国书,上面记载着景国的历史和未来,只是未知的常常模糊朦胧,唯独您这一块儿是清清楚楚的!”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天书?”辛夷又问道。 肖丛点点头,只见辛夷大喜,拿了旁边的一颗葡萄,便往嘴里送,全然不顾公主形象。 肖丛有些发懵,却见辛夷笑道:“早说呀,害我白紧张了这么久!那国书上还有什么内容?” 肖丛摇摇头。 袅袅猛地跳下石凳,叉着腰,笑道:“丛,人和人之间,就是需要沟通的建立桥梁!我今天才意识到沟通的重要性,你速去帮我想个由头来,我要大摆宴席!” 见面前人迷茫,辛夷不免又心慌了起来,她重新摆好公主架子,正色问道: “天书何在?” “在……在太庙……”肖丛吞吞吐吐地答道。 “带我去!” “什么……什么时候?” “就今天晚上!” “可是……可是公主,要去太庙得先出府啊,还要经过陛下通过,礼官安排等等一系列程序呢!” “偷偷去!”辛夷一根手指制止了肖丛没说完的太多可是,她只好干瞪眼,说不出话来。 夜色清亮,如今正好是秋高气爽的日子,即使入夜,也没有多冷。 通红的高墙外,两个弓着的身影溜着墙边往远处去。 突然,在树影尽头,似乎也有一个不安分的身影,两个人刚看了那身影一眼,肖丛便大叫: “站住!” 话音未落,便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向那身影跃去。 “哎呦!”辛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实在低估这肖丛的职业忠诚度,这家伙对爬墙的人总有着使命般的灵敏。 果然,没出几招,那人就被肖丛制服,辛夷走上前去,见肖丛又是那副抓了耗子的领赏猫表情,不由得头疼一瞬。 当反应过来自己也是身着夜行衣偷偷溜出来的之后,肖丛大骇,不敢面对眼前的黑影,挤眉弄眼地示意辛夷想办法。 轻咳了两声,辛夷道:“你是何人,来这里做什么?” 可话还没问完,待看清来人的脸,辛夷便先惊呼出了声。 第十七章 命理天书写就(二) 只见那人的脸缓缓转过来,白面书生,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只是那壮硕的身姿,又出卖了他这张“表里不一”的脸。 这眉眼,这身形,除了是那苦苦等候辛夷未果的流章公子——怡王府的世子,还能有谁? 却见他眼神中的惊慌转为欢喜,一把推开肖丛的手,起身环视一周辛夷,想要伸出手,却又尴尬地缩了回去,笑道: “袅袅,你没事,可就太好了!” 辛夷正色道:“王兄,边境战事吃紧,你怎么私自回了景城?” 流章有些歉疚,但又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走的时候你正生着病,我四处叫人打听你的消息,却没有半点回音,我放心不下,就决定亲自来看看。” “胡闹!”辛夷转身,向着空旷明亮处走了几步,回身道,“王兄难道不知,敌人偷袭防不胜防吗?倘若半夜里出了什么事,你我哪个可以担得起!” 流章闻言,更是愧不敢当,道:“袅袅,我来的时候,跑死了两匹千里马,现在见你无事了,我也放心了,你放心,我定不会让兄弟们为我牺牲!”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把用麻布包裹的枣儿来,递给肖丛,道是边境的野枣,他吃着新奇,也给公主尝尝。 话音未落,流章翻身上马,月光之下,银鞍更显清亮,他回身望了一眼主仆二人,道:“保护好公主!切不可因贪玩再生意外!” 话虽然是向着肖丛说的,眼睛却没有一刻是离开辛夷的,他怅望一眼那背影后,策马奔回沙场。 这一夜,又势必风雨兼程,披星戴月。 等流章走了,肖丛一边吃着枣一边向辛夷走来,道: “公主,这世子对您着实忠心,虽然有点英雄气短吧!” 辛夷拿了一颗枣塞到嘴里,只瞟了一眼男子远去的方向,拉着肖丛便往太庙处走。 二人共骑一马,没多久,便来到太庙。有了肖丛的身轻如燕,真真飞檐走壁都如履平地。 望着满目琳琅的祖宗牌位,辛夷不觉得心中发慌,直让肖丛领自己去了天书阁,透过巨大的水晶镜,果然见其中隐隐约约刻着些内容。 虽然她这一片与其他处字迹不太相符,但依旧清晰可辨,确如肖丛所说! 辛夷不由得在心底叫了一百声好! 突然,鸿光骤现,仿若神祇降临。辛夷忙伸出双手去挡,只听得有人声声呼唤,才从指缝中看去,只见天书之中缓缓升起一尊神像,天光透过两道洞口慢慢照射进来,落在书上腾空而起的神像头顶和前胸,双臂衣袖依次渐远渐暗,浮光飘渺在神像周围,尘埃三千,不及一叶清明。 神像眼眸低垂,仿若包容世间万物,唇微启,却好似欲言又止。 此刻她仿若被俯瞰的众生,身无一物,只一心澄澈。 一个声音道: “辛夷,你来了。” 她缓缓放下手,问向那神像:“你是……” “不必问吾名。你本是天地间一片浮云,偶得尘缘来此间。既来之,则安之。有人曾舍弃自己换你重见天日,唯愿你此生不负,早成正果。” 有人? 辛夷只觉得这话藏一半说一半,但刚想要问的时候,面前光影却骤灭,哪里还有什么神像的影子? 她转过头去,见肖丛还跟在一边,急问道:“刚刚的神像怎么一下子不见了?” 肖丛眨着两只大眼睛,向前探了头,两只眉毛皱到一处:“啊?公主,哪有神像?莫说是太庙没有神像,我们楚国也未曾有过神像啊!” 她回头去看,果然,天书之上仅有一道光影,尘埃漂浮若游,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此刻的辛夷只觉得仿若劫后余生一般感慨万千,带着无限的沉思,她的回忆追溯到了刚来这世界的那天—— 一年前,她初来这个世界,只觉得一切混沌而未知,自己仿若重生似的:所有心脉都重新粘连了一遍,骨血重塑,神识也重新凝聚,她曾懵懵懂懂而小心翼翼地活着,无处不按照一个刁蛮任性公主的路数走着。 她在心底暗暗为自己打气:既然这个世界已经将我的存在合理化,那么从今天起,我不用再尽量模仿那个别人口中的辛夷了! 主仆二人趁着天色未亮,又连夜赶回公主府。 只是这一次,辛夷只觉得春风得意,脚步也悠闲了不少,等到了公主府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 花露和花珠两个早早在门前等候了,见两个黑衣人悠悠走来,一眼便认出了是肖丛和公主的身形,急忙下台阶去迎接。 这两位都是辛夷新选的婢子,年纪小,心思单纯,一对儿同胞姐妹,可爱得紧。 花珠上前扶着公主下马,皱眉道:“公主,您大晚上乱跑什么啊!大皇子来了,差点把咱们公主府的房子掀了!” 辛夷一边脱掉自己的黑衣,一边梳理着头发:“哥哥来做什么?” “听说是找到了那日给公主下毒的线索。” 接过辛夷的衣服,花珠花露肖丛三个拥着她便往院中走。 地牢之中 昏暗的灯光下,一男子身着白衣立于圆柱之上,圆柱慢慢退回石壁,他面前,是一方巨大石坑,其下无数盘旋蛇虫,时而昂首张开血盆大口,时而吐着信子。 他只是想来看一眼,那被囚之犯究竟何人,他想问问他,公主现在到底如何,可一切都不那么顺利。 从进门到现在,处处机关,那些铜门铁壁尚且可以应付,打晕一两个士兵走卒也不在话下,只是面前的深坑蛇群,让他微微蹙起了眉头。 难道,他们将蛇虫抓去后,又设做机关? 怡王不简单,流章也并非善类,竟因一人受伤掳走全族。看来人族,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人。 思毕,他纵身跃入蛇海,立于蛇海中央。 只见千万蛇类盘旋于四周,紧盯着一人立于中央,一蛇骤然冲刺,欲夺那人之冠,却被闪身躲过。 此人身手不凡,向来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可在众蛇面前,身手好又能如何? 只能沦为盘中餐! 几十条小蛇向前盘旋,几百条大蛇紧随其后,宛若一方圆形矩阵,将那人团团围困。 然而,正当它们吐着信子就要向那人冲去之时,那少年突然伸出一只手,在掌心裹起一团蓝色火焰,向众蛇传腹语道: “且慢,在下青丘涂山淞!以我之力,恐难以救你们逃出生天,我自会通知羽京墨,让他为你们想想办法。你们当中,可有首领?待我带你们首领回去,再与那京墨好好商议。” 一言既出,众蛇先是惊诧,相视一眼,继而纷纷俯首,匍匐不起。 涂山淞熄灭手中蓝色火焰,那是青丘家的印记,可号令百兽,通晓兽语亦不在话下。 未几,只听一蛇道: “今生得见狐公子一面,已成大愿,怎敢劳烦公子贵手?” 另一蛇又道:“自由固佳,可如今我等衣食无忧,也并非一个好去处。公子不必为我等费心!景国将亡,公子,届时将会是我等出逃之日。” “是啊公子。” 他沉思片刻,道: “景国国运,你们如何知晓?” “公子!”还没来得及听清回答,便听到一蛇的大声呼唤,在众蛇嘈杂的吵闹声,这一声终于石破天惊般显现。 “公子不必忧心我等,公子速速离开,此地设有圈套!” 第十八章 他是我的人(一) “果然是他。” 雅茗望着悬浮在半空的千里镜,这镜可跨越山河,一目千里。 镜中幻化出涂山淞的面庞,那张秋水为神,玉为骨的面庞,精致娇媚却不失阳刚俊逸,斜飞双眉宛若君子长剑,眉间气宇自出尘,眸若点漆,额前碎发摇摆,仿若画中之风影。 这样的一副面容,叫人怎能忘怀呢? 可雅茗毫不在乎,她转身去庭院中,放飞一只旗花,望着天上骤然炸开的一现火光,她脸上不经意间扯出三分笑容。 地宫中,涂山淞转身御气欲飞出蛇谷,忽然,一道强有力的屏障自岸边腾起,将他生生逼回蛇谷。 卓睿摇着扇子缓缓走来,身后跟着的,都是景国数一数二的术师。 待走至坑边,卓睿冷眼望着下面的少年,道: “刺杀公主,乃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 距离公主所说的赏菊宴还有不到三天,公主府上下忙碌不已。 肖丛剥着橘子,然后将光滑嫩嫩的橘子放进辛夷的嘴巴里。 辛夷懒懒地问道:“贵宾们送的雏菊摆好了吗?” 花珠直点头:“怡王家送的最多,各色的品种都有,要说这王爷中还是属怡王和咱们最亲近,那翊王就逊色不少,只送了三四盆绿菊。” 花露轻摇着扇子:“怡王何等尊贵,不过翊王最近忙着小女儿的婚事,他家的事也一团糟呢!” 一说起翊王,花珠一下子蹦到了三人面前,举着手指笑道:“我最近可是听说了一件翊王家的趣事,你们可想听听?” 吐掉橘子核,辛夷笑着将一个橘子扔进花珠怀中:“你倒是快讲啊!” “是,”花珠恭敬行礼,继而抬头,颇为神秘道,“众所周知,翊王家原有三子一女,前二子早年夭折,只剩了一个残废的三子。” 肖丛道:“这都是王族之间陈芝麻烂谷子的伤心往事了,你也不说点新鲜的。” “说的就是这三子,之前民间都流传,其才华横溢,言温如玉,只可惜终年居于深院,前几日,他妹妹出嫁,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三个人一齐凑前了身子齐声问道。 “那三公子不仅全须全尾地出府了,而且芝兰玉树,举手投足之间,哪见半点残疾之风,全是翩翩君子之姿!一时间,景城中的女子,又都浮想联翩起来了!” 辛夷缓缓点头,略作沉思道:“你这样说来,要么他患的是隐疾,要么他之前的残疾就是骗人的!” 花珠急忙摇头摆手道:“婢子可不敢胡说,公主恕罪,婢子哪敢妄议王族。” 辛夷坏笑着看了一眼花珠,道:“妄议又怎样,三日后的赏菊之宴上,我们请他来不就得了嘛!我亲自写一封请柬给他,就说……” “就说我辛夷,听说王兄病好了,关心不已,因此他必须得来,否则就是欺君之罪!” 得了此计,那三个女孩也都含笑不语,其实花珠此时说这事,多半都是起了这样的心思,这下得了允诺,三人自是满足了好奇心高兴不已。 四人欢笑间,一宫人前来通传。 “公主,大皇子来看您了,听说,他抓住了给您下毒的罪犯。” 辛夷摆摆手:“他不是早对外宣称抓到了嘛!” 那宫人为难道:“可这次大皇子,确确实实带了一个人送去陛下那里。” 在宫里待了一年的辛夷深深明白,这种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若那人是无辜,卓睿就会面临个滥杀无辜的下场;可若那人真是他…… 思至此,辛夷将手中的枣儿丢掷在石桌上,起身往前厅快步走去。 若真是他,她又该如何?她是该认出他吗?还是该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任凭他罪有应得地接受审判? 大脑一片空白,转眼间,已经看到了前厅的卓睿,此刻,他正坐在堂前,品着一口新茶。 “皇兄,人呢?”行礼后,辛夷毫不掩饰地问起了那人下落。 卓睿缓缓品了一口茶,道:“你想要怎么处理?” 辛夷上前一步:“把他交给我,皇兄,我最起码得先看一眼他是谁吧?我最起码得问他,为什么要害我?” 卓睿看着眼前的皇妹,上次一别后,已然觉得她与先前大有不同,而今再见,更觉得判若两人,她那紧张的眉眼,那步步紧逼的话语,完全摆脱了一个冷眼看天下,只知道冷漠和杀戮的公主形象。 他放下茶盏,没有作声。辛夷以为他还不同意,便道: “我的脸还没有好,皇兄,我总得问他要到这蛇毒的解药啊!” 卓睿神色如梦初醒,立马站立起身,沉思片刻,道:“可我问过他了,他……他说,没有解药。” 说罢,他别过脸去,不忍看妹妹落寞的眼神。 辛夷低头去探寻兄长的表情,期望从中获取一丝线索:“您是如何问得他呢?” “如何的方法都用过了!否则也不会留他命到来和你说。” 辛夷只觉得天昏地暗,她脑中回荡着如宋温柔的眉眼,浅笑艳艳的样子,又想起淞矫健如白鹤穿梭林间为她摘果子的样子,想起他温顺而娴熟地为她递过筷子的样子…… 他那么温顺的一个人,能经受得住什么呢? 她只觉得膝盖一软,待反应过来时已单膝跪倒在地,抬起脸时,正对上卓睿一张不知所措的面庞。 “皇兄,”辛夷趁机哀求道,“请让我现在,再见他一面,我想……问他一些事。” 卓睿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随即,兄妹二人快步走出公主府,肖丛拿了件披风紧跟其后,三人三匹快马直奔行宫清御苑。 大皇子常年在清御苑中,皇帝美其名曰,是能让其安静读书的地方,实际上人人都知道,是担心他过早地参与到党派纷争之中。 不知道穿过了多少回廊,又几番暗门波折,三人才来到清御苑深处一个不知名的暗室之中。卓睿推开最后一道石门,道: “这石门通向天牢,与皇宫亦共通,辛夷,此处暗道不可为外人知晓。肖丛是皇家死士,她自知分寸。” 肖丛点点头,见二人神情严肃,辛夷也点头表示肯定。 石门一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被捆在木桩上的,满身血痕伤疤的清瘦少年,此刻头发散落,与血污粘连在一处,听见有声音来了,也不肯抬抬眼,仿佛死一样寂静。 可只是看那身形,她就一眼认出是他。纵使他只不过陪了她几天,可她早已将他的影子印刻在自己深深的脑海之中。 她缓缓上前,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地,捧起他满是血污的头颅。 他的脸,已经残破不堪,该肿的地方,该青的地方,一块也没有落下。 可能是狱卒们也偏喜欢挑好的东西糟蹋,这一张脸,已经被血污得看不到一点完整的肌肤。 辛夷还是不想死心,她向旁边的狱卒要了一块干净的湿毛巾,一点一点地,擦拭着那囚犯的脸。 肖丛有些看不下去了,上前道:“公主,我来吧。” 听到公主二字,那人微微一怔,抬起头看了一眼辛夷,嘴唇张了张,终于吐出一句话来: “辛夷公主,你的脸伤还没好。” 这声音一出,她的所有希望都骤然破灭了,强撑着歉疚和心酸,但更多的是对许多对眼前人的陌生、恐惧,她继续一点点地,擦拭着他充满污垢的面庞。 “果然,同一种毒,为什么会相克,骗我的不是别人,还是你。公主,你其实早就看出来了对不对?我技不如人,只求速死。” 卓睿上前一步,道:“你速速说出此毒的解法,或可免你九族之罪!” 闻言,涂山淞不自觉地笑出了声,这笑震得他的伤口又撕裂开来,他经不住发出一阵暗叹,但随即,他笑道: “我哪有什么九族,我只有一个父亲,不也早死在公主的游戏中了吗?” 第十九章 他是我的人(二) 涂山淞不自觉地笑出了声,这笑震得他的伤口又撕裂开来,他经不住发出一阵暗叹,但随即,他笑道: “我哪有什么九族,我只有一个父亲,不也早死在公主的游戏中了吗?” 辛夷只觉得不可置信,她望着涂山淞,颤抖着声音道: “你的父亲,是怎么一回事?” 鲜血,从牙齿中渗出,涂山淞低着的头此刻扬起,却向后仰着,他不睁开眼睛,只露出一大截雪白细嫩的脖子,一颗喉结上下滚动。 “我的父亲,就是你之前的兽奴。你将他放在野兽笼子里,活活咬死。很多年了,我都恨不能杀你泄愤!今日你若不杀我,我必不会放过你!” 辛夷微微后退,回身向卓睿道:“皇兄,我与他想单独说一些话,可以吗?” 卓睿见涂山淞被铁链捆绑着,又见肖丛在其身侧,便点头同意了。 待卓睿退至外面,辛夷上前道: “淞,此事我从未对第二人讲过,包括一直留在我身边的肖丛,我今同你说了,你且听完后,再决定是否恨我。” 涂山淞没有说话,辛夷转过头看了一眼肖丛,肖丛立马跪倒在地,道: “肖丛誓死追随公主,誓死守卫有关公主的任何秘密!” 说着,她催动意念,捏了个禁制在牢房四周——宫中的人都会这一招,主子的话不想被奴才听去,便给他们下禁制,后来,这方法也被高级一些的守卫学了去,以辨友敌。 辛夷见状微微点头,回过头来,向涂山淞道: “一年多以前,我从一场意外中醒来。过去种种,我浑然不知,只觉得自己是死了又重生了,只觉得浑身的经脉断了又连上,那时候,你还是如宋,正在我身旁。” “自我认识你,你便像一个长者一样照顾我,陪着我,府中无聊,只有你,是我恐怖生活里的唯一救赎,只要有你在,我就不会被恶病缠身,不会噩梦连连,只要有你。” “我知道曾经的辛夷是一个残忍、任性的人,可我总觉得我不是她,因为我从来没有过害人之心,关于她的过去,我一点都不记得!我只知道,我生于你陪着我的那个早晨,其余一切,都与我毫无关系!” 听闻此言,公主重病后的种种反常,开始在他脑中回旋,可公主怎么会变换呢?如果是个假公主,别人又怎么会认不出来?就算下人们因为害怕不敢说,皇帝、春城,他们都无动于衷吗? 他笑笑:“公主何必巧舌如簧,不管是我,还是如宋,想待公主好的人多如牛毛,我已犯此重罪,供认不讳,还请赐我速死。” 说罢,他把嘴闭得紧紧的,仰起头不再说话。 “他确实应该速死。” 一声既出,便是石破天惊,不容置疑。辛夷回头看去,石门缓缓打开,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她那只见了两次的父亲! 肖丛跪倒在地,山呼陛下。 任何禁制,都无法阻挡陛下的耳朵,都会在皇帝面前化为乌有,这是天理。 听闻山呼,卓睿解开石门禁制,也冲入笼中。 景皇帝虽孤身前来,但腰间配剑,其虚怀若谷,喜怒勿形,威严不可逆,光是站在那里,就代表着一种不可违背的天道。 辛夷跪倒在地,直拜父皇。 皇帝抽出宝剑,指向涂山淞: “妄图行刺,无论何种理由,皆是大逆不道之举!既不肯交出解药,唯有一死!” 说罢,挥剑向涂山淞刺去。涂山淞亦闭紧双眸,咬紧牙关,当面临如此时刻,不叫疼,是他唯一的尊严。 可下一秒,二人都僵在了空气中。 只见辛夷冲上前去,以身体挡在涂山淞面前,剑锋离她不过寸余,可她丝毫不让。 景皇帝大惊,随即呵斥道:“让开!皇室女儿,怎能优柔寡断,有负众望!” 辛夷却铁了心道: “父皇!没有他,我几十年白日如暗夜,有了他,我片刻空闲也得欢心。父皇,儿臣本就有负于他,何必让儿臣一错再错,落得个暴虐残忍的千古骂名!” 此话一出,景皇帝只觉得眼前的女孩子长大了不少,成熟了不少——这与往日的她,还是一个人吗? 他将剑锋缓缓下放,但随即眼神又转为锋利,道:“寡人宁肯替你背负这千古骂名,也断不叫这小子伤你半分!” 他一把拉开辛夷,眼见那剑锋即将划上脖子,辛夷一时情急,竟跪下唤道: “父皇不可!我与他早已有夫妻之实!”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惊骇,只见景帝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望向辛夷。 辛夷一阵尴尬,但事已至此,她不得不把戏做了全套,只见她拎起袖子,将头歪至一边,啜泣着道: “父皇,他便是,儿臣的婢女如宋。” 剑应声而落。 半晌,景皇帝扶着额头,颇有站不稳之势,卓睿赶忙上前搀扶,只听皇帝颤抖着声音道: “寡人就说,寡人就说,世上怎会有神韵长相如此相像的二人。” 辛夷深深一拜,道:“儿臣、皇妹请求父皇、兄长,允我将淞带回公主府。我俩的矛盾一定可以化解,还请父皇、兄长不必忧心!” 景帝头痛半晌,纵然前一刻,他杀心果决,但这世间任何一个父母,在儿女面前,便是再坚决的底线,也当步步退让。 许久,他摆摆手,卓睿本还想说什么,但见此刻场景,也只是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两人,便搀扶着景帝,缓缓离开牢笼。 待到涂山淞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午后了。 阳光照得整个厢房中都弥漫着一种氤氲与暧昧,金色的流光充斥着每一处水晶吊饰,细纱也仿佛沾染了秋季的那一缕风韵,院中的菊花被摆来摆去,挪来挪去,在移动与碎裂之中,流淌着独属于生命绽放的魅力。 辛夷与那群忙碌的人不同,她静静趴在床前,宛若一朵沉睡的睡莲,悠然地飘荡在时光的洪流之中。她的睫毛上下扑扇,平稳的呼吸声宣告着她的熟睡。手里,还攥着只剩下碗底的药汤。 涂山淞的心有些动摇,他抬起自己伤痕累累的手,颤抖着,轻轻地,为她拨开流落在眼前的一缕碎发。 门吱呀而动,肖丛蹑手蹑脚地跑进来,他赶紧闭上了眼睛。 肖丛凑近了辛夷,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公主,公主醒醒,宴会的东西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您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的,再不购置就来不及了。” 辛夷强撑着爬起来,打折哈欠道: “什么东西你们看不就得了,我哪里懂那些。哎,把这碗拿去洗了。” 接过碗,肖丛撇撇嘴:“为了如……为了这淞公子,您自己筹办的宴会都懒得去了。要我说,公主,您没治他的罪就已经是皇恩浩荡了,何必……何必牺牲自己换他完好呢!” 辛夷转了转脖子:“这你就不懂了,就算我是天王老子,我,不,过去的辛夷公主,也却实有错在先,人家求助法理无门,报复我一小下,也是情理之中嘛,何况我什么事都没有,人家反倒现在这样了。” 肖丛瞪大了眼睛,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公主,您要是有事了,他赔得起吗?” 辛夷撑着自己的下巴,看着眼前伤痕累累的男子,轻叹一口气,“怎么赔不起呢?他的命也是命,我的命也是命,辛夷公主有错在先,他要杀的也是从前的辛夷,又不是我。” “不过我还是希望他别再杀我了。” 说着,她冲肖丛皱着眉为难道:“好歹一夜夫妻百日恩吧!” 床上的某人手指微微一动:谁和你一夜夫妻了?辛夷,你不学无术就别乱用词好吧? 第二十章 当杀手还是当驸马?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被褥上,公主府内一片喜悦,侍从们收拾了一间屋子,说是要给未来的驸马住。 纵然辛夷从皇帝刀下抢回了涂山淞,可皇家体面不可失,听从老宫人的安排,将他安置在外院的一间偏僻厢房。 那厢房离公主寝殿约半里地,这一夜,约莫着戌时左右,公主府里都熄了灯,辛夷提着裙子,从自己厢房里出来,环顾四下无人,偷偷溜进了厢房之中。 这几天,她白天忙着给涂山淞备药、煎药,晚上又跑去给他换药,着实辛苦。 因为是囚犯受伤,太医院不肯上好的药,辛夷便用刀子划伤了自己,逼迫春城去取了上好的药来。 可那么一点点伤,哪里能换来太多好药。 辛夷让花珠花露将自己一些首饰变卖,去宫外买了相同的药来,一时间,公主府上上下下都飘着药味儿。 花露捏着鼻子,皱着眉在烟雾缭绕之中问: “公主,您不会真爱上那刺客涂山淞了吧!” 辛夷厚着脸,一边摇着扇子扇药,一边道:“我那纯粹是为了负责,你还小,你不懂!你伤了人家,你不治好人家怎么行?” 可到底是不是爱,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想起他的时候,她会觉得心里暖暖的,一想到要失去他,她就心里空洞洞的。 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友爱吧! 窗外,一只老喜鹊扑扇着翅膀飞离枝头。 望着熟悉的房顶,淞心绪复杂,经过几天的熏陶,整个公主府都散发着浓浓的药味。这世上固然应该以德报德,以怨报怨,可往往以德抱怨的情节最让人动情。 月光下,辛夷举着一盏灯,静静来到床前。望着双眼紧闭的人,她内心一阵感伤。 趴在床前,辛夷将灯火放置一边,道: “这么漂亮的人,还好脸上的伤不深。” 说着,她从药箱里拿出纱布,准备将现在的纱布拆去,换上新药。 涂山淞早已醒来,但他伤得太重,只是睁着眼睛看她。月色中,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骤然闪亮亮地盯着自己,将辛夷吓出一身冷汗。 “你醒了为什么不说话?人吓人真是吓死人你知道伐?” “你到底是谁?”涂山淞缓缓开口道,无论是人们口中的传言,还是他曾经亲眼看到的辛夷,都是一个自私且残忍的人,不管发生怎样的变故,她都不会亲自半夜来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上药。 辛夷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开解他的纱布:“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总之我有记忆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涂山淞又道:“为什么不杀我?” 叹了口气,辛夷皱眉道:“你们怎么老想着打打杀杀的,杀了你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嘛。” 说完,她突然起了玩心,挑着嘴唇,凑近了涂山淞道:“更何况你生得这么好看。” 好看,对于青丘人来说,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涂山淞在青丘的时候,虽然皮囊算作上乘,灵气修为却实为下乘,他有些恼怒世人的肤浅,但自己却又好像实在拿不出别的东西来,便闭上了双眼,不再说话。 辛夷摇了摇头,一时间戏精上身,她上前轻轻拉过他的手,两只手握住,抵在自己下巴上,睁着一双大眼睛,故作娇柔道: “郎君,何必总是如此悲观呢,想一想你大难不死,公主又对你青睐有加,换做是别的男子,早高兴得睡不着觉了呀!” 少女前胸的温柔,让淞觉得一阵羞赧,慌张地将手抽回去,但又觉得不太保险,硬将手塞回了被子里。 这人从前小的时候还算正常,怎么几天没见这么放肆了? 摘开面上的纱布,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曾经那样白皙娇嫩的皮肤,如今破碎不堪,翻出一层一层的新肉,一道道长口子,上面结着血痂。 她的心也一同被揪了起来,只觉得自己方才的玩笑有点过分,咬着嘴唇道: “对不起啊淞,哥哥也只是为了保护我,这个时代,你我身份特殊,便让你吃了这些苦。” 待上好了药,换了纱布,她又拉过他的一只手——为了惩罚他,在他的手心处,一根长长铁钉穿透手背,纵然此时取出铁钉,也能看见那吐着肉的伤口。 辛夷只觉得一阵恶心,别过头去一只手抚着胸口,待回过头时,眼中已渗出丝丝泪光。 她强忍着生理反应,为他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肌肤,两人沉默良久,忽然,涂山淞道: “你为了救我,说……我本就是要杀你的,你何苦丢了清白救我。” 清白两个字,对于辛夷来说自是没什么的,更何况自从涂山淞离开后,发现自己确实很喜欢有他在身边的日子,早已把他当作属于自己的人,当时情急,便只想到这个办法救他。 但她嘴硬道:“我堂堂公主,救你便救了,历史上还有公主养几十个男宠呢,清白算什么!” 说完,辛夷便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不多时,她又怯生生地问道:“那你伤好之后,还会继续杀我吗?” 看着眼前单纯得有些愚蠢的小女孩,涂山淞心头掠过一丝不忍,其实很多时候他都想,若是自己没有这血海深仇就好了,他只是人间普普通通的一个男子,她在他的身边,也只是人间普普通通一个女孩,哪怕她不是公主,只是一个妹妹的身份,在他身边。 可她偏不是。 涂山淞只觉得胸口闷闷的,脑中倏忽闪过多年来他用心练剑、修习的画面——他不是个擅长修习灵力术法的人,又怎么会是个好的刺客,又怎么能担得起报仇的大任? 他真的好累。 强忍着手上的剧痛,他抬起胳膊,轻轻抚上她的面颊。 “不会了。” 他放过她,也放过他自己。 她说的对,既然大家都说,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她,那他还执着些什么呢。就算是从前的她,她已经办了错事,他又用同样的方法去还报,不也成了和她一样的人了么。 辛夷忽然高兴了起来,她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望着少女疲惫的眼神,淞只觉得自己心里最柔软的一处被击中,他又看了一眼她受伤的手,决意从此放下仇恨,只好好将余生度过。 当是时,窗外忽得传来几声鸟鸣,他仔细去辨认,鸟鸣之中,凝结出这样一句话: “当驸马还是当杀手?做了杀手丢命不说,还屡屡失败,当了驸马家财万贯,万人之上!” 涂山淞面上一红,所幸脸上还有伤,看不出来面红。 伤…… 他有些犹豫,吞吞吐吐地问向辛夷: “倘若……我的脸好不了,你……还会继续喜欢我吗?” 喜欢二字一出,他只觉得整个人整张脸烫得厉害,面上的血都要沸腾了一般,全要烧得蒸发了。 辛夷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但随即,她便想到,可能是院子里的下人们胡说当驸马的事,被涂山淞听去了,她也面上一红,鬼使神差般的,吐出一句话: “什……什么样的喜欢啊?” 辛夷恨不得一个巴掌扇死自己,都这个时候了,装什么纯啊! 淞也沉默了,半晌,只听见窗外的喜鹊又开始叽叽喳喳—— “皇帝头疼不已,囚犯怎么能变成驸马,趁其病重,烧为舍利,治愈公主心疾。” 第二十一章 女侠饶命 羽京墨还是头一次以王族的身份参加这种宴席。 菊宴因为公主的私事又推迟了十天,虽然花期没办法等待,但皇族一声令下,有什么是不能办到的呢? 临行前,老仆忍冬多次安顿他换身华贵的衣裳去,都被他严词拒绝了。 “都说了不要招人注意!大男人家穿得花花绿绿像个蝴蝶成什么样子!” 忍冬叹息道:“公子,莫不说您现在的身份是我们翊王家未来的世子,就算是个寻常王公,参加有女孩子的聚会,也未免寒酸呐!” 一口吐掉嘴里的瓜子皮,羽京墨吊儿郎当道:“打住啊,本公子只答应帮你们大型活动冒充儿子,又没说要替你们卖身联姻!本公子风流倜傥,万一哪家妹子看上了到时候可不好收场。” 听闻此言,忍冬也不好再作勉强,只是长叹一口气,继而,又独自走进走出,哀叹起三公子少年命运多舛的悲痛来。 羽京墨一人代表翊王子弟前来,翊王家缺席这样的场面多年,人们早习以为常,因此也无人过问。座中无人认识他,他便独自上后花园里溜达。 这某人心心念念的公主不知道怎么样了。 秋风飒爽,黄叶飘飞,深秋意味更浓。雅致精巧的公主府后院中,一男子身着青白色刺绣衣袍,摇着扇子从假山之中穿行而过。 肖丛端着一盘糕点四处寻找着辛夷。 “真奇怪,这会儿子公主又跑哪去了?一会儿宴会开始还要找她说话呢。” 可四处哪里见辛夷的身影。 她只觉得自己腹中空空,忙了一个早上,一口吃的都没有。望向盘子里满满当当的糕点,方方正正摆了三层,最顶端那一个,此刻仿佛正向她饥肠辘辘的肚子招手。 肖丛咽了口唾沫:“一般糕点两层、三层都有,今儿个别的都是最底下放五个,再上面放三个,这个却偏多一个,不正是给我留的吗?” 说着,她嘿嘿一笑,四处望了一眼见没人后,迅速拿起一块儿塞进嘴里。 这甜滋滋软糯糯的口味,谁不爱? “姑……姑娘……”一把扇子轻轻敲了敲肖丛的肩膀。 说时迟那时快,她迅速将糕点盘端离身体,回身一把抓住那人手臂,然后一脚踢倒对方膝盖,反手将那人扣倒在地。 “啊——啊——啊——”羽京墨疼得大叫,这女人一副文文弱弱娇滴滴的样子,脖子细细嫩嫩,怎么这么有劲儿! “女侠饶命!!!” 肖丛以膝盖压制着京墨后背:“你是什么登徒子?说,为什么来公主府上?” 若是一般的王公子弟,她哪有没见过的。眼前这个面生又穿得破破烂烂,定然不知道是从哪里混进来的臭鱼烂虾! 羽京墨欲哭无泪:“女侠!在下正是翊王家的三公子!今日头一遭来公主府,有些迷路了,此番是特意来向女侠问路的!” 翊王家? 肖丛略作思吟,突然反应过来,急忙将膝盖从男子身上拿下来,退至一边,紧紧攥着盘子,直角式弯腰道歉,头都不敢再抬一下: “奴……婢子……失礼了!您从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下一个路口右拐便到了!” 糟了,把翊王家的世子给打趴下了!我这不忍直视的一生! 羽京墨强撑着站起来,下巴上却早已磕出几道血痕,他只觉得一阵火辣刺痛,眼中不自觉地浸湿一层水花,捂着下巴狠狠惋了一眼肖丛,便气冲冲地哼唧着走回宴席。 不一会儿,花珠花露走过来,见扶着假山掩面叹息的肖丛: “怎么啦丛姐?前面那么忙,你在这儿干啥呢?” 长叹一口气,肖丛抬头怅望一眼天空。 “二花,丫鬟,是个风险活儿啊!” 二花抬头向天上张望半天,却见空空无一物,不觉两头雾水,再低头看时,哪里还有半点肖丛的身影? —— 望着眼前花花绿绿、高贵规矩的王公贵女们,辛夷轻咳了两声以调整自我。 只是众人关注的点,除了高高在上的辛夷之外,众人的目光,偷偷绕过辛夷,望向的,却是她身后的涂山淞。 虽然伤口还没愈合,这次动刑也伤了筋骨,走起路来难免有些跛足,但他不愿意躺在屋子里,只想出来走走。 辛夷不好意思地低头含羞笑道: “孤,知道大家都发现了,孤,脸上的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 众人看那涂山淞有些痴了,就当辛夷说完之时,众人的目光都未曾移开过。 肖丛极为大声地清了清嗓子,众人这才忙敬酒道贺: “恭贺公主,公主国色天姿,今日更是人比花艳。” 辛夷低头羞涩地抚上了脸颊。 就当众人都举杯庆贺公主时,辛夷注意到有一人始终以袖遮面,歪着头,躲躲闪闪,不肯示人。 她心下奇怪,起身离席,绕到那人面前,专程和他碰了碰杯。 那人一惊,但随即点了点头,将杯子缩回袖子中,掩面一饮而尽。 辛夷:“这位兄弟好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哥哥?” 感觉四周目光都探寻向自己,羽京墨终于有些难忍,撑不下去了,便撤掉袖子,尴尬着笑道: “公主,在下,翊王府京墨。” 辛夷的脑子轰地仿佛炸裂一般,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子,思绪骤然回到那天的石桥上,那个在石桥口,拉过她在她脖子上狠狠咬下一口,让他中了蛇毒的男子,不正是这张脸? 她一个踉跄没站稳,险些跌倒,羽京墨一惊,赶忙上去扶,却不料,一只手快他一步。 涂山淞不知何时已站到她身后,一只手托住辛夷的胳膊,柔声道: “公主,小心。” 京墨眼底滑过一丝落寞,但马上有欢喜堆满整张脸。 “公主,在下……久居府中,面色难免差些,让公主受惊了。” 看着那带着伤的下巴,辛夷扶住了涂山淞的胳膊: “你……你的牙……你张开嘴我看看你的牙。” 在场众人,包括羽京墨,无不一愣,但无人敢反抗公主的旨意,他也只得不自然地,笑开了自己的牙。 那一口齐贝,哪里有那天骇人的獠牙? 辛夷收回目光,想着也许是时间长了,自己记混了人,毕竟她是个大脸盲,便道:“许是我看错了,王兄一表人材,玉树临风,是我失礼了。” 羽京墨咳了咳,转眼看见涂山淞像个死人一样杵在那,不由得玩儿兴大发,故作委屈道: “妹妹这哪里算什么失礼,你看王兄脸上挂这彩,头一回来公主府就受了伤,这才叫做失礼!想来公主府不欢迎咱们,不然怎么处处不如意!” 说着,就要委屈巴巴地将头扭至一边。 辛夷有些无奈,但还是慷慨安慰道: “好了三哥,怎么不欢迎你了,今后公主府你想来便来,不必通传!” “多谢妹妹!”像是怕反悔一般,羽京墨即刻便谢过了,向涂山淞挑了挑眉,以示胜利。 小子,这就让你看看大哥蛇毒的威力。 说着,他拿起一杯酒,递给辛夷,又举起一杯,道: “公主,来,今日初见,王兄再单独敬你一杯!” 正要接过来,一把剑突然横在两人中间,辛夷一愣,却见那剑挑开羽京墨的酒,肖丛满脸正直道: “对不起世子,公主从不饮别人递的东西。” 说着,她从腰间掏出一只酒杯,又接过花露手上的一小壶清酒,倒好了递给辛夷。 看着羽京墨呆若木鸡的表情,涂山淞眼底闪过一丝不经意的笑意。 第二十二章 宴上初见 宴会敬酒游戏时分,忽得听闻下人来报,大皇子也来席上,且与二皇子同行。 未敢怠慢,众人纷纷重新添酒,收拾、穿戴整齐了,站起身来等候两位皇子,唯有辛夷一人继续坐在主位,自斟一杯葡萄酒饮下。 远远的便听见卓睿的声音,他也没有空手来,后边的小厮们抬了一箱宝物,与二皇子的玉树相得益彰,二人珠光宝气地走进宴会中央。 “皇妹,这么盛大的赏菊宴,怎么能不叫哥哥们来呢?” 辛夷抬眼看了一眼那珠宝,不由得感叹皇家奢靡,随即立马从座上起身,笑着迎上去。 卓睿她认得,见其身旁一公子锦缎玉面,眉宇间都是一番淡然出尘,只是面容消瘦,又坐在镶玉的金丝楠木轮椅上,心下判断,这便是二皇子卓钰了。 辛夷欠身道:“大皇兄,二皇兄,怎么今日有雅兴来小妹这里?” 说着,又往后张望一番,笑道:“怎么没见二皇嫂?二皇兄新婚燕尔,皇妹身体抱恙没有前去亲自贺喜,今日也无缘见一面皇嫂吗?” 卓钰笑道:“我听皇兄说你长大不少,说话也像个大人了,起初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说罢,又从怀中掏出一枚金凤钗,递给辛夷:“你皇嫂不喜欢这人多的地方,今日特意叫我给你准备一只金钗来,权当你们二人的见面礼。” 无人不爱钱财首饰,辛夷也是满心欢喜地接了,当皇室的人就是好,她只觉得钱多多,心都要飘起来了,别提有多开心了。 刚接过金钗,便听到身后一女子道:“雅茗恭喜二皇子新封王,逍遥王千岁!” 雅茗话音刚落,众人皆愣在原地,只见卓钰微微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风淡云轻地笑道: “王妹好灵通的消息,本王早晨才受了封,王妹便知晓了。” 雅茗微微欠身,面露尴尬:“逍遥王说笑了,不过是今日听爹爹说起哥哥的事,偶然得知了您的喜事……” 待字闺中的世家女子,太过于关心皇子的封爵,毕竟算不得一件十分正派的事。 卓睿轻笑了两声,向一边的辛夷道:“你二哥哥封在了青丘边上的地界,那边物产丰富,热闹非凡,等你什么时候在景城待得闷了,倒是能去玩儿玩儿。” 辛夷点点头,忙叫肖丛为二人准备上宾之座,众人重新回席,乐师们拉起了琴,众人又喝酒嬉笑成一团。 席间,几个世家女子起哄说雅茗弹得一手好琴,纷纷要她献艺,雅茗象征性地推脱一番,只好依了众人。 一曲起,琴音淙淙,宛若山间之飞泉,击碎万物生长之空灵,又好似少女浣纱,柔情与纯情一齐付予流水。 辛夷一边饮酒,一边偷偷看向卓睿的面色,只见他眼光都未曾转移,一心只盯着那雅茗,像是魂都被勾走了一般。 一曲毕,众人纷纷喝采,席间自由活动,辛夷偷偷将卓睿拉至一边,打趣道: “皇兄好眼光,那雅茗确实是个美人胚子。” 卓睿面色一红,冷哼一声,故意装作恼怒道:“你以为你哥哥同你一样,只看重人的皮囊?”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涂山淞,眼色之中不乏忧虑:“那人是个刺客,一次没得手,就必然要有第二次,你真要养虎为患?” 正要回答,一宫人来报,二皇子身体抱恙,先行回府了,叫他们不必远送。 辛夷点了点头,又听卓睿道:“你若是喜欢漂亮的,卓钰那新小舅子倒是不错,你要不考虑一下?” 脑中一闪而过京墨滑溜溜的眼神,辛夷直摇头: “皇兄可别打趣我了,我脑子笨,那人过于精明,他把我卖了我都不知道。” 又闲扯了几句,辛夷便借口要找别人说话去,将卓睿让给了在一边眼巴巴望着的雅茗,独自一人往池塘边走去。 深秋的池塘,荷花早已衰败,满池的静谧,此刻竟有一番衰败凋零之感。 几个世家小姐在那边弹琴唱歌,辛夷坐在池水对岸的大青石上,面含微笑地看着这一切。 纵使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谁,可若是生活能一直这么平淡下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捏了捏自己有些发酸的脖颈,从水中的倒影看去,身后缓缓走来一人,正是那翊王家的世子——京墨。 她急忙回过身去,生怕晚一秒此人就将自己推入湖水:“你来干什么?” 京墨有些发懵,摸了摸自己受伤的下巴,将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只从怀中掏出一盒胭脂,递了过去。 接过胭脂,辛夷这才如梦初醒,她低头照水,果然见脸上的胭脂早已掉了大半,此刻隐隐透着些青黑色,原来方才喝酒太多,不知何时竟蹭掉太多粉尘,露出她那还没好全的溃烂的脸。 轻声道谢后,她一边照着水涂上胭脂,一边问道: “你一个男人家,怎么还随身带着胭脂?” 羽京墨叹了口气,望向风平浪静的湖面,怅然道:“别个都带了金银珠宝,我翊王府就算寒酸,也不能失了礼节不是?” 辛夷这才恍然大悟,想起方才花露订对礼单,感叹道唯独翊王家的三公子没带伴手礼,正要说他是个失礼的人。翊王两袖清风,连嫁小女儿都是不声不响的,想来虽为国之肱骨,但也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廉臣。 她将那胭脂小心收好,又拍了两下,笑着对京墨道: “翊王府哪里失了礼节?三哥送的东西,正对小妹胃口,整个宴上,也没一个人送得比三哥好的!” 看着面前少女阳光灿烂的样子,羽京墨多年窘迫的心,仿若突然遭受一场甘霖—— 身为妖类,常常因为身无长物而难以果腹,好不容易进了翊王府,又是个清水衙门。多年来,他自己没什么钱,脾气却极差,不愿意张口跟别人要钱,便宁愿遭受冷眼与苛待。 这种被珍视的待遇,更是从未有过的。 一瞬失神过后,辛夷低头凑近他略带疑惑地望了一眼,他才回过神来,笑了笑,又望向湖面,未几,抬了抬下巴,示意辛夷看向那湖对岸的小亭子,只见一男一女对面而立——男的,情真意切,步步紧逼;女的,低头羞赧,欲拒还迎。 辛夷面上一红,立马调过脸去,羽京墨却被她这害羞的反应逗笑了,道: “怡王家的郡主可是比你胆大多了,我看呐,你很快就要有新嫂嫂了!” 辛夷站起身来,不服气道:“一男一女在一处就是有别样的情谊了?你同我此时在池鱼看来,与他们又有何异?” 女子未曾出阁,就和别人家的儿郎有了不清不楚的谣言,纵然是她不喜欢的雅茗,也不想她遭受这样的非议。 说罢,她甩袖离去,徒留羽京墨一人愣在原地,但随即,他也笑开来,人间果然复杂,但人果然有趣。 第二十三章 火光之中 十一月,正是天干物燥的时候,老宫人们处处提防,巡夜数次,还是让公主府走了水。 辛夷大半夜被下人们从睡梦中叫醒,披着被子站在院子里,望着漫天的火光,只听肖丛提着一桶水,满脸炭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公主,其他宫殿、房间的火都没什么,只是涂山公子的那间,烧得厉害,现在也进不去人!” 辛夷背上的被子一下子便滑到地上,不顾自己赤着脚,发了疯似的往那厢房处跑。 一路上,经过无数宫人仆从,她随便抓了几个,抓住了便问: “见涂山公子了吗?” 来人摇头。 望着眼前窜天的火焰,辛夷只觉得窒息,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他的腿还没有好,每天还要上药,他能逃出来吗? 一根房梁裹挟着火焰从高处坠落、塌陷,重重地砸在地上,火星四溅。 肖丛抱着棉被跑来,将棉被披在辛夷身上,正要安慰她一番,却不料,她一把夺过下人们手里的水桶,将整整一桶水浇在棉被上,又浇了一桶,踩湿了棉被,披在身上,然后趁着众人没反应过来,义无反顾地冲向厢房。 公主?公主! 肖丛的心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绕过门柱,辛夷一边往里走,一边呼喊: “涂山淞,你在吗?” 一扇火门应声倒地,那里没有涂山淞。 她估摸着地方,又往床边走去,身后传来肖丛的声音: “公主!别进去了,里面危险!” 辛夷置若罔闻,仍旧一个劲儿地往里冲,这一处没有,那一处也没有,门后没有,床上也没有。 她只觉得天都要塌了,滚滚浓烟充斥了她的肺部,灼人火焰舔舐着她的衣服,她的发梢。 不要,涂山淞,你不可以有事,我好不容易把你救下,纵是你我无情,我也一定要让你活下去! 可这房子里,何处是你的身影? 公主府外的竹林中,羽京墨提着一壶清酒,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这么好的房子,烧了可惜了。” 身边男子身着一袭黑衣,斗篷落在地上,露出他皎洁的面庞,他的眼睛如秋月一般悠悠,其中满载愁思。 涂山淞望了一眼公主府:“无碍,若我不放这场火,景帝也会放。” 羽京墨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回青丘吗?” 今后?既然已经放下复仇事业,他便想实现自己少年时的理想——闲云野鹤地游走世间,做一个悬壶济世的乡村大夫。 涂山淞正要开口,一只喜鹊急匆匆飞来,冲着二人便叽叽喳喳了一通,羽京墨正要问是什么意思,却见身边哪还有涂山淞的影子? “袅袅有危险——” 这是空气里留给他最后的声音。 一路向里面冲去,大门紧闭着,若是翻墙过去,又要耗费不少时间。 涂山淞催动心诀,可在皇家境地强行使用灵气,势必引起内里混乱,五气倒行。但此时他哪还顾得了这个! 大门应声倒地,淞冲向西北厢房,府中众人乱作一团,西北厢房火光冲天。 肖丛端着一大盆水往厢房处浇,已经浇到了屋子中央,可火势太猛,房梁一个劲儿地烧毁往下掉。 淞连看都没看一眼,便冲入火光之中。 浓烟滚滚下,辛夷蒙着厚被子倒在床上。 这个傻瓜……他心底一阵酸涩,但随即,是深深的厚冰融化破碎的声音。 你见过有一个人愿意舍弃自己的富贵荣华,去救一个屡次刺杀自己的囚犯吗? 他一把抱起辛夷,转身往门外走,一根房梁正好落下,重重地砸在他背上。 涂山淞险些跌倒在地,但他以灵气强撑着,口中渗出鲜血,仍固执地往前走。 灵气四溢,在火光之中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如佛光粼粼,幽幽地融化身边的灼热。 傻瓜…… 他的脑中,只回荡着这两个字。 公主府外,竹林之上,羽京墨立于竹尖,俯首望向火光冲天的公主府,又喝了满满一大口酒。 “涂山淞啊,你不去救她,你的仇不就得报了吗?真是,又想要她死,又不忍心下手。” 可人间的事,总有他作为蛇妖所不能解释的。 从卧房,到门口,这短短的一段距离,从前不过几步,如今却如此漫长。 终于,他满身伤痕地走出厢房,肖丛他们慌忙围上来,辛夷双目紧闭,嘴唇已经没了血色。 肖丛最先哭颤着声音:“公主本就体弱,这下遭了火毒,她可怎么受得住!快去唤春城姑姑来!” 众人齐心泼水,花珠赶忙去找春城。 可这个时候找医官,还有用吗? 涂山淞只觉得心痛如绞,他口中喃喃道: “为什么……为什么啊袅袅,我不值得你这样……” 他怎么值得?他多年苦心经营,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取她性命。 他放火烧公主府,也只为了自己能不受制于皇家,趁乱逃走。 他身无长物,不过一个兽奴的儿子,屈辱苟活多年,只为了复仇,他有什么资格? 涂山淞心如刀绞,人生漫长,终于遇到一个珍视他的人,却是他从小立志要手刃的仇人。 他慢慢俯下身去,两瓣唇轻轻落在辛夷的唇上。 此生已无牵挂,只是不忍你因我而去。 竹林里、山间清泉上、月光中、天地间,无一处不在此刻流转灵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带着药箱匆匆赶来的春城也不免心生疑惑,抬头望去,见漫天灵气向一处汇聚,她此生从未见过这等景象,不免心下疑惑,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 她大步向西北厢房走去。 这一吻,深情而落寞,情之所向,可以使人生,可以使人死,他涂山淞今日,亦愿意耗尽灵气,换取怀中女子一线生机。 春城赶来时,也和众人一般,呆在原地,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涂山淞正抱着他的公主,坐在火光之外,灼人的跳跃的火的影子,映照在他的面庞,他闭着双眼,一个又一个温柔的,轻盈的吻,落在辛夷的唇上,一下又一下的轻啄,千万眷恋,又千万温柔。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起身,他双眸如水,痴痴地望着少女的面庞,千万灵气汇入少女心间,只不过片刻,少女脸上的灰便自动消散在风中,又恢复了往日的红润。 涂山淞的面上勾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春城赶忙上前,接过辛夷的手腕,她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 皇宫内,永寿宫外,宫人匆匆来报。 “陛下,公主府走水了!” 景帝从噩梦中惊醒,待听清了话语,赤脚冲下床塌,一把拉开门,揪起宫人的领子。 “你说什么?” 宫人颤抖着声音,两股战战:“陛下,公主府走水了,刚才扑灭,公主受了伤,但所幸并无大碍!” 将那宫人一把掷出一丈开外,景帝起身向帐中的妃子道: “替寡人更衣,摆驾公主府。” 第二十四章 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驸马 《青丘难为》第二十四章 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驸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五章 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驸马 《青丘难为》第二十五章 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驸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六章 诗会 学堂一如既往的无聊,唯一不同的是,多了几个一同来念书的王公,其中翊王家的三公子也来了,他姐姐当了皇妃,他身价也涨了不少,一时间,竟成了景城人人追崇的对象。 路辛夷懒洋洋地坐在第一排,因为她过分调皮骄纵,景帝特意安排了夫子给她这个贵宾座,旁边坐着的,就是新晋红人——京墨。 这一日讲到《诗经》,路辛夷只觉得大困特困,这章节她上大学的时候就听了不少,还记得当时的老师仙风道骨,一副你爱听不听的样子,诗讲得潇洒从容,自己陶醉其中,全然不顾学生死活。 “公主,对于这一章,你有何看法?”那夫子见路辛夷不认真听讲,心里也憋了几分怨气,直将她叫起来提问。 路辛夷摇摇晃晃站起来,全然不知所云,只脸憋得通红,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 “夫子,我来帮公主吧。” 她回头望去,只见雅茗自行从容地站起来: “夫子,学生以为,《诗经》之中,当属‘雅’为上乘之作,所谓文章,皆为天子所作,华美词句,也当以歌颂天子功德为佳,况且‘雅’一篇,乃是王公所作,乡下人不懂文意,写的实在粗鄙!” 闻言,夫子抚着胡须,微笑着点点头,众人都向雅茗投去崇拜的目光。 夫子面色一转,望向路辛夷,厉声道:“是了,但偏偏有些人不以贵族身份为荣,不思进取,不学无术,与流民有何异?” 此话一出,大家都知道在说辛夷,面露欣喜之色——虽然人人都因为她的身份避让她三分,但私底下看不起她的人却很多,夫子自有文人傲骨,更是从未打心眼里敬重过她。 路辛夷没有发话,怏怏坐下了,她懒得和这帮人争,与其和他们讨论文义,不如想想涂山淞在家里给她做了什么好吃的。 这小狐狸深藏不露,别看他表面上文文弱弱,却颠得一手好勺,也不知怎的,与她书里写的不同,这小狐狸格外温柔,丝毫没有想杀她的迹象。 想到这里,路辛夷没忍住挑了挑唇,在纸上歪歪扭扭画了一只小狐狸头。 宰相家的女儿洛珊是个不好相与的,她一心巴结雅茗,也知道雅茗心悦大皇子卓睿,可那卓睿偏偏是个妹控,每天想着的都是妹妹脸上那点伤,前几日,雅茗就和卓睿闹了意见,卓睿烦心景帝将他那宝贝妹妹许给了兽奴之子,雅茗却道人各有志,两人一时不和,竟几日都没了来往。 洛珊心中有气,暗道:“一副草包样,可惜偏偏会投胎。” 她坐在了羽京墨旁边,京墨往她那边,风淡云轻地叹了一句: “那投胎都不会的,叫什么包?” 洛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被冷落的翊王家的小儿子也敢在我头上撒野?但她不好当面发火,使了个心眼,向夫子唤道: “夫子,翊王世子说,他有不同的见解。” 羽京墨一惊,他虽然扮演的是个悠哉世子,但要给翊王丢了脸,日后也不好做人,可他哪里读过什么《诗经》! 那夫子本就不满每日给一群王女们讲课,偏爱男学生,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趣,将京墨提了起来,笑道: “哦?京墨公子,快快讲来!” 羽京墨慢慢悠悠地从座位上站起,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这……雅……雅纵然是好,但是……但是吧,这王公之中,也有草包……未见得……” 夫子面色渐渐变得难看,路辛夷转过头一瞥,却见雅茗她们几个面露得意之色,便心下明白了是她们故意让羽京墨出丑。 想到这翊王是个廉臣,羽京墨又是个实诚人,她起身道: “夫子,我以为,王兄说的不无道理:《诗经》分为风雅颂三类,可未见其高低之分,因一国之王,不可只听赞颂之词,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取民风乃是众望所归,也是王者之本,况且天下之大,强国自有强民,所著诗篇更有精彩绝伦者,怎能因门第偏见判断文采高下!”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阵掌声,众人回头望去,见卓睿携一小厮来送书卷,原来他早到了这地方,听到皇妹发言,才故意一等。 卓睿上前,先是向夫子行礼,继而夸赞道: “夫子深明大义,小妹顽劣,竟也能教授得如此明理,本宫一定回去禀报父皇,为夫子记功!” 夫子大悦,直推脱道:“公主不愧皇族血脉,高瞻远瞩,博晓古今,乃慧根天成!“ 二人又客气商量了几句,只听卓睿转身向众人道: “既然论诗,今日不妨即兴来一场诗会,我们便以药为题,有上乘佳作,即刻抄录至景城各大书院,也与民间比一比!” 向来写诗,都用些春花雪月的题材,怎么这次……卓睿冲辛夷眨了眨眼,她心底便顿时明白了——这公主从小身子弱,识得的药名最多,这皇兄是故意给她放水,让她扳回一局呢! 她心下笑这卓睿多此一举,但又被着实感动了一番——这样的长兄情,在她孤寂的二十多年里,是从未有过的。 众人摊开纸,不一会儿,诗写就,雅茗和卓睿虽然置气,但也不免表现一番,洛珊率先推举了雅茗念诗,她以当归为题,描绘了去山中采药,日暮西山之时,山草问向采药人的场景。诗的最后两句情意绵绵,直道—— 山中有此绿,王孙归不归。 念罢,她偷偷抬眼去看卓睿,卓睿轻咳一声,却像没听懂一般的,笑着念了下一个人的诗作。 一连念了几个,才轮到辛夷,路辛夷并不打算辜负皇兄这一番好心思,摊开纸,优哉游哉地让肖丛递了上去。 卓睿笑着接过,才看了两行,面色便为之一变,急忙递给夫子,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夫子连连称奇道: “公主好文采,好文采啊!” 众人诧异间,夫子捋着胡须,念道: “得道凡百岁,烧丹惟一身。悠悠孤峰顶,日见三花春。 白鹤翠微里,黄精幽涧滨。始知世上客,不及山中人。 仙境若在梦,朝云如可亲。何由睹颜色,挥手谢风尘。” 念罢,他眉头一皱,拱手欠身道:“公主心向缥缈,若遗世仙子,是我等浅薄了!” 路辛夷笑笑,摆了摆手,她这一篇其实算不得上乘之作,只是确实写出了她“佛系”的人生态度,又念了几篇,却无一人可超越她,待今日学堂下了课,夫子仍旧对她这一篇爱不释手。 洛珊添麻烦不成,反倒给了辛夷出彩的机会,气不打一处来,眉毛都要歪了。 路辛夷只想着快溜,生怕被揪住了继续讨论诗文,临走时看见卓睿也写了一篇,偷偷捏起一角,只见上面落着几个飘逸俊秀的字迹,却是以辛夷为题。 她摇着头笑笑,偷偷藏了那诗向公主府赶去,临走看见卓睿被雅茗缠着,她正好脱身! 羽京墨将笔放置在一边,他的“大作”终于完成,可回头时却不见一人,心底好不痛快! 忍冬等不及了,上来催促他,他便一边走,一边给忍冬念他的新诗: “京墨赋—— 治病兮有你,除痛止血。 虽非天成,妙手得也可。 王公不弃,贫民爱戴!好药兮,京墨!” 念罢,他哈哈大笑,忍冬打着哈欠道: “公子,若这也能叫诗,我忍冬也能出书了!俺也是花名!” 第二十七章 景国第一赘婿 《青丘难为》第二十七章 景国第一赘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八章 血尽人亡 《青丘难为》第二十八章 血尽人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九章 你怎么又挂了? 路辛夷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混沌,只听见在混沌之外,一个声音幽幽传来—— “路辛夷,你怎么又把主角写死了啊?” 路辛夷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欲哭无泪:“主编大大,我真的没办法,男主的恨意太深啊!” 黑暗之中,突然扔下一个类似于手机的东西,她爬过去一看,只见一块暖玉状的方块,上面清晰地写着她的数据——这不就是她那每天打开一百多回的数据中心吗? “你的数据太烂了,让你更新,不是让你水字养老!要是数据还这么惨淡,你就死在小说里吧!” 说罢,那声音倏忽消失不见,黑暗之中,任凭她怎么呼喊也无济于事。 但渐渐的,取而代之的,是春城、肖丛的一声声呼唤。 路辛夷真想说,主编大大,我弃了行不行啊,谁没事儿干拿命更书啊? 可她哪有什么话语权! 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路辛夷只觉得浑身一股热流上涌,一个激灵便从床上坐起。 一睁眼,便是春城焦急的目光,她此刻正拿着一块湿毛巾,见辛夷醒了,拿毛巾小心翼翼擦去她鬓边的汗珠。 “姑姑,我……”她捂着自己的肚子,果然疼痛不已,伤口的撕裂,让她又是一阵呲牙咧嘴。 春城赶忙扶她重新躺好,道:“还好没伤到要害,只偏离了毫厘,公主福大,体内一股灵气护着。” 肖丛红着眼框,拔剑而起:“我这就去杀了那兽奴子!” 辛夷赶忙抓住肖丛的袖子,这一挣扎,又不小心撕开了伤口,鲜血立马染红了纱布,但她仍旧不肯松手,强撑着痛,道: “不要……他……他现在在哪里?” 肖丛红着眼,带着几分哭腔道:“公主!他……您次次饶恕他,可谓是养虎为患!您可知,昨夜他目睹您血流成河,也不曾有所动容!” 辛夷眼眸微垂,叹了口气:“他可以铁石心肠,可我不行,你先告诉我,他去哪里了。” 肖丛啜泣道:“只是暂时先关在了后院的地牢里,殿下受伤的事,陛下还不知道……” “不要让陛下知道!”小腹又传来一阵撕裂的剧痛,春城皱了皱眉,将辛夷按好,心疼地叹了一句: “公主又是何必,这样又得重新包扎……” 路辛夷心底暗骂道:“死不了就死不了吧,这痛感还这么真实……” 正在这时,她的手在被窝里摸到一个方方正正冰冰凉凉的东西,她拿起来一看,只见上面一片惨淡数据,唯一有的几个评论,还是自己找托刷的。 “这是什么?”春城见辛夷从被窝里掏出一块丑石头来,不解地问道。 辛夷立马将那方玉藏回被窝里,扯出一丝笑来,向肖丛道:“好好给驸马送上饭菜,但别让他跑掉,和他说,我不怨他。” 肖丛虽然满心不解,但也只能照做。她敷衍着行了个礼,转身便向后院走去。 今晨一大早,她叫公主起床,唤了许久不见动静,破门而入,只见满地的血,辛夷倒在涂山淞怀中,而那名为驸马的涂山淞,却在一边心如死灰般死坐着。 她第一次见弑君还有这样视死如归的。 从地牢中下来,一个巨大的铁笼子里,一男子静静坐在笼中,身上,还穿着红衣——他的婚期才刚过,自然还在一片喜气洋洋之中。 肖丛冷眼看着那男子,身体之内却腾起一股恨意:她实在想不明白,公主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庇护这样一个刺客,而这刺客还毫不领情! 听到有人来了,涂山淞微微侧过头,只瞥了一眼那靴子,便料到是肖丛来了,于是闭了眼,又将头侧过一边。 无论是怎样的结果,他都心甘情愿受着。 黑暗之中,只听一个声音冷漠着响起: “公主命大,你不必死了。” 他猛的睁开双眼,望向肖丛——那充满恨意的认真的表情,半点不像玩笑。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明明一刀刺穿,便是避开了要害,血流一夜,她怎么还能获得下来? 难道,她不是人族? 可他明明亲眼看着她断气。 还没等有人解答他的疑惑,便又听肖丛道: “我真恨你,公主待你那样好,那日还与我们炫耀新衣服,说要穿着陪你回家乡祭祖,公主一次又一次原谅你,你却总想着置她于死地! 我没读过书,也听民间有一句——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的心到底是什么长的!” 淞的手放在膝盖上,手指微微曲着动了动,从前他的恨,只是因为公主是杀父仇人,而昨夜他的恨,却分明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痛苦地将头别到另一边。 肖丛转身,走到两个侍卫面前,与他们耳语几句,继而回头,又给了淞一个剜肉般的眼神,才匆匆离去。 牢中的时间过得格外漫长,病床上的时间又何尝不是。二人虽然不在一个地方,但都怅望着头顶一片无聊,心如死灰般的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这一日,羽京墨的课也听得心不在焉的,他转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空座位,等下了学堂,便匆匆向手下打听公主的消息。 “老大,驸马又给了公主一刀!” 羽京墨一惊,手中的杯子差点跌落在地,他慌忙握紧了杯子,擦了擦嘴,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又让手下重复了一遍。 “老大,千真万确,昨天驸马又给了公主一刀,公主现在生死未卜,一天没出房门了!” 羽京墨将茶盏放下,两只手拍了拍,惊叹道: “不愧是我选的兄弟啊!简直就是我自选的家人啊!真猛啊!” 那小子见老大欢喜了,不由得也高兴了,笑着上前又几步,道: “老大,要是他这次刺杀成功了,您的任务是不是就完成了?您的功力就能恢复了?” 京墨尽力掩饰着自己心中的喜悦,笑着点了点头。但不知怎的,这喜悦总是感觉空落落的。 另一个小弟及时奉上新茶,道: “老大,您作为这景国的图腾神,沉眠了二百多年,可恶这景国竟然忘了您,要不然,叫他们献祭一个公主又有何难?还用得着您这么大动干戈!” 京墨摇了摇头,一只手去探那新茶,却不料小弟还没倒完,一下子倒了滚烫的热水在他手指,疼得他一下子缩回手,不小心摔了杯子。 另一小弟急忙上前,捧着羽京墨的手,心疼地吹吹:“王二!你能不能小心点,你给老大都烫得提前蜕皮了!” 那王二见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丧着脸便要道歉,怎知京墨一把打开两人,弯腰捡起地上茶盏的碎片,面露难色: “哎呀!蜕皮是小,摔坏了杯子又得赔啊!把你们老大卖了也没几个钱啊!” 张三道:“老大,大不了让咱们蛇子蛇孙去偷一个吧!” 羽京墨幽怨地瞥了他一眼:“你是呆吗?多少兄弟都被那卓睿关着呢,要不是你我会变幻,这会儿也进了地坑!” 王二也骂那张三没脑子:“是啊!纵是老大这样厉害的大神,不也在公主府被关了一个来月吗?你说什么屁话……”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觉自己脖子后面一阵冰凉。 第三十章 被遗忘的图腾神 景国以蛇为图腾神,建国之初,最初一任的景帝在一条巨蟒的帮助下,率众亲兵征战四方,攻无不克,打下景国铁铸般的江山。 那巨蟒,便是少年时期的羽京墨。景帝救了他,他亦金戈铁马为他征战四方以报,建国后,他舍弃功名封赏,以身献祭,化作景国图腾神,选了个山头沉睡百年。 可建国已三百余年,君主更替六位,如今谁家还拜祭图腾神? 羽京墨提着一篮水果来公主府前,又觉得太过招摇,到了门口,随便找了个借口叫王二把水果提走了。 他理了理衣衫,抬脚走进公主府。 一年前,他从沉眠中醒来,身上乏力,才惊觉自己已经百年来没有受到供奉了。 按理来说,他的身体与景国国运息息相关,若是他沉睡着,便证明景国可以安枕无忧,可他骤然醒来,景国便定要起什么变故了。 提着袍子直往辛夷寝殿方向去,如果他没算错的话,景国的变故,只要献祭了这公主就是了。因为按照国运来看,景国就不该有公主,多出来的东西,让它再回归本位就是了。 也就是说,只要今天公主真死了,景国国运回归正常,他就能重归于沉睡。 肖丛坐在门口,托着腮发呆,见有人来了,急忙起身,见是怡王家的三公子,微微欠身行礼。 羽京墨点头回礼,道:“昨日没见袅袅来学堂,怎么了?” 闻言,肖丛叹了口气:“公主身体稍有不适,这两日只好先静养了。” 只是稍有不适吗?京墨向里面看了一眼,又问:“可方便让我进去看一眼?” 肖丛欠身,回房通报,不一会儿,便出来迎他进去。 羽京墨犹豫片刻,便抬脚进了房门,转过屏风,便看见那床笫之间,锦缎玉枕上面色苍白的小人儿,此刻她整张脸无一丝血色,只唇间一点殷红,眼眸低垂,显然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见有人来了,辛夷缓缓开口,道: “三哥哥,不能起来给你行礼了,万望见谅……” 京墨心底闪过一丝不忍,他上前关切道:“怎么才一日未见,便伤成这个样子。” 路辛夷眼眸低垂,唇角勾起一个惨淡的笑:“不过是小伤而已,三哥哥不必介怀。” 公主“小伤”,景国大胜。一早,景帝便收到了边境大败月国的消息,征战两月之余,这是第一次胜仗。景帝大喜,在朝堂之上便对流章赞不绝口。 京墨在路上便听说了此事,他自清楚,景国胜得越多,辛夷伤得就越重。 花露端来药汤,京墨只觉得自己两手空空而来,实在说不过去,便接过药碗,道: “我来吧。” 吩咐花露下去候着,辛夷也没有推辞,皱着眉,一口一口喝下了羽京墨喂给她的药汤。 许久,见羽京墨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辛夷支开肖丛,二人独处之际,她开口道: “三哥哥,我今天受伤了,你还要杀我吗?” 京墨大惊,转头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辛夷,结结巴巴道: “我何时……何时说过要杀你这样的话了?” 可话还没说完,眼光便瞥到了辛夷脸上的伤,便将其余的话咽到了肚子里。 路辛夷无奈道:“京墨,我床头下面,有很多金子,我知道你缺钱,你逃了吧,杀了我,对你来说没什么好处。” 羽京墨皱了皱眉,按理来说,他应该是来给路辛夷补刀的,可骤然听对方这么一说,自己倒有些下不去手了。 “公……公主,我想你,还是误会了……” 可不是误会了嘛,便是要杀,他肯定也不能像涂山淞那样直接来一刀啊!肖丛就在门口站着,且不说他能不能得手,得手了他也活不了了,景国图腾神一死,国运即刻倾颓,要是不得手,岂不更鲁莽愚蠢? 路辛夷挑了挑眼皮,偷偷看了一眼羽京墨的面色,见他不为所动,便笑道: “既然如此,三哥哥,我知道你武功盖世,能力超群,不如我们合作,我给你钱,你逍遥一生,你帮我,护我周全,如何?” 本着用魔法打败魔法的原则,路辛夷想着,老是这么坐以待毙也不是个事儿,不如把羽京墨先策反了。这家伙虽然现在落败了,可却是个实打实的大妖,近乎神的存在,能让他做保镖,不仅断了他杀自己的路,而且还能克制住涂山淞。 张仪的瓦解六国之术她都要用上了。 果然,羽京墨愣神一瞬,趁此空档,路辛夷拉开床底的暗格,抽屉一打开,明晃晃、金灿灿的光芒立马四射。 什么使命,什么宿命,滚一边儿去吧! 羽京墨只觉得自己从出生起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当初和一代景帝打天下,每天出生入死,最后也不过混得个温饱,还一天天拿什么家国大义来糊弄他。 说什么混账话?这年头还有人为了“道”出生入死的?你猜我为什么朝九晚五出生入死? 还没等路辛夷发话,羽京墨便咧着嘴,笑道: “好……好……好说,好说,涂山淞胆敢刺杀公主,其罪不容诛!” 说着,他将一双手插进那堆金子里,只觉得后半生都能交代在这暗格里了。 路辛夷抽了抽嘴角,问道:“三哥哥……我什么时候,说是驸马下的手了,还是刺杀?” 羽京墨正襟危坐,义正言辞道: “袅袅,你大概对三哥哥还不太了解,且不说武功盖世,光是情报这一块儿,景国之大,三哥哥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包,面上神色未改,就已用那布包将暗格里的金子兜得严严实实的。 “袅袅,你放心,今后,不会有人再对你的安危构成什么威胁了!” 他将布包往背上一放,立正站好,转身便出门外。 回房来的肖丛正想行礼问候,却不料对方直接将自己无视,只满脸不解地看着羽京墨背着一个布包大步走出门去。 地牢之内,涂山淞闭着眼,远远地听见脚步声,只是这一次,明显是个男子的脚步。他抬起眼皮,只见羽京墨一脸正气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来了?”淞看了一眼,他的面色也苍白着,尤其是一身红衣,将他的脸庞衬得越发娇俏。 羽京墨将背上的包裹暂时卸下,开口便道: “你糊涂啊,涂山兄!你怎么这么鲁莽便动手了,你都忍了这么久了,还在这一时吗?” 还没等涂山淞发话,羽京墨便从那笼外的铁棍之间伸出一只手。 “那天给你的银蛇镯呢?” 淞愣神一瞬,从怀中掏出一只,另一只,则戴在他的左手,发出好看的光泽。 他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还没来得及取下……” “取个屁!”羽京墨一把抢过那手镯,背起布囊便急匆匆地向寝殿走去。 幽静的地牢之中,徒留涂山淞一人暗自神伤。 第三十一章 战争 流章这一场胜仗,打得实在漂亮。 那一日,黑云遮日,万马齐喑,景国之兵节节败退,眼看就要被全部歼灭,当时是,西南方向,天与地之间,突然奔出几万只猛兽。 其中不乏有脚踏祥云而来的,它们或尖牙利齿,或英勇神武,呼啸乘风而来。 猛兽冲进战场,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它的眼睛闪烁着凶猛的光芒,口中露出森林中的锋利獠牙,令人不寒而栗。 敌军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但很快他们做出了反击,抽出手中的武器向猛兽冲去。 猛兽发起攻击,它身形迅捷如闪电,突然向一名敌军战士扑来,猛烈的爪击瞬间把对方的盾牌撕成两半,紧接着狠狠地咬住了对方的头盔,卡住了他的头颅,举着他的尸体转向其他敌人,张开口角嘶吼着,仿佛在嘲笑他们的软弱。他们不被恐惧所吓倒,在怒吼的声浪中,挥起鲜血染红的武器向猛兽猛烈地攻击,可猛兽却像有着超人般的反应力一样,敏捷地躲过每一次攻击,向敌人扑去。 时间仿佛在这短暂的战斗中变得缓慢,刀枪染着鲜血在空中划过,弓箭紧随其后,填补了每一个空隙,但猛兽仍旧在战场上盘旋,无法击败。 这一场战役,景国大胜,战后,众人一齐庆祝欢呼,唯有流章一人率亲兵去战场,默默收拾因此战死的神兽们。 他抚摸着一头猎豹的身躯,一亲兵上前,道: “将军,我军缺乏粮草,不如将这些野兽死尸拉回去,正好烹作肉汤!” 话还没说完,一把剑已经立在他脖子上,流章双眼通红,咬着牙: “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我真想将你杀了喂兽!” 那亲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待流章走后,另外一个亲兵走上前来,扶起他,道: “这是将军在自己家里养的神兽,随将军一起长大,这次将军从家中将这些神兽谴来,千里迢迢,只为救我等一命。将军视它们如亲兄弟。” 闻言,亲兵望了流章的背影,眼神中又多了几分崇敬。 早就听闻怡王家的世子年少便爱饲养野兽,本是一种爱好,而今竟然愿意为了国家悉数捐出,可见将军大义。 人兽之战后的第八天,月国便传来战书,他们的士卒精锐,若不是上一次被流章以野兽偶然取胜,这个月就该结束这场战役了。 流章接过战书,凝眸阅览数遍,突然笑道: “好,既然他们敢下这战书,我们又何必畏惧!众将士听令,即刻备战,此一战决一胜负,胜了,我们自当凯旋回家!” 已经打了足足大半年的仗,十个儿郎出去,如今只剩兄弟二三人,家中还有妻子老母,一听说回家,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大战一触即发,约定的时间很快到来。 双方整装待发,流章率十万大军在城门之下迎战,对方是大月国的二十万精兵,正由大月国王子——那森率领。 那森少年英才,与流章年纪相仿,上一次战役中,派出的老将因为打了败仗,被匆匆召回月国,王子那森主动请缨。 流章远远注视着那王子,他明白,只要此战一胜,那王子在日后的夺嫡之中便能有更多胜算。 只见那森戴着草原毡帽,浓重的眉眼如同一头时刻准备逮捕猎物的雄鹰,薄唇紧紧地抿着,整个人松松垮垮地骑着草原马,却如同一头伺机而动的雄狮——魁梧的身材光是在那里,便自有一种王者之气,更何况他的大马高出别人半头,尽显威武。 前来叫战的大汉骑战马上前,叫嚣道: “流章小儿,你不好好跟在你老子后面做小王爷,掺合什么打仗的事!那森王子少年时候就神力威武,你还不趁早认输,小心让我们草原的勇士,将你一会儿撕成两半!” 说罢,仰天哈哈大笑。 流章的拳头握得紧紧的,他听说过那森,这家伙十四五岁的时候,就与狼搏斗,曾徒手杀死一匹成年狼,年少时更以举重盛名。 他不喜欢废话,向一边的白副将递了个眼神,白铭即刻领命,长戟拍了马屁股,冲向战场中央,与那匈奴汉子对峙。 战鼓起,风卷残云,黄沙弥漫,只见二人对视一眼,那匈奴汉子便抄起家伙,向白铭砍来。 双方不过打了几十个回合,白铭便败下阵来,匈奴汉子兴奋不已,一斧斩断白铭右臂,一条血淋淋的胳膊跌落黄沙之中,溅起无数尘土,戟落,白铭坠于马下,再想起身之时,大斧子已经指向他胸膛。 匈奴汉子狂笑,大喊:“南边儿的将军才这点本事?还不如,我家,看门的大狗!” 此言一出,月国士气大振,流章静静的注视着一切,白铭被两个士兵扶着回了阵营,看向主帅脸色,却见他只是微微一笑。 月国固然勇猛,可月国不懂得田忌赛马的故事。 随即,流章向白铭眼神示意,又侧身向另一边的红袍小将道: “不出所料,用第二套阵法。” 忽然风起,天地阴暗,那森坐正了,今日怎么突然刮起了西南风! 只见面前军队倏忽分为九大阵,细看去,又仿佛无数小阵。那森忽暗叫一声不妙,但再想撤退,已然是退无可退! 这是他的第一仗,怎能轻易下令叫将士后退半步? 那森眉头一皱,向左右道:“尔等率领三军,向左右各率兵突围,今日只取主帅头颅,切不可恋战!” 话音未落,他便率一队精兵直入中军。 可他远远低估了流章的本事,流章从小到大只看两种书,第一种是驯兽之书,第二种,便是古今兵法战术。 此阵中军看似一个方阵,待走进了,深入军腹,却发现左右前后皆有夹击,变幻无穷,杀掉了敌人,又从后面冲出来,看似一个方阵,实则由前后左右十六个小方阵组成,每个方阵又前后兵种不同,各成一梯队,令人防不胜防! 纵使那森天赐神力,也难逃这重重叠叠的兵阵!好似有鬼神相助一般,变幻不穷,总是杀不完! 流章被坚执锐,在阵心大喊: “将士们,月国只懂蛮力,我等排兵布阵,只为今日杀尽敌军,还我兄弟命来!” 原来方才他让白铭亲自去试敌人,一来为了让他们轻敌,二来也看看这那森,是否像其他的月国勇士一样,只会用蛮力取胜。 一时间,月国猛士头颅跌落无数。那森回头望去,一股热血溅在他面庞。 图鲁!他大喊! 亲兵死于敌人刀下,那森只觉得大事不妙,一腔怒火自腹部直冲天灵盖,他大叫一声,挥动长矛,直向阵外冲去,所过之处,一片血肉,无人可挡。 流章冷眼看着那人群中冲出的战马,双腿夹紧马肚子,主动迎上那森。 二人汇合,那森虽然力大无穷,但流章身轻如燕,胜在快而准,一时间竟难以分出胜负,月国大汉见此状,大叫一声: “流章,你那心上人辛夷公主早已嫁为人妇,你还替景帝卖什么命!” 一言既出,流章只觉得脑中嗡得一声,他瞪大了双眼,想要回身看的时候,背上已因一时的分神被重创一击。 流章两眼一黑,倒在战马上不省人事。 那森趁此机会,也不敢恋战,夹紧马肚子,奋力向阵外逃去。 第三十二章 和好 昏昏欲睡之际,只听得门外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路辛夷强撑着睁开眼,却见羽京墨捧着一束花笑着走来。 她被这一幕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仍强撑着笑意:“三哥哥,你怎么来了。” 羽京墨将一捧野花放置在路辛夷床头,神秘兮兮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她定睛一看,只见是一只蛇状的银镯子。 羽京墨道:“这是老哥融了精血的镯子,今后你戴上它,所有蛇虫见了你都得绕道给你让路,你就不用怕蛇毒了!” 说罢,他将镯子套上辛夷左手,其实他忘了说,这镯子除了能避开蛇虫外,还可以与另一只心意相通。 路辛夷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着接受了,待羽京墨走开后,她用力将那镯子往下捋,却发现那镯子似乎长在手上了一般,任凭她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济于事。 正暗自咒骂间,忽然感觉被窝里什么东西在震动,她急忙掏出那暖玉一看,只见自己的小说竟凭空多出几万字—— 什么?这几万字,这几章,不正是她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吗? 路辛夷慌张地望向四周,这也没有摄像头啊!她有一种慌张感,仿佛被时刻监视着一般。 几条评论吸引了她的注意: “作者写的这是什么啊?把男主晾那就没事了?” “男主呢?一口一个小狐狸,男主出场就三面。” 诸如此类,一片讨伐。 路辛夷扶了额头,猛地想起主编那张杀人似的脸,她浑身打了个激灵,捂着腹部便要翻身下床。 肖丛听见房间里有动静,急忙进来搀扶,辛夷的伤刚好了一些,便挣扎起来,向着肖丛道: “去地牢。” 公主终于打算好好惩治一番那个涂山淞了!肖丛暗喜。她吩咐下人们给辛夷准备好了金步辇,几个人紧锣密鼓地将辛夷送往地牢。 地牢之中,辛夷在肖丛的搀扶下艰难地走近铁笼,她还不敢大幅度动作,生怕一个不留心又扯开伤口。 待走到了笼子前,仆从们为她搬来一把藤椅,她躺好了,歪过头,静静地望着涂山淞。 肖丛本想继续留着,却被她制止了,只好又给自己下了禁制,站在不远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一切,生怕公主再出现什么闪失。 淞缓缓抬头,他已经几天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了,那一双眼眸里除了凄凉,更多的,却是绝望。 听见脚步声,涂山淞微微睁开了眼睛,待看到来人的裙角后,他闭了眼。 “为什么还不杀我?” 辛夷手指抠了抠藤椅,她也有些恼怒,满肚子的委屈无处去说: “为什么还要杀我?” 淞将头偏向一边:“我杀你,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上次我就已经说过一次……” “上次我就已经死过一次了!”辛夷怒道,她眼中浸满泪水,纵然他的恨她可以理解,可理解和接受是两码事。 她哽咽着:“我自小生活无忧,可遇见你,你便是我最大的忧愁。不论我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对你好,温暖你,都无济于事,你非要将我置于死地才算完吗?就算我死了,你就能开心了?” 淞一时语塞,不知怎的,他此刻竟也能对辛夷的委屈感同身受,甚至,他眼眶一热,也觉得自己快要落下泪来。他低头看向脚边的枯草和碎石。 “你让我觉得很挫败,淞。”辛夷微微蹙眉,看向自己的手,那双稚嫩的,泛着微粉的手,“我以为,我待你好,我以为,我们相处这么久,你会懂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涂山淞的心有些动容,但只要一想到那天在门口听到的那些话,他强忍着心软,冷冰冰道: “我不过是你游戏人间的一个玩物。” 玩物? 路辛夷猛然想起那天自己和肖丛的对话,时至今日,她才明白原来一切都不过是她逞一时口舌之快后的误会! 欲哭无泪啊! 路辛夷惨笑道:“淞,我有必要为了一个玩物,把自己的后半生搭进去吗?我如果真把你当作一个玩物,我何必还求父皇将你封了驸马,我便是养你做个男宠面首,又有什么所谓?” 涂山淞此刻才有一丝动容,他偷偷看向辛夷——因为伤口,她近日不能正常吃东西,只能靠喝一些米汤肉汤过活,短短几日,就瘦得脱了形。 他心间突然滑过一丝不忍。因为感受到来人所言非虚,他低声问道: “辛夷……你……恨我吗?” 路辛夷放下手,从脑中搜刮了一番肉麻辞章,她转过头去,眼神诚恳: “我怎么恨你?你是我选的,虽然你,就因为我说错一句话,便心志坚决地要杀了我,虽然你危险,但我就是……喜欢你啊!” 说罢,路辛夷在心底深处狠狠地给了自己一锤:打工人有什么底线可言?! 最后那两个字,真如蚊子声一般微弱,但在涂山淞听起来,却如鸣钟。 少为奴隶的他,从未经历过别人的喜欢。 他坐正了,沉默良久,才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几个字来: “对不起,袅袅,我……” 路辛夷伸出一只手,打断了他的发言。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为今之计,第一,快养好我这伤口,公主府的厨子我早吃腻了,你给我做好吃的去!” “第二,我的裙子弄脏了,得想个办法重新做一条了!” 涂山淞一下子站起身来,满脸愧疚道: “你放心,这两件事,都交给我来做。” 辛夷大悦,回身便向肖丛要了地牢的钥匙,然后在一众人的反对声中、不解声中将涂山淞大大方方地接出地牢。 肖丛一脸问号地出了地牢,不由得感慨:她对男人的魅力简直一无所知! 翊王府内,羽京墨摇着扇子,听王二噼里啪啦打着算盘。 “老大,一共是一百五十两黄金,老大威武!” 羽京墨斜眼瞥了一眼那布包,还好布包足够大,足足兜回来这十几斤的金子。 正要发话,见张三从门外气喘呼呼地跑回来: “老大!”张三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水便往自己喉咙里灌,猛喝了几口,才大喘着气道,“那涂山淞又被放出来了!两个人不仅没生一点嫌隙,反而眼神拉丝,好似感情更胜从前了!” 羽京墨先是一愣,既而眯了眼,摇着头啧啧称奇:“真牛啊,我原以为,直接捅公主就算牛的了,没想到,这家伙捅了公主还能增进感情,这才是真牛!” 但随即,他又心下暗道:“这银蛇镯子果然名不虚传,涂山淞,小爷我此生恐怕是无缘红尘了,便送你让你捞条命吧!” 门口讨债的酒楼老板又来要债,王二看向京墨,他微微挑了挑下巴,那王二便从布囊里摸出一颗金珠子来,说是金珠子,其实不过是一枚金钗上掉落的一颗小珠,连米粒儿大都没有。 他捧着这金米粒去那老板面前,大声呵斥道: “不就欠你两个钱嘛!几次三番来家里讨,真没劲!” 那老板还欲争辩,又听王二道:“伸出手来!” 得,今儿个能要到钱就是好的。 他缓缓张开手,却见从王二掌心里掉出一颗金米粒来,还是小米那么大的米粒。 “不用找了,快滚吧!” 说罢,王二转身回了房。那老板掂了掂金珠,奈何实在太小,毫无分量。 也罢也罢,总比没有的强。他摇了摇头,将金珠子小心翼翼藏到钱袋的一个暗兜里,摇了摇头走了。 羽京墨不知从哪里寻了块镜子,对着铜镜看了半天,又问张三道: “吾不比城北涂山淞美吗?为什么吾就没享受过这等特权?” 那张三点头哈腰道: “老大神功盖世,卖艺就行,哪用得着这低俗伎俩!” 羽京墨抬头瞥了他一眼,心下暗道:“卖艺不卖……?!” 第三十三章 归程 “捷报,捷报,流章世子大败月国!” 一时间,景国上下喜气洋洋,怡王府却无心庆贺,老怡王在前厅招待前来道贺的同僚,怡王夫人则守在自己儿子床边,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三日前,城中人慌乱不已,夜半时分,家丁匆匆来报,世子的白虎停在门前,世子正在它背上躺着,旁人不敢上前,只等王爷、夫人来拿个主意。 一听这话,怡王、怡王妃匆匆披了件外袍便往门外冲,一心想着儿子的安危,哪里还惧怕什么白虎? 怎知这白虎也通人性一般的,见二位上前,乖乖卧在地上,直等怡王招呼下人将儿子抬近府中,也一动未动。末了,才看了几眼,转身奔回山林。 怡王注视一眼那白虎匆匆离去的背影,叹道:“万物皆有灵性!” 只是儿子的骤然归家,二人又喜又忧:喜的是儿子一息尚存,没有命丧沙场,忧的是如今大军还没有接到班师回朝的命令,骤然归京,实乃逃兵杀身之罪,怡王虽一心忠于国家,但尚有父子私情,以此怡王一家守口如瓶,硬将世子归家的消息瞒得严严实实。 这一天,大捷的消息终于传来,景帝大悦,当即传令叫流章一等将士们班师回朝,欲封流章为护军都尉。景国几百年历史,如此年轻的护军都尉可谓是闻所未闻。 不几日,戍边将士们回朝,接受封赏,却唯独缺了流章一人,景帝从龙椅上走下: “寡人的大将军呢?” 白铭空荡着一只袖子,跪在地上,纵是铁铮铮的汉子,此刻也不免泪洒朝堂: “陛下!将军大败月国王子那森,但被那贼人所害,重伤之后,至今,下落不明!” 景帝只觉如五雷轰顶般,沉默片刻,他颤颤巍巍地回身,抬头望向高耸的宫殿顶,内心暗叹: “我景国早已痛失将才,如今只能派世子出征,难道天不佑我景国,连这一位小将才也要夺取吗?” 见此状,群臣纷纷哀叹,有的不免洒泪,怡王回看一眼众臣,犹豫再三,终于上前跪倒,再三拜,高呼: “陛下,臣知犬子下落,只是,臣斗胆求陛下能饶恕犬子罪过。” “哦?”景帝转身,望向怡王,“怡王不必有所顾虑,快快说来!” 左右两边又打量了一眼,怡王强装镇定——毕竟不能瞒着儿子的行踪一辈子,男儿征战四方,更何况如今的景帝是位明君…… 于是,他将流章是如何被白虎驮着回家,至今还未醒来等事情和盘托出。 怡王府内,怡王妃日夜守在儿子身边,唯恐下人们伺候不好儿子。 睡梦之中,流章隐隐约约想起小时候,辛夷追在他屁股后面,两人抱着小熊、小狗在皇宫中打闹,大冬天,辛夷这个满肚子坏水的,还哄骗他脱了衣服下河里捉鱼,害得他被捞起来的时候硬生生感冒了好久。 但他想起来的时候,全是欢喜,他甚至不想醒来——人的一生要是永远都像小时候这么无忧无虑该有多好。 月落无声,萧瑟秋风吹落黄叶铺满池塘,朦胧之中,梦也终有尽时。 流章缓缓睁开眼,只觉得袖口湿漉漉的,他转头去看,见母亲趴在自己床边,抱着自己的袖子,泪湿满袖,终于累倒在他身边,沉沉睡去。 我这是……回家了? 流章先是一怔,待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背上的疼痛后,才意识到这不是梦,随即欢喜地笑开来,但继而心疼地望了一眼母亲,他翻身下床,正想将母亲抱起,却不料一个不留心又扯开了伤口,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怡王妃此刻仿佛有感应一般的,也醒来了,见儿子扶着腰,便知道是把伤口又扯开了,忙站起身来,又惊又喜又心疼道: “章儿,你总算醒了!”说着,她一把抱上儿子,几天来的担忧、委屈、害怕,这会儿一股脑儿地变做了泪水,直哭湿了流章整个肩头。 流章笑着轻轻拍击母亲的背:“母亲,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还不知不觉回家了。” —— 阳光普照,流章被封了护军都尉,一时间朝臣皆来贺喜,他无意与这帮人客套,便借口战伤,叫父亲替他去处理了,自己则偷偷翻墙出了怡王府,站在公主府门前怅望许久。 花露花珠正在门前挂灯笼,一回头,见怡王家的世子站在门口,都被吓了一跳,慌忙下了梯子行礼。 “袅袅呢?”流章向来不喜欢弯弯绕绕的,将近一年过去了,他此刻只想见到他最想见到的人。 花珠上前一步:“世子,公主……公主近日在府中休息,这会儿子,估计正和驸马喂鱼呢。” 花珠还没说完,花露就一个劲儿地给她使眼色,揪她的衣摆,怎料那花珠像死人一样毫无反应。 流章面露不悦,冷笑一声:“驸马?连堂都没拜,街也没游,三媒六聘他有哪一项?哼,我这就将他给公主喂了鱼!” 说罢,提着袍子便往府中闯,下人们不敢阻拦,只等那身影走远了,花露才向花珠道: “你同世子说那些做什么!你明知世子他……” “我当然知道!”花珠继续擦着手中的旧灯笼,“就是不告诉他,他也知道,不管怎么说,驸马确实此时是涂山淞,我们既然已经告诉了他,剩下的他决定怎么做,那是他的事情。” 流章摇着扇子往里面走,没一会儿,果然看见辛夷和淞两个人在池塘边上丢鱼食,只是辛夷消瘦不少,脸色还不太好看。 “袅袅怎么今日没去祝贺我,怎么,我打了这么大一场胜仗,袅袅是打算视而不见吗?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说着,他走到辛夷面前,硬生生用身体隔开了她和涂山淞两个人,形成一道结结实实的人墙。 他挑眉笑着,面上和善,却看得出他心中强压着的怒火。 辛夷咽了口唾沫,笑道:“我近日身体不适……已经叫了肖……” 她还没把那后半句的“叫肖丛去送了礼物”说出来,流章便一把夺过她的手腕,诊脉片刻,他皱眉道: “你怎么变得这么虚弱?你到底哪里不舒服?春城来看过了吗?” 由于着急,他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些,辛夷笑道: “流章哥哥不必担心,春城姑姑来看过了,只需要静养几日便好。” 话音未落,流章便俯身将辛夷整个人拦腰抱起,纱裙如蝶翼般随风飘展,几缕跌落鱼塘内,划出曼妙涟漪。 辛夷被吓了一跳,却见他冷声道: “公主府不安静,你和我回怡王府,我有上好的药材,我亲自照顾你。” 说着,他冲下台阶,向着门外便走。 “慢着,”涂山淞沉默良久,缓步走上前去,“世子不觉得这是多此一举吗?公主府内尽是陛下赏赐,难道有哪一件比不上怡王府吗?” 闻言,流章冷笑一声,回身,怀中的人却一丝不肯松:“你是个什么东西?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份儿?” “我……”淞刚想发话,但对于辛夷受伤一事,他内心自是有千万愧疚,一时间也只觉得理亏,只听辛夷道: “流章哥哥,你把我放下吧,我喜欢呆在自己家里,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说罢,她挣扎着想从流章怀中下来,虽然心中担忧,但害怕她不舒服,流章还是将她重新放回椅子上。 他清楚地明白,辛夷从小都不喜欢被别人强迫,于是他强忍着自己的不快: “既然如此,那我每日来公主府中照看你。” 第三十四章 情敌互掐 流章果然遵守诺言,自打回了景城,当差完了便提着最新样式的糕点往公主府去。 侍从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裹,不由得抱怨道: “世子,公主也不过是比之前饭量增了些,咱也不用买这么多吧!” 一记文扇敲在那侍从头上,流章怒叱: “你懂什么,那兽……涂山淞会做菜,景城如此繁华,还怕没有比他更好的厨子?到时候袅袅吃惯了人间百味,还会再多看他一眼?” 侍从无言,只好继续扛着大包小包负重前行。 晚膳时分,路辛夷望着一大桌子的菜无从下筷,她撇着嘴,看了一眼涂山淞,又看了一眼流章,最后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堆成小山似的饭碗,长叹一口气。 “袅袅,多吃肉,以形补形,吃肉身体强壮,快点好起来。”说着,流章夹了一筷子牛肉放进辛夷碗中。 还没等辛夷发话,一筷子青菜便又递了上来。 “娘子,吃蔬菜,伤刚好,不能吃得太油腻。”涂山淞微微一笑,眼神温柔。 看着自己面前“重量级”的食物,辛夷咽了口唾沫,她再也顾不得许多——纵使她不想让流章呆在这里,可前几天父皇刚说,此次多亏了世子,叫他们这些皇子皇孙们万不可怠慢了世子,这话,不就是说给辛夷听的吗? 她眼睛一闭,将脸埋到饭碗中去,奋力地将饭刨进自己肚子里。 流章一脸得意地望向淞,却见淞笑意盈盈,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提前便支在一边等着,待辛夷吃完这一大口,将头抬起来稍作欢喘息之际,他赶忙用丝帕擦去她脸上的油渍。 “娘子,慢点吃,看你,吃得满脸都是。” 流章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向一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那侍卫端着一个方盘子走上前来,流章笑道: “袅袅,为兄听说你裙子破了,特意给你做了件新的,你看看可还合身。” 说着,他从方盘中拿出一块皮草,抖开来,却是一块上好的狐狸袄子。 寒意渐浓,狐狸袄子是难得的宝贝,更何况是这么漂亮的完整的袄子,几乎每一处都是取狐狸最好的地方,这一件狐裘,不知要猎杀多少狐狸才能制成。 涂山淞举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眼睁睁地看着流章将那狐裘披在辛夷身上,两人对视一眼,好不和谐。 他心底顿时一阵难堪,胃口也失去不少。 突然听到辛夷说:“多谢王兄了,只是现在还不到穿狐裘的时候嘛,先放着吧!” 说着,辛夷唤来肖丛,将那狐裘收起来安置好。 没有穿上,淞的心情才稍作缓和了些,饭毕,流章不好继续打搅,便先回了怡王府。临走前,他刻意多看了涂山淞一眼,那眼神之中,满是挑衅与不屑。 淞倒丝毫不在乎这些。秋夜微凉,他拿了件披风给辛夷系上,二人并肩相步于园中,好不惬意。 走了几步,淞只觉得手指被另一只手轻轻拨动着,他偷偷低头去看,见辛夷低头含羞,轻轻拨弄他手指,立马满面笑意,轻轻攥住那手。 月圆,辛夷轻声道: “淞,今天王兄这样做,你心里不舒服,我知道,可是王兄他为景国征战沙场,出生入死,有恩于我们,我……” 涂山淞驻足,面对面地看着辛夷,笑道:“无妨,我只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就足矣,更何况,我们已经是夫妻。” 说着,他两只手将辛夷的两只手托在自己手心中,双眸凝视她:“景帝将你托付给我,我们之间,早就该是恩爱两不疑的。” 辛夷暗叫一声好,她抬头望去,只见面前之人笑脸盈盈,眉目含情,突然间,只听见心跳声突然如同擂鼓,声声有节奏地,沉重地响起。 两人一阵脸红,他慌忙将眼神挪开,只听辛夷颔首道: “淞,谢谢你。” 嗯?他转过头看她,“谢我什么?” 望着天边一轮孤零零的月,辛夷眼中盈盈:“你知道吗,在我这么多年来,都是一个人在过,即使有人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也都存有虚伪的嘴脸,只有你,真正站在我身边,让我不再孤独。” 涂山淞望过去,只见少女侧颜如画,一瞬间,少年时期的那张稚嫩面庞,月光下虚弱的面庞,此刻都重叠在一起,他神情片刻恍惚,喉结上下滚动: “对不起袅袅,我之前还……” 话还没说完,他只觉得唇上两片温热,待他睁大眼睛细看之时,面前已是少女紧闭的眼眸。 这一刻,他也没办法不沉沦。 与从前的感觉截然不同,这种感情,是对相识相知的感恩,是对一个人命运的怜惜,是从今往后甘愿成为命运共同体的深情。 仅是片刻恍惚,路辛夷猛地反应过来——路辛夷,你在做什么啊!你怎么能真的爱上他?他不过就是一个虚构的人物,甚至是你创造出来的一个人,他甚至都没有自己的思想,你……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脸上一阵滚烫,却全然不同男女之情的羞赧,她骤然停止了嘴上的动作,向后退了半步,身体靠着石栏,双目迟疑地望向淞,可惜此刻的她根本不知道,这一番楚楚可怜的样子,更叫男人情难自已。 “淞……” “怎么了?”意识到眼前人骤然停止的动作,淞睁开双眼,他的呼吸之中自有一股幽兰清香,此刻萦绕在辛夷鼻尖,他口中呼出的热气,仿佛一只撩人的小狐狸,有意无意地撩拨着辛夷面上的每一处肌肤。 “我……”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总不能说,我其实是你的创造者,我不能真的和你谈恋爱吧? 可话还没说出口,那两片薄唇便又一次吻了上来,只是这一次的吻霸道无比,完全不同于方才的生涩与温柔。 辛夷只觉得浑身瘫软,几乎站不住了,身体不由得向下溜去。 一只大手抚上她的腰际,恰到好处地支撑住了她的身体。 辛夷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一拳狠狠砸向涂山淞: “你也敢戏弄本宫!” “本宫?” 涂山淞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面前的女子早已因为羞赧,一张小脸涨的通红,连两只小耳朵都红通通的。 辛夷鼓着嘴,紧紧抿着嘴,见淞还在看她,实在忍受不住了,一下子扑进涂山淞怀中,将那滚烫的脸埋进他的华服之中去。 仿佛是早有预料,淞也没有意外,反而娴熟地将整个人裹入怀中,拦腰抱起,任小姑娘将整张脸都埋进他宽大的领子里,他倒是笑得开心又得意。 月,依旧是那样清亮,却在今日散发出悠悠的暖意,仿佛连光也着了甜味儿一样。 第三十五章 一吻天荒 涂山淞不满流章已久,流章亦不满涂山淞久矣。 只不过涂山淞不满流章,是因为他实在又烦又讨人厌,而流章不满涂山淞,是因为他梦寐以求甚至拿命去换的,被他轻而易举得到了,却毫不珍惜。 趁着辛夷午睡的空档,他二人在前厅对坐。淞悠闲地喝着茶,抬头一眼,却发现流章一动不动盯了他许久。 “王兄,你不渴吗?”他故意这样叫他,流章气得更甚,恨不得当场便将此人千刀万剐。 “你给我闭嘴,若不是我拜了个没用师父,怎么可能叫你小子捷足先登。” 话音未落,涂山淞只觉得喉间一干,被茶水狠狠呛了一口,他瞥了一眼流章想杀人的眼神,骤然想起自己从未回复过的他那一堆酸掉牙的“请教信”。 淞轻咳两声,顿时气焰也下去不少,身体前倾: “王兄,您说景城中如王兄这般战功显赫、身份尊贵又英勇俊朗的男子,有几个呢?” 流章上下打量他一眼:“自然无人能比。” 淞点点头,又道:“既然如此,王兄,大丈夫何患无妻,又何必纠缠一个有夫之妇呢?” 这话说得直白,毫不客气,却是不像淞往日的性格,他原也想委婉,但流章出身行伍,他思虑片刻,便直言不讳。 流章倒也不怯懦,他只看了一眼涂山淞,挑了挑唇。 “在景国成婚,须男女双方成年,公主成婚,要提前三年选婿,经三媒六聘,纳定吉日,礼官商议婚配时公主的陪嫁和身份,向国书问凶吉,占卜问天,才能到达正式娶亲的那一步。” “这些,我出征之前便在做准备了,涂山公子,请问你走到哪一步了呢?据我所知,袅袅,还未与你拜过堂吧。” 说罢,他捏着面前的杯子,将里面的茶一饮而尽。 淞淡然一笑,为流章添上新茶: “这些,我今后都会补给她,但她,永远都会是我的妻。” 一个妻字,直将流章击得头脑发昏,他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笑道: “补给她?你拿什么补给她?你吃得穿的用的哪一项不是公主府的?我真不知道袅袅她看上你什么了,一个出身低贱的刺客,还不明事理,毫无主见!” 闻言,涂山淞的手微微顿了顿,但随即笑道: “世子,你此次出征,可是为了迎娶辛夷?还是,你自己想当什么护军都尉?” 流章将腰上的剑解下,放置桌旁,不屑道: “这二者有何相悖?” 淞看了一眼那剑,剑上镶嵌着红绿宝石,在阳光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我若是想娶袅袅,便只一心一意去求她的欢心,我若是想要战功,便只一心一意上阵杀敌。世子,袅袅不是我做任何事情的礼物,我想做什么,也绝不会以她为借口,让她背负那些包袱。” 流章挑了挑眉,语气塞顿: “什么意思?” 淞不自觉笑出声,自他与辛夷的矛盾解开后,他的笑渐渐多了起来,竟不自觉地成为了他每日脸上最多的表情。 “意思就是,”他面色轻松却认真道,“我同袅袅现在在一处,她最缺的,不是所谓的功名,缺的是解她孤独的陪伴,我给她了。而至于其他,如果她需要,我会尽可能帮她得来,可如若她不需要,我也不会自己舍本逐末地去追,最后还要和她说,‘我曾为你做了如何云云’。” 此话一出,流章只觉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嗖得一下站起来,顺手带上了自己的剑,丢下一句: “一派胡言” 便转身离去。 淞望着那背影,端起一盏茶,抿了半杯,才惊觉自己手心竟有些微微渗出汗。 他清楚地明白,方才的流章,分明已经动了杀心——他说得没错,景帝虽然已经默认了他二人在一处,但并未给他二人正式的婚礼,在国书之上,她辛夷公主仍然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而他,算什么呢? 算什么呢,好听一点,算一个门客,若是不好听,便是男宠也说得下去吧。 只要杀了他,流章面前再无阻碍,他只要卖个战功,在景帝面前张张口,便能将辛夷大张旗鼓地娶回府上。 想到这里,淞运转了自己的灵气,却发现还是无济于事——在公主府上,别说在公主府,就是在景城之内,龙脉之处,他便是一点灵力都没有! 他若是连自己都护不住,又如何能兑现陪着她,解她孤独的诺言? 思至此,涂山淞转过头,望着纱帐内沉睡的人儿,眼神复杂,方才的流章,尚且可以利用他对公主的感情抵挡一阵,可若是别人呢?他又该如何? 梦里,路辛夷游荡在一片数据之中,她的书一时间数据大涨,主编一脸欣慰地拍了拍她的头: “小路啊,做得不错,下一个爆火的,就是你了!” 梦着梦着,她梦见还有影视公司要接拍她的书,轮到给男主角选演员了,导演特意来找她,让她从一众男演员里挑选最适合她心中演员期待的那一个。 路辛夷走在无数美男之中,只觉得满世界都是粉红泡泡—— 果然,男演员最基本的素养就是对每一个路过的对视的女孩眼神拉丝啊。 淞侧身躺在床上,看着眼前笑得流口水的少女,不由得皱了皱眉,但随即也被这幅场景逗笑了,从床头拿了丝帕,轻轻给她擦拭了唇边的口水。 “就选你,就选你,你就是我的涂山淞,我的男神……” 路辛夷一把抱住眼前男演员的胳膊,只见那男子笑得灿烂,认真地看着她,温柔地点了点头。 只是这男子笑着笑着,与眼前的面孔合二为一了…… 路辛夷睁开眼睛,见涂山淞正盯着自己,吓了一跳,猛地起身,两人的头狠狠相撞,她痛苦地捂着自己的额头。 “没事吧我看看。”淞第一时间去拨开她的双手,见额头上起了红,不由得皱眉,心疼地为她吹吹。 望着眼前男子认真的表情,再看一眼他额头上的红,路辛夷半迷糊的脑瓜再也不想用理智强行压制,她起身托着男子的肩膀,在他泛红的额头上,落下一枚吻。 迷迷糊糊间,她嘟囔道: “他们都没你好看。” 梦中那些男演员,哪怕在梦里都带着滤镜,哪怕一个个都是人气偶像,但与此刻眼前的涂山淞比起来,都要蒙上一层尘,不及公子芳华万千。 他们?淞先是一愣,继而笑了一下,然后煞有介事地凝眸问她: “那……袅袅喜欢吗?” “喜欢……”她慵懒着声音道,下一秒,就将眼前人扑倒在床上,紧接着,慢慢地,将自己的脸凑近。 淞闭上眼睛,可是他等了很久,也没有吻落下来,他睁开眼去看,却发现路辛夷正一动不动凝眸望着他。 朱唇微启,她委屈巴巴道: “吻你,就不能看见你,看见你,就不能吻你,真是两难。” 涂山淞的心一下子便化开来,他实在觉得眼前之人可爱——她没睡醒的样子,就如同偷喝了酒醉的小猫。 趁着她还睁着眼,他的手覆上她的背,将她一把按下,两片唇,刚好对上。 明明她在上面,整个局面主动权却生生落入另一人之手。辛夷睁大眼睛,眼前是肤若凝脂的面庞,睫毛轻轻颤抖,剑眉若画——没有那双含情的眸子,仿佛更为他添上了一丝动人心魄的神秘的美。 路辛夷彻底为这吻沦陷了。 青丝缠绕,华服摊开在整张榻上,两个人执手相看,此刻辛夷也醒了,但她枕着涂山淞的胳膊,俏皮地问他: “你们青丘的人,都这么漂亮吗?” 淞偷笑了一下,继而故作担忧道:“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若是有一日我不漂亮了,你会喜欢别人吗?” 路辛夷咽了口唾沫,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道:“曾经沧海难为水,见过你,还怎么容得下旁的男子。” 淞强忍着笑意,又可怜兮兮道:“公主不会就是因为这幅皮囊,才一而再再二三地,待我与旁人不同吧!” 此言一出,辛夷立马正色起身,坐好了,端端正正道: “才不是,你善良又温柔,你懂我,全天下都是因为我是公主而爱我,只有你,是因为我是我而爱我。用一句歌词来说,就是,多少人都爱慕我年轻时的容颜和条件,只有你是爱我虔诚的灵魂!” 沉默片刻,淞一把将辛夷拉入怀中,搂着她小小的身躯,抚着她的后脑,闭了眼,温柔道: “袅袅,你把我,想得太好了。但是谢谢你,让我也,能有一个一心一意爱人的机会。” 第三十六章 青丘有人来 冬日来得猝不及防。 鹅毛大雪倏忽飘落,公主府内的池塘都结了一层薄冰,池鱼沉入湖底,辛夷的伤也好了大半,近日来已经能下床行走了,只是春城千叮咛万嘱咐,仍不叫她过分劳累。 淞每每代替拐杖和步辇,成了她专属的“副马”,每日背着她出去听雪弹琴。 这一日雪下了足足有二尺厚,冬雪骤停,门厅外降温,宫中给辛夷送来了新冬衣,公主府内也为驸马准备了冬衣,二人穿着一重紫一月白的袄子走过花园,辛夷心里稀罕雪天,便一步步抛却外物借力,尝试自己走路。 雪果然洁白,包容天地万物,她捧起一捧在手心,感叹道: “天地万物最力量无尽的就属雪了吧,可以把所有的都深埋。” 涂山淞上前从身后走来,俯身在她耳边道:“想不想看看大雪里的公主府?” 辛夷欣喜地点点头,只觉腰上一紧,转眼间,两只脚便已腾空,她慌忙将手中的雪丢掷到地上,一把抓紧淞的领子。 这一件衣裳是公主府新做的,紫色的袍子,用了上好的绸缎,绣的是兰草,又暗纹以盛开的万寿菊,取其宁静祥和高洁之意,滚一圈青灰鸟羽,显得格外出尘,待二人飞上屋脊,辛夷才感稍稍松开一些,一只手抓着淞的衣服,一边转身去看。 天地一白,只几个宫人清扫着积雪,她放眼望去,花珠花露两个穿着绛红小袄,在雪中显眼又俏丽。 辛夷笑道:“原来在高处竟如此美景。” 淞只望着她不语,继而又一把搂着她腰身,二人往前方飞去,他虽然用不得灵力,但他轻功了得,人族的武功也不容小觑,二人踏雪而飞,宛若雪中一对神仙眷侣。 辛夷紧紧抓着涂山淞的衣领,冷风吹得她脸颊微凉,不由得向淞的脖子上靠去,只是这一靠,她却发觉,他身上远比她的要寒冷不少。 还没来得及细问,府外便见一队车马停下,二人停在了门前,花露前来通传。 “公主,是宫中来的人。” 辛夷点头允了他们进来,只见那为首的大监行礼欠身道: “公主,青丘派来使者,陛下叫驸马过去一趟。” 辛夷笑道: “我还未曾见过青丘的人,刚好我也想见见驸马的家乡人,我与驸马同去吧!” 说着,她转身便想去收拾衣服,没想到大监急忙说道: “公主留步。” 望着大监为难的表情,辛夷面上疑惑,只听他缓缓道: “公主,陛下特意嘱咐,只叫驸马一个人去。” 虽是万般不解与担心,但涂山淞还是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对辛夷道: “袅袅,你乖乖等我,晚上回来了,我为你烫酒喝。” 虽然心中略有不安,但辛夷还是点了点头。 过了晌午,淞换了身衣裳便去了宫中,辛夷一个人对着火炉发呆,正出神间,听得门外唤道: “袅袅,快出来,身子好了就该出去庆贺一番,哪有窝在家里不动的道理!” 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谁。 流章抱着手炉,披鹤氅走进来,他今年正到弱冠之年,将头发高高束起,举手投足之间,都比往岁多了不少成熟。 辛夷起身,却发现拐杖不在手边,差点一不留神跌倒,流章两三步上前,及时扶了一把,笑道: “你看,明明伤得是肚子,躺久了连腿脚都不好使了,这以后还怎么一起骑马狩猎!” 说罢,将手中的手炉塞到辛夷怀中,又径直走到后堂,取了一件斗篷,一边走,一边道: “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没那骚气的狐狸,这家里空气都好了不少。” 说罢,将斗篷给辛夷系上,虽然没有明确的拒绝,但他这一番毫不客气的举动下来,倒让她有些蒙圈。 系好了斗篷,流章故意赌气道:“把我送你的狐裘束之高阁了吧!我就知道,狐狸那玩意儿臭烘烘的,你肯定不喜欢!” 说着,他扶过辛夷,一边往外面走,一边道: “我已经备好了马车,就在门口,车里给你备了蜜饯果子,今儿个我们怎么高兴怎么来!” 辛夷故意逗他:“你这人倒好不客气,我还没答应和你一同出去呢!” 流章留心着台阶,提醒她注意抬脚:“得了吧,我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什么时候想干什么,我还能不知道?你肚子里憋的什么坏我都一清二楚!” 刚出了门,一股子北风便扑面而来,流章一下子跳到辛夷面前,用身体为她挡住了风,看辛夷面上红扑扑的,又搓了双手,一下子将她的脸颊捧起来。 “才不能让我一个人受冷!” 被突如其来的一双冷手吓了一跳,辛夷一个激灵,才意识到自己满脸发着烫,他是怕她忽冷忽热受凉,才玩笑式地替她降了温。 但她还是摇了摇脸挣脱开他的手,用斗帽裹紧自己的脸颊,两人一步深一步浅地上了马车。 日光将雪照得亮晶晶的,这时节,也只有王公贵族的子女们出得来,一般老百姓没有这么大的轿子,轿子里更放不下小火炉,只怕冷得马儿都难以行走,更别说还有闲情逸致出来逛街了。 马车走了半晌,停在了一家铺子前,流章掀开帘子向外望去,笑道: “这就是了,先陪你买些首饰物件。” 走出马车,他也不用马凳子,直接跳下马车,辛夷不便踩马凳子,左右为难之际,流章一脚踢开马凳子,伸手将她抱下马车。 辛夷为难道:“王兄,男女有别,更何况如今我已……” “你都叫了我王兄了!”流章别过脸,微露愠色,“更何况什么,那涂山淞还不知道是青丘个什么货色,莫说你与他还没什么,便是有什么……” 他神色顿了顿,下定决心道:“我也有照顾你一辈子的责任。” 雪被风吹落檐下,这一场大雪,像极了十年前那一场—— 彼时的流章不学无术,又体弱多病,没有王公子弟愿意和他一起玩。 辛夷居高临下地向他伸出手,“还王兄,我看你就是个爱哭包。” 自那一日起,她与他一起逗小兽,雪地里捕鸟,打雪仗,每一天都无比快活。 有一次,他被翊王家的二公子划伤了脸,汩汩直冒血,吓得他哇哇大哭。辛夷骑着驯服好的狼狗前来,手里攥着绳子,将那二公子踩在脚下生生逼着他给流章磕了三个头。 那一件事后,二公子屡次为难辛夷,一次,竟在狗食中下了疯药,将她差点咬死在狗笼子里。 流章哭着喊道:“公主,我们给二公子服个软吧!早知道是这样,我再也不叫你为我出头了!” 辛夷抹了把脸上的血:“既然他非要与我决一高下,那便只能是生死之战了。我答应了护着你,就不怕他前来寻仇,不如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这一幕,深深烙印在流章心中,稍大一些的时候,王公子弟们摔跤比赛,本来这种比赛点到为止,但规则却是生死不罪,他偷偷买通了摔跤的壮汉们,将那二公子生生摔死在擂台之上。 不管什么时机,什么情况,他们都要护着对方,这是他们对彼此的承诺,他一直铭记。 老板的招呼声打断了流章的思绪,他扶着辛夷跨过台阶,小厮上前弓着腰迎接。 “二位贵客!今日新上了景城中最好的款式,只有我家店里有,还好今天人不多,不然早被抢空了!公子快给这位小姐挑几件回去吧!” 第三十七章 钱多多公子 尘缘楼是景城之中最大的首饰铺子,不少王公小姐的首饰都是从这里打造的,可谓是风靡全城,有的首饰又是限量版供应,有的时候纵有千金也难求。 路辛夷看着那一排最新的款式,不由得为匠人的精湛手艺而叹服。 流章笑道:“袅袅,看中什么尽管拿,过些日子你去学堂,没两件像样的首饰怎么行!” 她本看上一件玉钗,但一想到自己出来得着急,没带什么钱财,便有些为难。 “今天不太方便,还是过两日再来买吧。”她推脱道,忍着不再看那些首饰。 小厮上前为难道:“小姐,过两日恐怕就没有这些款式了。” 流章一只手抬起,制止了那小厮的废话:“都包起来吧,既然是最新的款式,便得日日佩戴不一样的才行。” 辛夷赶忙道:“用不了那么多……” “怎么用不了,难道你漂亮还要让着别人?咱们自己美就足够了。” 说罢,流章从怀中便要掏钱财,辛夷赶忙道:“店家,请送到公主府去,叫侍女替我结账。” 流章摇了摇头,还没等那店家发话,便将一摞钱呈上:“公主府不会替她付钱,你看看这些可还够?” 辛夷转头瞪着流章,但看到他那一副得意的表情,又无奈道: “你这样,我欠你的更多了,还不清了。” 流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面色一变,笑道:“那不正如了我的意了么?那你便还我一辈子就是了!” 辛夷只得暗骂他是个混不吝,两人随即又逛了几个衣裳店,流章听了个“新款”的词儿,到哪一家都是先要看“新款”。 凡是辛夷试了的,合身的,多看了几眼的,他都不多说一句掏钱便买。 辛夷上前抓住他的手腕子:“你等等,我还没看好呢!” 流章只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无奈地看着她:“只要喜欢便买嘛!这儿的衣服,虽然比不上皇……比不上伯伯送你那件,但好歹衣不如新,穿一天新鲜也高兴一天嘛!” “那也不能这样买,”辛夷将那一堆衣服还给店家,“什么东西都得精挑细选了,左右思量了得到,才会珍惜,随手就买了的,自然也会不珍惜,最后随手丢弃。” 说罢,她又仔细去看了别的衣裳。 流章一个人愣在原地,思量良久—— 千辛万苦,左右思量的,得到了才会珍惜;唾手可得,与生俱来的,便会随手丢弃。 他将手中的钱财攥紧,苦笑了一下,又一副马大哈的样子跟在辛夷屁股后面,贱兮兮地笑道: “要是能天天陪你来逛街就好了,尤其是买衣裳,看你一会儿一身儿,变着花样,真是莫大的荣幸和享受。” 辛夷嗔怒道: “怎么,只因为你职守之地没有女子吗?” 一听这话,流章立马站正了,满脸委屈道:“才不是,袅袅,全天下于我而言,只有你和别人两种,没有男女之分。” 辛夷笑着摇了摇头,心中不由叹道:流章虽然心狠手辣,但却是个十足十的恋爱脑,虽然杀伐果断,但胸怀天下,又是个打仗的奇才,只是可惜了。 逛完了衣裳店,两人又去湖边的小铺子里吃了些烤肉,雪天炭火烘烤,由内而外地暖,只是吃了几口,辛夷便放不下心中对涂山淞的担忧,问道: “王兄,你可知,今日来的,是青丘的什么人?父皇他叫淞去,又是为的什么?” 流章正吃得高兴,听了这话,不免稍显落寞: “我确实有所耳闻,只听说是一个青丘的富商,路过景国,想和景国达成一笔不小的生意。陛下不通青丘语,怕他们随从的翻译作假,便想着寻几个踏实的人随从听议。” 只是做翻译啊。 路辛夷点了点头,天色渐晚,不免更添几分寒凉,看出了她的担忧,流章擦干净了嘴,叫店家又包了一些带回去吃,趁这个空档,给辛夷递了一盘小肉上去。 “你自小便爱吃辣,几个月没沾,一定谗了吧!” 辛夷看向那一盘辣烤肉,只见上面洒着均匀的调料粉,正滋滋冒着油和热气,光是闻味儿,便已渗出不少口水。 但害怕伤口还没好,她也不敢吃。 流章道:“我叫侍卫从山上采了一些辛草,这类草有辣味,却不是发物,你大可一试,最多,嚼了吐出来便是了。” 辛夷放进嘴里一嚼,果然,味道不输普通的辣椒,反而在热油浇过之后,更有一番清新别致的味道,将沉睡已久的味蕾挨个儿都撩拨了一遍。她吃了几口,店家便烤好新的,两人将东西打包了,便相携打道回府。 冬日的夜来得早了些,一整个午后,一转眼便过去了,到了公主府门前,涂山淞早已在门口等候,依旧是下马车,流章刚张开了臂膀要抱,涂山淞却抢先一步上前。 “不劳大舅子费心了。”他躬身行礼,转身便抱了辛夷下车。 将东西尽数卸下后,流章又吩咐侍从拿了些辛草,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递给辛夷。 辛夷点头致谢,唤来花露接过辛草,二人相对道别,流章也没有看淞一眼,便跳上马车,扬长而去。 涂山淞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玦,向花珠递去: “今日公主肯定又忘记带钱袋了,你速将此物送还都尉,省得他破费。” 花珠接过玉玦,披了斗篷,跨上一匹快马便向前面的马车追去。 马蹄飞跃,踏着深重的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流章闻声掀开帘子,待来人递上包囊,接过玉玦,只随意看了两眼,笑道: “这小子倒也舍得,他估计全身上下也就剩这么一个值钱玩意儿了,青丘的玉,还是还给他认祖归宗用吧!” 说罢,他将包囊随意丢还花珠,吩咐车夫快行回府。虽然封了都尉,但他仍旧住在怡王府,不忍父母冷清,景帝为他修好的将军府也闲置一边。 辛夷回了房,淞为他解下斗篷,又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呵气,搓了半天,总算是暖和了回来,他将自己斗篷解下,从小炉上取了新烫好的果酒,只一小杯,递给辛夷。 “叫你苦等我,今日便允你喝一杯。” 一说到喝一杯,辛夷立马道:“淞,你饿吗?我打包回来好多烤肉……” 话刚说到一半,她便吐了吐舌头,以淞的个性,他怎么可能吃流章买的东西。 “我还是叫肖丛她们分食了吧,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淞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极尽温柔,道: “不必了,我在宫里吃过了,你也累了,快些歇息,我哄你洗漱睡觉了便回去。” 辛夷两只手捧着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淞酿的果子酒,没有酒的辛辣,倒是多了些果子的酸甜和酒的清香,好像刚下山出师却不谙世事的少年剑客,身负锋芒,却不流于俗。 洗漱过后,她宽衣安安静静躺在被窝里,淞则坐在床边的一把藤椅上,为她看着火——为了驱寒,他特意将火烧得旺了些,但害怕因此又走水,他便在一边静静看着火。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辛夷在厚厚的被子里不觉得冷,朦胧睡眼中,却见淞还穿着厚袄子。 烛火一点点摇曳着,只剩了一点底的时候,火盆里的火也差不多要熄灭了,淞一只手撑着额头,朦胧睡眼中,只见一把明晃晃的剪刀,被人紧紧攥在手里,朝他走来。 第三十八章 我的狐狸,只有我能欺负 不用抬眼看也知道。 淞低垂着眼眸,任那剪刀一步步走近自己—— 若是她决意刺伤他,或着杀他报仇,他也绝不会反抗——这都是他欠她的。 他闭了眼,装出一副熟睡的样子,炉火渐渐熄了些,该唤下人们换一盆了,可他不愿醒来,他害怕面对她的。 只是等了一会儿,他却听到绞布的声音,隐隐的,有人似乎拽着他的衣角。 他睁开眼去看,见辛夷小心翼翼地剪开他的衣袍,掏出里面的“棉花”,摊开在手心——那哪里是什么棉花,分明是柳絮掺了点劣质的杂质棉,就连那滚边的鸟羽,也只有外面那一层是好的。 紧接着,他被一个拥抱,紧紧地包裹。 他伸出手抚着辛夷的头:“不乖乖睡觉,偷偷做什么?” 辛夷抬起头来,只见她满脸委屈,扁着嘴,眼中含泪,哭丧着脸道: “他们怎么能用这种东西给你充当袄子!这是什么啊!今天那么冷的天,你得有多冷啊!” 她今晨揪着他的领子时,便发现里面的东西手感不对。 淞心为之一颤,他扶起辛夷,笑道:“没事的,我又不是普通的人族……” 怎知他话还没说完,路辛夷一把解了他的袍子,气冲冲地走到门口,将那袍子往门口一扔,向两边职守的宫人道: “叫给驸马准备衣物的人速来!就此刻!” 这帮人真是第一猪队友!路辛夷心底怒骂,你们给我把人惹下了,我俩心生间隙不说,我还得费尽心机去哄,真是,增加十级难度,百密一疏创造了你们! 她转身回榻上待着,见淞一脸玩味地坐在藤椅上看她,又大声冲门外要了两个火盆子,屋子里一时温暖无二,一盏茶的功夫,几个裁缝便跪倒在榻前,为首的那个,更是抖作一团。 辛夷盘着腿坐在榻上: “看见门口那破袄了吗?” 那裁缝哆哆嗦嗦道:“回殿下,看见了……” “公主恕罪,都是奴才们一时糊涂啊!”还没等为首的裁缝发话,后面那个便已经撑不住了。 辛夷白了一眼几个裁缝:“你们为什么这么做?想昧下买好棉花的钱?还是觉得驸马……抑或是我这个公主脑子不大清楚,有意欺瞒一番?”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路辛夷眼珠子一转,坐正了,道:“那是为什么?你们知道,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废话的。” 说着,她叫肖丛牵来狼狗,那狼狗生得便凶残,足足有一个成年男子那么高,一张嘴便可以咬断一个人的脖子。 裁缝当即被吓尿了裤子,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道: “公主饶命!奴才不过拿人钱财,奴才一时贪图小利,铸成大错,奴才再也不敢了!” 辛夷抬了抬手,肖丛将狼狗牵到门口,那裁缝见也瞒不住了,只好哭丧着脸道: “公主,我等,听了雅茗郡主的吩咐,对驸马爷小施惩戒,奴才们确实不敢做其他坏心思啊!” 雅茗?辛夷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她转头看向花露,花露早有预料,俯身遮着口向辛夷道: “雅茗与她兄长流章关系极好,想必她是恨涂山公子顶替了她哥哥的位子,想借此为难赶走涂山公子。另一方面,她因为大皇子的偏爱,一直对您颇有不满,可她又不敢在您身上做文章,所以这才……” 路辛夷只觉得无奈,她怒道: “既然你认为只是小惩罚,那么明日你便将门口那袄子穿上,你们两个也是一样,驸马倒有不少这样的袄子,你们一人一件,穿着给我扫雪去,府内不可以看到一个雪堆,一片杂雪!” 说罢,她一挥手,让几人退下。 那几人只能打碎了牙往嘴里咽,等众人都走了,淞面上笑意不减,眼光痴痴地望着辛夷。 辛夷往里面挪了挪,空出一片床铺: “刚才丢了你的袄子,那边冷,你快进来暖和暖和吧。” 淞神色一喜,搓了搓手指,起身顾左右一圈,道: “这……确实有点冷了啊!” 他故作镇定地走向床边,小心翼翼地躺下,正欲向辛夷那边转过身子,却被一床从天而降的被子连人带头蒙了个严严实实。 “正好两床被子,这一床还新着。” 路辛夷眨着眼睛,眼神无辜,为涂山淞递好了被子,便吹灯睡觉。 折腾了半天,她也有些累了。 淞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抱了被子,木讷地点点头,然后温顺地躺下。 次日,裁缝穿柳絮棉衣扫雪的故事传遍了整个公主府,王公们也有一两个知晓的,但都习以为常了,相对于民间对辛夷狠毒的传言,这点苛责又算得了什么呢? 辛夷用完了早膳,将一双筷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放,怒道: “我竟不知道,还有让驸马洗碗的道理!” 一侍从见涂山淞得了势,一大早便来跟辛夷告状,路辛夷听了之后,果然火冒三丈,怒气冲冲地便要向后厨讨一个说法。 刚走出门口,她忽得心生一计,转头向一个在门口守着的无名小宫女唤道: “喂,你过来。” 待她再一次出门时,身上已经穿了小宫女的服饰,又叫肖丛为她梳洗打扮了一番,若不仔细分辨,旁人都会以为这是哪个宫中的小侍女。 时值晌午,路辛夷将自己的饭菜放置一边,一个人溜进了后厨,只见花珠花露们前脚提了饭菜离开,剩下一些在公主府中洒扫的侍从们用餐,等第二波也走了,剩下一批干粗活儿、累活儿的人进去吃饭。 辛夷走过去,排在一饲马大汉后,等轮到她的时候,只剩了一些菜汤和米饭,领了饭菜,她寻了个板凳,刚要坐下,却被一边的大汉揪着领子,像拎小鸡仔儿一样将她提起来。 “这也是你能坐的地方吗?你哪家的?滚一边儿去。”那大汉将她抛置一边,不耐烦道。 辛夷也不恼,护好了饭,赔笑道:“大哥,我是新调来照顾驸马起居的,今天误了饭点,姐姐们叫我来这里吃。” 话音刚落,汉子们哄堂大笑。 “驸马?那家伙是你主子?他自己都不如个奴才,你还哈哈哈哈,你还不如跟着书白放马去呢还驸马。” 这话一说完,辛夷只愣在了当地,她看了一眼周遭人的嘴脸——明明一副平日里看起来温顺淳朴的样子,这个时候却极尽得意,好似将他们口中的涂山淞踩得再低贱一些,他们就能升得更高一些。 正出神间,一汉子走过来,一把夺过辛夷手中的饭碗,道: “既然你是那什么山的奴仆,也别浪费这碗饭了,大爷还没吃饱呢!” 说着,他将那饭用筷子搅合搅合,一股脑儿地刨着塞进嘴里。 辛夷刚要发话,身后的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却先她一步响起: “何三,你不过是个刨粪的,别人最起码是伺候公主,你伺候的,又是什么?” 第三十九章 不想当驸马的马童不算好侍卫 说话的不是别人,辛夷回过头去看,只见一约莫十来岁的小男娃站在自己身后,一脸坚毅地望着那男人,手中拿着一碗饭,走上前去,向辛夷道: “姐姐,你别理他,你吃我这碗。” 那称作何三的人此刻骤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只觉得自己刨饭也像刨粪一样,众目睽睽之下失了面子,他怒不可遏,将手中的碗筷重重地放在桌上。 眨眼间,何三抄着两只手便向男娃袭来,高声骂道: “好小子,翅膀硬了不是?” 说着,两只手向男娃肋下插去,一把抄起男娃,只是那男娃也没有示弱:对方虽然高他几个块头,可他身体小又灵巧,一个倒挂,从男子胯下溜出去,稳稳落在地面,继而,趁何三一个不注意,溜到何三身后,身体擦着地面,一脚踹上他膝弯。 何三重心不稳,硬生生跪倒在辛夷面前。 辛夷也确实有备而来,只见大汉骤然矮出自己半个身子,她一抬腿,踩上大汉肩头。 这一脚看似轻飘飘,却在前脚掌暗暗用力,她身子前倾,整个身体的重心都集中于前脚掌——儿时她跟着武师学过的那些基本功,这会儿正派上了用场。大汉被按住了肩头,一时间竟也动弹不得。 辛夷笑道:“我原以为挑粪能让你涨不少力气呢!” 大汉此刻已经完全被激怒,他暗自发力,趁着辛夷笑完轻敌的空档,骤然起身,一抬手抓住了辛夷的脚腕子,眼见得就要将她整个人倒挂吊起。 一颗石子击中了大汉的掌背,他吃痛松了手,辛夷慌忙站稳。 淞大跨步冲至辛夷身后,扶着辛夷,面露愠色:“怎么自己跑来这种地方。” 何三见二人如此亲密,更是对辛夷涂山淞近侍的身份坚信不疑,他摸了摸自己手背,又一招黑虎掏心向涂山淞背后袭去。 涂山淞转身将他手腕子捏住,用了些力气回扣,何三便疼得直叫唤。 “你个畜生!老子你也敢动!” 淞向来沉默温和,他们便认准了他是个软弱无能的人,此刻只为他的反常举动而愤恨。 淞冷冷地说道: “你可知,你刚刚碰的人是谁。” 何三忍着痛:“不就是你一个侍女嘛!你发什么狠!” 涂山淞冷笑一声:“她是辛夷。” 闻言,在场众人无不震惊,小男娃李书白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但他反应最快,即刻跪倒在地,心底暗喜,道: “殿下千岁!不知殿下来此,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那何三更是被吓得面无血色,此刻他也顾不上挣扎叫痛了,淞松开手,他软绵绵地瘫坐在地上。 路辛夷看了淞一眼,此刻她已经完全能明白他的恨,他的冷漠,淞意识到辛夷的观望,转过头二人对视一眼,随即,辛夷淡淡地开口道: “既然如此,何三,便赐你凌迟之刑吧。” 说着,她转身便走。 何三连跪拜都忘了,双目无神,额头上渗出细密汗珠,口中喃喃道:“凌迟,凌迟,娘,俺要被凌迟了,早知道这样,娘,还不如让俺去打仗。” 淞静静地看了一眼何三,随即陪着辛夷出门去。 一路上,二人相伴无言,等快回了寝殿,辛夷终于忍不住了,转身向着涂山淞道: “你为什么不劝我?你不觉得这个刑罚太过重了吗?” 淞一怔,继而风淡云轻道: “你是想效法主公的计谋,让我救下这何三,然后在人们中间树立起威信。” 辛夷惊讶他竟可以窥探自己的心事,但随即略有愠色:“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无动于衷,你就不怕我真的杀了他?到时候,你可就是祸国殃民的头号男祸水了!” 涂山淞被这比喻逗笑,他拉起辛夷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袅袅,谢谢你,可我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唯一在乎的,只有你怎么看我。而且我也知道,你不会杀何三的。” 路辛夷面上一红,隔着衣服,她可以清晰地感知他微微起伏的胸口,以及他藏在皮肉下面那颗滚烫的,有力的心。 她抽回手,左右慌张地看看地面: “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辛夷转身又往前面走,淞静静地跟在后面,害怕后面的人发现自己面红的异样,她故意打岔问道: “昨日父皇叫你去宫中,所为何事?” “青丘氏族来了几个重要人物,点名要我前去与他们会面。” 辛夷脚步骤然停了,她转头看着淞:“不是说青丘的商队吗?” 淞无辜地睁着眼睛,无奈道:“氏族中重要的人物离开属地的时候,都会伪装成商队。” 路辛夷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在她的设定中,涂山淞会被家人带回青丘,会在青丘过完余生,而今青丘的人来了,这便意味着…… 她哽了喉,迟疑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涂山淞略作思索,可还没来得及回答,便被辛夷打断道: “淞,你愿不愿意?如果你愿意,我这就去求父皇为我们完成婚礼的仪式!” 虽然有点跟不上她的思路,但涂山淞还是笑了笑,宠溺地望着她:“愿意什么?” 路辛夷只觉得脸上像烧起来一般的,她转头便走,怎知还没走两步,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拉回怀中,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道: “袅袅就这么想嫁我啊?上一次,也是你主动。” 涂山淞的话音刚落,路辛夷便觉得一股子躁动从手腕处直窜到心底里,她不知所措,正要反驳些什么,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童声。 “殿下,师父,你们在这里。” 李书白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地望着二人。师父?辛夷一脸不解地望向淞,却见他低头笑道: “前些日子闲来无事,便收他做了徒弟,教一些拳脚功夫防身。” 拳脚功夫?收徒弟? “你不走了吗?”她问道。 淞微微皱了眉,若有所思地笑道: “我有说过我要走的话吗?” 此话一出,辛夷顿时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过于鲁莽,她面色一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转身便走。 李书白上前,拉了拉涂山淞的袖子。 “师父,公主是不是不喜欢我啊?这样我还能当驸马吗?” 涂山淞闻言,愣了一下,转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小男娃。 “书白,你拜我,做你的什么师父?你要学的是什么?” 李书白眨了眨眼: “驸马师父啊,学拳脚哄公主开心啊!” 第四十章 离离原上谱 涂山淞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孩儿,皱着眉,一副有苦说不出的表情。 李书白练完了剑,甩了个剑花向淞走来,道: “师父,我总觉着,男人自己练剑,总归是没什么动力,要不咱们把公主请来吧,叫她看着咱俩练!” 淞有些无奈,他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两声: “公主……她今日在会客,你还是先好好练你的招式吧!” 说罢,他自己也不可避免地望向前厅。 今日羽京墨破天荒地带着两个黑眼圈来了,寒冬腊月的,这小子每天的觉都不够睡,做人已经很累了,他还来公主府做什么?并且还神秘兮兮地要单独和辛夷说话,将他支开。 涂山淞皱着眉,李书白一眼便看出了他的担忧,一只手掂着剑,轻轻拍打着另一只手的手心,笑道: “哦~师父,公主在会的客,是位男子吧!” 淞被说中了心思,用手中的剑鞘轻轻敲打了一下李书白的屁股: “你要是没什么想说的,便去练剑,你基本功太差,照你这个速度,怕是明年也入不了门!” 李书白笑着用双手护着屁股,自从和涂山淞混熟了,他越发暴露自己的调皮本性——眼前的师父分明严而不历,一副柔软心肠,才不会像外面的那些师傅,动不动就拿弟子撒气。 “师父,”他小步上前凑近,神秘兮兮地凑近淞耳边,“弟子有一计,可让公主重新注意回您,不去理那外男!” 淞本来还想推辞,可羽京墨说话的时间太久,他也不免有些动摇。 檐下,一人身着鹤氅,茶烟袅袅,与另一粉雕玉琢的小男娃凑近相谈,不一会儿,两人分开来,只见那人神色依然不免担忧,小娃娃却笑得放肆而开朗。 却说羽京墨这一次来,确实不是没事找事,他足足睡了三天,冬日渐深,王二和张三两个几乎是沉眠,唯有他还能盯着黑眼圈前来报信。 辛夷捏着手中的笔杆,画了一个又一个圈之后,还是又问出了那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你是说这个那森,他会来?我还要趁机除掉他?” 羽京墨拍着手中的罗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是啊!我算来算去,夜观天象,研究天下局势,发现只有这个那森对景国的威胁最大! 此次他来景国,名为求和,实则是探刺我国军情,为他们日后的翻身仗做准备!” 路辛夷捏紧了笔,在她的记忆里,这个那森只是大纲中一个一笔带过的人物,不过他确实能力超群,虽然羽京墨也确实有能卜算景国国运的本事,可她直到现在也无法确定京墨是敌是友。 她问道:“既然如此,你这话应该和父皇说啊,他不是更好下手?我手无寸铁之力。” 羽京墨叹了口气: “要杀他,也必须找一个正当的理由。 我已经卜算到他此次来景国,必然与他父亲密切联络,你只需要偷出他泄漏景国军事机密的信件,交给你父亲,剩下的事情,自然有人去做。切记,你若不杀他,改日,他必杀你。” 说着,他摇了摇头,转身便要离开,待走出门口之际,又回过头来道: “要你活下来,实在算不得容易。涂山淞现在满脑子都是你,暂时没了杀你的心思,可景国要是亡了,你会是最惨的下场。 那森英勇无二,又不近女色,他要是杀了你可有一丝丝用处,必然不会手下留情!” 说罢,羽京墨提着袍子便要走,一边走,一边掐指算算—— 这条军情这么重要,怎么不得值二十两黄金? 可还没算完,便听得一声马儿的嘶鸣,紧接着,一阵慌乱的马蹄声袭来,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小男娃满脸尘土地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抹着眼角的泪珠,跌跌撞撞地冲向前厅,哭喊着: “公主不好啦,不好啦——” 路辛夷的思路骤然被打断,丢了笔,便慌忙跑出门外,一把接住了李书白,慌忙地问道: “怎么了?怎么了?” 李书白先是打量了一番羽京墨,继而立马转过头去,眨巴着亮晶晶的带着泪花儿的大眼睛,扁着嘴: “公主姐姐,驸马他骑马,本来骑得好好的,方才马突然惊了,这会儿正满院子乱蹦呢!” 辛夷一听,慌忙向后院跑去,还没跑两步,便看见从后院冲出一匹马,左右乱跳,踩坏了许多珍贵花卉,四蹄奋飞各向一处。 涂山淞坐在上面,死死地攥着缰绳,却也不能将马完全控制住。 羽京墨暗道:“这小子真有你的啊,我和你家媳妇只不过多说了两句,你便来抢戏吗?” 但随即,他站正了,一只手托着下巴,笑着看起了这一场狐狸骑马的表演。 淞一个劲儿地给李书白使眼色,李书白立马心领神会了,揪着辛夷的袖子惨兮兮地求道: “公主,您快救救驸马吧!驸马爷他没驯过马,这么大的马掉下来,那可是了不得啊!” 此话一出,路辛夷才从方才惊恐懵懂的情绪中醒来,急忙拽了拽京墨的袖子: “三哥哥,快救救驸马!” 怎知羽京墨此刻也无动于衷——他倒不是不能救,只是,在所有人面前现了原形将这马生吞了,会把这些人吓着的吧? 羽京墨挑了挑眉,只见面前蓦地出现一块大金子,他顿时双眼放光,脑后悠悠地传来一句: “今日你救了他,我就赏你这个!” 这……还不好说? 他当即歇下包袱,揉了揉手腕子,蓄势便要往那马前冲,却不想,那金子突然被一双小手捷足先登了。 “公主,何须用这么多!”李书白贴着笑脸,将那锭金子捧过,搂进自己怀中,“您这一块儿,雇书白一辈子都够了,不就是一匹马的事儿嘛!” 说着,他将手指弯曲成一个半圈,放进嘴里,冲着那马儿狠狠地吹了声哨子,马儿听到哨子,仿佛听到了天神意旨,两只前蹄骤然离地,在空中虚蹬了几蹄子,一声嘶鸣后,稳稳地落在众人面前,好似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觉而已。 涂山淞俯身在马脖子上,面色发白,转头有些为难地看了辛夷一眼,别人经受这样的颠簸都狼狈不堪,他几缕碎发凌乱在眉眼前却更添几分妩媚,尤其是那一双无辜眼神,生生将别人的心都要揉碎了似的。 辛夷提着裙子便往台阶下跑。 涂山淞翻身下马,还没等站稳了脚,脸颊处一只手已经抚上来。 “没事吧?怎么马突然发疯了?你也真是,不擅长便不要逞强嘛!” 听闻此言,淞有些诧异地望了一眼书白,继而立马收回眼神,从怀中掏出一只小雀来。 即使方才马儿受惊,这小雀也能安然无恙地藏在他衣襟之中,辛夷惊喜地望着那小雀,只听淞缓缓道: “寝殿门前的那棵树上生了小雀,被风吹落到地上,我想快些拿给你看,趁大鸟还没飞回去……” 一个大男人能有这样细腻而善良的心思,辛夷不觉心中都变得柔软了。她用指尖轻轻触碰了雏鸟的脸颊,满心欢喜地看着那手中的小小生命。 淞一时间也有些出神,她果真不再是那个传闻中视生命如草芥的人。 羽京墨一把上前,夺过雏鸟,谁都不知道,这个冬天他可谓是饥困交迫!在两人的诧异之中,他挥了挥袖子: “好了二位,我替二位将这鸟儿放回去,二位继续!” 说着,他转身便走。 不知不觉地,他竟走到寝殿面前,可走了一路,也没什么机会吃掉这小雀,他抬起手来一看,手中哪有什么小雀,不过是半只烤地瓜! 京墨摇着头笑了笑,是了,分明是这狐狸精下的媚术,变了只小雀出来,嫌他和辛夷说的话太多了,冬天哪有什么刚出生的小雀! 他咬了一口地瓜,还热乎着,然而下一刻,他便怔住愣在了原地—— 涂山淞他居然可以在公主府施展灵力了? 第四十一章 月国来访 这几日,景城上下一片沸腾,连说书的都早早换了书目,一直以来,闭关锁国的景国都不曾与邻国有着战争以外的政事来往,这是第一次接待官方的使臣,百姓不免议论纷纷。 辛夷公主自然在应邀之列,离使臣访问还有一个月,宫中就给她送来了新衣裳。 辛夷偷偷让肖丛另准备了一套舞女的衣裳,既要美观,又要行动方便。 只不过,她也腻了呆在府中,临近年关,城中热闹非凡,她带着涂山淞偷偷溜出公主府,着便衣在城中溜达。 转眼间,来到一家酒楼前。 “就是这儿了。”辛夷指了指敞开的大门,纵是门外大雪纷飞,门内也热浪袭人,菜香阵阵。 肖丛跟在二人身后,这一次,也破天荒的带了李书白做马夫,四人前后进入酒楼,寻了个雅间,叫了一桌子招牌菜,坐在二楼听书。 那说书的,讲的正是月国王子那森的传奇,那森据说天生神力,英姿飒爽,又一副少年豪气,在远近都是闻名的出色王子,只可惜一点,他不会讲汉话,据说那森王子到了十几岁才开口说话,至今都是结结巴巴的。 路辛夷磕着瓜子,向身边的人笑道: “不会说话还派他来议事,可见月国实在没什么人了。” 淞没有说话,书白倒是停了停啃着猪蹄的动作,道: “那森王子明明不善言辞,却敢于只身前来,可见其另有制胜法宝。实力面前,能言善辩不过锦上添花。” 肖丛一听他吃着公主的饭菜,却仍然敢反驳公主,不由面色一变,恶狠狠地看向他,却听辛夷举着瓜子笑道: “呦呦呦,我家小书白什么时候这么会看实事了?最近可是进步不少嘛!” 李书白用手抹了抹嘴,看着辛夷道: “最近跟着师父念了两本书,师父说,知政失者在草野,我也就斗胆说了几句。” 说罢,又低头将脸埋进肉骨头里。自上次惊马一事过后,聪明的他便明白了——纵使自己再怎么“魅力无限”,公主满眼满心也都是涂山淞,而且,他能当上驸马的法宝,他根本学不来嘛!谁能长成他那个美艳样子! 与其这样,还不如多挣点钱,撮合撮合二人,如此,也能吃饱。 这世上,还是只有钱靠得住啊! 路辛夷看了一眼涂山淞,心下暗道,做了驸马确实可惜,若不做驸马,他原本也是一个可以大展宏图的人,何必每日靠着脸蛋乞怜。 想至此处,路辛夷不由得叹道: “那森王子瑕不掩瑜,或许这点缺憾还能为他带来幸运呢,如此都能出使他国,可见其能力确实远超常人。” 话音落,帘幕外,一男子轻轻抿茶,手下将旁边包厢的话翻译为月国语言转述给他,他唇边勾起一丝不经意的笑。 这酒楼是景城中最为繁华的酒楼,尤其是其中的涮肉,堪称一绝,颇有月国风味,引得食客络绎不绝,今日下雪,才不用在门外等候,直接进了包厢。 待涮肉汤煮开了,肖丛有些手忙脚乱地布菜,李书白见状,立马拿过菜盘,道: “丛姐姐,你且坐下吃吧,这种事怎么能轮得到小姐们动手呢?” 说罢,眨眨眼。 肖丛自感对公主有所冒犯,忙向一旁的辛夷道歉,只说李书白是童言无忌,却不料辛夷打断了她的话,笑道: “书白说的对,今日,妹妹,我与你姐夫和弟弟一同来此,家人欢聚,只求痛饮此杯,不分长幼高低!” 如此,四人才欢喜开来。只见涮肉薄薄的一片,在铜锅里飘荡那么一轮,再拎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七八分熟了,再佐以特色小料,放入口中嫩滑爽口,可谓是又有自然的清香,又有匠心的独到味道。 才吃了一会儿,众人脸上便已经红彤彤的了。 辛夷举杯道:“我与相公成婚已过去数月,点点滴滴,离不开二位的关怀照料,如今生活惬意幸福,当为今夜举杯同庆!” 淞举起杯子,笑着看向她,其余二人自是不敢怠慢,纷纷举杯道: “大姐谬赞,大姐和姐夫天生一对,只愿今后长长久久,早生贵子!” 闻言,淞面上一红,但嘴角眼底仍是言不尽的笑意,痛饮几杯后,众人酒足饭饱,辛夷连连摆手道: “今夜回不去家中了,丛,你去叫伙计定一间上好的包厢去,我们就在此楼住下!” 辛夷贪杯,烂醉如泥后,涂山淞扶不及,只好背着上了顶楼的厢房,与一贵族公子擦肩而过之时,他突然伫了脚步,看了那公子的鞋靴一眼后,才继续上了楼。 是夜,他用毛巾为辛夷擦拭着脸颊,这家伙喝多了便瘫在床上,根本起不来。待擦干净脂粉,露出她那张稚嫩的小脸来,淞不禁内心暗笑,她还是一点样子都没变。 正要起身倒水,却不料袖子被身后的人一把拽住。涂山淞一个重心不稳,险些跌落在辛夷怀中,他心中笑着叹息,这小家伙明明是要来办正事的,结果先把自己喝美了。 他捏起手指,只需轻轻一个响指,便能祛除辛夷体内的酒气。 “淞……涂山淞……”辛夷低声喃喃道,涂山淞停止了手上的动作,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殊不知此刻她正梦着自己凭借涂山淞大火,抱着动漫人物形象的牌立一顿狂亲。 “涂山淞……宝贝……嘿嘿,么么,来亲亲……” 看着少女撅起的唇,淞眉头微微一皱,直等辛夷的唇慢慢恢复了,他才懵懂地,俯下身去,落在她唇边,轻轻一吻。 她这样的表情,是要吻她的意思吗? 他不觉笑着摇了摇头。 要不,还是明日再去行动吧? 又将辛夷的被子掖了角,涂山淞正要起身离开,却听身后的女子又含糊不清地说道: “流章,你怎么能这样……王兄,我欠你的太多了……” 一边说,一边将被子推开,四仰八叉地睡着。 梦里,流章一个劲儿地给辛夷送东西,辛夷只觉得又烦又多余,她看着堆成山的礼物,想发火又没办法发,自己堂堂一国公主,还用得着收他这些东西承人情? 涂山淞眉头一皱,可他显然没有听出来这层意思。他重新走回去,坐在床边,替她盖好了被子,闷声嘟囔了一句: “你欠他的多,欠我的就不多吗?睡觉还不安分!” 路辛夷梦里只有流章给她买了一只大甜玉米,这玉米好大好大,立起来比她还要高,路辛夷开心极了,将玉米一把拽过来,手脚并用地趴在玉米身上,抱着玉米棒子,大口大口地啃起来。 一边啃,一边还说: “谢谢王兄,王兄……真甜,嘿嘿……” 罗帐内,涂山淞的脸色像死人一样难看,他被某人紧紧地缠绕着身子,这还不止,被疯狂地啃咬了几口之后,还叫着别人的名字。 他举起手来,是时候让身上的这个女人好好清醒一下了! 可是路辛夷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玉米,她流着口水,在这玉米身上上下抚摸,这玉米太大了,浑身都是金灿灿的,还这么细腻,这么有弹性! 她张开嘴便准备大大地再来一口。 只是下一秒,梦境坠落,路辛夷只感觉脑子仿佛被驴重重一踢,她抱着头睁开眼,只看见面前的涂山淞满脸黑线地盯着她,可面上,分明多了太多的潮红,连耳朵都成了通红。 糟了,难道刚才那玉米是…… 辛夷面露尴尬,不行,坏人做到底!她将眼睛一眯,又装醉,缓缓爬上了涂山淞的身体,正面压着他。 路辛夷,他就是一根玉米,他就是一根玉米!现在醒了有多尴尬你不知道吗? 罗帐外,一只手被狠狠压至两边,但即使是在帐外,也一次又一次绝望地打着响指。 倒不是因为路辛夷会整一些什么花样出来,实在是,由于方才动作太大,她现在整个人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不时向前干呕,仿佛下一秒,就要不虚此行般一泻千里。 涂山淞一把将她翻倒在床上,逃也似的跳下床去,从床底拉了个漱桶,便将她扶到床边,因那漱桶实在不忍直视,别过脸去轻轻拍打着辛夷背部。 难道这灵力时长不用,在宫外也失灵了? 第四十二章 那森你别过来啊 过了个把时辰,路辛夷寻思淞已经睡着了,睁开眼借着月光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淞,心中暗道:这小狐狸倒挺会照顾人,是了,现实中哪有这么完美的男人。 她提着鞋子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按照羽京墨所言,这那森王子是应该住在这酒楼不错啊!可没有这王子的准确信息,她一己之力实在在这酒楼之中如同大海捞针。 路辛夷举起手腕上的银蛇镯子,摇了摇,闭眼狠心在手指尖上咬破了皮,一滴血渗出,她将血涂在银镯子上,不出片刻功夫,羽京墨便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子,打着哈欠出现在她面前。 “早知道就不告诉你这方法了,”羽京墨流着眼泪,困意太浓,他的眼皮像是被坠了秤砣一样实在难以分开,“这么冷的冬天,你就不能单独行动吗?” 辛夷挑了挑眉,没好气道: “你得了吧,我也是本着对你的信任,才半夜来府外刺探军情,今天我们的时间紧任务重,你赶紧清醒清醒!” 羽京墨无奈地摇摇头,二人随即来到马厩前,四匹高大的宝驹吸引了他们的目光,京墨上前拍了拍马脖子,又将马鞍仔细查看一番,点点头: “这就是月国的马了,月国人吃不惯我们的饭菜,更骑不惯我们的马,看来,那森定然在这酒楼之中了。” 说着,他转身向路辛夷道: “这样,我向东边去寻找,你向西边去寻找,那森传闻中千杯不醉,且月国人身高、体型上都较我们庞大一些,如果有什么人可疑,你第一时间再用这银蛇镯子唤我。” 辛夷点点头,她转身离开,循着光往酒楼中央走去。 腊月时节,家家户户都闲了下来,酒楼中也比往日晚打烊了许久。城中男女聚在大厅中听曲,偶尔有佳人戴着面纱走过,惊鸿一瞥中令一众男子神魂颠倒。 路辛夷也戴了面纱,在人群中寻找着可疑的身影。只是她左右望了一圈,哪个男子也算不得反常,她掏出那森的画像,不免皱眉道: “这月国的画师也未免技法太过于拙劣,这五官,也就数目对了。” 正出神间,只见一雪白小兽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直蹿入大厅,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打翻不少金杯银盏,直将美人个个吓得花容失色。 但紧接着,只听门外传来一老头声音,众人循声望去,木门缓缓推开,一身着灰布麻衣的老头推门而入,身上沾满了雪,一进门,老头便脱去头上的帽子,欠身道: “各位王公小姐受惊!风雪天寒,老朽一只畏兽逃至此处,老朽这就将它抓起来!” 说着,他张开手中的口袋,念了咒语,那小兽便不由控制地腾空而起,向身后飞去,一下子便掉进了老头布袋中去,老头行礼,转身便要走,却听那掌柜的喊道: “先生莫走!先生打碎了许多我们的酒盏,怎能一走了之!” 那老头身子一顿,可在场的无人看不出,他一身粗布烂衫的,如何赔得起! 只听在人群之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幽幽响起。 “老先生不妨把那畏兽卖给在下,在下替先生付了这酒盏钱。” 循声望去,只见一翩然公子从座中站起,那公子一身利索胡装,一看便是武夫打扮,世家公子中,不穿长袍穿胡服的,也只有流章一人了。 老先生略微犹豫,但见这酒楼装修华丽,在座的又无一不是王公贵族,便只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拿出布袋,双手奉上,道: “公子大义,既然这畜生自己犯下错,那便叫它自己还吧!看来我与它没有主仆之缘了!” 流章走上前去,将布袋子接过,又吩咐手下人多给了老头一些银钱,自己转身回席。 一男子为了巴结流章,向那老头喊道: “老头,今日你算是走运了,都尉素来喜欢小兽,你这也算卖了个好价钱!” 听闻此言,老头面色微变,但随即笑着向男子、流章回礼,转身推开门,又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路辛夷心下暗道:“这流章倒也算个好心的。” 她回身,却不料,正与迎面而来端着满盘子果蔬酒樽的侍女相撞,今天人多,侍女也是着急,端了满满一大盘子,几乎都要看不见路了,这一相撞,才是真真算得个大事故! 眼见整壶酒就要洒在她身上,路辛夷躲闪不及,一只手揽着她的胳膊,将她拽至一边。 只听得嘭得一声巨响,众人纷纷向这边看来,害怕被流章认出的她慌忙捂着脸便跑开了,也顾不上和方才使出援助之手的人道谢,便在慌乱之中逃进了一个陌生的房间。 却说那森今日初到景国,此刻正沐浴焚香,洗去一身疲乏,刚派了侍从去给他送换洗的衣物,顺便叫个酒楼里的人伺候他梳洗,这时节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便以为是侍从回来了,唇轻启,慵懒地说了句来。 辛夷只听屋内有人说话,吓了一跳,但仔细听去,惊觉那人说的竟不是汉话,乃是月国语言,心下大喜,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月国的语言,正与蒙古语相近,路辛夷自小与蒙古人生活在一处,自然学了些皮毛。 她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却不料那森早已听得脚步声,只将身子向后一靠,道: “今日果真乏累,便由……你来伺候吧。” 路辛夷一怔:这王子,居然要他的手下替他搓澡?未免也太过于变态了吧? 但她还是拿起了一边的毛巾,闭了眼,将头侧向一边,伸手向那森身上抹去。 别急辛夷,只要将那封密信偷得,便能向父皇告知,今日大功告成,日后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谁料,她这一着急,不仅没能好好给那森擦拭身子,反而将湿毛巾一把盖到对方脸上。 那森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女子闭了眼在自己脸上任意揉搓,他虽然怒从中来,但见女子惊恐又害羞的样子,不由得玩儿兴大发,一把抓了女子手腕,在路辛夷的惊恐中,缓缓将那手放置在自己胸口。 “小娘子,不要……擦错了地方。”那森缓缓道,操着一口地道的月国语。 路辛夷只见装不下去,以为自己暴露了,慌忙跪倒在地,头都不敢抬,操着一口汉话道: “大人饶命,小女子只是无意路过这里,无意冒犯,我什么也没看到!” 那森俯身靠在木桶前,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汉人女子,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不用想,也能看得出来她的担忧与害怕。 他笑了笑,拿过女子的毛巾,两三下搓洗完了身子,起身穿好衣服,趴在床上。 “过……来吧。”他说。 让那侍从去叫个酒楼里能伺候洗澡按摩的人,怎么叫了这么个小姑娘来?那森不由得心下感叹,这汉人也太会享受了,倒是懂得怎么伺候那些达官贵人—— 只可惜,我那森却不是那样的人。 辛夷明明听懂了那句,却不想被看出,只是坐在原地一动未动。那森有些不耐烦了,起身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望了她一眼,将她拽起来,抓着她的手臂,扔到床上。 路辛夷大惊,这人不是不近女色吗? 那森挠了挠头,该怎么和她说,想让她给我按一按肩背呢? 他一步跨上床,只是才刚上了一半的身子,便被路辛夷连踢带踹地尖叫吓到。 “干嘛啊干嘛啊我是正经人家的闺女你堂堂一个王子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呢?” 那森一个字都没听懂,难道,这踹和蹬,是汉人的按摩方式?还真是奇特。 那森又将另一半身子也挪上来,一只手抓上辛夷的手腕,辛夷已经完全慌乱了,她已经有了涂山淞一个爱人,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呢? 情急之中,她用蒙古语说了句:“不要碰我!” 仅一瞬,那森停止了自己指着背的手,震惊地望着她。 “你会月国语!” 第四十三章 护妻是男人的本职 自己情急之下竟泄漏了会月国语的事!辛夷不由得暗骂自己笨,她脱口而出道: “不,我不会!” 但随之,她又由不得锤了自己的脑壳,虽然这句话是用汉语所说,但倘若那森他对汉语通晓一二,她不就露馅儿了吗? 可那森只是睁着一双疑惑的眼睛望着她,辛夷仔细看向那森,这家伙虽然在传闻中英勇无二,长得也十分威猛,但这眼神中,却不知怎的,此刻竟透露出一股子清澈的愚蠢来。 若不是知道他日后是四方杀敌的草原第一勇士,辛夷还真以为这是哪家不懂事的小王爷偶然出来体验世道了呢。 她赶忙挣脱开那森的手,比划着,一边比划,一边张大嘴巴说着汉话: “这位公子,我不懂你的语言,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着,她拉起裙摆便要离开。 那森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说道: “这是你……掉的钱吗?” 路辛夷立马回头查看,只是才刚回头,她便不由得暗叫一声苦,怎么这么大年纪了,还是被这样的拙劣手法骗到! 也罢,今日任务已经失败,不如会了月国语言,日后还能和这那森走得亲近一点,也方便再找机会下手。 那森笑道: “这下……你还怎么装?” 路辛夷只好坐了回来,俯首道: “公子,您也知道,我们景国不常与其他国家打交道,若是让别人知道我会月国语,一定会惹来事端的!” 闻言,那森点点头,想来这人一定是有月国血脉,否则,她怎么会将月国语言说得如此流利。 他乡遇故知啊! 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放心,我不会将你……会月国语的事情说出去。” 那森此番来到景国,必定是有备而来,倘若说出自己名讳,一定要被认出,但如若骗他,日后相见又免不了一番尴尬。 如此,辛夷便为难道:“路袅袅。” 那森点点头,他只当眼前这人不过酒楼中一个无名的小侍女,随即,重新趴好,闭了眼道: “今日实在乏累,那便……麻烦路姑娘为我捏肩捶背了,你放心,赏钱……少不了你的。” 路辛夷虽然心中万般不愿,但想到或许按爽了此人,此人睡着了,自己不就又有机会偷书信了? 她欣然应下,捋起袖子,便用力在那森背上按下。 作为资深打工人,路辛夷早已久病成医,深知哪里是最容易酸痛的地方,才不过两三个回合,那森便又是疼痛又是舒服的,竟喊出了声。 门外,一老妪路过此门,拿了一盘子的药酒物品,正要敲门,却听见里面已经热火朝天地按了起来,不由得心生疑惑,骂骂咧咧道: “这搓澡按人的活儿都有人抢?真是生儿子该没屁眼的命!” 那森喘着气,不由得叫好道: “路……姑娘,好手法啊!我们月国女子强悍,却也没有姑娘这等手劲,景国果然人才辈出啊!” 路辛夷笑道: “这才哪跟哪!我跟你说,你这每天舞刀弄枪又爱装的,骑个马都要斜倚着,肩颈肯定有问题,我今儿个没带药酒,要不然搓热了,给你来一通大活血!” 那森摇摇晃晃地伸出一根大拇指:“专业,连我爱……斜倚着骑马都能看出来!” 又按了约莫半个时辰,那森肩背都搓红了,路辛夷深叹自己是个被网文耽误了的好按摩师,她下床趁着喝口水的空档,回身来看的时候,那森已经沉沉睡去了。 喜得路辛夷将水急忙放下,抄着胳膊便开始四处搜寻那森的包裹。 “这个羽京墨真的不靠谱,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嘛,女人果然还是得靠自己!” 路辛夷一边翻找,一边低声咒骂羽京墨。遥远的,在穿过回廊、房间的酒楼小偏房之中,一间空着的小卧房上,正盘着一条小蛇,那小蛇忽而猛地抽搐了一下,好似人打了个喷嚏。 但随即,小蛇摇了摇脑袋,又沉沉睡去。 梦中,羽京墨笑道:“还想指使吾,还真当吾会替你偷那玩意儿?唉,离了你正好睡觉!辛夷公主啊辛夷公主,今儿个你若是逢凶化吉,我羽京墨就在这人间多呆上几日,若是你不幸归西,那我便回我山头长眠去喽!” 一通翻箱倒柜后,路辛夷果然找见一个包裹,她翻出里面信件,足足十几封。 可是一看那信件封面,路辛夷便傻了眼—— 她虽然会说一些月国语,可这月国的文字,她是一个也不认识啊! 索性赌一把,一不做二不休,路辛夷从那十几封信件中抽出两三封,又将包裹放回原位,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此刻已是将晓时节,她将信揣在怀中,回到房中,见淞依旧睡着,便借着曙光,将那几封信件一一拆开了照猫画虎重抄一遍,继而转身又回到那森房中,将信件给他放回原位。 如此一来,便是她这几封信件偷错了,也好方便日后行动才是! 她将誊抄的信件收好,翻身上床准备睡觉,见淞身上什么被褥都没有,又特意拿了床被子盖在他身上,这才甜甜地睡去。 临睡之际,路辛夷总觉得自己忘了件什么事情,但困意来袭,她也顾不上许多,倒头便睡了。 次日清晨,涂山淞走出辛夷房间,李书白一早等在门外,见淞出来了,两三步跳至面前,笑道: “师父,醉酒美人,是不是别有一番滋味?一夜未眠,果然要早生贵子啊!” 怎知涂山淞不仅一脸倦意,更是一脸不悦,一言未发便绕开李书白,向楼下走去。 向着酒楼最右侧的偏房,一直怒气冲冲地走过几十根柱子,几十个门口,才停下了脚步,一把推开门,从那榻上摸出一条小蛇。 这是清晨,酒楼中的人大多都参加了昨日的宴会,因此早上也都在酣睡之中,李书白一大早去喂马,这才碰见了淞。 他将那蛇一把丢到地上,蛇触及地面的时候,骤然变为了一个仪表堂堂的公子哥儿,羽京墨扶着头,瘫坐在地上,背靠着旁边的木柜子,怒骂道: “你个野狐狸,你一大早拿我出气做什么!” 淞面色微愠:“你倒是不妨说说,你都指使公主去干了什么?” 一提到这个,羽京墨立马心中有愧,不免清醒了大半,道: “我……吾不过让她去做一些利国利民的好事情,那森来者不善,景国有难,她堂堂公主难道不应该出手相助吗?” 哪知淞并不买这账,一把上前抓着羽京墨的领子,怒道: “堂堂景国,何时需要一个弱女子以身犯险偷盗情报了,若不是我昨夜处处相护,她早不知道被人发现多少次了!” 京墨这下确实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但随即想到淞和自己本来是一条战线上的人,如今却完完全全换了阵营,不由得争辩道: “你还说我,你我本来一致目标去刺杀公主,你倒好,现在享受上了驸马的清福,每天搔首弄姿就能博得宠爱,兄弟还饿着肚皮,觉都不够睡! 更何况,你为什么突然在公主府,在景城都能使用灵力了?这一点,你不也没告诉我?” 他说这话虽然是为了刺激涂山淞,但淞向来不在意那些虚名,他也知道京墨并不是真的这样认为他,只不过为了泄愤的情急之言。他眼眸微敛,方才的怒气消了一半,撒开手,起身背对着京墨。 “我确实有负我们当初的目标,但天底下哪有不变的事情。没能及时告知,确实是我的错,但如今,辛夷已是我的妻,我必须保护她。” 说着,他张开手,望着自己的手掌微微出神道: “至于何时灵力竟能在公主府和景城不受限制,我也是近期才发觉,只是这灵力微弱,尚不及原本的万一,不值一提。” 说完,他回身看了一眼已经站正的京墨,正色道: “日后这种事,你告诉我,我去做便是了,不要再让她去惹危险。” 第四十四章 小狐狸也会吃醋 羽京墨恨得牙都要咬碎了,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扔我一条小蛇做什么?我本来就屁股腰胸腔不分的身材,现在都又黑青又肿了! 他揉了揉胳膊肘,也不知道这部分是身体的哪部分变的,这会儿仿佛被磕碎了一般的,恨恨道: “只怕你想保护她,也保护不了,有些人的命运,是一开始就注定好了的,便是你我不想让她死,她也活不久。” 说完,他便揉着胳膊肘要往出走,肩头却突然搭上一只手,淞不由得问道: “你还知道些什么?仔细说来。” 羽京墨将肩膀一转:“拿开你的爪子。” 他回身看着涂山淞,突然凑前,道:“那你也给吾笑一个,吾好久没看到美人一笑了。” 淞抄起拳头便准备打过去,羽京墨急忙求饶道: “开个玩笑嘛,大家都是妖,你着什么急,真是的。” 说着,他转身去关了门,关门前,又伸出脑袋将门外看了一遍,这才放心地回过头来,向着涂山淞压低了声音道: “你知道,这景国的图腾神,是什么吗?” 图腾神,是每一个氏族在建立初期定下的氏族标志,像是青丘最初的图腾神便是九尾狐,可如今,很多氏族早已不再供奉图腾神,有的甚至只在旗帜上残存他们的印记。 记忆回溯,淞想起许多年前父亲带自己初到景国,城楼之上高高悬挂着一面旗帜,那上面画着的,正是一条巨蟒。 他神色微变,只听京墨缓缓说道: “蛇族,本来就是景国的原著居民,我们在此生长繁衍,也帮助景帝建立他的王朝。要是景国不生变故,我本可以一直沉睡下去。” 天色渐亮,李书白来到路辛夷房门前,敲着门唤道: “大姐,大姐,起来吃早饭了!今日我们还有事要做!” 辛夷打着哈欠开了门,正要责怪,却见李书白拿了个香喷喷的包子,朝着辛夷道: “早上有免费的餐食,楼下现在已经坐满了,都是限量发放的,据说比皇宫中的更有别样的风味呢!” 折腾了一晚上,路辛夷早已饥肠辘辘,她哐得一声将门关上,不出片刻,再次出门的时候,已经洗漱妥当,换了身衣裳,精神抖擞地冲出门去。 “走,小弟,就让我们去会一会这酒楼中的厨子,也好说给咱们府上的厨子听!” 李书白惊叹于这女人一提到吃便如同会灵力变幻一般的速度,摇了摇头,两人即刻下了楼,肖丛早已在楼下等候,占了个靠近上菜口的位子,这样一来,有什么好的菜第一个便是给他们的桌子上了。 路辛夷走下来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前菜,她搓搓手,上去便坐了主位,又吩咐肖丛书白两个坐下来,正要开吃时,才发觉有一人没来,忙道: “淞呢?” 却说涂山淞从那小偏房里走出,心事重重。 羽京墨紧随其后,拍了拍自己衣裳上的土,虽说是一脸不耐烦,但看着好兄弟这般不快,还是上前拍了拍淞的肩膀,道: “你也不用过分伤心嘛,她是人族,死不过是早晚的事,再说了,我现在这不是极力在帮她续命嘛!” 淞将肩上的手放下去:“如此,多谢你了。” 说罢,他转身向前走去。 酒楼中的食客大多都醒了,这楼中的早膳虽然是免费的,但味道却也是景城中数一数二的,其中月国的特色美食更是出名,不少人包下这里的房间,只是为了能满足一日三餐的月国之旅。 涂山淞快步来到早膳处,果然见辛夷、肖丛他们正四处张望自己,他收拾了心情,抖了抖衣服,上前去。 路辛夷嗔怒道: “你一大早去哪里了,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 淞替辛夷舀了一碗粥,虽然方才听羽京墨大致讲了她的命理,但一想到昨夜,他的心情不觉不畅。 “没什么,只是出去散散心,这里人太多了,我有些不适应罢了。” 那三人听了,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正吃着吃着,突然听得头顶上方传来一句月国语: “路袅袅,你怎么在这里!” 辛夷的筷子差点掉了,众人虽然没听懂后面的语言,但袅袅两个字却是听得真切。 那森端着自己的食物,坐在书白旁边,道: “你们这里……倒是个好地方,袅袅,你这几位朋友应该不介意我坐在这儿吧!” 路辛夷有些尴尬地看了几人一眼,忙解释道: “昨天刚认识的朋友,此人身份尊贵,大家切不可怠慢了他!” 肖丛看了那人装束,点了点头,这月国商队来景国的不少,看这人锦衣华服的,想来是哪家商队里新领队的公子。 李书白将自己的饭碗往里边挪了挪,看向淞,淞面露不悦,却仍旧礼貌地向那森点头微笑示意。 那森并没有注意这一桌子的微妙表情,他看到辛夷面前的食物,喜道: “你也喜……欢奶茶?袅袅,你们这酒楼中还有什么特色菜,你不妨为我一一介绍!” 路辛夷咽了口唾沫,刚要开口,却不料那森指着她面前的一盘炒松子,道: “这是什么?看起来……小而精致,是人为制作的呢,还是天然生长的?这也能吃吗?” 辛夷拿起一颗,笑道:“这是松子。” 那森只当她是这酒楼中的小侍从,欢喜道:“那可否……请路姑娘为在下示范,怎么食用呢?” 强忍着尴尬,辛夷只好拿出一颗,用指甲撬开那松子的壳,倒出里面的果实,递给那森。 那森将松子果实往嘴里一放,皱着眉头试探性地嚼了一通:“倒是……有股子香味,只是还没太尝明白,可否再请姑娘多剥几个?” 辛夷唯恐惹怒了这王子,万一昨天晚上偷到的信件不对,日后还得继续行动,因此,她强撑着耐心,扯出一丝笑容:“好。” 这一次,那森也没有闲着,他也抓了一把松子,但又觉得看不清,害怕学得不够仔细,便索性抓着一把松子坐到了涂山淞和辛夷中间,靠着辛夷坐了下来。 涂山淞面色更加不悦,但只是低头默默吃着东西,辛夷剥好了一小把,递给那森,那森此刻却没有手来接,张开嘴便示意辛夷喂给他。 此刻,桌上的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李书白反应最快,抄起桌上的一个汤勺,舀了辛夷手心里的松子果实便往那森口中送去。 路辛夷心中暗爽,好样的李书白! 只听那李书白道:“这位公子,松子吃多了有毒,您还是少吃点吧!” 那森虽然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但见他是冲着自己说的,不由得望向辛夷,但还没等她开口,自己便先张开了手心。 “路姑娘,你瞧……我剥的,也分给你吃!” 说着,他将辛夷的手拉过来,展开,将自己那一小把倒进她手心。 此刻,便是不用看涂山淞的脸色,也知道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上,此刻该是怎样的一副黑暗恐怖。 路辛夷咽了口唾沫,却见那森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只好陪笑着,用手指捏起两三颗放入口中。 那森不由得笑起来,他眉眼弯弯,此刻眼睛里亮亮的,好似承载漫天星河。 涂山淞将筷子放在晚上,冷声道一句:“我吃好了,你们自便。” 说罢,拂袖而去。路辛夷正要起身追赶,却被那森一把拽住袖子,道: “路姑娘,我方才……来的时候看见那边还有奶皮子、奶豆腐,都是我家乡的美食,这样,我为你介绍月国的美食,你为我介绍景国的,我们一起去大快朵臣,好不好?” 路辛夷为难道:“公子,那个字读大快朵颐。” 那森挠了挠头,但立马又笑了,也顾不上征得路辛夷的同意,便拉着她往那菜品口处去。 一路上,达官贵人无数,在人群中穿梭,害怕后面的人走散了,那森也顾不上许多,直接拉上了辛夷的手,二人穿越人群,来到菜品区。 二人一边欣赏着菜品,一边为厨师的高超技艺而惊叹,那森道: “路姑娘,我来到……这景城之中,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我正好有一事始终不解,想向你请教。” 辛夷笑道:“但说无妨,我一定知无不言!” 那森捏着下巴:“我……我的汉语老师告诉我,你们这边砍头的那个叫‘脍子手’,奇怪,筷子不是用来吃饭的吗?难道你们汉人砍了罪犯的头还要烹之?” 第四十五章 中华文化 博大精深 路辛夷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森又向她请教了许多问题,她都一一为之解答了。只扶着一边的桌子,抱着肚子道: “你这汉语老师,还不如我家的马童呢。” 那森笑着看笑成一团的路辛夷,只觉得这女子和他们月国的女子截然不同,有着与生俱来的趣味,她活泼,又不像月国女子那般豪爽无所顾忌,她聪慧,但又不像传说中的景国女子一般心思深沉。 那森拍了拍辛夷的肩道: “既然如此,不如……我聘请你来做我的汉语老师好了。” 辛夷一听,先是发自本能的拒绝:“不不,我自己都是野路子学会的,怎么能教得了别人。” 那森笑笑:“我……倒是觉得你不错,本来语言这东西,学死了反而不好了。 不过君子也不强人所难,你先考虑考虑,我这里报酬可以提到全景城最高,等你想通了再来找我。” 两人又品鉴了一番美食,那森倒是毫不见外,来到一处手把羊肉前,众人都不知该如何下手,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割了一块最肥美的红肉递到辛夷口中。 “不用蘸调料吗?”辛夷指了指那桌上的蘸料碟,那森摇了摇头: “若是原始的……草原羊肉,蘸了调料反倒不如它本身的味道,我看这酒楼中的还算不错,你尝尝。” —— 景城下了一天一夜的雪,今日刚放了晴,流章骑马而来,省却了轿子,他的脚步倒更快捷了些。 望着眼前的公主府,流章翻身下马,正要往里走,却被一边的花珠拦住。 “都尉,公主今日不在府中,您改日再来吧!” 流章捏了捏怀中的畏兽:“公主向来不喜欢外出,她去哪里了?” “公主不喜欢外出,可是公主会变的啊。”远处,一女声遥遥传来,流章转头望去,见雅茗着一身绯色穿蝶长裙,披着件狐裘款款而来,他眸中闪过一丝冷冽,道: “你怎么来了?” 雅茗递给花珠一个眼神,花珠退下,她挽了兄长的胳膊,流章牵着马,二人缓缓往家的方向走去。 “夫子说,公主许久没来学堂了,咱们怡王府与公主亲近,便叫我来看看。” 流章缓步走着,面上神色未缓:“那你怎么穿了件狐裘,身为王女,难道不知道这是公主府的大忌吗?” 雅茗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狐裘,这一件成色上好,是她的得意衣裳,笑道: “哥哥还好意思说我,上一次,不知是谁送了公主一件一模一样的。” 流章立马停下了脚步,眼色凌厉地望着雅茗: “我可以,但你不可以!我送袅袅狐裘,不过是为了气那个涂山淞,你送公主狐裘,乃是大不敬之罪,你平日里一副聪明样子,怎么今日如此糊涂!” 说着,他不顾妹妹反对,一把解下她的狐裘,丢到自己马屁股上,然后跨上马身。雅茗被着突如其来的一切吓得猝不及防,她只觉得委屈而怒火中烧,不由得喊道: “哥哥只顾着偏向袅袅,人家的哥哥是哥哥,人家的爱人是爱人,偏我的哥哥不是哥哥,爱人不是爱人,我是个没人要的!” 说着,她向后退却两步: “哥哥单知道我穿狐裘是大不敬,可哥哥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穿狐裘?难道在哥哥心中,雅茗只是个只顾耍小孩子气的人吗?哥哥难道不知道,青丘的使者去而复返吗?” 昨夜,怡王府的家丁抓住一人,那人行踪诡异,却手无寸铁,听口音更像是外地人,恐有奸细,她作为大将军府的女眷,自是正义凛然。 可那人毫不畏惧,轻笑一声看着她:“郡主害怕什么,又在犹豫什么,郡主不是要杀了在下吗?倘若杀了在下,能换得那流章都尉,和卓睿皇子的宠爱,郡主何不立马动手?” 雅茗手里的剑顿了顿,她有些惊诧道:“你……你怎么知道?” 那人抖了抖衣衫:“何人不知,这景国贵女中,才华、样貌,当属第一的,便是怡王家的雅茗郡主,如今拿剑指着在下,想来也是胆识、品性亦为人中楷模,只是那辛夷公主是个臭名昭著的,却偏偏得了许多本该属于您的恩宠。” 说着,他故作惋惜道:“只是雅茗郡主大义,若是旁人,哪能十几年如一日地伏低做小。” 雅茗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人,见他样貌不似本地人,倒像是楚国人,又见他手上戴着一枚翡翠扳指,虽然人在刀下,却不疾不徐,一副好胆魄,便也知此人气度不凡,道:“你既然这么说,想来定是有什么好法子来与我协商了。” 说罢,她将剑缓缓放下,本来,她只打算套出那人的计策,好告诉兄长让他早做打算的。 可是这一刻,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青丘去而复返,流章脑中嗡得一声,看来上次来访的,根本不是什么青丘的商队,这次他们要和月国一同来朝,不好,景国有难! 顾不上许多,流章策马奔向景宫的方向。 这雪化的清晨,雅茗只穿了一件单衣,她默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到了下巴上,滴落在雪地中,身体的寒冷固然可以忍受,却更加重了心底的寒冷。 仅一夜之间,她便判若两人。 年少时,父亲从不让她哭泣,更别说穿着单衣走在大街上,还一边走一边哭,可现在,其实,又有谁真正在意她呢? 便是父亲,在意的也只有王府的名声。 雪还在下,许多鸦雀小小的身体被掩盖在雪中,人们都忙着欣赏厚雪,又有谁在意,这个冬天冻死了几只麻雀? 街上行人稀少,偶然走过几个,也由不住回头看雅茗。 这样美丽娇柔的女子,实在难得。 几个男子起哄,撑了伞前来为她挡雪,怎知刚开了口问芳名,雅茗便蓦地从袖口抽出短刀,吓得那几位纷纷逃窜。 雪化的时节,檐上有一小块一小块的雪就着雪水滑落,掉在地上。 涂山淞眯起眼睛看着那融化的雪,脑中骤然回溯起那天在景宫后,青丘使者涂山岭向他说的话。 “公子何等身份,怎能在景国当一个笑柄驸马?如今族长垂垂老矣,正是需要公子回去主持大局的时候。” 涂山淞颔首道:“多谢长老美意,只是父亲当年与我出走青丘,早已舍弃万千富贵,青丘大事,自有叔叔决断,青丘并非非淞不可。” 那使者见权、利行不通,转而道:“公子当年离开青丘的时候不过几岁,公子难道就不想知道父亲是因何出走?为何公子口中的叔叔又多年不寻?老祖宗危在旦夕,只想再见公子一面,难道公子也要狠心舍弃?” 闻言,涂山淞沉默一瞬,继而道: “长老,此乃淞家事,今日淞还有事,便不与长老叙旧了,告辞。” 说罢,他转身离去。 他们果然还是来了。 他捏紧了拳头,多年屈辱,叫他难以忘怀,一回头,撞见那森正喂给辛夷吃食,涂山淞眉头紧锁,身体僵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是走是留。 吃过早膳,那森道: “袅袅,今日……我了解了景国的饮食,多亏有你,若你有空,今日午膳过后,我们再一同去城看景城中的夜市怎样。” 辛夷早有些担心涂山淞,生怕小狐狸又生气,便推脱道: “不了,我下午还有事,公子自己逛吧!” 那森笑笑:“那……便等你什么时候有空了我们再一起去吧!” 说着,他从腰上解下一块玉玦,递给辛夷,道:“这玉玦上有我的名字,在……月国,我的名字是生生世世,长久的意思,我还没有汉名,不知……路姑娘可否为我赐名?” 路辛夷挑了挑眉,抽回自己在对方手心中的手,心里明白那森是想要个化名,便道: “生生世世啊,那你就叫,又轮回吧!江湖称号我都给你想好了,金轮法师——又轮回!” 那森沉吟片刻,眨着眼睛道: “袅袅,我……只知道金和师都是汉语中很好的字,可这又是什么姓氏?轮法,怎么觉得不是什么好人呢?” 路辛夷点点头:“确实,那你便只叫做金轮法师就好了,四个字,正是当下最流行的汉名!” 那森还有些犹豫,但觉得比那个什么又轮回好多了,便满心欢喜地接下了,拱手道: “那……便多谢老师赐名了!汉文化,果然博大精深!” 第四十六章 那人却在灯火耀眼处 自打用完早膳回来,那月国的小厮便觉得王子今日奇奇怪怪的,一侍女从包中翻出药膏,呈上,那森立马接了过来,又打开药膏闻了闻,这才满意地合上。 大长老上前,道: “殿下,敢问,殿下要将这药膏赠予何人啊?” 那森红着脸,笑道:“没什么,这两日……认识了一个会说月国语的小侍女,我见她脸上有伤,像是体内有蛇毒未清,咱们草原上的药膏有奇效,便给她拿一罐。” 那长老闻言面色微变:“殿下,景国女子虽然貌美,但心思深沉,殿下可不要……” 那森起身打断大长老的话,将药膏揣进自己怀中:“长老多虑了,景国……国力衰微,百姓多流离,想来袅袅也是个苦命女孩儿,才做了这酒楼中的侍女,她……心思单纯活泼,不是长老说的什么心思深沉之人。” 说着,他取出包裹,骤然惊觉这包裹被别人动过,那森神色一变,慌忙将那里面的信件悉数取出,一封一封地检查过一遍,才如释重负地坐在桌旁。 果然,他也被大长老传染了!此次出行,比上报给景国皇帝的行程早了一个月,又不是从月国国都出发,更没带几个随从,信息之保密,无人能知,又怎会出什么岔子! 却说辛夷蹑手蹑脚地回了房间,又实在担心不下涂山淞,叫肖丛将自己抄录的信件送回宫中,她独自一人悄悄来到涂山淞房中。 彼时涂山淞正写着什么,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手指捏了个诀,便将那信纸化作一道烟散去。 辛夷一下子从屏风后跳了出来,张开两只手吓淞,淞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道: “怎么,陪人家用完早膳了?” 说罢,站起来便要走,路辛夷一见,两三步跳过去,一把抱着淞,抬起头撒娇道: “哎呀,淞淞,我这不是,有任务在身嘛,就算是公主,也不能为所欲为不是?你这么大方,大不了,我再陪你吃一次就好了!” 淞无奈地捏了捏辛夷的脸: “你能不能有什么事不要自己行动,你告诉我,我去帮你做,总好过你自己以身犯险。” 唉,我倒是希望你能帮我办。路辛夷在心中叹了口气,可你帮我办的最大的事,就是跟我好好相爱,可别再想方设法杀我了。 但她抬起头,眨巴着眼睛道: “淞,我想自己解决嘛,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更何况,你受了伤,比我自己受了伤都让我心疼。” 涂山淞无奈地看着辛夷,这家伙的嘴是越来越甜了,与从前的她简直判若两人,他低头抚了抚辛夷的发,发丝纤细而柔软: “可是,我是男子,哪有男子叫自己妻子以身犯险的呢?” 只是才说完,他又注意到辛夷那双坚决的眼神。涂山淞知道她虽然看起来任性刁蛮,但实际上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不喜欢别人插手她的事情,便只好半妥协道: “一旦你遇到什么难事了,一定先来找我,好不好?” 路辛夷点点头,将整张脸埋在淞的衣服里,笑道: “淞,有你真好。有你,我就格外安心!” 涂山淞又笑着揉了一会儿辛夷的发,在她额前落下一吻,温柔而宠溺地说道: “等过了年关,你与我回一趟青丘吧!” 一听回青丘,路辛夷立马高兴地跳了起来: “好啊!我早想和你回青丘了,上次因为误会没去成,父皇还问我,而今二哥的府邸也修建差不多了,年后我们还可以去他那里玩儿!” 淞笑着点了点头,人生中有些事,是一定得去完成的。 吃过了午膳,趁着淞去教李书白练剑的时刻,肖丛向辛夷递来两张信纸,她满怀希望地打开,可阅读完了内容,又一脸失望地合上。 “只有这些吗?”她问。 肖丛点点头:“是谢大学士为我们译的,公主放心,先王妃曾和谢家有一定交情,谢大学士是自己人,他的信息,应该没什么问题。” 辛夷点点头,只是,信上的内容,只不过一些父子嘘寒问暖的话语,从这些信件上,连那森是什么身份都看不出来。 命令肖丛将信件即刻焚烧后,路辛夷转身回房:看来与这那森的接触,还要再拉长些战线。 等到了晚膳时间,李书白从外面拿了个糖人回来,吃得好不快活,肖丛不耐烦道: “早知道不带你出来了,主子们都忙着正事,你倒是玩儿得不亦乐乎。” 李书白啃着糖人,白了肖丛一眼: “你怎么知道我干的不是正事?” 说着,他舔着糖人,向涂山淞的房间走去,彼时辛夷正缠着涂山淞给她补衣服,她今天下午刚乱蹦乱跳地扯坏了领口,便去问店家借了针线。 “带来那么多衣裙,坏了换一件不就是了嘛!”涂山淞不解道。 辛夷撇撇嘴:“不要嘛,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若是拿回去了,他们肯定就丢弃了。如今景国正打仗,国库空虚,怎么还能浪费呢?” 说到这里,淞也不再争辩,反而打心底里觉得辛夷是真的长大了,却不料,这丫头又将针线递给自己。 “淞,从前你一个人生活的时候,一定会补衣服吧!你替我补好不好?” 涂山淞拿她没办法,只好接过了针线,将她揽在怀中,在她胸口处小心翼翼地缝补。 辛夷玩儿着淞垂下来的头发: “淞,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不知道……” “不可以。” 还没等路辛夷开口,便遭到了淞的严词拒绝。她立马耍起了小性子: “我还没说是什么呢!” “那你说。” “你可不可以……再穿一次女装?” 路辛夷强忍着坏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涂山淞,若是旁人开这样的玩笑,他一定恨不得将那人生吞活剥了,可此时,他面色未变,继续着手里的活儿,淡淡道: “袅袅那么想看为夫穿裙子,就不怕为夫想看你穿男装?” 路辛夷差点跪地求饶,从前只知道古人思想前卫,何至于前卫至此!叫她自愧不如。 正当淞暗笑之时,李书白敲门,路辛夷道一句进来,二人的姿势却未曾变换。 李书白拿着糖便往进闯,刚一进门,便看见淞揽着佳人,一双手放在佳人胸口,好不销魂,顿时回身蒙住了眼,小声絮叨个不停: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小孩子不能乱看……” 淞有些尴尬,辛夷也急忙收拾好自己的衣领,尴尬地笑道: “我还以为是肖丛呢!我衣领破了,让淞帮我补补。” 李书白这才平定了心绪,但仍不敢回头,背对着二人道: “景城中今日有灯会,趁着外面雪未融化,是今年的最后一场灯会,大家都去看了,我和肖丛姐姐也想去,公主驸马若是有空的话……” 想到这两日冷落了淞,辛夷急忙道:“去!” 几人说着便收拾了一番,昨夜的雪,今日都变做冰,比下雪那日还要冷。 涂山淞运转灵气,在辛夷周围罩上了一层暖意。 此时此刻,只见无数勾连的制作精巧的灯笼连起道路两边的楼宇,雕梁画柱间,铜铃在白雪的映照下更显俏皮,青石上的积雪早已被扫干净,人们穿着厚厚的披风袄子,在花灯中留恋。 辛夷拉着涂山淞的手,二人向灯会中央走去,只见一方巨大的红鼓上,站着一个身着彩衣的老巫师,他手执法器,向天长歌祈福,下面几个小鼓上,又有弟子数名,皆穿彩衣,跳着欢快的舞蹈,向天发出祝福。 突然,那大巫师停了下来,向着下面的众人道: “上天要看到我们景国的真爱,景帝的子民们,谁愿意向上天证明真爱,以此换取上天对景国的庇佑!” 听闻此言,台下一众男女纷纷欢呼,举着双手道:“我愿意!”“我们愿意!” 路辛夷也不甘示弱,她虽然不喜欢这样的明目张胆,但若能因此增进感情,也并非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她笑着看了淞一眼,扬起二人的手,也大声道: “我们也愿意!” 光影重叠,人声嘈杂,在繁华的景城,月影孤寂不见,寒冷清苦不见,涂山淞回望身边笑得明媚而灿烂的女孩,只觉得自己的心要早那寒冰先化一步了。 他微笑着,握紧了辛夷的手,点点头:“我也愿意。” 第四十七章 星光璀璨不及你 大巫师听了众人的应和,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举着法器向天跪拜,完毕后又向众人道: “现在,愿意的,请你们伸出手,我将为你们印上上天的祝福,从今往后,你们命运与共,再也没有什么能把你们分开,你们将幸福一生,子孙绵延!但是,若其中一方变心抛弃另一方,将受到上天的惩罚!” 众人纷纷对后一句充耳不闻,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不过就是灯会上的一个游戏,说来哄自己的爱人开心罢了。 天底下的爱情,往往哄成的,要比真正付出的成功的多。 涂山淞和路辛夷两个手心中都被印了一个红印章,二人双手紧扣,两枚红印章也合二为一。 走了两步,辛夷拿起自己的手来看,一边打量着,一边笑道: “这印章好像一条盘着的小蛇,果然,景国的东西,还是有着蛇的影子。” 正说着话,突然听到对面传来一句月国语: “袅袅,你在这里!” 她慌忙抬头去看,来人不是那森还能是谁?急忙将手心藏在背后,辛夷尴尬地笑道: “金轮法师,好巧啊!” 听到对方叫自己汉名,那森笑得越发开心了,他看了一眼辛夷身边的人,道: “今天早上……碰到这几位,还以为不过是泛泛之交,看来是你的挚友了,既如此,袅袅,你可愿意向我介绍他们?” 辛夷尴尬笑笑,一把拉过那森,道: “就是泛泛之交,金轮法师,你不是想逛灯会嘛?我这就给你介绍!” 那森一脸呆,随即拉开辛夷的手,指了指自己身边的老者:“这……是我们月国的大长老悯翁,身边这个女娘是我的侍女,这个是我的近侍巴图。” 又回身向几位介绍辛夷:“这就是我和你们说的,在酒楼之中认识的精通月国语的姑娘,路袅袅。” 三人纷纷向辛夷拱手颔首行礼,辛夷不敢怠慢,也急忙回了礼,只好硬着头皮向那森道: “这个小男孩,是我的弟弟,也是我家的马夫李书白,这是我的姐妹肖丛,至于我身边这位……” “是我的夫君淞公子。” 她故意没有说出涂山淞的全名,就怕这那森对景国了如指掌,猜出她的身份。 三人也向那森颔首行李,那森还礼后,眼中难掩失落,笑道: “看你……这么年青,不想却早成了婚,今日是我失礼了!”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药膏,上前递给涂山淞: “淞公子,这是……我们月国的药膏,小小薄礼不成敬意,或许有益于夫人脸上的伤,还望淞公子笑纳。” 说着,看向辛夷,示意她翻译,路辛夷如实翻译过后,淞恭敬接过,那森拱手拜别,却不料,涂山淞突然唤住他,道: “金……”他有些不太确信地看了辛夷一眼,辛夷皱着眉,严肃地点了点头,他才继续唤下去。 “金轮兄,难得来景城一次,我们也当尽地主之谊,不如一起逛吧!” 辛夷不可置信地望了涂山淞一眼,然后在那森疑惑的眼神中,将话语如实转述。 月国果然不拘小节,那森听后大喜,笑着便应下了,回身向悯翁、巴图他们道: “既如此,我们一群人……浩浩荡荡未免太过招摇,你们便自己去逛吧!” 淞也向肖丛、李书白道:“你们二人不妨去陪着客人,四处繁华处,也当为他们解答。” 悯翁稍有犹豫,但见那森态度坚决,便拱手向几位拜别,那森转身向辛夷道: “你不必担心,悯翁……是我的汉语老师,他虽然说得不如袅袅你好,但与你那兄弟姐妹交流,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三人继续行走,见一处花灯,那森便缠着辛夷为他介绍,路辛夷怕淞生气,不敢多说话,一路上气氛总是紧绷绷的,可那森却仿佛毫无觉察一般。 不一会儿,几人来到一处茶楼前,此处已经是灯会的尽头,那茶楼的老板擅长用灯笼扎成茶壶的样子,还以此为赛,称有人能扎得比他的更好看的,便送上等茶叶一包。 涂山淞突然道:“袅袅,便逛到此处吧,我身子有些乏了,许是受了风寒,剩下的,你与这位金轮公子逛吧!” 路辛夷急忙道:“那我送你回去吧,不然谁来照顾你。” 淞笑着摇了摇头:“无碍,我只想早些休息,你且去做你自己想做的、该做的事就是了,我相信你。” 说着,他颔首向那森道别,转眼间,便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望着淞离去的背影,那森道:“他……怎么回去了?” 辛夷叹了口气:“淞身子有些不爽利,便先回家了。” “可我看他的样子,分明是有了急事要处理,身体不过是个幌子,罢了,男人嘛,就让他完成自己的事去吧!”他一把拉过辛夷的袖子,“女人还是少管他们男人的事比较好。” 辛夷歪着头问:“为什么?” 那森长叹一口气,两人缓缓往前面走,道:“男人的事,太过于血腥,又野蛮,无非战争、权力、金钱,像你这样的景国小女子,是不会喜欢的。” 辛夷摇摇头:“淞不是喜欢管这些事的人。” 这下倒轮到那森发笑了,他看了一眼辛夷的手心,问道:“你……和淞公子,刚新婚不久吧!” 辛夷点点头,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那森抱着双臂笑道:“你们两个,看似形影不离,实则各怀心思,看似亲密无间,实则是欲盖弥彰,用亲密来掩盖自己对对方的猜测。” 这话经不得细琢磨,她不忿道: “那又如何?有了爱,所谓的间隙填满,只是时间的事。” 那森笑笑,望着寂静深黑的天空:“在……我们月国,一个男子,一生只可以娶一位妻子,和你们景国不同,因此,我们月国的男子,对婚姻看得特别重,但我们不重在礼节,也不重在门第衡量。只注重在心。” “若是……有心,男子上可以娶贵族的女人,下可以娶流浪的乞丐,只要两个人愿意,便没有人能反对他们。因为他们,在成家之后,完全可以远走到另一片草原上生活。” 辛夷舒了口气,她听得出来,那森是在暗指她和涂山淞是为了利益结亲的姻缘,但她懒得和一个外人解释,只应付道:“那你们倒果真是个自由的地方。” 她也望向天边,这时节,淞去了哪里呢?他又为什么刻意留给她和那森时间呢?他是完全不在意自己吗? 她悠悠的目光在远处,却忽视了身边,一双清澈、同情,却晕染着淡淡忧伤的眼睛,也在温柔地注视着她。 岸上传来琴音,寒风阵阵,人们纷纷回船舱中避寒,这一片热闹之地此刻竟略显萧瑟。路辛夷担心自己和那森两个到人多的地方被别人认出她,便忍着寒风在岸边等着。 灯会上的焰火秀还没开始,二人谁也不想因此落下遗憾,便都没有开口回酒楼。 那森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辛夷身上。 路辛夷急忙道谢,但见他衣着单薄,不由得担心,却听那森道: “对我们月国来说,这点风寒……算不得什么。” 看他虽然红着个脸蛋,但态度坚决,辛夷也不好多推脱。此情此景,岸上琴音淙淙,清风拂过脸颊,明月照冰面,星河垂落荒野,一片高洁静谧之景。 那森突然道:“袅袅,做我的……” 烟花一瞬间绽放,刹那焰火如同骤然迸发的星子,散落人间无数,照亮了每一个人的眼眸,也随之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辛夷满心雀跃,他们站得离焰火燃起的地方很近,因此,看到的烟花也格外壮丽,盛开在当空。 只是烟花骤然降落,无数碎屑纷纷向二人掉落,那森急忙站到辛夷面前,抬起胳膊,用身体为她挡住纷纷落下的碎屑。 路辛夷两只手遮挡在额前,却发现自己被一个高大的身躯紧紧护着,不由得抬头望去。 这那森确实略有几分姿色,却是不同于涂山淞的艳丽俊美:刀削的棱角,锋利的眼神,唇上微微泛着青的胡印,上下滚动的喉结,无处不彰显着这个男人的荷尔蒙气息。 他头发是半束半扎的,脑后的发髻上垂下几条发绳,绳上则挽着一些月国特色的珠子,使他整个人都看起来极具异域特色,宽阔厚实的肩膀下,刚好将路辛夷整个儿都护在身下,只是这等孔武的身材,却束出一个有力而细窄的腰身——若非少年,月国很少见到如此细窄的腰身。 她咽了口唾沫,紧盯着近在咫尺的腰身,支支吾吾道: “你……你方才说什么?” 这场景,像极了韩剧里求婚前兆啊! 那森将音量提高了一些:“我说,你做我的老师好不好?” …… 烟火流转,时光匆匆,不久,便到了灯会散去的时节,二人回了酒楼,路辛夷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独自叹气道: “本来是攻克涂山淞的任务,这下好了,又出来一个那森,可羽京墨都说了,淞已经属意我,为什么还不能快速地推进章节呢?夜长梦多啊,像今天这样,感觉和淞的距离更远了。” 思量罢,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想从枕头下拿出那一方玉块,看看近日来的数据,却不料,什么都没抓到。 “奇怪,放哪里了呢?”路辛夷只觉得头有些昏沉沉的,但也没有太在意,“许是落在府中了,管他呢,反正数据也不好看。” 又思量片刻,她唤来肖丛,在她耳边低语几句,方才洗漱睡去。 第四十八章 密谋 寒风吹过,几片雪压折树丫惊落,飞雪落在公子肩头,公子芝兰玉树,立于江边。 天空中烟花骤然迸裂,淞抬头望了一眼,眼中闪过一瞬失神,可转过头时,那抹犹豫与柔情早已烟消云散了。 涂山岭覆手道:“公子,不日,我们的人马便会再一次来到景国,届时您同我们回去,景国气数将尽,必将被天下人分食之,青丘袖手,并非仁慈。” 淞转过头来,望着岭: “我答应随你回青丘,但只探亲,不参与权力纷争。” 岭低着头,再拜:“全凭公子决断。但岭不得不提醒公子,月国,还有南边的楚国,他们已经兵临城下。” 淞没有说话,他拳头紧握,深知有些事绝非人力可以更改,所能做的,只是为接下来的事情打算。 是夜,永寿宫中。 遥遥的烟花绽放,流章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大殿,他深陷的眼窝,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额前碎发落下,显然是一日一夜的不眠,造成了这个年轻将军的憔悴。 景帝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 景国有难,他又怎能袖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他仰天望去,片片雪花飘落,落入他面颊,落上他紧抿的唇。 这一战,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回来。 还好战争定在年后,他还有一些时间,能处理家中的事。 思至此,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向怡王府走去。 一早等候在宫门口的小厮见自家主子出来了,急忙上去迎接,取了新的手炉和烤暖和的鹤氅,急忙递上前去。 流章双眼无神,却如同个行尸走肉一般的,彳亍于天地之间,多年谋算,如今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却生生将他这个人割舍了。 小厮见自家公子面色不对,不敢多问,只搓着手赔笑道: “公子,您的将军府修缮完毕了,前几日已经照了您的吩咐,又添加了不少布置,兽园也修好了,一大一小,大的离得远些,直通城外的兽场,小的近些,三层高笼子,天上地下的,都可以给放进去。” 流章置若罔闻,仍旧是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那小厮一头雾水,公子前几天还兴致大发,将自己在战场上画了半年的图纸给他,叫他按照图纸改造将军府,怎么今日却好像失了全部兴趣。 小厮又道:“公子,还有一个好消息!” 见流章没有接话,那小厮伏低凑近道:“公主前几日偷偷向陛下试探,给她和涂山公子重新补办婚礼仪式,被陛下拒绝了。” 听闻此言,流章的脚步才终于停了下来,可只冷冷地丢下一句: “人家两口子,关我们旁人什么事。” 寒夜风过如撕,流章独自骑马走在景城之中,侍从们早被他先行遣散,如今城中冷冽,却不能消解他胸中半分烦闷。 多年征战,金戈铁马,早已将他少年时的意气打磨殆尽,虽然明知道城中的女子应该是更喜欢清流雅士多一些,但拿惯了剑的手,纵使拿起了文人的扇子,也不过是勉强。 虽然很多时候,他偏爱勉强。 他慢悠悠走到公主府前,突然想起很多次,自己在家里受了委屈,或是在军中想家了,便靠着墙,回忆小时候靠着墙的感觉,幻想自己背后还有所依靠。 那一日,他思念难抑,更怕自己这一仗有去无回,便犯了大忌偷偷跑回公主府。 流章跳下马来,走到墙外的一棵落满霜雪的大树下,一手握上树干,翻身跃上树叉。 他从怀中取出短笛,回想起那一日在这墙外撞见和辛夷、肖丛撞见的场景。 虽然明明只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而今却恍如隔世,别人都说,他经过和月国一战,变得更成熟稳重了。 但其实,他没有变,他只是学会藏了。 他没有变,即使有时候明知道她是胡闹,他也永远不会拦着她,质问她;他没有变,当知道她有危险,知道她受了委屈,他恨不得当即将那人就地正法,便是世界上最残酷的刑罚也不为过,便是付出他自己的一切,也定要护她周全。 可他学会了藏,他忍着看别人对她好,心底里想着,只要她高兴,他便不杀那人,只要护着她就好了。 吹了会儿短笛,流章怅望一眼公主府,眼中渐渐湿润了——终须一别,又何必牵肠挂肚。 他跳下树来。 次日一大早,从不早起的路辛夷却破天荒地从被窝中爬出来。 必须尽快找到那森的信件,要不然,拖得越久,她的身份便越有暴露的风险。 她匆匆穿了鞋子,又简单梳洗一番,一开门,险些撞上迎面而来的那森。 他似乎在这里等候许久,却始终没有敲门,辛夷骤然开门,他也被吓了一跳,但立马调整好自身,学着景国的礼数,向辛夷拱了拱手。 只是他姿势也不大娴熟,整个人看起来倒有一些东施效颦的滑稽,路辛夷面露尴尬之色,但也不敢怠慢,急忙回了礼。 “袅袅,要去哪里啊?” “啊……我……”路辛夷一时不知该从何开口,却见李书白自走廊尽头走来,一只手里提着一包新糕点,他喜食甜的,这会儿更是连吃带拿毫不客气。 “大姐,还不去用早膳吗?” 此话一出,路辛夷便像是捞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的,直道:“我要去用早膳,金轮法师一起吗?” 那森喜上眉梢:“不胜荣幸!走吧!” 二人随即并肩下楼,然而刚走了两步,那森便止了步子,回头望了一眼房中。 “怎么了?” “没……没什么。”那森笑笑,但眼中欣喜之色难以掩藏,这一日,他特意换了件锦绣的袍子,与他往日的粗布袄子不同,举手投足间更多了几分江南士子的文气。 李书白将糕点提着,路过二人时,恭恭敬敬地立在一边,却望着二人背影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 “师父,危。” 今日吃的依旧丰盛,那森为辛夷泡了炒米,又取了些干货,二人蘸着奶茶吃得身上暖烘烘的。 路辛夷往嘴里塞着奶豆腐,这小小薄薄的一片,其中有着涩涩的颗粒感,更有丝丝甜味儿:“金轮,要论吃的,在这寒冬腊月,还是属你们月国的食物!” 那森盘腿坐在炕上,为了能够尽兴,他特意向店家包了个大炕单间,连装潢都模仿着月国,要不是脑子清醒着,真以为自己进了月国的地界。 他用小刀从羊腿上划下一片肉来,递给辛夷:“你尝尝这刚烤的羊腿,不必多吃,再来一口马奶酒,便已经能赛过活神仙了!” 辛夷一吃,果然,这肉质地鲜香,滑嫩,好像在牙齿里面按摩,激发着每一个味蕾,这样绵密的肉质,也只有在这家酒楼里才能偶然间品尝,再喝上一口那森从月国带来的马奶酒,方才的温暖此刻再加上清冽的酒香,奶香四溢,萦绕在鼻尖,更有着别样的风味。 辛夷闭了眼,不自觉地摇了摇头:“早就听说月国人多壮实,今日才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那森笑了笑,也自斟了一大碗仰头干了,将那银碗往桌上一摆,凑近道:“可……我的马奶酒,却不是白喝的!” 路辛夷闭了眼,又自己拿了一块奶豆腐含在嘴里:“知道,但我当你的汉语老师,你不可以限制我的自由,我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想什么时候不当了,便什么时候不当了,你可愿意?” 那森轻笑了两声,又倒了两碗酒:“这……有何难?” 说罢,他举起酒碗,一饮而尽。辛夷也喝到了兴头上,端起酒碗,那森又给自己倒了一碗,二人碰了一碰,皆仰面饮下。 一时间,这包厢内欢乐无二。 这一边,肖丛一个人躲在那森房中,对着几封月国信抓耳挠腮。 虽然提前拿了拓信的薄纸来,可这笔画太过复杂,有的线粗有的细,一时间,她也实在不能完成。 忙碌了大半个早上,才描好了剩下的几封,将信件原封不动地放回后,她悄悄推开门,逃之夭夭。 为了使汉语学习更有情境,路辛夷和那森两个来到街上,一路上,那森不仅要问怎么说,还要问那牌匾上的字是什么,一路上,光是一条街,他便问了足足几十个问题,辛夷被他问得累了,二人来到一家茶摊子面前,喝一盏茶暖暖身子。 才刚上了茶,便听得身后有一男子道: “你们听说了吗,畏兽又现世了!前几天听说在酒楼一老者带着,被一世家公子买去了。” 旁边一男子道:“世家公子?那除了怡王家那位还能有谁?” 路辛夷喝着热茶,却竖着耳朵听着。 “你还真别说,怡王家那位,我从前只当是个草包,可边关的月国大军,只有他能破,真男儿血性啊,他封都尉,我是心服口服!” “别打岔,”最开头那男子道,“你们想必还不知道那畏兽的来头!” “能有什么来头?” 一碗茶落在桌上,男子故意压低了声音:“那畏兽,生得与青丘不远,但据说可以替主人避开战乱,关键时刻,还有起死回生,残留一息的作用!” “贪生怕死人之常情,流章公子买一个能续命的小东西,也是情理之中。” 其余二人纷纷点头,辛夷暗道:在初稿的大纲中,流章最终还是战死了,倘若他能给自己买个畏兽活着,也算一个不错的结局。 又喝了一炷香的时间,那森望着碗里飘着的金银花发呆,这小花儿来回打圈,他不由得好奇道: “老师……这,是什么花?” “忍冬。” “欸!”话音刚落,一个刚走过的老头猛地回头,以为有人叫他,却不料,和辛夷两个四目相对面面相觑,片刻后,二人才意识到自己是会错了意,纷纷尴尬地点点头,又各做各的事去了。 第四十九章 顶尖霸王餐 羽京墨抱着被子在床上不住地发抖打颤。 王二两只眼睛被强行粘着撑开,他的黑眼圈重得吓人,摇头晃脑地打摆:“老大,您自己得醒着……可为什么,叫小的也……醒着啊……” 羽京墨也强撑着精神:“王二,这两日我占卜,发现辛夷的命数有变,现在月国对她的危险还没有消除,又有了新的威胁,她的命线,似乎是非断不可了。” 王二前后晃着脑袋,已经没了大半理智,脑袋里仿佛装了水一样,这会儿子如同个倒水的布囊,只晃不转。 “断就断了呗,老大……您醒来去皇宫,又和那野狐狸结盟,为的……不就是她赶紧死嘛!” 羽京墨摆了摆手:“她死了,谁还给我钱?” 这话一出,王二当即辩驳道:“老大,她一死,您就能继续睡觉了,还要那银钱做什么!” 羽京墨愣了神,一时间竟想不到解释的方法,他总不能说,那日他堂堂蛇王被一只野狐狸威胁了吧!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忍冬老头踏着雪推开门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抖落肩上的雪。 “好大的雪!”忍冬不由得叹道,从布囊里掏出两包茶叶,放到桌上,“城中茶越发金贵了,那帮外国的将咱们的茶当宝贝似的买,近了年关,又要买去送礼,这也是我托了老兄弟,才在茶馆上买到两包。” 羽京墨裹紧被子下了床,从火炉上提了开水,掰下一小块茶,放进茶壶中,又倒上了开水,冲了杯浓茶速饮下,精神才稍稍好些。 “给王二也冲一杯。”他扶着桌子,揉了揉眼睛,当即坐在桌边,摊开一页纸,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画了不少标记。 忍冬不识字,待王二也喝了茶后,二人来到桌前。 “这几日来景国的外族人越来越多,”京墨指着纸上的一处标记,“以往每年虽然都是这个时间是旺季,但今年应该尤胜往年。” 忍冬点点头:“是了,尤其是听说那森王子来使,月国的商人激增,一时间,城中奶制品、肉类,价格疯涨。” 京墨点点头,指着那图纸上的山头:“若是没猜错的话,月国这一仗,势在必行,景国胜算很小。如今让辛夷抓住那森王子的把柄,怕是不能再将他置于死地了。” 忍冬点点头:“是啊,强权之下,有什么道理可以讲,实力才是硬道理。” 二人相视一眼,王二虽然不想卷入这场纷争,但又不敢违抗老大的命令,便伸出一根手指,在地图上胡乱指了个地方。 “你是说青丘?”他还没开口,便被京墨抢先一步,“青丘向来不参与几国纷争,若是能有青丘的助力,或许此次景国能反败为胜也不一定,可青丘为什么帮景国?” “公子,”忍冬开口道,“老奴今儿个听那茶馆子里的人说,说什么胃……什么兽,说是和青丘有关,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羽京墨点了点头:“如果是青丘的话,这事儿便说得通了。” 酒楼内—— 辛夷在房间内来回兜圈子,终于,等到了肖丛。 欠身行礼后,肖丛回身向门外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将门关好,走近辛夷身边。 “翻译的信呢?”辛夷摊开手掌问她。 肖丛摇了摇头,正当辛夷惊慌之时,她低声凑近道:“公主,谢大学士说,信中内容事关机密,兹事体大,他务必当面和您见一面。” 辛夷收回眸子,沉吟片刻,点点头:“看来这次拿的终归是对了,那他可曾说了时间和地点?” “全凭公主决定,”丛拱手,随即又道,“只是谢大人说,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此,只能公主与我二人前去。” 辛夷点点头:“如今我和那森来往日渐紧密,唯恐夜长梦多,让他看出破绽,这样,我们明日便与谢大人见一面,时间地点都由你去安排。” 肖丛欠身应下。 这一日晚上,那森又约了辛夷去吃夜市上的小吃,虽然两天都没怎么见涂山淞,但想着他该是知道自己有正事要办,便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虽然想推脱着不去,但那森苦苦纠缠着,又拿了一身月国的衣裳来,说什么也要辛夷试试,实在拗不过,也只好依了他。 二人逛着夜市,那森虽然嘴笨,却是个机灵的人,他也不轻易开口,但每次都能将辛夷逗笑。 才一会儿的功夫,便学会了好多有关吃的汉话。 辛夷笑着打趣他:“你说起月国话来不太流利,但汉话倒流利得很!” 话音刚落,那森身边的小侍从巴图便惊得瞪大了眼睛——王子的口吃,是他最大的忌讳,在月国,若是哪个敢议论王子的口吃,便是侥幸活命,也难免皮肉之苦。 果然,那森眼底划过一丝异样,但随即,他笑道:“既然如此,那我日后便多说汉话,只说汉话就好了。” 路辛夷揪着他的衣领,上面绣着异兽的纹路,玉珠做的扣结,这么多天来,他都穿着月国服饰,今天却突然来了兴致,叫辛夷换上了月国女子的衣服,他自己则穿了汉服。 她笑道:“你说汉话,着汉衣,倒更像个景国男子了!” 那森挑着眉看她,眼底倒映出辛夷着月国服饰的影子,眼底满是笑意。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巴图不敢多言,但内心已经明白七八分,趁着斟酒的空档,他谄媚道:“王子是月国第一勇士,却生得比景国的男子还要好看,当真是你们景国所说的——人中龙凤。” 辛夷假装没听懂,贪酒小饮一口,立即叫好道: “没想到这小店中竟有如此地道的米酒,甜香不腻,金轮,你快尝尝,与你们那甜马奶酒有何不同?” 那森点点头,拿起桌上的酒樽一饮而尽:“果然好酒,只不过,没有奶香,过分甘甜!” “你不喜欢甜的?”辛夷故意笑着捣乱,凑近了身子,她喝得有些多了,身子也坐不太正了,因此凑来的时候,身子也是斜的。 那股子清冽酒香一下子扑面而来,连同女子身上淡淡的体香,那森从未接触过景国女子,自是感觉胸前白花花的一片,温香软玉,别有一番不同。 他别过脸去,半红着面颊:“喜欢……喜欢。” 这一次,因为有些紧张,他倒是说回了月国语。 巴图没听懂前面的话,唯独这一句喜欢听得真真切切,偷笑着,又给辛夷倒了杯酒,还没等肖丛来劝,辛夷便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那森咽了口唾沫,索性也不再说汉话:“袅袅……你又……醉了。” 路辛夷摇摇头:“才喝了两杯!景国人的酒量,也是你能随意亵渎的?!” 这一句,由于路辛夷说的也是月国话,巴图倒是听懂了,他一脸坏笑地继续倒酒,一边故作疑惑地问道: “那路姑娘不妨说说,景国女子的酒量,该是如何啊?” 路辛夷得意地竖起一根指头。 巴图和那森对视一眼,巴图道:“一壶酒?” 路辛夷笑着摇摇头。 “一坛酒?”巴图一脸姑娘您就别吹了吧的表情。 辛夷又笑着摇了摇头。 巴图挠了挠他缀满小辫子的头发,这下倒说不出来了:“难道景国还有别的盛酒家伙?一鼎酒?” 辛夷哼哼两声,将那手指竖在二人面前。 “是一直喝。” 闻言,二人不由得楞神半晌,随即哭笑不得。 见辛夷还要喝,那森一把夺过酒樽,绕过桌子上前扶着她:“知道你厉害,但是还有其他好吃的,你还没给我介绍呢!要是喝多了,今日岂不是又要扫兴而归?” 肖丛还想上前阻止,却被巴图一把拦住,叫到一边,刚想说话,才想起自己不会汉话,于是向一边的悯翁招了招手,等悯翁过来了,才向肖丛道: “你家大姐要有福了!今日便不必管她了!” 肖丛一听翻译,当即不同意:“不行,你们是月国来的,谁知道是好人坏人,我家大姐一介弱女子……” 那巴图听了,亮出自己腰间的黄金腰牌:“我家公子是月国贵族,别说公子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会趁人之危,便是做了,也一定会负责到底的!” 见肖丛还有所犹豫,众人纷纷不解,肖丛这才难为道:“那也不行,我家大姐,已经有了夫婿……” 听闻此言,巴图和悯翁都笑了,巴图道:“小姑娘,若是我家公子看上了,只要不是这景国的妃嫔,便是什么夫婿,他也想娶便娶了,草原上没你们那么多规矩礼节!” 肖丛还想争辩什么,却见那森和辛夷两个已经起身走远了,她想跟上去,却被巴图和悯翁两个拦着,不得上前。 却说那森和辛夷走出半里地,二人随口谈到什么,那森忽然唤身边的巴图,却发现几人早已不知去向。 他大惊失色,辛夷不解道:“兴许是他们有事先回酒楼了,你也没必要太紧张。” 那森为难地看着她:“不是……我……我没有带银子。今日换了衣裳,我……” 辛夷立马将自己腰间腹中摸了个遍,方才的酒一股脑儿地全变成冷汗冒了出来:“糟了,我也忘带了!” 第五十章 貌合神离 “那怎么办?”路辛夷实在想不到方法,若是店家咬定见官,她的身份岂不是要暴露? 那森眉头一皱,若是要见官,他不暴露身份怎么逃脱?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发出一个字。 “跑!” 趁着那店家还没反应过来,那森一把抓了辛夷的手,二人朝着街道尽头跑去,一路上,躲过无数小孩女人,碰到壮汉的时候,那森就顺势一把将辛夷揽到自己这边。 好几次,险些打翻街边商贩的东西,多亏了那森身手敏捷。 待二人气喘吁吁地跑到一处幽静处,辛夷看向来时路,见没人追上来,喘着粗气道: “这店家未免也太迟钝了些,现在都未发觉,害我们白白担心!” 那森叉着腰,见小姑娘面色潮红,不由得哈哈大笑,笑一通,见辛夷满脸疑惑地看着自己,才憋着笑,道: “想来,应该是巴图早给了吧!” 路辛夷这才恍然大悟,夜市小吃,不都是先给钱后拿东西的吗? 她扬起手便想狠狠给那森来一下,但见这家伙身子强壮,想来打他一拳,疼得还是自己,便挑着唇,伸手去抚摸他的脸颊。 “金轮小小年纪,倒也学会了骗姐姐?” 若论岁数,她比那森大一岁。 果然,被一只手抚上面颊的那森像被封印了一般,虽然表面上看着不动声色,但身体即刻僵硬着,眼神也一动不动地望着辛夷。 “姐姐。” 他着了魔一般地,用汉话说出了那两个字。 辛夷面上一红,急忙想撤回手,却不料,那森脸一侧,顺势咬上了她的大拇指,随即,一只手扶上她的手腕,一枚吻,轻轻落在她掌心。 辛夷大惊,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扬起手便落在那森面上一个巴掌。 “放肆!”害怕自己的巴掌来得莫名其妙,她收回手,又赶紧加上了这一句底气不足的责骂。 那森倒也没有躲,只是侧着脸,舔了舔嘴角的淤血,立在原地,又转过头看她。 “金轮,你喝醉了。”说着,她提着裙子便要走,却听到身后幽幽地传来一句: “你想走……便走,你想摸……便摸,只有你许的道理,却没有我……反击的道理吗?” 辛夷咽了口唾沫,只好定了神色,赔罪道:“在下方才确实贪杯了,冒犯了公子,实在该死,今日之事,算我欠阁下的,日后必定奉还!” 说罢,她提着裙子匆匆消失在月色之中。 那森摸了摸脸上的伤,望了一眼那暮色中匆匆的身影,暗道:“倒是好大的劲,景国女子,也够劲儿!” 路辛夷一路顺着大路回去,因为身边没有肖丛保护,走过黑洞洞的街道,心里也不免有些发怵。 这月国王子,不是不近女色吗? 一只突然窜出来的野猫吓得她惊呼出声,回头一瞬,却见那森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她心里顿时明白了,他不敢上前,是怕她尴尬,跟在后面,是怕她不安全。 路辛夷心中稍安,但想到今夜的种种,还是觉得有愧于淞,便也只好装作没看见,进了酒楼,便直奔涂山淞的房间去。 淞的房间却空空如也,路辛夷在床上坐着等,等着等着,实在倦意来袭,便抱着有淞的气味的被子睡着了。 夜半,淞推门进来,洗漱完毕后,摸着黑寻床去。 只是这床才刚靠近,一股子酒气便冲向了他,他皱了皱眉头,取了等来看,见辛夷四仰八叉地躺在自己床上。 涂山淞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俯身将辛夷抱起,准备将她抱回自己的房中,怎知这家伙突然在怀中乱蹬着脚,嚷嚷道: “叫涂山淞来见我!他为什么还不赶紧深爱本公主!” 涂山淞眉头微微一皱,这家伙明明一杯就倒,但还是自大贪杯。 他正想着,今日便把她放下就好,却不料,下一秒,自己的领口突然被抓住,路辛夷睁着眼睛,盯着他。 “喂,我在问你话,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淞有些发怔,但还是咽了口唾沫:“袅袅想问我什么?” “为什么涂山淞还没有深爱我?” 他眼眸低垂:“何以见得?” 路辛夷嚷嚷道:“若是他爱我,我的任务便早已完成了,何至于现在还困在原地!” 任务?淞有些不解,但只当她是酒后说胡话,便也没有过多在意,抱着路辛夷,便一脚踏出房门。 此刻酒楼中灯火还未灭,这楼中的人们贪夜,至今没有回房中休息。 但喝酒的众人其实早已纷纷醉倒,手里拿着酒壶,在桌子上醉得早已不省人事。 灯火太过晃眼,路辛夷抬起胳膊去遮挡灯光,淞捏了个心诀,一层纱布罩在她眼睛上,为她遮挡了大部分光线。 等快要走到辛夷房门的时候,听见几个人打趣逗乐的声音,淞心下已经将来人猜到,但脚步并没有一丝变化,在转弯处,遇到了那森一众人。 见涂山淞面色不悦,那森也自知理亏,他向身后使了个眼色,巴图欠身告退,只留下悯翁一个,涂山淞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淡淡地说了句: “阁下挡着路了。” 悯翁翻译过后,那森微微一笑,从腰间解下金牌,道: “兄台觉得我挡路碍事,不如将怀中之人,让给在下。” 淞抬眼看了那森,轻笑一声:“阁下怎么能自大到这种地步?” 那森见对方一眼都没看自己手中的金牌,也自知无趣地丢给一边的悯翁: “倒也不算自大,只是兄台既然无意这袅袅,何妨做个顺水人情,让我带她回月国?届时兄台得了自由和富贵,我得了佳人,岂不是两全其美?” 涂山淞笑着摇了摇头,那森皱眉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是个直人,并不知这世间的情爱之事,还要来参与一番,我更笑你,都不知道自己在哪一个圈子里,倒自以为胜券在握。” 说着,他暗自催动灵力,那森悯翁两个只觉得一股子力量推开了自己,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涂山淞已经抱着辛夷远去了。 一脚踢开门,肖丛早已在房中等候,她见淞抱着辛夷回来了,急忙起身:“公……大姐怎么又贪杯了?” 淞没有理她,而是径直将辛夷放到了床上,待起身后,又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领,松了松腰带,回看向肖丛。 涂山淞从不与他们这些下人多说,再加上他是个没正式举办典礼的驸马,因此,一众下人们也没怎么把他当回事儿。 肖丛也没意识到他的不对劲,只顾着上前查看辛夷,怎知涂山淞突然伸出胳膊拦着她,质问道: “为什么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 肖丛一时间难以说明,只辩解道:“我……我当时被众人拦住了,我……” “派你去是做什么的?” 肖丛一下子跪倒在地,却是对着辛夷:“丛自小肩负保护公主大任,未有一刻敢懈怠。” 淞不说话,只等着肖丛又道: “今是丛的失职,愿受一切责罚。” 淞冷笑一声:“只怕你受再多责罚,也难换她今日片刻!月国那几个,都是一等一的勇士,便说不是勇士,就是寻常人家的男子,她也招架不来!若是你不能助她完成什么没意义的任务,便趁早带着她回府中呆着去,别出来添乱!” 说罢,他转身拂袖而去,只是刚要离开,却见门外倏忽闪过一个黑影。 什么人?涂山淞急忙跟出去,按理来说,此人就算是有一等一的神功,也比不上有灵力加成的淞。 可那人脚步竟是这样快。 只见那人穿过回廊,直往丛林深处去,涂山淞一路紧跟,终于在一片密林中追上。 身着一黑衣斗篷,看背影却多几分消瘦,像是个女子的身量。 那人停了脚步,笑道: “驸马这一场戏倒是精彩的很,若我也不知情,倒真以为驸马公主情真意切,是个热心肠体贴的。” 淞捏了捏拳头,只见那人将头上的斗篷撤掉,虽然是背影,但从她的头饰上,明确可以看出此人乃是京中贵女。 “只是不知道,如果公主知道她心心念念处处维护的驸马做的那些事,心中会有什么感受?” 淞双眸紧盯着来人,喉结上下滚动:“你是谁,又想说什么?” 那人缓缓回头,面上笑意不减。 是她?淞神色稍缓:“我还当是谁,怎么,雅茗郡主夜里不在府上休息,一个人跑来着荒郊野岭,就不怕出什么意外?” 雅茗笑了笑:“涂山淞……哦,不对,应该是涂山公子,这就不劳您费心了吧?怎么,恢复灵力的您,现在不也硬气了不少吗?” 涂山淞面色严肃,雅茗缓步上前,褪去最外层的黑色斗篷,露出一身的狐裘,走过淞的身边,笑意盈盈: “如今景国朝不保夕,淞公子打算回青丘,公主既有了青丘可以作为退路,那月国王子又向她伸出援手,难道公子以为,我们就是个该死在这景国的吗?” 淞的视线划过她的狐裘,微微开口:“所以,你投靠了楚国?” 雅茗冷笑两声:“天下倾颓,自保是人之常情。” “与虎谋皮,卖主求荣者,大多有去无回。” 第五十一章 合作 “有去无回?”雅茗狂笑,她突然转过身来,眼神狠戾地望着淞,“我长这么大,有去无回的事,做的还算少吗?” 雅茗紧紧握着拳头,指甲几乎刺破手心的肌肤:“自小我勤奋努力,那个草包公主呢?她做了什么?可她偏偏就受尽了宠爱!我好不容易换得大皇子的一点欢心,因为她病了,因为她成婚了,因为她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我便要受到冷落!” “我自己的哥哥,为她征战四方,听说她的事,连命都差点丢了,因为她和你成婚,自己关在家里不吃不喝连夜无眠,好几次,都想提着刀来杀了你,我苦苦求他没用,可一旦听说她喜欢你,宁可自己苦得流眼泪,也再不提杀你的事!” 雅茗两三步走上前,借着月光,看到她眼睛里微微的红血丝:“你说说,凭什么?论文采,论样貌,我哪一点不如她?就因为她的父亲是帝,我的父亲是王,我便是郡主,而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涂山淞静静地看着她,半晌,缓缓开口道:“那么,你想怎样?” 听了这话,雅茗神智才清醒过来,她颇有些得意地望着淞,眉眼间全是不屑,道: “我今日同你说这些,意在告诉你,如今我已经有了大楚国的支持,楚王怜悯我,给我换上了妖血,我灵力已非比寻常。景国气数已尽,待我劝动了哥哥,天下大势便定了。若你是个聪明的,现在,我们倒可以合作一番!” 涂山淞淡然道:“你便穿着狐裘来与我谈合作?” 闻言,雅茗先是一愣,继而笑着看了看自己因换了妖血变青的指甲:“穿着狐裘,不过是因为这是楚王送我的礼物。当然,也有意告知你,青丘除了钱,没什么本事,若不能认清时局,迟早也会任人宰割。” 人若是执意换了妖血,便会变得人不人妖不妖,景国皇族最看重血脉,这一点,雅茗不会不知道。 淞眯了眼看着雅茗:“你方才也说了,辛夷如何得势,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必要同你合作?” “你……”雅茗怒不可遏,但她还是强忍着怒气,转而笑道,“你以为,她辛夷是真的喜欢你吗?你不妨看看这个吧!” 说着,她将手中的玉块丢给淞,淞接过玉块,见上面发着莹莹绿光,摩挲过后,又显示出几行字来: “辛夷!快加快节奏,要是涂山淞还没爱上你,你就等着被平台抛弃,原地去世吧!” “辛夷,你在搞什么飞机?别撩那些没用的人了,快把涂山淞撩到手,等你俩真正成亲当天,你想写跟谁在一起的番外都行!” “辛夷!你的任务啊姑奶奶!还水文呢?” 涂山淞神色稍有些动容,他捏着手中的玉块,看向雅茗:“这是什么?” 雅茗冷笑了两声:“我拿到这东西已经不少时日了,虽然没有办法一探究竟,但这上面总会出现一些秘密指令,大多是催促辛夷完成任务的,若你担心我嫁祸她,不妨拿着这东西回去问问她。” 涂山淞将玉块收好,只听雅茗继续道: “若你知道了真相,肯与我合作,我保证,景国覆灭后,利益我们和青丘各取所需。” “至于合作,你要做的事其实也并不难,你只需要将她与那月国王子交好的证据给我,届时,月国攻上来,众口铄金,她叛国的事情,便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了。” 淞冷眼看着她:“景国覆灭,是国家纷争,你要让她身败名裂,却只出于嫉妒。” 雅茗冷笑道:“天下之事,向来只分输赢,何论对错?更何况,便是恶,我也不过是小恶,我只谋一人死,你们这些人,却谋万人死,是天下贼,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涂山淞没有说话,雅茗重新整理好斗篷,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次日。 辛夷着一身男装,正要出酒楼,迎面却碰到了那森。 那森汉语最近突飞猛进,但因为景国人多而杂,口音不一的问题,他还是自己会说得多一些,而听懂还差得远。 那森见了来人,喜上眉梢,快步上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辛夷,笑道: “袅袅,你穿男装,竟也有一种俊秀之美!”说着,他摇了摇扇子,直赞叹道,“我今日算是明白那些断袖之癖的人了!” 路辛夷一个白眼差点没翻死过去,她一把推开那森:“今天我还有事,就不陪你玩儿了,你自己找个地方先呆着吧!” 看着辛夷离去的背影,那森摇了摇头,肖丛这一次没看两边的人,只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跟上前去。 两人不多时便来到了城中的一家茶馆中,近来茶叶大涨,茶馆生意萧条了不少,整个二楼只他们这一间包厢里有人。 辛夷撩开门帘,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里面的谢大人,三人行礼后,谢学士也不多话,直接从怀中拿出原信: “这东西,是公主从何处得来?” 辛夷坐正了:“这一点,大人便不要再问了,大人只需要告诉我,这信上写了什么内容便是了。” 谢学士沉吟片刻,犹豫再三,终于道:“写的是,月国不日将到达景国,问的是,青丘的人可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什么?”路辛夷问道。 谢学士摇了摇头:“这信写得十分模糊,这次我国与月国相谈,本就是机密,若是货物准备,尚且可以说得过去,但若是军事准备……” 大学士顿了顿,面色凝滞,艰难地望了一眼辛夷,张了张嘴:“我国将有一场硬仗!” 说罢,路辛夷也表情凝重了起来,在大纲中,她写着景国确实是与月国一战,且战败被灭,但此时此刻是否与青丘联合,又与青丘是什么关系,她确实没有交代。 景国败是必然,可倘若青丘也参与了这件事,她和涂山淞之间,不就家仇国恨相隔得更远了吗? 她手扶着额头,道:“我知道了,谢大学士,如今看来,我只需要继续盯着这写信之人,知道月国与青丘是什么关系,然后尽快报之父皇,对吗?” 听闻此言,那谢大学士扶着自己的一把老骨头,起身来到辛夷面前,跪倒在地: “公主愿以身犯险,老臣备受感动,但老臣更希望公主可以另派一个人去,否则,若是公主有什么闪失,老臣该如何向陛下交代……” 辛夷急忙上前扶起谢大学士:“大学士不必如此多礼,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我身边还有肖丛,不会有什么大事的!这次的信件,也是肖丛的功劳,我不过一个隔岸观火的人,怎么好领了这份功劳!” 谢大学士还想再多说些什么,肖丛递给他一个眼神,便只好作罢。 待到辛夷和肖丛两个人离开,包厢里面的衣柜门骤然被打开,雅茗用袖子捂着口鼻,咳嗽着道: “就这还是城中一等一的茶馆,衣柜里竟这么多尘土!” 谢大学士躬身作揖,望着地面道:“郡主,已经照您的方法做好了。” 雅茗从柜子中出来,点了点头,笑道: “便是涂山淞办事不利,这下,我也一定能找到你通敌的证据。辛夷,这下,我看他们还怎么袒护你!” 说罢,她从腰间拿出药瓶,丢给谢大学士,那谢某立马双手恭恭敬敬地接了,一边接一边道谢。 “这便是这次的解药了,你的毒,还得再吃两次,方可解清,若你乖乖听话,便一切好商量,若你突然说什么大恩大义之类的混帐话……” 谢大学士立马跪倒在地,直道:“郡主这是哪里话!所谓仁义不过是谢某当年助陛下愚弄百姓的说辞,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雅茗冷笑两声,提着裙子消失在包厢,临走时,见茶馆掌柜的正和一小哥推搡砍价,她对生意倒没什么兴趣,只是见那小哥俊毅非凡,气度颇有些卓睿的风范,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自上次一别,大皇子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赴过她的约了。 却说辛夷这边垂头丧气地走到酒楼,羽京墨已经等她半晌了,这几日天开始回暖,羽京墨的眼圈也没有前些日子重了,见她回来了,急忙迎上前去。 “去哪里了?” 辛夷一屁股坐在桌前,先是倒了杯茶猛喝了两口,继而才白了他一眼,道: “某些人,这话该是我几天前说的吧?” 羽京墨无奈道:“不就是我丢下你自己睡觉了吗?你堂堂公主还记这种小事?” 路辛夷没有看他,而是自顾自又喝了一杯水,羽京墨见她也没有真生气,凑上前来道: “我今日可是给你带来一条劲爆的消息。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说着,他挑挑眉,伸出手来,搓了搓手指,路辛夷瞟了一眼他的手指,没好气道: “不想。” 羽京墨虽然不是个话痨,但确实是个憋不住话的主,他被堵上了嘴,一开始还只能干瞪眼,可没片刻的功夫,便如同泄了气皮球一般的: “不行不行,你不想知道我也要说,真是的,还指望能再敲诈你一点儿呢!” 路辛夷端着茶杯,看向门外:“你上次拿了我不少银钱,可我至今也没见哪里有用处了。” 京墨一下子语无伦次了起啦,急得起身离开了座位:“喂你这人,钱可以乱给,话不可以乱说啊!” 第五十二章 试探 两人争论了许久,终于以羽京墨的荒谬道理结尾: “既然看病,就得先交钱,既然交了钱,就得谨遵医嘱,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路辛夷懒得和他争辩下去,她深知自己写的羽京墨是个怎样的混不吝,便摆了摆手:“那么羽大人,您这次来,又有什么指示呢?” 羽京墨这才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地道: “倒也没什么,只是和你说,月国即将来朝,但青丘也不闲着,打算和他们一起联手,这几日,城中已经有了青丘的人了。” 路辛夷挑了挑眉:“你是如何知道?” 京墨微微一笑:“这帮骚狐狸,身怀俩绝技,一是勾引男女,二是爱财,走到哪里都改不了的坏毛病,你寻着味儿都能找到他们的老家。” 路辛夷放下茶杯,试探着俯下身子问他:“你去妓院了?” 他刚喝下的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一把捂上了路辛夷的嘴巴:“你瞎说什么!我好歹也是堂堂翊王三公子!” 辛夷挑了挑眉,被捂着的嘴艰难地发出两个字:“是吗?” 羽京墨做贼心虚,收回了手,正襟危坐道:“咳咳,你王兄我,是去那种地方的人吗?” “那你是如何得知狐媚指数和铜臭味儿同时在景城盛行的?” 羽京墨一时情急,连忙道:“那也不是,非得去那种地方啊!人家青丘好歹也是富贵之地,怎得会到如此下贱腌囋之地!” 说罢,他轻咳了一声,从怀中排出两个银钱来,这两个钱小巧精致,圆鼓鼓的,又呆着几分可爱俏皮。 “这几日城中茶叶疯涨,想来是有人故意为之,我想了一圈,茶叶价格浮动大,又方便携带,且是我们景国的特产,应该是青丘人趁着路过景国的时候,顺便买了回去,等包装广告一番又卖给周边贵族,以此获利。” “果不其然,我后来去了几家钱庄,都说最近收到这样的元宝小银钱最多,这是青丘的钱,看来,他们已经来景国有一段时间了。” 路辛夷点点头:“可这又与我有什么利弊?驸马不就是青丘人吗?若不是景国闭关,青丘的生意早就做在了景国大街小巷,于我们有什么碍事的?” 羽京墨犹豫片刻,又四下观察了一番,才低声道: “只是这一次,恐怕来者不善,他们,可能不单单只是想要钱。” 路辛夷面上闪过一丝慌乱,果然,这猜测也与她的不谋而合,但她不敢妄下议论,只强装淡然道: “一切,都得掌握了证据才能说,若是给两国使臣贸然扣上了这么大一顶帽子,便是没有意见,也平添许多矛盾。” 羽京墨点点头:“青丘那边,你可以多问问涂山淞,至于月国,你也得盯紧了那森,切不可让两边都鸡飞蛋打了,要不然,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你。” 是夜。 辛夷忙活了一上午,用过午膳后早早地睡了,一觉醒来,已到了用晚膳的时辰。 她虽然满心愧疚,但多年打工生活早已让她有一种火烧眉毛都能淡然处之的佛系摆烂生活态度。 她哼着小曲儿,唱道:“房子着火我拍照,人生乱套我睡觉~大难临头不知道,大不了我就上吊~” 穿好了衣服,又洗了把脸,她唱着歌便往门外走,嘴里还忍不住继续哼唱道:“今天的事儿能拖就拖,明天的事儿明天再说,我就乐意这样活……” 还没唱完,便看见门口站着两座神——涂山淞和那森,他二人今天都是盛装出席,互不相让,正所谓男人一旦换了皮肤,意味着大事不妙。 路辛夷缩着脑袋准备退回房中,却不料门框上突然被一只大手擒住,一时间动弹不得。 淞强压着怒火,转头看向辛夷,眉眼中全是不容辜负的深情: “袅袅,我有话同你说,你和我走!” “不行!”那森扶着门框,“你已经逃了我两日的汉语课了,你这算什么?食言于我?” 唯恐气势上输了淞,那森也故意用汉话气他。 淞忍着不耐烦,回头看向那森:“我家娘子,我竟不知何时需要给别人当老师来维持生计了。” 那森抱着双臂,冷笑道:“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眼见情势不对,路辛夷急忙冲到两人中间,赔笑道: “二位消消气,消消气,淞有事和我商量,确实应该和他仔细说说!” 说罢,淞的唇角勾起一抹不易被察觉的笑意,眼见得那森便要拂袖而去,辛夷又急忙道: “可金轮的功课也确实不能耽误了!” 这下,那森才似出了口恶气般的,得意地看着涂山淞。 见二人情形不容乐观,辛夷立马道:“要不这样,我先同金轮用了晚膳,晚一点再去寻淞?” “不行!”两种语言突然同时响起,却都是一样的不容商榷,辛夷吓了一激灵,只得先向涂山淞求饶,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他。 涂山淞欲言又止,半晌,只得妥协道:“要和他吃饭可以,但我也要一同去。” 那森虽然满心不乐意,但对方身份摆在那里,只好各退一步:“本公子有的是钱,多……你一双碗筷……也没什么!” 悯翁正要给淞翻译,却不料淞一脸嫌弃地别过头去,扶着辛夷便径直往前面走去。 那森自是不敢落后,三人并行,走过回廊,有时候遇到窄的地方,这二位便一定要争个先后,拉着辛夷上前去。 往常得一会儿功夫才能走到的大厅,不过片刻就到了。 辛夷稍微消停了一会儿,躬下身子喘着粗气:“随便吃一点吧,我实在没什么胃口了!” 小厮前来问菜,淞道:“怎么可以随便吃一点这么草率,既然金轮公子决意大气一次,便不能悖了他心意!店家,叫你们老板上最贵的菜来!” 那小厮直道好,随即便要回话,只是还没走出去,便被悯翁唤来回来。 那森摇着扇子,向悯翁道:“很久……没吃菜了,每日大鱼大肉的,也实在腻了。” 悯翁立即传达给了那小厮,没多长时间,三人便看着眼前一大桌子的名贵绿油油发了呆。 那森得意万分,随即夹了两筷子给涂山淞,涂山淞脸色此刻像死一样难看,筷子一挑,将那两根菜叶子从碗里扒拉出去。 他舀了一碗白汤给辛夷,淡淡地说了一句:“这月国的食物想来是不怎么好吃,要不然,怎么金轮兄总爱点我们景国的餐食。” 悯翁给那森翻译了这话后,那森停了停筷子,知道他这话另有所指,毕竟月国和景国方才休战,月国虎视眈眈景国,是人所皆知的事情。 那森倒并没刻意掩藏什么,他笑着切了肉,递给辛夷:“这是……羊腿上最好的一块肉,你尝尝。” 放进嘴里,果然绵香无比,她正要夸赞,却被一边的涂山淞捅了捅胳膊:“他说什么?” 看一眼面前笑嘻嘻的那森,辛夷低声在涂山淞耳边道:“他说景国……物产丰富,自是人人都向往的!” 淞神色一滞,难道,他的身份已经暴露? 唯恐自己乱翻译的事情被那悯翁传错了,辛夷向那森不好意思地说道:“金轮,有我给你当翻译就好了,让悯翁长老自己去用膳吧!” 那森点点头,眼神示意悯翁,但见淞神色凝重,向着辛夷道:“你就告诉他,景国物产丰富,那也得公平交易,烧伤抢掠,为人不齿。” 那森见淞虽然是和袅袅说话,眼睛却死死盯着自己,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他不由得感觉浑身不自在,看向辛夷。 辛夷只觉得吃个饭恨不得长出两个脑袋来,又用月国语道:“金轮!淞说,你远道而来,确实应该吃些清淡的,景国的吃食恐怕让你水土不服!” 此话一出,那森只觉得一股子怒气直冲天灵盖,这小子什么意思,景国的女人我吃不消?笑话,只有他这般柔弱娘人才吃不消我们月国女子,我们月国男人,男人中的顶端。 他冷笑道:“淞公子与其担心在下,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天底下有的是得到了却无福消受的人。” 辛夷刨了两口饭,其实压根没听清那森说什么,只随便向淞道:“他说你也多吃点,这儿的吃的稀奇又好吃。” 淞眸子微沉:“这就不劳金轮兄费心了吧?” 青丘怎么做生意,还用得着你指挥? 路辛夷只觉得自己聪明绝顶,若不是自己将两人剑拔弩张的话,转化成只是谈论吃食的关心话语,这二人还不知要怎么打起来呢。 可还没等她给那森翻译,那森便拿起刀,向着淞朝门外示意,淞抿了一口茶,此时便是不用人翻译,也知这月国人的意思。 他拿了剑,二人立于院中。 路辛夷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得众人纷纷惊叹:“那边有人打架,两个美男子嘞!” 她急忙放下了嘴里的鸡腿,擦了手慌忙追出去。 只见雪落满天,那森手执十三环雪刃刀,冷眼看着抱紧双臂的淞。 二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刀起剑落,明明这时淞只要用一点灵气,便可以赢了这场比试,可他偏偏什么都没做。 几十个回合下来,虽然二人只是点到为止,可毕竟刀剑无眼,淞渐渐落了下风,胸前被划伤了好大一个口子。 血落入洁白的雪地中,溅起一阵惊呼,辛夷不顾危险,一把扑上去,抱住了淞,以身体为他挡住来人的刀。 那森收刀,眼中掠过一丝歉意,但最终仍是什么都没说,刀入了鞘,转身离去。 第五十三章 借道 路辛夷扶着淞回了房间,这一道伤口虽然不至于伤及性命,可却是实实在在流了不少血。 淞冷眼看着眼前之人为自己揭开衣服,手忙脚乱地寻找药品,眼底闪过一丝不忍。 许久,看着近在咫尺为他擦拭伤口的辛夷,才艰难地开口道: “若是有朝一日你回不了家了,同我回青丘怎样?” 路辛夷擦着他的伤口:“你也真是的,他一个外乡人,你同他打什么架!” 淞又想再问一次,但终究是没能开口。 此时辛夷才反应过来:“你方才问什么?” 淞摇了摇头,勉强撑出一丝微笑。 既然她是为了任务才和自己亲近的,那倘若这个任务结束了,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她都会离开自己的吧。 更何况,本就是不该相交的两个人,与其这样,倒不如真把她推给那森,虽然是敌国,但瞧着,对她倒也真心。 路辛夷小心地擦拭着他的伤口,眼中的心疼,手上轻柔的动作,如果说,一个人的语言可以撒谎,可一个人的眼睛却是绝对装不出来的。 他的心思有些许动容,一缕发丝落入她眼下,她双手此刻正都忙着,便向淞伸去了脸。 他则默契地,为她撩开那缕发。 此时此景,若是能保持永恒,该有多好! “你今日说,与我有重要的话要说,可是什么话?”她一边包扎,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不过你不找我,我也得找你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最近城中青丘的人越来越多,你可知道什么消息?” 涂山淞眼眸低垂:“知道,年关将至,青丘人都会来景城买一些茶叶回去,以备来年送礼之用。去岁茶叶价格疯跌,今年茶叶正是价钱低的时候,奇货可居,只要把茶叶的价格涨上来了,便能赚取一笔不菲的利润。” 辛夷惊道:“你不去做个生意人可惜了。” 淞笑笑:“这是青丘九岁稚童都会算的账。” 辛夷赞叹道:“你自小生活在我景宫,却还能深谙青丘的商贾之术,实在难得。” 淞神色微变,随即笑道:“都是儿时父亲教的。” 辛夷点点头,沉思片刻后,道:“你说你父亲,明明一身本领,文韬武略,怎么偏偏做了兽奴呢?就算是时运不济,他也可以趁机逃走啊,带着你,还怕在景国谋不到一份差事?” 差事?逃走?淞只觉得这想法清奇,多年来,在他的印象里,父亲一生淡泊名利,追逐安宁和平的生活,却不想,为何要做那与猛兽日日打交道的兽奴。 地位低贱,没有出路,每日还要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淞轻咳了一声,但毕竟对辛夷心怀芥蒂,不愿在她面前谈太多有关父亲的事,便敛好了衣服,一边整理着装,一边装作风淡云轻道: “若你没什么异议,我们七日后动身回青丘。” “怎么提前了?” “因为怕有异动。”淞随意捏了个理由遮掩过去,说罢,他回头直视着辛夷,“若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 路辛夷收好了药箱,嘟囔道:“倒也没什么不愿意的,只是这边的事还千头万绪没有着落,骤然离开恐生变故。” “你可还在找那月国人的错处?” 辛夷点点头:“京墨说,那人最近还和青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我想搞清楚他们的动向。” 淞欲言又止,但随即下了决心道:“既然如此,那便快些完成你该完成的任务。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也请你对我,不要有所隐瞒。” 辛夷点点头,只见淞从怀中摸出一块温玉,她看着有些眼熟,待接过来,更是瞪大了双眼。 自己的作助客户端,怎么来他手里了?上面惨不忍睹的,还有主编催命似的消息。 辛夷正要解释,却被涂山淞手指抚上了唇。 他温柔地,笑着看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你不需要和我解释。” 得夫若此,夫复何求! 她点点头,转身离开,却忽略了身后人,那一双眼眸,由温柔,转向哀戚,最后是一层层冰冷包裹。 次日,路辛夷换了一身月国男装,肖丛、京墨两个跟随着,来到城中最为繁盛的一家茶叶铺,直言有上好的茶叶着急出售。 为此,辛夷从公主府中拿出了珍藏多年的茶叶。 那小厮见状,立马搓手道:“这倒是好茶叶了,公子,你想卖个什么价钱?” 还没等小厮看清楚茶叶,辛夷便一手将茶叶箱子合上,不耐烦道:“看你们店,是个二道贩子的地方,我这都是名贵茶叶,你们是真买起买不起?你们能最高给出多少价?” 可无论那小厮出多少钱,辛夷都只是皱着眉摇头,几人无奈,只好又换了间铺子,一整天,几人都只问价,绝不卖出。 肖丛不解,上前道:“公……公子,我们不就是来卖茶叶的吗?怎么多少钱都不卖呢?” 辛夷笑着摇摇头,只等天色渐暗了,几人寻一处上好的客栈,又进了深雅间歇着,不一会儿,随着最后一道菜上来的,还有一白净小厮。 那送饭菜的店小二为难道:“公子,您这朋友可是苦寻了您嘞!” 肖丛正要道:“我们没有……”却被辛夷揪了揪袖子。 那人倒也不紧不慢,向几位行了礼,直言道:“我家主子想看看阁下的茶叶。” 辛夷却比他更为淡然,吃着菜,喝了一大口茶水:“你先说你家主子什么来头。别浪费我们时间,今日忙完了明天还要去青丘销售。” 一听说青丘,那人果然神色微变:“公子还有能销售青丘之法?” 辛夷闻言,怒道:“怎么,只有你们青丘售卖东西给我们的道理,我们就不能赚点你们青丘的钱吗?” 此时,肖丛不耐烦地摸了摸身上的玉佩,这玉佩价值连城,非城中王公不得买,那人立马换了语气,道: “既然如此,诸位,请稍作等待。” 说罢,那人退下,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羽京墨正大快朵颐一番,那人又带了个白袍公子前来,只见此人眉目清秀,眼波流转之间,颇有些媚骨天成的姿态。 白袍公子进来,先是粗略地看了众人一眼,但却不减深刻,待欠身行礼后,那公子微笑道: “在下涂山岭,是青丘十三长老之末,今见过几位姑娘、公子了。” 辛夷心下暗叹,这人倒是好眼力,她早听说青丘人都会做买卖,便也不敢掉以轻心:“我们这儿有上好的茶叶,但不论身份,不知阁下,买不买得起?” 涂山岭笑笑:“不知姑娘有多少存货呢?” 眼神示意后,肖丛奉上一紫金匣:“这是样品,不知道这样的茶叶,长老可敢收?” 匣子打开,涂山岭含笑望去,都没用手拨弄一番,便笑着说:“姑娘卖的,可不止这些吧。”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玦:“这是青丘平平无奇的玉石,在景国却奇货可居,若是能打通商路,这其中的利润,恐怕会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只见那玉石通体温润,在阳光下透着水一样的光泽,仿佛是从山间挖了一块水出来,清澈透净。 路辛夷挑了挑嘴唇:“当然。” 这两国的商路却是不容易被打开的,一般的王公贵女也没有这样的特权,涂山岭又打量了一番他们,还是没有下定决心与他们合作,当是时,一人的声音从帘幕外传来,打断了几人的僵持。 “袅袅,你让为兄好找。” 帘幕被掀开,流章锦衣华服从外面进来,贵胄之气难掩,一进门,便直冲着辛夷,将一众人的行礼纷纷掠过,倒让那涂山岭略显尴尬。 他怎么来了? 只是这一声袅袅,涂山岭当即心下便对来人的身份确定了八九分,他拜道: “原来是公主殿下,倒是在下眼拙了。” 本来是打算敲出青丘和月国的阴谋,现下却先暴露了身份,路辛夷不由得暗叫一声不好,怎知流章却不紧不慢,仿佛是故意为之,他转身戏谑地打量了一番涂山岭,笑着说道: “青丘家的,果然个个都容姿出众,说吧,你们想做什么?” 辛夷生怕这家伙坏事,将他不由分说推出房间:“王兄,你先去外面等我,我和岭有私事要谈!” 流章虽然是京中出了名的跋扈,但却对路辛夷言听计从,带着几分不服气,又几分惋惜不舍,他还是乖乖在门外等候了,临出门前,又不甘心道: “你可一说完就得出来啊,我抓到你可太不容易了!” 送走了流章,涂山岭一改方才的态度,从怀中拿出地图,向辛夷献上: “殿下,若您可助我们打通商路,凡此商路过往货物,皆有您的十之一。” 好家伙,倒是出手大方,这商路能给他们带来多少利润? 但她略显为难道:“打通商路倒是不难,只不过,如今月国大军在北边虎视眈眈,南边又有楚国屡次骚扰,便是开通了商路,也难免不受这两国的干扰啊!” 涂山岭闻言,笑道:“这有何难,公主自月国借道青丘便可,我这里有一份青丘玉牒,再为您画上这地图之中的可以走的关卡,月国之人不会为难的。” 第五十四章 你就是我的家 流章坐在门外大厅的藤椅上,店家不敢怠慢,为他上了一壶毛尖,可他此刻全然没有品茶的心情,他眉头紧蹙,脑中不住地回想着方才的情景。 彼时他正骑着马,浑浑噩噩地走向公主府,按照景帝的安排,他休假的时间不多了,年前便要提前赶回军营去,大军压境,他怎敢掉以轻心。 一辆马车从对面迎来,马车华贵,四角缀着流苏,车夫,却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娃。 在这景城之中敢挡着他的路的人,这是头一个。 可他不再像从前那样跋扈无礼,更何况,他也无心与别人动气,只是不满地低声怒道一句: “走开。” 他的马,别说是京中高门大户,便是寻常人家也认得,这样的赤血宝马,又拴着珠玉缨络,便是没有见过的,也早在传闻之中有所耳闻。 那马车纹丝不动,车夫童子掀开帘子,里面的人一身青衣,闭着的双目缓缓睁开,看着流章。 “你这骚狐狸又想做什么?我劝你最好安分一些,否则,我便是杀了你也要夺回袅袅。”流章怒道。 涂山淞手中捏着一块暖玉:“都尉与其在这里和我斗嘴,不如去那传芳铺子里看看公主,如今她正被人当作不知名的小人物怠慢着。” 流章一听,立马加紧了马肚子,向着前方冲去,可刚走了两步,又及时停了步子:“你怎么不自己去救,还这么好心地告知我?” 涂山淞将那暖玉丢掷一边:“我们青丘之人只为利,景国之人却为情,你我各取所需而已。” 说罢,他将帘子放下,命令书白启程,可帘子外,流章突然道: “你最好是为利,涂山淞,若你因为你父亲的事迁怒于袅袅,你将做下你一生之中最大的错事。” 说罢,他策马去了传芳小铺,不一会儿,辛夷自那厢房中出来,面露欣喜之色,身后跟着涂山岭,想来那涂山淞不愿意出面,就是有涂山岭的关系,但流章不敢掉以轻心,正当他想上前问些什么的时候,却见那涂山岭眼神示意辛夷。 “公主,切勿忘记您给在下的承诺。” “不会忘,不会忘。”辛夷拍着胸脯应道。 几人随即分别,这会儿只剩下了辛夷一行人,流章先是打量了一番昏昏沉沉的京墨,不屑道:“这便是那个病怏怏的翊王三公子?” 辛夷生怕这两个人掐起来,一把抓过流章,向身后二人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同王兄走走。” 她今日终于完成了件大事,可不得庆贺庆贺嘛! 肖丛和辛夷交换了眼神后,自领会其中深意,拉着京墨便退下了。 好不容易得来的青丘线索,怎么能让他毫发无损地回去呢? 几人分别后,流章和辛夷两个,一人骑着一匹骏马,去往城外的荒野上散心。 望着天的尽头,枯黄的草折断在山坡,远处是矮矮的青山一抹绿影,流章执策指向北边的山脉,眯着眼道: “那便是我们和月国的边境,等过几日,我便又要回去了。” 辛夷紧紧拽着缰绳:“你自少年起,便在军营中生活,如今终于实现少年将军的抱负,却是如此压力,心底是什么滋味呢?” 流章闻言,先是轻笑两声,做出一副慵懒的样子:“民间药铺有句话,叫,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我虽然不比那救命的人心软,但看着百姓流离失所……” 说着,他突然胸口不免哽咽,停了一会儿,才笑着继续:“我倒宁肯当那个景城中人人喊打的纨绔。” 辛夷叹了口气,望着流章的眼睛:“战争是无法避免的,但,王兄,还好有你。我替景国,替所有百姓,都应该谢你。” 流章不好意思地拍了拍马脖子:“咳,我又不是外人,别说这个了,袅袅,你有什么打算?要是我又去打仗了,你一个人岂不是又孤独?你和青丘人耍心眼子,玩玩可以,若是吃亏了,便去怡王府后面的兽笼子里,任他们谁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兽笼子?”她怎么不记得还有这个设定? 流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少年将军在夕阳的映衬下别有一番凄美的气息,高马尾下衬托的身型越发挺拔,他低头道: “就是我自小为你建的一个园子,只是父亲母亲害怕猛兽,因此不是很大,等将军府……” 话还没说完,一声兽鸣打断了二人的交谈,循声望去,只见一雪白团子在树林间穿梭,方才是险些掉下树枝,因此才叫出声来。 路辛夷下马去查看那雪白团子,只见这小小的毛茸茸的一团,却生得两只黑亮的,水汪汪的大圆眼珠子,嘴边胡须柔柔,在夕阳下发出银丝一般亮闪闪的光,倒像个狸猫。 这家伙见有生人来了,先是躲避,但仔细嗅了嗅,又跑向流章。 流章一把提起小家伙:“这是我为你新驯服的小兽,这家伙名为‘畏兽’,阿福懒惰,我不在的时候,这家伙刚好与你做个伴。” 辛夷心下一惊,这不是那个可以在关键时刻救主人一命的小兽吗?他怎么? “王兄,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受不起……”路辛夷推脱道。 流章宠溺地看着她,笑了笑,一把将小家伙塞到她怀中:“哪里贵重了,一只小动物而已。” “可我听说,这家伙可以在危难时刻……” “那么倘若景城中有难,你务必抱着它逃出去咯。” 辛夷不可置信地看着流章,她只记得这是个恋爱脑的纸片人,可此刻望着他的眼眸,他眼底无尽的温柔,她竟觉得,此刻在她眼前的,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她望着他的睫毛,眼底折射的太阳的光芒,他上下滚动的喉结,明明此时此刻他和她一样…… 她执意将手中的畏兽推出去,还回他手中:“不行,我已经欠你太多了,你本是一个令人敬仰的大英雄,没必要为我……” “袅袅,”流章低着头,打断她的退缩,“你不必同我客气这些的,我欠你的,我做的这些永远也还不了。” 他摸着怀中的小兽,夕阳下,二人的影子格外长,少年将军的臂膀上,锦绣的兽纹越发耀眼。 “最近我常回忆小时候的事情,要是景国一直都是如此太平该有多好啊,袅袅,等万事都解决了,我们再回到从前那样的生活,你说好不好。” 大雨滂沱的夜,他被罚跪在院中,辛夷拉着他,不顾任何人的阻碍,执意带他去圣上面前质问,鼓励他说出被冤枉的真相。 大雪纷飞的夜,他生病发烧躺在床上,辛夷推着春城来,别人都怕他是瘟疫,只有她,扬言若不治好世子,自己也要和他得一样的病。 无数个草长莺飞的天,他们一起逗兽,一起玩耍,她鼓着小小的脸颊:“若是别人畏惧、害怕,能让我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名声差点又怎样?名声好的人,才为流言所累,徒增烦恼。” 她一点点鼓励他,让他发誓一定改变软弱的自己,成为能为她驻守边关的将军。 流章将手中的畏兽塞回辛夷怀中:“你还不信我吗,我什么时候答应你的没有做到过?你帮我好好照顾这畏兽,至于传言,不过是图个吉利罢了。” “辛夷,你就是我的家,你平安,我就平安……” 说着,路辛夷突然觉得自己对他有些残忍,不由按捺不住,想要把一切都告诉他。 “流章,其实我……” “不要说!”他急忙打断,眼中带着几分苦涩,“无妨,你一直都是自由的,我也想明白了,要是他对你不好,你尽管找我来说,我……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二人又在旷野中行走了一段时间,等到回去的时候,流章特意带着辛夷又路过那家烤肉店。 还是熟悉的味道,热腾腾的食物,再来上一壶小酒,辛夷只觉得人生得意无非如此。 正吃得尽兴,一旁的年轻人却吃了便走,小厮来找他结账,他却大言不惭道: “将你们老板叫来,好好问问他,我用不用结账!” 小厮无奈,只好回身去找了老板,路辛夷正要不平,却被流章拉住,示意她继续看下去。 只见那年轻人重新将脖子上的衣领拉起,遮挡了大半个面庞,又戴上斗笠,向后一仰,活脱脱景城阔少。 老板在小厮的引领下上来,见来人这副嚣张模样,又仔细打量他装扮,蓑衣斗笠,粗布烂衫,虽然不像个官门子弟,但却比地痞无赖又多几分正气,身子矫健,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主。 店主人陪笑道:“公子,小店小本生意,莫不是哪里伺候的不周到?您多言语,见谅!” 那公子将斗笠往地上一扔,闭了眼叫嚣道: “你家这小厮好不懂事,竟然让我付钱!” 店主人也是一脸懵,但也只好耐心解释道:“公子,买物交钱,天经地义,莫不是我家小二问您算错了账?” 周围人已经开始不忿,一大汉站起身来:“荒唐,天子脚下,还有敢吃白食的?再胡闹,看爷爷我打你!” “就是就是!”周围的应和声渐起,那少年只好站起身来,从怀中摸出两个铜板,但又从背囊中掏出几块银锭,一股脑全塞给了店主人。 那店主人哪里见过这阵仗,急忙推脱道:“公子,这小店可受不起啊!” 看到这里,辛夷脸上也不免露出一丝疑惑,却见流章含笑看她,仿佛胸有成竹般地等一场好戏。 果不其然,那千年长叹一口气,硬是将手中的钱财塞给店主人。 “爹,您要真问儿子要钱,要多少也受得!”说着,那公子在店主人的惊诧中,拉下了脸上的蒙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众人惊诧间,那店主人先是惊愕,继而扑向儿子,再抬头,已是老泪纵横。 “儿啊,你咋才回来!” 见到这一幕,在场众人,无不为这一团聚景象而深受感触,人世间最欢乐的时刻莫过于此。 流章夹了一筷子肉给辛夷,低声得意道: “过年了,我向陛下请命,叫他们回来看看家人。” 路辛夷猛地回头望向流章,再看一眼那父子相拥的场面,十五从军征,归乡无亲眷,是征人的痛,将军白头,红颜对空枕,又是百姓心中无法磨灭的痛,而今终于有那么一小部分人能稍作缓解,她顿时觉得,眼中的流章也变得高大了起来。 他们也和她一样,有思想,在努力地改变着自己所处之地的命运。 第五十五章 以一人无义换天下人有义 雪下得有些重了,今年的景国,比往年的雪更多一些。 路辛夷身着华服,一步步走向皇宫最中心的那个位子。 她手中攥着一只金丝楠木盒子,这里面装着的,是她这些天以来,收集的一切证据。 离月国正式访问,只剩下三天,她必须在这之前,就让景帝做好一切准备。 华服厚重而壮丽,却也更显其威,一步一步,金饰在雪中划下一道道印记。 听闻辛夷公主求见,景帝从榻上醒来,繁重的案牍已经让他苦不堪言,这段日子又骤然降温,他的面色也不太好看了。 但他还是强撑着精神,又在镜中打量了一番自己,梳洗一番,才笑着将女儿迎进来。 路辛夷双手奉上金丝楠木的盒子,行礼后,将月国、青丘如何联合之事全盘托出。 沉默良久,景帝将盒子里的东西匆匆看过一遍后,蹙着眉,长叹了口气,道: “袅袅啊,你自小身体不好,一个女儿家,就不必掺合这些事了,父皇和你十三皇兄还在……” “父皇,”辛夷有些不明白他那声叹息,但作为现代人的她,怎么受得了别人对女人的歧视,“女儿既然是景国的公主,就应该心系国家安危,与女儿男儿又有什么关系?父皇,如今青丘和月国勾结证据确凿,您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景帝面露愠色:“寡人都说了你不必管了,这两国勾结是天大的事,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敢显摆?好了,你回去吧!” 说着,两边的宫人便要上来拉扯,路辛夷不明白,明明父亲最忌惮敌对势力勾结,怎么这会儿却对自己的证据不闻不问? 她上前推开宫人,道:“父皇!儿臣有一计策,可瓦解这两国的勾结。” 说着,她从腰间掏出自己写了一夜的计划,原本,她只是想要保全自己,让父皇怀疑那森,可当她这几天看惯了景城的繁华,也不由得彻底爱上了这个城市。 就连流章,也能为了天下苍生,舍生取义,她又怎么能只享受这个位子给她带来的锦衣玉食和荣华富贵。 她展开图纸,不等景帝同意,便开始洋洋洒洒地念起自己的计划。 “父皇,青丘所图,不过为利,月国所图,不过疆土,可没有疆土,哪来的利益,因此,青丘我们可以先联合之,用青丘的矛,去攻月国的盾……” “公主真是好计策!”话还没有说完,帘幕后,缓缓走出一妖艳女子来,那人正是皇帝多年得势的宠妃,怡王的亲妹妹,流章的亲姑姑,洛妃。 辛夷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自己素日里同这洛妃没什么过节,只知道这洛妃无所出,今日父皇怎么叫她在帘幕后听自己两个议事。 只见那洛妃款款走到景帝面前,攀上景帝的臂膀,轻挑着嘴唇道: “君上,我早和您说了,这辛夷和那月国王子不清不楚的,你看吧!这会儿都不惜借您的手来促成她自己的富贵了。” 什么? 路辛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见那洛芬满脸得意,却略带鄙夷地看着她,景帝将那金丝楠木匣子放到一边,正眼望着辛夷,语气中自有不容抗拒的威严: “你如实说来,你这几日在哪里,又同谁在一起?” 父亲在上,辛夷不得不拜,她看了一眼洛妃,缓缓跪下,如实答道: “在城中酒楼,同……淞、肖丛他们在一起。” “你胡说!你当天子脚下,就是灯下黑,容你放肆?”洛妃怒道,“明明有人几次三番看到你和那月国王子同吃同坐,形影不离,你还敢撒谎!” “我……” 景帝已经有些不耐烦,他看了一眼洛妃,以示警告,又向辛夷问:“果真如此?” “父皇,”路辛夷急忙道,“儿臣与那月国王子靠近,不过是为了打探月国和青丘勾结的事情。” “你一个闺阁女儿,如何得知月国青丘的国家机密?”洛妃一边试问,一边偷偷看景帝眼色,见景帝也默认她的问题,又壮着胆子,“更何况,我们与那月国并不是同种语言,你会月国语的事情,我们怎么从不知晓?宫中从未有过月国语言的夫子,这你又当如何解释?” “我……”路辛夷压根没想到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可这些事她又确实没办法解释,只见那洛妃得了势,顺势跪倒在景帝面前,泪眼汪汪道: “君上,自公主醒来后,臣妾常跪在太庙为君上和公主祈福,可那一日偶然路过国书,臣妾虔诚拜读,发现那国书关于公主的部分,却像是被某人动过啊!” 说罢,景帝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洛妃:“你倒是说说,改动了什么内容,你又是什么意思?” 辛夷内心道,我命休矣!她不自觉地看向四周的真龙柱子,金龙椅上盘旋的吐珠真龙,还有上方的牌匾,无处不显示着皇权不容侵犯,不容亵渎的威严。 那洛妃跪坐端正了,道:“国书上说,公主幼时缺少一魄,会在成年后补齐,却因此心性大变,失去大部分少年时的记忆,可君上,倘若有心之人利用此等漏洞,冒充公主,该当如何?” 景帝眼色微变,他的拳头不由得攥紧,却面不改色:“污蔑皇族,可是死罪,洛妃,纵然有怡王的亲缘,也不能豁免。” 洛妃跪倒在地,额头贴近地面:“臣妾只是猜测,君上,一个人的性格可以大变,记忆可以丢失,可一个原本不会某种技艺的人,怎么会凭空会了?” 景帝看向辛夷,可等了半天,辛夷也想不出一个很好的解释,她确实不是真的辛夷公主,由此,挣扎半天,只好跪拜道: “父皇,儿臣是不是真公主清者自清,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烦请父皇仔细审阅月国、青丘二族的书信来往,以备不时之需。” “儿臣愿以一人不义,换天下人大义!” 次日,公主府谢绝门客,花珠花露两个立在门口,不敢言语。 景帝下令,公主不得踏出公主府一步,也不许任何人探望她,直到能查清公主身份为止。 路辛夷倒难得逍遥,她烹茶、插画,把公主府里里外外都翻新了一遍,又趁着天气逐渐回暖,翻了翻冻土。 “来年春天的时候,在此处种上许多蔬菜果实,这样,我们便能吃到自己家种的食物了!” 肖丛跟在她身后,不一会儿,花珠花露来报,三人交换眼神,花珠花露还是摇了摇头。 “还是没找到驸马吗?”路辛夷早已看出她们的小心思。 肖丛上前一步:“公主,我早和您说了,涂山淞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没伤害您,我就对他感恩戴德了,估计这会儿他也听了您身份的流言,早跑回他们青丘享福去了吧!” 路辛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心想,这下估计又要太监了,主编大大,真的不是我不努力啊,智商局限,开局又太难,我没办法破啊! 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路辛夷笑了笑:“也挺好的,他回去本该属于他的地方,我也能回去本该属于我的地方。” 肖丛不忿道:“您就是属于这公主府的,您回哪去!要我看,您才是属下心中最真的公主!您的蒙冤只是暂时的!” 花露:“是啊,公主,我看呐,那洛妃一定是气您没嫁给她侄子,故意给您在这儿下绊子呢!” 辛夷站直了身子,略微思索,随之摇摇头:“流章不是这样的人,他有什么气一定当面说了,何必假借女人之手。” 从早晨到夜晚,整整一日,路辛夷坐在门前,火盆从门外搬到屋子里,没有下雪的天,更显的死气沉沉,夜来得格外快,在花珠的催促下,她终于决定不再等,回了房和衣睡下。 原来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竟是如此薄弱。 第五十六章 疾风知劲草 直到第二日,路辛夷依旧是一个人坐在门口发呆。 倘若说,第一日她还能安慰自己平凡可贵,这一日,她便想不出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了。 细数自己来到这世界中的日子,好像就干了这么一件事,还被当作是拆穿身份的把柄。 辛夷不由得苦笑出了声,阳光将她眼眸晃痛,她伸手去挡,却见,一人身影不知何时竟来到她面前,为她投下一片阴凉。 她睁开眼,惊呼:“淞!” 涂山淞抬手为她抚开额前碎发,“怎么,事情稍有不称心,便垂头丧气了?” 路辛夷心下不由得欢喜,太好了,这下,我们的感情线还有救,我还有救! 她起身扑在涂山淞身上,不由得眼圈发酸,声音哽咽:“这两日,这几日,你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要和青丘的人,回去了!” 涂山淞眼神有些躲闪,但他还是拍了拍辛夷的背:“当然是去准备你回青丘的事宜了。” 说着,他将辛夷拉开,二人执手相看,淞温柔道: “如今,父皇也不再信任我们,不如你我借此正好回了青丘,从此过上逍遥生活。” 看着对方诚恳的眼眸,路辛夷知道,这家伙肯定是信了自己不是辛夷公主的那番话,真的为难啊,不是公主,就无法救景国,若是公主,便无法和淞共续情缘。 她面露难色,咬着嘴唇道:“可是淞,如今父皇确切的定罪还没有下来,倘若我们就这么一走了之了,岂不是相当于把这罪名做实了?” 淞笑道:“袅袅,不过虚名而已,世人不论对错,只管妄议,那又如何,你我隐姓埋名,笑看世间百态,怎么,还愁我照顾不好你吗?” 路辛夷摇摇头:“淞,曾经我也以为,我能像你说的一样,做一个没心没肺的,只顾自己的人,可如今,我……我不知怎的,我总在想,倘若月国占领了景城,他们会允许景城还繁华如今日吗?景国生我养我,我也想,为它尽一点……绵薄之力。” 纵然知道有些东西是假的,可随着相处的时间加长,她的心,也不由得动容。 淞有些诧异,但随即只是笑一声,颇为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我们袅袅也终于长大了,有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既然如此,不去便不去吧。” 虽然是笑着的表情,但路辛夷心中隐隐透露着不安,她试探性地问道:“那淞会回去吗?” “嗯,回去看看。” “还会回来吗?”她不由得问道,淞却沉默了,他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从最初的仇人,到后来的朋友,到现在的……她的身份在变化,她在他内心中的地位也在变化。 可并不是所有鱼,都生活在同一片海域。 淞眯着眼,还是温柔地笑了笑:“会回来看你的。” 午膳前,李书白便为涂山淞收拾好了包袱,可看着辛夷依依不舍的目光,二人还是决定用了午膳再走。 一顿饭,吃得格外漫长,辛夷换筷子的时候,花露一个不小心,摔裂了象牙筷子,涂山淞便将自己的擦干净了,给辛夷递过去。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可将脸埋在碗里吃饭,吃着吃着,眼泪不由自主地大滴大滴地落入碗底。 淞停止了吃饭,看着辛夷,他竟不知道,她何时对他用情竟如此深。 他低声宽慰她:“又不是不回来了,等我安顿好了家里,便回来看你。” 可路辛夷自己心里清楚,月国打探好了虚实,那森便会入住景宫,届时里应外合,景国覆灭,只在朝夕。 届时他归来,能见到她的,是一个人,还是一座坟茔? 可她不愿意说那么多,只是抹了抹眼泪,哽咽道:“没什么,就是想到驸马走了,本宫又要夜夜噩梦了,与其被吓哭,不如提前把眼泪都流了。” “我叫春城医官来为你开点安神的药方。” “不用了。” 辛夷匆匆吃完饭,又非叫淞等在前厅,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她抱着一个包裹走出来,递给淞: “此去山高水远,你多保重,我又给你准备了点东西,记着,不求富贵成功,只愿平安。” 淞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待傍晚的时候,辛夷还站在门口望着,肖丛为她披了件披风,抱怨道: “这驸马真是的,与其来了又走,还不如不来呢,徒叫您伤心!” 辛夷没说话,望了许久,盆里的炉火熄了,她才转身回了寝殿,解衣欲睡。 夜实在漫长,火盆里的炭火烤的噼啪作响,令人心安,却也更显寂寥。 昏昏沉沉中,路辛夷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战火纷飞,处处断壁残垣,折戟沉沙,她着一身素衣,在一堆尸体与血泊之中,大声呼喊着亲人的名字。 “涂山淞——那森——京墨——肖丛——” 可任凭她怎么呼唤,也无人应她,她只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袭来,一回头,一只吊睛白虎扑面而来,体型庞大,光是一只爪子便似乎能将她拍死在尸体堆上。 只见那厚实的虎掌猛得如同泰山压顶般落在她胸口,一时间,辛夷只觉得难以呼吸,额头上不断有冷汗冒出。 “不要……不要……” 肖丛在门口不住地徘徊,花露花珠则不断换着热水、毛巾,雪重了,白日又受了风寒,辛夷的身子立马发热冒汗,这时节,春城刚告假,打算回老家与家人团聚准备过年,肖丛命人快马去城外追。 天空中骤然炸开信号烟花,肖丛暗叫一声不妙,花露刚端着热水盆走来,不由地问她医师的情况。 “春城医师已经出城去了!信号发出,咱们的人追到了城外!” 花露不由道:“这该如何是好,君上不让我们出府去,难道公主的病,就当真困在此处吗?” 帘幕内,辛夷面色发白,梦中的她紧紧被猛虎按在身下,待用尽全力掰开猛虎的爪子,那虎背上,却骑着一个挽弓的将军,此刻正用箭头指着她。 “你这个荒淫无道,草菅人命的公主,是你为景国带来厄运,我今日便要替天行道!” 透过那箭头,待看清剪后人,辛夷不禁捂着胸口,惊恐地看着那人。 “为什么是你——” “一定还会有别的办法。”肖丛左右徘徊,突然,她向身边的花露花珠道,“替我照顾好公主,我去去便回!” 说罢,还没来得及交代别的事,她便冲向后院,夜中无人,很快便来到了曾经翻墙的那个豁口,纵身跃过高墙,向着西边便奔去。 只是跑着跑着,突然身边不知何时多了匹脱缰的白马,肖丛有些愕然,但来不及思索,她翻身跃到马上,一路狂奔向怡王府。 不敢劳驾怡王夫妇,她来到后院,又以同样的方式跃入府中。 怡王府守卫森严,即使肖丛这样一等一的高手,也不免谨慎了些,怡王府之大,一个侍卫突然被身后的手掐住了脖子,捂住了嘴巴。 “将军的房间在哪里?带我去。” 门外咚咚的敲门声吵醒了流章,他披了件外袍起身,来到门口,只听门外的侍卫通传道: “都尉,有个女刺客被我们抓到了,您看如何处置?” 流章有些恼怒:“该怎么处置这种事也用来问我吗?” “她说是公主的人,肖丛。” 话还未落,流章已经拉开了门,见厅中果然站着肖丛,只见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拳道: “求都尉救救公主!春城医师出城去了,公主今夜重病!” 流章二话没说,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系好衣服上的衣带,拉着肖丛便往府外走。 “你怎么来的?” “府外遇到了一匹白马,那会儿随意丢在了外边,不知道这会儿跑了没有。” 流章点点头,二人随即来到怡王和怡王夫人的中堂,两边的耳房外,流章一脚踢开门。 那房中的老汉大惊失色,慌忙间从枕头下抽出匕首,大喊道:“老虎老虎,有老虎!” 从墙上取下斗篷,流章只道一声得罪,李大夫,便将那老头裹成个粽子,顺手提了药箱扔给肖丛,便扛着老头就走。 李大夫还没从梦里反应过来,直嚷嚷道:“你是谁,你要带老朽去哪?你裹挟老朽做甚!” 流章解下老头束发的发带,一把塞到他嘴里:“安静点,王爷和王妃觉轻。李大夫,您就暂且委屈,人命关天,还望您多多配合。” 二人快步出了府,肖丛正苦于没马,却见流章将手指放入口中,吹了个马哨,不一会儿,方才那白马,连同一匹棕色的骏马,自后院跑来。 肖丛惊呼:“那白马竟是都尉您的马!” 流章将那李大夫一把扔上马背:“说来话长,原本是给辛夷逃命用的,今日没想到却这样用上了。” 景城中一片黑寂,但这两匹马仿佛天生神力,白马马鬃如飞,在夜色中散发着柔亮的光芒,棕马隐隐绰绰,却始终伴随在白马左右,二马一路狂奔,没多时,便冲到公主府前。 李大夫不敢爬墙,流章一掌将他推至墙内,随即翻墙过去,又将那李大夫半抱半携地拖入公主寝殿。 李大夫才神志清醒一些,见眼前人,又定睛看了看周围的陈设,稍反应过来些,大叫道: “草民不给公主看病,草民才疏学浅,怎敢妄断皇族!” 第五十七章 风雪夜宿公主府 在任何一个国家,皇家的身体状况,都是国之机密。 贵族间尚且不敢妄议,更何况平民,有时候,即使有人知道了,也不敢明说。 更何况是被视为景帝心尖上的辛夷公主。 流章拔出剑来,驾在披头散发的李大夫脖子上:“你看了也许会死得晚一点,可你若是不看,一步之内便命丧于此!” 李大夫是怡王家的医师,对流章的性子也算了解,他哭丧着脸,尽管手和腿都开始打颤,但还是哆哆嗦嗦地抚上辛夷的脉搏。 果然名医,在摸了辛夷的脉象后,李大夫倒是没有那么抖的厉害了,他从背囊中拿出银针,让花露花珠侍奉左右,不一会儿,在他行针过后,辛夷的病状便有所缓解了。 李大夫收好针,看了一眼背身而立的流章,叹了口气:“都尉,没什么大碍,只是风寒与长期的内心郁结导致的,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看公主体内还有蛇毒未清,这才导致今日毒发攻心了。” 说到蛇毒,流章只觉得这已经成了他的一块心病,而李大夫毕竟在怡王府侍奉多年,他摸着那脉象,捏着胡子沉思片刻,道: “只不过这蛇毒虽然深了,却也不是没办法解开。倘若就这么一直放任不管下去,恐怕日后还是一块隐患。” 流章立马上前:“不管是什么办法,你尽管说来!” 李大夫挑眉看了看他:“只怕……只怕公子不舍得啊!” “有什么不舍得的!你尽管说,便是要我割肉也舍得!” 李大夫将脉象又摸了两遍,行了针在辛夷的几处穴道上,暂时稳住了她的心神,随即,引流章出了寝宫,来到外厅。 他拱手道:“公主的蛇毒,绝非普通蛇类,只是这神蛇似乎十分心软,中毒不多,景国自古便有解毒的记载,其中说到,吊睛白额虎的心头血,可做药引子。” 流章喃喃道:“可景国的白虎,只有……” 李大夫低声凑近:“只有救您的那一只能当药引子。” 霎时间,他只觉得万千心绪都聚集在一处,想他刚入军营的时候,便以恩义,带领出一支亲兵,又以恩义,豢养了许多神兽,这白虎,与他一同长大,多次救他于山林之间,早被他视为亲兄弟一般的存在。 今日若是要取他的心头血,他便早已答应了! 李大夫看出他的犹豫,恻然道:“公子,倒是这些毒,只要日后再不碰那神蛇,便也没什么大碍……” “不行!”流章厉声道,他抬头望了一眼夜色,提着剑走出房门。 月色苍茫,鞋子踩在雪上,嘎吱嘎吱的声音让人的心格外踏实。 风吹起薄薄的一层雪沙,北边房顶上的雪显得有些裸露,与光秃的树杈相映衬,南边的则厚重,跌落雪块打碎宁静。 昔日繁华的酒楼今朝却宁静了许多,溶溶月光中,一灯如豆,一曲短笛自窗下飘散而去。 悯翁立在一边,静静看着面前的少主吹奏着家乡的曲子。 “景国……弦乐往往拉动人心弦,而这景国的管乐,却更悠长、清亮一些。想必……这样绵延的曲子,可以让想听之人听见吧。” 那森吹得有些乏了,将短笛拿在手中,来回查看。 巴图实在不理解,他怒道:“王子,我们已经查到,酒楼里根本没有伺候的姑娘,更没有路袅袅这么个人,这么多天,我们都被她耍了!” 将短笛放到桌上,那森垂着眼眸:“我知道。” “知道了您还在放不下什么!她刻意接近您,一定有什么目的,我们还是先想好该怎么应对吧!” 悯翁倒不像巴图那么冲动,他只是平静地给那森倒了杯茶。 “王子,若她真是辛夷公主,将青丘的事情供出,虽然景帝此时没有接纳她的建议,但并不代表,景帝就完全是置若罔闻的。” 用手指反复摩挲着短笛上的小孔,那森的眼中蒙上了一层又一层复杂的情愫,如果光谈爱情,他完全可以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月国少年王子,可若是谈到别的,他的背后,自然有他自己的使命。 雪,不知何时又飘飘扬扬落了下来,这雪虽然不重,但这么纷纷扬扬洒个没完,不多时,人间便成了上下一白。 流章手中拿着一碗热腾腾的兽血,蹲在地上,轻轻抚过白虎的皮毛。 他轻咬着嘴唇,沾满鲜血的匕首落在脚边,就在方才,他带着刀来此处,白虎见了他,立马轻跑过来,俯下身去,把脑袋蹭在他脚边,向他翻出了柔软的肚皮。 那一双眼睛,清澈而炽热,忠诚而纯粹地望着他,穿过重重风雪。 他蹲下身来,抚着白虎的背,虽然难以开口,但他还是艰难地张了张嘴,干涸着嗓子道: “白虎,你救过我很多次,于我而言,有着大恩,可今日,我有一人,我视她超乎我的生命,你可愿意,再帮我一次?” 白虎眨了眨眼,满眼不惑,却依旧痴痴地望着他。 他从怀中掏出匕首,白虎嗖得一下爬起来,肚皮贴着地面,伸了伸舌头,舔了舔嘴,看着他。 流章痛不欲生,一只手捏着白虎后颈上的毛发: “白虎兄,我恐怕命不久矣,可倘若知她还受病痛折磨,我九泉之下难以瞑目,唯愿来生你做主子,我当你的仆从,还你此世恩情!” 说罢,他抽出腰上匕首,奋力向白虎的心脏上刺下,那只透亮的眸子里,只剩下发亮的刀刃。 它连挣扎都没有挣扎一下。 大雪纷飞,天下一白,雪夜漫漫,月光照在冰面上,白雪被吹起,露出隐隐的残破的光。 一股热血喷涌而出,溅在流章的脸上,他的面庞上瞬间鲜红一片,视线也变得模糊。 拿着收集好的心头血,他转身麻木地走出府去,一守夜的小厮路过,穿着棉衣瑟瑟发抖,见他满脸鲜血,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公子,你怎么……” “叫几个人来,将白虎葬在后山。”他眼神呆滞,嘴唇发白。 说罢,直朝着门外走去。 风雪交加,风刮在脸上,刺得人生疼,流章乘快马飞驰到公主府,翻墙进入,那李大夫早早等在前厅,接了血,便立马去写药方,准备药丸。 流章一个人等在前厅,拿着刀,坐了整整一夜。 没有人能看得明白他眼睛里的深意,花珠说,他肯定是因为担心公主病情,才不舍得去休息。 肖丛却摇了摇头:“对我们这种在刀尖上舔血的人来说,兄弟,是最信赖的最坚实的臂膀,背叛兄弟的自责,会让一个人此生都很难原谅自己,更别说,杀掉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兄弟。” 花露端着一碗药渣走了过来:“公主喝了药好多了,这会儿子安心睡下了。肖丛,说到底,不过一只畜生而已,哪有你说的那么悬乎?” 肖丛急忙上前捂住她的嘴,给她眼神示意了前厅的流章,花珠花露大惊失色,花露赶紧打了打自己的嘴,概摇摇头,匆匆逃走了。 人这一生,到底怎样才能无愧于心呢? 流章坐在屋内,门大敞着,他走出门去,立在雪中。 风雪很快将他裹挟其中,多年来,金戈铁马,与月国的战争,都不会少的了这样的雪夜。别人看,或许是美,或是壮观,可在他看来,却似乎神谕天命,一旦席卷而来,日月星辰不见,无可逆转,放眼天下无人可逃脱。 少年时看雪,想的是孤飞一片雪,百里见秋毫的轻狂自许;青年时看雪,想的是飞鸿踏雪泥的豪迈洒脱;军旅时看雪,想的是将军白发身后名的自怜;而今朝看雪,却是千山鸟飞绝的无尽孤独与寂寥。 这浩荡苍茫的苍穹,大河汤汤,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宇宙万瞬,人生如片羽,却时常承受着不能承受之重——不能承受之恩情,不能抗衡之王命,不能放下之情谊。 算了,算了。 流章闭上双眼,雪很快落在他的睫毛上,他的头发上,他的肩膀上。 但愿雪能掩盖这天下的所有罪恶与苦难! 第五十八章 夜劫景宫 景宫外,忽有杀声震天,火光重重。 景帝从梦中惊醒,大监匆匆来报: “君上!城中不知何时起了叛贼,这会儿已经杀到宫门口了!” 景帝慌忙从榻上下来,连鞋都未来得及穿:“哪里来的叛贼?宫中的防备可做好了?” “君上!”大监跪倒在地,“宫中防备完善!可如今难定,请君上移步密道,迅速撤离此宫!” 景帝急忙胡乱套上了鞋袜,待随手拿了斗篷后,又问道: “宫里其他人呢?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大监一边给皇帝套好斗篷,一边催促道:“君上,这个时候了,您还想着别人呢!您放心,娘娘们等奴才送走了您,就安排她们!” 此话一出,景帝顿时心生疑虑,但他不动声色,先配合大监穿好了衣服,随即趁着大监转身带路之时,抽出腰间匕首,从背后一把插入他心脏。 若宫中生乱,第一个来通知他的,为什么不是宫中的禁军?怎么轮得到大监?还只有他一个人? 景帝脱了斗篷,换上了大监的衣服,转身从宫门后溜了出去。 宫门外,杀声震天,火光烧红了半边天空,战鼓声震耳欲聋,兵马的脚步将地面都震了起来。 他蹙眉望着宫外,匆匆赶往后山,也顾不上下了雪的路滑,一脚深一脚浅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爬上山顶。 景帝脖子涨得通红,汗水从额头上流到了领子上,映透了前胸后背,他咽了口唾沫,便从地上爬起来,去拽那铜钟的击柱。 一声,二声,三声—— 流章从偏房中睁开了眼睛,一天一夜没进食,没睡着的他,此刻纵然是万念俱灰,也不由得神经都紧张了起来。 三声钟响,宫变生,宫乱起。 他拎着刀冲出门外。 景城中的士兵都从梦中醒来,有的怀抱中还抱着自己小小的孩子,有的在酒桌上摇着头醒来,有的则从孤零零的寂寥的院子中醒来。 他们都披上了铠甲,不由分说向景宫的方向冲去。 羽京墨抱着头从榻上醒来,头痛了半晌后,他双眼通红—— “怎么提前发生了?还是在冬天!” 流章冲到宫门前,此刻叛军已经冲破景宫第一道防线,众义军聚集在宫门外,约摸有两三千人,正群龙无首之时,他高举都尉令牌,号令三军。 “众将士听令!王有难,我等不能不至,景宫有四处宫门,而今,八百人随右将军自西门入,八百人随左将军自北门入,其余人,随我自正门追上叛军,将其一举歼灭!” 景城虽大,可叛军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聚集这么多人,再加上宫变,流章并不愿意相信那么多城中的士兵,他只率先用了自己的亲兵,其余的,仍叫他们在城外守候等待支援。 左将军王一冷笑道:“一个驻守边关的世子,也来这里充大头……” 右将军杨广新竖起了手掌,打断了王一的话:“你且听着就是了,用的又不是我们的兵。” 说罢,王一立即便领会了其中的深意,含笑点了点头,调转马头,向着身后的将士们大喝一声: “八百将士随我来!歼灭敌军,保护君上!” 一时间,景城内外,火光滔天。 这火光,一直持续到天边鱼肚白的时候,待那叛军头子终于攻到了后山,景帝被抓着,带到那首领面前时,他整理了衣衫,才正眼去打量那年轻的将军。 只见那“将军”斜着倚靠着他的龙椅,眉眼间却尽显帝王的不羁与辽远,一幅月国打扮,漫不经心地玩弄着他的玉玺,倒像是个随意玩弄玩具的小孩。 “寡人的援兵就在宫外,你们已经是瓮中之鳖,寡人劝你们及早投降,免得徒劳的伤亡。”景帝也不甘示弱,他负手昂胸,只是粗略地瞥了一眼那年轻人,便望向另外一边。 那森从龙椅上起身,将玉玺随意丢掷在椅子里,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一步步走下台阶。 “景帝,今日是我们见面的日子,我只是,来早了些,怎么你还要与我大动干戈呢?”那森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话道。 景帝面色微变,这月国王子,竟说得如此流利的汉话。 那森微微笑着,走近景帝:“景帝不必动怒,今日我来,不过是为了问你要一件东西,并没有夺你皇位的意思。” “什么东西?” 那森从怀中掏出地图,指着上面的城池,勾划思索了半天,又一副疑惑的样子,向景帝道: “真是为难,我看景国哪一片土地都肥美得很!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选择了。” 景帝冷哼一声:“景国虽小,但寸土不让。” 听罢,那森仰着脖子哈哈大笑,笑罢了,又看向景帝:“别误会,景帝,在下不过想借一条商道。” 他缓步上前:“本来,我是不打算今日出兵的,只是这景城实在无趣,青丘那边的人又催得紧,但说实话,就算打下了景国,于我而言,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那森并非月国国君最属意的继承人,因此,即使打下了景国,也极有可能是为别人做嫁衣,更何况,现在是老月国王当政,功高震主的下场,他那森并不是不清楚。 景帝立马心知肚明,他搓了搓指腹:“想在景国开通商路,完全可以通过协商合议,可王子直接兵戎相向,恐怕不止胃口至此吧。” 那森笑笑:“确实,不愧是老国君。” 他捏了捏手中的景币:“我要入住景宫。” 流章自正门破门而入,一路所向披靡,所过之处,难存活口,没多长时间,便冲到了正殿前。 只是长时间的杀戮,已经让他本就虚弱的身子变得更加疲惫不堪,他满身、满脸血迹地望向正殿,身后将士,来时几千,如今只剩几百残兵。 正殿,是西门和北门汇聚的地方,可此时两边固若金汤,哪里有什么援兵的痕迹? 身后一大将突然呵道:“将军,犹豫什么?末将愿意冲前阵!” 望着严阵以待的月国士兵,流章内心一阵愤怒,早知道景城这帮子将军都是酒囊饭袋,如今一看,根本就是残次品,仗着祖上的阴功,封了官,就只知道明哲保身、吃喝玩乐的伪君子! 他不由得怒火中烧,但将这怒气只集中到了长枪上,他振臂一挥,向着身后的士兵道: “众将士听令,辱我主者,其罪当诛!冲破月贼,救出君上!” 一时间,景国军队势如破竹,能在这么短时间内,集结这么一群没有受到操练的士兵,赢得一场战役,实属不易。 等天色大亮的时候,那森在大殿上,等到了满身淌血的流章,他身上有无数伤口,却都不如他那双充血的眼睛可怕。 那森转了转银戒,即使在战场上已经见过许多次,每一次见面,他也不由得为眼前的男人震撼,如果不是敌对的那一方,他倒真想与这样的人把酒言欢,切磋一番。 那森走下台阶,拍了拍手:“都尉果真英勇,比我想的要早得多,可惜了,这景国已是强弩之末,即使再有几个都尉,也是无力回天了。” 流章仰起头,身后,门外已经没剩下几个亲兵,他伸出拳头擦了擦下巴上的残血,冷笑一声: “宁做无家鬼,不为丧国奴。那森王子,您请回吧,否则,你我今日,又是一番血战。” 那森被他这话有些怔住了,尴尬地笑笑,摆摆手:“你误会了,都尉。” 说着,他向手下递了个眼色,两边人立马退后,景帝这才脱离了人的控制。 那森拱手,道:“往后我们就是一起读书的同窗了,还望世子能原谅我今日的冒失!” 说罢,他抬了抬手,月国高手此刻明处暗处不知汇聚多少,纷纷从这正殿中退出,流章这才惊觉,原来殿外那些士兵,不过是那森用来拖延时间和掩人耳目的肉盾,他的真正实力,根本是景国无法想象更无法抵抗的。 他握紧了长枪,险些跌倒在地,用长枪强行支撑着身体,向景帝跪倒: “臣救驾来……” 话还未落,两旁突然闪出两个人影,定睛一看,却是王一、杨广新二人,这二人也在脸上抹了点鲜血,却哪里有受伤的痕迹? 二人纷纷跪倒在地,向着景帝,险些痛哭流涕,满眼含泪,道: “臣救驾来迟,请君上责罚!” 流章默然,算了,君上安然无恙了,便好。 是夜。 洛妃本来是哭哭啼啼的,但听说没事了,赶忙吩咐厨房,端了碗红枣银耳粥去侍奉景帝,自己则衣着朴素,只系了条玉带以示不凡。 景帝批着奏章,却实在头疼,洛妃为他捏了捏头,他闭眼道: “今日多亏了你那侄儿,若不是他,寡人恐怕……” 洛妃赶紧捂上了景帝的嘴:“君上说什么胡话,分明是君上福泽深厚!章儿不过顺势而为罢了!” 景帝长舒一口气:“本来,寡人是打算将辛夷嫁给他的,只是近年来战事四起……” 说到这儿,景帝拉过洛妃手腕,将她引至身前,握着她的手掌:“寡人对不住怡王啊!” 第五十九章 婚事 景帝长叹一口气:“袅袅长大了,看来,是寡人误会了她。” 哪知那洛妃急忙道:“君上,公主所预料之事稍加推断就可以得出,更何况……” 她从景帝怀中起身,低垂着眼眸,可怜巴巴道:“要怪也怪臣妾,前些日子雅茗那丫头来找过臣妾,说月国要和青丘联合,臣妾本来不信,怎知她又说,是公主告诉她的。君上,您说既然公主一早便和那月国王子相识,怎么不早点把这猜测告诉您,好让咱们有个准备呢?” 景帝沉默不语,思虑片刻,问曰:“那你的意思是,公主是悬崖勒马,或者是那月国王子与她起了争执,才临时决定告知寡人的?” 洛妃点点头,景帝大怒,一袖子将桌上的香炉挥到地上,里面的香灰洒落一地。 “寡人是她的父亲,她是寡人的亲生女儿,你好歹毒的心,你离间我们父子,到底是何居心!” 洛妃吓坏了,眼泪立马夺眶而出,一把扑到地上,跪倒在景帝面前,颤抖着身子: “君上,臣妾万万不敢啊!君上,臣妾只是觉得公主近来古怪,像是被什么人忽然附身了一样……” “你住嘴!”景帝怒不可遏,“你一早和寡人说,袅袅不知什么时候学会的月国语,今晨那森来朝,人家分明会说汉话,袅袅她怎么就不能与人家交流了!袅袅她贵为一国公主,会两句他国语言,又能证明什么?难道你们怡王家的女子,就是个不出门不说话的?!” 洛妃大惊,雅茗分明和她说,这那森不会汉话,且说话结结巴巴的,只有辛夷能和他沟通,怎么现在…… 她慌忙上前拽紧了景帝的衣袍,哭诉:“君上,臣妾失言,臣妾失言呐!臣妾也只是为了皇家血脉着想,臣妾别无二心啊!” 怎知景帝并不为所动,他抽出衣袍,蔑视着眼前的女人,慌乱而落泪的妆容,使她看起来更令人生厌。 “洛妃,你最好愚蠢到只有这点本事,若是让寡人知道你还有其他手段,到时候,恐怕连怡王也不能保你无虞。” 说罢,他抽出衣服便走。 流章接到了提前回到边关驻守的调令,他明知,这里面一定有那森的手笔,只是王命不可违。 经昨日一役,本来回乡的同袍,死伤无数,他稍作休息后,亲自去烈士碑林中看望了他们。 北风萧萧,流章身着锦袍,提着两壶浊酒,来到碑林,坐在一青石上,先敬三大白,而后自饮三碗,低头沉默良久。 雪又落了下来,落到酒碗中,喝了浊酒后,他的面颊发烫,整个人身子暖洋洋的,倒是丝毫不觉得冷了。 其实本来是有很多话的。 只是想要叫名字的时候,才发现有的人,他根本连名字还没来得及记住。 一拳狠狠地砸上身前的碑,流章垂着头,大滴大滴的泪,终于从眼中夺眶而出。 少年时的恣意,青年时打了胜仗的得意,此刻都化作世间最无情的嘲笑,他端起酒碗,仰头一饮而尽,人生,还能比这样的更失败吗? 少年封将,不可一世,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横刀立马是我,快意恩仇是我,可刚愎自用是我,忘恩负义亦是我! 敌可杀,关可破,可对自己失败的痛恨,对自己的痛恨,要怎样才能消弭! 仰头饮酒,却发现一把伞,不知何时,默默撑在他头顶。 袅袅!流章猛地回头。 肖丛蹲在青石旁,径直拿起一壶酒,闻了闻: “世子原来也喝这样的劣酒吗?” 眼中的欣喜消散,流章苦笑道:“羁旅之人,有酒就不错了,我早不再是当年的那个怡王小世子。” 肖丛看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哪里不是了,当初的怡王小世子,也是个义薄云天的世子。” 说着,她坐了下来,见流章并不介意,也举起酒敬了众英雄一碗酒。 “世子少年时便习得一身好武艺,肖丛小的时候,师父便常以您为我们的榜样呢!”她饮了一大碗酒,低头笑道。 “只是人生哪能全如意,即使是像世子您这样完美的人,也无法避免人生路上的失意。” 流章有些不自在,他轻咳了一声:“袅袅有什么话带给我吗?” 此话一出,肖丛才猛地想起来,她急忙站起身,拱手道: “公主醒了,她很感谢您的……雪中送碳,说,欠您太多人情了,日后一定相报!” 流章淡淡一笑:“这话不像她说的,倒像是你说的。” 公主府中 辛夷抱着头,晨起,听花露花珠说了自己昏迷过后的种种事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缓和下来。 她收拾了衣裙,便要往皇宫中去。 花露急忙拦住她:“公主,君上对您的禁令还没有解,您现在出去,与抗旨无异!” 辛夷只觉得五内俱焚,景宫骤然被袭,肯定是有人在里面做内应,否则那些侍卫为什么那么无用!可若宫内有了敌国的人,那么景帝现在便是处于一种孤军奋战的境地! 可自己却完全动不了!她握紧了拳头,向花珠道: “快叫翊王家的三公子来!” 等用过午膳,晨起便收到消息的羽京墨才总算是姗姗来迟了。 他打着哈欠,拖着步子走进公主府,向辛夷招了招手。 “你事儿其实办的不错,就是对方太过于强大了。” “你也知道现在有了别的敌人?” 羽京墨打着哈欠点了点头,坐在桌前喝了一壶茶,强撑着睡眼道: “你仔细想想,你得罪了谁?” 辛夷摇了摇头。 羽京墨扶额道:“大姐,你是真的一点都不八卦啊!你亲哥哥的婚事,你都一点也不了解吗?” 路辛夷有些抓狂:“我十三个哥哥,怎么,他们哪个又有什么八卦了?” 羽京墨正要开口,却听得花露从门外进来,向着辛夷道: “公主,大皇子卓睿殿下来了。” 羽京墨摊了摊手,二人眼神示意后,他躲到帘幕后的卧床上休息。 卓睿怒气冲冲地走来,一见辛夷,先是拉着左右环视一周,见完好无损之后,才拉着妹妹坐下来。 “你吓死皇兄了!昨日才听说了你被父皇禁足了,今晨宫里又出事了……” 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口气:“看来,不得不这样了……” “怎样?”辛夷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卓睿笑着摇了摇头,“你身体不大舒服,要更注意休息,我听说你总是做噩梦,便去采了草药给你做成香囊,今日不妨就在这前厅的卧床上挂两个,你午睡时刚好试试。” 说着,他便转身去掀开帘幕,辛夷还没来得及上前阻拦,便看到卓睿呆在原地。 羽京墨因为受不了二人的唧唧歪歪,早已酣睡在卧床之上,公主畏寒,房中便多放了火盆,被窝里又多放了几个手炉,这会儿子正热乎着。 可怜羽京墨又不好脱衣服,只好将领子揪开了,散着前胸和肩膀,四仰八叉地睡在床上。 卓睿的脸嗖得一下就红了,辛夷赶忙上前一把拉上帘幕。 “皇兄,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卓睿竖起手掌,闭着眼点了点头:“别说了,皇兄懂,古来公主饲养几个面兽也是有的,更何况这翊王家还是干净的,如今我朝危在旦夕,你及时享乐,也是…… 无可厚非!” 说罢,他通红着脸,将香囊一把塞进辛夷怀中,转身便要走,刚走两步,又突然回过头来说道: “只是翊王好歹也是随先祖打天下的功臣,皇妹,总该给男孩子一个名分的。” 辛夷有点懵,长叹一口气,刚想辩解,便见卓睿逃也似的走远了。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她回身踢开帘幕,将两个香囊挂上床头,见京墨一条腿掉下床,狠狠地给了他一脚。 羽京墨被踢醒了,挣扎着慌乱道:“打仗了打仗了,快跑!” 见辛夷没好气地盯着自己,又安定了好一会儿,他才如释重负地抚摸着胸脯:“吓死我了,还好是梦……” 自己的胸膛何时竟大展着?! 羽京墨一把将自己的前胸裹得严严实实的,像一个抱着宝藏的小男娃,惊恐地望着辛夷: “你不会对我做了什么吧?我可是一条无辜小蛇!” 辛夷翻着白眼:“你浑身上下,哪里值得我做点什么?好了好了……你刚刚说的八卦到底是什么?” 然而其实用不着羽京墨说,路辛夷没过多久也知道了这件事。 没过几天,公主府便收到了大皇子的婚事消息,娶得正是怡王家的雅茗。 路辛夷一边吃着茶果,一边磕着瓜子,向着一边的京墨道: “这怡王家真的富贵不休,前有流章成了都尉,如今雅茗又成了皇妃,我看呐,他们的富贵,在后头呢!” 羽京墨不屑道:“还后头呢,都没什么活头了,能虚一天是一天吧!” 辛夷当然知道景国要亡的事,也知道京墨有先知的本事,因此,她没多说什么,只是百无聊赖道: “这次景国应该会办个盛大的吧!我和二哥的都是匆匆办的,我连个正式的仪式都没有。” “你大哥也是匆匆办的,你想啊,如果他不这个时候娶雅茗,人家怡王能安心给他打仗吗?” 第六十章 向着青丘出发! 那森早早地从酒楼里收拾好了东西,景帝正头疼没地方安置这尊瘟神,流章却身先士卒,提议将那森安排在他刚建好的将军府里。 “君上,都尉所言极是啊!这月国王子始终是个祸害,若是有朝一日事情有了转机,在都尉府中,都尉也好行事不是?” 一旁的翊王急忙道。他素来与流章不对付,此刻恨不得立马把这烫手的山芋丢到他那里。 流章沉默立在一边,对于翊王的手段,他向来既不辩驳,更不还手。 朝堂上众人一致同意,景帝也实在没有别的更好的法子,便也允了这事。 那森倒是不挑,听说将军府后面还修了个百兽场,更是乐呵。 “我早……听说都尉喜欢养兽,这倒好,能亲自住到都尉府上了!” 他骑着月国马走在街上,与一边的悯翁说说笑笑,如今他夜闯景宫的事已经弄得满城风雨,来去自如也成了景国的奇耻大辱,可街上的人们只是恨恨地盯着他,却无一人敢上前。 只是走着走着,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架马车,几人的道路被拦,前面的巴图不禁怒吼一声: “什么人?!敢挡月国的路!” 他这几日也加紧修习了汉语,虽然笨拙,但也能勉强说几句。 那赶车的童子听了,笑道: “景国的土地上,怎能容月国来去自由?挡便挡了,难道不应该吗?” 周围的人群听了,纷纷低语不止,虽然表面上没表现出什么,内心却在暗暗叫好。 巴图听得懵懵懂懂,又问了句:“什么人!” 那童子正要发话,却被马车里的人叫了,低语了几句,才朗声道: “我家主子,太医院春城医师!” 人群中,有通晓月国语言的人大喊道:“什么人?景国人!月国难道不懂什么叫好狗不挡道吗?” 巴图狂怒,拔刀欲起,却又听得一声汉话:“月国人霸道无礼,我们为春城医师让道!” 说罢,两边人群纷纷四散开来,小孩子被举到头顶,人们贴着墙皮,硬生生为马车让出了一条一丈多宽的路来。 那森面露不悦,但依旧不动声色,只是递了个眼色叫巴图不必轻举妄动,任由那马车贴着自己的马队走过去,只是刚过那马车的时候,他隐约瞥了一眼那马车中的人,不由得心下称奇: “据说这春城是给公主看病的医官,怎么是个这般年轻的男子。” 但他来不及多想,与一众人继续前行,不多时,便来到了将军府,跳下马来,那森笑道: “景国真是酸溜溜,一个将军住的宅子,还弄什么风雅!养这些竹子花鸟做甚!” 马车渐渐走远了,出了城,那车上的童子散去自己面庞的人皮,向车内的公子道: “师父,青丘这招易容实在好用,您修习那剑术做什么,要是我,宁可天天修习灵术。” 涂山淞从车中出来,风吹起他耳边的鬓发,出了景城,他将不再是曾经那个任人宰割、无人问津的涂山淞。 而是青丘失散多年的涂山公子。 望着东边的路,涂山淞不由得内心一阵凄然,但更多的,却是终于能一展宏图的激动。 “师父,”李书白递过一壶水,“还犹豫什么,您已经在景城耽误太久了。” 淞喝了一口,擦了擦唇边的水渍,多年蛰伏,而今成就只一步之遥。 他将水囊递还给书白:“今日一别,恐怕不会再有机会回来了,你果真愿意同我一处走吗?” 李书白拧紧了水囊:“师父,我早已没了家,景国无道,官不官,吏不吏,上上下下,沆瀣一气,我还有什么留恋!” 二人沉默良久,远处夕阳尽头,遥遥走来几人,为首那个骑着高头大马,衣着华丽无二,待走近了,才看清此人面容俊美,眼波含情。 涂山岭下马俯首:“大公子,老族长听说您要回去了,万分欣喜。奴专程在此处迎您回去!” 淞点点头,这涂山岭本是一外支小辈,因为干事得力,又懂得讨人欢心,没几年,便被提拔到了长老的位子。 “虽然我无心政事,但还有一事十分好奇,如今青丘的人都打算撤出景国,可是大战在即?”淞问道。 岭虽然不想透露机密,但眼前之人很有可能是青丘未来的主子,他也不好开罪,便眼神示意身后随从回避,低声道: “公子,您也知道,我们青丘人向来不喜欢打打杀杀的,战火所过之处,一片狼藉,咱们可不得把那名贵物件提前搬回咱们青丘嘛!” 淞笑着点了点头:“岭长老倒是个守家的,那么前几日宫变,也有岭长老的手笔了?” 岭赶忙摆摆手:“这可不敢,纯粹是那月国王子突然要动手,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也没和咱们青丘通知,我看呐,他胜景国,还是需要一定时日的!” 淞颔首笑道:“是了,所以长老还买通了公主,这样,无论哪家胜了,咱们青丘依旧有的赚。” 涂山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拱手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公子,还是公子提前为咱们青丘铺好了路,要不然公主也不会那么爽快地答应,属下偷了您的功绩,真是罪该万死!” 夕阳西下,将两人影子拉得很长,景城外,这几人看似亲密无间,实则各怀心事,不一会儿,两队人成了一对人马,浩浩荡荡地向东边行去。 却说流章此刻在皇宫内,景帝留他至此,正是为了商议此次宫变之事。 “流章,依你看,这那森为什么不在当时便杀了寡人,夺取景国?”景帝高高在上,望着阶下的流章。 流章俯首道:“臣以为,一来,景国虽小,但根基颇深,没有君上,景国难以治理,众孚服则令难从,二来……” “二来如何?” “二来,那森此次前来,明面上只带了几个亲侍,可见其他人都是他暗中带的。臣听闻,此次来景国,也是他主动请缨,月国有意传位于王弟,他远走,想来是为了躲避锋芒,暗蓄实力。” 景帝握紧了拳头:“你的意思是说,月国老皇帝,是想借寡人之手……是了,若那森此次成了,月国便可将我们景国收入囊中,若是那森没有成,那么这件事便能成为其必败的最好借口。” 流章点头默认。 “既然如此,他夜劫景宫,伤亡惨重,却什么都没有带走,是为的什么?” 流章颔首,眼眸低垂,沉默片刻,才道:“这次宫变,君上得到的最多信息是什么?” 景帝思索片刻,突然笑道:“爱卿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回边塞?” 流章再拜:“后日一早便动身。” 景帝点点头:“爱卿辛苦,如今你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前些日子卓睿来找寡人赐婚,求娶你的亲妹妹雅茗,寡人已经允诺了他,京中贵女不少,爱卿有什么想法,也尽管来找寡人提。” 流章眼底闪过一丝落寞,俯首道:“多谢君上,臣只愿山河太平,君上和百姓都安居乐业,永享太平。” 景帝笑着点点头:“下个月初,你自可回来参加妹妹的婚事,军中事务多,你尽快回去准备吧!” 流章拜别。望着夕阳中那渐渐远去的身影,景帝眼中闪过一丝惆怅,但更多的,是防备。 他捏着腰上的玉玦,一颗心终于放下。 看来宫变之事,他果然不知晓,果然没有他参与。 羽京墨这几日天天来公主府,有时候晚上也懒得回去,就留宿在偏房了,倒不是他和辛夷两个有多亲密,只是这家伙每天醒着的时间太短,刚说了一炷香的话,便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了。 辛夷一气之下,吩咐下人们将他打扮作侍女模样,丢到偏房里。 半夜,京墨醒来去解手,路过池塘的时候,借着月光,被湖中自己的影子吓了一跳。 “涂山淞,你怎么阴魂不散死在了湖里!” 寒风刺骨,马上,京墨便意识到这湖中的影子原来是他自己,他打量了片刻,摸了摸自己的脸,怅然道: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涂山淞,你老婆到底是什么癖好!” 第六十一章 梅梅舞一曲 临别之际,辛夷特意宴请了流章,自上次一事,她还未来得及谢他,听说他即将去往边疆兵营,特为他设下宴席。 同来的,还有二皇子及其新妇——连翘,羽京墨,以及大皇子卓睿、流章的亲妹妹雅茗。 本不想请雅茗的,可都邀请了,偏缺她一个,又实在说不过去。 几人坐在公主府,连翘已有了身孕,一路上二哥对她百般呵护,惹得辛夷也开玩笑道: “从前只知道二哥喜欢诗词歌赋,后来也听闻二哥对风雅之事都擅长,今日一看,二哥原来最爱的还是佳人,这对二嫂,简直没得说!” 卓钰自是不愿与她插科打诨,只是今日来的都是些小辈,又见流章也在,不免笑道: “说得好似皇妹没有成婚似的,对了,今日怎么没见淞来。” 众人被他这话提醒了,纷纷自周看去,连翘笑着拉过辛夷的手: “该不会是皇妹又不要人家上桌吧!皇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虽然从前人家身份不高,可既然成了婚,两个人便应该相亲相爱着……” 辛夷有些不自然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赶忙转移话题道: “嗨!淞他不懂那些风雅之事,哪里有我二哥哥好!我二哥哥在京中自是出名的风雅公子,与二嫂嫂好生般配呢!” 连翘低头笑笑,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公主说的哪里话,若论般配,当初您没成婚的时候,咱们左瞧右瞧,也数您和咱们流章公子最为般配,谁知道总是姻缘弄人!” 她贵为郡主,再不济也是个身体健全的,怎能与个瘸子十分般配?!这卓钰整日只会舞文弄墨,论争权轮不上他,就连寻常的夫妻,也不能与她好好做,哪里般配了! 流章好似没听懂一般,倒了一杯青梅酒,递给辛夷: “这样的青梅酒,我叫下人们都酿在将军府地下的酒窖里,只是现在被那森那厮纠缠着,不过无碍,我在怡王府还放了几坛,若你喝完了,自去怡王府取来便好。” 辛夷慌忙接过,只听雅茗突然道: “哥哥果然是个贴心的,我竟不知道咱们家中还放着这些。” 卓睿夹了一筷子菜到雅茗碗中:“这菜很好,雅茗,你来尝尝。” 雅茗听了,胸中一阵不忿,好么,她连说句话都不行了吗?皇家便如此高高在上吗? 话虽如此,但想着自己马上就和卓睿成婚了,还是安分了许多,只是脸抽搐着笑了笑,便没再说些什么。 一顿饭吃的紧张兮兮的,连翘素来看不惯怡王家的人嚣张,这会儿子见没什么人说话,便笑道: “真巧啊,本来该是妹夫的,这会儿却成了大舅子,可见该是一家人的,还总归会是一家人。” 雅茗见不得她这般消遣自己家,又知道皇家有愧于翊王,自然是不会为难他们家,便夹了一块豆腐放进连翘碗里,笑着说: “还有更巧的呢,这几天听说三公子和公主也走得颇近,如今这涂山淞下场不明,想来是翊王家的好事快到了。” 此话一出,在座面上的表情一阵丰富,流章是震惊,但引而不发,卓睿更是惊掉了手中的菜,瞪大了眼睛看着雅茗,二皇子夫妇则一脸吃瓜,连翘面上风淡云轻,仿佛这京墨与她毫不相干,只是别人家的兄长。 是了,本就与她是毫不相干的人,与谁走得近又与她何干,左右不再指望那个将自己卖掉的娘家。 只有京墨,一块豆腐差点噎死自己,本来就昏昏欲睡的下午,突然被人拉起来鞭尸,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知道了,这雅茗,分明是报复我上次在学堂里为辛夷出气! 女人心,海底针啊! “你怎么知道涂山淞下落不明?”卓睿反应过来后,盯着雅茗问道。 连翘笑笑:“是啊,这公主还没说淞去哪里了,看来雅茗妹妹倒是十分清楚。” 雅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恨自己太过于着急,便赶忙改口:“我哪里知道,算了算了,皇家的事情,我们怎么能妄议,还是让公主自己定夺吧!” 虽是一句破绽,但足以让辛夷对她多看了几眼,一顿饭吃过后,路辛夷只觉得自己身上被戳的千疮百孔,她捏着胳膊随流章走在后花园,不由得抱怨道: “还好父皇给我修了公主府,宫里天天都是女人老婆,我哪能和他们斗得过来!” 流章挽起袖口,双手搭上辛夷的肩背,替她捏着肩膀: “斗不过就不用斗了嘛,其实还有一个方法,也可以让你永远摆脱这种女人多的麻烦局面。” “什么方法啊?”辛夷闭着眼,这么一按,好似这几天的疲乏都能解脱了一般。 “嫁给我啊。”流章笑道,“我娶了你,你同我一起去那塞北之地,随军驻守,别说女人,就是连个母蚊子你都看不到!” “好呀,你这会儿还打趣我!”辛夷嗔怒,抡起拳头就回身往流章身上砸,流章慌忙躲开跑开,又道: “不嫁我也可以,没名没份地同我去军营里,倒更省事了!” 路辛夷只提着裙子跑去追着他打,两个人跑着吵着闹着,一时间,花园里的腊梅都生了俏皮的美意。 一个雪球打过来,流章侧身躲开,辛夷又爬上青石去捏更大的雪球,只是一个没抓稳,脚下一滑,身子整个儿向后面倒去。 流章暗叫一声不好,慌忙跑去扶她,只是临扶着那一刻,手才刚碰到腰背,辛夷便已经回过身来,正面哪里扶都不合适,流章急忙收回了手,只好将自己整个身体垫在她身下,狠狠挨了重重一肘击。 落雪掉了流章一身,他面颊上也不免落下几块,辛夷一边急着说抱歉,一边赶忙给他讲脸上的落雪。 流章吃痛地笑道:“这是本将军战场之外受过的最重的一次伤了。” 辛夷赶忙从流章身上爬起来,却被流章一把拉住。 “原来这个角度看腊梅,竟是这样好看。”他示意辛夷看向身后,果然,此时阳光透过腊梅树杈,落雪有了要融化的痕迹,此时只在梅花上有着小小的晶莹的“盖帽”,从下往上看去,更显一副生命的倔强,梅树的形状也别有了一番趣味。 辛夷索性也躺下来,二人枕着大地松软的土,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腊梅。 过了一会儿,流章偷偷去看辛夷,见她的眼眸中倒影着白雪腊梅,长睫挂着一片雪花,鬓发如墨,不由得动情道: “袅袅,若是他待你不好,一定要告诉我。” 辛夷淡然笑笑:“倒也没什么好与不好,只是……” 人非草木,此刻她再也不忍心欺瞒身边的人,他待她那样好,他一片赤诚,他从来没有考虑过他自己,尽管她一直告诫自己,他只是一个纸片人,可就在方才,她感受到他的体温,他起伏的胸膛下面,一颗炽热的跳动的心脏,她怎么能忍心! 路辛夷望着眼前的腊梅,突然思虑万千,她此刻突然惊觉,原来关闭了上帝视角再去看流章,才发现他爱得那么真,又那么痛。他少小离家,却心系家国,他青梅竹马,却每一日都爱得小心翼翼,他位极人臣,却是从夹缝中取得,哪有什么天生贵胄,不过都是他步步为营,为娶她一步一步打下的台阶。 可越过山丘,才发现一切都变了。 辛夷突然起来,向流章道: “王兄,我突然想起来,前些日子我要肖丛为我做了件舞裙,本来准备等月国和青丘朝会的时候表演的,而今朝会取消了,想来下一次跳不知是什么时候,今日你刚好有空,不妨为我指点一二?” 流章有些讶异,但也只爽快应道: “既然有这种好事,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人来到亭中,辛夷回房中换了衣裳,一袭红衣出现在腊梅丛中。 乐师候在暗处,冬日的白天总是格外短,才不多时,夕阳已呈欲颓之势,琵琶声起,辛夷作好势,曲声淙淙,穿过梅林,落在女子绯红的舞袖上,曲到惊鸿处,如碎玉,如雪落,一把古琴,翻动千万情愫,弹起飞雪无数。 一时间,雪,梅花,绯红舞衣的辛夷,三种化作一处,宛若从天而降的梅的精灵。 曲声呜咽时,一声笛响穿破琴音,宛若自山间而来的清风,曲到高潮处,落雪间只见绯衣女子腰肢纤细,妆容惊艳,雪肤花貌,四肢舒展,尽显柔美。 既然无法报答你的爱意,唯愿以此舞相赠。 曲毕,辛夷小心地去看流章,却见他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斗篷,向她款款走来,为她披上斗篷。 “跳得不好吗?”见他没有鼓掌,面上更没什么表情,辛夷有些忐忑不安地问道。 流章低着头,只是一个劲儿地给她系着斗篷,辛夷又摇着他的胳膊问他,实在被问得多了,流章才抬着眼,对上辛夷的眸子。 “除非你答应我,以后这舞,不要给别人跳了。涂山淞也不行。” 辛夷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只好点头答应,只见他低头嘟囔道: “袅袅,你这样美,我……我都舍不得把你让给别人了。”说到这里,他抬头看着辛夷的眼睛,为她裹好斗篷,“若景国还是从前的那个景国,我还是从前的那个我,我必杀了涂山淞,我宁愿你恨我,也一定发了疯把你留在我身边。” 第六十二章 还得去上学 将近年关,送走了流章,涂山淞的消息也再没有传来,看着自己惨淡的数据,辛夷长叹一口气: “看来,我果然要被永远困在这本男主太监了的书里了。” 本着打工人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睡觉的自觉,路辛夷算是彻底在公主府躺平了。 亡国?与我何干,管了一回还被强行闭麦了,算了吧,爱咋咋地。 左右在现实生活中被各方压榨,还不如在这里混吃等死。 春天的脚步近了,京墨的精神也渐渐足了,他三天两头地往路辛夷这边跑,两个躺平的人倒是一见如故。 “话说,景国真的要亡了,你也无所谓吗?你可是堂堂一国公主。” “话说,景国真的要亡了,你也无所谓吗?你可是堂堂一国图腾。” 这二人此刻正盖着厚毛毯在院中晒太阳,羽京墨将眼睛上的黄瓜片掀开,坐起来看着路辛夷:“神了,还以为我是先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路辛夷内心:当然是因为你是我创造出来的啊,我的好大儿。 “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叫京墨?”路辛夷突然神经兮兮地说道。 京墨坐起了身子,摸了摸自己下巴:“是啊,为什么,按理来说,我也没有娘老子,只是我有记忆起,便是这个名字了。” “我叫什么?” “辛夷啊。” “对啊,一个散风寒,一个止血,其实咱俩一开始,才是最配的。” 京墨略作思索:“那我觉得你和忍冬更配一点,他是散热的。” 厚毛毯二话没说就盖到了京墨头上,紧接着,等他将毛毯拿下来,便结结实实地吃了两个美女爆栗。 “让你再不解风趣!你个直男,活该你当几百年光棍蛇!修成人形也娶不到老婆!” 羽京墨抱着头哭丧道:“喂,你自己后宫充裕,就看不得别人光棍吗?单身有错吗?” 两人斗嘴不休,不一会儿,宫中有人来报,花露引了进来,待传秉完旨意后,辛夷和京墨两个,不由得一阵叫苦。 原来是景帝给洛妃下了禁足令,又准备将辛夷复了原位,但仍追究她的私自在民间逗留之罪,便为他们请了宫中最最严厉的先生,要他们几个,都在年前便开课修习。 这都哪跟哪啊! 路辛夷不由得向羽京墨抱怨道: “刚稀里糊涂被解脱了罪名,这会儿又得去上学了,人这一生,真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羽京墨吃着黄瓜,悻悻道:“你倒是个稀里糊涂躺赢的,有的人啊,却为你改了计划,差点功亏一篑了呢!” “你是说那森?是了,自从他发动宫变,我就被莫名其妙保了出来。”辛夷点了点头,与京墨两个对视一眼,忽得听花露说,远方来了信,两人便一同拆开那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在青丘一切安好,勿念,珍重。” 辛夷怔了半天,意识到是涂山淞递来的信后,激动不已,好似一颗心脏立马要从胸膛里蹦出来,她用力跳了几下,又拉着身边的羽京墨跳了几下: “我还有救,京墨,我还有救!涂山淞他还没有忘了我!” 羽京墨有些懵,下一秒,他就被眼前的女子一把抱住,在一阵喜悦后,他强压着自己的心意,轻轻拍了拍辛夷的背: “他当然不会忘了你了,你之前那么对人家,又是让人家雪天跪,又是把人家喂蛇,换谁也忘不了你!” 路辛夷从他身上下来,撅着嘴倔强道: “你一条笨蛇你懂什么!淞没有忘记我,就证明他还是喜欢我的,一旦有一天他真的爱上我了,我大功告成,就能功成身退,回到自己本来的世界去了!” “本来的世界?” 见京墨有些不解,路辛夷凝视了他一会儿,想着自己知道他那么多秘密,那么多想法,而他却对自己一无所知,实在可怜又不公平,便拉过他,将自己是谁,又从何处来,要干什么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羽京墨瞪大了眼睛,惊道:“你的意思是,你是我们的老天爷?” 路辛夷得意地摇了摇头,作无奈状:“也可以这么说!” 京墨看了好一会儿她,摇着头啧啧道:“老天爷,你可病得不轻!” 见他不信,路辛夷不得不拿出自己的法宝——小玉块,给他展示道: “不信你看看,这上面,可是将你们诸事、性格、结局,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羽京墨半信半疑地接了过来,从第一章看到了第六十一章,越看越惊,不一会儿功夫,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路辛夷。 路辛夷得意道:“怎么样,这次相信我所言非虚了吧!” 羽京墨:“你是真记仇啊,你这把我们每个人做了什么有关于你的事一件不落地记了下来。你也是真自恋啊,人家流章好歹也是都尉,你这写得跟个只会儿女情长的窝囊一样!” 见其不信,路辛夷一把便要将那玉块抢去,她才懒得和他解释什么男频女频的区别,可东西既然到了京墨手里,便断没有再还回去的道理,他举着玉块,耍赖道: “好了,为了防止你以后也记我的仇,这东西我先没收了!” 辛夷怒骂道:“无耻!” 羽京墨才不管这一套,他将玉块揣到怀中,又拍了两下放好,这才安心道: “这玉块倒是个好东西,果然皇家宝贝多,今日此行不虚啊!” 见辛夷生气着鼓着嘴,京墨不由得用胳膊肘碰了碰她:“欸,堂堂公主那么小气干嘛,好嘛,我是真心喜欢这东西,要不这样,我帮你完成你的任务,你就把这玩意儿送我吧,怎么样?” 路辛夷气着:“我又不需要你帮!” “还不需要呢!”羽京墨冷笑一声,故意做了个鬼脸,“就你那懒虫行动,直女思维,花心肠子,散黄脑子,等你能迷倒涂山淞,还不如等铁树开了花,老母猪上了树!” “你!”路辛夷虽然恨他想反驳他,但转念一想,是了,自己从来没什么恋爱经历,还是男人最懂男人,左右他也不是什么坏人,能帮自己,何乐而不为呢。 天色渐暗,羽京墨回了府中收拾次日上学的东西,这一次,仍然由忍冬陪着,王二他们正到了春的熟睡期,身为尚存一丝良知的老板,他也算是走在了资本家们的前段。 忍冬经历了诸多事宜,对自家这位公子也算是改变了最初的看法,也不再嫌弃他是个只会玩的混不吝,只是偶尔还是少不了对他的唠叨。 “公子,这次去学堂,您就算念不成书,也至少给咱们相中个小姐吧,或者让哪家小姐相中您不是?翊王家说到底还是得有个香火有个后的。” 第六十三章 偷取雅茗文章 景帝查案妃死 大皇子卓睿晚婚,完全是因为他家母妃对他寄予厚望,认为男儿应该先在事业上有一番建树,这时节答应了雅茗,也是看在雅茗背后是怡王,才恩准了。 二皇子卓钰,则是因为他那体弱多病的身体素质,自家又心高气傲的,好不容易盼来个郡主,这才解决了自己的人生大事。 其余的几个皇子都早早成婚,光媳妇都不知道娶了几个了,临近年关,辛夷一行人来到皇宫,路过后花园,见皇孙们刚领了新衣裳,在宫里闹腾着不肯走,便索性看了会儿这群小家伙们。 皇兄们的小孩子最大的才七八岁,最小的又在月子里,夫子领出来的时候,一溜皇子排着队,像一群小鸭子跌跌撞撞地朝她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流着涎水大喊:“姑姑,姑姑!” 路辛夷先是一惊,继而赶紧伸出手来,接住了第一个跳进她怀里的小团子,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小团子往她怀里跳,一大群小朋友将她整个儿都压住了,姆妈和夫子见状,一边叫着罪过罪过,一边赶紧上来,从她身上抱走了一个又一个小团子。 姆妈抱着孩子跪倒在地上:“公主赎罪,皇孙们今日玩儿得开心,奴婢监管不力,冲撞了公主……” 辛夷整了整自己的头发,摆摆手:“没事,我竟不知道我有这么多侄儿,竟这么可爱!” 等一群小皇孙走了,路辛夷的眼光还随着这群孩子,京墨凑近她耳边: “想不到你这样的人,还会喜欢小孩子。” 辛夷叹口气:“倒不是喜欢,只是想到景国亡了之后,估计他们的下场也不会好过,由此感伤罢了。” 二人默然注视良久,京墨一回头,见辛夷发上有朵花歪了,便去为她重新戴正了,这一幕,刚好被对面的连翘看到,她也来后花园里散心,此刻偶然得见这一幕,倒是多留了个心。 两人随即向学堂去。 这一日讲的是策论,月国的那森前来旁听,但因为他对外宣称听不懂汉话,因此,夫子对他并没有学业上的要求。 为了避嫌,辛夷与那森坐得很远,二人从不以眼神交流,更别说私底下说什么话。 等听完了夫子的授课,众人被要求做一篇习作,讲得是,如何看待天下人与君主的关系。 路辛夷信手拈来,将明朝那会儿的理论七拼八凑,写了个民贵君轻的文章递了上去,待上完了最后一节课,众人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府,那文章刚好也被夫子批阅完了,发了下来,每个人手中都有,唯独辛夷和几个学生的手中没有。 发文章的童子道:“没收到文章的,散学后单独来找夫子要。” 路辛夷满脑子想的都是:既然涂山淞还记得我,那我现在可不能就这么混吃等死了,不行,我一来得保存体力,二来我得学点真本事,不然怎么在这战乱之中保全性命! 想着,她随京墨他们一同离开了。 路上,二人见雅茗在前面走着,羽京墨不由道: “你这大皇嫂真不错啊,我看见夫子给她的分数又不低,京中第一闺秀的名头,确实不虚啊!” 辛夷问道:“怎么我的文章还没发下来?” 二人对视一眼,忽得想起来童子所说,没有文章的去夫子那里寻,都暗叫一声不好。 但紧接着,辛夷计上心头,拉着京墨便开始了一通合计。 远处,那森遥遥望着这边的风景,悯翁道: “这公主看上去,倒确实像个没心没肺的,不像是会告发我们秘密的。” 那森遥遥望着,唇边不由得勾出一个笑来。 次日 夫子照常开始今天的讲务,然而,讲务开始前,先要检查作业。 “昨日叫那没文章的来找我,怎么还有一篇文章在我那里?” 辛夷倒像个没事人一般的,安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夫子怒道:“你们每一个都将试卷拿出来,摆在案上,我倒要看看是谁如此大胆。” 辛夷无所谓地掏出一份试卷,不一会儿,夫子来检查时,却见独独没有雅茗的文章,此刻她正抱着脸,眼中噙泪,一言不发。 夫子怒:“你怎么回事?” 雅茗委屈道:“夫子!公主她抢了我的文章!昨日下学,她将雅茗拦在宫外,不知用了什么妖术,硬生生抢走了雅茗的文章!” “诶,”还没等夫子发话,辛夷率先道,“昨日夫子可是说,没文章的去他那里寻,你既没了文章,为什么不去夫子那里寻,还来怨我!” 是了,文章上都没写名字,谁也说不准被留下的是谁的文章。 此话一出,夫子即气得不轻,当即又留了一篇文章,喝令众人明日即交上来。 这一次众人引以为戒,都在文章小角上标上了自己的名字。 辛夷胡乱写了一篇,今日她刚和京墨约好了,下了学,去修习灵力,昨日有了京墨的帮忙,才得以将雅茗一拳打晕,今日她更是一秒都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学堂上了。 奈何刚回了府中,辛夷便发现自己的文章又不见了,她不由得暗自咒骂道: “定是哪个挨千刀的,偷了我的文章!现世报啊!” 但话虽如此,她还是叫了京墨来: “有没有能隔空取物的灵力术法?” 京墨捏着下巴:“你又要偷什么啊姑奶奶。不就是文章丢了嘛,你叫声哥哥,我把我的给你不就是了嘛!” 辛夷淬了一口:“你的文章,简直有辱本宫清名!” 羽京墨不服,但又无从辩驳,二人又合计一番,当即便趁着夜色,寻了两匹宝驹赶往怡王府。 怎料走到一半,一匹白马突然从后面跟上来,辛夷看那白马着实漂亮,便舍弃了自己的棕马,换骑白马,果然宝驹,不一会儿功夫,便稳稳当当地驮着她去了怡王府。 见白马至,门口守卫皆退至一边,墙边的守卫更是早早撤了下来。 辛夷心里觉着奇怪,但也懒得想那么多,二人随即翻墙进了怡王府。 雅茗刚为了脸上破相的事情大骂丫鬟,将院子里的丫鬟女使通通赶了出去,一个人对着镜子上妆,案上放着刚写好的文章。 辛夷正去偷那文章,却不料,雅茗突然回头,二人对视,雅茗冲过来,便去争夺自己的东西。 辛夷抢了道:“好姐姐,不如就送我吧,您文思敏捷,再写一篇就是了!” 羽京墨感觉一阵头痛,这笨手笨脚的女人!他蹲在窗外,为辛夷放哨。 两人争夺展开,辛夷毕竟有些少时武学的底子,雅茗一闺阁女子哪里是她的对手,二人纠缠之时,雅茗一时气不过,便催动心诀,使出灵力,一把将辛夷的脖子捏在手中。 她五根玉指,此刻全变作了藤甲,眼看就要穿破辛夷白嫩的脖颈,辛夷大惊,慌忙道: “王姐,我错了!王姐,不可啊!” 雅茗笑道:“此刻才求饶,会不会太晚了些,你已识破我的身份,我怎么还能留你!” 说着,她用了力,便要将指尖刺破辛夷的肌肤。 我命休矣! 辛夷用尽全力,突然想到门外还有京墨站着,大喊: “蠢蛇!你再不现身本宫就要命丧于此了!” 只一言出,雅茗愣了一下,便觉得脑后被一重物敲击,她回头望去,只见一巨蟒大蛇冲着自己张开深渊巨口,吐着鲜红的信子,下一秒,便要将她整个儿吞噬在肚子里! 霎时间,雅茗只觉得天晕地旋,翻了个白眼,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多亏了辛夷提前见过羽京墨这副鬼样子,即使如此,也被吓得浑身发软,京墨迅速恢复人形,抱了辛夷便离开,临走时,还不忘偷了那案上的文章。 …… 景宫内,景帝明察暗访,却发现这洛妃除了平时爱使小性子外,确实没有发动宫变的本事。 他站在洛妃宫中,一支发钗滑落,捡起发钗,见上面镌刻着藤蔓,背后还刻着小小文字——若不仔细观察摸索,是很难被发现的。 “难道,真是寡人误解了她?”景帝喃喃道,脑中不时掠过流章的那句话‘君上得到的最多信息是什么’? 是什么?是他景宫之中有内贼,是辛夷与月国王子的交往并不是因为她会了一门语言,二者相比,很显然前一个更具有价值。 而月国王子,为什么要告诉他景宫之中有内鬼的事? 等等,文字? 景帝仔细看那文字,照着上面的凹纹,将图案绘制在纸上,观察许久,又反过来阅之,才终于得出其中奥妙。 竟然是楚国文字。 正疑惑间,门外一小宫侍匆匆来报: “君上!洛妃娘娘她,自尽了!” 第六十四章 怡王理论不公 景帝初明端倪 宫中洛妃身死的消息不胫而走,城中百姓皆传,这下怡王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了,偏偏这几日,雅茗发着高烧在府中休息,怡王府的下人们都说,是被一只跑出来的蟒蛇吓坏了。 怡王一大早便等在议政厅,朝会散后,景帝将他留下。 景帝坐在殿前,看着阶下的义兄,虽然二人并无血缘关系,但怡王承其父亲的爵位,怡王世代守护景国江山,也不比亲生的兄弟疏远。 一时间,景帝不知该从何处开口,只先问了句: “近来王弟身体……可康健?” 怡王俯首道:“承君上挂怀,还算康健。” “嗯……寡人听闻,茗儿病了,可打紧么?寡人派宫中最好的医师去……” “不必了。”怡王欠身行礼,“小女自有她自己的造化,多谢君上牵挂。” 景帝顿了顿,半晌,手中捏着发钗,才下定决心道: “王弟,寡人……寡人对不住你……” 他原本只是想小惩大诫一下洛妃,原本还只是在查验过程中,怎知那洛妃难受此辱,昨夜在宫中自裁,这一去,没有留下一句话,却胜过留下一切话。 怡王顿了顿,喃喃道: “臣……此乃君上家事,臣……无权过问。” 景帝捏着手中的发钗:“王弟,寡人……有一物件,你来帮寡人看看,这发钗上写的是什么?” 说着,他将发钗递给身边的宫人,宫人接过发钗,承给怡王。 仅一眼,怡王便已是方寸大乱,但他强装着镇定,道: “君上是怀疑,洛妃与楚国有关联?” 景帝笑道:“寡人未曾说过这是洛妃的东西。” 怡王面色一变,但随即也风淡云轻道: “是了,倘如洛妃她真的与别族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还要派章儿去救驾?难道洛妃她不知道,一旦君上有难,最快来的是章儿吗?” “还从未有人,会置自己血亲之安危于不顾,更何况,洛妃她没有自己的孩子。” 怡王深深一拜,起身时,眼中已满是泪影: “君上,臣日前听闻,君上与娘娘起了口角,娘娘议政,确实是她的不对,臣,无从置喙。 可君上,臣的父亲,臣的兄弟,臣的妹妹,都是臣的血亲,他们都为景国而死,臣唯一的儿子,如今也为君上镇守边关。临近年关,每日却都连一口热饭也吃不上。 说起章儿,臣倒是想问问君上,为何章儿与公主两情相悦,青梅竹马,君上还没等章儿回来,便将公主嫁给一个来路不明的人?” 景帝语塞,他点点头,从龙椅上起身,绕过案几,提着袍子来到阶下,想要扶起怡王,一时间,却又无从下手,只听怡王又道: “难道君上是担心章儿胜仗归来,向君上求恩赐婚,君上不好拒绝,又怕今后章儿驻守之地苦寒,或因羁旅早亡,让公主吃苦不是?” 景帝垂下双臂,急忙解释道: “王弟,你这说得什么话,寡人,何曾有过这样的想法,你们怡王府,世代忠良,辛夷若能……” “难道君上的孩子就是孩子,臣的孩子就不是孩子吗?”怡王懒得听他那套说辞,终于没忍住打断了他。 景帝被说得哑口无言,半晌,只叹息道: “寡人已经安排了茗儿与卓睿的婚事,洛妃的事,也非寡人的意思。寡人会厚葬洛妃的,你先回去吧。” 看着远去的怡王的背影,景帝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看着案上的金钗,半晌,内心释然道: “若你真与楚国无关系,怎么一提到楚国,你倒比寡人都着急了。” 风吹起地上的雪沙,怡王匆匆赶回府中,雅茗刚从昏睡中醒来,见父亲回来了,正要起身迎接,却不料,一个巴掌先于问候到达。 “你私底下做的那些勾当,已然害死了你姑姑,你还不歇心吗!” 雅茗含泪跪在床上,抬眼问道: “父王,雅茗……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底下在做什么!你勾结了楚国,学了些妖术,利用你姑姑,说是要帮她重获圣心,想要给公主一点颜色看看,你真的是好生愚蠢!” 雅茗见事情已经败露,咬着嘴唇,眼泪也止住了,只剩下满眼的恨意: “是,我恨辛夷,可是父王,倘若她没有和月国勾结,儿臣怎么能为她捏造一桩罪名!” 听闻此言,怡王的怒气才稍微平息了一些,毕竟他家时代忠良,倘若辛夷果真与月国勾结,那么今日雅茗做的,不但没有错,反而是一种大义。 他镇定了语气:“你可有何证据?” 雅茗轻笑道:“她与那月国王子同吃同坐,在城中招摇过市,人人都见到了。她凭空会说月国话,听到的人也不少,前几日月国突然攻城,您说,如果不是有人将宫中的地图给了月国,他们怎么可能进攻得那么迅速?” 闻言,怡王也不觉肃然,他捋着胡子,眉头紧蹙: “若真是这样,那我们绝不能允许这妖女祸害景国。” 临近春日,城中已经有富裕人家开始准备来年的种子、秧苗,这一年茶叶的价格猛涨,不少人家已经提前预定了第二年茶苗的数量。 路辛夷与京墨两个在城中闲逛,顺便采买些过年用的物什,见卖茶叶的那边甚是拥挤红火,便不由得凑近了去看,只见一老翁道: “陆老板,您的地是盐碱地,种些玉米、树便罢了,茶叶娇气得很,您又何必与小老儿抢这些!” 那陆老板吹嘘着胡子:“诶,你这老头什么意思,怎么,我陆某有钱买苗,你管我怎么种往哪种,我便是炒了煮了喂了羊又与你何干!”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听了半天,无非是只剩下了最后一波茶苗,这两人都来抢着预定罢了。老翁家里清贫,只有几亩薄田,这点苗,分给他刚好足够,可陆家家大业大,这点苗,分给陆家也不过多挣一些银钱罢了! 辛夷听了半天,见无人能摆平这件事,便上前道: “好了好了,都别争了啊!好!我身边这位,是翊王府的三公子!不如,让他来为你们评评理吧!” 翊王府三公子素来有雅士之名,虽然人是个病秧子,可清名却不错,这二人将信将疑,却也不得不给王公一个面子,只好嘟囔道: “好吧,那便有劳了!” 羽京墨瞪大了眼睛:怎么又喊我?我只想做一个躺平蛇! 第六十五章 二人相谈街头 复学也坑雅茗 但话虽如此,见众人目光,又实在推脱不开,便苦着脸道: “阿翁,陆老板人家钱出得比你多,按理来说,价高者得,您怎么不想着种些蔬菜粮食呢!” 阿翁骂骂咧咧:“还以为能有什么高明意见!王公贵族,怎么懂我们老百姓的痛,今年都种粮食,卖的钱还不够赔本的!你这都什么馊主意!” 说着,便又要打陆老板的麻烦,见事情没有解决,京墨又急忙道: “陆老板!阿翁年纪大了,家中清贫,你让一让阿翁,也留下美名嘛!” 陆老板怒道:“老子要什么美名,老子来做生意,又不是来搞慈善!” 说着,双方便又开始一顿急赤白脸的争吵,见二人几乎大打出手,辛夷偷偷溜到老板身后,掏出一把银子,递给店家: “这样,这苗我买了,完了你送到老翁家里去!他们二人再打,我便要报官了!到时候官府来了没收你东西,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店家一听这话,立马收了钱,双方即刻按下契约,不多时,老翁接过契约,感激涕零: “真是在世女菩萨啊!” 说着,便要将自己怀中的钱摸出来给辛夷,辛夷摆了摆手没要,只留下那陆老板独自愤恨。 又走了许久,见一童子在街边乞讨,大雪纷飞,童子却赤脚跪在街边。 路辛夷心有不忍,扯下自己的披肩,撕成两半,蹲在地上,递给那童子。 “快把脚裹起来,天这么冷。” 这童子怯生生地抬眼望她,约莫十来岁的样子,不由得让辛夷想起了李书白,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又过得好不好呢。 不知道涂山淞现在又在忙着些什么呢。 童子不敢接过披肩,眼看双脚已经被冻得流了脓,路辛夷不由得一阵难受,索性一把揪过他的脚踝,将那一半披风为他裹好脚。 京墨伸出手,蹲下身道: “我来吧,你一介……怎么可以纡尊降贵……” “谁来不都一样嘛!你快去给这孩子买碗热汤,他都冻僵了!” 那童子怔怔地看着,面上已经很艰难再显现任何一种表情,浑身都僵硬着,京墨迟疑着嗯了一声,便跑去买热汤了,辛夷包裹着脚,整个动作娴熟和麻利,即使那双脚肮脏且充满了细密的伤口,她还是那样细心而温柔地包裹着。 等包好了,看着小乞丐呆滞的双眸,辛夷一只手捧了捧他脏脏的小脸蛋,笑道: “小弟弟,你的家人呢?是不是都走丢了啊!” 童子说不出话来,身后却传来一月国语: “他不是……走丢了,他的父母……都是逃荒到此地,想来早已丧命,要不然,也不会留他一人赤脚来乞讨。” 辛夷起身,缓缓回身,只见那森早已换了一身景国服饰,看上去与汉人无异,此刻端正地站在她面前,丰神俊朗,华贵之气无人可比。 眼眸低垂,她道:“王子知道的不少啊。” 那森解下自己的披风,递给童子:“这不算什么秘密,但凡……来民间多走上几遭,出了景城,饿殍遍野,十室九空,哀鸿不已……的情景,公主也可以再多看看。” 路辛夷愕然,她竟不知,这繁华如同浮光跃金的景国,背后竟是如此千疮百孔。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森便又上前一步,笑道:“届时,不知道公主还能否如……今日这般施得尽善心。” 辛夷只觉得脸上烫烫的,这时节,京墨从身后赶来,端着一碗热汤,见那森几人来了,先是惊讶一瞬,接着,对着那森匆匆行了礼后,便将热汤喂给那童子。 那森看了看那童子,向辛夷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知公主……可愿意,借一步说话?” “正好,我也有话同你讲。” 二人和京墨打好了招呼,便来到一间面馆,那森点了两碗羊肉面,花了大价钱,羊肉块满满当当,又将筷子仔细用手绢擦了几遍,才递给辛夷。 “近日天寒,吃点羊肉面汤可暖身子!” 走了许久,辛夷不觉也有些饿了,便大大喝了一口羊肉汤,一口下肚,整个身子从食道管子到胃里,都一股脑儿地暖了起来,升腾起一股子暖流,身上的汗都快要逼出来了,二人本还是尴尬着,这会儿喝了羊肉汤,都不由地热络起来。 辛夷刚想开口,却被那森阻止道: “先喝汤!暖了再说!” 她只好听从,待二人美美地喝完了汤,又吃了肉片,肉质鲜美而有嚼劲,红肉里面的肉的原香味把牙齿都好似润了一遍,汤香肉香,以及一点简单的佐料香,此刻都游离在唇齿间,砸一砸舌头,抿一抿嘴,都能感受到那意犹未尽的鲜香。 不知不觉,一碗羊肉汤面就下了肚,要不是肚子里实在没了地方,路辛夷恨不得再来一碗。 那森抬手向着小二:“再来一碗!” 那森吃得鼻尖冒出了汗,辛夷吃完了自己的,便看他吃。那森吃得极香,好似面条是顺着他的嘴唇喉咙滑下去的,每一次咀嚼,都像是对食物的一种升华。 注意到了对方在看自己,那森停了筷子,也抬头看她: “怎么,本王子,有那么好看吗?” “也不是,就是看你吃饭,人会很有满足感。”辛夷美美地说道,“我们景国以瘦为美,女子尤其不敢吃多,自己不能多吃,看别人吃,也是一种享受。” 闻言,那森的筷子在汤中搅拌了几下,便又挑起了一筷子面,只是这一次,他吃得又慢又文雅。 “不要细嚼慢咽啊,你就,就照你刚开始那种吃才好,才过瘾!”辛夷急道。 虽然不懂来人的意思,但那森还是无奈地笑了笑,捧起碗,将一大碗羊肉汤面都尽数倒进了自己腹中。 一阵酣畅淋漓的吃宴过后,二人都捂着肚子,看着对方,竟默契地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那森看着对面的女子,这家伙明明偷了别人的东西,现在居然堂而皇之地坐在原主对面,毫无愧疚之意。 辛夷揪着自己的小辫:“我笑你明明来找我谈正事,结果像我和你喝酒一样,还没开始谈,就把自己吃美了。” 闻言,那森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京墨公子若是知道此刻你与我在这里大快朵颐……估计要怨恨你把他丢给那乞丐了!” “京墨才不会那么小气呢!”辛夷挑了挑眉,“他现在,估计早就带着那小乞丐不知道去哪家馆子里大吃一顿去了,兴许,比咱们吃得还要好!” 第六十六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辛夷怒怼朽夫子 辛夷料想得没错,此刻那森带着那小乞丐,先是去洗了个澡,紧接着,又带他吃了面,虽然也有为自己省钱的小心思,但他却说—— “你这么多天没吃饭,偶然吃顿好的,肠胃受不了,听哥哥的话,一碗阳春面,足矣!” 辛夷和那森两个吃好了饭,来到街上闲逛,那森挠着前额: “我说……路袅袅,你也真够可以,居然……假冒酒楼小厮,来偷本王子信件!” “我说那森,你也挺心大的,那么重要的信件,你也敢随随便便放,被我一偷便偷到了!” “偷了……倒也没什么,不过是我与父亲一些拉家常的话!” 路辛夷站住了,向着那森道:“哪里拉家常了,要不是我偷了你的信件,还不知道你们月国和青丘在暗中勾结的呢!” “可我在信里根本没有说过这些啊,你……难道不是……偷听了我们讲话……而知道的?” “本宫怎么会偷听别人讲话?!” 二人说至此处,内心已经全是疑惑,一个,以为讲话被他人听去,然后告知里景帝,最后因为口说无凭而无从对症;另一个,却以为自己已经抓住了最关键的证据,却被告知那证据只是人家拉家常的没用信件。 但只需稍加分析,二人便得出来同一个结论:“宫中有内鬼!” 这内鬼,想引诱辛夷自己去和景帝说自己和月国王子有私交,从而除掉辛夷,又想赌一把景帝会信辛夷,借此除掉月国。 不仅如此,这内鬼,还知道月国和青丘联合的事情,并假意是从信中获得。 思至此,二人不由得恍然大悟,却也面面相觑——这内鬼,到底是为的什么呢? 二人又走了不多时,那森望了一眼街道尽头,两边的店铺仿佛没有尽头,只是已经有不少店铺开始关门,这关门的店铺又大多是因为经营不下去了,这么一看,繁华热闹的景城,如今也只不过是徒有虚表罢了。 那森叉着腰,高高束起的发,其上饰以青铜纹路的发冠,更凸显他少年意气,锦袍上的暗纹将他天潢贵胄的气质衬托得恰到好处。 “我儿时便……最期待来景城,如今来了……才发觉比想象中的更好!景城中的景、人、物品,都……比我们的要精细有趣得多!” 辛夷不屑道:“那也不该因为它的好而产生了争夺它的心思。” 这下轮到那森愧疚了,他转过身子来,皱着眉头看着辛夷:“袅袅,你知道,一场战争的发动与否……并不是个人能转移的……自古以来,权力的巅峰之路往往残酷……” 辛夷摆了摆手,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于私,你我也算得上知己朋友,志趣相投,可于理于公,我却确实想将你除之而后快,此刻就应该将你一拳打倒!” 那森抓起她手腕便自己胸膛上砸:“那你不妨就此刻砸死我吧!” 及时抽回自己手腕,路辛夷转过头去,忍着慌乱:“你少来引诱我,我可告诉你,我们景国的女人很狠,一旦暴力本性被唤醒了,就无休无止……” 话还没说完,路辛夷一回头,便看见那森笑着看自己,二人一对视,那森立马捂着自己胸口,向后退了两步,又夸张地做了一个吐血的动作,戏道: “啊!果然好痛!景国女人,果然名不虚传!” 看着他那蹩脚的演技,又有些夸张的动作,路辛夷不由得勾了勾唇角,得意道: “还有更厉害的呢,改日在战场上让你尝尝。” 听闻此言,那森也敛了领口,缓步上前,二人并肩立在一处,他轻轻道: “哦。” “没了?” “嗯。” 路辛夷没忍住狠狠给他臂膀上来了一锤,那森捂着臂膀,却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怎么不说了?”辛夷有一种以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没什么,”话说到一半,那森又紧抿着唇,缄口不言,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抬眼看向辛夷,怯声道,“我……同父亲说,年后再回去,这样的话,景国,也能过一个好年了。” 说完,他又偷偷瞥向辛夷。 虽然二人都没有说话,但其实彼此心中明白,这已经是那森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有时候事实往往残忍,纵然是英雄,也无法影响、更别说改变历史的进程,这种巨大的无力感与挫败感,是每一个人不得不承认又无法不担当的。 雪渐渐下得大了,二人走到了公主府门前,临别之际,那森还是不由得叫住了辛夷。 她回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睛。 “袅袅,如果,我是说如果……” 他看着她,想要一个答案,却又不敢开口去问。 路辛夷抿了抿唇,勉强撑出一丝笑意:“如果什么?” “如果……”那森鼓足了勇气,道,“如果有天……兵戎相见,可否请你……不要恨我太深?” 这世间,能叫一个骄傲的人放下他的自尊的事情并不多,可能叫一个人不甘心错过的人,此刻生了多余的情愫来报答这一份相遇的人,更少。 路辛夷表情漠然,她眼神躲闪,力量从指尖传回掌心,又从掌心传回指尖,半晌,喉咙里都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终于放弃,动了动唇,转身回了府门,消失在那重宫门之后。 望着朱红的宫门,那森眼中一阵失落。 他笑着摇了摇头,转身,一步深一步浅地踩着雪,最终消失在茫茫雪色之中。 休沐很快便结束了,学生们各自都拿了自己的文章来,夫子这一次当面检查核对,等到了辛夷这里,自然要细细打量观察一番。 路辛夷倒也不慌不忙,将雅茗那张规规矩矩地放着。 说实话,她打心眼里鄙夷雅茗这文章里的媚态和奴性,又加上华丽的词藻,简直是大手笔制造的文学垃圾,高难度杂技动作放了个又臭又长的屁,耗巨资制作的猪食泔水,可没办法,风气如此,夫子也就喜欢这个口味的。 果然,夫子看了一会儿,抖了抖袖子,道: “没成想公主休沐几日,文章倒是精进了不少,思想境界也大有提升,简直判若两人了!” 第六十七章 风雨既吹灯烛灭 梦醒犹愿奏笙歌 正说着,景帝这日也不知怎的,破天荒来了这学堂,此刻从夫子身后的小道上走来,众人方要行礼,被景帝一个手势制止了。 只见辛夷梗着脖子,目视前方,大言不惭道: “若夫子认为这样的便算是好文章,那这种臭布辛夷一日可织两匹。” 夫子伸出一只手:“哦?何解?” “因为纯靠编啊!” 此话一出,在座没有一个不憋笑的,那夫子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抄起手中的戒尺便要冲着辛夷的手心去打,两边的学生一个劲儿地使眼色,夫子都没看见,只很狠地给了两板子才消气。 “你这锦绣文章,是你写的吗?” “不是。” “我就说嘛,我明明捡到了你的文章,你这张哪里来的?” “夫子这么了解每个人的学情,难道还看不出来是谁的文章吗?” 说罢,路辛夷将手中的毛笔一丢,毛笔骨碌碌滚在案几上,在那篇所谓的“锦绣文章”上沾染了不少墨痕: “今这狗屁文章我也不写了,左右不过坐而论道,拍拍马屁,一件也实现不了,若是拍马屁,阿谀奉承,搞什么绝对追随便能高枕无忧,那还打那些仗做什么,我宁愿我现在练剑去!” 说罢,她甩了袖子便要收拾东西离开,索性如今已经是火烧眉毛的状态,谁还有心情学些坐而论道的文章。 怎知夫子打完了,又不忿道:“那么公主认为怎样的文章才是好文章?” 此话一出,路辛夷也不收拾了,她扫视一眼四周的众同窗,无一个不是王公贵族,却无一人能真正将家国大义扛在肩上的。 她冷笑道:“也没什么,只要是能激浊扬清,让贫者可饱腹、残缺者内心完满、孤独者展露欢颜、让无力者有力,悲观者前行的文章,就是好的,有用的文章。” “与其坐而论道,讲什么大义,却不肯直视残躯,不敢直面自己的短处,只知道把下面的人的思想用一条大锁链锁住的文章,就是这天底下最有害最臭的东西!” 闻言,众人皆沉默,唯有最边上的那森抬头,看了一眼辛夷,他内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但也只是咽了口唾沫,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夫子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公主所说,亦不无道理,只愿公主能谨记今日之言,毋只让它变为一纸空谈。” “公主的课结了,老朽已没有什么可教授的,公主可自行离开了。” 辛夷懵懂着,但这也正遂了她的愿,她低声嗯了一声,案几上的书一本也不愿再要,一回头,看见自己的父亲正在不远处笑着望她,几分惊讶后,向着远处的凉亭走去。 路过景帝,欠身行礼后,景帝笑道: “随父皇一起去逛逛园子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园中,沉默良久,景帝问道: “涂山淞走了?” 路辛夷点点头。 景帝有些怅然地望着远处:“原以为你会和他一起走。” 路辛夷撅着嘴:“他自有他的命运,我自有我的路,与君同舟渡,达岸各自归。” 景帝笑着没有多说什么,此时此刻,辛夷心中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样的散步,可能是今后少有的和美情景了。 她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困扰自己很久的问题: “父皇,儿臣想问您,为何当初,所有人都认为儿臣会嫁给怡王世子,您却安排了一个没什么地位身份的涂山淞?仅仅是因为儿臣病重吗?您就不怕流章因此失了臣心吗,景国正是用人之际。” 景帝笑了几声:“袅袅,寡人自知,比起列祖列宗,不算一个好皇帝,可寡人想做一个好父亲。” 说罢,父女二人看着满池的薄雪,清风送来笛声,一时间,竟觉得这风中也夹杂了丝丝暖意——春,竟然这么快就要来了! 辛夷望着景帝,细细观察下,才惊觉,不过短短几日,这位还算风华正茂的皇帝,两鬓竟生出了丝丝白发。 “袅袅,你是不是想问父皇,为什么在此危难之际,还总安排你们来学这坐而论道的飘渺文章?” 路辛夷以沉默回答了这样的问题。 “还记得小时候父皇教给你的诗赋吗?”二人沉默良久,景帝突然道。 路辛夷有些恍惚,她从未写过这一段,因此在这里,也只好摇了摇头。 “傻丫头,”景帝无奈地笑了笑,却还是一脸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后脑,然后,怅然地看着满眼冬色,“风雨既吹灯烛灭,早岁何须添凤酬。” “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 红锦地衣随步皱。 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沾花蕊嗅。 别殿遥闻箫鼓奏。 这是李后主写的词,寡人时常回忆自己这半生,觉得好似只有在文章里,才能获得一丝慰藉,渔阳鼙鼓动地来的时候,寡人也只能沉浸在诗词歌赋里,逃避命运。” 既然决定景国的覆灭,又何必多此一春的回光返照?既然决定他一生无治国之才,又何必偏将他的命运捏造到这王位之上? 吟罢,景帝俯首摇摇头,笑道:“方才听了你的话,寡人才惊觉,原来寡人的小公主,拥有这样的胆魄和理智,即使无一人敢反驳,你也勇敢地站在正确的那一面。” 路辛夷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其实夫子说得也没错,父皇,儿臣也是个善于逃避的人,” 辛夷隐隐间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急忙道:“父皇可是有什么难处了?切不可妄自菲薄,还未到尘埃落定之时,怎能……” 可看着景帝的目光,她却再也说不出来别的。 景帝含笑看着她,将手放上了她的肩膀: “袅袅,若有一天,你需要独自去面对一些事情,你答应父皇,不管什么时候,绝对不要放弃生的希望,绝对不要顺从于命运的摆布。” 寒风吹过,即使有着厚厚的斗篷,也不免觉得面上针刺一般的疼痛。路辛夷看着景帝,只好点了点头。这点头,是承诺,更是一种决心。 第六十八章 新年之宴 新年的钟声很快敲响。 景帝将宫中本来用于招待月国、青丘的资金拿出来,在宫中举办了一场浩大的除夕宴。 暗夜之中,星光璀璨,在众人的嘈杂声中,一束烟花绽放在浩荡夜空,刹那间,火星四射,宛若漫天流星四下盛放,摇曳流转每一个角落,照亮人间处处。 路辛夷拎着朱红色长袍正从厢房中走出,她今日宿在皇宫,景帝也特意恩准了其余王公贵女们一同在宫中留宿。 抬头去看烟花,一瞬间,无数星光也照亮她的面庞,她的眼眸。 如此壮美情景,只可惜茕茕孑立,无人共赏。 万千烟火坠下,宛若流星。 待众人齐聚一堂之时,那森位列首席右边,是为贵宾,其余皇子、辛夷则坐另一边,是为陪席。 京墨品了一口酒: “果然好酒!嗯,这酒香之中,我已能尝出春天的味道了!” 路辛夷笑着摇了摇头:“那你就多喝点!别再喝到重新冬眠了就行!” 众皇子、王公举杯,对面的那森也举杯,众人说了祝酒辞后,同庆今日此时。 过完了今日,景国和平的日子,便是屈指可数了。 那森遥遥举杯向着辛夷,辛夷也举杯。 且将这份友谊还存留在今日。 一阵歌舞升平后,众人已是醺醺然,雅茗拎着剑站出来。 “君上,今日难得雅兴,臣女愿献上一曲舞剑,为诸位尽兴!” 景帝笑着拍手道:“好,难得郡主有此心意,将门才女,我等也有眼福了。” 众人皆笑叹,觥筹交错间,乐声起,雅茗摆好姿势,便造势而舞。 真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举手投足间,既不失舞蹈的柔美,又带有武学的精髓,刚柔并济,阴阳相合,动作利落有力,眼神凌厉却浅笑嫣然。 卓睿也不免看呆了。 众人打趣道:“大皇子可真是好福气啊!” 众人正看得呆了,却见雅茗忽得眼神变得凌厉,举着剑,直向那森刺去。 彼时那森正端着一碗酒,一抬眼,便见一只剑冲着自己刺来,翻起银碗便以碗底对上了剑锋,碗中的酒都洒了,这才挡下一剑。 巴图抽刀:“大胆!难道景国皇帝不想履行和平条约,今日便要毁约不成?!” 雅茗抽回剑,碗已被刺穿,她又拔剑,准备着第二次的进攻。 当是时,辛夷只暗叫不好,一旦那森遇刺,不管是受伤还是命丧于此,景国都将逃不开嫌疑,月国都将以此作为提前开战的理由。 而今景国完全没有迎战的准备! 只是雅茗的厉害,她不是没有见过,羽京墨坐在旁边,暗道: “不好,我上次见雅茗,她就有楚国巫术的力量,今天她的剑也有问题,恐怕不见到血是不能回鞘了!” 众人正焦急,景帝也大呵:“雅茗,你做什么?!” 辛夷一把抽过京墨佩在腰上的长剑,冲向雅茗旁边,一剑挑开她刺向那森的剑。 音乐回转,渐渐由先前的舒缓转为急促,二人的剑也舞到深处,出招挡招层出不穷。 雅茗恨道:“公主,请速速避让,刀剑无眼,今日,雅茗便要为兄长,为死在边关的千万将士报仇!” 兄长? 辛夷只觉得眼前一黑,但她来不及犹豫,道: “雅茗!不要犯傻,你如果今日犯下大错,不知又要多多少冤魂!” 但此刻的雅茗哪还能听得进去这些?! 昨日,她听闻月国又来进犯,流章率兵应战,虽然只是一次规模较小的战役,但这一次,没有白虎营救的他,还是重伤在战营之内。 雅茗再也顾不得许多,加速了自己和楚国妖血的融合,乘妖雀飞至军营,看着兄长在床上痛苦的模样,她痛不欲生。 楚国的妖血,虽然可以迷惑人的心智,但确确实实可以救助人的性命,她看着自己手中小小一瓶妖血,陷入了沉思。 身后的大巫师不知从什么时候出现,他缓缓道: “忠心有什么用?雅茗,你兄长为了景国出生入死,可景帝宁愿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兽奴之子,也不愿意让他娶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别人在大摆筵席欢乐的时候,有谁管过你兄长的死活?” 雅茗将妖血藏在袖中,回身一瞬抹去眼下的泪水,直直地看着大巫师: “你不要在这里诓骗我,我自己换妖血,是因为我与哥哥所求不同,哥哥一生光明磊落,忠肝义胆,所求也不过国泰民安,我若是给哥哥换了妖血,叫他做那不忠不义之人,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大巫师笑了几声:“若你这么认为,那便叫他死了吧!可惜啊!少年将才,终于走到英雄末路,我只是为这样的人才可惜,他连选择的权利也没有。” “你什么意思?” 思至此,雅茗手上的剑更快了几分。 “公主,若您还感念哥哥曾有恩于你,今日就不要拦雅茗!我纵然痛恨你,但今日我出剑,完全是为了哥哥!” “雅茗,你告诉我,流章怎么了!” 雅茗有妖力的加持,辛夷逐渐落落下风,眼看快要不敌。 只是雅茗已经不想再做过多的解释,她满眼泪光,昨夜,她将那一瓶妖血放在流章床头,并且告诉他的亲卫,要让他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可是按照她对哥哥的了解,哥哥宁愿死,也不会愿意自己的身上流着别族的血,更别说是这种有可能控制自己心智的血。 一剑出,辛夷暗叫一声不好,那剑原是虚晃一枪,现在将她的剑引至另一边,趁其不备,半路拐弯,想着那森直刺过去。 “今杀你也要亡国,不杀你也要亡国,与其如此,还不如叫你陪了我景国三万忠魂,叫月国国君也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不要!” 辛夷一把扑过去,背后一阵吃痛,只见那剑生生刺入自己后背,已入身半寸! 她身子一软,倒在那森身前,咬着唇,再发不出一丝声响。 雪渐渐小了,白茫茫一片,笼罩着乌青色的宫墙千万重,景宫之中,一袭红裙倒地的辛夷,回身望着雅茗,艰难地问道: “不要,雅茗,流章他,到底怎么了?” 此刻雅茗也难以自控,她跪倒在辛夷身后,双目无神,泪洒落在雪中。 “两国一战,哥哥他,不幸受伤,至今,昏迷不醒。” 见二人停了手中的动作,景帝立马唤来了御医,又道: “郡主大病未愈,神智不清,来人,速速扶郡主回房休息!” 唯有怡王坐在席中安之若素,他看着辛夷,神色之中大有一副早已了然于胸的淡然。 第六十九章 大婚之日兵临城下 办完了新年之宴,春天就扑面而来了。 月国终于按捺不住,发兵一路南下,先后已经在半月之内连取景国三座城池。 辛夷受了伤,景帝来看过一次,剩下的,就是京墨三天两头地跑来探望她来。 放在床边的药,还有景帝为了哄她乖乖喝药的蜜饯糕点,都被羽京墨灌到了肚子里。 路辛夷骂道:“你倒是个来者不拒的。” 羽京墨一边吃着水果,一边大言不惭道:“总好过有些人,一言不合就躺平,一点都不珍爱自己的身体。” 望着床上的帘幔,路辛夷叹了口气:“京墨,月国打到哪里了?” 羽京墨的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他艰难地咽下口中的食物:“你都知道了。” “京墨,我想让你,替我送一封信去青丘。” 羽京墨又要了一口手中的果子,嚼了几口:“没用的。涂山淞忙着他自己的事,不会出手帮景国的。” “不是叫他帮忙,我只是……”路辛夷叹了口气,想到涂山淞少年离家,如今骤然回去,想来也是举步维艰,要不然,他也不会连一封信也没有来。 羽京墨正要说话,门口的花露却先跑了进来: “公主,那森王子前来辞行。” 路辛夷本想拒绝,但想到此一别,今后恐怕再没有相见的机会,便允了。 那森拎着大包小包进来,也没带别的人,只巴图一个近侍。 一只脚刚跨进房门,便将手里的东西都扔到地上,冲到床前。 “袅袅!你还好……吗?” 京墨见状,转身咬着果子出了房门,房中只剩下那森和袅袅两个,他坐着床边,不由道: “你真是好莽撞,你也不想想,我怎么能被她一个闺阁女子伤到。” 那森这句说的是汉话,辛夷惊道: “你汉语说得这么好?” 那森挑了挑唇:“你不会真的以为,本王子来你们景国,就只是为了游山玩水吧!” 辛夷撇撇嘴:“那你当初还叫我教你汉语。” 将一颗苹果在手中来回把玩着,那森垂着头,笑道: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公主,我来景国之前,便见过你的画像。” 路辛夷叹了口气:“是了,从头到尾蒙在鼓里的人只有我。” “也不是,”那森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修起苹果的皮来,“我也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公主,你大胆,热情,率真,倒和我想的有些不一样。” 路辛夷翻了个白眼:“好了,你今日来了就是想和我说这些客套话的?” 几刀下去,一颗苹果的皮便完完整整地被削下去了,又切好成了一块一块的,那森用刀尖叉了一块,将刀柄递给辛夷。 “我还没问你,那天为什么突然决定攻景宫。”路辛夷被哄着吃了口苹果,一边嚼着,一边睁大了眼睛问那森。 那森挠挠头:“没什么,本来……也是突然收到了一封景宫的地图,又……听说你出事了,还是因为……教了我汉语出事了,出于道义,便替你去澄清一番咯。” “景宫的地图是绝密,你一个外族人又是如何得知?” “一个楚国人送来的,”那森接过辛夷吐出来的苹果核,“我后来……才想,当时也只想着救你,想着得……让景帝知道我会汉话的事情,应该是被别人当了刀使。” 路辛夷沉默良久,看着那森,突然道: “那森,你听没听说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 …… 卓睿新受封了一座府邸,也被封为南宣王,与雅茗婚事将近,虽然雅茗伤了辛夷,但念在怡王的功绩,辛夷和那森两个又都不愿意再追究,便只禁足了雅茗半个月,婚事照旧。 路辛夷坐在席中,看着新人一身红妆,府邸内外一片喜气洋洋,她自己也不免高兴了起来。 令她更高兴的,是边关传来消息,说流章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并且有望今日回到景城。 虽说能回来的希望实属万一,边关战事吃紧,但她还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得等着。 卓睿、雅茗两个,在礼官的主持下向天地、景帝行大礼。 “惟天地以辟,万物滋养于斯;日受其精,月润其华。天理之奥含于其中,人以婚姻定其礼。三牢而食,合卺共饮……” 礼官的祝词中,几个皇孙们早已乐开了花,围着新妇新郎转圈玩闹。 雅茗脸上也有了难得一见的娇羞愉悦。 卓睿红着脸,不敢逾矩,二人一起祭举肺,食举肺。赞洗爵,斟酒请新郎漱口安食。新郎拜而接受,赞礼人在室门之内面朝北答拜。又请新娘漱口安食。 自始至终,卓睿的眼光都不曾离开雅茗,即使曾经有过怎样的误解,今日也一并化解了。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二人皆祭酒,赞礼人奉肝以佐酒。新郎新娘执肝振祭,尝肝后放置于菹豆中。干杯,皆拜。赞答拜,接过酒爵。 京墨端着酒杯,叹道: “袅袅,若不是你,吾还未能有幸见过人间这许多趣事呢!” 路辛夷笑骂他没见识,二人又举杯同饮,只听京墨叹道: “可惜你堂堂公主,连个正儿八经的婚礼也没成过。若是日后有机会,王兄我一定帮你办一个!” 话音未落,门外马蹄声骤响,一将士自门口冲入院中,背上负剑数十支,门人无一人敢拦截。 将士扑下马来,跪倒在地,对着景帝口吐鲜血,却仍坚持将话说尽。 “急报!君上,月国已攻至我景城城门之下,青丘一族前来援助,但寡不敌众,如今门前万分紧急!” 路辛夷手中的杯盏落到地上,杯中酒洒了一地。 战士说完,倒地气绝,众人慌乱成一团,雅茗咬了咬牙,对着赞礼人冷冷说了句: “继续。” 景帝离席,众宾客纷纷作鸟雀散了,赞礼人也丢了头上的帽子,只说了句下臣告退,便不见人影。 卓睿看着妻子,她的脸上却是出奇的平静,他一个书生,也实在不知该怎么做,见妻子如此决心,便也只好继续拿着手中的用具,二人完成了最后的礼节。 路辛夷跑到门口,吹响口哨,白马自远处跑来,她只身跨上白马,向着城门奔去。 “终于来了……”京墨看了眼远去的辛夷,抢了个宾客大臣的马,道了声劳驾,便跨上马背直追辛夷而去。 第七十章 月国攻破景城 卓睿替代景帝 辛夷来到城门口的时候,只听见门外喊声震天,霎时间,只觉得天崩地垒,她只身站在城门内,仅一瞬,门应声倒地。 千万兵马蜂拥而至,杀声震天。 路辛夷呆站在原地,下一秒,从天而降一个身影,落在她身后,将她揽在怀中,调转马头便向两边的民舍奔去。 一直跑了很久很久,二人才在一处平地上停下来。 羽京墨将路辛夷从马背上揪下来,脸上青筋暴起: “你疯了?找死啊?!” 路辛夷两眼恍惚,双目之中隐隐有泪光闪现: “他们,攻破了城池,是不是意味着,外面来援助的青丘人,他们失败了?或者被杀光了?” 羽京墨面色稍有缓和,但双眼还是冷着: “是又怎样,但凡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那涂山淞呢?他没什么地位,哪有什么军权,他会不会自己来了?”路辛夷双手抓着京墨的两只袖子,绝望而焦急地问道。 羽京墨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喉结上下滚动:“你乱想这些做什么,涂山淞又不会像你一样缺心眼,上赶着给战马当肉饼。” 路辛夷一把推开京墨,挣扎着便要重新骑上白马,一边准备上马,一边喃喃道: “不行,我得去看看,我得去看看。” “没脑子。” 羽京墨一抬手,身前的女子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他将女子放在草坪上,留了白马在她身旁,转身飞回城门。 看着来势汹汹的敌军,羽京墨不由得一阵头疼,他转身飞回城中,指挥着还没来得及撤离回家中的百姓赶紧躲避,又回翊王府叫醒了王二,自己则赶往卓睿府上,对着卓睿和雅茗道: “喂,你俩的礼节完事儿了没?你老子都快自挂东南枝了,你俩完事儿了就快去宫里吧。” 卓睿和雅茗两个这才如梦初醒,雅茗一把拽掉头顶的华冠,扯下喜服,随意给长发挽了个髻,便和卓睿两个乘快马赶往宫中。 羽京墨匆匆来到密室,一进门,果然见面前有一大坑,坑中无数蛇子蛇孙,来不及嘘寒问暖,他从怀中掏出蛇图腾,又掏出两根刚刚顺走的红烛,给图腾点上。 一蛇叹道:“老大真的可怜,现在只有他自己供奉自己。” 另一蛇甩了它一尾巴示意他闭嘴。 得到供奉之力后,羽京墨运转真气,不一会儿,便从坑中引入大量流水,水很快溢满了整个蛇坑,众蛇纷纷顺着水路游到岸上。 “多谢老大救命之恩!老大,您终于将那公主杀掉了吗?景国得救了吗?”众蛇问道。 京墨没有回答众蛇的问题,反倒是立于高处: “众蛇速往景宫,务必护景帝周全!” 一时间,众蛇纷纷往西边的景宫而去。 王二立于京墨右后方:“老大,不杀辛夷,景国覆灭是必然的事情,为什么还要让弟兄们赴死?” 羽京墨回身看了一眼王二:“作为景国的图腾神,几百年来受尽祭拜,便是死,也是该尽的责任。” “你速去太庙,守好天书,一旦有异动,立马通知我。” 王二不敢多言,只俯首道了声是后,转身将要离开,又始终不放心,问道: “老大,那您去哪里?” 羽京墨捏了捏怀中的玉珏:“我去看看涂山淞。” 王二还沉浸在涂山淞的疑问中,一转眼,老大早已不见了踪影,他摇摇头,只好先行去了太庙。 城门口,京墨到达的时候,已经是血流成河,只剩下一片狼藉,横七竖八的尸体、刀箭、火把,他催动意念,在无数尸体中来回翻找,总算找到几个青丘的人,但始终没有涂山淞的踪迹。 约莫找了大约一个时辰,才循着踪迹在城外的树林里,发现一个浑身血迹的少年。 少年一袭白衣,却浑身都是血迹斑斑,墨发如瀑,如凝脂般的面庞上,几点殷红衬得他格外动人。感知有人来了,忙拾起地上的剑,抬眸便看见京墨,一瞬间,眼中的杀气尽散。 “你来了。”淞放下剑,继续包扎着手腕上的伤口,伤口血流不已,若不及时包扎,就快将他整个流干了。 羽京墨蹲下身子,帮他扯好绷带:“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帮景国,怎么才带了那么些虾兵蟹将。” 淞包好了伤口:“真不真心,论心不论迹。这已经是我能尽的最大的努力了。” 抬眸间,他眼中水汽氤氲,显然伤口过于深刻,已经让他不自觉疼出生泪来。 羽京墨只看了一眼,便扶额道:“你这家伙,就适合做个女帝的男宠,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淞拿起剑:“辛夷呢?” “她倒是很安全,只不过,景国保不住了,你这伤也太重,如果不及时医治……。” “快将她救出景国,带她去找流章,被月国俘虏后,她的下场不会好的!” 涂山淞一把抓住羽京墨的袖子,羽京墨回身看他,还不等他解释,便听到京墨道: “她我会救,倒是你,她现在一个劲儿地问你的死活,是要告诉她你死了吗?” 涂山淞缩回手,垂着头看向地面。 “嗯。” “所以你来就是为了给自己造个死了的证明?” 涂山淞蹙眉道:“青丘之路凶险,我这番回去不知是死是活,今日帮景国一战,算是尽了多年养育之恩,也算是还了辛夷的知遇之恩,我与她,终究是立场相对,不会有结果的,倘若日后在对立面,这段感情,又当如何收场?” 羽京墨叹了口气,紧紧注视了淞良久,才从口中吐出一句话来。 “我和她说你不至于蠢到自己来寻死,如今看来,你俩倒是一样蠢。 今天我若不救你,在这荒山野岭,你将必死。” 羽京墨看着倒在血泊里的男人,嘴角的鲜血,胸口的重伤,无一不体现着此人生命迹象正在迅速衰竭。 淞睫毛轻颤:“不必管我,快去救辛夷……” 最后再看了一眼淞,羽京墨皱着眉,转身离去。 景宫内 景帝怅望着满城金甲,今日便是敲响应急钟也不会再有人来了,更何况,景国败局已定,又何必让百姓白白牺牲。 远远的,见景宫之内浓烟滚滚,待细看时,只见卓睿带着雅茗跑来,卓睿手中抱着一身便装来到景帝面前。 “父皇,换了这身便装,从地道逃出去吧!” 火光烤得人面上发烫,更映照出他眼中的赤诚。 景帝叹了口气:“寡人……怎能逃得掉……” 闻言,卓睿跪倒在地:“若父皇信任儿臣,儿臣愿意以自身替代父皇,与父皇换了衣裳,死守景宫!” 第七十一章 流章晚来一步 辛夷逃于破庙 景帝这一生最看不上的,就是大皇子卓睿,他优柔寡断,论才干、聪慧,都不是皇子里最突出的,庸庸碌碌,还不如王公世子们。 可眼前身着玄色龙袍的,跪在他面前的,确实这个他最看不上的儿子。 卓睿三拜,在父亲的扶持下起身,景帝眼中含泪: “皇儿,你新婚燕尔,为父实在不忍……” 卓睿笑了笑:“父皇,人说世间洞房花烛为一大喜事,皇族以穿龙袍为一大喜,今日儿子双喜临门,父皇于儿子尽是恩赐,何不忍之有?” 雅茗也道:“父皇,怡王一家忠义,只愿父皇能记得我们,若有一日祭奠,不要忘记雅茗。” 景帝还想说什么,却被夫妻二人推至后山小洞处,直言来不及了,外面杀声震天,景帝狠了狠心,回头往洞内深处走去。 见景帝消失在黑暗之中,卓睿雅茗两个搬了石头,重新将那洞口封好,卓睿拉着雅茗的手,含泪道: “雅茗,你与我只做这一日夫妻,委屈你了!有我一人替父皇赴死足矣,你快从偏门逃走吧!” 雅茗也双目含泪,却挑眉得意道: “我当然不会和你一同赴死了!我这一生,最渴望的就是拥有女人中最至高无上的权利,今日达成所愿,也算圆满了,和你在此处赴死岂不是浪费了?” 卓睿仅意外一瞬,便笑道:“你能这么想,我倒十分欣慰了。” 雅茗笑道:“当然,你不知道吗?我是这所有人中最最自私的,你以为那森那日是如何轻而易举地攻破景宫? 是我给了他景宫地形图,为的就是让景帝和辛夷离心,怎料这个傻瓜居然不就此闹出一件大事,反而让景帝放下了对辛夷身份的疑虑,如今那森终于攻进来了,我当然要去迎接他了!” 说罢,在卓睿的讶异中转身离去,脸上依然挂着笑。 那森率大军来到景宫宫门,这是他第二次兵临城下,这一次,比他想象的要更加容易。 未用一兵一卒,宫门便已大开,宫内火光冲天,一片火海中,很难再有任何生机。 一女子立于门后,身着喜服,手上却没有拿一把刀剑。 那森立于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不是雅茗郡主吗?怎么,今日不好好进行你的婚礼,来这里挡本王子的路,倒是好大的胆子。” 雅茗轻笑一声,仅一瞬,便判若两人,她朗声道: “当日不过是雅茗一时糊涂,难道殿下竟如此小气?今日雅茗特意来给殿下献上一份大礼,殿下不会因为当日的恩怨而拒绝这份大礼吧!” 那森挑了眉:“哦?郡主打算送本王子什么大礼?” 雅茗道:“今日景帝王族尽数葬身此火海,只辛夷一人逃脱,妾自知殿下有心于那辛夷公主,妾愿替王子将公主收于囊中。” 闻言,那森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本王子还用不着用什么手段来获得一个女人,倒是可惜了郡主美意了,郡主速速离开,否则刀剑无眼……” 说着,他纵马便要冲入火海,见辛夷不能挡着那森的脚步,雅茗忙唤道: “殿下,火海之中,景帝仍从地道逃出生天,妾愿替王子寻得景帝项上人头!” 那森驻马回首。 枝头的雀声声唤着春天,辛夷眯着眼从梦中醒来。 四周是破败的庙宇景象,失去了彩漆的蛇神相也不再那么狰狞恐怖,羽京墨吹了吹手中的药碗,亲手喂给辛夷。 “淞呢?父皇呢?他们都怎么样了?”辛夷避开汤药,质问着羽京墨。 羽京墨叹了口气:“你还有功夫关心别人,你自己昨夜突然发病,要不是大哥我取了自己的蛇胆汁给你入药,你现在估计早就上西天了。” 辛夷面带愧疚道:“对不起啊……京墨,我现在没钱了,你还愿意帮我……” 羽京墨将碗递给她:“喝了,有什么话慢慢说。” 辛夷只好乖乖喝了,喝完了,又盯着京墨的胆,小心翼翼地抬眼望他:“疼吗?” “嗯。” 路辛夷拆下自己头上的金钗和耳上的宝石,递给羽京墨:“拿着!权当我的报答了!” 看见宝石金饰,羽京墨倒也不推辞,一边往怀里揣,一边风淡云轻道: “这还差不多,不然我拿什么给李四补,这小子没了蛇胆都在外边哭一天了。” “你不是说是你的胆汁吗?” “李四比我年轻,他的更适合你的体质。” 路辛夷扶着额头作无语状,等精神稍好一些了,只听羽京墨一边烤着兔子,一边道: “景帝从地道里逃了出来,景城算是彻彻底底沦陷了,估计那森那小子这会儿正在你父皇的位子上闭目养神呢!等明天你好一些了,我带你去和景帝会和。 到时候,估计那流章也该到了。” 路辛夷从草铺上跳下来,又惊又喜:“流章也回来了?他可安好?” 羽京墨尝了一口兔腿:“他本来昨天就该到的,月国的兵力太过强盛,出于战略,他倒是保存了一支较为强劲的部队在南边,只是不知道怎么的,路遇大雪,将他硬生生在雪地里困了三天,如今快马加鞭赶回来了,也终究是迟了一步。” 辛夷低头道:“能活着,就很好。景国覆灭,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羽京墨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将除去了兔腿的一整只兔子递过去,看着辛夷,道: “怎么能这么说,难道命就不可以改吗?” 这下倒轮到路辛夷抬头看他:“那你说说,命怎么改?” 命怎么改?他这一生杀敌无数,却在辛夷出生的时候从冬眠中醒来,他看到众人满口的礼仪道德,唯有这个初生牛犊般的小女孩,敢于打破常规,质疑命运的一切。 他游走在景宫之间,本来答应自己,趁这孩子还没长大,就让她命丧宫中,可伸出手的那一刻,又犹豫了。 人人都惧怕他,只有她,将他与其它一般的小兽一起,轻轻抚慰他的头,没有人愿意和她玩儿,她便三天两头地去百兽园中寻他。 大概是两个孤独的人往往彼此吸引吧。 命怎么改?他一次又一次地犹豫着,也不止一次地思考过这个问题,如果他知道答案,他一定不会犹豫。 第七十二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 京墨辛夷曾少年 神谕降,沉沉睡去的京墨在经受不住天雷的轰击后,从洞口探出头。 “我真的服了!这景国又怎么了!我一点名利也没有拿,你们怎么几百年了还不放过我!” 羽京墨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化作人形,在山头淋着雨。 他满脸黑线。 连避雨的法术都没有了,早知道就不跟那景帝老儿签订什么契约,如今你的山河有恙,还得老子去给你守护,老子只会杀人,现在避雨都避不了,给你杀个什么鸟人? 他只好又幻化回了蛇的形状,爬向景宫的方向。 老子把该杀的人都吃掉,吃饱了,正好回来再睡觉! 景城连下三天暴雨,景宫之中却终于迎来了一位小公主的诞生,为此,新上任的景帝笑得合不拢嘴,他连夜守在产房外,不顾宫人们的劝阻,终于抱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公主。 早在诊脉的时候,御医便说,这一次,很可能是位小公主。御医将自己新出师的小徒弟春城引荐给景帝,道: “君上,公主初降生,虽然身体康健,但臣建议为公主专门配一位医师,臣的关门弟子春城,是景国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医术高超的女弟子,正适合小公主。” 景帝点头允了。 羽京墨打着瞌睡来到景宫,小公主降生后,天空放晴,他抬头看了一眼万里无云的天,骂了句: “真是个天生的妖物,你这一降生,将景国的气象都改了。” 也许是下过雨的山间太过于潮湿,也也许是因为沉睡得太久,羽京墨有些不大适应这里的气候,他的身子太过于虚弱了,连爬行起来,都格外僵硬。 到了夜间,他终于到达了景宫,看着襁褓中的婴孩,吐出了长长的信子。 只需要一口,这小家伙便会立马面色发青,然后紧接着,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杀一个小婴孩,对于久经沙场的他来说实在太简单了。 他俯首向婴孩游去,正要上嘴,却发现这婴孩也正盯着自己,看见他,竟笑出了声——她还没有长出牙,此刻露着两排光秃秃的牙龈,笑得像个老太太。 这笑声爽朗,在整个沉寂的大殿上回荡,此刻景宫处处挂着缟素,时不时有哭声呜咽,羽京墨这才意识到,原来帝后在产下小公主后,竟撒手人寰,如今偌大的宫殿之中,只这一小小婴孩,她不哭不闹,见一条小蛇也只是发出了笑声。 蛇是冷血动物,他此生还没见有人能看着他笑出声来。 他冲她张开嘴,露出长长的毒牙,她却笑得更欢了,甚至向伸手去摸他的尖牙。 京墨本能地缩回了身子,他可不是个善于和别人亲近的。 可这小孩子盯着他,仿佛认识他一样。 他什么人没杀过,倘若景国国运被改,他们多年功绩不是毁于一旦了吗?这时候怎么能心慈手软?! 羽京墨狠了狠心,冲着那婴孩的手臂,便狠狠咬下一口。 可她没有哭,也没有能力躲开,她只是无辜地看着他,睁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仿佛在问他,你为什么要对我下这样的毒手? 羽京墨怕自己再看下去心中生了什么没用的情愫,他这一生,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凶神恶煞的人都杀过,可杀一个婴孩,还是从来没有的事。 他匆匆逃走了。 这一夜过后,景宫之中大乱,小公主被蛇咬了,景帝一怒之下,撤掉了所有的有关蛇的东西,并下令城中百姓不得供奉蛇,否则罪同通敌。太医院忙里忙外,用了无数药引子,才算是给辛夷吊住了一条命。 可偏偏有人拿这事做文章。 朝中重臣为了排除异己,用蛇污蔑异党,景帝昏庸,只顾着享受自己的一家之乐,沉溺于妻子死去的痛苦之中,不加以分辨,让好多奸臣钻了空子。 自此,天下有志之士皆以辛夷为罪源,到了后来,人们反倒忘了辛夷是因为什么重病,只知道自那次起,辛夷便落下了病根。 没有人愿意和这个跋扈的小公主玩耍,连小孩子都以唾弃她为抬高自己、标榜自己的筹码。人们当着景帝的面敬重她,爱她,可背地里都排斥她,就连学堂中的夫子也亦如是。 可偏偏景帝爱她入骨。 皇子们,如果有哪个胆敢不爱她,欺负她,便会第一时间失去圣心,可权势之下的宠爱,不仅不会带来真心,反而疏远真诚。 辛夷一个人坐在宫中,她整日与猫猫狗狗为伴,有的大臣为了讨好她,便给她送来了小狼小老虎,她也一并笑纳。 京墨满心以为这家伙已经死了,没想到自己回了窝以后翻来覆去睡不着,也许是受到了良心的指责,也也许是不放心自己的差事,他再一次下山来,已经是四年之后。 他一个人悠哉悠哉地下山来,一到景宫,便被那百兽园子吸引了。 “嚯,好大一个野味场,还全是嫩的!” 他不由分说地吃了两头小羊,等晚上的时候,爬上树睡觉,正巧这时候远远地跑来一个小人儿,那小人儿推开羊圈的门,见里面空空如也,沉默良久。 “他们连你也吃了吗?”小辛夷用着最平淡的语气,说着。 她从背上解下包囊,从里面掏出一把青草,轻轻放在地上。 “小羊,来世不要做小羊了,做大老虎,做大灰狼,这样就不敢有人吃你们了。 对不起,因为我不好,让你们早早被偷被吃了,你们还没来得及长大。” “不过长大也没什么好的,长大了,变成大肥羊,也一样被吃。” “可也许长大,会看到不一样的风景吧。” 她自言自语道,羽京墨被吵得烦了,俯下身子正要骂,却见来者是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他也懵了。 “这家伙居然没死,难道吾如今不仅没了法术,连毒性也不太行了吗?” 不对不对,这肯定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婴! 羽京墨从树上下来,这时节的他已经不再像当年那样细细小小的了,他化作一条成年蛇的样子,立在小女娃的身后,准备吓一吓这小家伙,以报复她吵醒自己睡觉。 第七十三章 冷面蛇王那不为人知的曾经 辛夷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小蛇,怔了半天,缓缓道: “你又是从哪里乱跑来的?你快回家吧,不然被他们抓住了,要把你炖成汤。” 难道吾不像个能生吞两头羊的蛇王吗? 羽京墨感觉有被侮辱到,他吐着信子,直勾勾看着辛夷。 小孩,你就不怕我连你一起吃了吗? 辛夷挽起胳膊,对着那京墨伸出她那白白嫩嫩的小胳膊,淡然道: “你要是饿,就咬我一口吧,只不过他们说我有病,你吃了,要注意身体的。” 这下倒轮到羽京墨发懵了,只见辛夷痴痴地笑了,她收回胳膊,上前来,趁京墨还没反应过来,上前摸了摸它的头。 “好蛇,我就知道,你不会吃人的,我又没有伤你的意思。” 说罢,她背好包包蹦蹦跳跳地走了。 羽京墨信子也忘了吐,他少年征战沙场,从来与他接触的,都只是冷冰冰的刀刃、兵器,可刚刚那暖暖的,小小的,软软的手掌,居然抚在他头顶。 他有些恍惚。 是了,她从没有生过害人之心,更从未生过害他之心,他又为什么会害她? 自那之后,他三天两头来这里打牙祭,没过几天,百兽园中口味不错的小兽都被他消灭了,可那傻姑娘愣是什么都没发现,她一心认为,是自己的坏名声,使得那些有志之士来偷了她的小兽吃掉了。 每吃掉一种小兽,她就一个人坐在台阶上难过好久。 有时候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来,她就很快地用袖子抹去了。 羽京墨实在看不下去,这家伙也太笨了吧,他化作人身,找了个宫人打晕了,换了身衣裳,坐在辛夷旁边,为她递过去一方手帕。 “哭什么,不过就是一些小牲畜,再叫你家人给买来一些不就好了嘛!” 小姑娘接过帕子,道来声谢,啜泣着摇头:“不要了,左右买来都会被别人吃掉,它们不是小牲畜,他们是袅袅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说着,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京墨: “只有它们,不知道辛夷的诅咒,只有它们不把辛夷当作另类,不会伤害辛夷,只有它们,对辛夷是真心的。” 羽京墨心下一沉,她——便是天书上那个携带着亡国诅咒的公主辛夷。 他强装笑颜,为她擦去小脸蛋上的泪花:“没朋友怎么了,你看大哥哥不也没朋友,很多年了,一样快活!” 怎知下一秒,羽京墨便从那张粉嘟嘟的小脸蛋上看到了一种同情,她只是注视了京墨几秒,便一把扑进他怀里。 “如果袅袅没有诅咒,袅袅愿意做大哥哥的朋友,这样大哥哥就不会孤独了。” 羽京墨只觉得呼吸一滞,他虽然从未感觉什么是孤独,但从这小女娃身上,他却彻底看到了孤独的影子——人大约只有自己受过某种苦,才会以为别人也会经受一样的苦楚吧! 他拍了拍小家伙的背: “你别听他们胡说啦,你哪有什么诅咒,你和其他的小朋友一样,你和那些小羊羔小兔子一样,你们纯白无暇,你们善良可爱。” 说着,他心虚地看了一眼小女娃手臂上的印记,那个在婴孩时期就被他种下印记的臂膀,这一份印记,不仅为她带来了年少孱弱的命运,还有人人指责的命理。 “那哥哥愿意和袅袅作朋友吗?”她抬起小脑瓜问他。 羽京墨有点躲闪,但最终还是拿小女娃没办法,只好安慰自己道,这家伙说得没错,虽然长大也免不了被吃,人固有一死,但最起码应该让她先看到点不一样的世界吧! 于是他笑笑:“当然。” 可是自这一天起,他却常常躲在树丛里,看着辛夷一次次蹦蹦跳跳地来,在树下等他很久,然后失望地回去。 这样不过半月的时间,那小小的身影,便也不再执着地等在树下了,只是有时候,还会在羊圈里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 过了很久,久到羽京墨快要忘了自己的使命是什么了,他看着辛夷一天天地长大,看到她身边换了一茬又一茬的人,看到她整夜整夜因为病痛折磨,噩梦连连,景帝在门外来回徘徊,生怕不知哪一场病要了他这小小婴孩的命。 她还那么小。 羽京墨倒希望她某一次真的撑不过来了,这样的话,他也不用再纠结于自己的使命,他也一定会常去她的坟头看她。 可是他看到,很多个孤独的夜,她一个人坐在羊圈里,数枯落的树叶,秋天到了,羽京墨从树上下来,赶往山洞,寻求冬眠的地方。 这家伙真命大,等我来年再来杀她。 人的成长历程往往是一个又一个来年构成的。 每到春天的时候,京墨就会悠哉悠哉地下山来,有时候变成一个宫人,有时候变成井底的一只小蛇,也有时候挂在井绳上,听从小辛夷的傻瓜建议,为了不吓到那些胆小的宫女,哪怕她们不小心把它当作井绳放了下去,也咬着牙为她们提起来一桶水。 辛夷哈哈大笑,她将自己不喜欢吃的鸡肉偷偷递给京墨,颇为得意道: “你看吧,我就说,帮助别人其实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羽京墨一口一块鸡肉,他缄口不言,他才不要当一只会说话的蛇被抓起来。 因此,辛夷身边的朋友总是换来换去,但始终没有人知道,这些其实都是一只小蛇变换的。 一天,路辛夷闷闷不乐地坐在台阶上,羽京墨逮了只鹦鹉,幻化作宫人坐到她旁边。 “怎么了,辛夷公主又不开心了?” 辛夷转头,见是他,笑着接过那鹦鹉,却不抓住鹦鹉的脚,鹦鹉一经挣脱,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京墨直惋惜:“怎么连只鹦鹉也抓不好!” 辛夷却望着那高飞的鹦鹉,笑道:“袅袅看见鹦鹉开心,鹦鹉因为得了自由开心,两份开心,岂不是更开心?” 羽京墨只好扶额作罢。 辛夷只高兴了一会儿,便满脸忧愁道:“哥哥,没有人愿意和袅袅玩儿,哥哥,袅袅如果软弱,迎合他们,他们就会欺负袅袅,和袅袅的好朋友们,可袅袅如果强势,他们就远离袅袅……” “哥哥,难道有的人注定就是孤独的吗?” 第七十四章 一片冰心如逢春 人当然是生来孤独的。 羽京墨挠了挠头,他也确实没什么育儿经验,毕竟当别的战友有孩子的时候,他还只是个会杀人的毛头小子呢。 他想了半天:“袅袅啊,别人不愿意和你玩儿,那咱们就不和他们玩儿了呗。” “可孤独是很难受的啊。”辛夷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哥哥,袅袅会这么一直孤独下去吗?袅袅听说人长大以后,就能选一个人成婚,是不是那个时候,袅袅就能不再孤独呢?” 羽京墨恨不得把头挠烂了,他是个连亲都没成过的毛头小子啊! 袅袅叹了口气:“若真的能选,袅袅不希望那人是个什么大富大贵的,哪怕身无长物也行,袅袅甚至希望他是一事无成的,这样的话,他就不会像父皇那么忙,能多陪着袅袅了。” 说着,她将小小的脸颊埋入双臂:“哥哥,你说,那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羽京墨突然想起来自己可以通过天书前往未来,他心里想着: 这家伙未免太可怜了,还不知道她能不能活到成亲,这样吧,替她看一眼未来的夫婿,她那么害怕孤独,若是这么孤独一生然后死去,也实在太不仁道。 他清了清嗓子,凑近道: “袅袅啊,你是不是,很想见一眼你那未来的夫婿啊?” 辛夷听了,立马抬起头来,疯狂地点头,眼中像点燃了一盏明灯: “嗯嗯!这样的话,袅袅就能早一点找到他,早一点结束这种孤独了!” “好,”羽京墨伸出小拇指,“袅袅,哥哥离开一段时间,去替你看一看你这位未来夫婿的样子,但袅袅也答应哥哥,这段时间内,不要再觉得自己孤独了,好不好?” 见小女孩有些发懵地看着自己,羽京墨又解释道: “你想啊,袅袅,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一个人,也和袅袅生长在同一片天空下,他正在摆脱万难,向着袅袅走来,你们都在努力地长大,向着对方走去,有着这样的一个人,袅袅还会觉得孤独吗?” 听闻此言,辛夷果然笑开来,她的眼睛弯弯,像两个小月牙,露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站起身来,狠狠地给了京墨一个熊抱。 “那袅袅真希望那人和哥哥一样高高瘦瘦,最好也和哥哥一样说话温温柔柔,像哥哥一样待袅袅好!” 羽京墨笑着回抱了她,等二人面对面了,他又故作为难道: “这三点像哥哥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恐怕,不能像哥哥这么帅咯!” 这一日,哄睡了公主,京墨看着那熟睡的面庞,眼中满是眷恋。 深宫之人都道公主跋扈无礼,却无一人知,她的跋扈只是为了护住那些无奈和她成为朋友的人,人类啊,真是好笑,像鱼,本来就没什么武器,人类吃掉鱼,还要嫌它浑身长满了刺,划破了人类的嘴皮子。 夜风萧萧,黑暗之中,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羽京墨只身来到天书之中,这是他融了千万灵力与上天签下的契约,可预测景国国运,与他的命理息息相关,景国兴,则他可休生养息熟睡于此,景国有难,则他被迫苏醒。 当年,他为了报答景帝的知遇之恩、救命之恩,化了自己的灵力,为景国签下这与上天的契约,保景国千百年来的平安,而他熟睡之后,便由上天安排的守护神守护。 “京墨,你怎么来了。”那声音响起。 京墨揖手谦恭道:“上神,今京墨有一事相求,希望通过天书,来看到景国公主辛夷未来的命运,望上神能够相助。” 那声音闻言,叹息道:“京墨,你我因承诺,世代守在这景国左右,但你我都知道,景国这一世本不该有公主,如今你因一再犹豫,已经使天书有变,你可知,这样的心慈手软,会给你我带来怎样的后果。” 京墨神色微变,但初心不改:“上神,有劳。” 在一片叹息声中,羽京墨缓缓走入那渺茫未知的未来里。 置身于一片未来的天地间,他伸出手,无数人从他的掌心穿过,这样洞若观火地去看一个人的一生,如亲身体验一般逼真。 —— 看着面前啃着兔肉正香的辛夷,羽京墨不由得出了神。 她和他初见在十七岁,他和她初见却在初生时。 路辛夷抬眼看见京墨正盯着自己,将手中的兔肉递过去: “你要吃吗?” 羽京墨偏过头去,嫌弃道:“恶心死了,你自己都啃得满是口水了,还给我!” 辛夷翻了个白眼: “都什么条件了,还讲究这么多,你饿死也算是活该的。” 说着,她又抱着兔肉啃了起来,但看见京墨咽了口唾沫,不由得玩兴大发,叹道: “哎呀,真香的兔肉啊!好香啊!可是某些食肉动物却饿着肚子啊!” 羽京墨翻了个白眼,正想回头骂她,却不知什么时候嘴边递过来一条兔腿,已经伸进他嘴里。 墙上神像巍巍,神像怒目而视,巨大的剑直指向地面,仿佛要深深插入地面。 神像四周环绕着祥云,云深处,神蛇若隐若现,高大而神秘。 一时间,也不知人是在拜化作神像的人,还是在拜还是原身的蛇。 京墨咬着兔腿,看着眼前人畜无害的面庞,狠狠惋了她一眼。 “若是在几百年前,你这就是亵渎神明!” “那现在呢?” “现在也算!” 羽京墨三两口便吃完了兔腿,回头看路辛夷还拿着一只在那胡乱啃,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其实神明不介意你再亵渎一下。” 路辛夷却跟没听见似的。 看着面前的脸庞,这张等比例放大的脸,此刻正欢欢喜喜地啃着兔肉。 “喂,”羽京墨突然正色道,“你还孤独吗?” 辛夷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出这么一句,以为他是在指自己前段时间刚恢复了公主之身,便漫不经心道: “当然不孤独啊,身边总是有你陪着,你不在的时候,还有那森和涂山淞两个调和胃口,有时候甚至觉得,流章也是个不错的王兄,公主怎么会孤独嘛,你别忘了,我有十三个哥哥呢!” 羽京墨一把夺过兔肉,没好气道:“是呗,光男人就不少了,何况还有本蛇王给你当跟班。” 说罢,他也顾不上嫌弃,拿着辛夷的兔子就抱起来啃。 路辛夷咯咯地笑着,用手背推了推京墨的臂膀:“也不是啦,你和他们还是不一样,那森是危险的敌人,涂山淞是必须要完成的任务,流章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我还是和你天下第一最最好啦!” 第七十五章 景帝逃出生天 辛夷讲和月国 羽京墨已经受够了这个女人的花言巧语,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自叹道: “想当初我羽京墨一直认为自己是天底下最会伪装的神骗手,今日才知道,和女人比起来,还是差得远!” 路辛夷将他那小破神庙稍稍打扫了一番,将供台上的枯草、灰尘扫去,又对着那蛇神像躬身拜了几拜,回身,见京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你拜那泥人儿干什么,本尊就在这里,你有什么头尽管磕来!” 路辛夷从他面前经过,淬道: “有些谢意呀恩情呀当着面是说不出来的,所以只能摆个什么东西充当那个人,这是人类复杂的情感,你一条小蛇不会懂的。” 羽京墨笑着摇了摇头。 夜色朦胧,月色入户,望着身边熟睡的人儿,羽京墨的神色突然有些恍惚…… 此刻他也真想亵渎这神明,抛去什么所谓的灵台束缚,重回六根俗污,痛痛快快做一回凡人! 次日清晨 二人绕过景城,来到后山出口处,一路上,只见月国的军队已经在城中安营扎寨,那森一反常态没有住在景宫中,反倒是以酒楼为首营,自己日日住在酒楼里。 羽京墨骂道:“这小子倒是个会享受的。” 路辛夷倒没什么想法,二人走了整整一日,傍晚时分,才抵达后山山口。 夕阳西下,金黄色的余晖染透了丛林,一声音自丛林中唤出。 “来的可是公主?” 听见是纯正的景国口音,辛夷忙举起腰上的环佩:“我正是辛夷。” 只见几个战士纷纷从草林中现身,上前道: “公主,我们已等候您多时了!大将军与君上已经移步北郊外,我们速速与他们前去汇合!” 辛夷喜道:“将军他回来了?身体可还康健?” 京墨上前道:“城外有月国士兵戍守,我们速速离开此地,剩下的,等到了驻守之地再说!” 众人一致点头同意,在这一丛士兵的护送下,几人很快便到了城北外郊。 远远的,便看见景帝在一众士兵的簇拥下,流章为景帝奉上吃食,一抬头,便看见了遥遥而来的辛夷。 景帝起身,流章放下吃食,在景帝的同意后,快步上前迎回了辛夷。 流章拉着辛夷的双手,道: “袅袅,你冷不冷?饿不饿?我为你准备了衣裳和吃食,快随我来。” 说着,便拉着辛夷前往帐篷之中,羽京墨摇了摇头,来到景帝面前,景帝热情邀请他共食,京墨俯首立在一边: “君上,臣……翊王家京墨。” 景帝点点头:“疾风知劲草,荡板识忠臣。翊王一家世代文臣,却不料仍然能出你这般的虎胆英雄,在危难之际护送公主来此,真是不简单呐。” 京墨颔首,他实在不太擅长应付这样的场景,正尴尬着,路辛夷从帐篷里面端着两碗面出来,递给他一碗。 “父皇,王兄和我到现在都还饿着肚子,有什么话吃饱了再说吧。” 说着,一屁股坐到景帝身边,景帝倒也不见怪,招呼京墨也坐在其身旁,流章也端着碗坐了下来,在夕阳的余晖下,一家人坐在一处吃着饭菜。 景帝看着几人吃得快活,自己却一口都吃不下,流章最先看出来景帝的愁思,他默默放下了碗,低声道: “君上,逝者已矣,请君上先打起精神来,这样,才好叫臣子们安心啊。” 辛夷见景帝眼中隐隐有泪光,也放下碗筷: “父皇,天无绝人之路的,您先好好吃饭吧!您看,我们不是都在您身边嘛。” 景帝听了劝告,勉强撑起一丝笑容来,端起碗筷,但搅了几次,最终还是没能放进嘴里,他望向火光还未熄灭的景宫,喃喃道: “也不知道睿儿如今……” 说到一半,景帝喉中突然哽咽,他不再言语,放下碗筷,转身离开饭桌,一个人回了军帐。 一日之内,承受灭国、丧子之痛,要有多么强大的心脏,才能忍受得了?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辛夷端了景帝的碗筷,向二人示意后,便回了军帐劝慰景帝。 京墨和流章两个也只是粗略地吃了几口,流章多年军旅生活,狼吞虎咽几口,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京墨则看见流章迅速吃完了,自己也不好忝颜吃个没完,便也离了席。 二人一同巡视完军队,不过几百人,面对月国悍军,此时若冲下山去,无异于以卵击石。 京墨望向流章:“将军今后,有怎样的打算?” 流章捏紧了手中的剑:“景国孱弱,想要夺回王权,简直无异于痴人说梦,可月国想要在短时间内将散乱的景国一统,也绝非易事。” 京墨点点头:“确实,对于景国皇族来说,此时隐姓埋名流浪人间,为上上策,投降做了月国的闲散王族,为中策。” 流章挑眉望向京墨:“可若是你,你会怎么选?” “我会保存实力,在深山之中隐居求志。” 流章抱臂笑道:“你倒是个纯正的景国人,君上和袅袅也应该早已厌倦了奢靡无趣的皇宫生活,与你想法无二。” 两人正说着,却听见一小将来报: “将军,怡王来了。” 流章放下双臂,立马随那小将前去帐前,怡王此刻死里逃生,浑身血迹,手握长刀,景帝在辛夷的搀扶下出帐来迎,帐外风寒,几人回到帐中,怡王跪拜行礼。 “君上!臣弟救驾来迟!” 景帝抬手道:“怡王这是说得哪里话,多亏了你的公子,只是这一次,寡人却不知该封赏些什么了。” 流章连忙跪倒在地:“臣乃本分,何须封赏。臣有罪,未能挽大厦之于倾颓……” 景帝摆了摆手,却听怡王道: “君上,如今的局势,也并非穷途末路,臣有一计,或可作缓兵之计。” 此话一出,在座无不振奋了精神,景帝虽然不相信能有什么力挽狂澜的计谋,但还是坐正了: “怡王快快请起,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怡王提着袍子缓缓起身,环顾四周一圈,才气定神闲地讲道: “臣听闻,那森与公主有故交,且曾属意殿下,如今驸马不知去向,臣有一计,不如叫公主去与那森讲和,争取时间,为我们争取一定的时间。” “不可!”京墨和流章几乎同时出声。 第七十六章 辛夷知淞身死 辛夷倒是平静很多,她望着怡王,含笑道: “辛夷倒十分愿意为国为民去说这一遭,只是恐怕王叔高看了辛夷,辛夷与那月国王子,不过区区点头之交,同窗之谊,何来格外的情分。” 怡王倒也没说什么,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宣纸,向众人展示一番,又呈给景帝。 众人定睛去看,只见那宣纸上全是月国文字,而宣纸下面,则是翻译的景国文字,人们看不懂月国文字,却对那景国文字再明白不过。 怡王俯首:“君上,这是那森的家信,下面是谢大学士对这封家信的翻译,请君上过目。” 景帝展开书信,辛夷立在身侧,也向那书信看去。 这不是她自己托肖丛递给谢大学士的信吗?前几次托了大学士翻译,后面又送过去几封,可大学士再没有将翻译的信件送还,只告诉她不过是嘘寒问暖的信件,她还以为,这些信件都没用了呢。 她定睛去看那翻译的内容,然而只一眼,便已觉得呼吸停滞。 “父王明鉴,儿臣对袅袅情深至此,无论她生于帝王家,亦或是寻常人家,此心不悔。” 路辛夷只觉得要把整个脑仁吐出来了,这都什么神奇大女主设定啊,所有的女强小说都这个设定吗?不如叫——是个男人就得爱上我系列好了! 她急忙来到帐中央,跪倒在地: “父皇!儿臣当时只是为了窃取青丘与月国合作的情报,欺骗了王子,悔不当初,如今那森已经明白了我身份,想来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哪里还谈什么旧情!” 说着,她看向怡王:“王叔,驸马如今只是下落不明,辛夷仍有自己的本分,值此危难之际,更不能失了皇家的体面不是?” 怡王冷笑一声,向着景帝道: “君上难道从未疑心过,景宫布局,乃是绝密,怎么那森攻过来的时候,却好似提前就知道景宫的路线一般? 再者据臣所知,驸马与公主感情并不是很好,婚姻名存实亡,驸马早已回了青丘,而今日在城门口前来支援的青丘义士中,便有一士身着景国服饰,臣前去查看之时,亲眼所见,那人左手银蛇镯,青丘从不佩戴有关蛇图腾的物件,臣疑心,那便是公主口中的驸马了吧。” 银蛇镯子?路辛夷看向自己左手手腕上的镯子,脑中只觉得嗡得一声。 她一把拽着怡王的衣服: “王叔,您果然亲眼所见?那人长什么样子,可还有什么别的特征?” 怡王定了定神:“那人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面白如玉,剑眉星目,只是……可惜了。” 路辛夷一下子瘫坐在原地,方才还极力争辩的人,此刻宛若被抽去了灵魂一般。 景帝不愿意再多言语,他捏着手中的信件,看向辛夷。 这孩子从小便爱胡闹,不知道轻重,便是她和那森玩儿得好了,为了两个人日后见面方便,将景宫的地图失手给了他,也是情理之中。 几人继续留在帐中商议,景帝体谅,路辛夷则在一片混沌之中被人扶着,出了军帐。 即使是这样,景帝也没说什么,倒是军营里的士兵们,指指点点个不休。 “怎么摊上了这么个倒霉公主,为了会情郎,把咱们的军防图也白送给了人家。” “是啊,若不是那次被月国摸清了城中军防,我们兴许也不会亡得这么快!” “可惜景国几百年基业啊!” “就该叫这娘们儿一个人去和月国讲和,我们因为这娘们儿都死了多少弟兄了,如今想想真是不值!” “是啊是啊!” 帐外喋喋不休,京墨熬了一碗红枣粥,在炉子上温着,这会儿温度正好,见辛夷迟迟没有动筷子的迹象,便自己来到她床前。 “吃口饭吧,辛夷公主。” 路辛夷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军帐苦寒,流章给她拿了好几床被子,见她一个人呆呆傻傻的,又亲自给她盖好了才离开。 只是此刻她眼神空洞,帐外下了春雨,此时更是潮湿得厉害,滴滴答答的雨声,仿佛离人落不完的眼泪。 “京墨,淞他,真的……” 京墨放下碗勺,半晌,终于下定决心,抬头看向辛夷,只是还没出口,便又听到辛夷说: “对,京墨,你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你是神明,你一定知道淞的情况,是不是?你告诉我,淞他还没有死对不对?” 羽京墨叹了口气:“……路……路辛夷,我……你……没事,要是完不成任务,大不了你就一辈子留在书里呗,书里有流章,有景帝,还有你的好姐妹们,肖丛、花露、花珠,她们陪着你,你也不孤独……” “淞他到底怎么样了?” 羽京墨将碗紧紧攥在手心里,眼神躲闪:“辛夷,你,真的很想回去你的那个世界吗?你不是说,涂山淞对你来说,只是一个任务吗?” 路辛夷已经猜到了大半,她缩回了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将头埋进膝盖里,眼泪止不住地红了眼眶。 她咬着唇,尽量让这眼泪不要轻易落下来。 为什么好端端一个人,不过一场战役,就那么轻而易举地死了? 他还答应过她,一定会回来看她呢! 羽京墨也不再执着于让她吃饭,他将碗勺放在一边,看着肩膀不住颤抖的辛夷,心有不忍,坐在她身旁。 “如果你难受,就想想,至少还有我……们,陪在你身边。” 路辛夷哽咽着嗓子:“没什么,只是觉得他还那么年轻,他人那么好,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他一定不会再回来,他在青丘好好的,还回来做什么!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 京墨叹了口气:“也许……这就是他的宿命吧。你和我都知道,景国覆灭,是景国的宿命,每一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归宿,我们没办法改变,也没什么可悲哀的。” 路辛夷咬着嘴唇,双目发红:“可我的使命,也不过与他长厢厮守,我努力了这么多,最后还是没办法改写这结局,我真的已经,已经尽力了……” 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转身扑在京墨的肩膀上,泣不成声。 羽京墨从怀中掏出手帕: “没关系……路辛夷,即使没能完成任务……人也可以,人一定可以,改写自己的宿命的。” 帐外月色溶溶,路辛夷哭够了,就自己和衣睡了,此时此刻,但愿长睡不醒! 第七十七章 辛夷月国谈判 雅茗投靠月国 次日清晨 景帝坐在帐中,路辛夷从帐外走进来,怡王、流章等都在此帐中,辛夷一一向众人行礼,起身后,眼神淡然。 “父皇,辛夷愿意与那月国王子谈判,为我景国,寻求最后一丝生机。” 流章险些从凳子上站起来,却被怡王按住,景帝道: “袅袅,这可不是儿戏,如今景国没什么筹码,此去必然是凶多吉少……” “我知道,”路辛夷望一眼在座诸位,“儿臣有幸与月国王子有谊,而今月国看似将景国皇族赶出景宫,可景国几百年基业,也不是他能随意撼动的,为今之计,他必须厚待景国皇族,才能让他坐稳这江山。” “去谈判,是儿臣身为公主的职责所在,也是辛夷最后能为景国所做的一点事情。” 流章一把甩开怡王的阻挠,起身拜倒在辛夷身边: “君上,景国安危,怎能缚于一女子身上!君上稍作歇息,待臣下们从长计议……” “还要如何从长计议?已经是山穷水尽之时!”怡王怒道,他起身躬身拜向景帝,“君上,几百将士,日日口粮都无从着落,若不尽快下决断,景国最后的力量将何去何从?” “正是,”辛夷再拜,“父皇,已到了不能再犹豫的时候了,淞已身死……” 说到这里的时候,路辛夷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水汽,她哽咽一刻,继续道:“儿臣了无牵挂,只想完成最后作为公主的责任。” 闻言,在座皆无言,人人皆知,在此处盘踞,被发现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为今之计,也只好冒险与月国进行谈判。 而辛夷也并非一心求死,她更知道,人不能永远躲在别人身后。 景帝沉默良久,终于下定决心点了点头,但指名要怡王、流章一同前去,当他念到怡王的名字时,那眼神之中,分明是——寡人倒要你看看,到最后,寡人的女儿还是勇担起了这家国大义。 京墨留在驻地,保护景帝安危,流章、怡王几人则带领一小队人马,前往景宫。 这样一条熟悉的路,从前走是回家,如今走却另有一番意味。 流章走在辛夷身边,满眼担忧道: “一会儿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你就骑着白马走,跑得越快越好,再也不要回来。” 辛夷笑道:“王兄,我是去谈判的,又不是去抢东西,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就算是跑,又能跑得了吗?” 流章攥紧了缰绳,一脸认真道:“就算是付出再大代价,我也一定会让你安全离开的。” 路辛夷内心有些慌乱,说实话,平平无奇如她,懒惰成性如她,知晓自己所有缺点,更知晓自己承担不起这么纯粹的爱,怀着满心感激,满心愧疚,她抬起眼,看着流章。 “别说我了,王兄,我听雅茗说,你受了很重的伤,现在怎么样了?” 流章锤了锤自己胸口的铠甲:“你当王兄是什么,笑话,王兄的伤,什么时候能真正伤到?” 路辛夷从怀中拿出一枚香包,递给流章:“我自己闲着没事儿的时候缝了个小香包,里面绣着平安二字,本来打算今年春天庙会的时候带它去沾沾仙气,可如今看来,恐怕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只能就这样赠与王兄了。” 接过香包,流章用指腹小心摩挲几遍后,才小心放回怀中。 “袅袅的命令,比神明更管用。” 二人继续前行,一路上,流章为辛夷又是递水又是披上斗篷,体贴入微,眼神眷恋,好似下一秒,眼前的这个人就会凭空消失一样。 辛夷不忍告诉他真相,左右自己也没多久的活头,她深知眼前这个流章——如果告诉他真正的辛夷早已经不在了,或者那本来就不是个真人,他该怎样自处? 唉,为什么又对纸片人动了感情。 辛夷摇了摇头,笑着叹自己太过于痴。 不多时,三人来到酒楼前,流章递上拜帖,门口的侍卫将拜帖递进去,便出来迎接。 流章扶着辛夷正要往进走,却不料,那侍卫道: “王子只要辛夷姑娘一人进入。” 流章正要辩驳,路辛夷却抓着他的小臂:“没事的,我与那森有过几面之缘,他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对我有什么危险的。” 流章看一眼里面,向辛夷道:“如果有什么意外,你就大声呼喊,我就在门口。” 二人相识点头,在侍卫的带领下,辛夷一步步走向里面去。 只是人越来越少,过了大厅,再往里面走,便是酒楼的后花园,去年来的时候,这里一片颓败之景,如今春意渐浓,倒是生出了些不经意的绿芽。 路辛夷来到花园门口,那侍卫悄然退出,不多时,从帘幔后面缓缓走出来一人。 路辛夷笑着上去迎接:“那森,我说……” 可来人哪里是什么那森。 雅茗笑着,手中升起藤蔓万千,一步步向着辛夷走来。 “公主,你我,好久不见啊。” “雅……嫂子!” 此时就算是个大傻子也看出来雅茗的来者不善了,路辛夷脑袋里还充斥着上次在怡王府中雅茗对她伸出魔爪的画面,她脚下像抹了油一般地,转身便要走。 “公主,既然来了,怎么不说完再走?” 一只藤蔓从身后伸过来,将路辛夷的双脚捆在一处,另一根藤蔓则自另一边伸展过来,一下子将她的脖子紧紧缠绕。 辛夷大惊,双手使劲将脖子上的藤蔓往开扯,可她的力气,对上此刻已经充满了妖血的雅茗,只能说是杯水车薪。 辛夷大口大口呼吸、咳嗽着,她大叫: “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杀了我,你们就没有景国的皇族,你们难孚民心!” 雅茗笑道:“公主,您未免也太高看你自己,也太低看景国了吧?景国皇孙几十个,在这战争中死了的不计其数,只要随便厚待一个王孙,便算厚待了皇族,您就安心地去吧!” 路辛夷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往脑门上涌,身体渐渐失去力气,神智也不大清晰,但她仍撑着最后一口气,大声道: “要让我死!也让我做个明白鬼!嫂子,你是景城出了名的淑女!你为何非得杀我不可!” 好了,烂尾小说确实应该给作者寄刀片,我命休矣! 第七十八章 揭开岁月的伤疤 路辛夷的头晕沉沉的,她实在不知道这一章的题目该怎么起。 只好想了个具有年代感的。 雅茗手上的劲儿一点都没松,她挑着唇,得意洋洋地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的女子,笑道: “公主,您还记得那个为了讨好您被处死的奴婢吗?她是从小陪我一起长大的丫头,可是公主,我为了讨好您,亲自处死了她。” 说到这里,雅茗的眼眶含泪,她的嘴唇乌青,脑海里,回旋着莲儿和自己从小一起玩耍,一起被罚跪的点点滴滴,如果不是自己鬼迷心窍,想要通过讨好辛夷来获得在宫中的一席之地,莲儿怎会惨死! 路辛夷揪着藤蔓,她整个头都要充血而断掉了,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杀死莲儿,我也于心不忍,可是你,却要一心处死她,与我何干!” “你胡说!”雅茗手上的力道更重一些,她身后又幻化出无数藤蔓,每一根藤蔓的顶端,都化出无数利刃,向辛夷冲来。 “我恨得不是莲儿枉死,我恨得是你!我明明已经那么努力地讨好你!我和我哥哥,都用尽所有去讨好你,可你视我们如草芥,你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孤傲,你何曾正眼看过我们一眼!” 说罢,那利刃扎进辛夷的后腰、大腿、脚心,一时间,路辛夷只觉得周身都无法再动弹——尽管疼痛到已经麻木,可只要她再稍作挣扎,那伤口,便要更深一寸。 一股热流自五脏六腑涌上咽喉,瞳孔一紧,一口热血溢出嘴角。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有这种濒死的感觉。 路辛夷的睫毛微微颤抖,这一次,还会有主编骂骂咧咧来救她吗?可是她数据这么差,如今男主又死了,让她就这么死下去,该会是最好的结局吧。 耳边传来雅茗的声音: “我恨你,我们之于你,不过是脚下的一块石头,无论我们经历多少风雨,对于你来说,只要还能踩,你就会视若无睹地踩过去,不会回头望一眼,不会……” 她用力收回藤蔓,霎时间,整个后花园内,血肉飞溅,已经看不清是哪里的血肉,此刻都成了细碎的肉末,四散在辛夷的华服四周。 路辛夷睁着眼睛,撤去了脖子上的藤蔓,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可每一次呼吸,都撕心裂肺般疼痛。 那种浑身没有一处完整的肌肤,没有一块无伤的肉的感觉,她此生都不想再体会。 就这样结束吧! 一时间,她脑海里回溯过千万画面,她想起自己失败的前半生,雅茗只知道他们是无人问津的石头,可对于这世间的精英来说,她路辛夷又何尝不是? 她想起自己本来不是为了写好一本小说而来到青丘,她只不过是为了摆脱自己失业又失败的痛苦,她的故事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她的人生,惨淡无光,偶尔发现自己可以写写小说,可每次写的小说都扑街。 她想起自己惨不忍睹的前二十年,是了,她来到青丘,本来是为了结束自己惨淡苦痛的一生,这毫无亮点,毫无牵挂的一生,实在让她想不到留恋的意义。 在现实世界里,她活得还不如雅茗,她没有亲人,与她联系最多的,只有主编,因为害怕孤独,她的笔下曾活过无数个角色,这些角色的成绩和她本人一样惨淡,可他们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曾承载她的喜怒哀乐。 她的善良,她的邪恶,都被剥离成不同的人,在她的指尖,活了过来,陪她度过一个又一个孤寂无望的夜。 可死之将至,路辛夷的身体却本能地萌发出一股子生的勇气来—— 如果要死的话,可不可以,让我再好好和我的角色们道个别? 生命最后一刻,一个声音突然自脑后响起。 “袅袅!” 一个身着金色铠甲的少年冲上前来,一把捏住雅茗的脖子,将她提至半空: “你活腻了!你在干什么!” 那森双目通红,手上青筋暴起,雅茗的脸色惨白,双手使劲抠着那森的手掌,巨大的手力下,她动弹不得,更别说哪有什么生命力再生出藤蔓来。 那森只觉得脑子里轰鸣一声,他将雅茗奋力抛至一边的柱子上,石头柱子上发出沉闷的重响,雅茗从石柱上掉下来,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 她双目因为受到了重创而疼出眼泪来,但满口鲜血的她突然痴狂地笑着,那森哪里有精力管她,急忙跑到辛夷身边,可这残破的身体,一时间,他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他跪在地上,颤抖着双手,在辛夷的身体上比划着,一滴、两滴泪滴落在血泊之中,他无助地伸着双手。 “袅……袅,对不起……是我……是我来晚了……” 路辛夷看着他,此时此刻,没想到剧痛在身的时候,人居然是麻木的,她艰难地扯出一丝笑意,更是笑出了两声,但随即,喉咙里的血让她轻咳了起来。 然而每一次的咳嗽,带来的都是更剧烈的撕裂。 “哈……哈,被……穿成……一滩……肉泥了。” 那森早已泣不成声,他捂上辛夷的嘴巴,只有那一片还算完整。 “不要……不要说话,你等着,我这就去叫医师来,我这就去叫……” “那森!”辛夷急忙叫住他,那森回头,满脸的泪光,“你……你说话不……不结巴了。” 他这才注意到,方才这么多话,他说的全是月国语,可没有一个停顿,是不受他控制的。 辛夷笑了,那森却哭得更凶了。 路辛夷艰难地说道:“你……我偷走你的那些信里,到达写了什么啊……” 那森握着辛夷的手指,跪在地上,冥冥之中,他似乎也明白,即使现在叫了医师,也难以挽回辛夷的性命。 他极力扯出一丝丝笑:“写了,额祈葛(父亲),我想求娶景国的公主,请您给我一些时间,等公主对我动心了,请您……恩准……” 说着,他的睫毛下,已经满是泪珠。 辛夷嗔怒道:“既然……既然发现信件丢了……为什么不……不提醒我,让我一直蒙在鼓里……还以为,真的窃取……到了……月国和青丘来往的……密件……” “对不起……”那森将额头贴在辛夷手指上,他的面颊上沾满了鲜血,“我不知道……我那封信就是写给你偷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不认识月国字……” “我不敢当面告诉你,我单知道你会偷信,我不知道你不认识月国字,我还为此沾沾自喜了好久,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第七十九章 又死一次! 上联曰:大梦初醒情一字害人不浅 下联曰:能力一般路太难树敌太多 横批:又死一次! 没文化,真的害死人!路辛夷被自己给女主的这个傻白蠢设定蚌住了。 她望向天空,感觉自己身上的血快要再一次流干了。 算了算了,上一世,在现代社会里,她是个没人在乎没人爱的主,这一世虽然还是一样又蠢又无能,但有这么多帅哥爱她,也算是圆满人生了! 人生哪能全如意,凡事只求半称心! 她闭上双目,只是下一秒,忽然感觉周身力量竟在缓缓回溯,耳边传来一股子清风——现在只有耳朵还有知觉,她猛地睁开眼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落在自己身旁,然而只一眼,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她的眼皮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沉合上了。 羽京墨站在血泊之中,皱了皱眉头,他撩起衣袍,生怕这血迹沾污了他的衣衫,蹲下身来,拍了拍那森的肩膀。 “喂,她已经为你第二次差点见阎王了,你不适合她,把她交给我吧。” 那森看了一眼京墨,正要问话,却又听京墨道: “我是翊王家的人,她唤我一声王兄,就你那边那个,”说着,他指了指雅茗,“和我势不两立,我俩不是一派的,你快把那玩意儿收拾了,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这女人给我就行。” 那森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看见京墨满脸嫌弃地拎起辛夷一只手,紧接着,闭紧双目,一咬牙,将浑身是血的辛夷尸体(还不是)扛在肩上,正要离去,又回头向着那森道: “门口还站着两个人,他们和那妖女是一伙儿的,那妖女不是什么好鸟,你速速让他们带回去退了货吧!让他们自产自销去,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那两人。” 说罢,便消失在清风之中。 那森望着地上渐渐散去的血迹,又看了一眼石柱下面倒地的雅茗,走过去一把拎起雅茗,便向门口拖去。 见有人出来了,流章、怡王两个翘首以待,只是被拎出来的竟然是自家姑娘,二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只听那森上前,道: “你们怡王府上的人,还是交给你们自己处理吧!她来投靠本王子,本王子以礼相待,可是方才公主来了,她却冒充本王子,将公主用妖术打成重伤,此时生死不明,方才被翊王家的公子带走了。” 流章和怡王本来还想争辩,但见雅茗身负重伤,那森又没有和他们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两人便自领了无趣,流章还想再问辛夷的下落,怡王却道: “他应该没有说慌,他从未见过翊王那位,又不知道此刻那位还活着,看样子不像是说谎。想来公主也没什么大碍,我们先回帐中复命吧。” 二人随即调转马头。 等回了军帐,果然京墨在他们走了后没多久也离开了,景帝道: “是了,那小子一直捏着个玉珏,不知看些什么,突然和我说,辛夷有难,他便冲去救人了。” 雅茗换了衣裳进来军帐,景帝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 “都说公主受伤了,公主也至今未归,听说你一直潜伏在月国的军队里,寡人倒想问问你,公主受了什么伤啊?” 雅茗跪倒在地,再拜,起身时双眼淡然,仿佛看透一切生死,她笑道: “公主,死了。” 景帝一下子站起身来,他怒视雅茗:“你说什么?!” 雅茗惨笑一声,正要发话,却听怡王拜倒在地,向着景帝道: “公主被那月国贼人伤到,至今下落不明,雅茗为保护公主,如今也身负重伤,君上,切不可动怒,为今之计,是我们尽快想下一步动作!” “谁说雅茗是为了救公主而身负重伤?” 帐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众人一齐回头看去,只见京墨抬起帘子,缓缓从帐外走进,向在座众人行礼后,向着景帝道: “君上,难道怡王和将军,没有告诉您,公主究竟是受得什么伤,因何而死吗?” 景帝一下子瘫坐在座位上,他平复了好久的心情,才断断续续道: “袅袅她……究竟,受得谁的伤?” 京墨冷笑一声,走过流章,走过怡王,来到雅茗身旁,抬起雅茗的一只手,正要发话,却突然似想到了什么似的,回过头,看了一眼,流章,冷声道: “将军,世子,您口口声声说爱公主入骨,怎么如今您也沉默了呢?” 流章眼神躲闪,他吞吞吐吐道:“京墨,我现在还没有见到公主,袅袅她是死是活,不能听你的一面之词……” “难道要我把那滩子肉泥给你堆到眼前让你看看吗?”京墨怒不可遏。 都说人间将军骁勇善战,勇猛无二,曾经,他就看出了这是个笑话,到如今,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人间处处是胆小鬼! 流章一时语塞,如今,京墨也不再对他抱有希望,他拎起雅茗的手,向着景帝道: “君上,您看看这只手,您仔细看看她的指甲,这是人能长出来的手吗?” 景帝定睛望去,帐中的将士们亦定睛看去,只见那指甲尖尖,最顶端处发着瘆人的绿,一直眼神到枝头里面去,整条血管都是绿色的——那绿指甲并非后天染就,而是原原本本生出来的、绿色血液的产物! 京墨从腰间抽出匕首,在众人的目光还没有从惊讶中抽出的时候,他手起刀落,硬生生从那指头上砍下去。 怡王大惊,忙上去夺他的刀子。 京墨倒也不争抢,就在怡王将自己的宝贝女儿护在怀里的时候,他冷眼站在一边,道: “怡王有什么可护着的,您看看她的指头,不好好的又长出来了吗?” 众人看去,怡王放开了双手,果然,在他双手包裹着的那双纤纤玉手上,又生出了一根手指。 那手指尖尖,同先前砍下去的那一根一模一样,好似方才砍断的不是人的手指,而是一根会无限生长的柳条。 一将士观之,大惊道:“是楚国的妖术,这女子换了妖血!她现在已经不是人了!” 京墨抱着双臂立在一边:“怎么,雅茗郡主,还要装下去吗?若不是今日杀害辛夷耗费你如此多的精力,恐怕今日您还能再多一些说辞继续装下去吧?” 第八十章 雅茗受罚 流章自危 一将士惊曰:“既然受了妖血,神智亦会受到妖族蛊惑,君上,怡王,此妖女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郡主了,请二位速速下令,处死此妖女,否则对于我们景国来说,将后患无穷啊!” 怡王大声怒斥道:“你在胡扯些什么?君上,此人,此人才是最大的妖,他不知使了什么妖术,竟让郡主成了这个样子!君上,您一定要替老臣做主啊!” 说着,他跪在地上向前匍匐着,一边指着身后的京墨。 景帝左右为难之际,却听京墨道: “君上,公主死时,浑身被这妖女指甲化作的藤蔓利刃刺穿,身体上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浑身溃烂,四肢经脉都被刺穿挑断!君上,公主何辜?!” “君上,都到如今的时机了,您还在犹豫什么?!对敌人的宽恕,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景帝手中紧紧攥着公文,此刻他又何尝不知?可倘若骤然定罪,得罪了怡王,得罪了流章,他的皇位,又将置于何处? 此时此刻,就是流章以他的项上人头,去换取一生富贵,也该是情理之中,他看着帐中的众人,面露艰难。 “雅……雅茗……你告诉寡人……这,究竟是……” “还究竟个鬼!”京墨从腰上抽出软剑,指向雅茗,怡王见女儿有危险,一把扑过去,挡在女儿身前。 “你让开,景帝不敢治你的罪,我羽京墨无牵无挂,茕茕孑立,今天定要还这天下一个清白!” 怡王怒道:“你混账!你翊王不过是一个文臣,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和我废话?!流章,都有人指着你老子了,还不速速动手?!” 流章闻言,大梦初醒,急忙拿起手中的剑,挥剑准备刺向京墨。 “难道你也想让辛夷不明不白地枉死吗?!你忘了她和你说过什么了吗?!她亲口告诉过你,一个人的清白,比性命更重要得多。如今你让恶人横行世间,他们会怎么抹黑辛夷,你难道不知道吗?” 流章的剑停在半空,回忆中,童年时光的记忆再一次击中他的内心。 当是时,他与孩童们一处玩耍,他们诬陷他偷了东西,彼时他身体羸弱,因为害怕被揍,只好抹着眼泪,点头承认那是自己偷的。 辛夷抓着他的手,目光直视他:“流章,是你偷的吗?如果是你,你点点头,我们以后改就是了,如果不是你,你不要怕,你说出来,孤替你做主!” 流章看着那双诚恳的眼睛,他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他大哭着:“不是我偷的,他们说,如果我不说是我偷的,他们就要打死我……” 辛夷转过身来,向着掌事嬷嬷道:“你听见了吧,公子说不是他偷的,到底是谁偷的,你应该用你自己的方法查出来。” 嬷嬷核对一番后,果然从其他的小孩子那里找到了丢失的东西,那小孩子受罚,被自己家里的人领了回去,小孩子气不过,傍晚时分,在宫门口等着流章,几个小孩将他团团围在一处,狠狠教训了他一番。 次日,流章顶着满头满脸的伤来宫里,辛夷替他擦拭伤口,他拉着辛夷的手,哭着说: “你叫我说真话,可说了真话,我倒是没挨嬷嬷的骂,他们打我打得更凶!” 辛夷打了一下他的手背:“亏你还是武将之子!你难道不知道,一个人的清白,要比他的性命更重要?!不就是被打了吗?今天我陪你再去打回来!” 一个人的清白,要比性命更重要。这句话,一直深深印刻在流章的脑海里。 后来,辛夷果然又为他报了仇,将那小孩子的罪行抖落到他父亲面前,那小孩又一顿家法伺候,可谓是既丢人又受伤。 流章手中的剑有些颤抖,可今日,倘若他让开剑,他的父亲,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就要命丧他人之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犹豫之际,京墨一剑挑开他的剑,向着那雅茗,奋力刺去。 怡王不忍自己女儿受伤,以自己的身躯挡住了那一剑。 临死之前,他还不忘向着景帝道: “君上,雅茗……是为了保护公主受伤,雅茗无罪,怡王一家忠义……” 羽京墨懒得听那些废话,他抽出剑,又准备向雅茗刺去,却不料,此时的流章突然惊醒了过来,他一剑挑开京墨。 “我的父亲已然为公主偿了命,妹妹年幼,请世子手下留情!” 说着,他一把拉起雅茗,一旁的将士道: “将军,姑娘饮了妖血,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姑娘了!饮妖血的人不能留啊!” 一支剑飞出,正刺中那将士的咽喉,羽京墨回身看向流章,流章却仿佛极力掩饰着什么,他没有做过多的停留,甚至连礼都忘了和景帝行,便拖着雅茗向帐外走去。 景帝也瘫软在座位上。 羽京墨看向帐外,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深知,此时此刻,以他的能力,今日也无法再在流章的剑下杀掉雅茗,既然如此,一切,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路辛夷,人性果然是十分复杂的。 夜晚的风凉飕飕的,羽京墨拜别景帝,他此刻已经完全不再用翊王家的身份,一个人拎了一壶酒,向着月色深处而去。 “大哥哥,什么是妖?妖和人的区别,又在哪里呢?” 他忽然想起儿时的辛夷,她捧着那样一张小小的脸颊,分明是一张幼儿的脸,那双眼眸之中,却仿佛总是笼罩着一层哀戚。 “我想啊,妖和人最大的区别,应该就在于,妖有法术,人却没有。妖如果不修炼,就会是这天底下最弱的小玩意儿,任人宰割,于是妖就潜心修炼,终于成为比人的力量更强大的存在,这样的话,就可以把人随意地咻咻咻了!” 说着,羽京墨双手指合一,仿佛这手指中夹着一柄飞镖,此刻能将所过之处生灵尽数屠戮一般。 辛夷却摇了摇头,咯咯笑道:“才不是,大哥哥,有的妖灵力低微,连人也打不过,依袅袅看,妖和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妖比人纯粹。” “什么是……纯粹?” “纯粹就是……”辛夷将自己小小的头枕在自己的手背上,“纯粹就是,妖要是恨一个人,就只有恨,妖要是爱一个人,就只记得爱,可人不一样,人和人之间,有时候恨里面包裹着下不去手的爱,爱里面,也包裹着恨。” “人是很复杂的。” 第八十一章 京墨舍命救辛夷 流章无奈遭反噬 京墨御风来到丛林深处,山洞之中,推开水帘,其中有一石床,石床下尽是些五彩斑斓的石头,此刻正发着莹莹的光芒。 羽京墨喝完了最后一口酒,将那酒壶随意丢在门口,他拖着步子走到石床前,托腮看着床上的路辛夷。 此时石床萤萤,如果认真看,便会发现,这床上,正有无数彩光汇聚,千万灵力,此刻正源源不断地向辛夷汇聚而去。 羽京墨蹙眉长叹一口气: “你还说人家属意你,你口口声声说,这流章是你写下的最恋爱脑的一个角色,可你看,到了这紧要关头,人家也是最爱妹妹不爱你,你看吧,现在还是只有我蛇大爷陪着你!” 说着,他拉过辛夷的手腕,将手指在上面诊了半天脉,又摇摇头叹气道: “我看你那玉珏里写着,这小子杀了白虎给你解蛇毒,分明就是一派胡言,你这蛇毒还好好的!吾就说嘛,吾自己种的蛇毒,旁的生灵,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解不了!” 说着,他从腰间取下匕首,看着床上的女子,挑眉道: “左右景国也要亡了,有那无能皇帝坐镇,流章又善恶不分……不是我说你啊,路辛夷,你费尽心血,培养了个什么东西?你从垃圾堆里捡什么?本性难移,他本就不是什么好料,你给他施以血肉,又怎么能改得了他的骨头?” 床上的女子一言未发,倒仿佛成了他更多话的宣泄口,他先是吐槽一番,继而长叹一口气道: “算了,左右景国也要亡了,大哥这蛇胆,估计要陪着大哥的尸身一起腐烂了,不如把蛇胆给了你,你解了毒,吾今后便也不欠你什么了!” 说着,羽京墨抽出匕首,这匕首刀鞘上镶着宝石,想来,还是当初路辛夷收拾那一堆珠宝石顺带给的他,如今那珠宝变卖已尽,唯有这一把匕首上的宝石最小,但工艺精巧,他最是喜爱,因此没有卖掉。 京墨又拿着这匕首左右打量了一番,紧接着,便毫不犹豫地插进自己右肋下方,噗得一声,刀刺穿皮肉,一阵刺痛自皮肉间传来,他眉头一皱,但手上的功夫却未犹豫半分,紧接着,刀锋一转,从五脏六腑之间,硬生生掏出一个胆来。 羽京墨此刻面色煞白,连唇上都不见半点血色,他从股掌间硬是逼出一点灵气来,止住肋下血涌,自嘲道: “这雅茗倒也至少做了件好事,若不是她扯开了景国的灵力口子,吾今日还不知怎么过这一关呢。” 来不及处理自己的伤口,羽京墨坐正了,便将那蛇胆凝化为一颗丹丸,他捏着辛夷的下巴便要往她嘴里送,怎料这路辛夷口咬得太紧,别说是送药丸,就是手指都无法将其撬开。 京墨皱着眉头,从腰间抽出刀子又放了进去,骂道:“真的逼我用刀子撬开你的嘴吗?” 但话虽然这么说,羽京墨还是将匕首扔在一边,他轻轻俯下身,看着面前那个厌烦了无数次,咒骂了无数次,日思夜想曾经想过无数次杀掉的面庞,内心较量一番,还是将药丸放进了自己嘴里,然后对着那人的嘴,慢慢炼化成气魂,渡入她的口中。 算了,算我晚节不保了。还好你现在是这副长大成人的样子,要不然吾…… 他正这般开脱着,胡思乱想着,怎知路辛夷突然被解了毒,身体一颤,竟主动贴上他的唇。 羽京墨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瞳孔放大,又缩小,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面庞,但又苦于渡气没完成,纵然想抽身,又不肯半途而废,便只好尴尬着,停留在原地,为她一点点渡气。 接下来的时光里,他什么都没在想,也什么都没敢想。 等路辛夷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数不清个黎明又黑夜之后了。 可是她只是有了意识,却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她整个灵魂都困在这个躯壳里,这副残败的躯壳,感觉不到痛,更感觉不到风拂过的轻柔,不知不觉间,洞口的花开了,草绿了,溪水潺潺,人间又是一年春天。 羽京墨从洞外进来,采了些野果子,听见有人来了,辛夷高兴地想向他打招呼,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开口。 羽京墨剥开野果子的皮,给她放了一半,剩下的,统统一股脑儿地塞进自己嘴里。 可惜路辛夷看不见,不然她一定会发现,为了照看她,将近一年没有下山的羽京墨,因为长时间吃果子,此刻发已雪白,白发及腰,与他一身玄袍显得格格不入。 可他明明还是少年模样。 羽京墨吃完了果子,盘腿坐在石床边运气,辛夷干着急自己说不出话,她早已在内心念了一万遍羽京墨的名字,她的梦从白天连着晚上做,常常是意识模糊的,可她想着,京墨呀,只要你和我说一句话,哪怕一句,我就能立马从梦境里醒来。 仿佛听到她的召唤一样,羽京墨睁开眼睛,向着辛夷道: “你的肉身已经不能用了,吾耗尽自己的灵气为你保住了性命,可也只能勉强吊着你的意识,山中没什么宝贝,只能用灵胎为你再造一个身体了。”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枚蛇卵来,只是这蛇卵与旁的不同,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也比一般的蛇卵要大些,路辛夷上一刻还有些懵懂,下一刻,就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提了起来,然后离开了那具残破的躯壳,紧接着,被投入到另一个虽然混沌,但可见隐隐光亮的地方。 “景国灭,辛夷死,这是天书上写的,如今你肉身死了,也算应了这预兆,我把你投在灵胎中,你又有了我的蛇胆,今后,应该至少也是个百毒不侵、灵力天赋卓绝之人,你加紧修炼,应该也不会被别人打得四处乱窜。” 辛夷只觉得一阵心酸,她的印象里,羽京墨只是个图腾神的存在,她设定他,不过就是为了推动剧情,最多再加一些搞笑元素,可她完全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用那点微不足道的神力来竭尽全力地救她。 她喉间有些哽咽,从他的声音中,她分明听出了许多的苍老与疲惫。 “等你醒来之后,就回景国看看去吧,流章现在成了景国残余部队的新王,老景帝的生活,恐怕不会太好。” 父皇?!路辛夷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可她浑身软绵无力,她自责道: “是了,父皇身边都是怡王的人,都是流章的亲卫,倘若流章决意要反,父皇手无寸铁,只能是他们威胁天下人的筹码。 我真傻啊,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和苦厄!” 第八十二章 何三救下涂山淞 流章犹豫降楚国 檐下的雨水淅淅沥沥落落一个晚上,清晨时节,一股子潮起直往屋子里蹿。 何三煮着白粥,桌子上只放着一碟咸菜,他正搅拌了白粥准备喝,却听见床上的人唤他。 “何三?”那人唤道,“是你救了我。” 何三放下粥,又从柜子里取了一个新碗,将那粥分为两碗,递给床上的人。 “你醒了,倒也不算救,你伤得虽然重,但也不至于死。”何三淡然道。 那人微微点头致谢,接过粥碗,二人便将碗中的粥一饮而尽。 何三笑道:“还以为驸马一心求死,没想到求生欲还是满满嘛!” 听闻来人打趣,涂山淞也微笑一面,便看向景宫的方向,问道:“景国……” “亡了。”何三说得风淡云轻,好似这件事与他毫不相干一般,是了,像他这样的蝇头贱民,走到哪里,谁人当政,都是一般的受苦,“不过景帝据说逃了,但政权已逝,如今当政的,是月国的王子。” “公主呢?”淞追问道。 “公主?没听说被抓,”何三面露不忿,“不过那样的女人,想必下场也好不到哪去!她出生时便带着亡国的诅咒,君上糊涂留她一命,如今倒让这诅咒应验了!” 看着眼前人的愤怒,涂山淞坐起身来,摇摇头,道:“不是她,她既不干政,又无揽权,国家兴亡,与一妇人何干?更何况,人的命都是由自己书写的,向来没有什么天生命格一说。如果真有天命,那人知道了天命,还苦心经营什么。” 何三一口饮尽粥,将淞的粥碗收回,扣在他的碗上,没好气道:“是是,你们读书多,我管不了那么多,反正我何三就知道,当初是她要我死,但是是驸马你救了我,放了我,如今我听说青丘派人来增援,趁机将重伤的驸马你救了回来,也算报达了你的恩情了!” 涂山淞听到他这副丧气话,也只好无奈地笑了一下,拱手正要道谢,却被那何三一只手拦住。 “欸你这是干什么,都跟你说了,何三我是个粗人,懒得跟你客套,少来这一套,你要能走了我立马把你送回青丘,不然你住在我这儿,如今战乱粮食可贵,我可没多余的粮供养你!” 看着何三离去的背影,淞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袅袅,真没想到,你那俗套的报恩环节,竟真在这里用到了。只是可惜坏了你的名声。 —— 军帐内,景帝望着手中的簪子发呆,月色入户,桌子上的蜡烛早就燃尽,他也没有去续上,只是呆呆地看着。 洛妃,真的是你吗? 如今他已经明白,原来和楚国有联络的那个人,就是雅茗,那么听从雅茗实行宫变的人,只有她的亲姑姑——洛妃最为合适。 可这一切都太迟钝了!其实也和迟钝没关系,在绝对的实力悬殊面前,反败为胜,谈何容易? 帐外的脚步声传来,景帝收好了自己的簪子,流章秉烛进帐,先行礼,而后为景帝添上新蜡。 “右都尉接下来,准备如何?”景帝看向流章,如今他已失去君主威严,不过作为一种精神象征留在这里。 流章点好蜡烛,依然是规规矩矩地行礼:“君上,臣打算先撤离国都,若非如此,用不了几天,月国的军队就会找到这里,届时,我们最后的兵力也将消失殆尽。” 景帝点点头,流章拜别后,转身离开军帐,刚出了军帐,便见雅茗一身素衣走上前来,她额前亦系着白抹额,神色凄惨。 二人相与步于庭中,雅茗道:“哥哥,谢谢你。” 流章面色凄然,但还是强撑出了一个笑:“都是一家人,谈什么谢。” “哥哥,你也投靠楚国吧,不然,你也活不了多久。”雅茗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一吐为快。 金甲之下,流章的胳膊上,此刻正盘旋蜿蜒着一条黑色的纹路,那纹路诡异,却尽显力量。 “雅茗,我们怡王府世代忠良……” “没有那瓶妖血你早死了不是吗?”雅茗逼问道。 一句话,将流章整个人都搪塞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眼中最后一点光也被击灭,他嘴唇颤抖着,但还是强装镇定道: “一定会有办法解这妖血之毒的。” “有吗?” “有!” 月色下,一个少年将军捏紧了剑,曾经,他是那么正义凛然,可此刻他却好似做了一件天大的亏心事,他不敢看妹妹的眼睛,转身走过妹妹,直向更黑暗的林子处逃去。 然而,刚走进林子,那树后便出现一个人影。 肖丛满眼泪光,看着刚刚路过自己的将军,也不由得追去。 曾经,他将辛夷看作自己人生中的信仰,可家国有难,父母有恩,他听从父亲的教导和国君的安排,远走他乡到军营中历练,离开了辛夷; 后来,他将道义看作自己人生中的信仰,可辛夷有难,情有不忍,他杀掉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神兽,苟且偷生至今; 再后来,他以家国为信仰,可国破山河碎,他建业未半而身死,他怎么能甘心?可要想不死,就只好背叛血脉,饮下妖血! 为何上天总是这样不公平,他越是想要得到什么,就越是会被逼得失去什么?! 如今,他只想平平安安地,只想让大家都平平安安的,难道这也有错吗? 流章的视线开始模糊,他只感觉有一大口闷气顶在胸口,一股热血上涌,他一个没留神,便将一口热血尽数吐在地上,山上的雪还没化,冻土缝隙见,隐隐可见血水上的热气腾腾。 一个人影冲上前来,扶着流章的臂膀,不由得唤了一声: “世子!” 流章转过头去,被人喊惯了将军,偶尔听到一句“世子”,不由得将他的思绪拉回从前,他回过身来,只见肖丛正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世……将军。”肖丛收回了手,急忙擦拭了自己的眼泪。 流章抬起手,正要擦拭自己唇边的血渍,眼前却被递上一块手帕,他颔首接过手帕。 “公主她……不在这里。” 第八十三章 老娘今日就要下山! 洞外的雨一下就是一整夜,虽然现在不做噩梦了,可路辛夷还是没来由地感觉到害怕和凄凉。 石床上躺着京墨,他将尸身处理好了,为辛夷建了一个坟,便自己睡在辛夷原来睡过的地方。 化成蛋的路辛夷朝京墨那边滚了滚,他被拱醒了,正要抬拳头砸人,却发现是自己的灵蛋,一边叹气懊悔,一边将那蛋搂进自己怀中,又用衣服盖着。 路辛夷,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你都是我创造出来的,让你哄哄我怎么了! 日升日落,不知过去几度春秋,这一日,路辛夷觉得自己四肢也能动了,甚至眼睛也能看见了,她张了张嘴,发现竟然也能发出一些细小的声音,她高兴坏了,不由得抬起手去撑了那卵的外壳。 撕破那层模糊的膜,路辛夷使劲用拳头砸,却碍于蛋壳实在太过于坚硬,她灵机一动,便躺下身子,来回滚动,终于,整个蛋从石床滚落,跌在床下的石头上,磕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路辛夷从那口子中将胳膊伸出去,撕开表层的膜,她小心翼翼地,走到蛋壳外面。 嘶—— 真冷。 她低头看去,这才发觉自己竟没有穿衣裳,不由得一阵羞赧,所幸洞中无人,转身看去,四周竟是些花花草草,不乏有大叶片者,这可把她高兴坏了,她蹑手蹑脚走去,却没留意脚下一颗石子,平日里这石子也就罢了,可是今日不知怎的,肌肤遇上石子,只是轻轻那么一碰,就戳破皮肤,划了一个口子。 我知道了,这肌血还太嫩,怎么经得起外界硬物的磕碰? 可不去往那边,又怎么拿到树叶呢?路辛夷眼巴巴望着那树叶,心里念叨着:要是树叶能自己飞过来就好了。 山洞背面,一堵石墙之后,一白发男子靠着墙坐在地上,衣衫已不复从前华美,面容也略显憔悴,却丝毫不减他眼神中的淡然和清冽,发白的指节内握着一壶酒,仰起头,将壶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念了个诀,一道寻常人看不见的神力向那洞中的树叶飞去。 路辛夷正极力探着树叶,不料那树叶好似真的长了翅膀一样,摇摇晃晃从茎上自己脱落下来,又向她这边隔空飞来。 这可把她高兴坏了,这不就是电视上的隔空取物吗? 等树叶近了,辛夷又闭上眼睛来——要是这树叶能做成一件衣服就好了,最好漂亮一点……算了算了,还是耐用一点吧,能把我这容易坏的容易破的皮肤包裹好,可别再受伤了。 正这样想着,果然,一睁眼,那套树叶就直接成了一件衣裳,两袖薄如蝉翼,中间柔软却不失坚韧,两只小鞋子也有着结实的底。 原来有了新身体还能有新术法,还好我写了本玄幻!路辛夷暗爽,穿好了衣服,她脑子里突然冲进来很多东西,可她又觉得自己脑袋有点昏昏的,好像忘了什么人,可又实在想不起来,便也不再勉强。 第一个想起的,就是涂山淞,如今涂山淞已死,而父皇的下落还未可知,既然雅茗没有得到她应有的报应,那么流章现在的立场很难说。 思至此,辛夷敛了敛自己的衣领,深呼吸一口气,失去涂山淞的痛尽管长久以来折磨着她,但,他活着的时候是那么谨小慎微,如今解脱,也未尝全是坏事。 可自己终究还是欠了他太多。 这很久的沉寂的时光,足以改变一个人,在这长久的睡梦之中,她想了很多,最后得出的结论都是——她绝不要再做生活的弱者,绝不把自己生的希望寄托在飘若浮萍的所谓命运上!宁可错,她也不要再被命运推着走! 至于曾经受过的那些伤,人们常说,时间可以抹平一切,可只有真正经历过了,才知道那不是抹平,不是忘记。 而是一刀又一刀割在心口的疼,旧痛未愈,新痛又至的麻木。 涂山淞,如果人真的能改命,如果我真的能改你的命,如果我还能够改你的命,我一定不会再让你的人生过得这么苦。 走过草丛,路辛夷急匆匆向山下奔去,走了没多久,她只觉口有些干,恰巧见前面有一条小溪,便走近了掬了一捧清水喝。 “啊——” 路辛夷大叫,跌倒在地,惊魂未定之际,她又没忍住凑过去,仔细在河边看了看自己的面庞。 这奇丑无比的女人是谁啊!而且怎么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 只见此人双目是蛇一般的竖瞳,虽然还是曾经的五官,但睫毛、眉毛、头发,居然都成了橙黄色,脸上还有一块腐烂的疤痕,像是被毒液浸染了身体而溃烂的皮肤。 乖乖,这要是在现代社会,我还能装个二次元,可这是在架空的古代啊! 算了,辛夷烦恼了一阵后,吐了口气: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还指望自己能成个绝世美女吗?丑就丑吧! 她洗了洗脸颊,扯了块衣服上的纱做了个纱巾围住半边面庞,向山下去。 再一次下山,虽然好似没过多久,可山下风景却好似改天换日了一般,本来还担心自己因相貌怪异而受到排挤的路辛夷,一下了山,便在集市上看到人来人往,而其中有不少是半人半兽的形状。 这样比起来,她倒是里面最像人的一个了。 一阵风吹来,将她的面纱吹落,正落在迎面而来的一年轻男子脸上。 路辛夷吓得急忙去追,那男子拿下面纱,开口正要骂,却被这迎面而来的女子呆在了原地。 路辛夷急忙拱手:“抱歉抱歉啊,大哥,都是这风……” 男子愣神半晌,直到辛夷将面纱从他手上拿走了,才骤然回过神来,轻咳一声,但见辛夷转过头去,不由抱歉道: “是啊,都怪这风,小妹天姿国色,倒是在下唐突了。” 路辛夷瞪大了眼睛,大哥,就这,还天姿国色?? 她急忙系好了面纱,欠身行礼后,匆匆离去。 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男子怅然若失,只暗叹道:“好漂亮的小蛇。” 几番打听偷听下来,路辛夷对当下的局势才稍有了解,洞中一日,人间一年,如今景国早已不复存在,月国当局,那森成了新王,流章和老景帝盘踞在景国东边,率领着最后的军队,依然做着最后的抵抗。 “喂,你听说了吗,君王下个月要娶亲了。” “是该娶亲了啊,我可是听说,君王等了那老景帝的公主足足三年,如今月国和景国合并为一国,天下共主,哪有君主还不娶亲的道理!” 辛夷喝着茶,坐在一边听得有些出神,手中没有钱财,她便将自己耳朵上的玉珠拿了换钱,只是这样节省着花,也没能剩下多少。 第八十四章 卖身攒钱! 如今的都城久居不易,可流章他们具体的屯兵位置也不能准确获取,若是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下去,恐怕饿死了都未必能和大军汇合。 路辛夷来到一处桥头,这里是招工用工的地方,会有找不到活儿的人来这里,也会有需要人的主家来此处用人。她打算先给别人做工,以此攒些路费。 一小胖子正在一边和奴仆们争执,听口气,倒像个老卖家。 “你们就和我走吧!别说几个丫头,就是妖族的男人我也卖过,你们还真别信,我当年卖过一条大龙,有一说一,那妖族男子长得真是标质啊,我足足卖了五千钱!” 一边卖小姑娘的老大爷还有些不放心,一个人能卖到五千钱,真是闻所未闻,一男子果然质疑道: “你说卖了五千钱,那你倒是详细说说,卖给了什么人,该不会,卖给了一姑娘家吧哈哈哈!” “还真是个姑娘!”那胖子得意道,“更不可思议的是,那姑娘最后还嫁给了镇上最有钱人家的公子,不仅如此,自己还开起了酒馆,嚯,你们猜那大龙怎么着?” “人家姑娘都有了归宿,那大龙肯定是又被赶出去了呗!”众人一致起哄道。 “你瞅你这气量!”胖子竖起一根食指对那男子指指点点,又故弄玄虚道,“那姑娘开了酒坊,大黑龙就当了酒坊的伙计!你说那有钱公子哥,要钱有钱,要貌有貌,如今居然还多了一顶绿帽子!” “哈哈哈哈……” 众人听了,不由得哄笑作一团,路辛夷有些无奈,这些人传谣言,还真是吹牛不上税!她坐在一边,整整等了一个上午,快晌午的时候,才见一小厮揣着钱袋赶来。 “喂,我们家老爷要几个小丫头,有十一岁到十八岁之间的少女来报名吗?” 此话一出,立马有一群妙龄少女抢着应答,路辛夷自然也举手争抢,那小厮看了一眼,挑了两三个,道: “你,你,你,你们几个随我来。” 几人跟着小厮,不一会儿,来到了一处高门大户前。 小厮转过身对着几人道:“这便是国公府了,你们进了国公府,就要明白做错事不仅仅是拿不到工钱这么简单,稍有不慎,掉脑袋也是可能的,知道了吗?” 众人欠身:“知道了。” 随即,小厮便带着几人进到府中,路辛夷看周围陈设装饰,没一样不是景国的样式,可从前在景城,她从不知道这里还有这样一桩院子,再说如今月国当政,国公也应该是月国人,怎么院子还用景国的呢? 她凑上前去,向着那小厮道:“大人,这府邸好生漂亮,只是妾身从没出过门,又不大识字,不知这府上住得是哪位国公啊?” 小厮轻笑一声,在这府中被叫惯了小名,大人这个称呼倒是听起来格外顺口,他不由得大悦,但沉着嗓子道: “就知道你们这些丫头片子没什么见识,几岁了?” “回大人,十四。” 小厮笑道:“原来是这样,是了,咱们月君当政后,为了避免劳民伤财,特让王亲贵族都住在原来景城中的宅子里,国公作为君上的亲叔叔,当然以身作则了!这一幢,便是从前景国的将军府,听说是赏给那个年轻都尉的,只可惜啊,战败的时候这宅子才刚修好,那将军是一天都没住上!” 辛夷拱手笑道:“还是咱国公鸿福,该是国公的东西,其他人无福消受。” 说罢,她退至一边,随众人走过一砖一瓦,一回廊、一厢房,她脑海里回想的都是流章的一举一动——皆因此处景致与皇宫无二,甚至有时候还有些公主府的样貌,比如说那一棵横在凉亭之上的苹果树,比如说那空地上格外突兀的桩子——用来拴野兽的桩子。 路辛夷喉中一梗,此时此刻才懂得物是人非的感受。 众人洗漱了,坐在炕上的路辛夷抱着自己的双腿发呆,一边的丫头道: “怎么了,这就想家了?这才头一天!早点休息吧,明天还干活!” 路辛夷点点头,掀开被子躺好,想家?是了,如今她的公主府倒是还在,皇宫也在,可她怎么反倒没有家了? 那小丫头见她满腹心事,也没好再劝,几人睡下后,很快便迎来了春日的深夜。 第二日,管家便将几人召集在一起,道: “诸位,我们国公府现下四个院子需要人手,一是老夫人的院子,二是国公世子的院子,其三便是后边的马厩和洗衣房,国公世子的院子月钱最多,马厩次之,洗衣房再次之,最后便是老夫人的院子,不知你们各自有怎样的心思啊?” 路辛夷心想,这月国政治倒也清明,在古代,还很少有这种能让下人自己选择的用人单位呢!她本想选个月钱最多的地方,但想到天下没有白吃的果子,更何况这世子谁知道是不是个大色狼,三十六计小心为上,便报名了马厩。 换了衣裳,她便来到马厩认马,老家仆指着远处最角落里的那个马厩道: “记住了,这里的马都是上好的良马,唯独最边上的那匹。你做你的马僮,该喂马就喂,该怎样就怎样,唯独不要管不相干的事情。” 望着远处的马棚,路辛夷眯起眼睛望去,只见这马篷似乎比前面的更窄一些,且没有马头在石槽上,她料想,该是一匹小马了,于是恭恭敬敬地向老家仆俯首:“多谢先生指教。” 老家仆又带着她去四处逛了逛,给她讲解了干活儿的步骤,一日的时光很快便打发过去了。 为了方便她照顾马儿,特意准许她住在马篷旁的小茅草屋里。等到这天半夜,路辛夷从房中醒来,初到景国,难免难眠,只见月色莹莹,她披了件衣裳,便下地去,推开门,见马儿们毛色锃亮,在月光下发着好看的光亮。 她一个马厩一个马厩地走过去,一直从开头走到了结尾,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暗自惊叹道: “这月国的马儿,果然都是如此俊美。”(本章完) 第八十五章 人生何处不倒霉(一) “你是谁?!你怎么在这儿!”路辛夷看着眼前的人大惊,双腿发软,一个没留神竟生生坐在地上。 从最东边的马厩走过来,一直走到这最后一个,她被这最后一个马厩中的生物生生吓了一跳,待魂定了,才看清面前这个黑乎乎的一团生物,原来竟是个人的形状。 只见此人头发乱糟糟,顶在天灵盖上,一个头有常人两个大,上面还有许多不明液体,使得长发粘连在一处,成了一绺一绺的,然后又因为长时间的压碾,最终成了片状,而这些都算不得什么,最让人觉得恐怖的,是他那瘦骨嶙峋的身材,此刻只有皮包骨,有好几处还受伤化脓了,骨头刺破皮肤,露出森森的白骨来。 他颤抖着身子,向路辛夷转过头去。 “你……你是谁……你还好吧?” 她试探着凑近,借着月光,只看到那人睁着一双透亮的眸子,正水汪汪地看着她,好似穿透千万层风雨,只留下无辜,这一双眸子,是那样的清亮,丝毫不逊色于天上的明月。 那人动了动嘴唇,却终于一言未发,别过头去,又睡在那方草垛上。 路辛夷心下不忍,但想到自己也不过是刚来,这人得罪了国公府,如果贸然救他,说不定是救了个钦犯呢!不知善恶,怎可贸然救人? 她狠了狠心,披着衣服回房去。 可是刚回到了床上,闭了眼,脑袋里就全是那人月光下森森的白骨,虽然满脸伤脓,却唯独有一双透亮的眸子,她辗转反侧不得安眠,心道: “就算是十恶不赦的罪犯,也有看病生存的权利,就算是滔天死罪,也应该有生命最后的尊严,不管怎样,人人皆有恻隐之心,就算是死,也不妨先救了再说!” 思至此,她翻身下床,穿好了衣衫,便从柜子中拿了些应急的药膏——白日里她收拾这屋子的时候看见的,想来是前一任马厩的看守奴才留下的,干活难眠受伤,一些必要的药品还是该备着的。 她走出房门,多年来她独自生活,居然也久病成医,一些简单的皮外伤还是可以处理的。 等再一次走近那人,推开马厩的声音将那人惊了个激灵,立马坐起来正对着她。 路辛夷急忙将双手护在面前,急声道:“你的伤口化脓了我来替你看伤如果你不愿意我这就走!” 许久,都没有感受到对方的动静,辛夷放下双臂,只见那人温顺地脱下了自己的外衫,此时已入夏,就算是只穿着单衣,也不会很冷。 路辛夷点了根蜡烛去看,莹莹火光映照在她面庞,跳跃在她眸子里。 她仔细查看那伤口,却发现,这人身上全是污泥汗渍,脏污不堪,臭气熏天,她不由得又皱了皱眉头。 看到这些,她放下药罐子,向着那人道:“我医术不精,只能为你救治些表皮的伤害,可在我为你上药之前,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要把你关在这里?” 那人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她,路辛夷想着,算了算了,想要做圣母,难免有点风险! 于是她又道:“那这样,我先去端一盆水来,为你擦洗身子,你这伤口上太脏了,如果不先清洗的话,涂什么药也没有用。你等等我,好不?” 那人点点头。 路辛夷将药罐子放下,转身进了房门,打了盆热水,又拿了条自己今日新分得的毛巾出来,走到马厩里,那人正拿起两瓶药膏仔细端详着,见她回来了,慌忙放下,又规规矩矩坐好了。 路辛夷偷笑了一下,便坐到他身旁,用毛巾蘸了热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的身体。 一下又一下,那人的眼眸开始还是睁着的,到了后期竟缓缓闭上了,等路辛夷为他上完了药,他竟已经睡着了。 端着那一盆黑水,路辛夷无奈地笑道:“倒是个心思单纯的家伙。” 因为害怕被主人发现了这家伙身体已经被洗干净了,路辛夷之好坐在他旁边,等药进入了身体,才给他又重新将那脏衣服披好。 等忙活完了这些,天边已经吐出鱼肚白,第一天做工,不好懒惰,辛夷便又借着月光将每一个食槽都填满了。 次日,老家仆来检查马厩里的活儿的时候,见所有食槽都满满的,不由得夸赞道: “你倒是个勤快的孩子,还以为你一个小姑娘没什么劲儿,不想竟不逊色于一个成年人!” 路辛夷挠了挠头,是了,她偷偷用了一丝灵力,毕竟有了灵力后,再运输这些干草,确实算不得什么难事。 趁着老家仆回去收拾的空档,她急忙回床上又补了个回笼觉,不一会儿,老家仆便来叫她,二人一起去后山上割马草。 路辛夷背了镰刀,随老家仆赶着驴车来到后山,想起昨夜的情景,不由得问道: “先生,您昨日和学生说,不该管的事情便不要管,尤其是那最后一排马厩,可学生愚钝,刚来又不得不谨慎,因此想问您,就算是最后一排的马儿死了,也不用管吗?”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只银花钿,递给老家仆:“先生,学生如今入了国公府,要这玩意儿也没什么用,您拆了去换点酒喝吧,就当学生孝敬您了!” 那老家伙笑了笑,将花钿收入囊中,道:“你倒是个聪明的,是了,那最后一排的那位,确实不该多管,若是死了,就丢到城外的乱葬岗喂了狗,只不过咱们平日不要同他走得太近了,你也不要有气出在他身上!” 路辛夷坐正了,低下头,乖巧道:“学生哪敢对国公府家的东西动手,先生说笑了。” 老头更开心了:“你这一口一个先生叫的,读书人吧!老汉我一天书没念过,硬是让你叫成了文化人,哈哈哈……” 辛夷颔首笑道:“先生教我干活儿,是吃饭的本事,要比那些经师强多了!” 老头闻言,又是一阵大笑。路辛夷见把老头哄开心了,急忙倒了一杯热茶奉上,道: “只是不知那‘马’犯了什么罪,学生生怕今后也在这国公府中犯了罪,到时候,该如何是好……” 第八十六章 人生何处不倒霉(二) “哈哈哈,你这小子,”老家仆大笑,道,“你一个马僮,怎么可能犯下他那样的罪!你可知他犯的是什么罪?” 辛夷一边倒茶,一边恭敬道:“怪不得说您是先生,咱们是学生呢。您总知道咱们不知道的。” 老头子哈哈大笑:“他呀,本不是咱们月国的人,据说是从东边来的,可不知怎么得罪了君主,君主仁慈,就决定放他一马,怎料他刚出城门,便碰见了咱们国公,国公知道君主其实对他恨之入骨,只是碍于身份不好对他发难,就将他抓到这里了,让他自生自灭。” 路辛夷收好了水囊,皱眉道:“东边,不是青丘吗?怎么会有青丘的人得罪咱们君主?还让君主对他恨之入骨?” 说到这里,老头子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神秘兮兮道:“祸从口出,他呀,据说是个骁勇善战的,杀了不少月国士兵后,还不歇心,说了狠话,触怒了君主!” 路辛夷点点头,愣神一瞬后笑着向老家仆道:“是了,祸从口出,他应该得了便宜就闭嘴的。” 二人一直从近午割草到傍晚,割了满满一车草,这才赶着车回去。 这天晚上,路辛夷又带着药和热水来到马厩,来到那少年身旁,一边为他擦拭着身子,一边问道: “你是景国人,对不对?” 那少年沉默不言,等上好了药,路辛夷又问:“你从青丘来,可青丘人不会为了景国卖命杀敌的,你为了景国卖命杀敌,就证明你是景国血脉,而后流落到青丘的,是不是?” 少年盖好衣服,别过头去,又睡在稻草上。 第三日,辛夷不仅带来了药,还带了些自己省下的吃食来,少年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他双手捧着吃的,大口大口地塞进嘴里,一不留神噎着了,路辛夷又立马递上水杯,少年正要抢来喝,却不料辛夷将那杯子撤后,道: “我知道你听得懂,你说不出来,点头总会吧?你说,你是不是景国人?说了,我就给你水喝。” 少年别过头去,掐着自己的脖子想把食物顺下去,见对方宁愿自己干噎着也不愿意喝水,路辛夷也有些于心不忍,便将水递过去,没想到那小子竟一把打开水杯,自己生生将食物咽了下去,随后抱着胃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路辛夷急忙给他拍着背:“好了,你不愿意说,我也不逼你了!你不说,我也给你水,行了吧?” 说着,她又倒了杯热水,给少年喝下之后,她又为少年上了药,二人再没有多说几句。 一个月过去了,领了月钱,路辛夷特意买了些生活用品回去,除了治疗外伤的药膏之外,她还专门买了吃食,以及一些疗养的草药,除此之外,她还买了几本书看——这工作倒是清闲,每日劳作完之后,还有些闲工夫得打发。 这天夜里,她煎了药汤来到那少年身边坐下,开心地说道: “不得不说,这国公府就是大气啊,这一个月的月钱要比其他地方多不少呢,小哑巴,我再领三个月月钱,就要离开了,到时候,你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啊!” 少年慢慢地吃着烙饼,眼睛则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衣角。 又说了一些漫无边际的话,路辛夷便开始给少年上药,经过这一个月的细心调养,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路辛夷涂完药,叹了口气,道:“小哑巴,你想出去吗?” 听闻此言,小哑巴大喜,立马放下了手中的烙饼,转过身来看着她,眼睛里闪着光。 “现在你体内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现在出去了,也可以勉强活下来,可国公府对你防备很重,你要想离开,只能有一个办法。” 看着小哑巴那充满期待的眼神,路辛夷有一些不忍,但又下定决心,坚定地看着他,说完了接下来的话:“那就是死。” 小哑巴眼中的光一下子便熄灭了,但路辛夷又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小哑巴这才重新看着她,眼中却满是疑惑与不可置信。 路辛夷笑着看他:“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帮你,对不对?” 小哑巴点头。 “虽然你不说,可我看得出来,你就是景国的子民,你总爱盯着我的衣角看,是因为我的衣角上,绣着蛇的花纹,那是景国人自己的祈福图案,我说的对不对?” 小哑巴将头转向另一边,看他的眼神,显然已经默认了这件事。 路辛夷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一直很佩服那些宁作战死鬼,不作亡国奴的人,你小小年纪,就懂得这样的道理,我佩服你,更何况我也是景国人,所以,这是我要救你的第一个原因。” 那么第二个呢? 小哑巴回过头来看着她。 路辛夷抓起小哑巴的手,眼神真挚道:“你从东边来,是从青丘来,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我的丈夫涂山淞说要回家探亲,至今未归,我想让你回去之后,帮我打探我丈夫的踪迹,然后告诉我,好吗?” 说到这里,路辛夷垂下头:“别人都说他死了,我也曾这样劝说我自己,可我始终没办法说服,我总觉得,他只是回了家,他一定还活着,所以我想拜托你,如果你找到了他,哪怕……哪怕孤坟一座,也务必告诉我在哪里,好不好……” 少年点点头,又以询问的目光注视着她。 辛夷大梦初醒般的,抹干了自己的眼泪,笑道:“让你笑话了,都忘了说他的名字,他是涂山家的,单名一个淞。” 闻言,少年大惊,坐起身来,不可置信地望着辛夷,但随即,仿佛是意识到自己此时的身份一般,他又急忙别过头去,捂着自己的脸,不停地颤抖。 路辛夷只当他是因为自己看上去年纪小就有了丈夫才震惊,便又故作轻松地解释道: “你别看我看起来岁数小,我实际上已经成年了!咳,你没经历过你不懂,我是从鬼门关里走过来的人,要不是如今脱胎换骨了,还活不到现在呢!” 说着,她望着天上的皎皎明月,自言自语道:“不过找不找得到,也全看缘分了,他本就在青丘没什么权势,好不容易在景国立住脚了,如今景国又亡了,他没了靠山,想来即使活着也不会好过……” 第八十七章 小哑巴假死逃出国公府 这天一大早,大雨倾盆,路辛夷就推着车往出走,车上裹着一张席子,她穿着蓑衣,样子好不狼狈。 席子外,露出两只光脚来,那门口的仆僮见了,立马上前拦住。 “什么东西,敢轻易从国公府弄出去?” 雨出奇得大,即使戴着斗笠,也难免有雨水溅进来,路辛夷大声道:“大哥,马厩里最后的那匹马死了,老张头安顿过我,说马死了就丢到乱葬岗中,不然会过了疫病!” 门童正要查看,却被她这句疫病吓得缩回了手,只见露出来的两只脚上已经见了黑色斑点,不由道: “好了,想来他也活不了多久了,你丢了吧!记得回来跟贵人们上报!” “是嘞!” 路辛夷使劲推了车,面颊上的白纱给这恐怖氛围起了很好的塑造作用,她推着车往乱葬岗去,为了防止那些人反应过来,她又和少年将他的外衣穿在一尸首身上,然后草草做了掩埋,便相继离开乱葬岗。 少年跳下河去,虽然大雨滂沱,但一时间天上的雨,地上的河水,都仿佛冲刷这世间的罪恶一般,少年不由得心生痛快—— 多年的囚牢生活,生不如死的折磨,如今就让它痛痛快快地随着这雨水而去吧! 等他干干净净洗了个澡,赤裸着身子走上岸去,路辛夷正撑着伞背对着他,身边放着一套干净衣服,上面还有一把剪刀和一把剃刀。 路辛夷大声道:“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你的头发洗不干净就剪掉吧,重新长出来的,一定又是又黑又亮的好头发!东西和伞我放在你这里了,咱们有缘再见!” 说罢,她将伞丢下,一身蓑衣已经大湿,但她顾不得许多,转身便跑回国公府去。 岸边,少年穿好了衣服,天气已经逐渐放晴,在阳光普照下,少年剃掉胡子,刮掉打结的头发,活脱脱像一个刚出家的小和尚,望着水面上的自己,少年不由得一阵神伤。 刚回了国公府,就见一群人等在马棚中,天已放晴,路辛夷将斗笠摘下,老张头上前来,质问道: “最后那匹病马呢?哪里去了?!” 路辛夷甩了甩袖子上的水:“回先生,那马得了疫病,学生发现的时候已经死透了,怕它把病气过给别的马,就将它扔到乱葬岗了。” 老张头气道:“你这死丫头胡说些什么!老头什么时候成了你先生了,我看你也感染了疫病疯的不轻!” 说着,回身向一众人跪倒在地,道: “小老儿无能,小老儿这就狠狠地处罚这丫头,这就去把那尸体抬回来,还望诸位贵人不要上报主人!” 那领头的老头道:“可是主人现在就要见那病马,你最好快些,迟了,我们也不能保你!” 老张头连连应诺,起身便牵了匹快马,套上马车,拉上一个小伙子,又一把揪起路辛夷,道: “你自己造的孽,随我去将那尸身寻回来!否则将你也打断腿喂了狼!” 路辛夷不情不愿地上了车,下了一整夜的雨,路面难免泥泞,三人一路颠簸,好容易才来了乱葬岗,远远的见那尸身还在泥泞中泡着,路辛夷暗叫一声不好,但等走近了,却见那尸身面部已经泡得面目全非,张老汉正要上前将尸身抬起,路辛夷急忙阻拦道: “先生,尸体感染疫病,若是贸然抬回府中,国公府感染疫病,到时候该如何是好?” 一听说疫病,那小伙子跳得更远:“是啊张老,就是抬个尸体回去,他对国公府也不吉利啊!” 是了,谁没事愿意上这儿来,正此时,路辛夷走上前去,道: “先生,您也看见了,那病马确确实实是死了,您看,不如我们先回府里复命,想必国公府想知道的,只是那病马死没死的消息,而不是想要一具尸体不是?” “是啊张老,咱们快走吧,这乱葬岗上都是病死的,晦气!” 经不住两个人的说套,那老张头也只好道:“好吧!回去就如实禀报,小吴,你在这乱葬岗上看着,我回去问了主人,如果主人还要这尸首,我再来找你一起抬回去!” 说着,他又向辛夷拧了狠狠一把,骂骂咧咧道:“你回去跟我向主人复命!” 那小吴听了真是敢怒不敢言,在内心叫苦不迭,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二人套上车走了。 路辛夷看了看天,赶忙将马车往回赶。 走了半路,老张头拍了脑门道:“哎呀,忘了给小吴送蓑衣了!这天要是还下雨怎么办?” 辛夷赶忙道:“先生,您就是太心软了!吴哥哥正青春年少,淋点雨怎么了?!咱们现在就应该快赶回去复命,要是主人说不要那尸首了,咱们也好快点回来接吴哥哥啊!” 张老头见已经走了很远,也只好同意了辛夷的建议。二人回了府中,张老汉急匆匆地便向主人请示,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便从国公院中出来一群壮汉,跟着老张头一起出来,道: “你这丫头好生大胆,那是国公府中的一级罪犯,你今天敢把他放了,十个你的脑袋也挡不住!” 路辛夷急忙跪倒在地,颤抖着身子道:“大人息怒,那尸身如今还在乱葬岗上,几位大人一看便知,奴婢也是为了府上着想!” 几人一把拉起辛夷,转身便跨上马去,一路颠簸来到乱葬岗,却见那小吴颤抖着身子,捏着鼻子在那死人堆上用树棍拼尸体。 见众人来了,小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人们!方才不知从哪里来了一群野狗,竟将这死人骨头咬得成了碎末,现如今只剩下这些了!小人怎么扑赶都没有用啊!” 尸体发出通天恶臭,那几个军官上去查看一番,又用木棍扒拉来扒拉去,却见这死人尸骨面庞已经溃烂得不成样子,看向老张头,只听他道: “大人,这病马确实死的时候就穿的这一身儿,污秽不堪,如今这灾荒年,野狗太多,把人脸咬烂了也是正常!这病马都已经病了那么久了,必死无疑。大人,雨下这么大,我们赶紧回去吧!” 那官兵正犹豫间,突然向辛夷道:“你!去把他的尸身拼好了!” 第八十八章 是缘还是劫? 辛夷哪里肯捡?所幸她还记得女人三大生存法宝,一屁股坐在泥泞里,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大哥哥……大哥哥,奴婢哪里敢,哪里敢摆弄那些死人骨头啊,大哥哥,奴婢知道错了,大哥哥饶了我吧,奴婢给您当牛做马!” 说着,便一把扑过去抱着那军官的小腿,那军官甩了两下,都快把她甩吐血了,但两只手还是死死地抓着,军官气急了,便拔刀想砍。 “大人要是杀了我病马的死也就死无对证了!”路辛夷急忙收了眼泪道。 至此,众人也不再疑心那病马的真假,那军官只唾了一口,便一把拎起辛夷,向着国公府返回复命。 马背上,辛夷露出了狡黠的笑,她明知天要下雨,那小吴一看就是个怕麻烦爱干净的主,定不会守在这乱葬岗,找个地方躲雨去。乱葬岗野狗多是常识,而她方才走之前,已经将那死尸的脸划烂,裸露的皮肤还夹杂着鲜血,更容易吸引野狗的胃口。 既然要那军官相信她,就必然得作出一副无能的样子来,给军官制造麻烦,军官想的就会是先脱身自己的麻烦,这样一来,人人都想着把自己先摘出来,其实谁是真心为主人所想呢? 路辛夷只觉得胃都要被颠出来了,她还是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不一会儿,哇地吐出一摊食物来,那军官越发毛躁了,快马一鞭率先回了国公府。 国公此时正在堂内,几个军官进去复命完了,为首的那个出来,对着辛夷,恨恨道: “国公要问你话,你快把脸蛋收拾干净了进去!” 辛夷颔首温顺地应下了,眼中含泪,用袖子擦干净了自己的面颊,低着头进了房中。 这正堂倒是入深,一直走了许久,还是只见柱子和帘幕,终于走到头,只见重重帘幕后面,隐隐约约坐着个人影。 路辛夷伸长了脖子去看,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 “别看了,国公问你,几时发现病马死了的?又是怎么判定他是得了疫病?” 问话的小厮立在一边,辛夷之好乖乖缩回脖子,跪拜在原地,温顺道: “主人,奴婢是今天早上喂马的时候发现的,那病马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奴婢一直没敢问,今天闻见一股子臭味,上前查看,才发现尸体上长了很多青斑,奴婢觉得这症状和说书先生说的疫病很像,怕污浊了府上,才说是疫病。” 里面的人听了,倒没说什么,一旁坐着另一个年轻一些的男子,轻声道:“既然你也拿不准是疫病,就不要散播出来让大家惶恐。没事了,下去吧。” “是。”路辛夷起身退了几步,然后转身离开厢房。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每日都在等着那“病马”给她传递消息,不知怎的,虽然没能看见那病马的面孔,但她隐隐觉得,此人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这一日,隔壁洗衣房的几个婢女路过,簇拥着世子的婢女,关切地问向世子近日的动向。 世子婢女秦儿得意洋洋却又满脸娇羞道:“世子每日早出晚归,格外认真!虽然不曾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但他气度不凡,比那达官贵人们更多风度呢!” 那几个洗衣房的道:“是了,每次洗世子的衣裳,总能闻到那衣裳上淡淡的香味,与普通的香薰也不同,好像是……” “好像是太阳晒过干草垛子的暖香!”另一个婢女抢答道。 其余几个听了,先是一怔,继而不免哄笑她一番,将那婢女也笑脸红了。 路辛夷躺在藤椅上晒着太阳,这府中的婢女没见过多少男人,对个世子动心也无可厚非,只是她一整天与马匹打交道,偶尔能听到几句人声,也算稀奇,不免竖起了耳朵。 秦儿得意道:“你们还没见过世子骑马游猎呢!神采飞扬,潇洒恣意,挽弓射雕,那架势,并非任何一人可比拟!” 几个婢女听了,纷纷徜徉向往一阵,一婢女道:“可惜难见世子,可我们如今就在马棚,不妨看看世子的马,也算脑海里有个寄托的!” 那几人欣然同意,不一会儿,马棚里就来了几个不速之客,她们一匹一匹马打量过去,可是马儿大多相似,一时间,那秦儿也不能确定,直走到最后一排马厩去。 路辛夷最烦有人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因而此刻也只想着将她们赶走,便道:“那kuai刚死了人,你最好离那个马厩远点!” 果然,此话一出,那唤作秦儿的婢女立马触电一般的跳开来,梗着脖子走近辛夷,问道: “喂,哪匹是世子的马?” 路辛夷眼皮都懒得抬,又加上她这副语气,便道:“这里每一匹都是世子的马。” 秦儿第一次见有人胆敢不巴结她,须知这府中的婢女哪一个不见了她点头哈腰的,以乞求能打探到世子的行程,见一面世子,可偏偏这路辛夷不是个会来事的。 秦儿怒道:“你可知我是谁?你这般偷懒,就不怕我告发世子,说你怠慢他的马?” 伸出一只手掌摊开,辛夷指向一边的马:“请便。” “你!” 秦儿看了一眼呼呼大睡的路辛夷,顿时气不打一出来,随即恶狠狠道:“好,你可不要后悔!” 路辛夷将书盖在脸上,等那秦儿走了,洗衣房的婢女留下来一个,凑近她悄声道: “你要惨了,秦儿出了名的小心眼,世子又格外宠爱她,若她在世子面前说你几句不好听的,你丢了饭碗是小,挨打要命事大!” 辛夷将书拿下来,下了藤椅,向那婢女微微颔首,叹息道:“多谢姐姐提醒了,只不过我实在不想掺合这等事,只想在这清净之地呆几天,若是今日应了她,日后少不了打搅,我实在无心理会这些!” 那婢女叹气摇了摇头,低声道:“不过世子向来忙得很,大概率也不会管你这件事,你只需不要刻意靠近世子就是了,尤其是不要被世子看上,否则,你会死得很惨!” 她一边说,一边还将手掌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做了个瘆人的表情后,便告退离开了。 等人一走,路辛夷一屁股坐回藤椅,继续将书盖在脸上又呼呼大睡了起来。 拱手让江山,低眉恋红颜。天机算不尽,是缘还是劫。——《红颜劫》(狗头) 第八十九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眼瞅着第二个月的日子就要过完了,这一天傍晚,路辛夷正在马棚里刷马,身后一人缓缓走上前来,一声不吭,便将一匹马拉走。 以往来牵马的都是各院的近侍,可偏偏这一位她从未见过,瞧着十分面生,便呵住了那人: “喂,你是谁?奉得哪位主子的口谕?” 那人先是一愣,回过头来,便看见路辛夷拿着个刷子站在一边,刷子上还湿漉漉的滴着水。 这不回头不知道,一回头,路辛夷便觉得这人格外眼熟,仔细回想了半天,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人重新拴好马,走上前来,对着辛夷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你是新来的马僮?” “是。”路辛夷也不甘逊色,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是谁?” 那人哈哈一笑,行礼后道:“我是世子的近侍,也是新来的,故而你不认识我。” “那你可有世子腰牌?” “自然。”说着,那人从怀中拿出一块腰牌来,果然是世子的腰牌,路辛夷没说什么,转头回去又重新刷起了马。 谁知那人并没有远走,反而跟在路辛夷身后,靠着马棚的柱子看着她,等她刷好了一面,要转过另一面去刷了,那人才开口道: “这马棚中我听说前不久死了个人,你不怕吗?” 路辛夷只觉得烦:“人死如灯灭,活人尚且不怕,死人我有什么好怕的。” 那人听后哈哈大笑:“你一个小蛇妖居然不信鬼神之说。” 听闻此言,路辛夷先是缄默一阵,继而直起身子来,叉着腰向那男子道:“你不是替世子牵马吗?怎么,不干你自己的营生,怎么反倒来打扰我了?” 男子只得笑着点头,转身离开,刚解下那马的缰绳,又朝着辛夷这边喊道: “小蛇妖,不要在晚上刷马了,夜里风凉,马儿容易着凉!” 说罢,跨上马背扬长而去。辛夷一拍脑门儿:是了,净想着明天早晨能睡懒觉了,倒平白折磨了这马儿! 可接下来一连几日,那男子都来牵马,导致这马也格外费些饲料,路辛夷一边喂草料,一边低声咒骂道: “让你骑,让你骑,一个堂堂国公府世子,整日想着都是骑马打猎,不务正业,只知道躺赢,以后保管没出息!” “那你不妨说说,怎么才会有出息啊?”身后幽幽地传来一句话,路辛夷吓了个激灵,回头看见正是那小子,不由得抚着胸口道: “你这人走路怎么都没声音!” “分明是你骂得太专注了!” 路辛夷懒得和他废话,离开那马棚:“你今日不要骑这一匹了,它也会累的,这里这么多匹马,你好歹换一匹,雨露均沾一下嘛!” 那男子听了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笑了许久,甚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弯着腰两只手撑在膝盖上:“你小小年纪,你在说什么啊!” “什……什么啊?”她有些丈二和尚。 男子站直了身子,含笑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辛夷。” “倒是和前朝公主一个名讳,胆子不小。” “我又不是景国人,山间蛇虫一只。”路辛夷随口捏了个谎言。 男子点点头:“我叫子京,我倒是可以答应你今日不骑这马,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个请求。” 看着累到不行的马,路辛夷一时心软,便挑着眉问道:“什么请求?” “今日你和我同乘一匹马出去游玩,太阳快落山了,此刻正好去看夕阳。” 她有些狐疑:“你不是问世子来牵马的吗?你若私自带马出府,世子不会责怪吗?” 子京爽朗地笑了一声,摇摇头,一把抓过辛夷的袖子,带她去马厩前选马。 一匹一匹马走过,他笑道:“这里的马今天你说骑哪一匹,就骑哪一匹,我是奉世子之命来为他遛马的,世子事务繁忙,哪能顾得上……雨露均沾!” 说罢,他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看向辛夷。 辛夷指着马厩最边上的那匹花马,它的毛色不大鲜亮,因为眼睛上有两片黑,显得格外丑陋,谁出去也不愿意骑它。 “就那匹吧,它很少出去。” 子京看了一眼,先是不解,但随后便心领神会了。他从腹中掏出一副手套来,戴在自己手上,便去将那马牵出来。 路辛夷问道:“我骑哪一匹?” 子京故作为难道:“我只有遛一匹马的权利,看来你今日,只能和我同乘这一匹了!” 她有些犹豫,但听见子京又道:“不过你别担心,我自小有隐疾,不能与别人有皮肤上的接触,否则就会全身起大疹子,皮肤溃烂而死!” 路辛夷大惊:“那你还要和我同乘一马!” 子京皱着眉,可怜巴巴道:“没办法,这种怪病下,我也实在孤独,但隔着衣服还好,你上来吧!” 见他确实可怜,且自己又答应了人家,路辛夷望了一眼那累马,生怕它病了,这没人性的国公府又给它也杀掉,便伸出手去,搭在子京戴了手套的手上。 一个翻身,她便坐到了马前,二人骑快马从后院直接冲到林场,路过后门的时候,门童甚至没看一眼令牌,就见二人的残影从院门闪过。 过了林场,夕阳已呈渐颓之势,二人来到一处小山崖前,只见一片金晃晃照映着江河,河水仿佛被燃烧,浮光跃金之下,是更深的一团火焰。 路辛夷搭着子京的手下来,二人都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只见远处的天呈一层一层的蜕变之状,如被颜料浸染,沧海横流,万物都在此刻失去了它原本的颜色,洇透出一股宛如生命最后的回光返照之迹来,只等余辉燃尽,辛夷不由得道: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子京打着哈哈:“你小小年纪,怎么背一些如此消沉的诗句!” “就连如此炽热的太阳,也难眠西沉,更何况是人、或者是国家呢?东升西落,相生相死,缘起缘灭,是万物的本质,看淡了兴亡,也许是一种冷漠的豁达。” 子京听了这些,沉默良久,继而笑道:“冷漠也好,理智也罢,或许这就是万物的宿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如果是你,小辛夷花儿,你会信命也认命吗?” 第九十章 我信命但更信我自己 “我当然信命。”路辛夷望向天边,那里夕阳吻着山坡,将云染透,“但我更信我自己。” “曾经我也试图随着命运摆布,认为自己力量微渺,甚至甘愿作命运的帮凶,而后来失去了很多,在我重伤的时候终于明白,既然上天让我出现在这个世界中,就是为了让我改变这一切。哪怕只有……”说到这里的时候,路辛夷转过头来看着子京,“哪怕只有一点点的改变。” 看着眼前少女倔强的模样,子京先是一愣,继而开怀大笑:“想不到你年纪不大,语气不小!” 听了这话,路辛夷也不争辩,只是摇头笑了笑,笑自己的交浅言深,也笑自己一本正经得不合时宜,还没看太久夕阳,子京突然站起身来道: “既然你这么消极,我还是不带你来看这夕阳了,免得一会儿伤春悲秋作出诗来!” 说着,他扑了扑自己屁股上的土,又伸出一只手拉起路辛夷,二人跨上马向国公府归去。 一连几日,子京有空都来寻辛夷出去遛马,路辛夷渐渐摸准了看守人的时辰和换班制度,也能偷得一匹马出来溜。没几日,这城中的大小街市便都逛过了,只是两人都囊中羞涩,很多地方并不能一睹真容。 嗅着狗肉店的香味,子京在门口直摸着肚子。 路辛夷走上前来,一把揪过他的耳朵:“和你说了好多次了,狗狗是人忠实的朋友,不可以吃狗狗!” “疼疼疼疼疼……”子京护着自己的耳朵,直被拉到一个巷口,才揉着自己耳朵委屈巴巴道,“常言道,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我看你根本不是心疼狗,你是心疼钱!” 路辛夷抱着双臂看他,这俩人虽然都粗布麻衣,却一个比一个傲气。 话还没说完,子京便挑眉凑近道:“不如今日哥哥做东,请了你这一顿,让你也开开荤怎样?” 辛夷回身便走,却不料一个重心不稳,只觉双脚离地,转眼间,整个天地都翻转了过来,小腹一痛,已被人倒抗在肩上。 子京顾不得路辛夷反抗,一只手钳住那细腰,大摇大摆地向狗肉铺子走去。 “老板,来二斤狗肉,再上几个小菜,两壶黄酒!” “好嘞~”那小二立马上前,收拾了一张干净桌子,手脚利索地沏好一壶热茶。 “我不……”路辛夷刚要说话,却不知被何处来了一股神力封了唇,浑身也动弹不得,她只得被乖乖放在凳子上,然后怒目圆睁,瞪着子京。 一口花生米一口黄酒先开胃,子京觉得整个人都要升腾了,他看了一眼辛夷:“怎么,还有话要说?现在说不迟可太迟了!” 路辛夷用尽力气艰难地摇了摇头,子京弹了弹手指,她突然呵出声音来,四周的食客都回头看她,对面的他也忍俊不禁,一只手捂在自己下半张脸上。 深吸了一口气,她沉着声音:“你会灵术?是妖是神?” 他一边用筷子夹着花生米,一边漫不经心道:“做神仙约束太多,做妖自由快活,法力又高深,傻子才当神仙。” “你是什么妖?” “自然是和你一样的妖。”他突然俯身抬眼看她,样子活脱脱像一条蓄势谋杀猎物的毒蛇。 还没等辛夷再次开口,那小二便上好了热腾腾的狗肉,又上了几个佐菜,二人面前的桌子马上满满当当了。 拉开两只胳膊上的袖子,子京只觉得涎水四溢,不由分说便将狗肉塞进了嘴里,都不必蘸料,一口黄酒下肚,香、辣、爽、嫩一股劲儿滑进胃里,直冲脑门,是从舌尖享受到食管里,无一处不被撩拨,无一处不被爱抚。 路辛夷皱着眉,等子京吃了两口,才意识到眼前人动弹不得,他夹了一大块狗肉,故意道: “你怎么不吃啊?怕我要你钱啊?都说了哥哥请嘛!来来来!” 说着,他将那狗肉一个劲儿塞进路辛夷嘴里,见她咬紧牙关,又用另一只手捏上她下巴,硬将那狗肉塞了进去。 肉都滑到了喉咙里,就是忍着恶心,也不得不咀嚼,几次过后,她终于闭着眼咽下了狗肉。 见面前女孩满腹委屈,小脸憋的通红,嘴上却油光,子京忍不住指着她哈哈大笑,笑罢了,才道: “装什么圣母,这个世界上,你不需要对谁特意负责,也不需要被什么慈悲刻意绑架,你呀,只要能把该是你的守好就行了!” “一派鬼话!”路辛夷眼中噙着泪,嘴里的狗肉味儿让她从心理到生理上感到不适。 “我可是为你好!” “为我好就解开我!你不是要我不受慈悲绑架吗,那你现在又绑架我什么?!” 听罢,子京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杀过人吗?” 路辛夷别过头去不看他,她只觉得眼前这人可恶又可怕,若是她现在能动,她恨不得立马把他绑在城门上,任众人唾骂个三天三夜,最好再给他脸上画一堆叉,让他颜面尽失! 子京见他不能说话,只是摇着头笑了笑,一挥袖子,便解开了她的禁制。 “也罢,总之有些南墙终归是不撞不行的!” 路辛夷怒气冲冲地走出狗肉铺子,身后子京一边收拾着钱袋子一边追赶,一直等回了国公府她也没再和他多说一句话,吓得子京好几天来马厩都没敢跟她搭话,只敢在牵马的时候偷偷瞟她。 这一日,子京又来牵马,路辛夷递上去一个新绣好的钱袋子:“那天见你把钱袋子扯坏了,我的手艺也一般,你看着能用就拿去吧!” 说罢,转头回了自己刚才的地方。 子京捧着钱袋子又惊又喜,等反应过来时急忙抽下自己的旧钱囊,把钱悉数倒进了新钱袋子,随即便将其丢到脑后,又兜了两下新钱囊,来回打量一番,戏谑道: “还得是姑娘的手啊,这绣的,莫不是……小鸡吃米吧!” 路辛夷气不打一出来,没好气道:“那是仙鹤纳福!” 子京将钱囊收好,笑嘻嘻地走上前来:“不管是小鸡还是仙鹤,总归是一口一个……” 见路辛夷面色不对,他立马住了嘴,吐了吐舌头看她。 “好好好,你愿意做圣母,当兄弟的岂有不陪之礼!今后不再逼你吃肉了,上次全当是当哥哥的不对了,给你赔罪了!” 第九十一章 我才不要做白莲花! 原本以为路辛夷会真摆出一副教育人的样式来,像个老和尚一样念经说教,没想到,她指了指马厩旁的小灶。 “锅里有新炖的肉,还有两壶好酒,你去拿来,收拾一下,我换身衣服带你去个好地方!” 子京瞪大了眼睛,但转眼便面露欣然之色,欢欢喜喜地向那灶台走去。 等他将肉盛好了,又取出那两壶酒,一回头,便看见辛夷身着青蓝色裙衫,虽然仍是粗布麻衣,可一身素净的衣衫,衬托着她微微出汗的肌肤,随意溜出的几绺碎发贴在鬓边,更显质朴无华。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天色渐暗,路辛夷带着子京从后面的房梯上爬去,转眼两人便来到了房顶,这国公府为了气派,房顶都是高耸而崭新的,四周飞檐上各蹲着石兽,二人坐在房脊上,所幸马厩这儿的房子没有中庭那边的高,屋顶坡度也缓了不少,子京将前襟系在腰带中,活脱脱一个肆意少年郎。 将那肉展开来,二人各执一酒壶,路辛夷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狗肉来。 子京诧异道:“你不是……” 翻了个白眼,她口嫌体直道:“起初觉得你残忍无道,后来才想,大自然本就弱肉强食,何错之有!人各有所乐,我不喜欢,不能强求你也不喜欢。” 子京看了看那狗肉:“我倒是……也没有那么爱吃,主要是看你整日心事重重,不想你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 路辛夷忽然仰头,举起酒壶纵饮一大口,擦着下巴上的酒渍:“心事重重,也并非是什么责任,就是心之所向,都是我心甘情愿,甘之若饴!” 子京将狗肉收好,举起酒壶向辛夷:“既然你无怨无悔,我也不该强求你按照我的心意去活!经此一事,只希望你我日后都能活个痛痛快快,潇潇洒洒!” 二人又啃了会儿羊骨,小菜就酒,谈天说地,好不快活!眼见的日暮西垂,银钩当空,星垂大野,子京才醉醺醺地拱手道: “今日算是尽兴了,想不到,你这小姑娘还挺会说戏!” 辛夷摆摆手,半眯着眼:“你也不差嘛!四海妖志,算是都烂在你肚子里了,怪不得打仗百战百胜呢!改日有空,好好给我讲讲青丘的故事!” 子京恨恨翻了个白眼:“你就知道青丘!不就有点漂亮男人嘛,男子之美全在……” “男子之美全在腰!”路辛夷突然大叫道,手中的酒壶一下子掉落在地,眼看就要顺着房脊滑下去,子京立马蹲下身子将那酒壶接住,一回头,只见一张醉脸近在咫尺。 一时间,空气中只剩下呼吸声和心跳声,静得连星星眨眼的声音都能听见。 子京咽了口唾沫,别过脸去暗声道: “我的腰也不错嘛!” 这一别过后,接连着几天,子京都没有来,转眼间第三个月的工钱已经领了,辛夷日日在门口等候,想着临行前再和这位小友道个别,一连等了半个月,才见他踏着夕阳的余晖慢悠悠地走来。 只是这一次脚步轻轻,好似受了什么重伤。 路辛夷急忙迎上去,刚一走进,他便立马恢复正常,又假正经道: “怎么,几日没见哥哥,肯定想哥哥了吧!” 路辛夷见他中气十足,左右打量也不见有什么异常,只当是自己看花了眼,便从腰间抽出钱囊,道: “普信。前几日本姑娘刚发了工钱,怎样,请你出去饱餐一顿如何?” 他咧开嘴笑道:“铁公鸡也会拔毛?是该看看。” 辛夷白了他一眼,二人随即各骑一匹马从后院奔出。 今日庙会,城中热闹非凡,光是在神祠前求姻缘的男男女女便一直排到了桥头,二人不愿意与那些老头老太太们混在一起求儿孙平安,只是看着那姻缘桥上花花绿绿的玩意儿多,便朝着那边走去了。 桥上有画像的,子京被那老头手中的画笔看呆了,不由得驻足痴望,路辛夷也从未见过街头有工笔画如此风雅而不失神韵的,且价钱并不贵,便拉着子京排在画像人后面,等那人一起身,便将子京按了上去。 那画像老翁刚收起画,便见眼前坐下了这么一对少年男女,不由得笑道: “二位一同入画可减两钱,画单人一张五钱。” 辛夷摆摆手:“我就不必了,我貌丑,老伯就画他就行!” 哪知这话刚说出口,子京就将她一把拉到旁边坐下,嗔怒道:“凭什么让本少爷一个人入画,难道你想我一世孤独?老伯,就画双人的!” “好嘞!” 路辛夷不由得为飞散的八钱感到一阵心绞痛,子京瞥了她一眼暗骂道: “抠王!” 怎知那老翁刚要落笔,又皱着眉抬起头来看向二位。 “二位相隔这么远,怕是这纸张幅都画不下了!” 子京眉梢狂喜,但故作镇定向一边的辛夷:“喂,加大纸幅可是要加钱的!” 一听加钱,辛夷急忙贴得紧紧的,二人顿时肩擦着肩,袖子挨着袖子,好不亲密! 觉得自己有些过于近了,她便又试图往外挪一挪,怎知另一边的胳膊上突然扶上一只手,老翁也随即心领神会,道: “诶,对了,画像可不能乱动啊!” 说着,他便将头沉浸在画中,辛夷之好忍着不动,可没画几笔,又抬头皱眉看着两人。 “二位,尤其是这位公子,你这把手搭在姑娘臂膀上,两个人直挺挺坐着,像要去拜把子的兄弟,你……” “啊?那我……当如何?”子京也有些慌张了,只见那老翁提着笔从案后跑出来,抓着子京的手便要往辛夷的手上放。 “等等!”她突然想起来这小子皮肤严重过敏的怪病来,抽出衣服上的纱布,轻轻覆盖在自己手上。 他倒也没有在意,笑得惬意,将手轻轻覆盖在上面。 老翁只当姑娘家害羞,便没说什么继续作画了。 一时间,桥下的水鸟成双成对,清风拂过湖面,金黄色的余晖洒在水面上,暖风熏得游人醉,岸上的人成群结队,热闹非凡,脸颊也红红的,眼眸中透着金黄的亮光。 可最要人在意的,还是那一层纱之内,两个人手的温度,来回传递。 第九十二章 温香软玉隔层纱 子京偷偷去看向辛夷,只见这家伙心不在焉,左右偷瞄着,如果不是老画师不让动,恐怕她早就飞出九霄云外了。 夕阳渐沉,画师身旁的童子递上一盏灯,照在画像上面,辛夷抬头望去,只见那小童子模样粉嫩,眼睛宛若两颗明亮的黑曜石,因为紧张而轻抿着下唇,脸蛋肉嘟嘟的,模样十分可人。 不多时功夫,画师抽出画作,递给辛夷。 “画得倒是不错,只是未免太写实了些。”辛夷打量着自己,有些为难。 子京凑上去看,拿了过来也打量了一番。 “要的就是写实嘛!若是日后我们二人分离了,我也能照着这画像记着你的模样不是?” 那画师老翁笑着捋了捋胡须:“若是姑娘嫌写实,可看见耳边那一颗红玉?一滴墨落下,抚耳即刻便成了嗅花!” “甚妙甚妙,请先生即刻帮我改!”说着,她便要夺过那画纸,怎知子京闪身躲过,挥了挥手指将那画晾干,即刻卷起来握紧了,面朝着辛夷挺起了胸膛,道: “付钱!说好了你请我,你出钱,我拿画,各司其职!” 见他一副小孩子心性,路辛夷也懒得和他争,之好撇着嘴从钱囊中掏出八钱,二人随即向老翁拜别。 在城中逛了约莫一两个时辰,两人相与信步走在街头,吃饱喝足了,子京摸着他浑圆的肚皮有一步没一步地溜达。 辛夷想了半天仍没能开口说出自己想走的事,要以怎样的语气和身份,太正规了显得生分,太随意了又显得自己不拿对方当朋友。 月光下,二人的影子越拉越长,她率先开口道: “我以前倒是认识一只大蛇妖,也和你一般没心没肺的,倒是生活过得十分快活!” 子京微微一怔,继而笑道:“哦?你不妨说说名字,我没准儿还认识!” 她摇摇头,望着天边的明月,叹道:“真奇怪,这人名字刚刚还在嘴边,可转眼间,却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只记得我们之间很亲密,好像很多回忆里都曾有过他。” 摸了摸腰上刚裱好的画轴,子京有些不自然道:“咳,如果是真正重要的人,就算忘记了也会想起来的对吗?” 辛夷点了点头,二人又走了许久,子京偷偷看向她,沉默良久,才憋出一句话: “那你……心中一直是对他怎样的感觉呢?” 路辛夷回头突然看他,眼中满是疑惑。 子京连忙干笑两声,慌张地解释道:“咳,我这不是看你一提起他就满心怀念,再说,那说书的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我这不是也疑心你……” 路辛夷才懒得听他这番解释,只是看着他平日里那么嚣张倜傥的一个人,如今反倒畏畏缩缩的,不由得扑哧笑出了声。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远处一道绿光闪过,紧接着,便是凄厉的一声惨叫。 子京:“是楚国的巫术,有人受到残害!” 二人不由分说,立马向那惨叫处奔去,约莫跑了一里路,只见一道绿光闪过,又窜向远方,再跑近些,便在大路的一侧看见只被火烧得只剩一点残架子的灯笼,一白衣老翁倒在地上,口中鲜血四溅,一童子抱着其尸身大哭。 “这不是我们方才见过那画师吗?” 二人对视一眼,快步走到那童子身边,那童子惨白的面庞上落下一道血痕,双目空洞,两只眼睛只看见无尽的黑色瞳仁,不见一处白。 子京急忙拉过辛夷在自己身后:“小心,他也是楚国人!” 两人盯着那童子,良久,却见那童子毫无伤人的意思,反倒是周身伤口太多,不断溢出灵力,而那灵力全都源源不断地充入老翁身体中。 子京慢慢蹲下身来,道:“你已经身负重伤,他已身亡,便是你将全部灵力给他,他也不会死而复生,倒是你,反而会失去全部修行。” “我知道。”那童子艰难地开口,抬眼望向子京。 “我是楚国人,阿翁救我,抚育我,而今却因我而死,我是个罪人,你们……杀掉我吧。” 辛夷正疑惑间,只听子京道:“楚国这几年来在周围国度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尤其是最近的那支叛军,里面有个由人换血成为巫女的,时常掠一些妖人的灵修,以补充她自己的修为。” 那童子满眼哀戚,仍用袖口擦拭着老翁嘴边的血迹,子京将怀中的一块帕子递上: “刚刚来杀你的,也是楚国人吧?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 童子没有接过手帕,反而握紧了拳头,不多时,似乎下定决心一般的,五爪全部生出利甲,猛地向胸口一刺—— 霎时间,无数灵气外溢,一道强光将二人晃得睁不开眼,路辛夷只觉得这场景狰狞恐怖,拉了子京的袖子,却听他叹道: “他居然自毁灵基逆天而行,如此一来,他将永生永世再无修行成神之可能!” 辛夷一惊,慌忙上去制止,可手还没碰到那童子,便看见他从胸膛掏出一颗心来,那“心”散发着莹莹绿光,在暗夜中一颤一颤的。 路辛夷上去拦住他,跪倒在地,急切地说道:“你先等等,说不定还有别的方法可以救他,他就是为了救你才舍生,你这样岂不是辜负了他的痛?” 童子嘴唇发白,一双眼已经开始垂眸,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后,便推开她的手,径直将那心按到老翁身体中去。 一霎时,老翁周身血液回流,地上血液迅速回溯,仿佛时光流转,天命更改。 老翁面色逐渐红润,童子却瘫坐在地。 不过片刻,童子身形消散,化作一只雪白的狐狸,老翁则慢慢睁开眼睛,只看了一眼地上雪白的一团,便已明了了大半。 但他还是颤抖着手,眼中全是不愿相信,不可置信地看向子京。 “阮儿他……他……” “他为了救你,毁了自己的灵基。” “阮儿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阿翁就是要你活下去啊阮儿!”老翁一把扑在那雪白一团的身上,哭天抢地,仿佛天地崩陷,人生尽头。 几声恸哭后,老人失去理智,一口气没上来,倒地晕了过去。 第九十三章 送你一只小狐狸 子京辛夷两个慌忙去查看老人的伤势,子京细细诊断了灵脉后:“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一时悲痛受不了,一会儿醒来便好了。” 说着,他看向一边的狐狸:“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灵基,方才看他周身的灵光,应该天资不错,倘若日后加以修行,定能成一个不错的修士。” 路辛夷心中也哀戚,她伸手过去将那雪白团子抱在怀中:“他是楚国人,也不是他能选的。他这么小,却愿意为了还恩舍去性命,就证明本性不坏。” 说着,她抚了抚白狐狸的皮毛,骤然,她的手指像触电了一般: “他还没死!” 子京以为她出现幻觉了,伸过手就要将那白狐狸抱走:“灵基都毁了,他灵力低微,撑不了……” 可话还没说完,他的手也停在了原地。 在那软绵绵的皮毛下面,一股子力量,正敲打着他的指腹——那是脉搏的力量,何故一个物种他没有了心,还有脉搏呢? 子京顿了顿,缩回了手:“这家伙还不是一只普通的狐狸,大概率是个灵兽。” 天色阴沉了下来,一阵冷风吹过,有下雨的预兆,二人随即对视一眼,子京背上老翁,辛夷则抱着小狐狸,向城中跑去。 跑了没多久,雨就飘飘扬扬地下开了,可回城中的路还远,天色阴沉,黑洞洞的,哪里还能找的着回去的路? 此刻一间破庙隐隐约约现在树后,二人慌不择路跑到破庙中。 庙已经塌落半边,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即使有稻草,也不免是“床头屋漏无干处”。子京放下老翁,看了一眼屋顶上的破洞,将那神像上的玉圭抽下来,纵身跃上房梁,用玉圭填上了些漏洞,又揪掉神像的披风,也一并挡了那窟窿。 见他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拍了拍自己两只手上的灰,路辛夷道:“你倒毫不客气,这可是景国的蛇神庙,你住人家的屋子不说,还毁坏人家的神像。” 子京满不在乎地找了些柴禾,在地中架起个火堆:“神在人间,不在庙里。” 不一会儿,老翁鼾声渐起,路辛夷毕竟还是个小女娃,抱着白狐狸和子京坐在一边,游荡了一天也累了,不知不觉中,头沉沉地靠在了子京的肩膀上。 看着面前女子的容貌,他心中一阵温暖。子京抬手想要抚她鬓边的碎发,当是时,门外一声惊雷,将他的手惊了回来。 李四出现在摇摇欲坠的庙门口,拖着湿漉漉的身子,拉开了庙门。 “老大。”他单膝跪地,惊雷将他的面庞映得雪亮,更能看清他眸子里的惊慌。 “怎么了?不是叫你好好守着天书吗?”子京有些嗔怒地看着面前的人,倒不是他生李四什么气,只是…… 李四浑身经不住颤抖,雨水从他的头发上、袖口处、衣摆处滴滴答答流下来: “老大,天书有变,景国的气运,越来越弱了。您的灵基,也越来越差了。”他艰难地抬头望向子京——换句话说,应该是京墨,只见他面色渐沉,双眸微敛,是了,景国的气运早该是断了的,可景帝还没死,那群叛军一息尚存,景国就还不算完全破败。 可他从未如此眷恋过生。 他挥了挥手,李四再拜,头却没有抬起来,任凭浑身颤抖,泪洒雨夜: “老大,为今之计,不如与楚国合作,先保下景国,这样的话,您和辛夷公主就都能……” “你以为我是和那窝囊废流章一样的人吗?”他低声怒吼,生怕惊醒了身边的女子,一只手抚在她耳边,为她施法下了禁制。 李四默不作声,他无法明白,人这一生难道还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吗? 京墨强忍着心中的汹涌,淡淡地问道:“路辛夷呢,她的命数如何?” “老大……”李四缓缓抬起身子,但仍不敢看向京墨,低声道,“天书上,早已没了……公主的命数。她的命数,在三年前就断了。” 闻罢,京墨阴翳的面庞上突然展现出一阵笑意来,仿佛千斤重石落地,他再也忍不住,这种欢喜好像比方才的悲痛、担忧更甚,他看向辛夷,笑出声来,两只手托着她的头颅,肩膀一个劲儿地颤抖起来。 紧接着,他将她埋进自己的胸膛,仰头望向破败不堪的神庙。 你看,小丫头片子,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人的命可以改吧!人的命果然可以改,小不点,我终于做到了,我终于改了你的命,我终于…… 他顾不上自己还没戴手套的手,只是一个劲儿将她搂在怀中,抚摸着她的脸颊和手背,却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欣喜:“路辛夷,你终于不用受什么命运或者诅咒的摆布了,开不开心路辛夷?开不开心?” 李四叹了口气:“老大,可是您,也为了救她坏了灵基。为了她活,景国灭了,您身为蛇神,如今却连灵基也坏透了,如今她醒来,却把您忘得精光儿,您这样做值得吗?” 李四到现在都记得,那一日,老大奄奄一息地来到万蛇洞,那是他们汇集的地方,他垂着眼睛坐在地上,拍着他的肩:“楚国没什么好的,唯独有一咒法,可以灵修换人性命,我用之,甚好。” 李四大惊:“老大,您不是最鄙夷楚国的咒术吗?老大,你怎么这么虚弱,你莫不是……” 他只是稍稍探了探老大的灵力,就瘫坐在地上:“老大,你的灵基……” 京墨笑着摆了摆手,看似轻松的表情下,却是那样一张苍白的,渗透着汗珠的面庞。 “没事,左右没人祭拜,我灵力也不高,毁了灵基,我不还能活得好好的!你速带我去药池里泡着,我还有神像,有人间的供奉,还死不了,这交换也不亏!” “老大!” 李四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一阵痛心,虽然他深知,有时候王朝更替,不过是制度的腐化,统治者的昏庸,可身为守护神的他们,难道不是不计一切代价去守护这个国家吗? 可看着面前双手泛着红色疹子的老大,他再一次迷茫了,没了灵基,又长期在药池子里泡着,久而久之皮肤变得过敏的他,如今宁可忍着痛,也要将那小女娃紧紧搂在怀中,分明皮肤是刺痛的,他却看起来那么满足,那么快乐……(本章完) 第九十四章 为“它”负责 路辛夷醒来的时候,只看见子京蹲在柴堆前生着火,手边还放着一方洗得干干净净的破瓦,瓦里煮着些菜汤。 她揉了揉眼睛,惊觉自己身上还盖着子京的衣服。 “你倒是醒得很早啊,老翁呢?”她慵懒着嗓子问。 子京点好了火堆,又在上面架好了架子,好似要烤什么东西吃。 “小狐狸用灵基救了老翁,用灵基救人者,对方一定会忘了他,这是咒术的副作用。老翁醒了就回家去了,哪还记得他? 你早上先喝点热菜汤,等会儿咱们烤肉吃,昨天下大雨,回城里的路泥泞不堪,咱们午后再回吧!正好尝尝狐狸肉!” “狐……狐狸肉?”路辛夷一惊,这才发觉自己的暖手宝——小白狐正虚弱地趴在自己肚子上,上天有好生之德,她一把搂过狐狸,“你可不准动它,它还活着!” 子京有些不耐烦地翻着白眼:“大姐,不是说好不圣母心了吗?” “可我曾看到它修炼成人形的样子,它和我们一样有感情,有灵性,它甚至是我们的朋友……同类,我下不去手!” 一把将手中的树枝扔进火堆里,子京站起身来,正对着她,怒道:“你不会真以为你是什么救世主吧?你这条小命都是别人救的,还总想着关怀这个温暖那个,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以为满口的仁义道德就能感化恶魔?” “你休想!妖就是妖,巫就是巫,天下万物都有它本来的天性!你以为做人就很高贵吗?人杀人,人吃人的场面,你以为我没有见过吗?杀死身边的同伴就是恶魔,杀死对面的叫英雄!什么狗屁道理,自己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路辛夷呆坐在原地,看着双眼通红的子京,她实在想不通怎么就这么一句话,就让他如此大发雷霆。 呆滞片刻后,她咽了口唾沫,是了,他们两个现在都是妖,不过是用幻形术修成了人的样子,他们与山间的禽兽有何异?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子京蹲下身来,神色稍缓,伸手向她怀中的白狐。 可内心的良知,仍叫她不得不向后缩了身子,两只胳膊护在白狐前,说什么也不肯将它交给子京。 “你还要护它?”他心中苦涩千万。 “如果真如你所说,你又何必救我,我于你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你也有你自己的情谊不是吗?不管我是人是妖,我都不会滥杀无辜!我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死不休!”她强忍着害怕,微微颤抖着身子,紧盯着他的眼睛。 “倘若这片仁慈最后会害了你呢?” “那我就聪明一点!” 看着眼前这张倔强、不服气、满脸天真又初生牛犊的小丑脸,子京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站起身来,回身一脚踢飞了烤架。 你倒是做了圣母,到最后送的都是我的人头! 天渐渐晴了,二人并肩走在回城的路上,子京顶着一张臭脸,抱着胳膊走在旁边,二人的肚子都不合时宜地响起。 路辛夷有些挂不住,道:“又不是不准你吃肉,只不过这小家伙实在可怜嘛,你看,狗肉我都同意你吃了。” 子京冷笑一声:“是,我堂堂大妖,还得吃死肉。” 说罢,他伸手就想掐死辛夷怀中的小家伙,辛夷来不及闪身躲开,之好将小狐狸紧紧护在自己怀中,低着头缩成一团。 他的手来势汹汹,却轻轻落在她眉前,看着那张因为害怕而皱皱巴巴的小丑脸,最终也没落下去,挥袖转身离开。 路辛夷急忙跟上去。 “跟着我干嘛?我不想看见你,脑残圣母绝世冤大头白莲。” “我找不着回家的路嘛!” “离我远一点,我也找不着!” “我一个妹子,灵力又低,自己走多危险!” “你的长相,关妹子什么事?灵力低,挡不住你光环大啊!说不定天降真神,就爱你这什么都不会干,什么都干不了,病怏怏的拖油瓶……” “说的就是你嘛?”路辛夷眨巴着眼睛看他,这时节,卖萌是女人哄男人的杀手锏,这一点她时刻铭记! 子京看了一眼差点没当场呕吐,但不巧正被戳中了肺管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硬生生动了灵力将自己的饥饿和怒气压下去。 “子京,你怎么有白头发啊?还齐刷刷地从发根长出来?” “滚!” “子京,你这头发是染的吧?我知道了,你原来的发色就是白色是不是!” “不是,滚!” “子京,你不会是一条白蛇吧?哈哈,没想到我遇到的第一条白蛇,居然是条男蛇!子京你快帮我看看,我是什么蛇?” 子京转过头去,在蛇界,最好看的颜色当然属他这种赤金为上好极品,而青色为最下等。 他冷哼一声,神色稍缓:“你是绿蛇。” 小样,让你绿得彻彻底底。 “妙啊!”辛夷拍手道,“如此一来,我是你的小跟班,你是我的老板,咱俩真的绝配!” 加快了脚步,子京只想离这个家伙远一点。 身后的辛夷加快了脚步,但哪里跟得上用了灵力的子京,一边小跑,一边大喊道:“等等我,娘子——娘子——” 这阵势,完全致敬金山寺前那一幕。 子京停下身来,回头不耐烦道:“就你这样,还想变聪明晚死两章?娘子那是称呼女人的……” “那称呼男人的该是什么?” “相公啊!” “欸!”路辛夷哈哈大笑,还不等子京反应过来,已经追上了他,自己正要加了灵力一鼓作气往前跑,却在分岔路犯了难。 二个幼稚鬼绕了半天的路终于回到城内,快到国公府了,路辛夷转过头向子京道: “子京,我其实能理解你,你说你从小就被师父逼着修行,后来又为了家国、族人,四处征战,你的世界里没有童年,也很少关爱,所以你只想着自己,只为自己,残忍一点也无可厚非。” 子京默默地看着她,心中骂道:我若是只为自己,早一口吃了你。 “子京,这小狐狸虽然是楚国人,但他有情有义,而且雨我们十分投缘,上天有好生之德,要不,我们也做一件好事,将它好好饲养起来?” 看着眼前圣母到无可救药的丑脸,子京计上心头:“可以,但他灵基已毁,如今只能靠大量药物才能吊着命,我没钱。”(本章完) 第九十五章 挣钱第一步 其实当圣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路辛夷一面给马梳毛,一面在心里打着小算盘。 虽说子京那家伙终于同意收养小白狐狸,可他开出的药方,件件贵的要命,要不是看小狐狸确实气色好了些,她才不会把自己的血汗钱都打了水漂。 辛夷一边刷马,一边自怨自艾道:“早知道就该做个自私的人,这下钱又没了,工钱哪比得上治病花的钱!这下好了,泥菩萨过江,还要渡别人。” 她叹了口气,马厩外一群小丫鬟们路过,其中一个道: “真没想到啊,君上把婚期一拖再拖,事到如今自己不想娶妻了不算,还整天待在我们国公府。” 君上?那森? 另一个双手合十,作祈祷状:“要是君上不娶妻,那青丘女还不把咱们掀翻了啊!君上一拖再拖,青丘已经很不满意了!” 说罢,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路辛夷放下马刷子,走了出去,原来说话的正是那天好心提醒她的洗衣房婢女!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二人点头微笑示意,路辛夷上前道: “几位姐姐怎么有空过来了?” “哪里有空,老月君在宫里,君上便躲到我们世子这里来,君上嫌我们碍事,就让世子将我们胡乱指派一通!” “臻儿,慎言!”几人一齐道,臻儿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缄口。 “娶媳妇是好事啊,”路辛夷有些不解,“更何况还是青丘的美女,他还有什么烦的?” 洗衣房婢女臻儿道:“你不知道,咱们这位君上醉心朝野,一心想着为国为民办点好事,整天嚷嚷着什么家国不安,娶妻不宁,老君主为了这事都愁得好几天没睡好了。” 听了这话,路辛夷点点头,又听臻儿道: “要是君上娶妻,咱们在国公府做奴婢的,个个都能封到一笔不小的吉利钱,有时候那吉利钱比两个月的月钱还多,这下好了,君上一拖再拖,别说老君上,连咱们看着,也是干着急啊!” 一听到钱,路辛夷耳朵立马竖了起来,她捏了捏腰上的马牌,计上心头。 “也就是说,只要能劝动君上娶妻,咱们就能收到吉利钱!” 几个丫鬟看她一脸兴奋,不解地点点头,路辛夷抿嘴一笑,随即召集几人凑近了,道: “我可以帮助说服君上,但这毕竟是咱们都得利的事情,你们可愿意帮忙吗?” 见几人犹豫,臻儿道:“只要不违背府里规矩的,我们都可以考虑考虑。” 那森为人善良,又忠厚,这一世虽然他们两个在政局上互为敌对,但她是真心希望他能找到自己的幸福的。 没过几天,国公府大大小小的丫鬟小厮们都聚在一处,三五个头挨着头,叽叽咕咕道: “听说了吗,那饲马的小僮最近不知道给马搞了什么花样,马厩里天天热闹非凡,真是神了!” “什么花样啊?”那几个凑上来听的丫鬟们问道。 “不知道哇!那家伙天天关着门,我们谁也看不着啊!” 正说着,只见路辛夷大摇大摆地走进国公世子的院子,这些天来,她关起门在马厩里整花样,国公世子也略有耳闻,好奇不已,可偏偏她谁也不让看,非逼着开门,她就撤了花样,导致人们更好奇了。 今天世子有贵客来访,贵客恰好听说了这件事,便将她召来询问。 隔着重重纱帐,里面两个男子相对而坐,正在对弈,其中一个对辛夷道:“听说你最近在我的马厩里不知道在搞什么花样,可有此事?” 辛夷跪拜行礼:“是,世子殿下,您有多匹宝马,却已经很久没来带它们出游了,奴婢怕马儿因此闷坏了,更怕有一天您再用马的时候不如以前机灵,就特意闭门教它们耍了些小把戏。” 另外一个坐正了,笑道:“哦?南柯,你府上还有这种趣事?正好今日有些闷了,不知可否有幸一观啊? 辛夷心中一惊,那森,没想到今日我们又在这里重逢了。 世子拱手道:“不敢,子京,你去准备一下。” “是。” 帐边上的男子垂首应下,辛夷心中一喜,但见子京从帐内出来,二人对视一眼,随即退出世子院中,转身走向马厩。 “你在搞什么把戏?”子京走在一边,眉头紧锁,“你还以为你是公主,随便怎么搞搞都会有人捧场吗?” “我还不是为了给咱们的小狐狸挣医药费吗?我容易嘛我!对了,我给咱们小狐狸取了个名字。” “什么名字?”子京低声问,二人快步行走,说话声音低得只有彼此能听见,生怕被别人瞧见了又诟病。 “许仙!” “……” 快步走到了马厩,子京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从前的棕色马儿,此时都被涂成了一种白不白、金不金的颜色,宛若脱了皮,有一种不顾生态常识的美,这也是自然界能自然生长出来的颜色? 辛夷看出了他的顾虑,将一个海螺交到他手中:“我给马儿披上衣服,你拿着海螺,先把马牵到演出的小校场吧,把世子安顿好,我换件衣服,马上就去!” 子京怒道:“路辛夷,这里的每一匹马都是世子的心头肉,你惹得世子生气,你的命都不如马的命贵!” 撇撇嘴,她有些委屈地说道:“这些颜料都是可以洗掉的,我花了好几天才配出来的颜色,如果世子不喜欢,洗掉就是了,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做一次事情,你就信我一次嘛!” 子京扶额,算了,有时候人的成长确实需要通过打击实现,如果实在不行,他就拼了命将她带走就是了,两个人就算今后风餐露宿,也能活下去。有些仇,不报也罢! 鼓声隆隆,没多久,校场上彩旗飘飘,夕阳欲颓之际,世子坐在高楼上,四周连角飞檐铜铃声阵阵,细纱曼妙,路辛夷身着一身麻布斗篷,牵着一匹血色宝马从幕后缓缓走出。 世子本还是斜坐着的身子一下子坐正了,这马的颜色,他还实在没有见过,等那马儿身上的衣服褪去,一匹血色宝马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路辛夷翻身上马,从麻衣中掏出一把小型箜篌,一边弹奏,一边低吟浅唱。 第九十六章 赚钱贵在“求新” 要是让她真的弹箜篌,她才不会呢,可她是“阅片(电视剧)无数”的死宅女,最会的就是糊弄观众了,前几天就专门录了箜篌的声音在海螺中,如今只要稍加灵力,那海螺中就放出箜篌的声音来。 可光是骑马放音乐哪够,更何况她不是什么美女,一张丑脸惊世骇俗,于是便以面具遮住面庞,音乐起,她披着一身麻布抱着马儿,瘦小的身躯无助而惹人怜爱,麻布配宝马,更体现了反差感。 此时夕阳已经到了最盛的时节,金光普照大地,映照在马儿身上,其渗出来的颗颗汗珠,好似血液一般动人心魄。 音乐渐入高潮,马儿背上突然生出双翅,校场外的参天大树的缝隙之中,投射出一道道金光,好似成了一道道被金色铺满的通天之路。 马儿头上生出一只锥角,长鬃毛垂下来,正落在那宛如宝石般的眼睛上方。 音乐声起,箜篌灵动,如弹奏云绡,穿插在雨丝周围,撩动每个人的心弦。 马儿横啸一声,腾云而起,踩着那金光便向天上飞驰而去,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那森坐正了,虽然景城之中不乏能人异士,可从未有人有如此的想象力,给马加上翅膀,马儿可以跑得更远更快,而额头上生出独角,更是前所未见! 随着云雾升腾,路辛夷身上的麻布脱落,霎时间,周身光晕环绕,身上仿佛没穿什么衣裳,却又什么位置都看不清,此刻她戴着面具,让人不免对她的面庞产生更多的遐想,而今褪去衣衫,更让在场男子无不睁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去看。 可看了半天,什么都看不出来。 世子轻咳了一声,坐正坐好了,两边的小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也纷纷恢复原状。 此刻又听见一声声嘶吼,身后的马厩中,奔跑出十来匹一模一样的马儿,它们仿佛感受到神的召唤,纷纷跟在方才那匹马儿身后,踏着光梯,在空中奔腾。 路辛夷暗道:小样,丁达尔效应加上八骏图构造,还迷不死你! 飞马在空中奔腾,每一根羽毛上都仿佛沾染了余晖的光芒,她灵力不高,光是造出这些云梯来就够她喝一壶了,因此,凭借着自己那点微薄的化学知识和图画配色功底,硬生生在每一根羽毛上都涂了燃料。 一曲毕,马儿们纷纷落地,收了翅膀和独角,路辛夷披了件外套走上前去,她不敢抬头,跪倒在高台之下。 世子:“你方才表演的这一出,叫做什么?” 路辛夷再拜:“是奴婢受到戈黛夫人故事的启发,由此做的一场表演。” “说来听听。” “回世子殿下,戈黛夫人是传说中一位朝廷重臣的夫人,当时社会贫苦,她就劝丈夫减免百姓赋税,可她的丈夫认为她不过是假装慈悲,就和她打赌,如果她愿意浑身赤裸骑马绕城一周,就免去城中百姓赋税。” “后来呢?”世子坐正了。 两边的侍从听了,心下都明了三分,偷偷看了一眼那森,又继续听辛夷说下去。 辛夷继续道:“戈黛夫人同意了,这个赌约传了出来,当天,她披散着长发,在晨曦中骑着马儿,然而,城中的所有百姓为了感激夫人,纷纷闭窗闭户,蒙上眼睛,不去看夫人。而她的丈夫受她感化,最终也成为一名爱民如子的好官。” “奴婢斗胆演了一次夫人,因为奴婢相信,这世间总会有像夫人一样的女子,身怀天下大义,兼济万民贫苦。 这样的夫人,是我们每一个女子都值得效仿的榜样,也相信谁若能娶得这样的夫人,定会有一个安定、和睦的家庭。而一个个小家的安定,才是一个大家、国家安宁幸福的基础。” 说罢,她起身偷偷看向世子和那森,只是帘幕遮着,始终无法看清世子的面庞。那森沉默半响,其他人谁也不敢说话,就在路辛夷都要以为自己的劝说失败了,却听那森笑道: “这个故事不错,南柯,想不到你府上还有这样的人才!” 南柯世子拱手:“不敢,只是君上赏的这桩府邸一应俱全,这些下人们住的疏散了,也就疏于管理了,口出狂言,还望兄长见谅。” 是了,这国公府是这城中唯一一座有小校场的府邸,刚来的时候他都被吓了一跳,后来听说是前景国将军的府邸,他才恍然大悟,都说景国奢靡,小将军府尚且如此,不知道那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又当如何。 那森摆摆手,他此行是微服出巡,因此南柯世子只唤他为朋友。 看完了表演,那森也不再停留,与南柯道别后,独自回了皇宫。 世子吩咐下人将辛夷留在殿中,等他送走了那森,转身便回来大殿。 此时辛夷已经跪得腿都麻了,世子从后面上前来,道:“你这场表演不错,倒是个聪明人,去找管家领了赏钱吧!但私自动用本世子的马,也算滥用职权,再去领五大板子。” 路辛夷磕头认了,起来时露出痛苦面具,好嘛,不罚钱就是好老板! 这五板子打得实在实惠,路辛夷都几乎站不起来了。子京扶着她回了马房,又取了她的金创药出来,犹豫一瞬,路辛夷道: “你还是将药膏给我吧,我自己涂。” 子京一把打开她的手:“你又不长后眼,你怎么涂?” “不行!男女有别!” “你以前在公主府都养过那么多公子了,多我一个……” 话没说完,子京就闭了嘴,他喃喃道:“对不住,是我说错了话……” 路辛夷倒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人人都传言这辛夷公主是个头号残暴、淫乐的人,名声什么的,她早就视若浮云了。可看着路辛夷笨拙的手法,子京面上还是不忍,一挥手,将面前扭曲的女子变成了一条小蛇。 这下倒没什么繁文缛节了,路辛夷一脸懵,子京不去看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有什么表情,涂起药膏来顺手多了。 你别说,这小绿皮还挺滑溜。 第九十七章 买种子买衣裳 小小伤势没几天就恢复的七七八八了,子京有时候抱了小狐狸过来,虽然还没等到月君大婚,可世子的赏钱却是先一步到手了。 月钱是每月两百钱,世子又赏了五百钱,发了发了,除去给小狐狸买药用去的三百钱,路辛夷坐正了又开始盘算下一个赚钱点子。 光靠出风头得赏钱,肯定是行不通的,这些天她去买菜,却发现如今的景城粮食都是从别的地方运输,反倒是卖茶叶的不少,茶叶滞销,粮食紧俏。 青丘的大米、白面、粟子、高粱倒是源源不断地送来,青丘土壤不错,种出来的粮食也可口。 路辛夷想着,青丘是出了名的会赚钱,跟着他们,一定会有赚钱的法子。 这天路过粮食铺子,她便从青丘商人那里买了五十钱的粮食种子,二十钱的糖菜种子、蔬菜种子,这会儿种粮食恐怕已经过季,收成好不好不说,自己又不擅长这个,只能算得个保底。 “真是奇怪了,这粮食种子都快比粮食贵了,如此薄利,怪不得没有人种。” 这天底下最慢的赚钱方式是卖力气,卖技术次之,以钱赚钱最快,可以钱赚钱风险最大,本着投资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原则,她决定三管齐下。 先是叫子京来帮自己开垦了土地,马厩后面的空地很大,看着一望无际的百兽场,路辛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叹道: “流章啊流章,没想到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用到了你的便利,别的不说,你对辛夷是真够意思啊!” 子京一个人忙不过来,又招呼了世子院中几个下人,洗衣房的臻儿也来帮忙,给众人带水洗帕子毛巾,也不能让这些人白白费力气,路辛夷按照他们的力气给每个人制定了工钱,不过两三天时间,后院的种子就种好了。 回到房中,她一边数着钱币,一边叹气:“光人力就花了一百钱,现在只剩下六百钱,论技术,我有什么技术呢?” 她歪歪头,忽地拍手笑道:“有了!” 近日来,那森忙着娶妻,也没再来国公府,世子倒是清闲了下来,路辛夷托子京给世子带去话,说自己想求见他,世子至今对她保持着一定兴趣,便欣然应允了。 路辛夷托着自己最新写的话本子去,是清兵入关改编的,她这人,历史学得七七八八,别人都忙着记年代史实,唯有她,将人文精神学得神神叨叨的。 “世子殿下,”路辛夷跪倒在庭中,“景国末年,百姓民不聊生,怨声载道,正是有了月国的替天行道,才有了今日的国泰民安。教化于民是天下初定必须要做的事情,百姓们很少受到正规的教统,不如将上天功德暗暗载入戏曲、话本,以化民意。” 世子将话本子放到一边:“本世子其实无意你写些什么,这件事你也不必向本世子传达,只是古来圣心难测,倘若你有哪句话说的有损天威……” “是奴婢自作主张!奴婢只是想来向世子借马一用,以演马戏用,除此之外,与世子毫无瓜葛。” 世子哈哈大笑,随即吩咐账房又给路辛夷支了五百钱:“马你随便用,你的想法很有新意,不过是表演戏法罢了,想来你自有分寸。不过,我这里还有五百钱,想问姑娘买一个问题的答案。” “请世子殿下问。” 世子屏退左右,帐后他的身形模糊,神色更是看不太清:“那日你的表演……麻布下面,穿的是什么衣服?” 说罢,他又轻咳了一声,坐正了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还是说,你没有穿?” 路辛夷莫名觉得有些怪异,但她没有多想,心中只想着得那另外五百钱,拜道:“回殿下,是奴婢自己做的一件肉已,颜色与皮肤相近,袖子、裙摆与云色相近,周围彩云纷呈,世子又离得比较远,因此看起来,容易产生误会……” 世子坐正了,收拾了袖子,若无其事道:“原来是这样,好,哈哈,本世子就说嘛!好了,你下去吧!” 从院中出来后,路辛夷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好似被人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番似的,她打了个激灵,抱着钱快速回了自己的小院。 有了金钱加持,又加上子京的帮助,还有两个叫王二、李四的年轻人,十分热心,没几天,她的小戏台子就搭好了,叫李四请来个演皮影戏的大爷,先以小成本的形式,将那话本子演了一番。 要说这路辛夷也实在没什么文采,肚子里搜肠刮肚一番,也只能用些烂梗,奈何这梗太过于超前,此时的月国人哪里见过!没几场,她的“滑稽戏场”就闻名大街小巷了。 上午演的是剧场《西游记》,下午演历史剧《民朝那些事》《青朝那些事》,等到了晚上,再加恋恋剧场《情森森欲朦朦》,若是加钱,还能再进午夜剧场,内容保密。 没几天,一个皮影大爷就受不了了,又加雇了两个小伙子,即使这样,也忙不过来。 路辛夷花了钱请了速记大爷,自己口述大纲,他们将故事写下来,又请了几个写手润色,不过短短七八天时间,一套完整的写手系统就实现了前店后厂的流水线模式。 眼看小剧场火的一塌糊涂,国公府的丫鬟小厮们纷纷出资入股。 是夜,凭着路辛夷这个算痴脑子,还专门雇了王二这个账房先生。 国公府共融资一千钱,这几天人工加成本共花去五百钱,盈利三百钱,虽然暂时还没回来本,但这个数目已经十分客观了! 几人凑在一起,不由得规划起未来五年的发展愿景。 然而第二天一早,就听到说书的小李跑来,猛敲马厩的门。 “不好了不好了,老板!老板大人,看客们来了了不得的大人物,他们在剧场闹起来了,说要砸了咱们的小剧场!” 什么?!! 路辛夷一个激灵从被窝里爬起来,胡乱穿了衣服便跟着小李一路狂奔。(本章完) 第九十八章 超前点播得会员 远远的就看见小剧场前围了一群人,老先生见路辛夷出来了,急忙迎了上去。 “老板,这都冥公子非要咱们把《西游记》演完,还非要咱们去他家里演,这该如何是好嘛!” 路辛夷挠了挠头,走上前来,只见人群中几个侍从后,坐着一个吊儿郎当的公子,等她走近了,正要说话,却被这公子的长相愣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只见此人双腿软绵绵地耷拉在椅子下,衣服虽然华丽,胸前却全是饭渍,这也就罢了,最让人不敢直视的,是他那张脸——因为火烧,而被烫得面目全非的一张脸。 那张脸下,此人五官不明,嘴也只剩下一个小洞,真不敢想象,他平日里是如何进食的。 纵然她自己也丑得人神共愤,可在一个伤残面前,路辛夷还是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 她转头低声问向小李:“这冥公子,是何方神圣啊?” 小李:“老板,是前朝的卓睿皇子,景国覆灭后,月君从火海深宫中救出他……” 脑袋里哄的一声,路辛夷再也听不见周围人的声音,她的眼前只出现了那个,在菊花宴上,翩翩走来的,神采飞扬的大皇子;那个看着她帐中藏人,劝她给人名分的好哥哥;那个无论她犯下什么错,都只会温柔着宽慰她的人,那个曾经芝兰玉树的大皇子。 冥公子双手忍不住拍打着轮椅,用嘶哑的声音大叫: “我要看《西游记》,我要看大闹天宫!你们给我演!” 哪里还有当初温润如玉的半分影子? 路辛夷只觉得一口热血涌上来,她几乎站立不稳,但强忍着泪水,吩咐小李:“今日你的档期先取消了吧,去冥公子府上,为他说《大闹天宫》。” 小李为难道:“如果冥公子要听后面的故事呢?” “就把最新的都说给他!”路辛夷强撑着身体。 对不起,哥哥,我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如果我现在贸然与你相认,与自投罗网又有何异?我们不能再做无谓的牺牲! 对不起哥哥,你受苦了! 她的心撕裂一般的疼痛,她想起他写的辛夷诗。 东风一夜发,桃李作春衣。 检点浓华事,辛夷落较迟。 一字一句,尽显得意,如今这样的诗,还能从那模糊到五指不分的手中写下,从那仅剩半个小洞的口中说出吗? 从前不知亲情,不懂心痛,才懂亲情,兄弟飘零。 可打发了冥公子,其他的人还是不依不饶,纷纷道:“凭什么能给冥公子一个人讲?我们也要听!我们一天也等不了了!” 一时间,巷口人潮拥挤,车马难行。 路辛夷收拾好了情绪,向着众人得意道: “想要提前看,也不是不行,只不过万事都有价,咱们剧场也一样,想要比别人先看,就得花钱注册‘会员’,会员可以提前看两集!” “多少钱会员?” “不贵,一个名额一个月只要十钱!” “我报我报!!” “大家不要着急,排好队,一个个用名册登记!”派了小李去登记名册,又安顿好了小剧场一切事宜,顾不上吃早饭,让李四给买了两个包子,路辛夷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和李四、王二去租新的戏台子。 “戏台子只要有一个大的就行了,其他小戏台子只有一个要求,就是隔音效果好,最好遮光也不错,咱们宁可多点蜡烛!” 李四不解地挠挠头:“路姑娘,别人的戏台子都是越大越华丽越好,咱们怎么说也是这城中最火的剧场,怎么反倒和他们反着来?” 路辛夷拍了拍他的额头:“你这就不懂了吧,所谓说书演戏,要的就是个氛围感,那种感觉是情节、语言什么的都代替不来的,虽然现在内容为王,可好的包装也不能忽视!” 逛了一下午,好说歹说才相中了一家老剧院,路辛夷当即又请了几个工匠师傅,将此处简单装修一通,又请人挂了个牌子。 “老板,咱们剧院叫什么?” 路辛夷咬着指甲想了半天,让李四去问自家老大,却因为子京忙着干自己的事终究推脱不了,眼看着不能再拖,她便心一横,道: “就叫‘花花剧场’!花花世界,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辛夷是花,紫荆(子京)更是花,既然是他们两个合办的,不如就叫这个名字! 在选择装修工匠的时节,一木匠师傅凑过来:“我说路老板,您生意这么火,能不能给老头我也宣传宣传?哪天书里面带上一句,我老李头知名度不就上去了嘛!” 路辛夷一听,当即拍脑门儿道:“当然可以了!李总,李总您请坐,我能为您这样的百年老字号宣传,那还是我的荣幸呢!” 一听到“百年老字号”这种噱头,老李头当即笑得合不拢嘴:“岂敢岂敢,路老板抬举了!” 路辛夷摆摆手,随即皱眉道:“就是这工钱……” “工钱全免!” 二人当即签下文书,当天夜里,路辛夷就请一众文书先生,在写到宫殿装潢的时候多加点描写修饰的话术,最后还要专门提一嘴‘老李头’的字号。 听着台上的说书先生讲道:“你看那龙宫明晃晃、金灿灿,九龙柱子上吐珠纳华,片片鳞瓦金光闪闪,才知道这东海确实奇珍异宝无数!要不然,怎么能有如此华丽装修?老龙王坐在正中间,龙须一吹一吹,好瓦还得好匠修,装修得找老李头!” 台下众人哄笑。 不几日,老李头的名号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为此,路辛夷又亲自操刀,写了几个广告小剧本,老李头赚得盆满钵满,专程给花花剧场送了两个一丈多高的木雕大花篮子贺喜道谢。 有这招打前阵,不少店家都来找路辛夷合作,一时间广告单子接到手软,广告费也水涨船高,可观众哪里是来听广告的,还没等观众抱怨,小李又拿着最新的会员服务单来到台前。 “会员升级,月会员厢房免广告,超前点播!” 这一下,那些不想看广告的要么闭了嘴,要么只好骂骂咧咧又心甘情愿地办了会员。(本章完) 第九十九章 怎一个“忙”字得了? 路辛夷都要忙得开花了,她花了钱请人去帮她刷马,自己每天嘴巴冒烟地给别人讲。 这个时候她终于开始感谢那些逼着自己看书的老先生、语文老师们,如果不是他们的严苛,怎么能有她今日的法子?想当初她还质疑他们,就算此生读成了个书架子又能怎么样,都是别人想过的,今天就算背会了又能怎样?不过是吃死人剩饭。 可今日她不再这么想了。 由于她的小剧场都是用景国话,也就是汉话演出的,来看的也大多都是汉人,那些月国大臣听了不免谨慎了起来,可听了几次,又好像挑不出毛病,反倒是自己听上瘾了,便在听书看戏中也不由得学起了汉话。 一时间,朝堂之上说汉话的频率更多了些,那森心中不免高兴,他来到景国,成为月君两年,屡次说服这些老顽固学习景国的汉话,都是阳奉阴违,没想到城中出了这么个剧院,倒是把他们都教会了。 月国与青丘的婚期定在本月月末,趁着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期,那森也抽了空,打算来这花花剧院看一番。 今日有特别剧场《雷峰塔》,若不是重金买了张别人的票,那森恐怕还要扑空了呢。 “姐姐,你说人间有爱,可人间哪里有爱?我们这一遭,算是来错了!” “一生一世漫长,姑娘不要轻信。” “你可知我是……” “我知道!” 台上的白衣书生身子单薄,却一身正气,眼神坚定,任山海漫漫,天崩地陷,也不该其坚定,众人观之,纷纷潸然泪下。 连同那森一起来的悯翁也经不住擦了擦眼角的泪光,那森摇了摇扇子,微微点头道:“是一出好戏,教化人们不计民族嫌隙,就连种族都能通过爱而连接,更何况是两个不同国家的人。” 说罢,他侧身向巴图道:“这剧场主人才华横溢,你去将他叫来,我有些话想当面问他。” 不一会儿,路辛夷便收到了巴图的“邀请”,只是看到他的脸,她就知道是谁来了。近日繁忙,她连饭都顾不上吃,更别说见自己的亲哥哥了,此时突然来了那森,自然也是不能相认的。 看着那张略微消瘦的面庞,路辛夷心中有些发酸,她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他,他两眼通红,跪在地上,拉着她的手,说一切都是他的错。 对不起,那森,不是你的错。我真笨,现在我也没学会月国的文字。 那森放下茶盏,抬头一看,先是一愣,吓得路辛夷都以为自己要被认出来了,没想到他只是笑道: “居然是个女子。” 忍着内心的激动,路辛夷行礼再拜,很显然,他连她就是那天国公府的奴婢也没认出来,这家伙每天都不知道要见多少人,日理万机,哪能顾得上认识她? 等娶了那青丘女,恐怕更是从此君王不早朝了吧。 那森点头:“你新写的这出《雷峰塔》不错,寡人问你,可有深意?” 辛夷再拜:“回君上,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男有分,女有归,是谓大同。草民写这出戏,不过满足百姓心中所想,只愿率土之滨,无论种族,皆可欢喜。” 那森点头:“是了,月国如今就需要你这样的文士!寡人应当重重赏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路辛夷心下一喜,但随即想到如今二人身份有差,心底暗道:那森,虽然我们在政界是永远的敌人,但抛开身份,你我也算朋友,今月亡景已成定局,帮你笼络人心,是我作为朋友最后能为你做的。不过我这一切也不是慈善,你还得给报酬! 说着,她三拜:“草民不要金银珠宝,也不求其他,只听闻君上文武双全,不仅如此,还可以写月、汉两种文字,今草民斗胆,求君上墨宝一幅,以作小店牌匾!” 在月国,往往牌匾都是月国的文字,而景国人开的店铺,也只写景国的汉字,最后导致景国人不去月国人开的店铺,月国人不去景国人开的店铺,如果两种文字能在一个牌匾之上,岂不是让这种民族共和的观念深入人心? 那森当即应允,找人取来墨宝,挥毫立就,末了,还笑道:“你这女老板倒是十分会做生意,如此一来,倒是有了个金字招牌了。” 辛夷笑着接过墨宝,也不辩解。 等那森净手准备回宫时,她突然道:“君上,若要民族融合,还需要做太多事,鼓励民族通婚,更需要君上作表率。此外,着衣、修学堂、统一考试、度量衡等等,都需要能人异士去着手。君上若能使月国强大,百姓和和美美,就是这古今第一明君,到时候,草民定当亲自为您写剧歌颂!” 那森闻言顿在原地,没说一句话,只是停了一下后,便带着随从匆匆出了剧院。 不多时,有城中贵女请花花剧院去府上演出一场,路辛夷接了请柬便带着小李去了,是皇族的一位小公主,说起来,还算是那森的小妹妹,嫁给了当朝将军,自己在后院没什么事做,便特设一场荷花宴,请了不少王公贵女。 再到这样的场面,路辛夷只觉得一切恍如隔世。为了不劳民伤财,月国大部分保留了景国的建筑,连大臣们的府邸也沿用前朝的,这一点叫她也十分佩服。历史上除了清朝外,没有烧前朝宫殿而造更华丽的宫殿的,而清朝前期是一个让她十分崇拜的朝代,因此,有时候她也真渴望那森也如清王朝的前几位明君一样,有智胜天下的能力。 从后院小门进入,领路的小丫鬟将他们带入一个戏台子边,道: “我们公主早就听说了你们那天天唱好戏,只是碍于宫规,不能亲自去看,今天公主请了别的姐妹们来,你们一定要拿出好戏,演上一出最最精彩的!” 路辛夷与小李都低头称是。 二人刚抬起头,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打骂声,两个使女哭喊得凄厉,令人听了不免汗毛直立。 第一百章 千金散尽还复来 二人听得极为不适,路辛夷小心翼翼看向方才那丫鬟,却见她挑起下巴,从鼻子里哼出冷气: “都新月国了,还以为自己是伺候前朝的主,君上仁慈才留她们一条贱命,还想着旧主,活该被打!” 路辛夷赔笑道:“小姐姐,说到底,君上都已经宽恕了她们,到底是犯了什么错而要受到如此凄厉的酷刑呢?” 丫鬟:“不过一点小事,主子看不惯他们这些原景国的贱民,我看你是妖族,这些贱民,还不如你们这些妖族呢!” 是了,自己也是个最下层的,还妄想什么英雄救美。 路辛夷只好闭嘴,与几个伙计开始准备今天的剧目。 小公主既然是宴请宾客的,路辛夷道:“既然都是一群女娘,那咱们不妨大胆些演个《牡丹亭》如何?情之所至,使死者可以生,生者可以死,正适合她们这些闺中女子看。” 小李道:“都听您的,老板!” 几人随即开始准备东西,不一会儿,路辛夷瞧着丫鬟走远了,而打骂声也消停了些,只是呜咽声断断续续还在墙外,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去那墙外看了一眼。 只是这一看不要紧,那石凳子上眼睁睁的躺着两个宫女,看身形,宫女不过十几岁的样子,脸上都铺着一层纸,看不清面容,这盛夏光景,只穿着一些单薄的衣裳,却像是被浇透了的,从头到尾都湿答答的,一直从头发到裤脚都滴着水滴,胸衣里衣清晰可见。 两个宫女都被仰面朝天绑在石凳上,双手缚于石凳子后,那为首的老宫女拿着一壶热茶,笑道: “你们不是贵为前朝大丫鬟嘛!老身听说前朝公主暴戾,想必二位是领教过了不怕了,月君仁慈,才让你们放肆至此!” 可那二位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其中一个不堪受辱,鼓足了气吹破纸: “要杀要剐,随意发落,何必把屎盆子扣到前人头上!” 路辛夷一听这话,顿时觉得有些耳熟,这语调,这语气,都好似一个故人…… “大胆!竟敢撕破纸!”一个小丫鬟上前一步,转头气愤地看向老婆子,只见那老婆子冷笑一声,轻声道: “既然这么厉害,先给你上五张纸吧,花露。” 等等……花、花露? 说罢,只见那宫女取了一张纸,两只手将纸放到水盆中,浸满了水,又转身将纸覆盖在花露脸上,如此重复五次,花露本还可以微微透气的面庞此刻已经完全被覆盖了。 路辛夷只觉得自己也要喘不上气了,那湿答答的宣纸,紧紧地覆盖在鼻子上,而浑身都只能挣扎不能动,将死而不能死,只能看着眼前的光明,和一点点被缩小的呼吸范围,以及对自己浑身上下不知下一秒要遭受何等非人待遇的恐惧叠合在一起,是让人窒息胸前如蚁噬的痛苦。 她握紧了拳头,是了,覆巢之下,焉得安卵,纵使她此刻自身难保,可难道她就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曾经一同说笑的姐妹惨死吗? 正急着,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语声,一听便知是那公主的丫鬟来了,她心生一计,生怕再晚了一步,就要让花露花珠命丧于此,便顾不得许多礼节,从墙头上翻下。 “你们几个好生胆大,公主今日要宴请贵客,尔等是谁家派来的奸细,敢扰此雅兴!” 那几个宫女正要贴纸,忽然见墙头翻下一人来,此人来势汹汹,义正言辞,衣着华丽,虽然不像是个王公贵女,但看气度和服饰,却也不是鼠辈。 那为首的老宫女倒是不慌不忙,正要上前去,却不想路辛夷到了她面前仍没有停下,而是径直撕去了花露花珠两人脸上的湿纸,而后面对着老宫女,上去就是一巴掌。 她还从未如此真切地体会到打人的快乐与疼痛,火辣辣的感觉从她掌心传来,却让她胸中有着说不出的快意。 还没等老宫女开口,她便一脚踢跪了她,指着她的鼻子骂道: “你是哪来的老巫婆?公主今日宴请宾客,你在宴会旁边用私刑,残忍不堪,整个公主府被你弄得如同炼狱,还拿自己和前朝公主相比,怎么,你也要当今公主重步前朝后尘吗?你安得什么心!” 那老宫女只见此人怒目圆睁,胸中块垒,骂起人来振振有词,又加上那一番前朝后朝,便是当今谏官也不敢如此胆大直言,直被吓破了胆,哆哆嗦嗦道: “你……你是什么人?我……老身替公主教训侍女……乃受皇命,何……何罪之有!” “皇命?好一个皇命!”路辛夷冷笑一声,随即拽着那老妇便向院外走,出了门,便到前堂去,此时公主与那一帮子贵女正好走到前堂,“我们不妨到公主面前对质,我倒要看看,你这把老骨头是如何编造事实的!有辱公主清名!” 说罢,她便要拉着她向前去,那老妇到底是见过世面,识得大体的人,说什么也不肯去,路辛夷虽然有些功夫,可终究是力气不敌,她眼珠一转,随即将头上的发钗取下,冲着那老妇的屁股就是一下。 “啊——”一声惨叫响彻云霄。 前堂的众宾客听了,顿时鸦雀无声,公主面上有些挂不住,召来一边的丫鬟,皱眉低声问道: “什么动静?” 那丫鬟有些难为,但仍旧道:“许是程姑姑教训丫鬟,下手重了些……” 一女子上前来,笑道:“清婉公主的下人们倒是好生厉害,怪不得能将偌大的将军府管理得井井有条,今日方领得来技巧。” 清婉向一边的丫鬟使了眼色,随即笑着向这女子回道:“民固骄于爱,听于威矣。下人犯了错,小惩大诫一番,妹妹又不会犯错,何必惧怕。” 话音刚落,那女子脸上便自觉无光,连步子都后退了两步,清婉随即神色如常,向着众人道: “今日我请了民间的小艺人来,我等皆在深宫之中,许久没能一闻民风,今日全且将自己当作寻常女子,一齐来听听这景国的戏剧!” 这一章没有写到千金散尽还复来,但这个题目作为俺的第整整一百章,俺很喜欢,希望俺的读者朋友们和俺的主角,在遇到人生低谷的时候,遇到挫折之后,还能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魄力和机遇! 第一百零一章 君子当有所为 那老妇正痛着,却见一小丫鬟上前来,见辛夷拉着程姑姑,不由得皱眉道: “你一个说戏的,不好好在前厅准备给公主说戏,在这里添什么乱!” 一听是个说戏的,那程婆子当即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我当是哪家的神仙,一个贱民,也敢在将军府撒野?!” 路辛夷倒也不慌,她掏出手绢擦了擦自己的手,随即道:“我本是想好好说戏的,可你家后院光天化日就滥用私刑草菅人命,若你家主人也是如此,这戏,我不说了!” 那丫鬟急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公主和贵女们都在前堂等着,这个关节眼上你不想要命了?” “你主不了事,你就和公主说,我演这剧,必须后院这几个女子,不论姑姑丫鬟,都要来看,如果我在前面讲,他们后面弄死了人,我嫌晦气,便当即撂挑子走人!” “至于死……”路辛夷将领子松了松,露出自己细长白皙的脖颈,“公主大可以杀来,今日全城之人都知道我来公主这里说戏了。死身何惧之有,规矩说一不二!” 那丫鬟脸上青一片紫一片的,她一时没了话说,只得威胁两人站在原地不动,将辛夷的话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清婉。 不一会儿,丫鬟铩羽而归,愤愤地看了辛夷一眼:“你去准备吧,公主允了。程姑姑,你给里面的人换了衣裳,叫她们几个也来听戏。” “是。”程姑姑恭恭敬敬倒,起身时,仍不忘剜一眼辛夷。 台上准备妥当了,小李见辛夷姗姗来迟,早已经急得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这会儿子众人台下都坐好了,路辛夷提着裙子缓缓上来,仿佛天降神兵,他一颗狂跳的心这才算落落地。 “老板,《牡丹亭》道具都准备妥当了,咱们这一出,仍是用皮影加说书?” 望着台下乌泱泱的一片,以及清婉那凌厉的眼神,路辛夷薄唇一挑:“今日不讲《牡丹亭》,改讲《穆桂英挂帅》。” 小李一愣,但不敢多问,随即便跟身后的伙计们立马换了家伙,可收拾了一会儿,他实在忍不住,转过身来苦道: “老板,穆桂英是谁啊?” 路辛夷挑了挑眉,随即来到那皮影箱后面,找了个武旦的人物,又各拼凑了几个男人女人,向小李道: “今日,我们就来个即兴戏。” 她回到台前,看着众人都满怀好奇,又硬撑着耐心望她,等了许久,等到小李都忍不住提醒她,老板,该开始了,才看见清婉向身边的人递了个颜色,花露花珠两个才换了身衣裳,被搀扶着抬到了人群最后面。 她的心才算是定了下来,字正腔圆道:“诸位看官且瞧好了,今日花花剧场上一出新戏,才疏学浅,诸位担待!请欣赏,《穆桂英挂帅》!” 题目一出,众人神色尽是好奇,只有那清婉,顿了顿手中的茶盏,抬眸看了一眼幕布。 “为国家说什幺夫亡子殒,尽忠何必问功勋!” 话音刚落,观众席中一阵沉默,随即,清婉率先拍了三下掌,笑道:“如此好戏,当真闻所未闻,清婉今日领教了,巾帼不让须眉,当为此!路老板大义!” 随即,台下众贵女纷纷鼓掌,路辛夷率众伙计到台前行礼拜谢,下台来的时候,清婉道: “杨花,你去给路老板多封一份赏钱,今日之剧,本宫很满意。” 路辛夷揖手:“不敢,在下斗胆,想厚着脸向公主讨两个人。” “哦?什么人?”清婉挑了挑眉,一众贵女前,她面色不改而明知故问。 路辛夷坦然道:“草民听说府中有两个丫鬟犯了错,其罪当诛,然而上天有好生之德,且听闻公主与月君以‘仁’治天下,待景人,不知今日公主可否赐给这二人一个活着的机会?” 清婉面露不悦:“便是死罪可免,也当是我府中的事,路老板是不是有点忘乎所以了呢?” 路辛夷急忙跪倒在地,小李与其他几个也纷纷跪倒,她不卑不亢道:“草民知道,这二人罪恶滔天,实在没有福分留在府中伺候公主,正因如此,草民才斗胆请求公主信任草民,将这二人交给草民,草民自教化她们,让她们知晓皇恩浩荡,凭自己的本事挣钱,从劳动中得到教化!” 一贵女上前道:“公主,这人所要的,不会就是那些景国的贱民旧奴吧?这些人肮脏少教,每次犯事的都是他们!咱们刚刚听了那路老板的戏,还不错,没准儿真能照这路老板说的,教化他们呢,也省得咱们打杀他们脏了手不是?” 清婉眸子深沉,但随即微笑:“涟漪,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既然如此,就按照你说的办吧,我与路老板一见如故,送她两个丫鬟使唤,也没什么的!” 说着,她拉起路辛夷的手,将她搀扶起来:“只不过路老板,赏钱你还是要收的,你这出如此惊心动魄,传出去了,还让别人说我们将军府不给钱资,拿丫鬟顶呢!” 路辛夷心中一颤,随即赶忙拜谢:“那边多谢公主了,草民没什么别的爱好,就爱钱,公主皇恩浩荡,草民岂敢不受!” 说罢,打了个哈哈,众人随即笑成一团。 回去的路上,小李和一个伙计背着花露花珠,二人已经昏迷,路辛夷将这两人留在剧院之中,吩咐下面的伙计照顾好她们,自己便又去口述剧本去了。 才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花花剧场便横空出世,不仅门前有粉色的长着翅膀的神马守候,门上还挂着月君亲赐的牌匾,当真是一时风光无二。 慕名而来的文人墨客踏平了门槛,因为是月国当局,不少景国的士子们仕途举步维艰,落榜者更是不计其数,路辛夷不论学历,只论才华,召集了一大帮饱学之士,有了这些人的加持,剧本的打磨一次胜过一次。 而这些士子们选择花花剧场的原因也并非只是它工资高,更多的,还是因为这是皇家最经常召见的一家戏班子,连月君的亲笔题字、公主的金口玉言都肯定过了,进了这里,也算是下策之中的上上策了! 第一百零二章 数不完的钱! 路辛夷算着账,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她已经赚了整整五千钱!这是寻常人家想都不敢想的啊!抛开给伙计们发的人工费用、房租费用,她也剩下三千钱的纯利润,她不由得赞叹自己: “乖乖,你可真是个被写作耽误的生意天才啊!” 正自我陶醉着,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她慌忙收起了钱,却见门缝后,探出来一个畏畏缩缩的小脑袋。 “路……路老板……” “花珠!”她失声唤出,一时间,这熟悉的面庞,让她恍惚之中仿佛回到了曾经在公主府的日子。 花珠先是一愣,继而以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她,路辛夷慌忙掩饰道:“我听她们这么叫你……” 花珠颔首,没推开门,便在门口跪了下来,深深一拜:“多谢路老板救命之恩。” 路辛夷慌忙上前扶起:“路见不平而已,如今你的奴契也被我赎了回来,你自由了,今后有什么打算?” 花珠跪在地上不肯起来,长久地将脸埋在手背,半晌,才哽咽着:“奴婢没什么打算,路老板,您的声音,像极了奴婢的一位故人……” 路辛夷身体一震,是了,她虽然变换了容貌,可声音改变不大,哪怕几年过去,哪怕是哑着嗓子,与她朝夕相处的人也会听得出来。 她笑笑:“别再自称什么奴婢了,你的名字很好听,我们今后……不妨当个朋友,以姐妹相称,如何?” 花珠哽咽着嗯了一声,这才抬起头来,但她躲闪着眼神,不敢直视辛夷。 路辛夷扶她起身,转身去拿她和花露的奴契,就着烛台上的火,点成了灰烬。 “就算是女子,也该有安身立命之本,我听说你除了花露就没什么家人了,如果你无处可去,留在花花剧场也可以……” 一回头,却见花珠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她的心停滞了一下,好似个被看穿的孩子,一不小心被火舌烧到了指尖,花珠急忙扑上前来,握着她的手指吹吹。 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暖意了。 路辛夷突然开始羡慕那些臭男人们,他们可以三妻四妾,各种温柔都尽在怀中,自己却老是受着什么道德约束:事业得意叫做抛头露面,相夫教子叫做靠男人活,轻易爱了是水性杨花,哪个都不爱是铁石心肠…… 她捏了一把花珠的小腰,这盈盈一握,惹得花珠直躲,她笑道: “好啦,不过是被烫了一下,我天天还得回家挑马粪呢,这算什么?!” 花珠原本是嗔怒的,听到她说挑粪,又满眼心疼:“路老板,你受苦了,以后……花珠替您挑粪、洗衣,您再不要受这样的苦了!” 这话说的路辛夷心里湿漉漉暖洋洋的,她这二十几年,也曾有几个男人爱她,可这样能设身处地的心疼,却从未有过。 她清了清嗓子:“倒不用你做那么多,现在我有的是钱,早就派别人去做了,你要是想留下来,倒是可以替我沏茶浇花什么的,我身边正好缺个姑娘。” 花珠满脸欢喜,眼中噙满泪水,笑道:“好!” 等花露醒来的时候,自己床边正坐着一个发呆的花珠,她歪着头若有所思,看着周围华丽的装饰,流苏宝珠,花露揉了揉眼睛: “这就是地府?这么漂亮啊花珠。” 花珠回过头来,没好气道:“睡睡睡,你就知道睡!还漂亮,要不是路老板,你早真下地府了!” “路老板?”花露挠了挠头。 花珠坐正了:“花露,你说,要是昨天你真的死了,他们知道死的是谁吗?” 花露笑道:“那你算高看他们了,除了公主,肖丛,还真没有第三个人能分清你我!我有时候看你也像照镜子,我照镜子都腻!” 闻言,花珠若有所思,随即释然一笑,捏着衣角,又不禁红了双眼。 “花露,你知道路老板她原名叫什么吗?” “什么啊?” 花珠笑而不语,但在笑的背后,却有了更多的辛酸与心疼。 第二天,路辛夷放下了花花剧院的一切杂务,提了两盒上好的点心和最新的话本子,更有两壶清酒,带着花珠、李四,前往冥公子府上。 一路上艳阳高照,几人都不免出了汗,花珠贴心地为辛夷摇着扇子,哪怕她再三说不用了,她也假意给自己扇着,实则偏向辛夷。 望着眼前的朱门大户,路辛夷皱起眉头:“这月君倒是对景国皇族不错,还允许他住在自己原来的院子里,可见月君气量!只不过,怎么赏了他个冥的封号?” 见花珠没作声,李四率先开口道:“他长相恐怖,又在他手上亡了全家,皇族几十余口,无一生还。皇宫火海如炼狱,他是这冥界走出来的唯一生还的公子,月国人就给了他这个称号!” 那些身着各色锦袍的,走起路来像小鸭子一样的孩童,那些摇晃着双臂求她抱抱,叫她姑姑的小皇孙们,他们住在皇宫里,那一日的火海,他们该有着怎样的绝望和伤痛啊! 路辛夷胸口一阵绞痛,却听花珠道:“老板也不必过分感伤,月君大义,冥公子衣食无忧,今生更是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日子还是十分舒心的。” 她惨笑了一下,为了不被旁人看出她额哀戚,强装镇定走进府中。 敲了半天的门,才有一个老头探出头来,刚要拒绝几人,却被李四掏出的银钱勾走了眼珠。 “有空有空,几位快快进来吧!”那老头接过银钱,捧在手心里,给几人开了门。 路辛夷跨过门槛:“不需要向你家主人通报一声吗?” 老头只顾着掂量银钱,满不在乎道:“我家主人谁都可以见,谁也可以不见,你要是非得来这么一套流程,那咱们待会儿见了他再通报就是了!” 她压着火气点了点头,是了,你想让见谁就见谁,好一个见了面再通报。 等进了院子,她的呼吸都不免为之一滞——这哪里还有半点皇家府邸的样子?残破落叶,处处都是灰尘、碎瓦,去年的落叶堆积在角落,还有动物的尸体掺杂其中,偌大的宽敞的院子,被无数垃圾堆满——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第一百零三章 陌上人如玉 公子归何处 等老头带他们进了前厅,几人更是一阵窒息——只见那冥公子满身污秽,趴在一堆脏、破衣服被褥上,而那脏破衣服堆成的“小山”,竟就是他的“床”!没有一片布,能看出它本来的颜色,它们全部都泛着黑油光,散发着恶臭,如果仔细去看,还能发觉,不少布料下面,还有几块散落的,干掉的粪便残渣。 路辛夷实在不忍看下去,转过身去差点呕出来。 她双目通红,不知这通红是因为呕吐得难受,还是因为别的,只是胸口堵的慌,却听那老头在门口抱着双臂,摇着头道: “冥公子已经不能人事了,这脏乱的污了几位的眼,几位想做善事,街上的乞丐多的是,何必来看这么个东西!” “你说谁是‘这么个东西’?”她在心里这样骂,嘴上却忍着没说出来。 叫小伙计送走了老头,她径直将所有的门都推开,阳光照了进来,那一屋子的臭气才有了出口。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仿佛赌气一样,冲上前去,将那沾了乱七八糟污秽的被子揪了一床出来,扔到了当院中。 她冲回去打算去揪第二件,花珠一把抱住她:“路老板!我来,我们来!我来……” 几个伙计赶忙上前,将那烂布、脏被子统统揪出来扔到院子里。 路辛夷面无表情,从钱箱子里拿出几个钱,向李四道:“请你去街上买一些新的被褥来,再带几个伙计过来,弄一个小推车,把这些垃圾通通扔掉,埋掉!” 李四没说什么,只是接了钱便离开了。 等众人收拾好了前厅的东西,花珠又在那老头的引路下打了水,几个人一声不吭地擦洗着前厅。 老头凑上前来:“路老板果然财大气粗,只不过这冥公子,您就算今天给他收拾了,明天他又恢复原样!您不如,给咱们自己人点便利,咱们有了油水,肯定都当个神一样的伺候着公子了!” 路辛夷冷笑道:“怎么,月君给你们的不够吗?” 那老头皮笑肉不笑,露出了满脸的褶子,一口黄牙散发着比那前厅更为恶臭的气味: “路老板,您也是个聪明人,自古发银子这种事,都是层层剥削的……” “是该多给你们拨点了。”她突然回过头来,看着老头,勾起一抹微笑,“这公子府原有下人多少名,实际上在职的多少名?你说个数,我好回去准备钱资。” 老头一听钱资,立马笑得合不拢嘴:“不多不多,看家护院三十个,丫鬟女侍五十个,算上婆子管家,也不过百十人。” 她点点头,笑道:“确实不多,只是今日只见了您一位,我在此处让我的人干了半天活儿,也没见他们半点影子,只见了您一位,看来,后的赏钱,只能发给您一个人了。” 说罢,她向着忙碌的花珠唤道:“花珠,收工!冥公子府上有人,咱们今日就到这儿,后天再来!” 花珠闻言,立马放下了手中的活儿,其余几个也纷纷歇了,众人来到路辛夷身边,在老头的一脸蒙圈中,收拾好了衣服,此时李四刚好回来,路辛夷招呼他过来,道: “白让你跑一遭了!四,今日你就住在冥公子府上吧,老翁年纪大了,你明日好好数了人,看看咱们该包几个红包!” 李四先还没反应过来,但随即抱拳应下了,几人拜别老翁,刚出了冥公子府,路辛夷就招呼众人道: “你们几个,今夜恐怕要辛苦一下了,李四一个人我怕应付不过来,你们帮衬着他,别出什么意外。” “是。” 等安排妥当了,路辛夷带着众伙计离开冥公子府,李四则叫人将院子中的杂物清理了,又给冥公子换了新被褥。 回到花花剧场后,路辛夷辗转难眠,却只能一言不发,枯坐在桌前,一杯又一杯地饮着清酒。 花珠披着衣服来为她吹灯的时候,见她还在饮酒,不免心疼道: “路老板,喝酒伤身。” 路辛夷大梦初醒般的,自嘲道:“这酒甚甜,是我贪杯了!” 花珠放下手中的提灯,上前来为她披了一件衣裳:“路老板,若是您难受,就哭出来吧,哪怕是随便说几句,也比在这儿一个人喝闷酒好。” 她笑着放下酒杯,沉默良久,突然开口道: “我曾见过卓睿皇子,他身份尊贵,孤高自许,温润如玉,是一位翩翩君子。” 花珠点头,为她轻轻捏着肩膀。 “他还是个有洁癖的人。” 花珠的手顿了顿,再重新捏的时候,力道似乎比方才稍微重了些。 路辛夷没再说话,只是又倒了一大杯,一饮而尽后,猛地站起身来,吹灭了灯,快步走回床上,拉了被褥就睡。 花珠也什么都没说,她看着她,为她上前掖好被子,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她那强忍着,却微微颤抖的,肩膀的背影。 夏天的花开得烂漫,街道上处处洋溢着花香,男人们光着膀子劳作,女人们也穿着细纱,即便如此,也不免挥汗如雨。 路辛夷将两只袖子毫不留情地咔嚓剪掉,她的剧场最近上了新戏,正是《牡丹亭》,杜丽娘的美让观众们为之痴迷,为之疯魔,她大笔一挥,率先让杜丽娘穿上了短袖。 当看着那穿梭在花丛里,光着两条细溜溜的长臂,皓腕凝霜雪的时候,男女观众都为少女的天真烂漫所折服了。 人生而崇尚自由,到底是为谁作茧自缚! 这股穿衣的风格先开始在原景城人中流行,紧接着,在原景城的旧臣中流行,有身份地位的男人们不好光着膀子,纷纷都穿了这短袖。 到后来,月国人也不甘其后,先是偷着穿,后来成了广泛的秘密,路辛夷索性再加一把火,叫《红楼梦》里的林妹妹也穿了这短袖。 一时间,从台上到台下,无人不短袖轻纱,好不凉快! 路辛夷搬了两大缸冰,驾着牛车,大摇大摆地向冥公子府上驶去。 李四携老管家出来迎接,没几天的时间,只见内外一净,卓睿也回了他的寝殿去住,冥公子府里里外外都是下人,路辛夷走进去的时候,人挤着人,活儿都被抢的没什么可做的了。 (本章完) 第一百零四章 技高一筹 将两缸冰放好,路辛夷快步冲到寝殿,刚到门口,就听了脚步,将门关上,自己回了房间。 那老头和那些下人们结结实实吃了个闭门羹。 几人偷偷躲在门缝中偷听,不一会儿,只见路辛夷道: “皇子,月君特地叫我来问您,还记得曾经的约定吗?” “当日您和月君定下此计,景国皇族不痴傻,不足以说服天下人归附大月,您为天下安定的大计牺牲,当真大义!” 说着,她在地上嘣嘣磕了两个响头:“是了,孙子有云,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确实是这个道理!” 这三句话一出,那老头下人们纷纷面如死灰,他们面面相觑,张大着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见路辛夷又嘀嘀咕咕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两人帘幕后面不知比划了什么,再想去看时却什么都看不见了。不一会儿,路辛夷走出来,一众人慌忙四散开来,只见她手里拿着一张诗稿,那诗稿没有刻意叠起来,迎着风拂了两下。 老头因为行动迟缓,又一时没给自己想个动作,便被活捉在当场。路辛夷大惊,强装镇定地向那老头道: “管家先生,您方才一直在这里?” 老头轻咳了一声,尬笑道:“倒也没有,我也是刚过来,准备问问公子晚上想吃什么。” “那您可曾……听见我俩……” “没有没有没有!”管家慌忙否认。路辛夷看了他一眼,凑近了,低声在他耳边道: “你是个聪明人,年岁也不小了,能多活一年赚一年。” 管家连声称是。 路辛夷折好了手中的诗稿,大摇大摆走出大门,前脚刚出了门,那几个就一同凑上来,围着老管家,道: “阿翁,您说那冥公子难道真的是……?” 一个看起来文弱的账房先生打扮的青年男子道:“你们可曾注意到她手上的稿纸?” “有什么玄机?”那几人一同问道。 男青年皱着眉头:“我见过冥公子的笔迹,方才那诗中写道‘检点浓华事,辛夷落较迟’,也像公子的文风……” 几人的面色更差了,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几人慌忙回头看去,只见卓睿面色深沉地走出来,虽然面部五官不清,但那股子寒气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你们在……这里……干嘛!” 如果是往常说出的这句话,这些人一定会不屑一顾,甚至反讽他两句,可刚来了这么一遭,就算是不信,也总得小心一番。 在历史洪流中,大人物稍有差池,像他们这样的小人物就得血流成河,一茬一茬地死。 方才那青年男子试探性地赔着笑脸道:“没什么,不敢,冥公子,我们几个商议您晚上吃什么呢!” 这话刚一说出口,众人都试探着去看卓睿,没想到他冷笑一声,从怀中突然拿出一柄匕首: “我祖孙三代代代闯关……” 话还未尽,方才那青年男子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冥公子!小人家中尚有妻儿,老母卧床,求公子垂怜,小人今后定当竭尽全力适逢公子,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其余众人听了,还没等弄明白什么事,也一齐跪了,纷纷磕头求饶。 看着这黑压压的一片,卓睿眨了眨眼,提着袍子到前厅去了。 一边去,一边口中喃喃道:“我祖孙三代代代闯关,今日就是破你南天门之日……” 只可惜,人们都忙着心如顾捣,无人敢听清那一句自言自语。 等李四他们检查好了前厅后院,实在没什么可挑毛病的了,路辛夷特意带来一匣子钱财,叫来老管家,亲自将那钱财带给老管家,一边递,一边还作涕泣之状。 老管家心下疑惑,问道:“路老板……何至于此啊!” 路辛夷蹙眉:“没什么,只是一桩事情又办砸了,如今只好用些钱财弥补,一来为求良心安宁,二来有钱,润滑万事不是?” 老管家转了转眼珠,当即连连称是。 路辛夷又凑近了,左右顾盼,低声道:“这冥公子心思深沉,一旦发现他不傻……立即告知于我!” 老管家还想问些什么,路辛夷却一点机会都没有给他,扬长而去。 次日,花花剧场门前的月君亲笔牌匾仿佛比往日更亮了些,事到如今,路辛夷也不用自己去拍戏了,她选用人才力求作品新颖,反映大众所需,尤其喜欢用一些平民出身的士子,一时间,城中路老板礼贤下士的名号也越来越响。 没事的时候,她就去前面看看戏,有时候特意让花珠停下来,去教她一些排戏的要点,但渐渐的,她竟发现,花珠这孩子,虽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管起人来,却是一套一套的。 “花露呢?”她漫不经心地问道,自从上次花露受伤,如今想来也两月有余,应该好了不少了。 花珠倒着茶:“多谢路老板挂念,花露不喜欢在院子里束缚,您没给她安排活儿,她就自己去帮您料理别的事宜了,听说您还开垦了几片荒地,她现在估计去那边帮忙去了!” 路辛夷放下瓜子,是了,她还有地呢! 她抬头向花珠笑道:“花珠,你好好向老板们请教管理剧场的方法,实在不行,我给你请几个老师!李四他们都是可靠的人,这几天我不在,你可得把好这剧场的摊子!” 花珠一听顿时慌了神:“路老板,我没掌管过……” 路辛夷摆摆手:“没有就学呗,别把本钱赔了就行!多的你拿去花!” 话音刚落,花珠就跪倒在地:“路老板,花珠不该多管闲事,花珠是您的丫鬟,服侍好您就是了,不该插手那些事!” 扶了额头,她看着跪在地上的瘦小女子:“我这人说话不喜欢弯弯绕绕的,都是字面意思!叫你管你就管!” 花珠,你服侍我多年,要是我不能平安归来,这就全当我为你准备的嫁妆吧! 思毕,路辛夷从钱匣子里拿了一沓钱票,便去钱庄里换了些现钱出来,大摇大摆地向自己的耕地走去。 第一百零五章 这个哥哥曾在哪里见过 前几日得空的时候,路辛夷本着经济规律铁律,兴趣所致,大手一挥买了几百亩地。 种了一百亩糖菜——她嗜甜食,奈何古代做糖太奢侈,之好从糖菜中提取了。其余的都根据土地种了水稻、小麦。 但是说实话,她对种地一窍不通,这才一直没来看看,可听说花露对种植颇有一番心得后,便亲自来耕地里看看。 远远的,只见一男子芝兰玉树立在一边,虽然只是粗衣麻布,但宽阔的胸膛,欣长的身材,柔顺的发丝,还是让人不免多看几眼。 花露也不例外,此刻,她正倒好了一碗茶,又用袖子几经擦拭碗沿,才翘着脚向那男子端过去。 有认识路辛夷的伙计先看到了,忙过来打招呼。 “路老板,您怎么来了!” 路辛夷点了点头,地里空旷,四周辽远,这边说这话那边很难听到。她抬了抬下巴向那男子:“那是谁?” 伙计只看了一眼,笑道:“是新招来的伙计,姓宋,模样十分俊俏,这村里的女人,从三岁到一百岁,就没一个不稀罕他的!” 说罢,他突然谄媚地低声道:“路老板,要不……我去把他叫来?” 路辛夷摆摆手:“不用了,干活儿怎么样?” 一说到这个,伙计立马不忿道:“您还说呢!从花露姑娘,到送饭的李大娘,没有一个偏袒他的!一会儿就给他送水送果子的,让他休息个没完没了!简直影响进度!” 美色固然赏心悦目,可自从做了万恶的资本家,路辛夷也不由得功利了起来: “既然不能干活儿,还留着干什么?!立马给我打发了!叫子京火速打发了!” “是。”伙计领命,随即颔首微笑,这下好了,那些小姑娘的眼神又能回到自己身上了!省得这小白脸碍事! 路辛夷又看了几眼花露,子京从后面赶来,二人便转身去了地里,一路上,子京给她介绍了不少农作物、种植特点,她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称赞,言罢,叉着腰,望着自己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麦田道: “多亏有你啊!子京!有你和弟兄们替我照顾这块耕地,我可以高枕无忧了!” 一个伙计上前来:“路老板,我有一事不明,您剧场那么挣钱,何苦还要弄这种地的事情?就算是种地,又为什么不种获利最高的茶叶、棉花之类的?” 路辛夷摆摆手:“倒也不是为了挣钱,只是民以食为天,咱们种了这么多粮食,今后哪怕买不到了,靠不到别人了,咱们也最起码不会被饿死!” 那伙计撇撇嘴:“怎么会饿死,粮食价钱那么低……” 几人又巡视了一圈,傍晚时分,路辛夷回到耕地旁的一间小院子里,这是子京专门找人给她留的一套完整的小院子,院子外种着一棵小桃树。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不一会儿,路辛夷刚喝完了姜汤,外面就惊雷阵阵了。 她幼时很怕这种雷,现在身体却没有一点异样,可即便如此,还是不免一阵心悸。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敲门声温和地响起。 她放下茶碗,随手拿了根擀面杖,来到拴着的门后。 “谁?” “路……路老板,我是小宋,我听工头说,您今天要辞掉我,我想来问问您……到底是什么原因……” 听外面的人语气温和,且带着一丝委屈,她渐渐放下了委屈,向着门外喊道: “没什么,你样貌太美,耽误别人工作进程,你不适合种田,换份工作对你对我来说都好。” “可我不想换工作……”他低声喃喃道,喉咙中甚至似乎有一丝哽咽,“路老板,你行行好,我一定会努力工作,我可以戴上面具,我只想种田!” 她此生最看不惯那些假装努力的人,也不相信有人真的能有什么恒心,便不耐烦道: “你看看你的样子,瘦得弱不经风的,今天同意你留下来,明天就得让你带薪养病!” 话说完了,只听得门外一阵沉默,随即,便感觉门上没什么人倚靠了。 路辛夷松了口气,转身回了床榻上,这一天实在太累,她头刚挨着枕头,就几乎进入梦乡了。 这个梦又甜又美,直到醒来的时候,她都是恋恋不舍的,可想要仔细回想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打开门,天气晴朗,清晨的光辉洒进房门,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她一开门,便见一个人的影子摇摇晃晃地走在路的远处,渐渐成了个小黑点。 “路老板?”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您怎么来这边了!路老板上次的救命之恩,我还未曾报答……” 说着,身边的花露便要跪拜,路辛夷立马一把扶住: “我随便过来看看,方才那人是……” 一说到那人,花露不免脸绯红一片:“哦,他啊!宋大哥干农活儿是浪费了些,路老板您做的并无不妥。” 路辛夷笑笑,只一眼便猜透了小女子的心思:“是了,他应该去考取功名,以后做个大官,造福百姓才是,对不对?” “路老板您怎么知……”花露说了一半,又急忙缄口,方才还甜蜜的表情,此刻变得有些微微苦涩,“路老板您不要打趣了,宋大哥是青丘人,他不能考取功名。” 青丘? 路辛夷若有所思,她让花露继续说下去,只听她缓缓道: “青丘不以能力为选材标准,只以血脉为准,宋大哥母亲出身寒微,他父亲与他自小背井离乡,哪里有什么地位可言!后来他为了求生,就在这里扎根了。” 路辛夷点点头,随即狡黠地笑道:“那就更不能让他耕地了,甚至种什么都不能让他知道!青丘人狡猾,花露,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还是敬而远之的比较好!” 说罢,她伸了个懒腰,回房换衣服准备今日的事务。 花露一人立在门外,怅然若失,低声委屈巴巴道:“可是他昨日为了求留在这里,硬淋了半夜的雨,人人都说青丘人聪敏,可他那么傻,只是为了找到他的妻子,什么都不在乎……” 第一百零六章 所思在远道 花露赶去找小宋的时候,他正在山上的岩石上坐着,虽是粗布麻衣,但不减其半分贵气,然高洁清淡若兰,仿若袖手看天下的谪仙,将自身得失融于天地万物。 他回过身来,露出那张熟悉无害的面庞。 花露送上包袱:“真的要走了吗?没准儿留下来,我们一起,还能早一点找到公主的消息。” 涂山淞站起身来,躬身接过包袱,欠身道谢:“多谢姑娘了,原以为这路老板就是辛夷,可昨日看来……既然决定要寻她,就不能居于一隅,若姑娘有新的消息,也烦请及时告知于某。” 说罢,他转身欲走,只是刚迈开脚步,身后的花露突然唤道: “你带我一起走吧!”说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这话实在唐突,又急忙补充,“我也想去找公主!” 涂山淞回过身来,温柔之中略显一丝惨淡地笑道:“这一去路途遥远,你留下照顾好自己。” 说罢,他催动心诀,飞身消失在茫茫林海之中。 景国没了对灵力的禁制,如今青丘、楚国人来这里,简直如过无人之境。 你留下照顾好自己…… 这一句话,将花露的心撩拨的痒痒的。 虽然公主是主子,可如今公主下落不明,更何况,国都亡了,公主她……还能算是公主吗? 即便知道自己和这位涂山公子相差甚远,可哪怕……哪怕是能做他的一个丫鬟,也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花露想着想着,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大错,急忙双手合十,道几声罪过后,匆匆离开了山丘。 林海莽莽榛榛,穿过林海,自有如深蓝色绸带一般的湖水,弯弯绕绕,镶嵌在大地之上。在河水那边,在无数个天光云影共徘徊的湖泊那边,在数不清的麋鹿、獐子、野兔跑过的灌木丛、山坡外,是人间的另一番天地。 一座雕梁画柱的宫殿中,层层叠叠的窗户、门一扇又一扇,相互遮蔽、折叠层出不穷,曲曲折折的回廊内,无数曼枝细腰的侍女端着盘子走过,惹得香风阵阵,鱼儿纷纷翘首追随,廊下水面无风镜未磨,几只荷花伸出水面,摇曳生姿。 在其中的一扇窗内,穿过无数细纱帷幔,日照香炉,烟雾缭绕,一只如青葱的白玉指间轻轻划过杯盏,玉杯被两只手指捏起,轻轻送到嘴边。 薄唇微启,那人发出的声音好似山间醴泉一般清冽,令人痴醉。 “淞,你是说,那种粮食的路老板,她并没有呼吁大家一起种粮食?” 台阶下坐着的,正是高洁傲岸的涂山淞,他颔首敛眸望向玉阶:“正如叔叔所述。” 涂山镛微微一笑:“是了,做生意的,卖的就是缺活儿,这路老板,也不亏她‘老板’的称号。” 说罢,他似乎十分得意,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涂山淞:“你到底还是缺几分姿色,去了这么久,才打听到这么小的事,真是辜负了这身血脉。” 说罢,他阖了眼:“我乏了,你退下吧。” 涂山淞拱手退下,才出了房间,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便走来,二人相视一眼,并没有多说,直到出了那宫殿许久,李书白才问道: “可是公主?” 淞摇了摇头:“公主最怕惊雷,可这路老板没有丝毫畏惧。公主不擅经营,可路老板攻于心计,还有恻隐之心。” 不过几年时间,李书白便从当年的毛头小子一下子长成了个大小伙子,丝毫看不出当年的模样。 “不对啊,影子说了,她的气息,她的说话方式,甚至她的眼神,都十分像!她们名字都一样!”李书白急道,自从他跟着涂山淞修习了青丘密术,他的身体就发生了变化,万难的时候,竟然能将影子生生拔出来,如壁虎断尾求生。 影子不会说话,平时只靠在地上画一些符号与李书白沟通,他也不怎么吃东西,只是喜欢看月亮,但它通晓马语,有时候比李书白还了解马。 就连涂山淞也不能完全破解它和马的对话。 涂山淞舒了口气:“影子与我们看到的世界不一样,或许他也有错的时候。” 李书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二人随即并肩走出宫去,涂山淞虽然表面上没说,但细看他眉眼,却明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影子呢?”他漫不经心地问道。 “他上次替我死了一次了,我原以为他这次回不来了,”李书白手执一把宝剑,在淞的悉心教导下,他很快也成了青丘数一数二的剑客,“既然回来了,一身伤,我便允他自己先自由玩儿几天了!” 涂山淞点点头,二人又说了几句,便各自回了各自的差位上,余后种种,不再赘述。 却说路辛夷这边看了庄稼,觉得没什么事后,自己在凉亭下喝起了茶。 花露在一边念着账簿: “花花剧场这个月盈利三千钱,连带之前赚的,抛去成本和折损,累计净利润八千钱。” 路辛夷点点头,磕着瓜子:“一个月工钱才二百,果然还是做生意赚钱!” 花露干笑了两声,将账本合上,身体前倾:“老……老板,但是咱们买地种地后……” “如何?”路辛夷挑了挑眉,随口吐出两个瓜子皮。 “赔了五千钱。” 路辛夷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不过是种了点地,怎么赔这么多!” 花露面露难色:“粮食的种子本来就贵,更何况我们已经错过了最佳种植的时间,这一来一回,折损太多,这也是按如今的粮食价钱,抛去产量预估价值得出的。事实上……” 路辛夷转头看向她,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实际上,我们现在资金已经周转困难了。” 辛夷摇摇头:“果然,老板都是泡沫经济啊……” 眼看剧场的生意虽然好,但赚钱不多,这落后的时代根本不注意对知识产权的保护,一出好戏没几天就有别的剧场轮番上演了,着实利薄! “要不,我们把田地卖出去吧!”伙计们都给出了这样的建议。 第一百零七章 周边经济也不能放过! 要放弃田地,原来的投入不也打了水漂了吗? 路辛夷咬着牙,一抬头,见众农夫穿着短袖,有几个头上还裹着头巾,女人们为了干活儿方便,也顾不上许多,一同穿了短袖。 她咧嘴一笑:“怎么能让肥肉白白流失了呢?” 没过几天,花花剧场便在大厅里挂出了一系列新奇的小玩意。 “走过路过的都来看一看咯,许仙同款帷帽、西湖定情纸伞、七仙女限定手链!花花剧场正品保障!” 年轻人听了纷纷来看,见其与台上表演时所用无二,都不禁爱不释手,当即便有人出手买下。 如今的花花剧场,不仅有皮影戏,还有真人剧场,后院进行了改造,正在准备动物剧场,简称——马戏,其中招牌就是国公府那几匹粉色天马。 路辛夷穿着无袖改良汉服,圆领口设计展示出她的锁骨,领口的一小圈花边,既掩盖了她略显稚气的缺陷,又将她的娇俏衬托得越发出落。 只可惜,生了这样一张丑脸,所幸身材皮肤还是极好的。 几个老主顾走过来,都是城中数一数二的浪荡青年,看着路辛夷这一身清凉打扮,不由得调笑道: “都说路老板赚了钱,可没想到在衣服上却是如此节俭啊!” 辛夷摇着扇子笑了笑:“都说王公子腰缠万贯,难道都用在了穿上?” 众人纷纷去看那王公子,只见他穿了一层又一层,王家世代书香门第,思想冥顽传统,自然是把克己复礼刻在了骨子里,因此,即使是男人,也穿得严严实实的。 王公子面上挂不住,冷哼道:“我等克己复礼,自然不会因为自身安逸就放浪形骸,丝毫不顾体面!” 听了这话,一旁的花露阴阳道:“奇怪了,王公子每每喜欢雇女人给自己脱衣裳,在全城的花楼都是榜上有名,难道,王公子摘得桂冠是因为女人脱的衣裳多?!” “如此,王公子今日怎么不穿棉衣来?大汗淋漓不脱一件,方得见王公子之高古作风啊!”花珠拿着一把油纸伞,紧紧攥着伞,显然是用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这一番话。 路辛夷听了也差点笑出声来,她拿起一件罗衫,向着众人道: “菩萨身上也穿薄衫,哪个信徒敢妄言?!今天放的是《雷峰塔》,白娘子虽然是个妖,却大仁大义,救死扶伤,可见若一心正道,什么身份都无所谓,更何况衣衫如何!与其把心思花在裹足不前,形式主义,作茧自缚上,不如想想怎么造福百姓,为天下生!” 话音刚落,人群中一阵沉寂,紧接着,不知是谁带头说了一嘴,其余众人纷纷振臂高呼: “路老板所言极是!” “路老板所言极是!” 人群最后,那森身边跟着一位蒙面的青年女子,那女子见那森抿唇,眉头紧锁,不由道: “这老板倒也奇怪,王家是城中有名的富贵之家,她为了逞一时之快,得罪了王公子,不是相当于自断财路吗?” 那森眉头舒展开来,眼中却别有深意,他缓缓道:“她是个好商贾,她在赚钱之外,有原则。” “原则?”女子不解地望向他,“一个商贾,唯一需要信奉的,不就是钱吗?” 那森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这眼神变得温柔,甚至有些宠溺,他笑道:“你是公主,不需要思考那么多。我们回去吧。” 说罢,他转身离开。 婉清留在原地,又回头看了一眼路辛夷,也匆匆跟上了那森的脚步。 还有三日,便是那森的婚期。 街上出奇的繁华,就连远道而来的青丘的商队,也不由自主地买了几件短袖穿上,这样的服饰,表面上看是证明自己也看了花花剧场的新戏,实则凉快又不会惹人诟病,实在实用! 如果有人说这短袖的不好,那么只要用上路老板的那句经典名言,保管让他哑口无言了! “为天下生,为天下计,在衣裳穿得多少上吗?” “你的心思都花在哪里了?” 路辛夷听说了这样的事件,更是大笔一挥,随即请了个书法名家,在自己专门售卖服装的小店里挂上墨宝一幅: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开万世之太平。” 书法家写好了,直赞叹一番,抚着胡子,看向路辛夷: “姑娘大义!只是这样好的一幅字,挂在衣料店,是否有些浪费……” 路辛夷一手拿着茶壶,站在一边,喝了一大口茶,乐道: “天地之心,莫过于公平公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让普天之下人人都可以穿暖,穿舒服了,万民没有身份地位的划分,只凭个人喜好穿衣,不也是公平公正、福泽万民的一种方式吗?” “月国北寒,若能减少因寒冻而死的百姓,若能说点什么为百姓发声,不也是一种立命吗?” “至于其他,您就当我全凭个人爱好胡说的吧!”说着,她放下茶壶,拿起墨宝。 那森,朋友一场,帮你加快民族间的服饰融合,也权当我送你的一件礼物吧! 那先生也听过路老板那天的仗义执言,便不再多问,只抚着胡子又看了一番那幅字。 没几天,那些固守陈规的士子们纷纷跑来偷看这衣料店挂着的墨宝,但是他们中间没有一个好意思站在原地看的,纷纷假意路过,然后偷瞄一眼,没多时,又聚在一个亭子里探讨那幅字的内容。 “她一个没出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大义?她那幅字,不知道从哪家偷的还差不多!” “是了,徐老的笔迹,虽然徐老直赞叹这小娘子,但我看,这话一定是徐老说的!” “没错没错!” 至此,路辛夷和底层士子、公子们的梁子算是结下了,所幸布料店生意还算不温不火,只是盗版太过于严重,没几天,布料店的生意就可谓是门可罗雀了。 路辛夷倒也不着急,她连夜召集花花剧场的士子们,写了一出大戏。 ——《真假美猴王》 女人,沉迷于事业或许枯燥,但是踏实! 第一百零八章 品牌效应还是要有的 “假的就是假的成不了真的,真的到了最后碎成片都是货真价实!” 一番激烈的表演下来,最前排的王夫人率先抹起了泪,等到真猴王打死了六耳猕猴,王夫人更是一边叫好,一边大哭,将钱匣子打开,一把一把的钱砸上去。 “赏!赏!”王夫人扔钱已经不能尽兴,索性将钱匣子倒在戏台子上,倒完,就像是泄了气一般,瘫软下去。 一旁的丫鬟女侍赶忙上前扶起。 这一幕,被路辛夷在幕后撩起帘子看了个清清楚楚,她转头问向一边的伙计: “王夫人怎的如此伤心?” 伙计一边描画油彩,一边凑上去看了一眼那台前:“哦,王夫人啊!王老爷生性风流,王夫人年轻的时候貌美,但难免岁月不再,这不,前两天又娶了一房,美其名曰,和王夫人年轻时候长得很像,据说连小名都用了王夫人的!” 说罢,他嘿嘿一笑,谄媚地看着辛夷。 路辛夷面上闪过一丝嫌弃:“就是前几天我教训的那个王公子?这父子俩还真是一个德性!” “可不是嘛!”伙计放下油彩,从一边奉了茶端上去。 “你演什么角?”路辛夷喝着茶问他。 “回路老板,演许仙!” “你今年多大了?”路辛夷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若说此人老,却身手矫健,身强体壮,除去头,活脱脱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可若是说此人年轻,那一笑,脸上的褶子能夹死好几只蚊子!左右眼下各一摞! 伙计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小生……四十有五,是武生出身!” 路辛夷一口热茶喷了出去,她放下茶盏就往外走:“花珠呢?花珠呢?” 一边走,一边扶着额头,向那四十多岁的“小生”道:“不是我打击你,不是你演的不好,你非常敬业、专业,但是你现在真的不适合再演小书生,人贵在选择一个适合自己的角色,不是吗?” 伙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始终没说出口。 “你演法海去吧,这样白娘子的爱恨比较合理!”她实在没忍住说道,这下她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雷峰塔的票房一直都只降不涨了! 那伙计低头嗯了声,随即便满脸不高兴地回去改妆了。不一会儿,花珠摇着小步子走来,见了辛夷,先是恭敬行礼,接下来,就被她一把拽进了隔壁的房间里。 “花珠,你说说,你怎么想的,人家许仙是白白净净的小生,惹人怜爱,让千年蛇妖动了凡心,你让一个四五十的演,你什么想法?” 花珠有些委屈:“戏班子里那一群,非说这老汉资历高,从前他演男一号都场场爆满,如今让人家演已经是人家给了莫大的面子……” “谁给我扯资历那一套让他卷铺盖走人!”路辛夷不耐烦道,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几个轮回,“见过仗势欺人的,见过倚老卖老的,如今还要被这资历压一头!他要是有经验,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戏需要年轻的来演?!人家花了钱就为看他那张老脸?” 花珠听了忍俊不禁,歪着嘴偷笑了一下,又一脸担忧道:“可是老板,咱们不用名角儿,又得罪了城中权贵,这下咱们的生意,该不好做了啊!” 路辛夷舒了口气,计上心头,笑道:“都说用钱生钱是最来财的办法,可实际上,这世上还有一种方式比钱生钱更能赚钱,简直是空手套白狼的上等杀手锏,技艺拙劣却屡试不爽!” 说罢,她转过身,拉起花珠的手:“你想个方法,给咱们戏票上做个防伪标记,票做得精致一些,城中不是有几个书法大家嘛?尽管把他们请来,再与几个城里其他的老字号合作,只有一个目的——务必让别人不舍得扔咱们的票,用过了这票还有价值!” 花珠听得懵懵懂懂,刚开始还云里雾里的,但随即,她便已然拿定了主意,也攥紧了辛夷的手: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老板,您就把剧场交给我吧!” 路辛夷交代完了事,就牵着天马在街上溜达,引得城中人纷纷驻足观看,如今,整个月城,没有一个人不认识这几匹绯色天马,更无人不知这花花剧场。 路辛夷骑在天马上摇摇晃晃走回了国公府,从大门上将马牵回,众人满目艳羡地送她衣袍进去,直到大门关上,也有几人流连忘返。 才进了大门,便听得丫鬟们对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不知说些什么,等走到了从前的马厩,才发现里面竟不知何时被夷为平地,几间茅草小屋都成了灰堆一片。 她丢下缰绳便往里面跑,只见秦儿在那处指挥众人:“这块儿都修平了,马厩也都推倒吧!空出地来,等明年种茶叶!” 路辛夷环视四周,不仅自己的房子被推倒了,就连种好的糖菜、小麦,也被连根拔起。 她冲过去,向秦儿怒道:“谁让你们这么做的?这可是世子的马厩!” 秦儿抬眼看了看她,抱着双臂笑道:“怎么?你还比我更了解世子?实话告诉你,铲平马厩,就是世子下的命令。” 说着,她回身看了那几匹天马:“来人啊,把那几匹马的颜色洗掉!今儿个咱们吃马肉!” “你敢!”路辛夷急忙护住那几匹马,站在它们身前,“世子已经将这几匹马的支配权给了我,今天我没得到世子的金口玉言,谁也别想动它们!” “哈哈!”秦儿仿佛听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她轻蔑地看了一眼辛夷,“就凭你?我还怕我逮不到你,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如今居然还敢口出狂言!” “等等!”路辛夷上前一步,“秦儿,如果你真的得到了世子的金口玉言,待我确认一番又有何妨?你这么着急,难道这其中有鬼?” 言罢,众人纷纷停了手中的活儿,毕竟辛夷借马管马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况且花花剧场的爆红为国公府增光也有目共睹,怎么世子突然变了卦,大家心里也跟着打起了鼓。 秦儿轻笑一声:“好啊,那你就亲自去问问世子,我就在这里等你。” 第一百零九章 莫名其妙的世子 《真假美猴王》的戏码一下子就火爆了大街小巷,整个城中无人不为六耳猕猴叹息。 “若是他一开始就做真的自己,凭他的本事,也不愁没份功劳!” 多亏士子们将那六耳猕猴写得可恶了些,众人才不至于把目光全投到了六耳猕猴身上,但一时间真真假假的辩驳,也在城中的文人圈子中传开来。 是该做假的名牌好,还是该做真的劣牌好? 辩论到最后,花花剧场的上等士子们振臂一呼:“要做,就做真真切切的自己,君子固穷,拾人牙慧,为人不齿!” 众人直道然也。 一时间,城中盗版花花剧场的票房下跌不少,很多名角儿都暗地里跳槽花花剧场,毕竟这里不打击新人,还鼓励新人,采纳年轻人的建议。 至此,城中戏剧以花花剧场为正版统帅,不过半月时间,就挤掉了不少日暮途穷的剧场,其场地、人才也被花珠趁机收购,服饰、道具等一系列周边更是火爆大卖,而随着制作经验的累积,本就沉于下寮的景国士子这时投靠花花剧场,凭借一时好剧本重获风采,每当新剧本出来,也会造成洛阳纸贵的盛况。 然而便宜不会尽落在她头上,路辛夷等在世子门前,那一日她怒气冲冲地跑来,世子闭门不见,怎知秦儿不但不着急,反而放言:“那就让她等,我怎么着也让她做个明白鬼不是?” 这一等,就是半个月。 没先等到世子,倒是先等到了那森大婚,这婚礼整整持续了七天,大红绸子挂满月城,人们纷纷穿红配绿,一时间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路辛夷心中虽有一丝不舍,但还是满心祝福,满心欢喜的,她特意叫人写了一部《青丘狐狸记》,以狐狸报恩,三生三世的宿命纠缠为底本,写了一出虐爱大戏。 是了,拾人牙慧,总归为世人不齿,她也原创一回。 这剧本虽然写的没有之前的经典传奇,但实在应景,一时间也万人空巷。 这天,终于等来了世子的传见,子京还在地里劳作,家丁来传她: “路姑娘,世子邀您进去。” 路辛夷欠身回礼,提着裙摆进到正厅。 虽然是正厅,轻纱曼舞,雕梁画柱中,处处尽显精致。 因为正厅太长太远,许久不见里面的人,她索性一步步走,也偷偷去看那房梁——这才注意到,房梁上,竟也画着许多小兽。 流章当初装修这房子的时候,该有多用心啊,如果不是这么用心,房子的工期是不是就可以短一些,他是不是就能住上他的将军府? 心底闪过一丝哀戚,但事实已然如此,她也只能叹息,捏紧了裙摆,向深处走去。 一层一层的帘幔,一根根红柱子,透露出少女的裙摆。 终于走到正厅最后,一层帘幕后,一男子坐在最中央,正慢慢沏茶细饮。 她来府中半年,还从未见过这位世子的模样。 “见过世子。”她跪拜行礼,忍不住抬头悄悄看一眼帘幕后的人。 帘幕后,男子嗯了一声,语气颇为轻快:“听说你,找我很久了。” “是,辛夷想问问世子……马厩的事。”她如实颔首答道。 “你叫辛夷?”他语气稍滞,随即笑道,“倒是和前朝公主一个名字,你也好生大胆。” 路辛夷再拜:“奴婢不敢,不知前朝公主这等名讳,若世子避讳,奴婢这就改。” 他没有说话,即使隔着帘子,路辛夷也感觉有一双眼睛,从上到下,颇为详细地打量着自己。她不禁打了个寒噤。 他站起身来,走到帘幕前面,即使眼前近在咫尺是他的衣摆,她也没敢抬头看他。 倒不是害怕什么,只是她不想和太多人有交集。 “闭上眼睛,抬起头来。”他轻声道。 路辛夷有一丝乖乖的感觉,但她不敢多想,之好照做。 黑暗中,她隐隐感觉到,帘幕后的那人,正缓缓蹲下身来,立在她面前,更仔细,更谨慎地打量着她。 路辛夷有些不自在,她开口道:“世子,奴婢……奴婢不问了!” 说着,她就要起身离开,怎料那帘幕后的人忽地抓上她的手臂,隔着一层轻纱,她的手腕被抓得生疼。 “不许走!” 路辛夷浑身的力气都好像散架了一样,她跪坐在当地。 “世子……我都说了不问了……”她委屈巴巴道。 发觉自己有些失态,男子手上的力道小了些,两三下松开了她的手腕,站起身来,从腰间掏出帕子,不停地擦拭着自己的手。 她这才想起,有丫鬟曾说这世子有极度的洁癖。 擦完了手,他一把丢掉手帕,背对着她,道:“你想问,我为什么同意了秦儿毁掉你的马厩,对不对?” 辛夷见一切恢复如常,之好结结巴巴道:“是……是,世子明明答应让我管理了……” “我是答应让你管理了,”他语气有些生硬,里面甚至有一丝气愤,好像还有一点埋怨,“但你管理了吗?既然你这么久不回来,那还留着它做什么!” 路辛夷有些理亏:“可是世子……我已经打点来让别人去替奴婢管理……” “人是可以随便被替代的吗?”他突然怒道,转过身来,像个被冤枉的孩子,“路辛夷,你是叫路辛夷是吧?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你还要逼疯我吗?” 她大惊:“世子您说的是什么话!” 沉默半晌,他的神色稍为平缓,但更像是一种赌气,道:“既然你听不懂,就回去吧,最好再也别回来国公府,躲在外面,一辈子别回来!”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只听得一句“送客”,自己就被两个莽汉硬生生架出了殿外。 “世子,那马厩……” “都给我烧了!” 一抬头,只看到无边无际的乌云,路辛夷只觉得自己一脸懵:什么啊,这世子的脾气怎么和天气一样阴晴不定啊! 她撇着嘴,不行,就算马厩烧了就烧了,可那几匹马是无辜的,更何况自己还打算通过世子翻盘呢,没弄明白之前,她绝对不能认输!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章 这错是知还是不知? 路辛夷在门口大喊:“世子,奴婢知错了!” 旁的人都听着刺耳、聒噪,就连刚进了门口的秦儿也受不了,骂道:“吵什么吵!惊扰了世子你担待得起嘛!” “让她喊。”门内悠悠地传来一句。 隔着帘子,路辛夷看不清里面人的样貌和动作,但听声音,好似消气不少。秦儿有些不解,但还是悻悻退下了。 天空一声惊雷,不一会儿,雨落了下来,噼里啪啦溅起无数水花。 路辛夷皱起眉又喊了一句:“世子,奴婢知错了!” 帘幕后的人抬了抬手指,一个侍从匆匆走进去,不一会儿,又小碎步跑出来。 “世子问姑娘,姑娘错哪了?” 路辛夷怅然无语,但生怕自己再把这尊大佛惹到,只好跪在原地,任大雨倾盆而下,不一会儿,便浇透了她的衣衫。 雨越下越大,路辛夷在雨中瑟瑟发抖,抱紧了自己的双臂。 一把伞横在她头顶。 她抬眼望去,雨水将她浇淋得几乎睁不开眼,一个人影在雨中模糊,俯身看她。 “那森……”她语气喃喃,随即双眼一黑,就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可来人皱了皱眉头,那面庞,哪里是什么那森! 书中记载,畏兽出,而国将亡矣。书中亦有记载,得畏兽,虽于乱世中,亦可活一命。 泠合上古书,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女子手指微微屈伸,他冷声道:“该醒了,你都睡了三天了。” 路辛夷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额头还烫着,就见面前一个冷面男子坐着。 只见此人戴着半张面具,露出的那半张脸粉雕玉琢,犹如敷粉,一双黑亮的眼睛犹如小兽,在夜里凝视着猎物的动向,肉嘟嘟的粉唇倒像是小姑娘的嘴唇,见路辛夷盯着打量他,泠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你盯着我看做什么?”泠略有愠色。 路辛夷猛地想起来,向后缩了缩,抱紧被子捂在胸前:“我想起来了,你是那天街上碰见的登徒子!你大胆!你来国公府做什么!” “我来?”泠站起身来,立在床前,“呵,马厩的路辛夷,怎么,昨日你还说的你错了,今天就愈发放肆起来了么?” 他……竟是世子? 说罢,泠一甩袖子,还没等路辛夷开口说话,他转身便要走,临出门前,停在当地,回身懒懒地丢下一句话: “我还以为你是真心悔过,不料还是满口胡诌。” 路辛夷感觉自己更懵了。 没多久,日上三竿,她遮着额前的日光抬眼望去,除了暖阳、晃眼,百无聊赖之际,只听得门口一阵窸窣。 但不一会儿,这窸窣声也不见了。 她下得床来,几天没吃东西,浑身瘫软。别说她是一条没几天修行的小蛇,就是大蛇妖来了,也顶不住啊! 辛夷用力敲打着门窗:“有人吗?有人吗?快被饿死了!” 半晌,没有任何回应。 她又叫了许久,使劲推开一丝丝门缝,向外看去,才发现自己这门被锁的严严实实的,外面是空旷的花园,别说一个人都没有,就是蝴蝶蜜蜂也没看到几只。 完了,这狠小子是要把我饿死。 她绝望地坐在原地。 雪花鸡淖、火爆腰花、酸辣臊子蹄筋、炝黄瓜、麻酱凤尾、家常海参、鲜花豆腐、坛子肉、鱼香牛肉丝、参麦团鱼、芹黄鱼丝、芪烧活鱼、鱼香肉片、叉烧鱼、清汤燕菜、复元汤、乌发汤、鸡包鱼翅、锅贴鸡片、椒盐八宝鸡…… 她一边用最小的声音念叨着,一边掐着自己虎口。 路辛夷,你不能死,就算遇到神经病了,你也一定要活下去,这条命来之不易,珍爱生命,你还有好多事情没完成呢! 肚子的空旷,胃酸的吞噬已经让她痛苦到不能忍受,不知不觉间,她竟又昏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传来声音:“辛夷,辛夷,醒醒……” 她恍惚着睁开眼睛,只听门外道:“路辛夷,你醒了。” 这声音陌生,但此刻她还有什么分辨的本事!她强撑着睁开眼睛:“你是谁?是子京吗?我好饿……” “路辛夷,我来给你送吃的了,你别睡过去……”他低声道。 可这门缝实在太窄,路辛夷等了好久,才从外面伸进来一根指尖渗血的手指。 “路辛夷,你病得太重了,食物递不进来,你喝我的血吧,可以帮你快些痊愈……” 虽然是新鲜的血液,可不知怎的,这血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腥味,反而散发着一股子香甜的味道。 路辛夷推开手指:“我不喝血,我是人,不是妖……” 还没等她说完,口中就被塞进去一根手指。 原来妖也有天性的本能,她实在没力气阻止自己的这种天性,说来也神奇,没多久,她竟感觉自己的元气在一点点恢复,过了一会儿,竟然好像真的没那么饿了。 她拿出手指,对方伸了回去,她满心歉疚道: “对不起,子京,要你救我,还……我欠你太多人情了。” 怎料对方没有说话,只是有一种感觉,那个人此刻也和她一样,倚着门,静静地坐在月光下。 “子京,这么快,就要到黎明了啊。”她望着门外一丝光亮,清晨的湛蓝,将所有忧郁包裹其中。 门外那人温柔道:“我陪你。” 她一顿:“子京,你的声音怎么变了?” 那人一怔,随即轻咳了两声:“太累了,嗓子……也哑了。” 路辛夷轻轻嗯了一声,随即抱怨道:“子京,我也不知道我做错什么了,这个世子真的很奇怪,不管我说什么,他都要生气,分明之前还挺好的。” 那人垂眸,半晌,淡然道:“你没做错什么,是他太任性了。” 路辛夷轻叹一口气:“他是世子,他能做错什么呢?我一定得得到他的支持,这样,我的花花剧场才能继续开下去!” “子京,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多亏了李四他们和我一起经营花花剧场,这样的话,我离我自己的攒钱目标,就越来越近了!” “等我攒够了钱,我就去找我该找的人,我已经拖了太久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上好的蛇羹 整整三天,路辛夷都被困在这个房间里不得出去,每天晚上,那人也会跑来送吃的。 只是他送的依旧不是普通的食物,而是他的指尖。 他的血仿佛有神力一般,喝了他血的人,无论怎样的病症,都能痊愈,更别说是饥饿了。 路辛夷先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可次数多了,他又一个劲儿地劝:“你身子还没好,等你好了,我就求他把你放出去。” “等我出去了,我一定加倍补偿你,我让你做我的大老板!”路辛夷道。 门外的人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子京,你难道一辈子就想呆在这个府里做一个看马的下人吗?”她问。 借着遥遥月光,她注意到他的袍角是锦缎青绸,上面绣着金丝蟒纹——子京什么时候能穿得起这么好的衣裳了呢? 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感觉得到,此时他的面上,一定洋溢着温柔的笑。 “我也不知道,可能用不了多久,我也会离开吧。你呢?辛夷。” 路辛夷眨了眨眼,温顺地窝在门角: “我原本想,等我攒够了钱,就去找我的家人们。可有时候想想,即使攒够了盘缠,去了又能做什么呢?有可能非但不能给他们帮什么忙,反而是他们的拖累。” “所以,你一直在很努力很努力地赚钱,攒钱,希望自己有足够多的财富可以帮到他们,是吗?” “嗯。”她点点头,“可是我太蠢了,你说的对,我善良又蠢,我真的很没用。” 门的那一边沉默着,但不知怎的,她却分明感觉到,一颗心离她很近很近,紧紧贴在门上,她贴着门,那颗心就温暖着她。 沉默了一会儿,只听门那的人轻声道: “你很聪明,也很有用。” 但这句话朦朦胧胧,好似在梦中出现,并未真正地被说出。 夜半的风凉飕飕的,虽然没有雨,但一顿狂风袭来,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一只大老虎向路辛夷扑来,她猛然从梦中惊醒,惊出一身冷汗,睁开眼时,门窗哐哐作响。 他已经走了吧? 路辛夷抱紧自己的双臂,缩成一团,面风雨如天崩地陷之势,轰轰烈烈,树叶沙沙,卷起狂石飞沙无数……可这么狂野的天,却只能屏气凝神地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听见一丝丝人的声音,而她只能蜗居在此。骤然间,仿佛自己被世界所抛弃了一般。 此刻坚强也不必伪装,她抱着自己的双膝,抖成一团,突然觉得自己好生委屈,但这时候又哭给谁听呢?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么可怜,又或许是想说说话慰藉自己的孤寂,路辛夷轻叹一口气,道: “涂山淞,你在哪里呀?我好想你呀,要是你死了,我一个人还在这里干什么呀?” “淞,以前这样的天气,你都会陪我的,现在你又在哪里呢?” “我好想你啊……” 说完这一句,一滴泪竟然从她眼中不自觉落下来,她不再开口,而是在自己的脑海里一点一点向上天呼告着自己的请求。 我从来不是那个能完成任务的好弟子,为什么要交给我这么难的任务呢? 她缩成一团,在门后低声啜泣着。 门外的人似乎早已感受到了这些,他转过身来,伸出手掌,轻轻摩挲着门,好像那是里面女子的面庞,好似他可以这样拂去她的眼泪一样。 他在心底暗暗道:我会帮你找到涂山淞。 次日,不知道风雨是什么时候停了的,阳光洒进来,门哐当一声被大展开,依靠着门的路辛夷一下子没坐稳,险些从门里闪到门外去。 泠低头沉着脸看她。 “你知道自己错哪了吗?”他冷声问。 路辛夷坐起来揉着自己的头:“是。” 她跪好,恭恭敬敬行礼道:“那日在街头,有幸与世子大人有过一面之缘,奴婢不该忘记。” 听完,泠得意地看了一眼她,见她那副委屈巴巴却又实在乖巧的样子,不由得心下欢喜,一把将她扶起,正要说些什么话,又意识到旁边还有着别人,便冷着脸,将那些下人屏退,然后拉着她道: “这才对嘛,我那天一见你,就发现你是一条漂亮的小蛇,我对你一见难忘,你怎么能忘了我呢?” 说着,他顺势想要将她揽入怀中,不料,却被她闪身躲开。 泠蹙眉,收回手。 “你想保下那几匹马,是也不是?” 路辛夷抬起头:“殿下,奴婢不知道哪里惹到了您,但倘若真的有所冒犯,还希望世子能够宽宏大量。马儿本就是世子的私人物品,世子怎样处置奴婢无权过问,只是您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囚禁我,折辱我,恐怕实在不是大家风范吧?” 泠听了,挑挑眉,随即看着辛夷,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此次回来,是因为原本以为世子是个明事理的人,毕竟您曾经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帮助过我。花花剧场的成功,也为府上博得过一丝一毫的荣光,因此,此番前来,是渴望能与世子再次合作。如若您不愿意合作,那我自可以交清赎身的钱,从此离开国公府。” 听了这番话,泠点点头,笑道:“和你合作?你倒是挺看得起自己,可我能得到什么呢?你所有,也就这具身体,还对我稍微有一些诱惑……” 说着,他伸手就要去勾她的手肘,路辛夷后退两步:“世子请自重!” “来人!”泠也不再装模作样,向着门外唤一声,随即,两三个家丁冲了进来。 “泠,我早说了,这是一条顶好的小蛇。”一声娇俏的声音自门后传来,路辛夷抬眼望去,只见秦儿花枝招展地从门后出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几个大汉缚住,只见秦儿走到她面前,笑道: “也算你有福气,世子殿下前几年身中蛇毒,唯有蛇神的胆汁可以解毒,早知道你是一只蛇妖,没想到,你竟还是一只这么好的蛇妖!” “你什么意思?”路辛夷大骇。(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你的身世 “没什么意思,”秦儿走到她身边,拾起她的一只手腕,“多年来,世子饱受蛇毒折磨,听闻前朝公主也曾身负蛇毒,最后却能活下去,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如今的公主,竟然自己全须全尾地来到了我们国公府!” 路辛夷被绑在椅子上,几个大汉绑好了她,行礼告退。 秦儿笑着向泠道:“泠,天下蛇神只有一个,而她体内现在蛇毒全无,想必为了解她的毒,蛇神竟将自己的蛇胆给了她,如今,我们得到了她,就不再怕什么蛇毒了!” 路辛夷挣扎道:“你们抓错人了,我根本不认识什么蛇神!我就是一只山里无名的小蛇妖!” 可这二人哪里听得进去,泠站在她面前,淡然笑道:“本来,我是打算将你好生养着的,没想到,你竟然忘了我,现在还想欺瞒于我。” 说着,他突然向前倾着身体,脸与辛夷的脸近在咫尺。 “那天你走在街上,我一眼就看出你是一只漂亮的小蛇妖,我惊喜坏了,这世界,居然有人和我长着一模一样的伤疤!” 说着,他突然狂笑着,揭开自己的面具,身后的房门突然好似被风猛烈地关上,路辛夷的面前,出现了一张极度溃烂,极度恶心的脸——那脸流着黄色的汁水,翻着白肉,细看去,里面好似还有无数条蠕虫在缓慢蠕动,与蛆虫啃食死人的尸骨无异! 她忍不住胃里一阵翻腾,使劲闭紧了眼。 “同为病友,你一定知道我有多痛苦吧?你知道吗,我每天躲在帘幕后面,不戴面具,别人会嫌弃我长得丑陋,可戴上面具,伤口又会加重发炎,你一定也知道这种痛苦吧?你一定也知道吧!” 路辛夷别过头去,又被泠一把拽过来,迫使她的脸对着自己。 “世子殿下!可我那天见您,您丰神俊朗……” “那天我戴了人皮面具!”他怒吼道,指尖缓缓从她额角划向下巴,“可是那张人皮面具好痛,十个女孩,才做成了那么一张,我只戴了一天,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突然强硬着,将她的眼睛扒开。 看着那白骨、白色蠕虫蠕动的血肉模糊的脸,路辛夷心如鼓捣。 “我把她们的皮生生地扒下来,取的是大腿内侧、手臂内侧的最嫩的皮,她们都被活活疼死了,惨叫声太刺耳了,我又把她们的声带都割断了,你说,我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怎么就得不到一张好面皮呢?” “我好羡慕你,明明也是一张丑脸,却还能那样肆无忌惮地在大街上跑来跑去……” 她强忍着恶心,看着他的眼睛——抛开面庞不说,他的眼睛还是十分好看的。 “世子殿下,人的美并不在于面皮,一心向善,为天下苍生做一些有益的事情,也会改善外表的缺陷……” “泠!还和她废话什么!”秦儿上前,抽出一把匕首,“喝了她的血,您就能缓和脸上的伤,吃了她的心,您就能解了体内的毒!” 泠站起身来,与秦儿对视一眼,秦儿抽出刀,便在辛夷手腕处深深割开一刀,顿时血如泉涌。 路辛夷吃痛地闭上眼,泠拾起手,将手放在自己唇上,饮了一口,他的瞳孔瞬间放大。 “这血,不对!”他慌忙丢开手腕,一把揪起路辛夷的领子。 “他来看过你!” “谁?” 泠正要开口,突然意识到秦儿还在身边,冷声道:“出去。” 秦儿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二人一眼,随即行礼退下。 “他,另一个‘我’,他来看过你,还给你喂了他的血。” 路辛夷感觉自己大脑都要宕机了,她又道:“没有人来看过我,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要想杀我,就赶紧动手吧!只不过,我体内也有剧毒,你最好搞清楚了再喝我的血!” “混蛋!”泠突然大声怒斥,他转过身去,猛地抽出匕首,“就连我先看上的人,你也要阻拦我吗?” 只见那匕首在太阳下闪着明晃晃的光,泠双眼猩红,面目狰狞,好似下一秒,就要把眼前人生吞活剥了一般,眼看着那刀尖就要向自己戳来,路辛夷吓得乱蹦,只恨绳子太紧,她只能闭了眼猛地挣扎。 可当刀尖触碰到皮肤的那一刻,却迟迟没等到该有的刺痛。 她早已习惯了接受疼痛,这倒是意料之外。 路辛夷睁开眼睛去看,只见泠一只手抓着匕首,想尽力地捅下去,另一只手却奋力握着刀刃,哪怕刀入肉刻骨,也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 泠面目狰狞:“你为什么……又……回来了!你不是……只有……晚上才……回来吗?” 还没等路辛夷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一转头,泠就换了另外一副面孔,他一把将匕首扔到门外,方才太过于用力,使他好像并不能完全掌控这具身体,他猛地转身向辛夷扑过来,却因为没有什么力气,而跪倒在她面前。 “你快走,快走……”他颤抖着嘴唇,身体抖得厉害,可哪怕是没有什么力气站起来,他也不顾一切地为她解着绳子。 路辛夷顾不上许多,她也和他一起解着绳子,一边解,一边求饶道: “世子殿下,马我还给您,今日算我打扰了,请您千万谅解!” 说着,她奋力挣开最后的绳索,向门外跑去。 阳光,近在咫尺。自由,近在咫尺。可就在马上逃出生天的那一瞬,身后的人,又突然变卦似的,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用力向后一拉,下一秒,路辛夷就感觉自己重重地撞击在一个胸膛之上。 泠一只手捏着她的脖颈,面上露出扭曲的笑:“你让她喝了我的血,也休想让她逃出我的掌心!我会把她一直养在我身边,我要让你亲眼看看,你是怎么一步一步都败在我的手下的!” 说着,他竟生生拖着路辛夷的脖子,将她一把丢在床上,她挣扎着,迎来的却是一把被拽起的头发。强烈的疼痛,加上压倒性的力量优势,使她再没有任何招架之力,甚至理智也不复存在,只能任人宰割!(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喝了我的血,就要成为我的人 泠的计划并没有成功。 一只大手,将辛夷的上衣撕去半面,只留一件里衣,露出她如雪般的肌肤——因为方才的用力,雪白的肌肤下露出无限血色,点点殷红如同冬雪腊梅。 因为过度兴奋,泠脸上的伤口更大了,他俯下身去,像一个刚从沙漠里出来的人,遇见了他的甘霖。 路辛夷已经害怕到了极点,她大声呼喊、尖叫着。 “世子殿下!世子殿下!世子殿下!!” 到了最后,这声音已然夹杂了不少哭腔,此刻若有神来助,她路辛夷宁愿今后都吃斋念佛,永不违戒! 或许是求饶有用,也或许是祈祷被听到,一个吻落在肩头,下一秒,肩上的人就再没了声响。 她惊魂未定,一抬手,将身上的男子推开,男子踉跄倒地,窝在墙角,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的肋上竟生插了一把匕首——此刻他身下大股大股地淌着血,汇成一条小流,源源不断地往外涌着。 “快……快走,”泠的眼神变得凄迷,嘴唇发白,光这一句话,就好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路辛夷来不及多想,她丢开身上所有的束缚,用尽全部力气,冲向门外。 此时她体内一股神力自丹田源源而上,催动灵力,也不管面前的是门还是墙,只向上腾空飞去,只一心想着冲破这牢笼! 听到院内有异动,秦儿敲了敲院门,试探性地问道: “泠?泠?世子殿……” “滚!”泠怒不可遏,下一秒,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 路老板今天格外奇怪,已经连着洗了三澡了。 她一回来,便叫了子京,奈何这家伙在田里实在太远,才迟迟没有赶到。 今日是七夕,花花剧场借着国公府的名气,又有了君上亲笔书写的牌匾,加上实力确实硬气,已经在城中取得了不低的地位。 青丘来的那位女君也来听戏,据说,这女君是青丘族长的小女儿,论年龄、才气,都是几国之中数一数二的。 路辛夷换了一身男子衣衫出来的时候,正撞上这位青丘女君。 看着眼前戴着面具的小郎君,两旁的仆从急忙上前,将辛夷推开。 “大胆!这可是青丘女君!” 青丘女君?路辛夷一怔,一瞬的怅然若失之后,恭敬后退一步,躬身行礼。 “无意冒犯女君,还请恕罪。” 女君饶有趣味地看了一眼,随即颔首离开。 望着女君的背影,两旁侍从、宫女、华盖,引得身后一众百姓围观。 有百姓低声道:“不愧是公主啊,一出生,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生得这样美丽,真可谓是要什么就有什么了,唯独没有烦恼!” “是啊是啊,这样的公主,嫁给了我们君上,希望她能好好规劝君上,造福百姓吧!” “是啊……” 路辛夷望着那背影,曾几何时,她也是盛极一时的人,可惜等她来的时候,景国已经是日薄西山之势,如若不然,想必也会是这样一番胜景吧。 她转头离开,没带一丝留恋。 今日上演的戏码是天仙配,本该出演的是《牛郎织女》,可路辛夷生生将这戏牌子撤下去了。 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她绕道楼上,推开窗子看去。 只见是上次的王公子,他领了几个世家子弟,在门口叫嚣:“为什么把牛郎织女换掉了!官中亲自规定了,今日的剧场都得演这一出,怎么你们花花剧场就偏不演啊!” “是啊是啊,难道花花剧场作为月城第一剧场,要公然抗旨不是?” “是啊。路辛夷,你出来给个说法呗!” 只是他们没叫来路辛夷,花珠笑盈盈地走出大门,向着台阶下的众士子道: “诸位莫要怪罪,实在是由于近日演织女的姑娘受了伤,才演不了!” 王公子上前一步:“你少胡扯!那演天仙配的就不能演织女吗?都是花旦,有什么演不了!” “是啊是啊,这花花剧场就会蒙人,明明是不想演!” 眼见的起哄声越来越大,花珠只好等众人起哄完了,才耐心解释道: “诸位息怒,王公子,您有所不知,花花剧场演员演什么,都得经过三审五排才能上台,万不可随意应付!这样吧,为表诚意,今日听戏的,一律多送一张戏票,还附送甄家糕点一份。” 说着,她向一边的伙计使了个眼色,那伙计当即小步跑回了剧场。 众人一听有这等优惠,气焰已经消了大半,可王公子依旧不依不饶:“不行,爷今日就要看到牛郎织女!这么大个剧场,难道连一场正戏也听不到?!难道第一剧场是浪得虚名!” 言罢,周围立即有几个人附和,可这个时候附和的人明显少于方才附和的人,且没什么底气,只见花珠从伙计手中接过什么东西,向前递给王公子,道: “公子,今日全当是我们剧场不对,隔壁的五清剧场正在演牛郎织女,票价还比我们少一半,小女子这里有上次五清剧场老板送的几张票,要不,今日全送给公子,当赔不是了!” 说罢,低头,恭恭敬敬地递上票子。 那王家儿郎这样一来倒显得颇不大度,本来想置花花剧场一个不遵从圣令的罪,这下好了,被她嘴皮子一圆,倒成了商战,甚至还有他王郎看不起花花剧场的戏的嫌疑。 王公子一甩扇子,打开了那票子,花珠手一滑,票子随风撒了满地。 “谁要看他们家的戏了!”王公子愤然,此刻面上无光得紧,见众人盯着自己,自己又实在不好在当街为难一个小女子,之好一甩扇子,怒气冲冲地领着那一帮士子走了。 听闻今日花花剧场搞活动,在门口的那一大帮子看客顿时兴奋了起来,见王郎一走,纷纷反应了过来,朝着门就鱼贯而入。 五清剧场的戏票被踩进泥潭里,人人都忙着去整花花剧场的票子,根本没人在乎地上的票。 “我要两张!” “我要三张!”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路辛夷久久阴沉的脸,此刻终于焕发出了一点笑意。 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你为什么不上演牛郎织女,你的演员根本没有受伤。”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行只为我意 “因为我不喜欢这出戏。”路辛夷想都没想,一回头,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着自己。 青丘女君?路辛夷心下一惊,却见面前的女子只是单纯地望着她,而后以一种极其天真而又懵懂的语气问道: “为什么?” 此刻辛夷心里乱乱的,实在没什么多余的理智去思考前因后果,且心里又有些置气,便道:“牛郎偷了织女的衣裳叫人家下嫁,人家本是上天的仙女,仙女怎么能为人间的礼法所束缚?” 说罢,她向青丘女君行礼,便要离开,怎料那女君突然开口笑道: “那你也不该让《天仙配》上演啊,女人怎么能成为对男子的奖励呢?” 说罢,她微笑着看向路辛夷,这句话一经说出,看似如石子抛向水中,泛起一圈圈涟漪,实则是表面风平浪静的大海之下,暗潮汹涌。 路辛夷咽了口唾沫,她心中带着一丝歉疚,再次向女君行礼:“女君,人生若不能诸事如意,那便只能在有限的自由里寻找快乐的法子,月君是非常不错的人。” 只是说完这话,说到最后,她心中的底也虚着。 怎知下一秒,女君就扑哧一声笑道:“或许,仙女也承担着她该有的责任吧,有的时候,责任是一种使命,而非一种负担,不是吗?” 路辛夷一怔,随即颔首:“女君见解远在辛夷之上。” 她上前拉过路辛夷的手:“快别唤我女君了,我单名一个字曰绥,从小到大,你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把自己喜好凌驾于商道之上的!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涂山绥。 路辛夷点点头,这朋友她当得实在有些亏心,但她还是微笑道:“路辛夷。” 涂山绥蹙眉摇摇头:“辛夷这二字实在不好,你身体康健,怎么取了个药名,你可有别的名字?” 别的名字?她自小孤独,哪有什么别的名字。路辛夷摇了摇头。 “那我便叫你小路姑娘吧!” 她点头称好,二人随即相携来到楼下,最里面的雅间上演的并非《天仙配》,而是《花木兰》的故事,很合涂山绥的口味,且没几个人看,两个人便准备了一些小食,寻了个顶好的位子一起看。 涂山绥端起一叠小食:“你这小食碟子倒很雅趣,上面竟然画着花花剧场和甄家糕点的符号,难道甄家也是小路姑娘的产业吗?” 路辛夷笑着摇摇头:“甄家糕点是月城的老字号,从前只为皇家特供,后来皇……甄家也就没落了,我与甄家老板商议,让曾经天价的糕点,如今却能在我们剧场里吃到。” “皇家购置糕点,往往一买一大份,从不分装,甄家糕点看似昂贵,实则分下来一小块也获利不高,而且老品质,更能衬托花花剧场这样的新店,是这个道理吗?” 辛夷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女君的法眼,不愧是青丘。” 每次提到青丘,她心中都被揪起一下。 涂山绥用手指指间捏起糕点,尝了一块儿,糕点入口即化,质地绵密,清甜可口:“若换做是我,也会为了这糕点来一睹花花剧场的神奇。可皇家糕点走入寻常人口中,被小路姑娘这样可谓是‘贱卖’了,会不会有些饮鸩止渴的嫌疑呢?” “当然不会,”路辛夷叫来一旁的小厮,小厮取来托盘,只见上面全是更小包装的空盒子,“我特意做了这种小包装,且每次拆糕点的时候,都是当着客人的面拆开,若非是您这样的贵客,还不会轻易拿出来呢。” 涂山绥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你这般奇思妙想,精打细算,倒是像极了我们青丘人的做派!”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路辛夷只当是和朋友交流心得,便将自己的想法大多说了出去,涂山绥频频点头,又从旁指点一二,不知不觉间已聊了半场,当真是一见如故,二人说得起劲时,花珠来报: “老板,子京公子来了。” 路辛夷起身,欠身道:“女……绥姐姐,我还有事,恐怕今日不能与你聊个尽兴了,改日若有机会,定设专场邀请您来!” 涂山绥点了点头:“你尽管去忙,我也坐了太久,是时候回去了。” 二人随即互行礼告别,等走到门口的时候,涂山绥又笑着回首:“这一场花木兰,我都没怎么看,你可得赔我一场!” 路辛夷目送绥到门口,被这一笑也暖了心,她微微一笑:“那是自然。” 等见了子京,路辛夷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要用光了,她进了房间,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子京擦着手,显然,来的着急,他连手上的泥巴都没洗干净。 “子京,我有话问你。”路辛夷看着地面,咽了口唾沫,整理了一番思绪后缓缓开口。 “第一个问题,蛇妖之中,有一位大蛇神,他是什么人?”她看向子京。 子京身躯微微一怔,随即目光有些回避:“不知道。” 路辛夷站起身来:“你不会说谎。你眼神逃离,神色慌张。你以前曾经和我说,你修行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蛇神的事情,但是你现在不告诉我,是不是因为……” 她走近他,看着他低垂的眼眸,长睫在他的眼眸中投下淡淡的一层阴影。 “因为他和我有什么关系。”子京面上闪过一丝慌张,本来还是猜测的事情,这下好像已经大部分得到了证实。 路辛夷有些站不稳,她转过身背对着子京:“我年少时有蛇毒,后来不知怎的,居然莫名其妙好了,我还以为,是我命大,事实上,是蛇神割胆救我,让我重新化身,是吗?” 她回头望向子京,眼中已经微微湿润。子京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路辛夷只觉得自己无比混账,刹那间,自责、愧疚、悔恨的感觉一股脑地涌上心头,一股子热血淤积在胸口,再也忍受不住,一口吐了出来。 子京两三步上前去,扶着辛夷。 “别人舍命救了我,我却连人家的名字都不记得。”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记得他的名字 “我记得他的名字。”见眼前人这样,子京心有不忍,“不记得不是你的错,如果你想记得,我可以告诉你他的名字!” 辛夷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果真?” “嗯。”子京扶着她来到床边,“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告诉我,是怎么知道割胆解毒的事?” 路辛夷握紧了子京的胳膊,眼中开始泛红,一时间,太多情愫翻上心头,竟不知该从何开口。 借此机会,他摸了摸她的脉搏:“那人说了什么,才让你如此急火攻心?” 路辛夷惨笑一下,风淡云轻道:“是泠告诉我的。” 说起那个名字,她长舒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情,才又缓缓道: “泠中了蛇毒,无药可医,他本打算挖掉我的心脏做药引子,可他说,我吃了另一个人的血,已经不能杀了我。” 她虽然没有看见子京戒备警觉的眼神,但她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手一紧。 “可那几日晚上来的,不是你吗?”她问道。 子京愣了一下,继而握紧了拳头,沉默良久。 “来的,不是我……” 辛夷心中一紧,只见子京蹙眉,低声道:“你这么说,倒让我想起一件事。你还记得马厩里的那个人吗?” “那个被称作‘病马’的人?” “嗯。”子京点头,“在楚国,有一种巫术,可以将人的影子如同灵魂一样剥离开来,以作逃命之用,就像壁虎断尾求生一样。” 他缓缓走向窗边,继续说道:“那日,有一马童当街对峙月君那森,虽然他只剩下孤军一人,可依旧不卑不亢,不肯退缩,剑术出神入化,非常人所能敌,然而最终仍是寡不敌众。 而后那森不忍杀他,重伤了他后将他抛弃城外,可国公将他捉回国公府,表面上,说是为了月君的安危考虑……” “实则是为了给自己培养个杀手?”她抬眼看他,心中一紧。 子京凝眸,点点头: “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那少年宁死不屈,屈打之下,少年竟当着所有人的面,褪去肉衣,将自身身体一分为二,影子被束缚在铁锁之内,肉身却远走高飞。” 路辛夷惊道:“天下竟有这样的法术!” 子京回身,看着辛夷:“更让人想不到的还在后面,他们远远低估了影子的能力,影子虽然不会说话,面如漆,却有附身肉体的能力。国公府世子——泠,正如你所说,年少体弱。” “所以,影子就选择泠为最好的附身对象?” 他舒了口气,只见路辛夷愣在原地,半晌,才摇着头喃喃自语道: “怪不得,怪不得,他一个劲儿地说,‘他’是另一个‘他’。看来,是影子回来了,附身在他身上,然后救了我。” 子京上前,伸手缓缓放在她肩膀上,安慰道:“你救了影子,影子知恩图报,还你恩情,也是应该。” 路辛夷心中突然闪过一丝心疼,如果只是报恩,影子做的已经够多了,喂血之恩,陪伴之情,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桩桩件件,都不知道还了她多少恩情了。 而今真相大白,她心中的半块石头也算落了地。 她回过头,看着子京:“那么蛇神,又是怎么一回事?” 子京面上闪过一瞬失神,他转过头,抽回手,打着哈哈: “我倒是认识一个大蛇妖,从前在景帝军队里作将军,只是早就沉睡了几百年了,泠说的割胆解毒,纯属无稽之谈!” 路辛夷低头沉思半晌,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只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哦,他……他叫羽、羽京墨。”子京结结巴巴道,不敢看她眼睛。 路辛夷打量着子京的表情:“你怎么对他的事吞吞吐吐的?” 子京故作镇定道:“当然了!我们蛇族,这可是我们族长的名讳,我今天口无遮拦地说给你,已经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路辛夷点点头,若有所思。 “咚咚咚——”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李四在门口问道: “路老板,国公府那边派人来问您,是否回绝他们?” 路辛夷道:“就说我没有回来,你们也不知我去哪里了!” 李四答了事后,正要离开,却又听一边的子京道:“等等,我也回去。” 他转身向辛夷道:“太久没回去了,我去帮你看看,这泠到底有什么异常!” 辛夷点头。 子京和李四二人一同离开,夕阳欲颓之际,金灿灿的光洒满了整个回廊,将二人的影子拉得欣长,暮然间,路辛夷觉得这景象不知曾在哪里见过,而且见过无数次了一般。 她突然玩心大发,朗声喊了句:“羽京墨!” 子京和李四两个如同石化般愣在了原地。 —— 涂山绥回来的时候,那森已经在宫中等了许久了,他倒是不急,一个人拿着本书看着,借着夕阳的光,在余晖中也仿佛散发着光芒。 涂山绥换了身衣裳,接过侍女的果盘,走上前来,俏皮地蹲坐在那森身边。 “君上,在看什么呢?” 那森一惊,随即放下了手中的书,转身坐正了,笑着看向绥。 “没什么,不过是民间的一些戏本子。听说女君今日也去听戏了?” 绥坐在那森面前,虽然成婚不久,但二人似乎无半点亲密可言。那森只是照着礼仪官的嘱咐,每天晨起昏定的时候来看她。 有时候,纵然躺在一张床上,也不见他有半分留恋,更别说半分妄念。 涂山绥眼睛一瞥,见那森看的正是《代父从军》,便放下果盘,笑意盈盈道: “是啊,而且我今日看的,也是这篇《代父从军》!” 那森笑道:“那么女君可有何见解?” 绥捏着自己的下巴:“戏嘛,倒没什么见解,就是羡慕路老板,可以像这戏中的花木兰一样,在我们女人自己的战场上建功立业!” 那森温柔一笑,随即点头道:“是了,旧制中,女子不得出门经商、考官,更别说建功立业,而如今月国放开禁制,像路姑娘这样的人才,也能有自己的舞台。” “是啊,路姑娘有了自己的舞台,自己的女君还只能天天在家里闷坐!”绥撇撇嘴,做了个鬼脸。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事业狂女人超A 收到婉清公主的邀约,是路辛夷万万没有想到的。 她原以为上次得罪了公主,二人就不会再有什么来往了,没想到,今日公主居然专程给她来了一封请柬,道是一家人家宴,请她去演一出花木兰。 路辛夷本想随便打发几个角儿去,不料那传话的女侍道: “公主说了,路姑娘也不是外人,上次一别,想念路姑娘得紧,因此今日请路姑娘无论如何也要一同前去。” 路辛夷之好收拾了东西,保险起见,她还叫上了子京。 那日她故意玩弄子京和李四二人,高声唤了蛇神的名字,害得子京生了好几天的闷气,她好说歹说,才与她重归于好。 子京梳了个丫鬟头,又穿了一层薄纱,样子十分娇俏。 他本就生得清秀,现在更是别有一番韵味,再加上灵力的修饰,无论是谁也看不出这是个纯爷们儿了。 路辛夷一直憋着笑,子京黑着脸:“喂,你非说今天是场鸿门宴,我可是为了保护你才……” 路辛夷抱着他的胳膊撒娇道:“是了是了,子京最最最好了!是我前世修来的,有你是我的福气!” 这一番撒娇下来,子京有些不自在地拧了拧身子,只见路辛夷又凑近了,看着他,道: “不过你别说,子京,你的睫毛居然这么长!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哇,子京,你真的美爆了,我都要为你心动了!” 说罢,她哈哈大笑,子京本还羞赧的脸一下子有些挂不住,正要发怒,却见路辛夷又凑了过来,将手搭在他肩上。 “唉,如今我能靠得住的,也只有你们几个了。”她将手垂下,细细地打量着子京,眼中却只剩下哀戚,“那天被关在房间里,雷雨天,我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你,也只有你。” “我靠在门上,以为你靠在门外,还觉得,怪有安全感的呢!”她没心没肺地笑着。 子京有些动容,他此刻突然有种冲动,想一把拉过辛夷,将她揽在自己怀中。可他动了动手指,别过头去。 “让你有安全感还得扮女人,怪不得你没朋友。” 路辛夷哈哈大笑。 几人收拾了行囊,坐马车去公主府上。路上人们不由得指着马车道: “看啊,公主府也请花花剧场去听戏了!” 原来,这马车也被路辛夷改装过,马车外画上了花花剧场的牌匾,而车头挂着的,就是公主府的请柬。 她和花珠两个一起商量,若有人请花花剧场出演,须以大彩旗写上请柬,如果没有,就只好把请柬贴在马车前。 这样一来,凡是商家请去演出的,纷纷一个比一个的彩旗大,有时甚至得专门派一个人去抬旗子,而官家的人向来低调,每每出行都是一小张精致的请柬。 公主的请柬上镶嵌着彩凤,因此百姓们才看得清楚一些,其他人请,就一律认为是官家请去了。 子京听着外面的赞叹,放下了帘子,不由道: “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做生意的好手?” 路辛夷笑笑:“这算什么,我会的可多了,只是偏爱这个而已。” 说话间,已经到了公主府前,不料最先迎接的,却不是婉清,而是青丘女君——涂山绥。 只见她快步走上前来,在婉清一边,却率先握住了路辛夷的手。 “君上说宫中不好直接请你,只好让公主来做东了!想要见你路老板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辛夷笑着不说话,婉清不善与人亲近,只道:“嫂嫂想看便来找婉清就是了,婉清和路老板都随时恭候着。” 涂山绥没说话,只是笑着回看了一眼,几人在侍女们的簇拥下进了内厅,因为担心花露和花珠两个还对这里心有余悸,辛夷也就没让她们继续跟来。 内厅之中,一面白纱将坐席分两边,见几人进来,那边的人纷纷起立行礼,轻纱飞舞见,只看见几个男子的袍角。 涂山绥拉着辛夷,直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说: “上次那场《代父从军》,不仅我看了赞不绝口,就连君上也对你赞赏有加呢!” 婉清看了一眼涂山绥,这位嫂嫂性格实在古怪,可如今月国处处用得着青丘,就连那森也只敢恭恭敬敬的,她也只好作陪。 “如此好的一出戏,看来今日要麻烦路老板再为本宫和嫂嫂唱上一出了。” 怎知话刚说完,就被绥嫌弃道:“哪有一出戏看两遍的?还唱?婉清,你不是看过路老板的戏嘛?花花剧场的戏都是看词看书的,哪有咿咿呀呀唱个没完的!” 她拉过辛夷,将她安置在自己身边,反而给婉清落得个较远的位子。 路辛夷不敢坐,却被绥一把按到座位上。悄悄斜过眼睛去看婉清时,却发现她只是一瞬尴尬,紧接着,便一切恢复如常。 涂山绥拉着辛夷直往里面去,好似这府院也是她家的,而非公主婉清的。 “今天我娘家来了个小兄弟,你没见过,我叫他扮作商贾偷偷来的。你知道,朝中那些老顽固不喜欢我还和娘家人来往个没完,我才不能将他请进宫里去。”绥低声在辛夷耳边道。 路辛夷点点头,她向一侧看去,白纱帐的另一边,几个男子正饮酒谈笑,角落里,一公子坐得端正,仿佛袖手天下。 绥拉着辛夷的手:“今日演的是哪一出?” 她颔首道:“回女君的话,园中新写了一出,唤作《一梦红楼》,风雅之极,想来正与诸位相配。” 绥摇摇头:“我可不喜欢这些古板玩意儿,要紧挑些新奇的,我还嫌慢呢!你可还有别的什么本子没有?” 路辛夷为难道:“倒也有,只是太过通俗,为市井小民所喜,恐怕难登大雅之堂。” 绥笑道:“是了,今日看得也不止我一人,若是不对这些王公们的品味,倒砸了你的招牌。” 几番思量之下,路辛夷向婉清、涂山绥出了个折中的法子:“不如痛痛快快演一出《红楼新编》,左右今日也只是家宴,图个乐呵罢了!” 绥来了兴致,道:“那么第一幕当如何呢?” “第一幕,便是《刘姥姥初进荣国府林黛玉倒拔垂杨柳》”李四上前直言,众人听了先是一怔,继而都憋不住笑出了声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家的人 婉清一向板着脸,这时节,也不由得抿了唇,假装喝茶来掩盖自己的笑意。 事实上,虽然皇家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但花花剧场的戏本子早已流传大街小巷,有时候新戏出来,难免洛阳纸贵。皇家不方便自己去剧场里看戏,就净买这些戏本子来偷偷传阅。 因此,虽然没看过《红楼新编》,但对《红楼一梦》可谓是熟悉至极。 紧锣密鼓一场戏演罢,台下众人早已笑作一团,涂山绥捂着肚子,拉着身边侍女的手道: “从前只当林黛玉是个柔弱风雅的,你这一出倒好,把风雅结结实实摔到了地上!” 众人也笑着看向路辛夷,此时,那白纱帐另一边,一个声音传来。 “路老板果然有才,能如此出其不意,想来若非高士,难有这般脱俗的创想!” 话音刚落,婉清便颔首道: “王兄教导有方,我们也跟着有路福气,才能看到这么新奇的戏码。” 路辛夷心中一紧,不由得看向子京,只见他此时也神色严肃,捏紧了拳头,看着那边的人。 泠轻笑一声:“说来惭愧,我这婢女,实在顽劣不堪,不想今日能博得皇嫂和皇妹一笑,也算她还有点用处。” 说着,他起身道:“既如此,我现下也乏了,先去偏房里休息片刻。辛夷,你来。” 路辛夷左右看向身边的人,只见众人都自觉,奴婢侍奉世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连涂山绥也放开了手,笑着看她。她也只好迟疑着上前,转身向身旁二人行礼后,向着帘幕那边道: “是,来了。” 泠今日出行没有带奴婢,只两个小厮跟着,路辛夷身后子京也随着她,一直把头沉得低低的。 等到了偏房门口,泠屏退了那两个小厮,只叫路辛夷一人进来,子京要跟上去的时候,却被他一把扶着胳膊隔开。 “你是哪里来的,还不滚?” 辛夷眼神示意子京只留在门口,她自己则壮着胆子随泠进了房门。 哪怕是看着他的影子,路辛夷也觉得一阵反胃。 关了房门,泠取出手帕,擦了擦手,背对着她道:“上次把你吓坏了吧。” 路辛夷沉着性子:“没有,上次发生了什么事,奴婢已经全然不记得了。若世子心怀歉疚,请允许奴婢赎回自己的身契。” 泠笑笑,背对着辛夷,取下了他的面具。 “你的血,不错。”泠轻声笑道,面前的镜子,映出了他伤势稍敛的面庞。 喝下了他的血,就相当于与他签订了契约,虽然不能杀她,可她血中含有蛇神胆的事实,是无论如何也不可否认了。 泠为此大为欢喜,他语气轻快:“你放心,从今后,我不会再杀你,但作为条件,你须得回了国公府,以方便我及时用药。至于什么马厩、天马之类的东西,你尽管拿去。” 路辛夷后退半步:“请恕奴婢不能从命。若世子需要,我尽可每日送药到府中去,但自由实为我之所向!” 泠含笑点头。 “他为了救你,不惜与我血脉相连,舍弃自己好不容易炼就而成的肉身。可你为了自由,却置他于不管不顾之地。” 她神色稍有动容,恍惚间,似乎看到夜色朦胧中,一少年背对着月光,身上伤痕累累,颤抖着身子,却不肯多说一句话。 “他要怎样才能离开你的身体?”她问。 “我好好活着。”泠淡然答道,他缓步上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戏院,现在最缺的,就是一个能依仗的权势吧?你借我的马,也不过是为了打上国公府的名头。” 她咽了口唾沫,随即,捏紧了自己的拳头,淡然道:“我可以答应和你回国公府,但……” 泠大笑:“你还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 说着,他一把拉过辛夷的手腕,用匕首在上面划开一个口子,连碗都懒得用,直接对准自己的唇吸食。 她疼得直皱眉头,却没敢发出一丝声响。 吸罢了,他才心满意足地看向辛夷,挑了挑唇,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我听闻,你的容颜也曾与常人无二,后来中了蛇毒,才溃烂。而今你虽然解了蛇毒,却依旧落得这副皮囊,便是妖怪里,也算不得好看,你就没一丝一毫的顾虑?” 路辛夷向后退了半步,眼眸低垂:“都说了是皮囊而已,我的心早就不在这种地方。世子殿下,我乏了。” 泠饶有趣味地看了她一眼,放下手,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子京从门外快走了进来,拉着路辛夷的手,检查了一番她的伤势,见只是一道伤口,却深入骨,不由得蹙眉道:“明明只是取血,这样的伤,再深一分就会落得个终身残疾。” 路辛夷随意取了帕子裹好伤口:“我们现在攒了多少钱了?” “约莫着有一万钱了。” 一万钱,连一支军队一个月的伙食都不够。 路辛夷咬了咬嘴唇:“再攒一万钱,我一定离开这个鬼地方!” 二人说着,来到了内厅。 彼时剧场的台子刚歇,男宾女客们在一处吟诗作对,中间的纱帐也撤下了。 涂山绥见辛夷来了,上前便要抓她的手,但见上面缠着帕子,又有血渗了出来,转头看了一眼在座中喝酒的泠,心下便明白了三分。 “怎么这么不小心?”她低声嗔怒,一旁的婉清见状,也随即唤了身边的婢女。 “流朱,路老板今日身子稍有不适,先送路老板回家吧。” 流朱起身,正要去送,只听座中一个声音懒懒地道:“慢着,本世子还没有尽兴,她回什么!” 见此,众人打了个哈哈,只好重新坐回座中,为了一扫方才的尴尬,一景国旧贵族起身道: “来来来,今日大家聚在一处,多亏婉清公主做东,何妨我们开怀畅饮,行个酒令游戏?” 辛夷看去,只瞧着面熟,仔细辨认去,竟是从前一同念书的兄长。 泠斜坐在座上,翘着脚:“你们汉人的东西,有什么好玩儿的,一股子酸臭,倒脏了这酒席。”(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八章 和好 路辛夷裹好了手帕,又听另一声音道: “若我们汉人的东西不好,世子怎么还住着汉人的房子,若我们汉人的东西不好,怎么世子手里捏着我们汉人的土地长出的果子?世子说我们汉人的东西不好,怎么您们月国人不守着自己的地盘,非要来我们汉人的地盘?” 人群中,一男子慨声道,众人循声望去,没多时,便不由得议论纷纷。 只见那人虽然只穿着单薄的衣衫,眉宇间却透露出不一般的戾气来,路辛夷看去时,心下不由得一惊——因为那人根本不是什么小厮,而是她日夜攒钱想去寻的流章! 可他并未穿甲,而是立在一景国旧族身旁,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的国仇家恨显得格格不入。 辛夷咽了口唾沫,婉清向一边的侍女低声怒斥:“怎么请了景国的旧臣来!” 侍女低声抖成一团:“君上说,无论怎样的宴席,以后都要尽可能请一两个景国人来,以显示君上对他们的宽宥。” 婉清抿了唇,眼底杀意尽显,但她只上前走了两步,笑道: “诸位,来者皆是客,何必说这些伤和气的话。” 说着,她向后面递了个眼色,不多时,一群身着月国服装的女子款款上前,可音乐刚起,还没等第一个舞步落下,一景国旧臣道: “公主,方才泠世子不喜我们景国的酒令,如今,我们景国人也实在无福消受月国的舞蹈,还请公主容退。” 婉清面露难色,路辛夷心下暗道:若当下起了冲突,流章的身份一定会暴露,他与月国人打交道多年,不会因为一两句话不合就按捺不住,而今故意挑起争执,很显然是有备而来。 一旦起了冲突,在场之人,恐怕难有活口。 路辛夷走到众人前面,回身向婉清公主欠身道:“公主,在下曾学过一首歌,请了景国的乐师来谱,却用了月国的器乐。今日大家都在,我斗胆填了词,可否请诸位为我指点一二?” 婉清面容稍缓,向那景国人道:“路老板从前只写话本子,却不想还会填词,隐公子若是错过了,可实为憾事!不如卖我个薄面,我们一同听听路老板的歌,如何?” 那唤做隐公子的,见如此阵仗,也不好再说告退的话,只得重新坐了回去。 安排好左右乐师,路辛夷挑了把马头琴坐在台中央,她不会拉马头琴,但为了好看,也做做样子。 “穿过旷野的风,你慢些走…… 我用沉默告诉你,我醉了酒” “飘向远方的云,慢些走 我用奔跑告诉你,我不回头” “乌兰巴托的夜……” 她唱的是《乌兰巴托的夜》,曲子绵长而静谧,虽然没有人知道,所谓的乌兰巴托在哪里,更没人知道乌兰巴托和这位年轻的女老板有什么关系,但没有一个人没听出来这歌里的思念。 那种静谧的思念,仿佛翻山越岭,用最温柔的语调,穿过风、穿过雨,穿过空谷,静静地,温柔地,走到人心里。 没有一句话,也没有一个词说思念,可不管是月国人,还是景国人,他们都一起沉默了。 住在月城的景国人在曲子中沉默,望向天空:是啊,曾经这一方天地属于景国,曾经,他们才是这片土地的主宰,而今,故国不堪回首,却只能在梦中想到那无忧无虑的故国生活。 住在月城的月国人在歌曲中沉默,闭上眼睛,曲子里有着月国的语言,整首曲子的感觉,更像是在草原的夜低吟浅唱,这种缠绵与温柔,在辽远的草原起伏,仿佛远在天边的阿妈,在梦里低低呼唤他们的名字。 为了雄心远离家乡,为了大业说着别人的语言,难道真的是他们所有人的梦想吗? 一曲终了,勾起无数人的无限情思,连婉清也不能幸免,低头用手帕擦拭了几次泪珠。 涂山绥起身道:“原来两种语言混合在一起,也能有如此美妙的曲子。自从月国人大多学了汉话后,我都没在宫中听到月国的歌曲了。” 用月国的语言,却唱出了景国人的凄凉,座中众人不免哀戚。 路辛夷道:“月国的语言也有着自己的史诗和韵律,战争非一人之力可以左右。景国纵然美好,然而景帝无道,致使奸人当道,天下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月君虽然是他族,却兢兢业业,为天下万民而努力奋进。如今天下安定,不管是景国人还是月国人,大家最初的梦想都是安定和平,因此我们更应该珍惜这份静谧,不是吗?” 说完了话,她望向四方众人,尤其是人群中的景国旧贵族,她望向流章,见他紧锁着眉头,死死地盯着自己,有那么一瞬,她甚至幻觉自己要被认出来了。 景国人没有说话,方才的隐公子起身,向众人行礼,又向婉清公主行礼。 “月国兼容并包,实属大义,但今日隐某身体不适,未能奉陪,还望公主谅解。” 说罢,他带着一帮景国旧贵行礼告退,他们带的随从很少,虽然走了几个人,对比这宴会上的众人来说,却没什么改变。 等隐公子走出公主府,不过百米远,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唤他,众人停下步子来回望,只见路辛夷一个人提着裙子下来,追上流章一行人,行礼,道: “今日权宜之计,若有得罪,还望恕罪!” 隐公子倒没说什么,他看了一眼流章。流章面容平静,半晌,只淡然道: “没什么,亡的不是姑娘的故土,姑娘这样说,也没什么不对。” 四下无旁人,路辛夷不由得上前一步,凑近了低声道:“您一定是位高权重的人。恕我无礼,您既然知道亡了,既然知道翻盘无望,为何还要率领众人去赴死?难道您是为了权贵?还是为了什么虚名?” 话音刚落,流章的瞳孔一紧,他转过身来看着路辛夷,眼中曾掠过千言万语,本想缄口不言,但最终还是落下一句: “姑娘是写话本的,想必也读过许多书,姑娘可知何为立场?立场就是,不问对不对,也不计较得失,只是一味地站在这一面,坚定地站在这一面,麻烦姑娘以后写话本的时候,也可以少一些虚无飘渺的大义,不妨看看每一个人的立场。” 第一百一十九章 路老板她给的实在太多了 路辛夷失魂落魄地回了席中,正欲与主人说了离开,却见一人步履匆匆,先行与婉清、涂山绥拜别。 那人戴着面纱,却未掩风流,仅一个照面,便知此人高清雅洁。 来到涂山绥面前时,涂山绥含笑道:“方才走的是我弟弟,可惜你回来时没有见到他。” 辛夷淡然一笑,随即行礼向二位拜别,又走到泠面前,沉了沉气,道: “世子殿下,请容我先回去收拾了行李再回府上。” 泠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既然说了收拾东西,也没说是今天去还是明天去。路辛夷索性耍赖在花花小楼再住一夜,说实话,这一天又累又怕,没多久,她就倒在床榻上睡死过去了。 清晨的光照在地面上,李四连门都没有敲,便一下子推开辛夷卧房的门,大喊道: “火了老板!火了!” 见路辛夷衣衫不整地躺在被窝里,他又急忙退到门外,恭恭敬敬站着,眼底眉梢却是掩不住地欣喜。 路辛夷睁着朦胧地睡眼扒拉开了被子,坐起身来揉着眼睛: “什么玩意儿火了?哪场戏不火?一惊一乍做什么?” 李四拿着张纸罗圈着腿扭进来:“火了,老板,这次火的不是戏,是您昨夜写的歌!” “歌?!”路辛夷大惊,一把抢过纸张,这是旧时的景城小报,如今是月城小报,上面记录着月城最近发生的一系列新鲜事。 李四又递上另一张,上面是乐师抄录的歌词,他欣然道: “老板,如今大街小巷,不管是伶人还是游子、船夫,都在唱您那首《乌兰巴托的夜》,尤其是里面还有几句月国语,把景国语和月国语放在一起,仿佛神来之笔,现在月国人、景国人,都在唱!” 路辛夷怔怔地放下纸张,双目呆滞,喃喃道: “原来火,机缘之下,竟然这么简单。” 她迅速叫李四取来纸笔,刚要提笔,又停在了半空,心道: 这古代知识产权保护这么落后,如果我写在纸上,恐怕还没等到让世人知道,就会让心怀不轨的人偷去。 她当即叫来花珠,又在花珠的引荐下,见了几个乐人,由她自己哼调,乐人脑子记忆,不一会儿,一首《鸿雁》就教好了。 路辛夷道:“曲子我教给你们了,但你们只能自己偷偷练习,等我谱好了词,我们再去一同演出。” “是。”众人道。 收拾了东西,路辛夷怀着忐忑的心情回了国公府,子京恢复男儿身也与她一道回去,这次她不用住在马厩,只住在了世子院中,那几匹马,也被栓到了后院。 路辛夷请将它们送回花花小楼,泠也同意了。 没多时,泠便传唤她去前厅坐着,换好了衣服,她便孤身前往。 只见远远的,一个人影坐在轮椅上,她走近看去时,险些哭出声来。 那轮椅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凭着恐吓,凭着蒙骗,换来一丝生机的哥哥! 路辛夷险些跌倒在原地,她抬头看向泠,泠抱着双臂,冷冷道: “本世子醒来的时候,这家伙就在这儿了,想来是那个人趁着夜色给你送来的,你要想收下,本世子倒也不会不答应。” “可是他是……” “一个前朝的皇子而已,就算是皇帝也说死就死了,谁敢追究?”他冷声轻笑道。 路辛夷咬着唇,双手合一,右手覆盖于左手之上,恭恭敬敬地向泠行了大礼。 泠看都没看一眼,径直走了过去,临路过她的时候,在她耳边轻声道: “若真的感谢本世子,安顿好了他,就立马送血来。本世子只要最新鲜的血,只要自己亲自吸出来的,听见了吗?” 她敛了眸子,低头默认。 等泠一走,路辛夷便冲了过去,将卓睿推回自己的院子。 没有下人,她就自己亲自照顾,她先检查了卓睿的伤势,发现卓睿表面上看着没什么伤,可翻到里衣的时候,却发现他的里衣早已脏污不堪,最里面的衣裳,修补的时候竟然都没脱下来,每一针,都穿过他的皮肤,硬生生缝在了他的身上。 路辛夷捂着嘴,跪倒在地上,一只手颤抖着捧着他的衣裳,泣不成声。 “哥哥……”她咬着嘴唇,抬眼去看他,曾经丰神俊朗的他,如今只剩下面目全非的五官,可仔细看去,他的眼眶,不知何时竟也湿润了。 路辛夷有些欣喜地拽着他的袖子,直起身子来:“哥哥,你听懂我的话是不是?哥哥,我是袅袅啊,哥哥,你没有疯,也没有傻是不是?你只是在装样子给他们看是不是?哥哥……” 可等来的,只有卓睿的无言,他的双手无力地垂下,嘴唇发干,方才还泛红的眼眶,如今早已恢复原样,有那么一瞬的恍惚,让她觉得她刚才只是眼花了。 路辛夷松开手,自嘲道:“是了,如此变故,醒着,还不如迷着好。” 她回身去拿剪刀,将卓睿缝到皮肉里的线一点一点剪开,将那些碎布扔到一边,又打来一盆温水,为卓睿擦拭了身体。 他的伤实在太多,除了刀棍的伤,更多的还有因为烧伤而分裂的皮肉,最后胡乱好上,长在一起的皮肉。 有遇到不能下手的地方,她就唤了子京,请他帮忙和自己一起照顾哥哥。 子京没有推辞,不一会儿,卓睿就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在床上安安静静地躺好了。 看着熟睡的卓睿,路辛夷与子京两个来到门口,她颔首道谢: “多亏有你,子京,否则哥哥这样,我……” 子京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自己的鬓角:“好了,要不是现在和你利益牵扯过多,早知道你是这么个身份,我还真不想招惹你。” 辛夷没好气道:“你倒是现在割袍断义也来得及!” 子京嘿嘿一笑:“不,那我怎么舍得!” 眼看着辛夷就要脸红,他不由自主地贩起剑来: “我也不想啊,主要是,路老板她实在给得太多了!给的太多了啊!” 第一百二十章 盗贼竟然在身边 眼看着子京穿的衣裳一天比一天好,路辛夷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到底能分我多少利润?”她不由得好奇问道。 子京皱了眉:“也不多啊,你那花花剧场,不是有我一半股份吗?” 什么?!!!! 她算是一秒钟也忍不下去了,收拾了东西就怒气冲冲地往花花剧场跑,花珠忙完了手头的活儿,就被她叫去偏房对峙。 “你为什么能给子京那么多钱!”路辛夷怒道,“我说呢,我那么多爆款,怎么现在日子过得还是紧巴巴的!” 子京撇撇嘴,看了一眼花珠,花珠跪到地上,蹙眉道: “老板,是您自己说的,花花剧场,一半是辛夷花,一半是紫荆花,因此,所有利益,才与公子对半分的啊。” “我那是做个人情,来一套虚的,你倒好,给我真金白银地往出掏啊!” 说完,她差点一口气背过去,没多久,又挣扎着起来,道:“那剧场日常的开销从哪里拨?” 花珠眨眨眼:“子京公子说,剧场老板是您,自然也从您的那一半里拨……” “啊!!!!”路辛夷翻了个白眼,差点当场去世。 倒是子京这时候有点良心,上前安慰她道:“路老板!你也不亏!你看,我给你带来了李四他们一大帮伙计,还亲自给你照顾耕地不是?” 路辛夷挣扎着爬起来,又问道:“那李四他们的工钱从哪里算?” 花珠缩了缩脖子:“李四哥他们是老板您的亲随,也是剧场的员工,当然也从您的那一半里……” 路辛夷已经没有气再起身了,她绝望地看向天花板,抬起一只手,又举起另一只手,作割腕状。 “杀了我吧,干了大半年,都给别人赚钱,还以为自己是老板,原来我也是个死打工的,杀了我吧……” 子京一把抓过她的手腕:“别这么说嘛,别想不开嘛!辛夷兄!路兄!至少,我们还是兄弟!” 路辛夷绝望地看了他一眼:“我们还有必要是兄弟吗?” 子京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当然,好兄弟,一辈子!” “我去你的兄弟!”路辛夷抽起鞋就打,奈何这家伙就跟脚底抹油了一般,二人追逐打闹,一直从花花剧场赶回国公府,穿好了鞋,她就随手抽了根鞭子,奈何这家伙身手及其灵活,无论如何都打不到。 从地上起来的花珠看向窗外,喃喃道: “公主她几时开始这么看重钱财呢?既然迟早都是一家人,又何必在乎多分他几个。” 等回了国公府的时候,泠已经等候多时。路辛夷换了衣裳便去找他,已是黄昏,一轮弯月淡淡的痕迹已经映在天边。 进来的时候,泠正闭目养神,听见开门声音,他才缓缓开口道: “怎么这么迟。” 辛夷一边上前,一边小心答道:“回世子殿下,去剧场里算了一下账目,就……迟了。” 泠抬眸,那眼色中仿佛有一把寒剑,一剑就能刺穿眼前的人。没有了帘幕作遮挡,路辛夷心中不寒而栗,不由得抖了抖。 他薄唇微启,淡然道:“不是为了见他?” 他?辛夷心下闪过一丝疑虑,随即想到,是了,这世子有个怪病,等到晚上了,他的身体就会变成影子所有。 可她还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上前恭敬道:“只知道有世子,不知道有旁人。” 泠哈哈大笑,笑罢,走过来,捏起路辛夷的下巴:“你的血能治好我的伤,却没办法医治你自己,这张脸,与之前的你相差太多了。” 说罢,他一把拉过她的手腕,照着她那白皙手臂上的血管,便毫不留情地咬上去。 血的腥味令人有些作呕,可他却似乎很享受这一切。路辛夷皱了眉,看向他,恐惧与失措中,她想说些什么来让自己分散注意力。 “世子也见过以前的我吗?是啊,我曾听月君说,公主的画像,在月国是可以被查到的,所以世子能看到也不例外。” “世子果真会好一点吗?你说奇不奇怪,我自己的血,为什么偏偏解不了我自己的毒呢?” “世子是什么时候被蛇毒到的呢?我是因为从小就身负诅咒,很小的时候身体就不好,后来被一个人毒到了。世子你说这毒真的奇怪啊,为什么不能一次性就把人毒死呢?还是慢性蛇毒,哈哈……” 子京结结实实地打了两个喷嚏,他唤来王二:“谁骂吾?王二,难道你修改国书被别人发现了?” 王二有些为难道:“老大,那国书,现在根本就没人看,后面都成空白页了!再说了老大,您为什么非得说是我改的啊!小弟本来是奉了您的旨意,用着您的断尾,在那国书上刻的字……” 子京翻了个白眼:“滚滚,你那两个丑字毁吾一世英名!说是你改的就是你改的!” 泠真的有被聒噪到,他冷着脸从她手腕上起来,看着眼前这个抖成一团的女人,他实在缺乏耐心,一掌将她打昏了过去。 吸收了蛇胆血,泠坐在原地,以自身内力,将这血用气力输送到周身,没多久,他摘下面具,再看面庞时,伤口已经大多好住了,只是新长出的皮肤薄如蝉翼,其下还是可以看见隐隐的血丝。 泠面色稍缓,闭了眼,道:“你可以出来了。” 下一秒,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色就已完全变了,没有半分冷气,有的,全是慈悲与苦涩。 泠回头,见辛夷倒在地上,俯下身去,将她抱到床上。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动作更是轻得像捧起一片羽毛,只是那眼神中充满爱怜,充满心痛,但更多的,还是发自心底的,一种仿若自卑的情愫。 他细心包扎好辛夷手腕上的伤,给她盖好被子,又接了温水,替她洁面。 等做好了这一切,他又打量了一会儿,可立马意识到这于礼不合,又匆忙转过头去,看着地面大口呼吸着,好像是刚从深海中浮出水面一样。 若是旁人看了,恐怕还要笑他,第一次见女人,见到了,居然都忘了呼吸。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一章 路周上线 次日,等路辛夷醒来的时候,自己早已被送回了自己房间,她捏了捏后脖颈,却发现疼痛减缓了很多,不由得咧嘴笑道: “这泠人还怪好嘞,打了我还知道给我按摩,舒缓镇痛。” 涂山绥递来信件,上面写道,祝贺辛夷的新歌大火,城中都唱这一首,建议她立马写第二首,这样一来趁热打铁,她也好向月君夸赞她,趁机得到月君的助力。 路辛夷举了举胳膊:“生命不息,赚钱不止!” 她当即回信表示,自己已经写好第二首,甚至如果皇族需要,这次可以一次性多出几首。 正所谓哪有老板亲自全部上的,路辛夷左右思量,还是应该先造“星”,她当即叫来花露,在花花剧场贴上告示,高薪聘请面容俊美的男演员、清丽甜美的女演员。 萌妹谁不爱呢,美男谁不爱呢? 为了保证高效,她还叫李四、花露亲自去街上蹲守一波,为的就是发现人群中那些蒙尘的明珠。 没几天,李四就带来了好消息。 “老板,城外的卢家有个小妾,样子十分貌美,只可惜是个奴籍,不会唱戏,可要她不要?” 路辛夷挑了挑眉:“有多貌美?” 李四咽了口唾沫,搓搓手,不好意思道:“妖精都没她生的美。她家老爷爱她,又怕她发出声音被自己夫人听见,竟硬生生药哑了她,将她藏在地窖里三年。前不久被夫人发现,夫人本打算杀她,可实在美丽,最终没忍心下手,今标价卖出。” 路辛夷点点头:“听起来是又可怜又美了,那么她售价多少?” 李四挠了挠头:“夫人没标价,前来要价的很多,都出到了三千,夫人还是一言不发不肯卖。” 路辛夷撇了撇嘴:“从多少开始叫卖的?” 李四:“座下张公子起价五百钱。” 路辛夷点点头:“你去牵头羊去,跟那夫人说,是我去买的。” “老板,人家夫人三千钱都不卖,你一头羊……” “快去!”路辛夷不耐烦地打发道。 她自己心里明白,夫人虽然承认了这小妾的美貌,可打心底里,还是有一股气在的。市场上一个下等奴隶的价钱,刚好就是一头羊,而一个生过孩子的姆妈都值两头羊,若是一头羊卖给路辛夷,就证明是路老板为这女子定价——她还不如一个下等奴隶! 果不其然,没多久,李四就领了个小女娃来,小女娃没有名字,约莫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一双大眼睛水雾蒙蒙地盯着众人看,浑身只披着一个麻袋做成的衣裳。 细看去,小女娃身上纵然有伤,却难以掩盖她粉雕玉琢的肤色,一张小脸生得娇俏,翘起的鼻尖一点通红,模样十分可人,黑亮的双眸在人们的脸上滑来滑去,好像在觅食的小鹿。 路辛夷看了心下不由得一阵怜悯,还这么小,就被…… 她伸出手来,向那小女娃道:“我姓路,你这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也像一头小鹿。古有诗云‘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人之好我,示我周行’。不妨就唤你路周吧。” 路周睁大了眼睛看她,虽然路辛夷看身量不过十几岁的样子,其眼神、谈吐,却已是一个成熟商人的样子。她点了点头,如此,这名字算是定下了。 路辛夷又道:“小周姑娘刚逃出生天,先在这里修养,等时机成熟了,再安排她去做些事情。李四,你和花露花珠还得继续去招人!” 那三人随即应下了。 自这一日后,路辛夷就将路周带在身边,路周生性活泼,伤口好得极快,没多久,就俨然一副活泼少女的样子。 辛夷也不着急让她演个什么角色,只是偶尔在剧里客串个山神、仙女、婢女之类的小角色,闲来无事的时候,就给她换了好看的衣裳,教她读书写字。 路周很勤奋,也很聪明,没多久,寻常所用到的字她都识得了。路辛夷不在的时候,她还自己找来话本读,碰到不认识的字了,就去找花珠、李四请教。 等学完了功课,她就抽空帮李四、花珠干活儿,像个小精灵,在花花剧场里忙上忙下,一刻也不停歇。花珠也不讨厌她,看她对着账本发呆,就教会了她看账算账。 日子悠悠过去,这一天,花露在一边沽酒,咬着嘴唇,不好意思道: “老板,您让我找帅哥,这对我来说也太难了。” 路辛夷在摇椅上正敷着自制的面膜,漫不经心道:“哪里难了?” 花露不好意思地笑笑:“实不相瞒,老板,我曾经见过一男子,可堪国色。您不是有一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您若是见了我这位,想必您也不会再觉得其他男子有颜色了。” 路辛夷一笑:“世界上哪有你说的这么邪乎的男的,你老板我阅人无数,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要想见他也不难,”花露舔舔嘴唇,又为难道,“只不过老板,他……已有妻室,也不是个缺钱的主,为人高贵,想来不会到我们这里来的。” 路辛夷漫不经心地晃着手里的玉坠子,心道这花露究竟还是小女娃的心,便配合她道:“那是便宜了哪家高门贵女啊?” 花露支支吾吾:“倒也不是什么贵女,他是青丘人……” 对啊!青丘人! 路辛夷一下子提起了精神,她将手中的玉坠子一扔,是了,青丘盛产美人,美男美女什么的要什么有什么,还怕打造不出什么当红小生、当红花旦吗? 她火速给涂山绥提笔写信,可信刚写到一半,就听李四招呼道: “老板!青丘女君来了!” 路辛夷心中暗道:不愧是好姐妹,心意相通啊! 她急忙披了衣服出去迎接,才刚进了门,涂山绥就迫不及待地走近她,拉着她地手道:“终于算是捉到你了,好几次派人来,都说你在国公府。泠那个家伙,我也不方便经常和你通信,更别说去见你,这下好了,我今日总算能把这么多天的话都一吐为快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二章 闺蜜一起发财 听了路辛夷的创想,涂山绥掩面而笑。 此时正好路周前来奉茶,见是个生面孔,又实在美艳动人,涂山绥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女子的美艳不同于一般的景国人、月国人,甚至不同于涂山绥,涂山绥的美丽是高贵典雅的,甚至有一些疏离,只是因为年纪还小,眼睛里没有一般宫里人的那种精明算计,反而多一些坦率。而路周不同,她是那种楚楚可怜的动人,仿佛碰一下就会碎掉。 等路周出去了,涂山绥问辛夷她的来历,辛夷如实相告,绥道: “小路,你发善心是好的,但是你曾给我讲过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切不可养虎为患。” 路辛夷拍拍她的手背:“只是叫她做一些打杂的营生,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见绥还不能放心,她索性在她肩膀上蹭来蹭去,撒娇道:“好了嘛,绥,你先说我的主意怎样,你帮不帮我嘛!” 涂山绥见她这副样子,只好笑着答应了她:“好嘛,找人倒是简单,只不过啊,我帮你解决了更好的事,光是这一项就不知道你该怎么谢我呢!” 辛夷坐正了,正色道:“说来听听。” 涂山绥起身,信步走到屋子中间:“我听说,你一直在推行一种改良后的衣裳,有的时候,你还把月国人的衣服、景国人的衣服修剪一番给剧里的人穿上,以此来打造爆款,成了一个服装店,是这样吗?” 路辛夷点点头:“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绥笑道:“只不过你的想法太过于新奇,要想在这个地方推行新鲜的东西,光凭你一个剧场还是不够的。我和月君说了你的事情,他很高兴,说有利于两个国家之间的百姓融合,因此,打算从你这里购置一批官员常服,希望既能体现月国特点,又不失景国传统,你可愿意接单?” 辛夷大喜,站起身子拍手笑道:“我哪里敢不答应呢?!我求之不得啊!” 绥笑着拉过她的手:“你也先别高兴得太厉害,毕竟,这是官员常服,月君大人虽然点名了要你来做,可马虎不得,保险起见,他还是先让宫里制衣局画了大样,又特地命我来监工,给你挑了十几个宫里得老裁缝供你使唤!” 辛夷点点头:“知道,君上第一次专门给百官准备这种融合的东西,一旦做砸了,今后其他法令的推行,就更难办了!” 说起这个,绥不由得面露难色:“是啊,说起来,也算我们利用了你,毕竟这种事交给宫里来做,一定会有千万种阻挠的声音,让你偷偷做好了,我们再来买,倒能把自己摘清了。” 说完,她抬眼小心地看向辛夷:“小路,我这样如实相告,你会怪我吗?” 路辛夷心中感慨万千,她拉过绥地手,摇摇头,低头道:“不会,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为万民安康做一点事,也是我的责任,何必说成是利用?不管怎样,这都是我的荣幸啊!你要是不信,你将这差事贴成皇榜,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城中就至少能有几百家铺子为了接这活儿大打出手呢!” 涂山绥被她逗笑了,当即道:“好,够爽快,既然如此,我也答应你一件事,不就是要几个好看男子嘛!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弟弟嘛,他正好没一份正经差事,闲居在这月城,我这就把他给你招呼来!” 路辛夷欣然应允。 所谓“造星”,实际上并不需要原主做什么,只要保持他/她神秘而高冷的人设就好了,让人们有一种在追神、拜神的错觉,这样就能心甘情愿为自己编织一个梦境了。 傍晚时分,路辛夷蹑手蹑脚回了国公府,回去的时候,臻儿正从她房间出来,她先前给了臻儿好价钱,托她照顾冥公子,今夜,给世子送完最后的血,她就要把卓睿带回花花剧场了。 臻儿见了她,不由得替她担忧:“你可回来了,辛夷,世子等你很久了,刚刚发了好大的火,现在在里面和冥公子两个人对峙呢。” 路辛夷舔了舔嘴唇,点点头提起裙子往里走。 泠背对着门,卓睿正对着门,双目紧闭。 辛夷大叹一声不妙,便向卓睿冲去,可还没走到卓睿身边,就被他对面的泠一把拉住袖子。 “你怎么才回来!”泠强压着怒气道。 路辛夷只看见卓睿双目紧闭着,她懒得和泠废话,使劲拉扯着自己的袖子,奈何泠的力气太大,情急之下,她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很清脆的一声响,泠果然放开了手,辛夷冲到卓睿面前,趴在他胸膛。 “兄长……兄长……”她一声一声地呼唤,直到看到了卓睿睁开的惺忪睡眼,以及他起伏的胸膛。 路辛夷这才意识到自己错怪了泠,她回头望去,泠抬着手掌,擦拭了自己唇边的血迹。 “你哥哥睡着了,我正在想要不要扶他到床上休息。” 路辛夷站起身来,从怀中拿出手帕,不好意思地递上前去,泠一把夺过手帕,擦了擦自己手上、唇边地血迹。 她怯生生地低下头,略带为难道:“对……对不起啊,世子殿下,我还以为兄长他……” “你以为我杀了他。”泠冷笑一声,手掌捏住路辛夷的下巴,左右来回打量一番,“不过本世子杀他是假,你冒犯了本世子倒是真。” 路辛夷闭上了眼睛,身体却害怕得发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回放的,都是泠那天关上门之后的暴行。 见眼前的小小女子在发抖,泠凑近了,饶有趣味地俯身在她耳边:“你在怕我?” 路辛夷闭上眼睛:“当然,世子殿下变幻莫测,势力无边,辛夷一个奴婢,怎么能不怕?” 听了这话,泠仿佛得到了巨大的安慰一般,他站起身来,用大拇指轻轻抚摸着辛夷的下嘴唇,笑道: “知道怕,就好。” 随即,他连胳膊都懒得抬,冲着辛夷微微露出的肩膀,便咬了下去。 路辛夷疼得直抖,因为那一口,直咬在她的骨头上。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入宫 “世子大人,今天咬的,为什么是这里。”路辛夷抚着自己的肩膀,退到一边看着泠。 泠心满意足地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看着因愤怒而跌落在地的卓睿,将那手帕丢到他面前,挑了挑唇: “没想到,你这兄长,就算是失了心智,双腿瘫痪,也想着来救你。” 她回头望去,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卓睿竟已掉下轮椅,她赶忙上前将他扶起,回过头时,只见泠轻笑着,自顾自地端起了一杯热茶,仿佛看戏一般看向他们二人。 路辛夷有些嗔怒:“世子殿下,血我也给您了,若没什么事,就请您先回吧,不要打扰我休息了。” 泠放下茶盏:“你方才问我,为什么今天咬的是肩膀。你撩开你的袖子就知道为什么了。” 她挽起袖子,只见上面青黑一片,淤血不化,旧伤未愈。好呀,你这家伙喝血还挺挑。她心中不忿。 泠从怀中摸出一瓶药膏,丢向辛夷,随即转身大步离去。 路辛夷接过来一看,见是活血化瘀的药,便也没过多在意,随意丢在一边,就去扶着卓睿了。 灯火已经不多了,只几盏长明的院灯亮着,国公府被黑暗笼罩着,只几盏灯发出幽幽的光亮。 李四率众人来到国公府后门外面,等里面的人对了暗号,几人便一齐将卓睿运走了。 临走时,卓睿死死地抓着辛夷的袖子,辛夷只得安慰道:“别害怕,兄长,外面的小楼是我的私产,等把你安顿好了,我也好大开拳脚,早日脱离这苦海。” 听了安慰,卓睿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手。 次日一大早,路辛夷从房中醒来,走出房门时节,臻儿正好过来,端着一大锅红枣莲子羹。 辛夷惊道:“这是?” 臻儿满面八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还是不是好姐妹!跟世子都这样亲近了,也不告诉我们,难道要等你成为世子妃地那一天嘛?” 路辛夷满脸疑惑:“我和世子如何亲近了?” 臻儿还在恼怒她地知情不报,握紧拳头假意在她臂膀上锤一下,然后推门进了她房间,将羹放在桌子上。 “还要如何亲近?”她一边盛羹,一边嗔怒道,“世子每日忙完了正事,都要来寻你,说句不害臊的,每每天快亮了才从你这里离去,你还要如何亲近?” “天快亮?” “是啊,”臻儿将羹递给她,她喝了羹,臻儿又道,“世子当真是君子,明明发乎情,却止乎礼,只在房门外坐着,什么都不说,也不让你知道,只是那样守着,好像非要人全府的人都知道是他钟情于你,而你又是清白的似的。” 路辛夷喝了羹,臻儿又道:“这羹也是昨夜世子特意安排给你煮的。” 辛夷憨笑了两声,只心道这臻儿实在单纯,她哪里知道,那泠哪里是着急来看她,而是着急喝她的血罢了!至于留在门外,想来或许是那影子真的回来了? 她懒得去想那么多,收拾了东西就要往外走,可刚出了门,就碰见了门口的泠。 泠仿佛等了很久,抱着双臂抬头看向她,臻儿上前告退,他微微点头,向着辛夷道: “醒了?换身漂亮衣服,和我去宫里。” 路辛夷手紧紧握在门上:“去宫里做什么?” 泠漫不经心道:“今日是女君和君上成婚的第一百日,宫里有宴席,你不是喜欢唱歌吗,不妨今日,本世子就带你去听听,和所谓大雅之音。” 已经第一百日了啊。路辛夷裹紧了身上的衣衫,道了声是,便回房中取了件衣袍出来。想来是绥的安排,她不方便自己寄信给我,就让泠安排了。 二人乘马车前往,入冬时节,天上虽然没有飘雪,却是阴沉沉的一片,马车上放了个小暖炉,这样的情景,与记忆中的竟高度相似。 路辛夷从帘子中伸出一只手去,外面风凉,不知那个曾经少年意气的流章,现在身在何方呢? 她想起他说的“立场”,立场就是不问对不对,只是坚定地站在那一方。 只是她不在这棋局中,又该站在哪一边地立场呢? 泠抬眼看她,突然说了句:“在想什么?” 辛夷急忙收回了手:“没什么,想起一位故人。” 泠闭上眼,轻笑道:“你的人,我已经叫他们在宫外候着了。” 路辛夷有些诧异,但随即又心道,想来绥安排了全套,叫泠带着她,又告诉了泠她要做的事。 她从心底里感谢绥,这人总是很周到,又神通广大,好似什么都能办到。 没多久,到了宫门,二人下了马车,剩下的路需要步行前往。泠率先下车,等辛夷下车的时候,他抬起手示意她去扶。 她本来是不想扶的,可踩了马凳,上面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脚下一滑,情急之中抓紧了泠的臂袖,才不至于跌落。 无人注意之时,泠轻笑一面,随即恢复面色,等辛夷走到地上,他收回了手,率先向前方走去。 望着四周高耸的宫墙,偶尔几株梅树,上面已经开始结很小的苞,路辛夷吸了口气,裹紧了袍子往里面走。恍惚间想起上一次来到宫里的时候,她穿着厚重的玄色鎏金虎皮袍,一步一步踩着薄雪,走上最高的台阶,以期以一人之无义,换天下人之有义。 她早就可以放下什么所谓虚名了,那时候她是真的只想守住当下的平和与安定,与涂山淞一心一意在一起。 可如今。 路辛夷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低着头看着雪上的脚印,只顾着往前走。突然,撞上一个宽厚的背。 她吃痛地摸着头,抬头看去,只见泠微微侧脸看一眼她,又和前面的大监继续说道: “如此,便请您通报了。“ 路辛夷吐吐舌头,自己只顾着自己回忆,全然没注意到泠正和别人说话。 不一会儿,一个小宫女走了出来,向泠行礼,道:“女君她知道了,说多谢世子,请路姑娘先进去。” 路辛夷看了一眼泠,见他首肯,自己才拜别泠,提着裙子随那宫女向殿内走去。 这皇宫比从前富丽堂皇更甚,想来是国富民强,路辛夷跟在宫女身后,一进门,就被扑面而来的红色包围。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四章 热闹的宴会 涂山绥正试戴着首饰,其实无论是怎样的首饰,华贵或者是更华贵,在她的面庞下,都不过是衬托。 见辛夷来了,她笑着拉过辛夷,向她展示着自己的一串银宝塔耳环,问道:“这一串如何?” 路辛夷见她这般高兴,心中也不由得欢欣,扫一眼看去,见一套月国传统耳环,正是松石制成,便道: “女君身份尊贵,面容又好,当真如同天上的明日让人挪不开眼。月君说到底还是月国的子民,若是女君也只是月国的日神,想必月君会爱女君更甚。” 涂山绥听了,随即莞尔,便放下自己的银塔耳环,拿起那松石月国耳环,戴了上去:“是了,月君倡导节俭过节,这一套也更符合他的审美。” 说罢,二人吐了吐舌头,相视一笑。 绥拉过辛夷的手,侍女上来为她整理头发,她捏了捏脖子:“小路,还好你来了,要不然,这一天我不知道有多无聊!泠今日倒是办了件大好事,一改我往日对他的看法呢!” 路辛夷伸出手,替绥托住了她的大发饰:“泠哪里有这么好,还是女君安排的妥当罢了!” 涂山绥只当她是一番恭维,见她给自己托着头发,又不由得笑道:“敢在女君脖子上动手的人,你也算是古今第一人了。” 辛夷憋着笑,故作无奈道:“确实如此啊,古今女君第一宠爱之人,宠臣,宠得无法无天的那一种!” 二人随即又哈哈大笑一番,突然,绥坐正了,将辛夷的手拿下来,攥在自己手心里,凑近了低声问道:“说真的,泠对你如何?” 辛夷只觉得这话有些莫名其妙,但脑中闪过泠的面庞,还是觉得不寒而栗,可毕竟她不想让绥牵扯进这件事去,便笑道:“还好啦。” 绥见她欲言又止,心下明了三分,坏笑道:“按理来说,你一个剧场的老板,就按城中数一数二的生意人来说,能嫁个世子也不错了。我见他整日眼睛都在你身上长着,不如我请君上为你二人赐婚吧!你以后有个名分,也更有利于生意的开展!” 辛夷大惊:“万万不可!” 绥随即满脸疑惑,见她不解,辛夷才为难道: “实不相瞒,女君,我……我已经有过一次婚姻了。” 绥瞪大了眼睛,半天缓不过劲儿来,心里建设好久,才自嘲道:“是了,你们妖类看不出来年纪,早早定亲也是有的。” 她又看向辛夷,叹了口气,颇为遗憾道:“这样说来,我倒有些好奇,是哪位儿郎这样好命,能娶到我家辛夷了。” 二人又闲扯八卦了半天,等绥装扮好,宴会开始,辛夷又被安排回了泠的身边,遥遥相望之际,绥向辛夷眨了眨眼,二人自是笑意不可掩。 等宫中的乐师表演完了,绥当即提出,请花花剧场的路老板为大家演奏一曲,众人欣然同意。 路辛夷抱着琴上台前,领着花花剧场那一队乐师。 她先奏一曲《鸿雁》,悠扬的前奏,与那首《乌兰巴托的夜》相似,无不彰显草原的辽阔与苍茫。 而与之前那首不同的是,这一首无论在调子上,还是在歌词中,都不只是幽怨的思念,更多的,反而是一种队自由的向往,和对人生变换的豁达。 心中有安,心中有家,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种平和与阔达。 然而这种阔达不是放手,而是草原人民特有的身归自然,与自然合一的心胸,无论是苍天还是大地,都是温柔的惦念,风里都好像夹杂着阿妈的叮嘱,阿爸的烟草香味。 当唱到“今夜不醉不还”的时候,在场众人无一人不是寂静的,举着酒樽的手忘记了抬起,甚至好像连呼吸也忘记了一般。 路辛夷随即不再唱,而是由乐师尽情弹奏,已经有旧月国部落的人,开始随着音乐的悠扬扭动身躯,他们闭上眼睛,仿佛可以在风里阵阵马奶酒的香味中,听见马蹄奔跑的声音,看见草原上羊群如白棉花扎堆,看见冬天的羊奶,热气腾腾地从桶里倒出来。 弦乐往往比管乐更能拉动人们的心弦,月君也闭上了眼睛,人往往只有去国怀乡之时,才能感知故乡的美丽与包容! 他们的脑海中,浮现的是热气腾腾的奶香,是草原姑娘乌黑结实的麻花辫,是那一坨坨高原红中绽放的笑脸。 那种亲切与温暖,是无论打多大的土地,无论多少金银财宝,都无法交换的! 一曲毕,坐中有人掩面垂泪,手中的马奶酒一下子变得苦涩,女人们转过头去,男人们则眼眶泛红,注视着前方的天空,沉默良久。 路辛夷上前,再拜:“草民斗胆,请再献一曲,以贺月君、女君新婚之喜,以祝今日不醉不归之宴!” 那森放下了酒杯,先与众人一齐鼓掌,而后大手一挥,道:“既然如此,便再请路老板献上一曲!” 路辛夷摆好琴,望向四周众人,这其中不乏有景国人,虽然,方才的曲子他们的感受不如月国人感受更深一些,可他们心中的感伤,也并非可以随意被忽略的。 天灰蒙蒙的,路辛夷起手,今日,便要拉动这琴,驱赶这厚重的乌云! 心安即是吾乡! 她心里一下子有些恶作剧的念头,曲风一变,拉起了自己小时候听大人们唱的《酒歌》,这是父亲教她的曲子,实际上,她也只会拉这么一首。 一开始是月国语的开场,自从月君不准大型演出时再长篇的月国语后,月国人很少再听到这么纯正的月国语了,因此,前奏一出,众人都竖起了耳朵。 “金杯银杯斟满酒,双手举过头……” 是祝酒歌! 欢快的节奏,加上动感的节拍,方才的忧愁与不痛快一扫而空,此时此刻座中的武将再也不想拘束,他们举起酒杯,互相祝福,含泪的眼眶里,充满了豪迈。 几个景国旧臣见状,也与众人举起酒碗,月君趁此机会与众人共同举杯,不知道是谁指挥了那些跳舞的姑娘,她们一个个穿着月国的服装,腰间缀满宝玉美石,从屏风后走出来,在宴会众人间扭动腰肢,举着酒坛子,路过哪只空碗,就俯下身去斟酒。 一时间,宴会上热闹非凡,热气腾腾一片。 路辛夷索性也不再拘束,一会儿唱着月国语,一会儿唱着景国语,两种语言混合在一处,倒十分融洽。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宴会达到了高潮顶峰,取得了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成功与喜悦。 路辛夷功成身退,与众乐师一同退下,才刚把琴包好,宫人便来说:“路老板,君上请您过去一趟。” 那森不知何时竟喝得醉醺醺的,绥在外面继续招呼着群臣,那森被几个宫人扶着来到偏殿。 还没走近偏殿,便听见一阵呕吐的声音。路辛夷在宫人的引领下,走到他床前。 多年未见,他眉眼未变,只是不知何时蓄了胡须,他的眼睛,还是一如少年时期那般凛凛,弯刀一样锋利,不可直视。 路辛夷行礼道:“君上,敬酒虽好,贪杯伤身。” 那森被宫人扶起来,轻笑一声:“没什么,吐一吐就好了。寡人听说你,做了很多月国和景国文化交融的东西,比如景国的话本子里,偶尔来两句月国话,比如方才唱的歌,也是两国语言的融合。” 路辛夷颔首:“两国人民友好,是万民心之所向。君上做得更多,草民不过做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那森笑出了声,再抬头时,闭了眼,挥了挥袖子叫身边的人先退了下去。 等最后一个宫女退下时,路辛夷回头,向着正要关门的宫女道:“还请姐姐留着门。” 那森点了点头算是同意,等到众人退去,那森睁开眼,他的眼眶已经泛红,自顾自地说道: “你做的很好,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也可以尽管和我提。” 路辛夷再拜:“多谢君上,女君待我极好。” 那森没有说话,二人沉默良久,那森看着地面上渐渐褪去的夕阳的光晕,向辛夷缓缓道: “你让我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位故人,只不过我对她不起,始终没有颜面再去见她。” “天下万世自有定数,君上只是做了您有关身份该做的事情,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听了这些,那森先是一滞,继而摇着头笑了笑:“你说的没错,有时候,有的人,或许一开始就注定是没有必要的相遇,因为注定的结局,不管怎样努力,都会辜负最初的相遇。” 辛夷缓缓抬起头,却不敢看着那森的眼眸,她动了动嘴唇:“既然努力了,便已经不负相遇了。” 那森从榻上坐起,路辛夷跪倒在地,双手合于胸前,低下的头颅,再也看不清她的面容、她的表情。 她缓缓道:“君上,草民……草民先去前面了,宴席上,还有草民的伙计。” 说罢,她起身,转身便要走,只是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一阵沉闷的重击,那森从床上跌落下来,她忍住没回头看他。 他喃喃道:“我总想,有更好的结局,哪怕,是我强求来的结局。我总想,能为珍惜的人换一方和平,哪怕,是利用战争的方式。我总以为……来日方长……” 辛夷不忍再听下去,抬脚离开了房间。 殿外,不知何时竟然下起了小雪,这样薄薄的一层雪霜,从穹庐降下,风吹起,化作无数雪沙,散落在宫中处处。 路辛夷擦了擦脸,抬头望去,竟觉得这雪是如此畅快,却又是如此凄凉。 她捏紧了拳头,眯着眼去看那雪花,这雪像无数盐粒,没有纷纷扬扬的浪漫美感,只有无情的飘洒。 古时候,有人去世,家人们就会为他撒盐祈福。她突然觉得胸口一紧,想起那句被遗忘在历史角落里的“白雪纷纷何所似,撒盐空中差可拟。”人们都赞叹比喻的形态,却忽略了当时说出这比喻的胡儿,彼时正经历着丧父之痛。 她呼出一口气,虽然胸口的沉闷并未因此而稍有舒缓,她宽慰自己道: 世事本无情,不过是多情的人给万物赋予情态。万物本无情,我亦属于万物,又何来有情。 宴会刚结束,涂山绥一边招呼着宾客,一边与一众女眷接应、对答。 辛夷远远的看着,看她那般对答如流,看她那般游刃有余,不由得挑了挑唇角。那森需要的,就是这样母族强盛的妻子,就是这样能够左右逢源,又贤德又聪慧的妻子,也唯有这样的妻子,才能换取他的真心,所谓一瞬间的心动,不过都是电光火石的错觉罢了。 她自惭形愧,但又没太表现出来——人就是这样,有时候明明知道自己不行,但还是不能露怯,不能让别人看低了自己。并且越是不擅长,就越要装作不在乎。 她走上前去,子京一行人已经等待许久,还没等她和绥打招呼,绥就率先发现了她,走上前来,等路辛夷向她行完礼,道: “今日多亏路老板这两首词,路老板文思敏捷,不愧是月城第一才女。” 见四下无人,绥身边的宫女凑上前来,低声道:“路老板,女君已经将您的词传抄送至宫外,明日一早,您的大作,想必就能让全城人拜读了!” 本来是一件高兴的事,路辛夷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向绥欠身:“多谢女君。” 绥赶紧上前扶住了她,安抚她道:“你我姐妹,何谈谢字。再说,我们青丘从来不讲这些繁文缛节的礼数,若你真想谢我,不妨将你那即将大火大卖的花花剧场分我一份。” 路辛夷当即应下:“那是当然,草民早做好了准备,只是不知,女君想要多少?” 一听到股份,两边的女眷纷纷凑了过来,谄媚向绥:“女君不愧是青丘人,如今买下花花剧场的股份,一定会大赚一笔的!” 众人纷纷附和称是,绥有些无措,她本来是开玩笑的,可如今要还是不要,却硬生生将她架在了上面。如果不要,就有辛夷是借了她的人情的嫌疑,如果要了,她又是实打实想交这个朋友的,她的钱多的花不完,哪里想再去剥削她一个小老百姓? 更何况,她知道她简直是嗜财如命。 一将军夫人向辛夷道:“路老板也是个聪明人,有了女君的股份,哪怕只是一股,今后也算是傍上了女君这棵大树了!” 绥看着辛夷,只见她有些生涩地扯出一丝丝笑容,抬头直视向绥的眼眸:“是……是啊。”(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六章 金凤玉露一相逢 路周眨着眼睛看向辛夷,今日,她刚学了《高山流水》的故事。 窗外的日光斜斜地照射进来,路辛夷躺在一旁的竹椅上,腿上盖着毯子,脚边放着暖炉,手里一边揣着手炉,一边倒拿着本故事书,正昏昏欲睡。 路周坐在案几前的小竹凳上。 路周叹道:“若是钟子期和伯牙都是擅于鼓琴的,想必他们不会有这样的友谊。” 辛夷放下书简,一边端起茶盏,一边漫不经心地看向她:“为什么这么说?” 古语有云:志不同道不合,不相为谋。可见志同道合,志趣相投者,成为朋友互相切磋,才是情谊之源。 路周挑着她精明的眉眼,看向辛夷:“那老板,您和同行,成为真正的朋友了吗?” 她有些尴尬地放下茶盏:“当……当然,我会定期给他们送一些小礼物,有时候甚至还会把顾客送给他们,我们表面上的关系都十分好!一起切磋剧义,更是常有的事!” 路周眨眨眼,将身子向后仰去,靠在后面的靠背上:“老板您都说了是表面上了。” “要我看来,老板,互补的人才能成为盟友,相似的人更容易成为敌人,纵然有一时的情比金坚,也不过是兔死狐悲的一时之痛。同行注定不会走长久,两个行业上的人才会更加心心相惜。” 听着路周这一番说辞,路辛夷沉默良久,她没有再说什么。 每个人都有他不同的经历,每个人也有自己对世界不同的看法,她经历的并不比路周经历得多,她充其量算她一个经书先生,教她识字念话本罢了,又能如何左右她得性格,她得命运? 这样想来,她把眼睛一闭,便开始在梦境和现实中来回游离。 半梦半醒之际,她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自远方传来,虽然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却在她耳边萦绕,好像把她整个儿都包裹在里面: “我来找你们路老板。” 路辛夷从梦中惊醒:“淞!” 可身边什么人也没有,只有几缕阳光照射进来,在傍晚时分醒来,往往是最寂寥的时候,尤其是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这样的时间,从上次从宫里回来,就不知持续了多久了。绥很久没有信来,也没有再来看她,她写的歌也果不其然火遍了大江南北,花花剧场一时风光无二,在花珠的建议下,他们操持着又开了几家分店。 路辛夷揉了揉眼睛,坐在藤椅上,发了很久的呆,直到有人来到门口,笃笃的叩门声,才将她的神经稍微唤醒了一些。 花珠走进来,蹲在她身边,将她腿上的毛毯重新盖好:“以为你还睡着,又没什么没事,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辛夷摇摇头,拿起一边的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水:“总睡着,原来睡也能把一个人睡无聊了。冥公子呢?” “冥公子在听戏。”自从将卓睿接回来,他们为他打造了一个专供他看戏的小阁楼,既能让别人不打扰到他,又能让他不受任何外界的干扰,安安心心地看他的戏。 “路老板,女君的弟弟来了。”花珠道,“我给他安排了一间上好的客房,你看着,要不再见见他?” 掀开毛毯,路辛夷翻身下了藤椅,翻看着桌子上的布料,这布料柔软而顺滑,虽然是用了很多月国的元素,可说到底,还是景国制衣的针法和款式。 她抚摸着上面的图案,绣娘新绣的图腾——雪狼在风中威风凌凌,巨大的齿爪令人骇然,还有一些儿童的服饰,上面倒是绣着小狼的图案,一个个歪着头,懵懂的眼神,叫人看了不禁莞尔。 她闭上眼睛,突然想起那一群小鸭子似的虎头虎脑的小家伙们,他们跌跌撞撞地向她跑来,口中唤她姑姑。 有那么一瞬间,让她觉得在这里呆下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可惜。 路辛夷转过身,看着花珠:“这些衣服做得不错,是按照女君的意思做的吧?” “自然。”花珠颔首。 “那就差人给宫中送去吧,女君的弟弟不是来了嘛,就叫他送去吧,不用给他安排什么客房了。”她淡然道。 花珠怔在原地:“可是老板,让小公子来咱们这儿历练,不是您和女君一早就说好的嘛?您这样贸然将人送回,万一惹怒了女君……” 她哪里想惹怒绥?她只是心中有愧,不敢面对绥,她觉得她实在有负于绥,又怎么好意思再接受她的恩惠。 兴许是看出了辛夷的为难,花珠上前,试探性地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叫小公子来取东西了!” 路辛夷点头。 花珠抿嘴一笑,转身出了房门。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冬天竟渐渐深了,路辛夷在镜子前描着眉,等送走了这青丘的小公子,她就得回国公府去了。 风吹起帘幕,华贵的鞋底印在发亮的木质地板上,鹤氅包裹着的,是娇嫩白皙的皮肤,锦袍角上,绣着几只飞鹤,将这人越发衬托得绰约无二,几缕青丝斜飞,阵阵清香散落在风中。 路辛夷差一点就回头了,但她忍住了,背对着门,向身后的来人道:“衣服在桌上放着,小公子拿回去了,请复命令姊,不能亲自去送,是我的过失……”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怅望窗外的雪良久,而后轻声道:“路老板,好久不见。您曾和我说,耕田不是我之归属,难道今日的梨园,也并非在下的归属吗?” 是他?路辛夷捏紧了拳头,随意胡扯道:“小公子身份尊贵,这种地方,怎么会是您的归属呢?” 那人轻笑一声:“路老板说错了,此地全是路老板心血,路老板一介女流,却可以在这么短时间内有如此家业,正是淞该学习的地方……” “你叫什么?”路辛夷脑中恍若被雷电击中一般,她只觉得浑身麻木,四肢不能动弹,大脑中一片空白,身子就转了过去。 四目相对之时,那一张日思夜想的面庞,就那样安好地出现在她面前,好似从来都没有走远一般,那张她在心中、脑海中描绘了无数遍的眉眼、轮廓,此时此刻,就完完整整的,在她对面。 淞双唇微启,躬身行礼:“在下涂山淞。” 第一百二十七章 重逢 人世间有很多的重逢,比相遇更能打动人。 路辛夷已经忘了这种寂寥无望的日子过了有多久了,但她此刻看着面前的男子,便知道,自己的孤独有解了。 全天下,哪怕有再好、再优秀的男子,也不及她眼前人的万一。 有的人的爱,就像用刀刻石,每一日,都在用那种锋利,刻出爱情该有的样子,刚开始轰轰烈烈,每一天都刻骨铭心,却随着时光的流逝,让那锋利日日消磨,最终所剩无几; 而有的人的爱,却像用玄铁打磨,最初没什么所惊奇的,然而千锤百炼、水深火热后,随着日子的消磨,再回头看时,才发现每一个寻常的日子,都好似这段爱情中的修行。 她如今就捧着这颗久已蒙尘的心,这颗赤裸裸的心,站在他面前,一时间,喉咙里的话还没说出一个字,眼眶就已经泛红。 她竟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仅那么一眼,多年来的委屈、漂泊无依、恐惧、丧国之痛、失貌之苦,仿佛都过了麻药的劲儿,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 她皱眉,努力想忍住自己胸口翻涌的情绪,却发现在一次又一次的忍受下,那股子情绪就像在井底翻涌的潮水,因为没有大海那般宽阔的胸襟,只能从心口上冲破一个小口,若不是咬着嘴唇强忍着情愫,此刻恐怕早已冲破阻拦,冲出那眼幽深的、潮湿的、古老的井栏! 涂山淞缓缓抬起手,眼眶不经意间,仿佛也有一丝泛红。 两个相爱的人,任何痛苦都绝不会是孤零零地存在的。她胸口的起伏,每一次疼痛的呼吸,都打在他的心口,他再无法独善其身。 一滴泪,落在他手心,她仿佛听见他笑道:“袅袅,现在我能留下来了吗?” “能!”她在心口大喊,可喉咙却被糊住,无法发出一点声音,只好疯狂点头。 她再也无法遏制自己,刚想冲过去抱住他,却听到门口传来一个声音,这声音刚起,就将她从幻境中拉回,她这才意识到,方才涂山淞如何种种反应,原来都不过是她的一时错觉。 “路老板,这就是我和您说的那位公子,您当真把他请来了!”花露提着裙子跑进来,见涂山淞正站在当地,将头沉得低低的,点头示意,紧接着小碎步跑到辛夷身边,扭起她的袖角。 “路老板,您……您怎么哭了?”她赶紧拿出自己的手帕,给辛夷擦了擦泪水。 路辛夷别过头去:“花露,你怎么回来了……” 花露腼腆一笑:“老板,我听说小公子来应聘了,生怕您因为他的身份有所顾忌,不招他,就特意来向您求情!” “求情?” 花露点点头,将辛夷拉至一边:“路老板,您别看小公子身份尊贵无二,实际上,他也很可怜,他的妻子,在大战中走失了,所以这些年来,他一有空就来月城,就是为了暗中打听他妻子的下落。可他一个贵族,整日无所事事的终究不太好听,您就准许他留下吧!” 辛夷回头看了看涂山淞,他面上此刻恢复如常,哪里有方才眼眶的湿润,更别说什么笑着问她的影子。 听花露说他在苦苦找寻自己,路辛夷心中也不由得泛起一丝得意,她抿唇笑道: “当然可以,我也正有留下他的意思,涂山公子等了半天也累了,你先带他下去休息。今天的衣裳,就让李四去送吧!” 花露没想到事情居然能这么顺利,她大喜过望,当即点头同意。 夜半凉风习习,花花剧场大摆筵席,窗外薄雪压弯枝头,树梢间,已经可以初见一两朵梅含苞欲放——冬日漫长,可正是这漫长而又寂寥的夜,才蓄势了一切生命的力量。万物都在等那一丝暖意的到来,人生不也如此? 曾经千万繁华耀眼,也终有一日归于冰封沉寂,有人将这沉寂作为句号,而有的人,却只是当作另一种人生的起点,即使千万艰险,千万悲愤,可但凡活着,宁苟延残喘,也绝不会被生活的磋磨而压倒。 路辛夷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菜,众人怀着忐忑与好奇,看着盘中的食物,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下箸。 路周在一边给她打下手盛汤,侧身在她耳边问她:“老板,您不是常说,饭菜果腹即可,今日的饭菜都够了,何苦还做这么多!” 她笑道:“我从前一人独居,学了一两样上不了台面的小菜,一直以为生活的进程不过将今日过完,再等来明日,而今才知自己错了。 生活,就是一日又一日拼凑的,今天好一日是生活,明天歹一日是生活,一日看尽长安花是生活,蛰伏几十年的也是生活,都是生活,分什么贵贱,今日无他,也宜摆宴庆祝。” 路周听得云里雾里,她转头看见涂山淞坐在人群当中,那样纤尘不染,又是那样芝兰玉树,便心下明了三分,盛了满满一大碗汤,故作叹息道: “什么时候我也能学学老板的圆话技术就好了!” 说罢,等不消路辛夷来敲打她,她就一溜烟地跑进了人群中。 饭桌上,子京坐在辛夷左边,花珠、花露坐在右边,依次又坐了李四、王二、小李等诸人,路辛夷有些脸盲,她腼腆着坐下来,众人想让她讲几句,她只是推搡着低头不说话。 子京替她夹了块肉,一抬头,瞥见坐在对面的涂山淞,手中的动作一滞,又从身侧拿了壶酒,替辛夷满上,打趣道: “路老板往日里当起老师来说得头头是道,怎么今日倒不做声了?难不成,有些话还得排在话本子里才说得出口?” 众人笑作一团,路周接过话茬:“京哥别打趣老板了,方才我师父已经与我说了,她说,‘平日无不同于得意日,日日都宜摆宴庆祝!’” 此话一出,众人不由得哗然,欢乐的气氛充斥着整个小楼,一跑堂小哥放下手中的盘盏,喜道:“一准儿我们开了酒楼,叫这花花剧场里日日热闹非凡,那不就更好了吗?”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八章 酒楼 别人来敬酒时,涂山淞只是笑着推开,人们敬仰他身份显赫,因此,只敢表示尊敬,而不敢过分劝酒。 酒国三巡之时,见淞一人到屋子外透气,路辛夷趁机跟在身后,才刚走出两步,他便突然回过头来,正碰上端着酒杯的辛夷。 淞挑了挑唇角,路辛夷急忙欠身行礼。 淞点头回礼:“路老板,多谢今日款待。” 辛夷忍着激动:“嗐,这算什么!倒是我们这小地方受宠若惊了,您这样身份的贵客,能屈尊至此,无论如何也……也让别人觉得不可思议嘛。” 她说着话,眼里闪烁着万千星光,纵是个榆木脑袋,也看得出来她眼睛里的情谊。 淞将目光移开,含笑点头,他转过身去,花花剧场的后面,是一大片山林,此时星垂山野,冻霜空,天地开阔辽远,月光如练,一泻万丈。夜风习习,将手中的暖茶吹起暖雾,他握紧了手中的茶盏,向一边的辛夷道: “路老板,外面凉。” 路辛夷这才惊觉自己手都快冻僵了,她一时间脑子短路,挠了挠头:“噢没事,我刚喝了很多酒,身子暖得很!” 淞一怔,随即礼貌地微笑道:“喝酒伤身。” 路辛夷有些俏皮地走到他身边,故作不解:“听说,淞公子,是专程来月国找一个人的?” 淞转过头去,看向远方的天边:“也……也不是,只不过多年以来找习惯了,与其说是专程找人,倒不如说是专程来生活的。” “嗯?”路辛夷有些失望,但她还是耐着心看向他。 淞自嘲一般的笑笑,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再说下去。 路辛夷将两只手来回搓了搓:“我听说淞公子的妻子是……” “不是。”他突然道。 有那么一瞬间,路辛夷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破碎成一块一块的,她捏紧了自己的衣角,像强忍着将心的碎片兜起来,只听涂山淞又道: “公主是公主,我是我,我找公主,也无非想向她打听一些事,至于江湖上那些传言,我与公主也并未正式拜堂成亲,因此,也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夫妻。” 他说的那么轻松,又好似那么理所当然,路辛夷只是感觉一个又一个字,像串起来的珠子划过她的耳道,可没有一个字落在她的心里,她怔怔地点点头,也自嘲似地笑道: “是了,我听说,您和那前朝公主,不仅没什么感情,而且似乎还有世仇,是了,这样的关系,自然不会有什么别的关系不是吗?” 她举起桌子上的酒盏一饮而尽。冷酒入愁肠,一股寒流而下,直教人肝肠寸断! 涂山淞欲言又止,他只看了身边的女子一眼,向路辛夷道: “路老板,这种道听途说的事还望您慎言,真相查明之前,我们谁都无法评测孰是孰非不是吗?” 说罢,他便拿起手中的剑,绕开众人,自偏僻的小道走去。 他不习惯这种热闹场景,更不善于安慰女人,尤其是在提到这件事上。 月城的冬日是真的冷,如今没有了灯会,因为害怕景国人作乱,月君更是早早的开了宵禁,除了那几家临街的铺子,街上再无当年那般繁华的摊市。 淞穿了件青白鹤氅,手执月白剑,孤身一人走在下着薄雪的月城。 人影中,几个黑衣人匆匆走过,淞提了剑,跟了上去。 “少主。”黑衣人们跪倒,淞站在他们前面,冷声问道: “查清楚了?” 为首的黑衣人再拜:“禀少主,查清了,那花花剧场的老板,正是前朝的辛夷公主。当年辛夷公主为一月国军队中的女使所杀,而后被一蛇妖救回,在山上救了三年,最终以他的灵基,重为公主塑了蛇身,因此,现在才是一副蛇妖样貌。” 蛇妖?涂山淞心口一紧,京墨。 他看着黑衣人,又问:“月君可知道此事?” 黑衣人犹豫片刻,只支支吾吾道:“少主,我们观察月君很久,可他并无异常,除了……除了那一日,他将路老板留下片刻,二人也只是说了些不相干的话之外,就再没有别的异常。” 淞搓了搓大拇指,良久,才故作轻松道:“既如此,想方设法,将路辛夷多安排些机会与那森见面吧。” 黑衣人大惊,脱口而出:“少主,那可是您的妻!” “不是。”淞握紧拳头,他转过头去,看着眼前跪倒的众人,微微张了张嘴,向众人道,“你们从现在起,都给我记好了,路辛夷,她不过是我们棋盘中的一枚棋子,她与我,并没有什么别的关系,我去她那个什么花花小楼,也不过是为了监督她,盯着她。” 说罢,他又向着方才的那个黑衣人道:“你说她是我的妻,可在公主府多年,我与她何曾有过半分恩爱?她水性……她身边男人那么多,我不过是她掩人耳目的一个身份,而且她与老宗主的死,逃脱不开干系,你们说,这样的人,我能爱吗?” “是。”众人一齐跪倒。 远处,一紫袍女子看着手中的暗紫色光球,不由得挑唇笑了笑。 等众人退去,涂山淞用余光瞥了一眼那女子的方向,紧接着,便向前走去,一道紫光闪过,立在他面前。 “只可惜,我身边的男人个个都是没头脑的爱情草包,若有几个像涂山公子这般识时务,一心谋大业,我们怎么会现在屈身于环滁山上。” 紫袍褪去,露出女子姣好的面容,这面容熟悉又陌生,明明还是曾经那张小郡主的脸庞,如今却更多了几分邪性、魔性。 涂山淞冷冷地看着她:“如你所愿,路辛夷如今已经身败名裂,月国也会马上不得安宁,你可以不再去伤害那些无辜的百姓了。” “哈哈哈哈……”雅茗狂笑几声,紧接着,她一只手半掩着面庞,斜着眼睛看向淞,嗤笑道,“你还真像你叔叔说的那样,只有百无一用的良善和软弱。死几个人怎么了,山河破碎,死的人比这多多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九章 和狐狸做生意 涂山淞看着眼前疯魔的女子,他眼中的寒冰更深了一层,只听雅茗又道: “说起无辜,涂山公子,若是天道有轮回,参禅修行胜过一切斗争,若是人间只说胜负,你又和我讲什么道义?一支暗影队,你拿什么和我讲道理?凭你这张,漂亮的脸蛋吗?” 说着,她上前走了几步,几乎贴在涂山淞身上,一只手抬起淞的下巴,细长的指甲,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划过。 涂山淞看着她,一只手抓上了她的手腕,笑道:“只是这漂亮的脸蛋,想要靠近它的人,往往也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雅茗还想说什么,只见树林深处飞来一只火笺,她侧身夺过火笺,只看了一眼,便已花容失色。 她看向涂山淞:“你去调些人手来,流章还没有找到,我的人不方便在月城出现。” 涂山淞站在山石高地,此时正居高临下负手看她,故作为难:“只是,正如郡主所说,我只有一支暗影队,就是吃饭都凑不齐一桌,怎么找人啊!” 雅茗怒看他,此时他那副得意的样子,更让她心中怒火难消,她冷冷道:“原来你在这儿给我下套。你故意只调了自己的人随你一同来月城,又故意给我承诺,叫我不再向涂山镛要人,实际上,是等着在这儿框我,让我无兵可用!” 淞摇摇头,作无辜状:“郡主这话实在冤枉啊,我哪知道流章公子按捺不住,突然就跑去那宴席了呢?又怎么能算得到他会在宴后丢失嘛!雅茗姑娘天天和兄长在一起,都没办法摸准他的行踪,更何况我呢?” 说罢,他竟露出狡黠的笑。 雅茗咬牙切齿道:“好!算我失手,竟然妄想和狐狸做生意!” 说着,她从腰间取下一枚碎玉珠:“不过谅你也不敢耍什么花招,镛在一天,你就终究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杂种。” 淞接过她丢来的碎玉珠,雅茗又道:“这是我们在月国埋的暗线,此人位高权重,不好控制,你若能用你的身份,将她早日召入麾下,让她帮忙寻找流章,也算你功劳一件!” 捏着碎玉珠,此物精妙小巧,原是十二颗珠子为一体,只要灵力驱动,便可与其他珠子相联络。 淞淡然挑了挑唇,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只好一试了,只不过,郡主别忘了在我叔叔面前,替我多美言几句。” 雅茗没说话,即使不用语言,也可以猜得到她面上的怒意。她挥袖化作一道紫烟消散在山林之中。 一道紫烟后,显露出涂山淞笑意褪去的脸,他眼眸低垂,手中捏紧了碎玉珠,眼底情愫复杂,却没时间细细琢磨,转身离开。 —— 清晨的光斜斜地射进小楼,路辛夷趴在椅子上,手里还拿着酒壶。 花珠走进来,见她这副狼狈样子,赶紧招呼李四他们收拾了宴会狼藉,又将路辛夷扛回她卧房,一边用热水给她擦拭身子,一边低声嗔怒道: “酒量不好还硬喝,也不知道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长大。” 路辛夷喝得脸颊通红,正挣扎着不肯好好睡觉,花珠招呼身后的小厮端来一盆温水,等那人走近了,才发觉不是小厮,而是涂山淞。 “我来吧。”涂山淞道。 他摆净了毛巾,轻轻擦拭着她双颊旁细小的汗珠。 花珠没有拒绝,她替路辛夷把鞋子脱掉后,又为她盖好被子,接着看了涂山淞一眼,便退下了。 “淞……淞……”路辛夷喃喃道,一把抱过涂山淞的胳膊,“淞……我好想你。” 涂山淞的手停在半空,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满心歉疚,但他只是坐在她床边,看她半睡半醒间耍酒疯。 “淞……我终于,等到你了,等我攒够钱,我们就……就去找王兄,我们轰轰烈烈,再重新办一场成亲的仪式,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堂堂正正……”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却在无奈之中多了一丝欢喜:她还是这样,无论发生什么伤心的事,别人说了什么伤心的话,她都好像能转眼就忘掉。 他轻轻抚开她额前的碎发。 路辛夷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听花珠说,绥递了信来,说上次的衣裳很不错,与之一起来的,还有月君的赏赐百金。 路辛夷高兴坏了,她拉来花珠一算,去掉给股东们的分红,她现在,私账已经有了足足一万钱!别说是盘缠,就是一个军队半年的开销,没什么意外都够了。 路辛夷当即收拾行李,向花珠、路周安排他们的所有产业,花花剧场在花珠的经营下蒸蒸日上,如今又有了绥作为朝堂之中的大树,虽然泠这棵大树没能傍成,可绥实在太给力!于是,她当即决定,将剧场的经营权继续给花珠,所有的制衣行都分一半股份给绥。 至于其他的,她安排路周好好向花珠学习,而耕地、农产业继续由子京打理。 路周不解道:“老板,给我们安排了这些,您要去哪啊?” 路辛夷叹了口气:“哎,我自知自己也没什么生意上的天赋,可谓是处处资质平平,因此,我打算就此退隐,去找我的亲人们。” 路周咋舌叹道:“老板脑子里天天都是新奇的想法,别人想都想不到,怎么能说没有做生意的天赋呢?” 只有花珠拉过她的手,向她微笑点头道:“你尽管去吧,一路上注意安全,不过,倒是可以问问子京公子,看他可否可以一同前行。” 路辛夷面上飞红,垂下头去:“子京我倒是没想过,涂山淞我却是很想带走。” 说罢,三人先是一怔,继而相视一笑,路周轻咳了几声:“我晓得了,老板不是想找回亲人,是想找一个亲人啊!” 路辛夷笑着追打她。 打闹了一会儿,天色不早了,几人各自回了房间睡下。次日一早,路辛夷便换了身隆重的衣裳,坐了轿子去宫中。 一路上,穿过大街小巷,孩童们嬉戏欢闹,有唱《酒歌》的,还有唱《乌兰巴托的夜》的,一声声稚嫩里伴着悠扬,大雪纷飞,她掀开帘子,外面的人不管男女老少,不管是哪里的人,此刻都穿着一样的毡帽,一样的鞋靴,竟让人错觉来到了辽阔的草原。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章 青丘那边 几百阶汉白玉的石阶横在脚下,石阶并不宽,却雕刻着精致的狐狸造型,两边是古老的藤蔓,缠绕着整个阶梯,一直到高处的宫殿。 李书白提着衣摆一步步向台阶上走去,身后却留下一个又一个血脚印。 一肥胖的王公在一边大笑:“你这家伙居然没有影子,多亏我想到了这个办法,才能叫你留下走过的痕迹,别像个鬼一样悄无声息!” 李书白咬着牙,此王公不是别人,正是涂山镛的亲儿子,涂山斐,只是年少时失了肉体凡胎,如今只能将一缕孤魂寄托在青丘上的狐狸雕像中。而今,他正盘着腿坐在石阶一边的狐狸石像上,一边吃着瓜果,一边看李书白艰难地爬着楼梯。 李书白抬起手,向涂山斐恭敬行礼:“是,多谢斐公子,斐公子聪明绝顶,自然不同凡人。” 涂山斐哈哈大笑,将手中的香蕉皮一把扔到李书白脚下。 李书白咬着牙,又向上走了一步,他努力稳定好自己的整个身体,以不至于在一脚踩空后人仰马翻。 可斐不喜欢他四平八稳的,他动了动手指,一条似有若无的藤蔓缠住李书白的脚,他一个趔趄向后倒去,一下子竟摔出去十来级台阶。 台阶下,全是长满了莿的花木,两只手撑着地,李书白疼得牙关紧咬,他抬起手,只见那手掌上已经大大小小刺进了无数根木刺,木刺上有微毒,不一会儿,每一个伤口上都开始翻出白色的浆水。 斐看了一会儿,终究没有笑出声来,他跳下石像,走到李书白面前,解开了裤子。 对着李书白的脸,他就开始小解,一边小解,一边慵懒道: “涂山淞跟他姐姐去了,你们央求我不要告诉父亲,可玩儿你,哪有玩儿涂山淞得劲儿。他那张脸,揉搓起来,比你的更让人心里快活,因此,你要遭受比他千倍百倍的痛苦,知道了吗?” 李书白别过脸去,闭了眼,任凭那尿液从头上浇到领口。 斐见他转了头,又跳到他正脸面对着的空地上:“妈的,浪费老子尿!快说,对不对!” 书白只觉得臭气熏天,但他心中记得涂山淞的告诫,无论如何,都不会与斐起冲突,无论如何,都等涂山淞办完那些事回来,再做对策。 更何况,如今以他的实力,根本无法打得过斐,且在青丘,就算是他灵力超群又能如何? 可实在忍无可忍! 李书白催动灵力,在指间捏出一把气刀,咧开嘴笑道:“对,斐公子说的,当然对……” 斐见他整张嘴都被灌满了的样子,不由得得意大笑,仰天长啸,当是时,李书白向身边唾了一大口,趁其不备,说时迟那时快,一把尖刀刺穿他胯下那玩意儿。 斐捂着裤裆跌落在石堆林草中,不可置信地看着站起来的李书白。 只见他满手是四溢的灵力,向前走了两步,站在斐面前,似笑非笑道:“斐公子,脏污可洗,可世上很多东西,是洗不掉的。” 斐怒而骇,他先是催动灵力,将自己的身体暂时保全,可越是想进行修补,越是发现李书白这一下有多么狠心,他几乎是下了死手,一刀直接刺穿,将小腹都快要刺破。 斐疼得大叫,狂风起,四周沙石乱飞,树叶沙沙作响,天色骤变,方才的晴朗消失无影,李书白站在风眼中间,斐咬着牙道: “你纵使现在跑,也不会再有活命的机会。” 书白淡然一笑:“斐公子,你如果杀了我,就不会再有完躯,风刀上淬了我新制的毒,除了我,天下无一人可解。” 斐大怒:“解药拿来!” 书白伸出手,摸出一粒药丸,斐一把夺过,迅速吞下。 书白笑道:“这是头一天的解药,这解药须得服用七七四十九天,方可见效,若我受不了侮辱,斐公子,在下就随这解药一同消散,可能到时候用不了多久,斐公子也得一起来地下会面了!” 斐运作灵力,纵然愤怒,却也只好渐渐沉了下去:“你莫不是在框我?” “斐公子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闻言,涂山斐低头看去,果然见下身血虫涌动,毒气环绕,他握紧了拳头,一个挺身冲到李书白面前,拳头离他的眼睛仅有咫尺。 李书白淡然道:“斐公子,在下只期和斐公子安然共处,若公子处处相逼,在下不过一介凡人,宁玉石俱焚!” 涂山斐胸中万语千言,但最终都硬生生憋了回去,他深知,眼前这家伙贱命一条,哪里及他的万一,可纵是蝼蚁,也有杀人之机。 他拂袖而去。 李书白转身便跑向山底的小河,鞠起水,将脸洗了一遍又一遍,含含吐吐了数百遍口水,可终究不过瘾,两三下又去除了身上的衣服,纵身跃入河塘。 等洗好的时候,他赤身走上岸来,看着那湿漉漉的衣服,却不忍再穿回身上。 一套新衣裳自天而降。 他抬眼望去,见伶儿不远处背对着他,伶儿是老太太生前的丫鬟,如今老太太去了,她没什么重要的活儿,只是闲居在青丘。 李书白一把接过衣服便迅速穿好了,一边穿,一边问道:“伶儿姐姐几时来的?” 其实她一早就来了,只是自己身份低微,灵力微弱,情急之中刚想帮忙,就见他已经脱离危险,怕他尴尬,便道:“刚来不久,怕你没衣服换,果然。” 李书白的脸嗖一下就红了,伶儿笑道:“怕什么,我大你几百岁,你太太太太奶奶都得见我一声老祖宗,你这样的浑条小子我见都不想见了,穿好了吗?” 李书白系上腰带,乖巧地说了声:“穿好了。” 伶儿转过头,打量了他一番:“人族的小公子,虽然不甚漂亮,却也有一番英气。” 书白行礼,刚要谢伶儿的衣服,见她一把抱起他的旧衣裳,书白正要阻止,却听她笑道: “我正要洗衣裳,你们人族的男子笨手笨脚的,还是我来吧!”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一章 屈辱可洗,卑劣刻骨 李书白犟不过,对待女人,他正到了青涩腼腆的时候。 二人只好一同来到河边浆洗,李书白坐在河边擦剑,伶儿则洗她的衣裳。 怕这孩子心中委屈,伶儿道:“书白,我年轻的时候,被选去伺候老太太。老太太为人和善,伺候她不受委屈,还赏赐多些,引来了不少人的嫉妒,认为我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才飞上枝头变凤凰,因此,也曾遭受了很多非人的待遇。” 李书白手中一滞,他知晓伶儿是在宽慰他,于是握紧了剑,道:“像这样的人,就该一剑毙之,永绝后患,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伶儿见他眼中放着火气,舒了口气,耐着性子道:“书白,你说,为什么淞公子前后安顿,你无论如何都要忍得呢?难道淞公子他胆小如鼠,或者是灵力不及你?” 书白愣了一下,摇摇头。 夕阳将湖面照得闪闪发亮,金光粼粼洒在上面,像漂浮着一层油脂,又像将星辰揉碎,散落无数细碎的光。 木槌声一声接着一声,声声入耳,像寺庙中的木鱼声,让人心底平静。 伶儿歪着头,阳光抹在她细嫩的脖颈上:“我很小的时候,曾听老太太说,有报人之志,而不能人下者,是为匹夫之刚。人情有所不能忍者,譬如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可这样的人,是最不可怕的,因为他们的生命,最多只够杀眼前一人。” 书白停止了手中的动作:“那么该如何呢?” 伶儿看着他,神色温和却坚毅:“书白,你自有大把的时间和天赋,去成为一个更重要的人,不要折戟在微不足道的人身上。” —— 古老的红墙高耸,龙纹瓦檐在阳光下闪烁着淡淡的金辉。一阵宫廷乐曲飘荡在空气中,仿佛在述说着昔日繁华的故事。 路辛夷踏上汉白玉的石阶,阶下的碧池清澈见底,但不再映照出当初的宫人身影。古老的宫灯悬挂在廊道两旁,微风吹过,灯影摇曳,如梦如幻。 穿行在廊道之间,偶尔可见雕梁画栋,玉石栏杆,宫殿中的画壁上描绘着当初她幼年时的场景,而那时她笑靥如花,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然而,现在这一切都已是过去。 她的脚步显得孤独,回响在宫廷的静谧中。古老的钟鼓楼上,钟声悠扬,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这个曾经辉煌的皇宫,如今宛如一位老者,静静地凝视着那些曾经的荣耀,而路辛夷成了这片颓废中的孤独旅人。 她仰头凝望天空,透过层层云彩,阳光洒下斑驳的光影。宫殿的屋檐间,风吹过,传来微微的梧桐香气,一切仿佛都在述说着兴衰交替的历史。路辛夷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感觉到自己仿佛与这座宫殿一同经历了岁月的洗礼,生命中的起起伏伏。 在这宏伟而古老的皇宫中,路辛夷心中的感慨愈发浓烈。这里曾是她的童年玩乐之地,如今却变得陌生而遥远。 方才领她进来的宫人只将她带到凉亭附近,就进去通报了。她环顾四周望去,皇宫中的宫人们似乎都默契地避开了这片区域。原本熙熙攘攘的宫廷生活在路辛夷的到来之际显得异常寂静。她感觉到周围的目光在瞬间变得冷漠,那些曾经为她效劳的宫女和太监们此刻一个个遥远而陌生。 路辛夷站在凉亭中,仿佛成了这个静谧空间中唯一的存在。她在寥寥无几的宫人中感受到一股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氛围,一种似乎对她的陌生和疏离。 在这一片宫廷静谧中,路辛夷感觉到了一阵深深的孤独。曾经的欢笑和陪伴都已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散,她如今独自一人,身处这座曾经属于她的皇宫,却如同一个陌生人一般。这使得她心头的不安和孤寂感愈发强烈。 路辛夷步入皇宫,穿过宫廷的大殿,然而这一路上并没有一个宫人前来通传她。她心中泛起一丝不安,疑惑地停在了一座凉亭前。 凉亭四周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描绘着这片宁静的宫殿。她在凉亭中等候,心中萦绕着各种猜测。曾经的公主,如今却在皇宫中成了陌生人。 突然间,她感觉背后一阵寒风袭来,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路辛夷,不必再等了。”她转身,只见泠站在她身后。 泠的眼中带着决绝,他毫不客气地抓住路辛夷的手腕,准备强行让她离开。路辛夷一阵不解,急忙道:“世子殿下!” 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冰冷:“快和我走。” 泠的手中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量,她知道此时挣扎反抗也没有用,倘若一个草民与一位世子起了冲突,皇家会偏向哪一方? 路辛夷咬着牙,被他拽着走,才走两步,便听见有人来了,泠一个闪身将辛夷藏入一边的假山之中,只听外面的宫人道: “奇怪啊,方才还在这儿呢!” 辛夷刚想发声,却被泠捂上了嘴巴,没多时,只听又是一阵嘈杂,遥遥听去,似乎是那森的声音,他含糊不清地讲着话,在宫人的带领下,来到了方才的凉亭中。 “君上,这景国的酒虽然不甚香淳,却别有清冽,后劲儿也不小哇!” 他又喝酒了?路辛夷心下不安,一抬眼,见泠正盯着自己,假山中空间极小,他的呼吸在她耳边,撩拨得她面颊微红,她不自觉地别过头去。 那森嗯了一声,道:“你们方才说此处有佳人,怎么寡人来了,就只看到清风流水?佳人呢?” 路辛夷暗惊:不是那森找她有事? 泠俯身在她耳边:“这两个阉人,是青丘送来的,你且看着他们想干什么。” 只听其中一个宫人一边倒茶,一边谄媚道:“君上咱家记得君上曾对那一景国女子有意,近日来,君上因景国旧臣不平而头痛,咱家便想着,若是君上能宠幸了那景国女子,必能解决此大难题!”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二章 辛夷下落 “你们有她的消息?”那森惊坐起,随即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冷声道,“寡人已经有了女君,过往如何,不必再提!” “君上!”那宫人弓着身子,“自古君王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君上后宫空虚,便是我们的公主,也难免寂寞啊!多几个姐妹,天经地义的事情!更何况这样的姐妹还有助于江山社稷,何乐不为呢!” 见那森沉默,另一宫人道:“更何况君上,您怎知那前朝公主,是不是和您一样,也备受相思煎熬呢?” 说罢,那森眼眸稍有动容,只见那两个宫人跪倒在地: “君上圣明,那公主便是花花剧场的老板,只待君上一声令下,这月城即刻十里红绸。” 见那森还在犹豫,那宫人急道:“不瞒君上,那公主,如今就在宫中,若君上不允,公主被别人发现了,私闯皇宫,可是死罪!” 那森呆坐在凉亭之中。 路辛夷心中有万千疑问,她看向泠,泠面色冷漠,仿佛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他敛了眸子,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中投下一片晦暗。 “如今的月国,在月城,看似他是王,实际上国库空虚,需要靠青丘提供钱帛;治理上,靠的是景国旧部,月国多游牧,只会牧羊,不善牧民。” 路辛夷心中闪过一丝心疼,她回头,看向凉亭中坐着的那个人,不过几年未见,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如今竟已不觉苍老。 泠握着她的手腕,也渐渐松了些:“你现在出去,不但是自己送死,还会断送掉你的花花剧场,断送掉你在这月国唯一的朋友,我料想,你和涂山绥走得近,不仅仅是因为她会做生意且位高权重吧。” 她低头沉默不语,有人要害她,且知道她的身份,这个人是谁呢?用的是青丘家的路,难道是涂山绥? 自己很久没收到涂山绥以私人的语气送来的信了,难道是因为上次的事情记恨于她? 泠见她不说话,犹豫片刻,又道:“不过也没关系,若是你都不在乎,你还有你那个影子泠……” “我在乎!”辛夷低声反抗,泠怔怔地看着她,良久,点了点头,拉着她的手腕,下一秒,只听见凉亭内,那森道: “便是要娶,也得等到……” “皇兄早。”泠拉着辛夷走了出来,几双眼睛对视之时,那两个宫人面上都呈现不可思议之色。 泠放开辛夷,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臣弟实在无意偷听皇兄家事,但臣弟想向皇兄请罪,此路老板,乃臣弟家眷,因为垂涎前朝公主,因此特意给她取了一样的名字,惹得两位天使误会,实在罪过。” “家眷?”那森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泠自少年时期便放荡不羁,是城中数一数二的浪荡公子,然而,在他浪荡不羁的背后,是一颗不受拘束的心,这也是那森为什么和他做朋友的缘故。 那森有些呆滞地看着泠,两个宫人更是呆在原地。 泠站直了:“是,这是臣弟的通房丫鬟,臣弟缺钱浪荡,便叫内人去外面赚几个。今日携辛夷来,原因为她已经在皇兄面前露了脸,便想着正儿八经娶她进门,恐赎欺君之罪,特向皇兄道明此事。” 那森脸上顿了顿,一丝落寞闪过后,随即向两个宫人问道: “泠公子说,只是名字相同,寡人也瞧着面容声音大不相似,你们还有何证据,证明她就是前朝公主?” 两个宫人一齐跪下,面面相觑。 那森转过身来,向泠道:“既然如此,便免去你的欺君之罪,至于婚配,你们自己做主就是了。” 泠再拜道谢。转身便拉着路辛夷的手要走。 望着那远去的背影,那森心中一阵酸涩,但这酸涩没持续多久,他转过身来,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个宫人: “还好今日是在凉亭,是在泠面前,否则,你们两个叫寡人的面子往哪搁?!” 宫人们跪在地上抖作一团,那森站起身来,唤来人:“这二人不顾皇家体面,还妄想操控寡人,害得寡人颜面尽失,赶出宫去!让他们滚回青丘!” 一路上,路辛夷几次想挣脱开泠的手,都被他牢牢攥着。 “别动,后面有人看着,你若不想被人识破,就最好乖乖的!” 路辛夷怒道:“你佯装帮我,实际上不过让我从这个火坑掉入另一个火坑!” 闻言,泠挑着唇笑了笑,看向她:“你以为,那些丫鬟们来世子院子里,为何工钱会高一些?你以为,这城中的人,还会觉得你是清白的吗?” 辛夷面色发白,没多时,二人乘着马车来到国公府,路辛夷想要回花花剧场,却被泠拒绝。 “你很多天没回家了,今天必须回。” 等下了国公府,泠索性都不再掩藏,一把拉着她的手腕子,就直冲向世子院子中。 一路上,多少丫鬟、仆僮们看过来,又急忙低下头去干自己的事情,路辛夷只觉得这次才算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她这时无比痛恨自己——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拳头不硬,怎么样都是无用! 一直等进了世子院子,秦儿出来相迎时,看到二人拉着的手,脸色顿时黑青。 泠一把将她扔到秦儿面前:“这个丫鬟不太听话,还是交给你替我捋捋毛先!择日不如撞日,后天你便准备些东西,我俩成亲。” 秦儿面色铁青,一双眼睛里的寒光几乎要将路辛夷射穿了。辛夷看着这疯魔的二人,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懒得说一句废话,只等着秦儿能嫉妒心发作,将自己彻彻底底、痛痛快快地赶出国公府去! 可秦儿偏偏没有。 路辛夷被绑在椅子上,秦儿一边给她量着尺寸,一边拿一块红绸在她身上比划着。 路辛夷试探性地问道:“秦儿姐姐,我知道,你喜欢世子,我不喜欢世子,要不你嫁了他去呗!” 秦儿没好气道:“你不会以为是真嫁吧?给你穿一身红衣裳,晚上送公子房里就完事儿了!要是这也算嫁,这院子里十个姑娘有九个都嫁过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三章 难解 剑落,庭院中,男子收起宝剑,目光凌然,看向空处。 暗影人跪倒在地:“淞公子,我们也不知怎么那国公府的世子会突然冒出来,本来,一切都计划好的……” 将剑丢向一边,淞拾起茶盏,轻抿一口茶:“算了,也没想着你们能办成事。她不嫁给那森也挺好的,少让我那姐姐添点堵。” 暗影人再拜,没多久,艰难着,畏畏缩缩地问道:“恕属下多嘴,淞公子,那毕竟是……” “不是。” 他提剑出门。 月国以东,景国与青丘地交界处,一处王宅坐落在此山清水秀之地,重重叠叠的绿叶屏障之后,层层阶梯之上,无数鸟语花香,奇葩竹苑深处,是一扇朱门。 乘鹤来到此处,足足花了两日的时间。 涂山淞跳下鹤身,轻轻叩响朱门,开门的是一个童子,见到涂山淞,长着一口豁牙道: “原来是淞公子来了,您且稍等,我这就去通报我家主人。” 没多时,童子便引他进去,走过竹苑,来到正厅,卓钰坐在其中,正喝着茶等候。 涂山淞行礼,卓钰忙请坐,二人简单地寒暄几句后,卓钰轻笑道: “我等公子,已经等了许久了。” 淞含笑点头:“让皇子久等,实非淞之所愿。” “故国已亡,我不过是个山野老人,论皇子,淞公子才是货真价实。” 淞颔首,从怀中摸出一方画像:“辛夷公主如今在月城做一些小生意,如今她也算安然,只不过换了面容,名字倒没有换。卓睿皇子也与她在一处。” 卓钰面色闪过一丝欣喜,接过画像,一展开看到上面的面容,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但还是礼貌地放置一边,向淞道谢:“淞公子不负重托,能在乱世之中找到我家人的下落,既然如此,那么我也将履行我的承诺。” 说着,他吩咐下人取来一副画卷,摊开画卷,才发现上面是一副地图,此图山林密布,隐处几条小道。 卓钰道:“这是我多年来绘制的环滁山地图,与上次给你的刚好是一套,这次又加密道、官道百余条,兵器库、宝库又数座,按照约定,你替我暗中保护辛夷、卓睿他们,我将兵器库、宝库,赠送于你。” 他指向地图隐蔽处:“这份图纸上只有少量的暗道和宝库,等你将他们从月国解救出来,我自会将其他图奉上。” 淞接过图,颔首微笑道:“不过举手之劳,二皇子知遇之恩,才更难报些。” 二人又说了几句不相干的话,淞收了图便要离开,卓钰吩咐下人送淞离开后,帘幕后面,缓缓走出一人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京墨名义上的妹妹,连翘。 此时她秀发绾起,少了些年轻时的单纯与俏皮,眉眼间多了几分成熟与妩媚,抚着帘幕走出来,步步生莲。 “你不是最恨辛夷和那个什么卓睿吗?怎么现在反而花大价钱找人去寻他们?” 卓钰挑了挑唇,即使自己身坐轮椅,还是不忘给妻子拉开一边的椅子:“夫人。”他一字一句说起来,每一个字都极尽温柔,与方才的嘴脸语气判若两人。 “夫人,你有所不知,”卓钰说道,他眼睁睁端着连翘坐下,自从生了儿子后,他们一家住在这别苑中,远离朝政,也远离危险和纷争,“只有让他们离开月国,我们才有机会下手。” 说罢,他看向涂山淞离去的方向:“这个涂山淞,虽说与我们合作,却不知他是否与辛夷还有私情,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他看着不像个没情义的人。因此,我才和他说,是请求保护,他一个灵力低微的狐狸,能有什么办法保护呢?” 说着,他又为连翘拿了个茶盏,倒好茶水:“若他保护成功了,给我们送了过来,我们也好下手,若他不成功,他正好欠我们一个人情,这样,我们里里外外都是赚啊。” 听了这话,连翘的脸上才稍有笑意,她接过卓钰的茶水,笑着端向自己唇边: “你这人也真是坏透顶了,那好歹也是你亲大哥,亲妹子。” 卓钰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老婆,一只手伸过去,在她放下茶盏的手背上,用指尖柔柔地打转。 “还不都是为了你嘛。连翘,你我两个,都是苦命之人,生在这世上,没人疼,没人爱,你,明明是王家贵女,却因为父亲想攀附皇族,嫁我一个残废之人……” 连翘一只手抚上他的手,眉头微蹙:“你别这样说……” “连翘,”卓钰也抚上她的手,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世上女子,哪一个不想有一个轰轰烈烈的人生,再往低了说,哪一个女子不想有一段令人羡煞的爱情、家庭。你嫁我,曾经好歹也算个皇亲国戚,可如今呢? 你跟着我,受了太多委屈了。连翘,我答应你,等卓睿一死,他手里私养的兵权,还有那辛夷手里的财富,我都夺来,纵然不能让你做皇后,也必叫你做个天下无忧的山庄夫人!” 连翘此时眼中已是泪珠朦胧,她看着卓钰,一时间,太多情愫涌上心头,她从椅子上下来,走到卓钰身边,将他的头颅拥入自己怀中,泪洒他的发间。 “人都道,景国钰公子,风雅情志,才华无二,你从小循规蹈矩,如今却为了我,甘于抛却一切信仰,有夫如此,夫复何求!在我心底,你比那些健全之人,要好过一千倍,一万倍!” 听闻此言,卓钰也紧紧地搂住妻子,二人情浓,自不再细说。 却说涂山淞乘着鹤一路折返,却走得慢慢悠悠,远远的,近了月城,暗影一早在那里等候,鹤落到山头,暗影上前,却又看了看他身后。 淞看了暗影一眼,暗影急忙躬身行礼:“公子,属下……属下只是好奇,从前您都带着书白小公子,怎么这次出来,却把他一个人留在青丘?” 淞看了一眼那暗影,这暗影是祖母生前留给他们的死士,只根据血缘,誓死跟随,因此,除了傻一点,也没什么二心。 涂山淞饶有兴致地看着那暗影,没多时,暗影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话多,赶忙拍了两下自己的嘴:“属下多嘴!属下多嘴!公子早说过,嘴多暗影出门倒霉!属下又忘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你这狐狸,倒不简单 淞面色稍缓,轻笑一下,一边将神鹤放回,一边将袖剑佩在自己的手腕上。 “书白剑学得不错,只可惜少年心性,太过莽撞,而且最近很是迷惘,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涂山斐这人没受过什么打击,又喜欢侮辱别人,这两个人呆在一处,势必会对彼此都打磨一番。” 暗影听了恍然大悟,见淞笑他,又壮着胆子问:“公子,那要是书白小公子,一个失手,错杀了斐公子,或者是惹下什么大祸,那可怎么办啊!” 涂山淞凝眸,看了一眼天边的霞光,神色之间稍显无语,但还是叹了口气,转身便向山下走去,暗影急忙跟在身后。 “若他连这点侮辱都受不了,以后也没什么大出息,与其庸庸碌碌,倒不如尽早让族长处置了他,他也老大不小了,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 暗影听了直点头,弓着脖子,向前伸去一只手,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公子啊,要不为啥您做公子呢!公子的良苦用心,书白小公子以后长大了一定铭记于心!” “你再这么多废话,我就把你也一起也关在水牢里,我看那家伙正缺你这么一道酷刑,要不你去试试?” 涂山淞转过头来看他,暗影急忙噤了声,不再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向山下走去,没多时,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山洞,暗影上前拨开藤蔓枯枝,露出一块石头,拧动机关,山门缓缓展开。 暗影叹道:“要不是那钰公子给了咱们图,咱们还真发现不了这隐蔽之地!” 淞走进去,暗隐跟在身后,门又重新关上,淞道:“景国究竟是树大根深,他们藏在山林、月城内的密道多得数不胜数,若不是皇家,不会有人知道这些密道暗室的。” 暗影举了火把,加快了脚步:“要说这钰公子也真是不简单,明明他才是景帝最不看重的那个儿子,这等机关老景帝连流章都不肯告诉,反而告诉他一个几乎被流放的王爷!” 此话一出,淞脚步一停,他停在原地,侧过身子问暗影:“暗影,如果你是景帝,你会把这宝图留给谁?” 暗影被这严肃的问题问得有些受宠若惊,但他还是摸了摸后脑,傻大哈式道:“卓睿是太子,又肯在我命悬一线的时候到皇宫里救我,于情于理,我也会把宝图留给卓睿啊!” 淞点了点头,转过身去,继续走在前面。 “连你都能想到将图留给卓睿,景帝怎么会将这么重要的图纸留给他那早年瘫痪的儿子,难道还指望他作为最后的生机,给他们翻盘吗?” 暗影一愣,随即紧跟上去:“公子你的意思是,卓钰的图,不是他爹给他的,而是他从卓睿手里抢的!” 淞笑着摇摇头:“没有证据,不可妄下定论,我只是初步判断,他父亲绝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他。” 暗影哪里还听得进去,他一边走,一边摇着头,口中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卓睿皇子疯了呢,怪不得他要疯!他以前是个多优秀的皇子啊!” 不一会儿,二人就走到一处水牢中,此处是山间泉水滴空之地,阴冷潮湿,时不时还传来水滴滴落的声音。 暗影将火把放在墙上,里面用铁链子拴着的那人立马疯了似地在地上乱窜,他的双腿受了很重的伤,已经很难再站起来,手肘被磨得鲜血直流,头发凌乱而沾满血污,却还是挣扎着向光亮处爬来。 “光!光!光……”那人往前爬了大概两三米远,便被脖子上的铁环拴住,再近不得前,他张开双手,伸长了胳膊,去探向那火光,可惜却终是徒劳。 涂山淞心中掠过一丝不忍,他深刻地明白,在这样黑暗之中生活的人,听着一滴一滴的水滴落的声音,是有多么渴望光明和自由。 轻咳了一声,淞问道:“你果真,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 那人伸出一根手指,一根残缺的手指,去触碰那火光的幻影,口中还是喃喃道:“光……光……” 暗影上前,一脚踢开他的手:“公子问你话呢!你聋了?!” 淞抬手,示意暗影不必打他,他缓缓走上前去,蹲下身来,在那人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只见那人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撕扯着就去抓淞的袖子。 可脖子上的铁链太紧了,他即使用尽全力,也没办法触碰到淞半分。 淞淡然道:“我一向都很敬重你,都尉,你是打仗的奇才,又有着报国大义,我不是残忍之人,只要你告诉我真相,我必然不会滥杀无辜。” 流章此刻已是泪如雨下,他口中满是血液,眼泪、血和泥巴混合在一起,苦中带着腥。他的精神已经被折磨得几乎到了崩溃边缘,带着嘶哑的嗓音,道: “淞,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送给袅袅的,就是獬豸,这东西凶猛,袅袅她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一人造成,不关袅袅什么事!” 淞面无波澜:“她放人进笼子里,便是过失,也有过错。” 流章用尽全力,终于抓住一丝涂山淞的袍角,他用力攥紧了,哀求道:“我求你,淞,这真的不关她的事,我当初也曾饶过你一命,如今……我不求你能放过我,只求你……能放过她……” “杀父之仇如何放过?!” 流章一时无言,他的手渐渐无力地从袍角垂下,没多时,才有气无力道: “那时,她不过七岁,我也还小,山的东边,有人抓住了一只獬豸,就献给怡王府。令尊跟我们说,这东西是祥瑞之兽,虽然凶猛,但它只扑凶恶之辈。 或许你忘了,那天我们一大早,就叫来了令尊,为我们驯服灵兽。我这一生杀人无数,可唯独对你父亲,实是误杀。 令尊说,这神兽,可以嗅出恶人的气味,撕咬得越疯魔,就证明那人越坏。我确实并非良善之辈,当即就决定将那神兽放入驯兽场,顺便放一些罪大恶极的犯人出来……”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你也算个男人吗 涂山淞捏紧拳头,他将所有事情前前后后想了无数遍,得到的也是不解之谜。为了求证父亲是否真的是十恶不赦之徒,他回了青丘,在涂山镛的折辱之下安之若素,翻遍了青丘的所有资料,也没找到一丝有关于父亲的负面故事。 所有的故事中,父亲都是一个恪尽职守、与世无争的公子,他与身份低微的母亲相爱,而为了救自己的母亲——青丘的族长,舍去一身修为,最终流落在人间。 所有的所有,都在这一条证据上断了联系。 暗影上前来,附耳道:“公子,我们什么法子都用过了,可他翻过来折过去招供的,只有这一条。” 淞站起身来,转身要走,却听见身后一个声音道: “涂山淞。” 他停住了脚步。 “倘若……倘若你的父亲,真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你还会因为这件事,而迁怒于我和辛夷吗?” 他顿了顿:“他是不是恶人,自然轮不到你们两个,和那只没有被驯化的野兽来判决的。” 说罢,他提着剑便要离开,暗影急忙跟上前去。 两人走出洞外,暗影道:“公子,这流章都被打残了,我们还是一点信息都找不出来,如此下去……” 淞唤来了鹤,飞身而上,向身后的暗影道:“我暂时还离不开月城,你去暗里调查一下,这獬豸,为何会出现在景国以东。既然是神兽,想必当时也有过不小的轰动,如果有什么线索,你即刻向我汇报。” 暗影正纳闷间,突然转过了弯儿,刚想夸涂山淞,却见他骑着鹤早已飞上了天。 他摸了摸头,看着天边划过的一道金光,一边傻笑一边道: “公子这么快就驾鹤西去了啊……欸,不对,这词儿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呢?算了算了,公子果然聪明绝顶!” 却说涂山淞一入月城,就听见人们都在议论国公府世子的婚事。 “听说那世子这次要娶的是个婢女,可不敢是那花花剧场的路老板吧?” 淞坐在茶摊子前喝茶,听了这话,手中的杯子一停。 另一个大妈道:“那女人可不是什么好女人,你想,那剧场里面男男女女什么人都有,青年男人更是不少,世子爷这次可是犯了糊涂了!” “邵大娘,这就是你见识短浅了!”方才说话的那人放下了凳子上的一条腿,“世子爷毕竟是高门,关心的怎么可能是那么简单的东西?依我看啊,真男人都找这路老板,想一想路老板如今身价,啧,怎么着也算是月城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闻言,邵大妈凑近了,低声试探着问道:“那钱,真的能比名声重要?如今这社会都这样了?” 汉子嘿嘿一笑,向着在座众人道:“人生追求,无非名利权情,情最虚,名也没啥用,世子如今权已在高位,就差点钱了!权和钱这个东西,这其中的奥义,啧啧啧,那可是难舍难分!” 此言一出,在座无不心领神会,但都只是打了个哈哈,没有再讨论下去。 此时一嫂子挠了挠头巾,将怀中的婴儿又往上抱了抱,继续伸手去捉那针线,撇着嘴,道: “你们说这些俺都不懂,俺只知道,一个女人家,能嫁个好男人,有一双好儿女,就是人生最大的成功,什么钱呀权呀,都是你们男人心思复杂的结果,这路老板要真能跟了这世子,也算她从良了!” 此处正是人群熙攘之所,几个孩童在一旁叠木片玩游戏,不一会儿,一小女娃似乎在游戏里受了欺负,向方才那嫂子跑了过去,原来这竟是那嫂子的大女儿,此时她不停地抹着眼泪,扁着嘴委屈道: “娘,几个哥哥欺负我!他们不跟我玩儿!” 那嫂子给她擦了眼泪,却忍不住埋怨她:“都是你,小小年纪,和男娃耍什么!你将来是要指给你阿庞哥的,小心你和男人混多了没人要你!” 涂山淞只觉得身心不适,将茶碗放在一边,碗底下压了几个钱,便拿起剑走了。 走在街上,却见路两边的酒旗上都拴了红绸,工人们在下面也正准备着红灯笼,一时气派无二,竟让人有种错觉——这不是在给世子纳妾,这是在给皇帝娶亲。 若不是见过涂山绥的婚礼,他倒真有些怀疑那世子的用心了。 不多时,走到花花剧场,花珠刚走出来,见涂山淞在门口,一把将他拉了进去。 “你怎么才回来!路老板……她有难了!她被劫在了国公府,你快去救她!” 淞佯装镇定:“我听说国公府世子好事将近,还以为是人们道听途说,原来真是老板有喜,如此,我们该是庆贺才对。” 花珠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此刻恨不得将拳头砸到这个人脸上,她实在想不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有哪里值得喜欢,值得托付? 他有武功,却又不高,不能保护公主,反而因为公主的手无缚鸡之力,多次加害于她!他有权势,却不曾亮明身份,当初为了与他成婚,公主不知遭受了多少嘲笑与非议,连景帝也因为他的身份,没能大摆宴席,公主都没有过一个盛大的婚礼,而他明明可以给! 花珠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她一把拉过涂山淞,向着楼上走去。 淞虽感到不适,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反抗。 来到一间小黑屋前,淞有些迟疑,花珠将那木屋一把推开,一束阳光冲破黑暗,光里漂浮着星星点点的尘埃,此刻仿如无数光的粒子,在气流中旋转,漂浮,最后落到地上,落到里面散落的一地狐狸木雕。 淞向前走去,蹲下身,拿起一只狐狸木雕。 “我不知道你对公主有什么仇恨,但在我看来,公主没一刻放下过你,她以为你死了,就常常把自己关在这里,每天雕一些狐狸木雕,对着那木雕说话,而今你终于回来了,明知她心里有的全是你,你却还是眼睁睁地看她落入深渊。 涂山淞,你也算一个好丈夫吗?你也算一个男人吗?”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六章 半熟才最香 捏着手里的木雕,涂山淞往深处看去,那里面,还有着无数的,形态各异的狐狸,他的心中突然掠过一丝酸涩,紧接着,像是被一块酸涩的布蒙上了心,这布湿漉漉的,要将这颗心捂得窒息,捂得不能动弹,捂得麻木,捂得他有些手足无措。 他蹲下身去,又捡了几个木雕。那些木雕有的很丑,有的还像是刻到一半,突然就失了控制的,斜飞出去了,在那斜飞出去的地方,似乎还有丝丝血迹。 被刀伤到了,一定很疼吧? 淞心中一丝动容,他起身,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木雕,拿着剑,便向门外冲了出去。 望着那背影消失很久,花露此刻从门后缓缓走出,她紧咬着嘴唇,泪眼婆娑,脸上已经满是泪痕,手指紧紧的抠在门上。 “姐姐,路老板真的是公主吗?” 花珠有些歉疚,她心中不安,犹豫片刻,还是嗯了一声。 花露拾起地上的一只木雕,哭着抚摸它上面的纹路,一边抚摸,一边哭泣: “如果是公主,我的这些木雕也没有白雕,本来这些木雕也送不出去,不管他知不知道是谁雕的,都收下了,不也是一件好事吗?” 说着,她将那木雕紧紧搂进自己怀中:“还能促成公主,还能救公主出来,我做这些,也不是一桩坏事,我做这些,也不算不忠不义不是?” 话到最后,哽咽声已经淹没了话语声,花珠蹲下来,将妹妹抱进自己怀中,轻轻抚上她的脸。 “还疼吗?” 花露摇摇头,摸着自己的心口:“花珠,我一早就知道,他是驸马,是我们的主子,我知道我不该动心,可身份有别,这颗心它不知道,我的大脑告诉我该离开,可我的心却一个劲儿地往近靠!这颗心,它不听我的使唤,就像现在,我本来应该高兴,可是心却一个劲儿地痛!” 花珠也不觉红了双眼,前几日,手下的人打扫房间,偶然发现了这一屋子的狐狸雕像,告诉了她,与众人盘问数次后,她心里算到了是妹妹所为,可她没有声张,只是看着人群中低着头的花露,笑道:“老板闲情逸致,竟雕了这么多小玩意儿,想必是要送与女君,我们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 她一遍遍摩挲着妹妹的脸颊,就在方才,她还与妹妹争吵,责怪她不该心存妄念,妹妹不肯,她就失手打了她,出门散心间,遇到了涂山淞。 花珠一时也有些窒息,她抬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紧紧地抱着妹妹: “花露,我固然心疼你,固然希望你能找个自己钟爱的人,可我不能放任我们二人,成为不忠不义之人。公主她救我们于水火之中,视我们如亲姐妹,凭这点,我们就该先她的利益,后自己的情爱。 花露,是姐姐对不住你,如果你想怨,就怨姐姐吧!” 花露无言,姐妹二人一时间都被浓浓的伤感所包裹。人这一生,都在为自己的得到而不懈努力,都在为自己的情感而一次次买单,可有的时候,人却可以抛却自己的情感,抛却自己的所得,只为心中之信念。 天下人,有权、有钱的人有很多,别人视我座上宾,我欲报之以钱财,报之以权势,可我只是一介布衣,我身无长物,若无所有,以何相报? 唯有以此身长报。 却说路辛夷此刻正大吃着瓜果,着一身鲜红嫁衣,丝毫看不出来一点担忧。泠坐在桌子的另一边,也穿着一身红衣,眼中却时时含着杀气。 “你当真嫁过人?”泠捏着一把短刀,仿佛下一秒,就要把眼前这个人捏碎杀光。 路辛夷将嘴里的果核一吐:“骗你干啥,要不是出了意外,现在孩子都会满地跑了!” 泠愤然,一言不发,面色铁青。 看他半天憋着不说话,路辛夷一把夺过他的短刀,吊儿郎当地给苹果削了个皮,又将一半的苹果递到他手中: “行了,平平安安就是福,今天你我穿这么喜庆,也别板着个脸了!” 泠捏着苹果,冷声道:“可我听说,你和那涂山淞,并没有夫妻之实。” 门外,此刻涂山淞刚好赶来,他手中捏着木雕,心道:袅袅,若你当真还心中挂念我,即使我九死一生,深入险境,你也愿意就此跟随我,我们可以放下一切,从头来过。 隔着门,只听里面的辛夷吹嘘道: “什么叫没有夫妻之实啊?!你哪里知道涂山淞的厉害,那可是狐狸啊!男狐狸,哪个女人顶得住?!” 门外的涂山淞面上一红,只听泠没好气道:“我其实一点也不想知道狐狸有多厉害……” “就这么跟你说吧!”路辛夷将手中的苹果放在一边,“正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玩意儿你要是经历了涂山淞这等极品男人,其他男人,那都不算男人!” 淞突然觉得手里的木雕有点烫手。 泠面上也有点不自然,但兴奋更多一点,他原本还有些收敛的诧异,此刻却完全放开了,带着些许试探,又有点变态地问道: “那你说的这么好,你都不试试别的男人,怎么知道世上他最好?” 说着,他也将苹果丢掉一边,站起身来,挺了挺自己的腰:“人人都说处女好,可实际上,半熟的才更有味道,既然你今天说了,那我也不掩藏了,路辛夷,你就乖乖从了我吧!” 路辛夷只叫一声不妙,自己单知道这家伙救了自己,却忘了这家伙本就是个变态好色之徒,如今被他逮到了好色的入口,想必更是要变本加厉了! 此时天色渐暗,欲入黄昏,屋内没来得及点灯,昏暗的光线下更使人昏昏沉沉的。 泠张开双臂,欲向辛夷扑去,路辛夷举起一边的花瓶,就奋力向他砸去。 一个不行,砸两个,两个不行,砸三个,直到把床上的枕头被子、床帘,都通通丢了下去,整个屋子里一片狼藉,也没阻挡得了泠。 眼看着人就要扑上去了,门嘭地一声被撞开。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七章 士可忍,淞不可忍! 一只冷剑横在脖子上,泠停止了动作,看向那把剑,循着那剑看向剑柄处的涂山淞。 四目相对之时,路辛夷率先惊呼出了声:“淞!” 泠一怔,随即冷笑一声:“论起来,你我也算兄弟,怎么,如今当兄弟的要纳个妾,涂山兄弟就要刀剑相向了吗?” 他缓缓起身,两根手指推开涂山淞的剑。 淞收了剑:“你我确实没必要刀剑相向,只不过这人你不能娶。” 泠笑了两声,指着路辛夷:“你该不会告诉我,她是你的妻吧?你可知你的妻是……”说到这里,泠突然顿了顿,紧接着才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急忙去一边倒了杯酒奉上: “忘了忘了,我听嫂嫂说过,您曾向天下人声明,您与那前朝公主并无瓜葛!哎,我这记性!忘了忘了,既然来了,就都是客,不如喝了我们这杯喜酒!” 路辛夷心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她看向涂山淞,纵然知道此刻自己的地位、面容都已不再,可她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地望向淞,这一刻,她多么希望淞站出来,说,你这是哪里道听途说的话! 可是他没有。 淞没有接过酒杯,而是看着泠,淡然道:“你抓她,无非也就是想利用她治好你脸上的蛇毒,可如今你的伤势已经大好,再囚禁她,恐怕没什么必要。” 泠怏怏地放下酒杯:“你说这话可没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两情相悦呢?” 从怀中摸出几张契约,淞:“这里,有我的几间铺子,不论是体量,还是盈利,都比花花剧场的要多。我相信就算你娶了路老板,她也会将财产转移,不会让你转走多少,若我是你,我现在就拿了这铺子走人。” 泠接过契约,看了两眼,便揣进怀里:“铺子我要了,权当你今日的贺礼了,多谢了啊兄弟!” 说罢,他便收拾了衣服,转身向门外喊去:“来人啊,来人!宾客怎么跑到……” 一根游丝窜入他脑后,泠当即没了反应,倒了下去。 涂山淞扶着眉头一阵头痛:“难道没人知道,涂山家的人是有灵力在身上的吗?” 他抬了抬手指,那几张契约又完完整整地回到了他自己身上。 转过身去看时,路辛夷一身红袍,容貌妍丽,虽然面上有一大片疤痕,但妆容用花瓣遮挡,又加上一些灵力辅助,终究比平日好看了不少。 涂山淞伸出手,走向辛夷:“袅……袅袅,你受苦了。” 路辛夷两三步跑到他面前,张开臂膀将他拥入怀中。 此刻,曾经有多少误会,有多少思念,有多少不解,都一股脑地融化了。 这一声袅袅,隔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隔了一千多天的思念,隔了无数委屈,相思化作的泪水,此刻绕过千山万水,绕过无数云舒云卷,绕过花开花落,终于走到了她的面前,又一次在她耳边响起。 涂山淞轻轻拍打她的背:“没事了,我来了。” 路辛夷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扁着嘴:“你怎么才认出我来啊,你怎么才找到我啊,你知道吗,我怕你认不出我,找不到我,我连名字都没有改……” 他轻轻揉着她耳边细软的发:“你不改名字,你的身份很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认出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任性地说:“我改了名字,岂不是更容易不被你找到了?我不怕身份暴露,我刚来的时候,以为你……以为你……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还怕什么死呢?我死都不怕,还怕身份暴露吗?” 涂山淞无奈地叹了口气,打趣道:“为情赴死的辛夷,可不是我记忆里的你。” 路辛夷吐了吐舌头,是了,说漂亮话哄男人,这是路周教给她的女人必杀技,甭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一听到漂亮话,没有一个不发懵的。 她和路周这也算是,教学相长。 二人正打算收拾了东西走,只听外面来了人:“世子爷,老爷夫人说,既然这次您娶的是正妻,必须得先去前厅拜堂拜祖宗……” 眼看着外面的丫鬟下人们就要拿着东西走进来,辛夷急忙道:“知道了,你们稍等,我们收拾一下马上出去!” 听了这话,外面的下人们只好止步。 淞向外看去,人群黑压压的一片:“此时出去,必会大动干戈,你我的身份,还是不要和国公府闹僵了才好。” 路辛夷没说话,犹豫片刻,拍了拍地上的泠的脸颊,见他还没醒,转过头去准备拿桌子上的酒。 “为什么把他弄醒?”淞拉住她的臂膀。 路辛夷:“我听说这人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而且那人晚上才会出来,那个人会比较好说话一点,这样,你躲起来,一会儿我弄醒他,要是他不配合我们,你就再把他打晕!” 淞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见路辛夷信誓旦旦,又想到月国近年来楚国人比较多,是什么新的巫术也说不定,于是躲在泠的柱子后面。 一杯冷酒扑向泠,他打了激灵,挣扎着,醒了过来。 兴许是脸上的酒水弄得他有些难受,他先摸了摸自己的脸,一霎间,面具掉落,泠睁开眼,只看见路辛夷吃惊的脸庞。 泠赶紧挡住了自己的脸:“你……你别看,很……很丑的!” 说着,他就要去捡地上的面具,辛夷抓上他的胳膊,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不……不……不……” 她知道此刻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她也无法形容这张脸,转过身冲到梳妆台前,取下了镜子,伸在泠的面前。 看着镜子里的脸,那洁白无瑕的面庞,泠的手有些颤抖,他左右躲闪的眼神,又掩饰不住的嘴角的笑意。 辛夷两只手搭在他肩膀上:“泠,你的毒好了!” 泠也高兴不已,一把便将辛夷拥入怀中。 涂山淞在柱子后一时竟有些看不懂了,他伸出手指,一根灵丝在指间盘旋。 下一秒,路辛夷就觉得自己怀中的男子瘫软昏睡了过去。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成婚 “你怎么把他打晕了啊!”路辛夷有苦说不出。 涂山淞一时间竟觉得自己真的做错了,但刚想道歉,转念一想,自己又没什么错,便抱着臂,背过身去站着:“你是我的妻,我就算再怎么样,也不能看你和……和别的男的抱在一起吧!” 路辛夷这才反应过来,这家伙这是生气了,他一向一副苦大仇深隐忍的样子,偶然孩子气一回,竟然有着别样的可爱。她也没站起身来,而是凑过去揪了揪涂山淞的裤脚: “喂,我说,咱们求人家嘛!而且我和你说,他这个晚上出现的这个人,和刚才那个泠,完全是两个人,这个人的原身,才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完全是个弟弟!” 淞稍有动容,但忍不住小声反驳道:“弟弟也不行。” 话虽这样说,他还是解开了灵丝,泠正睁眼之际,迎面而来路辛夷一杯冷酒。 路辛夷:你这灵丝原来解开就能醒啊涂山淞,你害我白泼人家两杯酒! 泠有些发懵,但见路辛夷拿着一个空酒杯,方才容貌恢复的高兴劲儿还没有过去,见着辛夷就想再抱一遍。 路辛夷一只手推开他:“好了好了,泠,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她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向泠说了一遍,最后,又把柱子后面的涂山淞拉了出来,本来,泠的眼中还是闪着光亮和欣喜的,但当他看到淞的那一刻,好似光芒全都褪去了,只剩了温柔和克制,在眼中打转。 他说:“好。我娶秦儿。” 路辛夷高兴地拉着淞:“你看,我就说这个泠会答应的吧!他人很好,他可是我除了子京外在这国公府中最好的朋友了。” 淞无奈地蹲下身来,摸了摸路辛夷的头顶:“好了,既然如此,你把嫁衣给人家脱下来吧。” 正此时,泠突然说:“等等!” 看着二人警惕、疑惑的表情,他缓缓道:“我……我还有一个请求。” 辛夷笑眯眯地问道:“什么请求啊?” 泠看了一眼涂山淞,又转过头去看着路辛夷:“辛夷,从前你让我帮你找涂山公子,我没有办到,现在看到你们团聚了,我……我想看着你们,成亲。就着今天的锣鼓、鞭炮,今天的满堂宾客,与双亲,好不好?” 她有些迟疑,但看着泠真挚的眼神,面颊有些微微泛红。 在无数个令人恐惧的夜里,她曾不止一次地跟泠提到,她与涂山淞二人相爱,却没有过一次正式的婚礼,他们没拜过天地,没对着双亲听到祝福,因此,总有人说,他们是没经过礼节的夫妻。 她曾以为自己要死了,在泪水的呜咽中,断断续续说着这些事。 路辛夷的心中湿哒哒的,她知道,泠此时说这些,绝不是因为他自己有什么私心,他是想成全自己。 涂山淞道:“只要你方便,你觉得怎样是最有利于今日离开的,我们都可以配合。” 泠笑道:“若非如此,明日那个泠醒了,他要是反悔,再找你们的麻烦该怎么办?所以,这样做最好了。” 泠起身,整理着装,推开门,叫了外面的丫鬟又送了一套喜服来,并安排给秦儿也扮上,秦儿一听说自己要和世子成婚了,高兴的不得了,哪里还有理智去分辨什么真与假! 她一边梳妆,一边对下面的人道:“世子究竟心里还是明镜儿一样,要不然,怎么临时反悔要与我成亲!我知道了,世子一定是故意给我准备惊喜,怪不得,他将婚礼的布置都交给我来安排呢!” 此时外面虽然夜幕已降临,但时辰还早,就着灯火,泠拉过了他的妻子——虽然是正妻,但因为身份低微,这场婚事没有请太多的人来。 外面锣鼓喧天,借着盖头被风吹起的空当,路辛夷侧着头,偷偷看向涂山淞。 他身着一身绯衣,腰间系了黑底金纹的镶玉腰带,手指欣长,背部挺拔,若无人说他是青丘人,人们还道是哪家的神仙来人间成婚。 泠向他的双亲跪拜行礼,又向众人介绍涂山淞和辛夷两个,为了避开不必要的麻烦,他没有提到涂山淞的全名,只说他是她的伙计。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全场瞩目,路辛夷紧张地直抠双手指间,一只手抚上她的两只手,涂山淞好听的声音自头上响起: “别怕,我在。” 路辛夷紧张得都几乎要顺拐了,等涂山淞将手拿开了,她紧紧攥着红绸:“我可是第一次……” 涂山淞向她这边靠了靠,她知道,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他没办法再靠近,他已经逾礼。 看着红盖头下他的脚步,她也安心了不少。 向前方看去,前方昏暗,看不清去路。 他低声说:“别怕,你就跟着我走,我们一步一步,总能走到光明里。” 她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 拜天地,拜高堂,拜相爱。虽然看不见他的面容,她也依旧可以感受到自己是被爱的。 涂山淞第一次觉得,冲动之下做出来的事,也能让人幸福。在这忐忑之中,他不去思考明天会发生什么,甚至不想去思考以后去怎么做,他只想活在此刻,活在当下。 此刻,他们没有其他身份,她是一个人间的小老板,他也刚好有几间铺子,哪有那么多权势上的波谲云诡,他与她宁可是一场商业上的“利益联姻”。 入洞房之际,他免去了和外宾和喜酒的环节,不忍她等待,他与她一起坐在床边。 她搓着手指:“淞……”光是叫他的名,她的脸就像烧着了一样红。 “嗯。”他轻声应。 “接下来该……干嘛呀?”她问。 淞也有些无措,转过身来,捏了捏手中的秤杆:“该……该掀新娘的盖头了。” “等等!”她两只手握住他的手。“我们婚事是不是有些太仓促了,我们,连八字都没交换过。” “无妨。” “那要是我很丑怎么办!” “无妨。” “那……那你怎样是有妨的?” “你与我一处同心,就什么都无妨。袅袅,时至今日,我才下定决心,我等不到真相的那一天了,我更愿意相信我感觉到的你,你善良,你……” “接下来我们先离开这个地方!”嘭的一声门被打开,泠破门而入,对着正含情脉脉的二人说道。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九章 环滁山小传 风,刮过山顶,山上的野花摇摇摆摆,流水潺潺,雪顶被慢慢化开。迎着朝阳的雪仿若被点燃,在锯齿般化开的接口处,泛着点点细碎的湿润的光。 又是一个春天,终于又等来一个春天。 瘸腿的老兵守在山石旁,眯起眼睛,在他的回想里度过一个又一个年,曾经的欢乐仿佛流水东逝终不复返,而未来,像溪涧冲向山石,终究不知奔向何处。 肖丛从身后走来,手里拿着一个菜包。 “吃点东西吧,廖伯。” 廖伯伸了伸腿,两只腿曾经一样的健硕,而今只剩下一只,还与常人无异,另一只早已因为常年的废弃,而萎缩、瘫软。 他接过菜包,向肖丛笑了笑以示感谢:“都尉,还没有消息吗?” 听到这两个字,她眼中仅有的,装出来的一点亮光也熄灭了。她摇了摇头。 廖伯叹了口气:“都尉少年将军,精通兵法,又好身手,若是去了月国那一边,荣华富贵,也自是享受不完的。” 话说到这儿,他看了一眼手里的菜包,叹了口气:“只可惜,都尉他忠君爱国,这等背叛之事,他是万万做不出的。” 肖丛笑笑,仿佛此时最该被安慰的,不是她本人,也不是都尉,而是眼前的廖伯: “他生来就是这样的人,不也正因如此,我们才追随于他么?” 廖伯无奈地摇摇头,随即从面上扯出一丝笑容:“复国无望,有生之年,若能看到你和都尉成婚,也算一件美事。” 肖丛面上一红:“廖伯,这种事,还是等他们把都尉找回来再说吧!” 说完了,肖丛又去给其余的士兵们分发食物,物资本就匮乏,环滁山四周环抱,围着其中一个小顶,山地崎岖,怪石嶙峋,近年来,山上的野味已经被打光了,又难种粮食,整个军队属于坐吃山空。若非生计所迫,他们断不会同意都尉只身犯险,前往月城。 发完了手中最后的食物,肖丛摸着自己空空的肚子,望向天边。 那里日光挥洒,云雾缭绕,怪石嶙峋。 她内心有了些许的平静,原来人在绝境之处的焦急,竟可以像赴死般从容。 她想起自己刚来环滁山,因为有着同样的处境和经历,出于对流章的敬慕,她留在了环滁山,与众人一起等辛夷的下落。 师父从小便教育她,守护公主,是她此生学武所在,倘若连公主都弄丢了,她还做什么暗卫呢? 可习武之人,哪个不渴望横刀立马,深入敌营。 流章给了她这样的机会,准确地来说,是这样的希望。她身无长物,唯报以一片冰心。 远处,也许那夕阳沉落的地方,会有流章的消息传来。城中没有乱党被抓,或者乱党死去的消息,她就有预感,他只不过暂时被困在了一个地方。 —— 却说这一边,路辛夷、泠、涂山淞,三人并排骑马,走在出城的小路上。 涂山淞和辛夷不由自主地同时递给泠一个幽怨的眼神。 泠兴致正浓,他从没有像今日这样开心过,仿佛逃走的不止有身边这两位,还有他。仿佛今日出了城,他也能拥有此后的自由。 泠兴致盎然:“从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是流章他们藏身的环滁山,至于盘缠,我已为你们二位备好!” 路辛夷点点头:“泠,就送到这儿吧。我看天已渐亮,你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变回那个泠,我怕……” “别怕!”泠走在中间,大手一挥,“只要我不睡觉,那个家伙就不会跑出来!” 听了这话,路辛夷才算心中有些踏实,她有些按捺不住,微微向前探着身子:“泠,你真的……是我之前救下的病马吗?你的本体,真的是一只影子吗?” 听到影子二字,淞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泠先是懵了,继而在马上摇晃了好久,才吞吞吐吐道: “辛夷,谁和你说,我是……一个影子啊?” 辛夷顾左右而言他:“哎呀你就说是不是嘛!” 泠犹豫片刻,才道:“也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吧。关于我的身份,若你真想知道,我……等我回去了,再写信给你,好不好?” 路辛夷不依不饶:“不嘛,等你回去了,没准儿那个泠也会用同样的方式不让你出来了呢?” 泠看了看淞,淞急忙道:“我去前面先探探路,你们二人说。” 等淞走远了,泠手中将缰绳握得紧紧的,很久,才下定决心道: “辛夷,或许你早已忘了我,可是我却没办法忘记你。因为我对你,有着深深的承诺,和约定。 你知道吗,这世界上有一种灵兽,叫畏兽。它生来就受着诅咒,有先知曾预言,畏兽出,家国亡;畏兽死,家国兴。 所以这只畏兽,从小到大,都经历着生死逃亡的游戏,亡国之徒想把它据为己有,以期望在乱世中获得无上的权力。 忠君爱国之人却渴望杀之而后快,唯恐斩草除根不尽。” 他说起这些话的时候,月亮中的风,吹起他耳边的鬓发,路辛夷有些恍惚,这样的雪夜,好似与昨天的无二,但好似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 泠缓缓道:“不管怎样,他终归还是有好处的。因为还有一个预言,就是他会保护他的主人,千千万万次,直到献出自己的生命。 畏兽顽劣,最开始,他并不知道这些预言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从他的家乡,从楚国,被人一路带上景国,他被人卖到景国,想逃的时候,却稀里糊涂地拥有了一个主人。 很奇怪吧?如果是你,你会承认一个你素未谋面的主人吗?还要为她付出生命。” 路辛夷摇摇头。 泠也笑了,他笑得有些漫不经心,此刻,一个少年纯真的面庞映在他的脸上。 他手里随意揪了一根芦苇野草,在马上随意捉弄着玩耍。 “他也不承认,于是他逃啊,逃。那个时候,他觉得天下的事情,都与他没什么关系,毕竟,他只是一个靠吃人影子而存活的灵兽,只要人还没死完,国家之间的胜负,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一百四十章 一只小畏兽 路辛夷脸上闪过诧异,但她没有急着打断,而是听他继续说下去。 天上的月光一如既往地清亮,风轻轻吹过,夹着几分寒气,轻轻地撩拨天边的云彩,却是带着几分孤傲——连暧昧都未敢捎带一些温柔与亲切!几朵流星在天边垂着,仿若从大野之中挂上去的一般,闪着忽明忽暗的光,山坡流入尽头,追逐着无边无际的黑暗。 一切都仿佛徒劳,可一切都未曾是徒劳。 泠转过头看着辛夷,眼中也闪着忽明忽暗的光:“他逃啊逃,可终于被一个看似是忠君爱国之人抓住了。他以为他命不久矣,没想到,此人抓了他,问了他主人的名字,反倒是偷偷把他放了!” 路辛夷的眼光有些躲闪:“是……是流章吗?” 泠点点头,笑道:“是啊,你见过吗,还有畏兽一次都没救主人,反倒因为主人的名号而获救了!” 路辛夷攥着缰绳,马儿悠悠地走着,马蹄声在路上踩出嘎达嘎达的声音,倒叫人十分安心。 可马儿一去不返,她心口突然有些窒息,尤其是想到流章的名字之后。 她道:“倒也算是无心功德了。所以后来,那畏兽就又回到了月城,然后在一次街上的偶遇,遇到了一个人,那人正在和国公府争论,畏兽趁其不备,吃掉了他的影子?” 泠笑出了声,眼眶泛红,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几人继续前行,没多久,前面的淞停了下来,一老人挡在路中间,双眼失明,衣衫褴褛,背上背着一行囊。 涂山淞下马来,上前问道:“老人家,此处荒野,您要去什么地方?” 老者摇摇头,用空洞洞的两个眼眶看向他身后疾步跟上来的泠、辛夷二人,等二人走近了,淡然道: “你如今倒换了副好皮囊。老朽一生所捕妖兽无数,却只你一人成了气候。” 泠看到那老人,先是一怔,继而跳下马来,带着几分不情愿,恭恭敬敬行了礼。 路辛夷也跳下马来,一眼便认出是之前所救的养小狐狸童子的画师,惊道:“老伯,你的眼睛!” 老者冷笑一声:“这有什么可惊叹的!老朽一生捕妖无数,被几个逆子回来中伤了眼睛,这有什么可惊叹的!” 说着,他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伸向泠:“没钱了,听说你现在当了世子,给两个钱花花!” 泠虽然心中不忿,但看眼前的老者早已步履蹒跚,不免生了恻隐之心,一边从腰上解下玉环,一边问:“我听说你收了灵狐当徒弟,借人家的福泽做了画师,怎么如今这样落魄。” 老者接过玉环,皱着眉骂骂咧咧道:“什么灵狐不灵狐,那玩意儿是我想逮就能逮的吗?!老头子我至今一根狐狸毛也没见过!再给点现钱!这哪能够!” 泠面上无光,摸了摸怀中,实在没什么了。路辛夷边从怀中摸出钱,边问:“就是之前和您一块儿摆摊画像的童子啊!您不记得他了吗?” 说罢,她将钱递给老者,怎知那老头一把打开她的手:“什么童子!老朽都是一个人摆摊十余年!莫名其妙!老朽不要你的钱!老朽又不是叫花子!” 几人一时竟无语,淞解开钱囊,从其中掏出一些,递给泠,泠又递给老者,他这才勉强收下。收了钱,便拿着拐杖又向远方去了。 望着黎明中老人孤独的身影,泠有些凄然:“阿翁他,即使我幻化了人形,附身在别人身上,也不用看,就能认得我。” 淞拍了拍他的肩:“阿翁识你,是用心,用感觉的。如果能看得见你,反而要被你这幅面容迷惑了。” 泠看了一眼淞,向他笑笑。在这个男人面前,即使他恢复面容,即使他温润如玉,即使他努力模仿着人的一举一动,也黯然失色。 几人上马,泠又不自觉道: “阿翁他一生最怕孤独,虽然他捕获我,又将我卖给别人,可他从未苛待过我。我那时年纪小,以为他的管束是一种束缚,一心想着要逃走。阿翁只会画像,如今却不知怎么伤了眼睛,从今往后,阿翁的生计该如何维持啊!” 他说到一半,眼中开始泛泪。 路辛夷上马,贴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别怕,泠。阿翁这样善良的人,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的,你看小狐狸阮儿,不也拼尽了全力救他吗?爱出者爱返。” 泠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他怔怔地看着辛夷:“辛夷,你怎么知道他叫阮儿?你见过他?对啊,阿翁他,为什么说他不记得阮儿了呢?” 路辛夷看着面前的二人,此时天边已泛出鱼肚白。她知道,天亮之时,就将会是离别的时刻。而今一别,又不知该何时相见。 她叹了口气,将阮儿是如何化了自己的灵基救得阿翁,而阿翁又忘记他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泠听罢了,只低头感慨良久: “阮儿少年,尚且能如此,我却无以为报,实在不该。” 言罢,他看着二人,又看向天边的鱼肚白——那是阿翁离去的方向,道:“我留在此处的原因,本就是为了救辛夷,以还她马厩相救之恩,以应我性命相报之诺。如今功成,烦请二位允我前去追赶阿翁,以养他终老,尽生前之孝!” 辛夷和淞欣然同意。 几人告别之际,泠又道:“今后若有什么事是我能帮的上忙的,还请来国公府找我!若泠还没有死的话!当然,淞公子的钱财,我会不日还于公子所辖店铺私账上!” 淞没说什么,只是嘱咐他保重。辛夷含泪告别,没多久,只见一少年白马远行,奔向那天地交接之处的地平线,风吹起他的发,马鬃飞扬,一时间少年意气,负剑之狂仿若初入世的侠客。 她长叹道:“有人生于淤泥,却报以恩义。背负骂名,却心怀坦荡。侠客从来不是剑术高超者,而是持义胆忠勇者。泠,真君子也!” 淞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辛夷,朝阳清丽,将她也衬托出不少光彩。 “泠只是那副肉体的名字,他没有名字。” 第一百四十一章 如何做一只合格的男狐狸? 风,吹起原野上的草芽。雪融不久,草儿就趁其不备似的发疯地冒尖。 正如生命即使遭受灭顶之灾,也不会轻易放弃生的希望——每一颗生命,都在竭尽全力地向上生长。 人啊,只要老天给他们一点喘息的空间,他们就会抓紧时间吃东西、盖房子、生孩子。 然后他们在这种艰苦的,生活的夹缝之中寻找那一点点甜头,将其命名为幸福。 走了整整一天,路辛夷遥遥地望见远处山上的炊烟,那一扭一扭的烟火气,是让人心安,让人甜蜜的归属。 此刻已是黄昏,淞打来只兔子,烤了兔子,路辛夷一开始还很拒绝,到后来实在饿的受不了了,才吃了一点兔腿,却始终不敢看那兔头一眼。 淞打趣她:“传闻之中,你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甚至还有童谣里编撰,你会吃小孩。” 路辛夷有些心虚地咬着兔子肉,嘴硬道:“又不止我一个人被编排!在这皇权至上的朝代,只要血脉就能压人一头,童谣是民众写的,肯定要发泄民众的想象力和不平啊!” 淞点点头:“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么多年来,我也好像只是被你罚跪罚打,还是活的好好的。” 路辛夷啃完了兔腿,此刻正舔着手指上的油,听涂山淞这么说,不由得玩儿兴大发,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两只手呈扑状,张牙舞爪道: “没想到我这么罚你,你还愿意和如今落魄的我成亲啊!涂山淞,你好好说,你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他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的兔子肉放下,从怀中抽出手巾,为她擦了手指上的油脂:“我有没有,你还不知道吗?” 路辛夷大骇:“你你,你说什么,我们什么都没发生,我知道什么!” 腰上一股力气将她向前拉去,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她害怕手上的油弄脏了涂山淞的衣服,愣是没用手撑着,只好大叫一声,跌入他怀里。 路辛夷脸已经通红,再下一秒,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像小鸡一样被拎起来丢到地上——地上是厚厚的积雪,淞化用灵力,才使得这些雪不化不冷,此刻做了她的垫子,面前,是淞附身而下的面颊。 他道:“既然什么都没发生,袅袅怎么知道为夫很厉害?” 路辛夷抬起手,衣袖遮住面颊:“我……淞本来就剑术很厉害嘛!” “那和狐狸有什么关系?” 眼见的装不下去,路辛夷感觉自己脸红得都快从两边的耳朵里喷出蒸汽来!她一时直女脑上头,只觉得那身子离自己越来越近——她都快能感觉,那颗心,是挨着自己的心跳动了! “狐狸也是我写的,我写的是纯洁的狐狸!涂山淞,你的设定是纯洁无害,不是欲……” 他笑着,一只手抚上她的面颊:“那不妨,袅袅教教为夫,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男狐狸?”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来当网文写手,这一关总归要过!一个真正优秀的写手,是不限题材的! 心理建设n次后,路辛夷拿下袖子,露出那因通红更猩红的面庞,两只手捧上涂山淞的下巴,一把便将那张脸拉近,两片唇贴上的时候,她只觉得一股电流自天灵盖到脚趾尖,好像浑身都被打通了一番。 淞有些惊讶,但随即闭上眼睛。 是了,狐狸做这些事情,的确手到擒来,一学就会。 云朵温暖交汇融合,暖风熏得游人醉,溪流汇聚之地,清香甘甜,偶尔山石碰撞,也仿佛碎玉,仿佛亲切的撞击——从筋络到血脉,从血脉到肌肉,从肌肉最后再相击到骨头上……人间清暑地,天上广寒宫! 流雪纷纷扬扬,密密麻麻,轻飘飘地落下,却激起惊雷般的重响。大地厚重,而雪泽被万物,将一切都包裹在自己怀中。 天上流星划过,划破整片寂静的天空,只要有这一颗流星,紧接着,就会出现很多如火花蹦现的流光,那流光大放异彩,一道又一道,带着长长的,流着光亮的尾巴——乳白色的尾巴,将整个寂静黑暗的夜,划开长长的,久违的空隙,然后一股脑儿地钻进更黑暗的地方。 几十颗流星,无数颗流星,此刻都仿佛受到召唤一般的,冲向那更隐晦,更隐秘的黑暗之中去。 久别之后的温暖,更胜于初见。每一个舌苔,从舌尖,到舌根,那些本该是品味酸苦的地方,此刻都酥麻了,混乱了味觉……此刻像在沙漠中行走了几天几夜的旅人那般渴望甘霖,脑袋里昏昏沉沉,一片空白,只剩下酥麻瘫软的感觉,像喝醉了酒一样。 她眼神有些迷离涣散,慢慢地离开那片柔软之地,醉意朦胧地看着他。 淞也睁开了眼睛,两个人因为缺氧,而不由自主地加重了些呼吸。 她见淞面上虽然微红,但仍直视她,心中微微有些愠恼,可说起话来,却不自觉地带些奶音:“你怎么不害羞!难道你这种事经历过很多吗?这么淡定!” 涂山淞微笑着,用手指划开她额前的碎发:“我在忍。” “忍什么?” “忍着不像你一样害羞。” 话刚说完,路辛夷就再也忍不下去,一扎头,钻进了淞的怀中。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附身在她耳边问道:“夫人,男狐狸,应该是这样的吗?” “哎呀!羞死个人!” 夜,渐渐深了。 篝火渐淡,涂山淞设了灵力屏障,即使没有篝火,躺在雪地里的二人,也不会感觉到寒冷。 路辛夷呼吸沉了,他为她盖上锦袍,随即捏了个指诀,一张飞笺闪着点点星光,落入他手心。 “公子,獬豸的事情有了新进展,事情复杂,还需要您回来亲自定夺!” 淞皱了皱眉,唤来神鹤,向神鹤道:“替我照顾好夫人,我去找暗影,很快回来。” 神鹤歪着头,像是在问他什么时候找了夫人。 留下了字条,淞催动神力,化作一道白光向东边而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他的畏惧只因手中刃 山风吹过,远远的,看见一人立在山石旁,头戴斗笠,身负长剑。 涂山淞踏雪而来,等到达之时,天已渐亮。 暗影上前,行礼:“公子,问到了。那东边捕到神兽的村子,叫莫留营,自古以来妖兽出没,多得是以捕妖为生的猎手,拷问了流章,他也道是从莫留营收的这神兽。” “莫留营……”涂山淞在心中默念了几遍这名字,他转过头去,看着暗影:“还有呢?” 暗影有些犹豫,但见淞不容置疑的眼神,只好道: “还有就是……莫留营的人们都说,那只神兽,并非莫留营天生土长的,而是,而是某天自天而降的。而那天来到村子的可疑人物,正是几个青丘王族。” 淞:“他们怎么知道是青丘人,还是青丘王族?” 暗影从怀中取出一画卷,展开画卷,上面画着的,正是青丘王族的所戴玉佩之图案,这样的玉佩,淞也有一只。 暗影:“这是根据村民描述画出来的图案,更何况,他们距离青丘不远,族中有几位长者,甚至一眼就断定是青丘的王族图案。” 淞沉思片刻,向暗影道:“你将流章放回去吧,然后,我们去莫留营。” 暗影正要说什么,淞突然又道:“我先去看看流章。” 二人随即又来到水牢,水牢内,地上趴着一个衣衫褴褛之人,其下肢几近残破,几日的饥饿与折磨,早已将他的少年意气消磨殆尽。 水依旧滴滴答答地滴落,淞站在牢笼外,看着里面的人,良久未发一言。 听到有人来了,流章变得有些疯狂,又有些畏惧,他抱紧自己的双臂,一个劲儿地往墙角缩,拖着自己的残躯,整个身体都在不住地颤抖。 他蓬乱的头发遮住眼眸,哆哆嗦嗦道:“我一生……杀人无数……也确实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我知道我该死……可我一生忠君爱国,瑕不掩瑜!” 淞眯起眼,看着他,道:“你说瑕不掩瑜,可你的打仗,根本不是为了给百姓以幸福生活,若你真的爱天下苍生,你怎么做得出那些草菅人命的事情!” 流章懵懂地抬起头:“他们……他们为伟大事业做一点牺牲又如何!倘若……倘若没有我少时杀人练胆,日后……如何敢少年杀敌,以一当百!” 淞冷漠地看着他,暗影叹了口气,道: “没用的,公子,他从来不会觉得他做错了。事到如今,我还记得,当年万兽奔腾,士兵们被驱赶,撕咬,战场之上到处都是碎肉、内脏、尸块的场景。没用的公子,他这种人,您还同他讲什么道理。” 淞沉默片刻,从怀中拿出卷轴,递给暗影:“本来这些东西,我以为可以当作流言揭过,可就在上次见你之后,我总觉得此事仍有蹊跷,这次特意回了月城,将这些东西拿来。 暗影,你将上面的罪行念出来。” 暗影打开卷轴,只看了一段,便头皮发麻,他颤抖着手,看了一眼淞,见他态度坚决,这才鼓着勇气,念了出来: “景国三百二十二年,辛夷斩杀幼童十二名,只因其哭闹不休,公主投以虎山。最大幼童不过九岁,而最小的,仅有三岁。” 流章冷笑两声,方才的恐惧此刻倒是渐渐消散了去,别人念罪行,他却好似是在念他的功绩一般,他笑道: “那些幼童实在可恶,我那时也小,公主被他们吵得烦了,却碍于身份不好说,公主走后,我就找了人将他们全部做掉。虎山的老虎常年饿着也是饿着,小孩正嫩,一口一个,哈哈哈……” 暗影握紧了拳头,他强忍着,又念道: “景国三百二十五年,公主出游,因见街上孕妇,好奇,遂命人剖腹,杀孕妇与其子……” 念到这里,暗影再也忍不下去,他拔出刀,直向流章,却被淞拦住。 “你他妈真不是人啊!那可是活生生的两条生命!那是人命!” 流章抬眼看了他一眼,神色稍有畏惧,但却不是因为自己做了亏心事,而是因为他手中明晃晃的刀。 他支支吾吾道:“若不剖开,怎知……生下来之前,妇人腹中的是什么,总之天下人都要死,她先死了,却解开谜团,又有甚可惜!” 暗影咬着牙,看他那般,又将卷轴打开,继续念道: “景国三百二十六年,公主好奇阉人,杀阉人十几,坑于宫后假山。 景国三百二十七年,公主为求新鼓,杀少女,生剥其皮,蒙作鼓面,公主恶景国之女粗鄙,重金买青丘女,一时,青丘少女失踪遭掠者众……” 暗影的双手开始颤抖,流章看着二人,心中开始有些发怵,他道: “阉人是奴,杀又何妨!少女作鼓,乃传教士所为,蒙骗公主,我不过帮她得到她想要的……” 再抬头时,暗影已是泪流满面,他看向淞,哽咽道: “公子,请叫我斩杀此徒!臣的姐姐,臣邻居家的幼妹,皆死于此难!” 淞眼眶亦红,他看了一眼暗影,表示此事已然知晓,又向流章道: “你的罪行,罄竹难书。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景国三百二十九年之前,公主尚未启智,未得开蒙。当时这些事,可都是你背地里蒙骗公主所为?你可知,你做这些事,这么多年来,让她背负了多少骂名?!” 流章怒而起:“你胡说!我做这些,都是为了她高兴,我只要她高兴,我哪管什么骂名!” “难道她的高兴就建立在你帮她杀人的基础上吗?” “是啊!她会笑!” “她那只是因为不懂事,看到血腥和残杀一时起的兴奋罢了,更何况,你怎么知道她那不是害怕呢?!你每每屠戮手段残忍,当着众人的面让她看,一国公主,怎能于众人面前失仪!她为了不被别人看出她的恐慌,她一直都在笑!” “你……你说什么?”流章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他双目茫然地看向淞。 第一百四十三章 死不足惜 曾经,我也和你一样,认为她是以杀戮为乐,认为她万死难辞其咎,可一步一步跟着她走来,我才知道,在她的内心,藏着不知所措的孤独,藏着不得已而为之的冷漠,藏着难以名状的脆弱。 涂山淞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流章,他瘫坐在地上,双眼一时难以聚焦,只是那样虚无的,不知所措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半晌,才又哭又笑道: “你骗我,她是真的高兴,若非如此,我为她杀了那么多人,岂不是在一步步,将她逼向深渊?” 涂山淞从怀中拿出一块小木牌,丢给流章,他那双充满血腥的手颤抖着将木牌拿起,借着墙壁上的火光,隐约可见,上面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刀刻的字。 “小犬呆呆之墓” 流章摸着上面的字,怔了一会儿,继而笑道:“是了,这小狗,也是我送她的,当时她说小狗又烦又粘人,我以为她不喜欢,就把小狗扔给了野狼,那小狗才刚满月,她还给它起名为呆呆,我们一起看,小狗逃啊逃,逃不过,被野狼活生生咬死。” “她并不想让小狗死。她只是没有朋友,她怕她的怯懦,换来更多的欺辱。” 流章愣了一会儿,他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木板,大拇指在上面来回摩挲着。 淞继续道:“景国无道,上上下下,王公贵族,以杀虐为乐。草菅人命,只手遮天者,不计其数,周遭如此,她少而丧母,圣宠过盛,若非比别人更狠毒,怎能使人畏惧,怎能苟安于宫中。” 流章将头微微转过去一点,看着淞的衣角,又从下面向上看去,看他纤尘不染,看他孤高自许,看他芝兰玉树,又看他温润如玉。 他苦笑了两声:“为什么这些,我不知道,你却又如何得知?” 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问流章:“你的罪行,景国的罪行,早已以灭国之灾洗刷,可一步错,步步错,而今你们想复国,实在痴心妄想。如今我只问你一句,若以你命换辛夷之命,你可愿意?” 锥心般的疼痛自胸口传来,曾经支撑一个人活下去的信仰,如今轰然倒塌,过去的一幕幕血腥,一幕幕残忍,此刻都成了血雨腥风的画面,一幕幕划过他的眼前、脑海。 这种疼痛,将人的头脑如同放在千斤顶之下捶打,让人无措,却又无处可逃。 他抬头看向淞,笑道:“淞公子这是什么话,本就是我一人的罪过,关公主什么事?” 淞无言,看向一边的暗影,示意他可以将人放出来。 暗影双眼布满血丝,他哪里肯做?可身份却要求他不得不服从公子的命令。他紧紧捏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暴现。 流章从牢中爬出,暗影这才注意到,他的双腿,早已因为长期的爬行,而在膝盖处露出森森白骨,断裂之处,仍有碎骨。 不仅如此,就连他的背部,腹部,也都肿了很大的鼓包。 他问:“为什么……还要将我放出来?既然我罪大恶极,不如就此将我诛杀。” 淞看着他,眼中露出寒光:“杀了你,景国人,会认为你死于报国,会将你敬仰奉为战神,辛夷就会背负一生的骂名。放了你,你活着,替她受着那骂名。” 流章眼中流出落寞,但很快,就有眼泪流了出来,只是那眼泪不是伤心,更不是绝望,或许有一丝悔恨,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救赎。 他流着眼泪,道:“谢谢你,告诉我她还活着,只要她活着,我若能做些什么,也是我最后的赎罪。” 说着,他又往前匍匐几下,但终究痛苦难捱,又向身后二位道: “二位,请恕我无礼,若肯与我最后一丝体面,请先行离去,让我一人爬出这洞口。” 暗影还想说什么,却被淞拦下,二人随即转身离去,正到拐弯出口之处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当年獬豸之事,前来送兽之人,曾暗地里透露,是青丘涂山镛所赠神兽。” 话音刚落,天上的雨,就仿佛受到了照应一般,稀里哗啦地落了下来。涂山淞捏紧了拳头,与暗影二人一前一后向外走去。 天上下雨了,春雨贵如油,终于,熬过了这个冬天。 他走出洞口,暗影递上伞,他却没有接,而是一人径直走到雨中。 暗影撑着伞赶紧跟上去:“公子,我们这样任由他自己走,他病得那么重,就不会寻死吗?” 涂山淞双目茫然,看着地面上的矮小草芽:“不会,他活着,才能证明她无罪。他活着,她才能活。” 暗影不解:“公子,为什么要让他活,他杀了那么多人,难道不该凌迟处死吗?” 淞又道:“人世间,很多痛苦,要比死更难捱。” 暗影强行压住了自己胸中的火气,就在方才一刻,他还想着,一旦送公子离开了,他就转身回去,杀死那流章,以为天下除害。可如今他犹豫了,他有些懵懂,但他相信公子,他决定先养着流章,他倒要看看,这世间究竟有怎样的痛苦,能胜过死。 可他却忽略了淞,下一秒,雨滴滴落到暗影的鼻尖,他才如惊天霹雳一般地怔在原地。 “獬豸是族长送的!” 可一转眼,眼前哪还有公子的身影?他早已不知去向,任雨点窸窣,敲落山石。 暗影沉默不言,他纵身跳上山石,在其中一个洞中静坐了下来,正对着那水牢的出口。 过了很久,一个丑陋的身躯,终于摇摇晃晃地从洞中爬出。每一次挪动,都几近艰难,他爬过的路上,都留下条条血迹。 雨,渐渐大了。流章从洞中爬出,他抬起头,借着雨水,渴望冲刷他血污的面庞。 他爬到一条小路上,找了一根木头做拐棍。暗影恨得牙痒痒,他怎么还找木棍,他怎么不一头撞死! 可流章没有,他凭着多年在战场受伤的经验,立马就给自己做了双腿的支架,凭着那支架,他摇摇晃晃,竟也能站立起来。(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初修灵力 雪渐渐停了。 路辛夷自雪地中醒来,散落青丝成瀑,散开在雪地之中,散落在锦袍上,她只觉得阳光点点,星落成河,一抬手摸脸,自己面颊上的皮肤竟不觉光滑不少。 路辛夷心里一惊,赶紧化了只镜子来照,水波荡漾之时,只见自己面颊果然大好,从前的伤疤,丑陋之处,现在竟已渐渐平整。 一定是因为昨日…… 她大喜,环顾四周,却发现淞早已不在身侧,只见一只巨鹤立在自己面前。 鹤温和地看着她,她起身,周围淞设下的灵障还在隐隐闪着微光。 “你是淞的灵兽?”她问。 神鹤点点头,轻啸一声。 一片信笺自空中飘落,落在她手心,上书:“灵鹤代我伴你前往环滁山,你先走,我稍后便至。” 只要他心里还记挂着我,就足矣。国仇家恨,世事沧桑,人生几度变辄之下,又怎么敢奢求更多的陪伴呢? 她笑着抚了抚灵鹤的羽翅:“谢谢你,一直等我醒来,辛苦了吧,你先去吃点东西吧!” 灵鹤振了振翅膀,探着头,将她手中幻化出的镜子吞食掉。 “哦,原来你不吃人间草木,你吃的是灵气!”辛夷嗔怒道,随即她又暗想,若是这样,涂山淞该有多么深厚的灵气喂养它。 她又用灵力幻化出一些果子,树叶,灵鹤都一一吞食了,她摊开手,无奈道:“没啦,我也是偶然间才得了些灵力,自己疏于修炼,再给你变换不出来了。” 灵鹤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它随即歪头,向身后揪了一根自己翅尖上的大羽下来,递给辛夷。 辛夷接过大羽,正纳闷间,却见上面弯弯绕绕写了不少字符。 虽然看不懂上面的字符,但冥冥之中,好似有什么念头从脑海里长出来,她动了动嘴唇,竟将上面的符号念了出来。 夫道生于无,潜众灵而莫测; 神凝于虚,妙万变而无方,杳冥有精而泰定发光,太玄无际而致虚守静,是之谓大洞者欤。 及其敛精聚神,御祖炁以徊旋; 炼神会道,运祥风而鼓舞; 无中欻有,呼吸散万神之形; 动极复静,恍惚围帝一之妙,是之谓徊风混合者欤。 为天地普植之本,帝圣造化之原。 …… 她闭上双眼,只觉一股真气自丹田中缓缓生出,犹如春之播种,发芽,在肥沃的心土上孕育出参天之根灵。 霎时间,周身原本的苦痛、烦恼,通通抛之脑后,饥饿、疲倦,也不累于身,周身轻飘飘的,意识直入虚境。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双眼,只觉得四肢有力,而气通五脏,浑身仿佛一股神力加持,她大喜: “灵鹤,你的羽翅上,竟有修灵的方法!” 可话刚说完,肚子便传来一阵疼痛,她只好告辞,待排完浊物后,自己已是身轻如燕,走跑如腾云了! 路辛夷不由得暗叹:原来有灵气竟是这样好的一件事。 她看着灵鹤,灵鹤亦看着她,虽然知道再求一根仙羽会得更多修炼真诀,但她不忍灵鹤拔翅,只是抚了抚灵鹤的头颅。 随即,路辛夷正要驾灵鹤前往环滁山,不料身后突然传来呼唤声。 她回头看去,只见子京快马奔来,走近了,跳下马来,一把拉过路辛夷。 “你怎么走了也不同我打声招呼,你就一个人去环滁山吗?” 她睁着大眼睛点了点头。 看见身后的灵鹤,子京也明白了七八分,他方才的气愤此刻倒有了些埋怨的语气:“你同涂山淞一起去吗?” 她依旧是点点头。 子京只觉得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他没好气道: “就算你真不拿我当朋友,就算你有了涂山淞,可以什么都不要,你也好歹和我说一声再走吧?你知不知道,我这么多天以来,一直在为你走做准备,你说走就走,你让我的准备险些全部白白落空!” 路辛夷有点不明所以,但她还是上前轻声道: “对不起嘛,子京,我很早之前,就把花花小楼的产业都分好了,我以为你知道了这个消息,就会有个心理准备。我不知道你还给我准备着东西……” 下一秒,路辛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面前之人搂进怀中,那一抱,仿佛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抱得她动弹不得,连呼吸都渐渐困难。 无人看见,在背面的子京,趁着风,快速擦去了自己眼角的一滴泪。 他慢慢松开怀抱,向着路辛夷道: “我知道你一心想去找流章他们,环滁山四周多凶兽,你只带一只灵鹤,一只狐狸,怕是不能应付。我给你做了一件彩衣,你披上彩衣,刀枪不入。” 说罢,他伸出手,从手中幻化出一件无色彩衣,彩衣自动降落在路辛夷身上,与她的身体融为一体。 路辛夷披了彩衣:“你这彩衣明明一点颜色都没有,怎么还叫彩衣?这是你用什么制成的?” 子京一边替她系好前襟的系带,一边冷着脸道: “随便起的名。用蛇皮制成的。” “谁的皮?” “要你管。”他在她头上敲了一记爆栗,然后威胁道,“你这么多问题,怎么不先查查环滁山是什么地方?你这样莽撞,被山里的猛兽吃了才好!” 路辛夷委屈地摸着头上的鼓包:“我也是一时情急……再说了有淞在,我怕什么嘛……” 这时候,子京才想起还有一个人的身影始终没见到,他问道:“那骚狐狸呢?” 路辛夷知道他这人刀子嘴豆腐心,揉着头:“淞说他出去有些事,叫灵鹤先陪我去环滁山。” 子京差点没忍住当场骂人。 突然,他见路辛夷四周环绕灵力,彩光隐隐:“你修了灵力?” 路辛夷笑着点了点头。 他冷笑一声:“还算不太笨。好,算你走运,这几日本公子也没什么事,就陪你一道去这环滁山吧。” 路辛夷也没有拒绝,可二人偏在骑马还是骑仙鹤上发生了争执。 “有的灵鹤不骑,为什么呢?灵鹤不过半日路程就到了,骑马得走三日。”她道。 “本公子不骑那青丘的玩意儿,你自己去环滁山就是送死,你自己想吧,想一起走就骑马!”(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五章 爱她,确实勉强 走过原野,走过丛林,路辛夷在前面,子京在后面,二人同乘一匹马,走在荒芜的小道上。 路辛夷无语无奈,子京春风得意。 一边走,子京一边口中念着修灵心法,他念一句,就叫路辛夷跟着念一句。 就这样,一天下来,二人喝了不少水,也足足念完三大本心法。 傍晚休息时,路辛夷大口大口地喝着水,子京堆起篝火笑着看她。 “你的快乐就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吗?”她满身疲惫地问他。 他笑道:“你这人真是不识好歹,这些心诀,别个门派都密不外传,我倾囊相授,你还不感恩戴德!” 她也不好再争辩,吃过了晚饭,就地打坐,将今日所修心法一一贯彻体内,不一会儿,只觉得周身发热,闭了眼,仿佛身处四季流转之地,有鸟戏、蝉鸣、雪落、风过之声不绝于耳。 没多时,她睁开眼的时候,只见子京正靠着树看着自己,见她睁开了双眼,笑道: “你倒是个修炼的奇才,只可惜只会背书,却不能运用。” 路辛夷:“那该如何运用?” 子京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拉她起来,以气化剑,剑随心动,心随风起。 一招一式之间,浑然天成,仿佛乘风而起,御风而行。 他在她耳边道:“灵气出于心源,心不止,而气不绝。” 生生相息,此心不灭。 霎时间,山风阵阵,云开月明,周身温热,仿佛超脱于自然之外。 辛夷大喜:“灵力竟是如此高妙!是不是学会了灵力,我也能行走江湖,不再怕这个怕那个了?” 子京笑道:“你之前不会灵力,也不见你真的怕谁,你心里发怵,拳头却先伸了出去。” 路辛夷吐了吐舌头。 子京让她自己再打坐参悟一会儿心法,自己则飞身上高高的树枝,不一会儿,路辛夷入定了。远处一道白光划破天际而来,子京睁开眼,神色略显落寞。 “你来了。”他先是向一边看了一眼,继而跳下树去,与涂山淞面对面站着。 二人乘风而起,飞身至一山崖边上,涂山淞扔过去一壶玉清酒,他也毫不客气,对着荒野,对着明月,对着山间的清风,二人坐于山石之上,沉默良久。 羽京墨笑了笑:“怎么,突然想开了?又决定要她了?” 淞的手指在酒壶上来回摩挲:“她从来不是任人选择的物品,是她对我格外偏爱一些。” 他转过头,看着京墨:“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仰头痛饮一口酒,他擦了擦嘴边的酒渍:“这是宿命,景国灭,蛇神亡,没什么可改变的。如今景国仅剩的一支残部还在环滁山苟延残喘,我也不过在人间苟延残喘而已。” 涂山淞举起酒壶,二人碰撞酒盏,他道:“说真的,为一人,放弃多少年来的基业和执念,你,不会后悔吗?” 京墨笑了笑,沉思片刻,缓缓讲了一个故事。 很久以前,他还是一只初筑灵基的蛇妖时,被冬日的暴雪所冻结,奄奄一息在路口。 老景帝战败归乡,路过那条路,将他怀抱在襟,渐渐回暖。 可他那时兽性未除,一醒来,便张开嘴给了老景帝一口。 人人都说,蛇生性冷血而残忍,唯有老景帝,不仅不听从手下的建议,讲他斩杀,反而说: “我已救它,如何能再杀它?伤人并非它意,只是出于自保的本性。” “老景帝一生兢兢业业,东征西战,他告诉我,本性没有善恶,只是最初愚昧,只要好好教化,没有什么是改不了的。” 说完这些,京墨扬起头又喝了一大口酒,他看向涂山淞,笑了笑:“你说,我有何基业和信仰?我也曾见过景国草菅人命,我也知道景国的灭亡是咎由自取,老景帝告诉我的,是让民众安居乐业,从来都不是死守一国国君之姓氏。” 涂山淞与之酒壶相撞,仰起脖子,也喝了一大口酒。 春风吹得人身上痒痒的,酒入肠,很快便到了脸上,他低头扶额: “你看得倒十分通透,你既然明白了你一生的事业,为什么不是一开始就好好辅佐景帝,教他治理国家?如今大厦倾颓,百姓流离失所,景国覆灭不过时间问题,你不也白白牺牲了?” 京墨皱了皱眉:“好像是这样啊。” 涂山淞无语,只见他忽而又神经大条地笑道:“我看清这些,也是最近才有的。万物向生畏死,我也不是没想过以武力捍卫景帝的统治。” 说罢,他低头看向崖下的辛夷,她正打坐,也许是入了定,也许是睡着了,宁静的脸上看不见一丝波澜,仿佛已经与这山间清风、明月融为一体,在此处长久。 “我不像你,淞,你心中,有你父亲的仇恨,有青丘一展大业的宏图大志。我只有报恩、求生这两个目标,剩下的,就是快意此生!而为一人死,亦是我此生所求!” 他将腿曲回来,盘坐在崖边,对着明月、山崖,举樽,仰头痛饮,痛快了,才转过头向淞道: “路辛夷这家伙,很是糊涂,却又实在可怜,我下不了狠心杀她以求自保。她对你痴心一片,而今我教了她灵气修筑,我死后,也会将灵丹留给她。若有一日,她犯了什么你无法原谅之错……” 他说起这些话的时候,眼中盈盈,为了掩饰哽咽,他又喝了一口酒,只是酒壶中早已空空,他又倒了两下,也只倒出两滴来。 “你们青丘人擅长做生意,她悟性还行,书呆子一个,好生培养也不算废柴。再加上又有些做生意的头脑,你可以,留她一命!” 淞看着京墨,怅然良久,忽而道: “我已经原谅她很多了。如你所料,爱她,确实勉强。” 二人相对一眼,终以空樽对月。 夜风习习,涂山淞向京墨拜别。 “我有了当年父亲之事的线索,必须马上去莫留营一趟。流章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若不想见他狼狈,你们二人缓缓行之吧!”(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六章 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其实涂山淞并非因儿女情长而困惑,也绝不会因别人儿女情长的事而郁结。 他回来探望,也不过是因为责任所在,因此在看到京墨护送之后,便告辞离开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他真正所郁郁的,是与叔父的对峙。 这位叔父,与他并不算十分熟络。至今,他仍然记得自己从景国回来的情景。 叔父坐在大殿之上,当他终于躲过路上的重重追杀、暗杀之后,才终于见到了这位传闻中的叔父。 叔父生得极为美艳,即使岁月的痕迹划过他的面庞,也不改他吐气如兰的风韵。然而这种美让人恶心,让人作呕,尤其是当他喜怒无常,滥杀无辜的时候。 涂山淞心中渐渐绝望至极,因为他发现不管到哪里,不管是至亲还是至疏,这天下都没有真正的正直与正义。 钱就是情,权就是理。 涂山淞乘仙鹤路过千万山河,等近了莫留营的时候,他下了仙鹤,又将自己身上有关青丘的印记隐去,着一身素袍,戴了张面具,牵了头驴往村里去。 一步一步,踩在莫留营的松软泥土上,这种泥土与青丘的无二,青丘周边,他的封地上,种植了大量的五谷粮食,他曾亲自去查看过,因此,对这土地十分熟悉。 是了,这一块村庄,本来是青丘的属地,因为要与景国划清界限,减少纷争,刻意割让了出来。因此,此地两国防守皆松懈,疏于自辖之地,妖兽横行。 近了村庄,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竹子架起的门楼,上面写了莫留营三个字,两边是哨台,由于一般来讲没人会进攻,上面也没什么人把守,只有一个在上面做窝的鸟妖,勉强算个哨兵。 他牵着驴进去,门口人们来来往往,却都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看。 涂山淞被这种盯弄得浑身不自在,但他硬着头皮往里面走,在街口喝茶时,向同桌的一老人家问道: “伯伯,敢问,咱们村中可有厉害的捉妖师?我那里得了一只妖兽,凶猛非常,堪比神兽,请问……” 那老头大手一挥:“我就说嘛,你一外乡人细皮嫩肉的,怎么敢来我们村!实话告诉你,最厉害的,当属莫老翁了,此人不仅敢捉妖兽,还善于调教,我跟你说,别说凶兽,就是真正的神兽,他也抓过几个!” 淞立马道:“哦?可曾抓过什么神兽?” 老头哈哈大笑,却不发一言,涂山淞见状,从怀中摸出几个金瓜子来,递在老头手中。 “实在是妖兽凶猛异常,晚辈不远万里来此求教,还望先生告知!” 老头掂了掂金子,凑近淞低语道: “你可听过亡国之凶兽——畏兽?莫老翁将畏兽捉了,卖给了景国,这,算不算响当当的一件事?” “你又听说过九尾灵狐没有?他也捉到过一只,当作干儿子养!” 淞神色略变,但随即恢复如常,笑道:“敢问老伯,若是凶猛异常的神兽,可有能人可治?” 那老头顿了顿,仔细打量了面前之人几眼,只见此人气度不凡,眉眼之中全是养尊处优的淡然不惊,领口袖口处干净如新,还绣以金丝花纹,暗自揣度良久,向四周张望几番,又从另一只胳膊下面伸出一只手来。 涂山淞笑了笑,将一只金锭塞在他手心。老头掂了掂,凑近低语了几句,淞的神色渐凝。 —— 暗影一路跟着流章,他大摇大摆地走在后面,而流章则一瘸一拐地在前面走着。 没多久,一片沙漠映入眼帘,二人看去,只见黄沙莽莽入天,根本无法分辨方向和去路,地上生机全无,只来路一些草丛苔藓。 保险起见,流章决定绕路而行。 暗影抱着双臂,看他拖着囊肿的腹部,一步步艰难地走着。 他心中稍有动容,上前去和他搭话:“若是你那白虎在,想必你现在会轻松一些。” 这几日,随着太阳东升西落,日出明媚,阴雨霏霏,他的心情也较之前畅快了许多,此刻提起白虎,他沉默良久,道: “白虎,是世上难得的奇珍异兽。只可惜……” 暗影:“说真的,为一个女人付出那么多,结果人家最后还没有和你成亲,你就不怨吗?你堂堂一个大将军……” 流章看了一眼暗影,笑了笑:“等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阳光洒在他身上,晒干他一身的阴湿,他抬头,仰望上天,阖眼长叹:“此身为我所有,若有利于她,皆可拿去。” “此生我所有,若有利于她,皆可允她。” 说完,腹部剧烈的疼痛和抽搐,使他猛烈地咳嗽了几声,随即,向地上呕出一大滩鲜血来。 阳光下,那血红得发亮,像一个鲜活的生命最后的挣扎与哀求。 流章擦了擦唇边的血,继续往前面艰难地行走着。 暗影跟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一枚药丸:“这是我们暗影卫随身携带的止痛药,虽然不能解你体内的病痛,但可以缓解你此刻身体上的伤痛。” 流章看了他一眼,没接过药丸,反倒是执拗着往前走,还笑了一声: “当初你对我,可是恨之入骨,非要将我碎尸万段的。你这样宽容罪犯,可会酿成大错。 人这一生啊,要么就一路坏到底,错到底;要么就干干净净一生,善良一生。你知道最怕什么吗?” 暗影将药丸放回怀中,有点恼怒他的笑:“怕什么?” “最怕,一直在做坏事,到最后关头的心软。” 暗影若有所思地挠了挠头,其实对于他来说,只要做好公子交代的事,就足够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作为一把刀,唯一需要做的有用的事,就是锋利。 走了一整天,流章时不时吃些野草野果子充饥,然而他腹中有病,不管吃什么喝什么,腹部都会传来撕扯一般的绞痛,有时候疼得他面色发白,满头大汗,将嘴唇都咬出血来,也不能缓解。 暗影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才渐渐明白淞所说的,活着比死了更痛苦。(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七章 往事曾见 暗影决意送流章回环滁山。 一来,看他每日艰难行走,腹中肿块一日大于一日,生怕他明天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万一他死于半路,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二来,他未经人事,也不懂这世上有什么痛苦,是能惩罚这残忍杀手的。 他怀着一丝不忍,和一丝好奇,一步步走在流章的后面。 没几日,二人来到月城城门之下。此刻流章已是衣衫褴褛,衣不蔽体,正值初春,寒风料峭,他的身体早已瘦得不成样子,在空荡荡的裤腿里打颤。 来得太早了,城门还没有开,城外野兽不知何时就会冲上来,流章口干舌燥,可以说是饥寒交迫之时。 他问向守城的侍卫:“这位兄弟,我们还有多久才开城门?” 那人没耐烦地看了他一眼,恼怒于他打搅了自己的清梦,一把将他推开: “你个臭要饭的,赶着投胎啊?等着!” 说罢了,还满口污言秽语。流章知道这下等兵士的脾气,便只好蹲在城脚,不再言语。 等了约莫半个钟头,他抬头看去,天已大亮,口中实在干渴难耐,便又上前去,只是这会儿那士兵率先看见了他,见他要朝自己走来,还没等他过来,就抄起刀鞘奋力向他身上砍去。 刀鞘并不能伤人太深,却刀刀正中要害,最让人无奈的是,他明明看得出那兵士百般破绽的招数,可因为浑身的酸软无力,因为腹部的肿胀,他每一击都不能避开。 兵士一边打,一边骂,连带他那从前被人提起时都要作揖问好的父亲母亲,如今在一个最下等的兵士嘴里,成了嫖客妓女一般的人物。 他咬着嘴唇,没有一句还嘴,哪怕那一脚,那一刀,刺在了他的伤患之处,刺在他刚好一些的脓包上,他也只是低声呜咽——不发出声音,是他最后的尊严。 打累了,他缓缓抬头,只见身后不知何时早已上来一群流民,大家只是冷漠地看着他,却无一人上前。 那兵士淬了口唾沫,向众人道:“都他妈这个小子扰老子清梦!听着,今天城门晚开半刻!” 说罢,兵士大摇大摆上一边补觉去了。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可还没等站起来,又一脚踢中他的后膝窝。 腿瘫软跪倒在地,那大汉道: “臭乞丐,老子半刻能挣多少钱,你他妈的多什么事?山上狼不够吃你吗?” 流章趴在地上,半晌不能起来,因为紧接着,他就听到了人群中无数的谩骂,一声比一声难听。 今年的他,也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在历朝历代中,依然算年轻的将军。 他少年得意,自打决心习武后,父亲为他请了最好的老师来教,就算是天下第一侠客,也得任他挑选考试。 国中权贵,无一人敢得罪于他,他脾气不好,性格差,从来没有人敢说是他的不是,人人对他敬而远之,他从未有过错处。 就算是翊王的儿子,只要惹急了他,他也敢设计杀之。翊王明知是他,也苦于朝臣指鹿为马,拿他没有办法。 上一次,他光明正大地走到这城门前的时候,城门大开,百姓夹道欢迎,城中来说亲的贵女踏破了门槛,而他笑看之。 他年少时从不知城门何时开关。 兴许是怕被打死了,暗影跳下前去,一把捞起流章,向着身后众人道: “光天化日,你们再打,他就死了!你们难道想当街行凶不成?” 众人先是一愣,继而一小子不忿道: “打死便打死了,左右是一个景人,还是个乞丐,有什么精贵!” 暗影怒道:“天下人哪里分什么高低贵贱?王公之下,你我皆是百姓,何苦再作践他!如今月人当朝,景人难道不是更应该护着景人吗?” “我护你个锤子!”那兵士听了,一刀鞘便抡了过来,被暗影闪身躲开,一把捏住他手腕。 “你小子想造反吗?”兵士有些慌了,大惊道,“这可是城门!” 暗影将他提起来,冷冷道:“你也是个景人,他不过是饿得快死了,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可以进去,你何至于打死他?” 兵士挣扎着,被一把扔到地上,大叫道:“你他娘的胡说些什么?老子是纯正的月人!来人啊!把他们二人给我拿下!” 眼见城门大开,众兵士一拥而上,暗影心中道不妙,忙背上流章绕城而逃。 背着他约莫走了十来里地,只觉得背上的人呼吸渐渐轻了,暗影赶忙将他放下,果然见流章此刻已是奄奄一息。他掏出怀中的保命丸,给流章服下,愧歉道: “若不是我不忿,不至于在城门大动干戈,害你不能进城。” 流章艰难地张了张嘴:“无碍,便是……便是你不说话,他们也不会让我活着进城……月城厌恶乞丐,有辱城中风貌。” 暗影皱了皱眉,取下身上的小樽,去河边舀了水喂给流章,他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良久,暗影道: “我常听人说,景国人注重血脉,不管是平民还是皇族,都十分看重自己血脉的根系,为何今日那些人,要么不肯承认自己是景人,要么就挥拳向更低者?难道血脉只是景人欺世盗名的礼节?” 流章仰面朝天,躺在大地之上,一滴热泪洒在心底。 “或许吧,这世上多的是名不符实。” 暗影突然自心间生出一股子冲动来,这种冲动越想按捺,越是难以忍受,终于,他向流章道: “其实你的白虎可以不死的!淞少爷在很久之前,就在景国有暗卫部署,当年和你说可以用白虎之心做药引子的李大夫,也是公子的人!” 说罢,他看着猛地睁开眼睛的流章,又道: “公子说,你有白虎,不可杀。公子策划了一切,只为能将你瓮中捉鳖,落于他手,而后才能问出你当年凶兽杀人之事的真相。” 流章怅然良久,眼中一股杀气骤然燃起,神情由诧异转向盛怒,仿佛要连着天空都燃尽撕毁了,这股子炙热,将他全身的血脉都燃了起来,一双拳头紧紧握着,几乎都能听见骨头咯咯作响的声音。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没说我要穿越成武松啊 路辛夷这几日已经把入门九部都背得差不多了,子京教得看似吊儿郎当,实则却将每一处细节、晦涩之处都教与她听。 可等两人碰到什么野兽的时候,这家伙就缩在后面,怂恿着路辛夷自己上去打怪。 路辛夷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还是造了个尖石头长矛,举着长矛畏畏缩缩地向林子深处走去。 只见眼前一只大虫正在酣睡,若是从前,不是隔着笼子、玻璃看这玩意儿,路辛夷早就吓得两股战战,脑袋空白了。 而今有了先前打兔子,打野猪的经验,她吊着一口真气,也敢上前去。 一股子热血直冲脑门,秉着死就死了的心思,路辛夷闭紧了双眼,将石头尖儿只向那大虫心窝子捅去。 然而情急之下忘了调动灵气,石头扎醒了大虫,大虫却毫发无伤。 路辛夷大惊,只见大虫此刻睁着眼,与她四目相对,摇了摇头,仿佛在思考:老天今日免费发了午餐? 她感觉自己心上的毛都要竖起来了。 子京手里提着一挂葡萄,在树梢往下看,大喊道: “跑有什么用啊?你倒是沉气凝神打它啊!” 可她哪里还有打虎的勇气?路辛夷哭丧着脸: “我是来谈恋爱的,我没说要穿越成武松啊!” 满山的林子、乱石,只看见一大虫在后面狂奔,前面飞奔一瘦弱的妹子,妹子乘风欲起,四肢若卷,都快看不清是长了几条腿,甩开了膀子只顾着跑,铁头撞破一切遮挡的树枝乱石。 子京坐正了,见远处一股子尘土飞扬,不由得叹道: “练武力没练成,轻功倒一绝了。” 可不是嘛!路辛夷在心里直骂娘,发誓要将子京一会儿从树上拽下来,让他也活动活动筋骨。 思罢,她催动心诀,不觉五脏六腑轻飘飘的,四肢更仿若没了重量,稍一抬腿,只觉脚下仿佛踏了云,凝神之时,四周风动叶落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内心大喜,不知不觉间,已经跑出七八里地去,身体仍不觉疲乏。 她自背上抽出一缕风箭,转过身,拉起臂弓,向那吊睛大虫眉心射出一箭。 大虫应声倒地。 路辛夷走上前去,大虫并未因此丧命,只是暂时被击晕了。 她摸了摸大虫的头颅,道:“大家伙,今日拿你来练手,吓到你了吧?” 子京乘风而至,从她背后走来,见她这一副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两只果子丢给她,抱怨道: “还以为今天能有幸吃一回老虎肉呢,没想到还得吃素。” 路辛夷擦了擦果子,塞进嘴里:“你一条蛇,还妄想着吃老虎,你怎么不吃熊心豹子胆呢?蛇神都没你贪!” 子京笑道:“呦,你这么了解蛇神?说说,你还知道蛇神什么?” 她边走边吃,二人并肩沿着方才的方向返回:“我还知道,既然蛇神被尊称为神,他一定不止灵力无边,还一心为民,是个心怀大爱的好蛇!” 子京冷笑一声:“还大爱,一只蛇,他连什么是爱都不懂。” “爱呀,就是你们这种凡人年轻时候被骗的低劣把戏,蛇神有着几千几万年的寿命,他才不在乎什么爱不爱的呢。” 路辛夷吐掉果核,不服气道: “一个人如果没有爱,不懂爱,活几千几万年,那都没什么意思。我跟你说,你都没好好看咱们剧院拍的戏,那白素贞,那小青,那都是感受过爱的女人。 你不知道什么叫爱吧?我跟你说,爱就是放下自己的私念,去成就别人的快乐和幸福。很难想象吧?人之所以有别于兽呢,就是因为人有爱,这种爱,会让人褪去兽性……” 子京看着路辛夷,心底一个扎根很久的树苗,此刻仿若又向下延伸了一些,只扎在他的五脏六腑里,他胸口一痛,却用五脏六腑的柔软的肉,去包裹那尖尖的根。 他的眼神温柔而沉溺,仿佛已经听不清路辛夷在说什么,只看到她明媚着双眼,指点江山,肆意胡说。 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是笑着的。 路辛夷一转头,看见子京一脸痴笑地望着自己,吓了一跳。 “喂,我承认你长得是有几分姿色,但你也没必要这么痴笑者诱惑我吧?我跟你说,我可是不会对你动心的!” 他一愣,但脸上笑意未减,他漫不经心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人与人之间的有些相遇,是没必要一定要用相爱来报答的!就像我和你,我们两个人,同生共死,一起经历过那么多,早已成为朋友,没必要再有别的多余的感情!” 他眼中闪过一丝落寞,随即温柔地笑笑,但笑完了,仍不忘毒舌道: “你想多了吧,我接近你,不过是求财。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你难道不知道小爷我最爱是什么?” 路辛夷白了他一眼,动用灵力,又向前加快了步伐。 次日 她被满肚子的咕咕声叫醒,实在太饿了,一方面,是因为昨天确实吃得少,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这马肉太香了! 她醒来,见子京正在烤马肉,马肉在烤架上滋滋作响,她的口水也汩汩冒泡。 路辛夷大叫:“你还有没有人性啊!子京,那可是昨天驮了我俩一天的马!” 子京抽出腰上的匕首,划了块马肉递给她:“那你吃吗?” 路辛夷的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了出来。 看着眼前此人大快朵颐的样子,子京打趣她道: “那可是昨天驮了我俩一天的马。” 路辛夷吃得满嘴流油,囫囵不清地说:“死都死了,不吃更枉死,更惨!” 子京没忍住笑出了声,笑罢了,两人一起吃了个尽心,他才道: “涂山淞不在,你一个人去环滁山,可觉得心中委屈?” 路辛夷摇了摇头,舔了舔手指,道:“你见过天上的星星吧? 人们都说,星星遥遥相望,相知相守,可你仔细去看,发现它们其实也是各亮各的。” 说罢,她从怀中取出手帕,一边擦拭手指,一边若有所思,低头沉吟道: “我知他亮,他知我亮,夜夜流光相皎洁,能遥遥对望,就足够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雪孩子 流章走得很慢,暗影也走不快,一个是因为腿上有伤,另一个则是因为心中有愧。 他永远也无法体会到,一个曾经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剑霜寒十四州的英才,再归乡野受尽白眼的时候,心中该是怎样的一副酸楚。 那些他拼尽全力去保护的人群,如今踩在他头上去唾骂他,去贬低他,难道曾经苦守是错,曾经心怀天下是错? 年少曾笑浪子一事无成,而今只笑功名累人半生,催人白头。 同为习武之人,暗影深知,失去了武功,就相当于失去了尊严,此刻若还有什么年少的荣誉、功名,都会像震耳欲聋的嘲笑声。 可眼前这个人,他不仅失去了武功,更失去了一切。 暗影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将公子的事泄漏于他,可转念一想,他又何尝不是个可怜人,更何况现在已经难以翻身了,就算告诉他,也不过让他做个明白鬼罢了。 他走在流章身后,手中,像拿着一条无形的锁链。 流章的病越来越重了,不仅晚上睡不着,睡不好,常常要熬到困的不行,才能在极度的疲惫之中,站着或坐着睡着。 他的拐杖此刻就做了他的“床”,支撑着那副风一吹就倒的身体。 冷风吹过山野,夜半,他起身解手,却发现自己连小便都费劲——巨大的肿胀压迫着他的小腹,本就有伤的双腿难以加持这样的重量,他要方便的时候,还得先搭好支架,撑着一条腿,然后像狗一样抬起那条病腿,才能尿出来。 暗影背过身去,不忍看到这一幕。 又走了三五日,两人来到了环滁山下,流章转过身,问暗影是否要与他一同进去。暗影推辞道: “不了,我受公子之托护你至此,你平安到达,我也算完成了任务。此后的路,你自求多福吧!” 流章看着暗影,见他转身要走,喊道: “你不是想见见,这世间比死了更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吗?我来告诉你,其实病痛于我来说,倒更像是一种惩罚,排解我的罪孽,我一点都不觉得痛苦。然而,亲人的怜悯、同袍的怀疑、所庇护之人的遗弃,才是真正使我难受的,你真的不想见见吗?” 暗影脚步停了,心生犹豫。说实话,这几天的苦难已经让他开了眼界,而公子的用心何在,他觉得自己还尚未领悟到。 他转过身去,见流章向他发出一面苦涩的,善意的笑。 流章又道:“来吧,这些天,也多亏了你的照顾,来陪我喝杯酒!我命不久矣,权当是你为我饯行了!” 暗影犹豫片刻,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说实话,他自生来就没什么朋友,干这一行的,永远不知道自己会身首异处在哪天,而这几日与流章的患难与共,竟然他觉得此人也没想象中那么坏,反而有一丝可怜。 有的人生在污泥里,你不能怪他们是脏的,因为他们不知道那是脏。 他走上前去,拍了拍流章的胳膊,豪迈仗义道: “也好!你我相处至如今,恩仇难算,不如共饮一杯泯恩仇!” 二人相扶持着,在夕阳的照耀下,一步步向环滁山更深处走去。 一路上,这二人也终于放下心中的芥蒂,暗影向流章讨教了不少兵法阵数,流章倾囊相授,此刻他才明白,原来有时候不是凭着一腔孤勇、一鼓作气就能取得绝对意义上的胜利的。 流章也拍拍暗影的肩,笑叹自己未曾有过他这样勇猛之将,否则二人并肩,定会是战场上的一段传奇! 谈笑间,流章提起自己儿时与白虎的故事,道: “人有相欺相负,可猛兽无此心。你看白虎凶猛,却知恩图报,甚至有那么一丝‘守拙’,凡事都一根筋,这样的人,才值得深交,值得成为托付性命的兄弟!” 暗影笑道:“怪不得公子常说我一根筋,原来我在他心中也是如此堪负大任之人啊!” 二人相视一笑。 约莫走了两三个时辰,眼见得山上有兄弟下来,见了他二人,急忙竖起弓箭,严阵以待。 流章面色凝重,隐隐有愠色,一言不发,原来他此刻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哪里还看得出来曾经少年将军的样子?直等肖丛闻言而来,远远地唤出他的名字,神色才稍有缓和。 此番相见,千般相思,万分牵挂,都化作春风散了,春冰化了成涓涓细粒润泽万物,自不再细说。 —— 路辛夷眼见得子京一日日消瘦下去,面色发白,却不知他得了什么病,问又不说,心急如焚。 她打了几只鸽子煨汤,喂他喝下去,才见他凄然的眼色中化出一点温柔来。 路辛夷道:“从前见你生龙活虎的,路过只狗都恨不得将人家踢一脚,怎么今儿个自己倒成了个病秧子!” 子京笑笑,伸手从腰间摸出一只镯子——这是一只银镯子,上面刻着银蛇盘旋,样子别致,虽然材料廉价,却丝毫没有粗制滥砸之嫌疑。 路辛夷接过镯子,只听他道: “这镯子本是一对儿,是咱们蛇族的圣物,涂山淞那里有一只,这一只你戴上吧。据说可让双方互通心意。” 一听涂山淞的名字,路辛夷欢喜地接过了镯子,毫不犹豫地戴上,末了,才问道: “这镯子既然是咱们蛇族的东西,淞怎么会有?” 子京打了个哈哈,没正面回答,反而突然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还记得,雪孩子的故事吗?” 路辛夷正把玩着镯子,突然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又问了一句:“什么?” “没什么。”子京翻过身去,背对着她,篝火烤得他的背炙热。 反应了一会儿,路辛夷才恍然大悟,她见子京身子虚弱,心中一阵不忍: “我虽然没听说过你们这边雪孩子的故事,但是在我的记忆里,我们的先生,倒是给我讲过一个雪孩子的故事。 既然你睡不着,那我今日就把这个故事讲给你听,权当是哄你睡觉吧。” 第一百五十章 雪孩子(二) 在某一年的冬天,雪下得很大,很厚,山里一个小动物也没有。小兔子嫌太孤独,就堆了一个雪人,将自己最爱的胡萝卜,还有红围脖给雪人围上,把它看作自己唯一的朋友。 虽然雪孩子不会动,又不会说话,可小兔子还是围着它又蹦又跳,十分开心。 等玩累了,小兔子回去睡觉,因为太冷了,火炉里加了很多柴,可火越烧越旺,小兔子睡得太沉了,它竟没有发觉,周围都被火苗侵蚀,眼看小木屋就要成为一片火海,雪孩子着急极了。 它想大声呼喊,可它发不出任何声音,情急之下,它竟生出了双腿,一把推开小木屋的门,冲进小木屋里,将小兔子抱了出来。 万幸,小兔子没有受伤,等她被抱出来的时候,她还在香甜地睡着觉呢!可火实在太大了,也太热了,雪孩子看着自己怀中安睡的小兔子,它笑了,却从眼睛里流出眼泪来——它的身体一点点融化,一点点消融。 大火过去,山里又恢复了原来的宁静,小兔子从梦中醒来,她惊讶于自己怎么睡在屋外,小木屋早已被烧毁,而自己身下,却是一滩消融的雪水。 那胡萝卜,红围巾,还在地上闪闪发光。 —— 路辛夷讲完了这个故事,偷偷去看子京,只见他早已阖了眼,睡着了。 她吐了吐舌头,为他盖好被子,然后乖乖地睡在另一边。 “怎么会有大蛇妖喜欢听童话?” 次日,路辛夷灵修与日俱增,已经达到了初级杀手的阶段,两人没了马,走得更慢了些,她倒是可以凭借灵力快走,只是子京每每拖了后腿。 想来也非一两日能到,索性绕了路,去山下的一家铁匠铺子,买了把软剑。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将这软剑系在腰上,刚好配合你的灵力。” 路辛夷点点头,又听子京道:“只不过人剑合一的境界还需要假以时日修炼,你且慢慢锻炼吧!记着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暴露会灵修的事情,就是了。” 辛夷笑道:“当然,《孙子兵法》有云,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这点我还是明白的!” 子京只觉得这家伙傻得可爱,他笑着摇了摇头,从钱袋里掏出些碎银子,付给那铁匠。 路辛夷在一边伸着脖子啧啧称奇:“铁公鸡拔一毛,难得难得。” 问铁匠强买了匹快马,二人乘快马往环滁山赶去,一路上风过,只见柳树都抽了芽,已经有细嫩的小花从草丛里探出头来,星星点点眨着眼睛,辛夷脱掉了袄子,一甩手将其扔到路边的大树上。 子京驾的马更快了,他在风中笑道:“你现在扔了袄子,万一春寒怎么办!” 路辛夷握紧他环在自己腰上的双臂:“春寒的时候,我已经到了环滁山,有父亲和流章在,还有那么多故国的将士们在,还愁没一件袄子?” 子京笑她活得潇洒,心中也不自觉地畅快了不少: “你不是很会写曲子吗?此刻如此快活,不唱一两句可惜了!” “好吧!那我就唱一首《像风一样自由》吧!跑起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唱罢了歌,她又不自觉地念了这首杨慎的词,快风从她耳边掠过,吹起她耳边的鬓发,路辛夷大叹: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是飞鸿踏雪泥! 子京,唯愿你我一生,都如今日般快活洒脱,一生干干净净,潇洒自由!” 一声快鞭落下,马儿跑得更快了,子京面色苍白,却仍挤出一丝甜蜜的笑,仿佛他从来也没有如今这般满足过,从来也没有如今这般快活过。 环滁山渐渐近了。 等到了山下的时候,里面山石嶙峋不得近,二人下得马来,将马放逐山林,步行入山。 这一片乱石太多,幸有涓涓细流山泉甘甜可口,大喝一通后,正要往前行走,却猛地从山间蹦出一个人来。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只见此人个头不高,不过三尺多高,胡子也歪着,古树皮般的皮肤,一双小黑眼珠子转得极溜。 子京拦住正要上前的路辛夷:“这家伙不是凡人,倒像个山间精怪,你不要惊扰他。” 他上前,行礼后道:“我们两个出来的急,身上没什么银钱,只我怀中这些,请大王笑纳。” 说罢,将钱袋子递上。那山精怪掂了掂钱袋子,欢喜不少,可并没有放行的意思,而是向身后吹了个口哨,大声唤道: “弟兄们,今儿这儿有两个活人!” 话音刚落,只见山上的怪树、藤蔓深处,猛然蹦出无数只猕猴猢狲,仿佛自天而降,密密麻麻地铺天盖地而来,只扑向二人。 子京抱过辛夷,将他护在身下,才使她没受到过分惊吓。 山精怪叫了一声停,众猢狲消停了些,她二人抬起头看看对方,早已是一副狼狈样子,头发衣衫都凌乱不堪。 山精怪道:“小的们都搜过了,你俩确实没有私藏。这样吧,这女的,太丑,你走吧!这小郎君不错,留下与我做个兄弟!” “你胡嚼些什么!”路辛夷上前就欲理论,怎知子京一把拉过她,双手握住她的肩头,以一种安慰式的,几近哀求的语气,道: “你走吧,过了这怪石林,就是环滁山,你去那里,就安全了。你放心,我有办法对付它们。” 说罢,他向路辛夷笑了笑。 她看了看他,又环顾了四周的猢狲,心知即使自己是一顶一的高手,也未必能全须全尾地逃出此山,心生恐惧与犹豫,但还是摇了摇头。 子京有些着急,他略带愠色:“听话,它们不是好缠的,你快走,到了环滁山,你就安全了。” 她向前走了两步,但突然又奔回来,揪着他的袖子,道:“你不安全了,我这种踩着别人鲜血的安全怎么能心安!我和你在一起!”(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一章 订婚 路辛夷真的变了。 子京忽然一改往日温柔,眼中满含杀意:“你是傻子吗?只要自己能活下去,你管脚底下的是什么?!” 她被这怒气有些吓到,但依旧态度坚决,向那领头的山精怪道: “喂,你听着,我们钱也给你了,也对你百般忍让了,若你还不收手,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若不是满身被猢狲纠缠,子京此刻真想一脚上去踢飞这蠢女人,那山精怪也实在无聊得久了,它哈哈大笑一通,随即一脚踩上一块山石,手肘随意地放置在膝盖上,冲着路辛夷挑了挑手指头: “老子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丑又这么辣的女人!来,你让老子看看,你能如何不客气?” 她咬着嘴唇,缓缓伸手准备去抽腰上的软剑,回头看一眼子京,子京几近哀求道: “听话,辛夷,快走,你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已是将死之人,你救我不值得!你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完成,而我,已经完成了我的心愿,我已经陪你到这里了,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只见他还没有说完,一口鲜血就从口中涌出,路辛夷大惊,扑上去扶着他的下巴,颤抖着手: “子京,子京,你得了什么病你告诉我,我给你治,我今天一定会带你出去!子京,你撑着点,我带你走!” 再抬起头时,子京眼中已经满是泪水,也许是因为身体内的难受,也也许是因为离别的不舍,他气若游丝,道: “你听着,辛夷,你快去环滁山,我是大蛇妖,和景国帝脉的命环生息相连,景帝有难,你速去,不要管我!等你去救了景帝,再带兵回来救我,这样好吗?” 一听到父亲,路辛夷的心更乱了,来不及追问更多,只听子京又道: “你还记得兵法,里面说了,一人之勇,终究难敌千军万马!患难时期,保存实力才最重要,你速去山里,多搬些兵马来!” 眼前是挚友的痛楚,心底是父亲的安慰,而身后,是数不清的敌人!路辛夷缓缓放下腰上的手。 “你一定等我回来!” 说罢,她向环滁山上走去,路过那山精怪的时候,她道:“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要你全族人陪葬!” 说罢,她最后望一眼子京,便匆匆往山上去。 山石尖锐而凌乱,树木丛生,杂乱无章,野兽虫蛇更是数不清。 走了约莫三四个时辰,才终于望见一点火光。 爬上哨口的时候,两个兵士最先发现了她,冲上前来,大声呵斥道: “什么人!” 路辛夷举起手腕,上面是那一只银蛇手镯,这样蛇样式的配饰,一般只有景国人格外青睐。 她用尽全力大喊一声:“景国公主,辛夷,袅袅,来见父亲、王兄了!袅袅来见父亲、王兄了!” 如此多次,整个山林中,都回荡着这样一声呼唤,这呼唤声中带着无限的决心,无尽的苦痛,在山谷中回荡不绝,整个军营的将士们都听见了这样的呼唤,纷纷停下脚步,看向军营大门。 守门将士们面面相觑,然而下一秒,路辛夷就不省人事,晕倒在了军营前。 —— 几天前 流章换了身衣裳,肖丛心疼他受病痛的折磨,哭了半晌,在他的病床前衣不解带地伺候了数日,他的病才渐渐好转。 这一日,暗影走在流章的军营里,不得不为他对军士的训练有素而心生佩服。见肖丛出来了,急忙行礼,道: “肖姑娘,我出来已经多日了,久久逗留终归是叨扰了,麻烦您替我转告流章兄弟,就说我先行告辞了。” 话还未说完,一将士走来,一把搂过他的脖子,道: “暗影兄说什么走不走的话!既然来了,就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就是,还要去哪里!” 肖丛见状,也笑道:“小将军不要见外,景国好客,定不会亏待了你。” 暗影心中想反驳,可终究什么都说不出,只好与那将士一同去了,夜晚又喝了不少,一连几日都是酩酊大醉。 天亮了,肖丛从流章床边醒来,见他盯着自己,不由得脸红到了耳根子,道: “世子醒了,我去给您倒点水来。” 流章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温柔道:“别人都叫我都尉,叫我将军,怎么你,却一直未曾改口?” 肖丛的脸更红了,她咬了咬嘴唇,犹豫半天,才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 “因……因为大约是小时候叫习惯了,在奴婢心里,您一直是那个温柔俊朗无忧的小世子。” 说罢,她的头垂得更低了,耳朵红的仿佛都能拧出血来。 流章看着她,良久,道:“肖丛,你喜欢我吗?” 她低低地回了句嗯。 他又道:“如今呢?” 她抬起头来,看着被病魔缠身,身体不便,英姿不再的他,看着因为沾染楚国密术而导致血液不再纯净的他,眼中落出了泪,点的头更加坚定了。 这世间就是这样,有的人因为你美丽,因为你出类拔萃而爱你,而有的人,只会在灯光暗淡之时,在幕后,耐心地舔舐你小小的伤口。 然而爱是因为什么开始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爱是否能经得住年华的考验,和洗净铅华之后平凡的揉搓。 流章一时哽咽,他艰难地侧过身,一把握住肖丛的手,将那手紧紧地攥在手心。 次日,流章将暗影叫来,为他倒一杯酒,暗影正想开口告辞,却听他道: “暗影兄,不日将是兄弟的大喜之日,希望你能赏脸留下,喝一杯喜酒!” 暗影将要走的话生生咽了下去,手指搓了搓酒樽,艰难道:“好吧!我暗影此生,你也算我唯一一个景国的兄弟!既然是同生共死的弟兄,那我就再等你杯喜酒吧!” 二人随即笑饮一杯,末了,暗影抬头看了看肖丛,竟自心底生出巨大的敬佩来。 他叹道:“流章兄,肖姑娘据说也是一等一的杀手,而今又有如此大义,兄弟真为你高兴啊!只愿兄弟早生贵子!”(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天下将大乱 大红绸子挂满了环滁山上上下下,军营之中一片喜气洋洋,肖丛本想等流章好一些再操办喜事,可流章一句“你介意吗”,将她的话生生噎在嗓子眼里。 她只好摇着头,一边为他按摩肌肉做康复,一边温柔道:“能嫁给世子,已满足我今生夙愿,早一点也挺好,这样,我就能名正言顺地照顾世子了。” 流章没有说话,没多时,一小兵来报,见肖丛在一边,犹豫片刻。 流章抬了手:“肖姑娘是自己人,从今往后不必避讳她,讲。” 那人才俯首,道:“都尉,那暗影,什么都不肯说,我们与他喝酒、送美女、送财宝,他都不为所动,还……还说……” “还说什么?” 小兵面色局促:“还说我们作为都尉的兵,不能花天酒地,懈怠军心,以辜负都尉。” 流章沉默片刻,道:“你去叫他来,就说,我有些话同他讲。” “是。” 小兵出去后,肖丛一边倒茶,一边道:“看来那暗影也是个重情义的,他与世子相交,不为权利,哪怕立场敌对,也因志趣相投,而诚心待之。” 流章没有说话,不一会儿,暗影进来,却没有行礼,只是看着在高处的流章有些不适应,道:“流章兄,你找我。” 流章笑着点了点头,请他坐下,肖丛等人见状行礼告退,等人们都走了,流章拉过他的肩膀,眼含热泪。 “暗影兄,我,没有几日可活了,可肖丛姑娘我不能辜负她的一片痴情。这才……暗影兄,你说我俩是兄弟,因此我今日才斗胆忝颜,想在我死后,将有些事拜托于你!” 说罢,他便要下跪,暗影赶忙将他扶起: “流章兄!你尽管说来,只要我能,我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听了这话,流章才稍稍心安。暗影搀扶着他做好,他才道: “你知道,我曾吸食楚国的毒物,使我军如今也不免受楚国牵制,此事实为我心之所愧!我今病痛,全因此物,因此,我也不怪你和涂山公子。 只是我死后,这军队无人统领,肖丛年轻守寡,实在可悲。望我死后,你能为他们安排个好去处,带他们下山去,使他们时世代为农为商,哪怕为奴为婢也好!总之,再不参与这战事!” 暗影心中满是凄楚,自己又何尝不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到青丘的——他少而离乡,甚至忘了自己是哪个国家的人,记事起,就在青丘为奴,其中委屈,又有何人知!而今看着这些兄弟此时欢愉,不久之后又要步他的老路,不由得悲从中来! 他握上流章的护腕:“流章兄,你只是少年时被蒙蔽了心智,若你能受高人指点,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大英雄!而今你已有悔过之意,这些弟兄们定然也会从轻发落!你放心,若我能有机会,一定带他们偷偷下山去!” 一丝杀意闪过流章眼眸,然而下一秒就如同流星沉入深深海底,再不见一丝影子。他笑着握上暗影护腕: “如此,我就放心了!” 说罢,他蹙眉低头不语半晌。 暗影见他还有心事,又问道:“流章兄,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流章犹豫再三不肯开口。 暗影急了:“流章兄,你尽管说来!你我是兄弟,有什么不能说!” 流章这才道:“暗影兄,你也知道,我这一生工于兵法,而今终成一部兵书,却苦于在这乱世之中无处传扬。我见了涂山公子,深知他下得一步天下大棋,却无法料到他今后的布局,由此,愚兄想问你,这大棋之中,可将月国置于何种境地? 愚兄的书,该如何在这乱世之中流传?倘若月国混战,楚国虽弱小,但狼子野心,青丘局势不明,天下之大,到底何处才得安生?” 他紧紧抓着暗影的袖子,步步紧逼,可这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暗影只满头大汗,不由得连连后退,口中含糊不清。 “流章兄,你……公子的局,怎会告诉我……流章兄,你若真担心你的书,不如交给我,我帮你带回……” “不必了。”流章缩回手,他站正了,腹中病痛突然上来劲儿,顿时浑身发酸,满头大汗,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暗影冲上去,扶住了流章,将他扶到床上,见他痛苦万分,却又嘴唇紧抿,半晌,才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来,道: “我不过痴人妄想,我命不久矣,见不到天下分定的那一天,就算你告诉了我,我又能左右得了什么?!不过是……我痴心妄想罢了!” 暗影于心不忍,道: “流章兄,你不交给我,也是对的,因为,楚国乱不乱我不知道,可青丘和月国马上就要乱了。月国如今不过是个虚空的壳子,只需当头一击,就打碎了。 而青丘是块硬骨头,虽然难啃,可日后免不了腥风血雨,最后能否一胜我亦不知,但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尽力护弟兄们的安危!” 流章强忍着痛苦,说话已经有气无力,道:“可,可月国地大,兵强马壮,公子有何计策?” 眼见得眼前人面色发白,仿佛下一秒就要喷血而起,暗影想向外面呼喊,却被他制止。 流章面色已发黑,肚大如斗,青筋暴起,眼见得将死于此地,暗影急忙道: “公子……公子筹谋此计策已有三年,月国内部有我们的人,况且我们与楚国合作,至如今,楚国的人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下,景国这一点军队根本不堪一击!” 说罢,流章才面色稍缓,他转过头去,气息稍微稳定了些。 他沉了眸子,看向暗影——他面容紧张,仿佛刚刚从鬼门关里走过一趟的不是流章,而是他。 流章笑道,气息微弱:“你把这些都告诉了我,回去如何向你的淞公子交代?” 暗影只觉得如惊天霹雳一般,他怔怔不言半晌,才全身瘫软,看着流章缓缓坐起来,用手帕轻轻擦拭着自己口边的白沫,又擦了擦手心,笑着看他。(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三章 暗影之死 流章从来不是良善之辈,病痛让他看似可怜柔弱。可世间事,向来柔弱可怜与良善,是彻彻底底的两码事。 暗影瞪大了眼睛:“流、流章兄,你的病……” 流章笑笑:“大丈夫征战四方,纵有病痛,又何至于此!” 他满眼的不可置信:“你是在骗我,然后套出公子的计划?” 流章站起身来,顺手取出枕下的短剑,一边擦拭短剑,一边漫不经心道: “我从未骗你,与你相谈甚欢是真,病重也是真。” 说罢,他用剑指着暗影,冷冷道:“拿你当兄弟更是真。只是我的兄弟,更会为大义而死。” 一种羞愧、愤怒从腹中翻滚而起,暗影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头颅,他一把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夹住那剑刃,不过眨眼功夫,那剑刃就被他生生屈断,而后在他指尖飞跃,成为他掌中的利器。 速度之快,流章几乎没能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下一秒,那剑刃就被放在自己脖子下面。 暗影双眼通红:“你错了,作为兄弟,更应该以结束你的痛苦为第一要义。” 就在剑刃即将划破皮肤的那一瞬,帐外一石子飞来,将那剑刃生生弹出,刺到一旁的木头柱子上,更是将暗影击开。暗影向后退了两三步,握着自己的手腕,看了一眼鲜血直流的手指。 只见从帐外走进一女子,此刻一手还端着药盘,一只手掀开帐帘子,慢条斯理地走进来。 暗影心道不好,他曾听公子说过,此女是公主的近身暗卫,武功深不可测,在人族是一等一的高手,就连公子也几次败于她的手下。 他催动灵力,正欲出手,可还没等念完心咒,下一秒,就只觉自己命门被按住,动弹不得!睁眼一看,只见一绸缎已经缚上他的身体,药盘被安安稳稳地放下,肖丛一只手攥着绸缎,正挑眉看他。 暗影惊道:“你一个人族,怎会有如此快的速度!” 肖丛冷笑一声,得意道:“我四岁习武,身淬百毒,与禽鸟修习轻功,与山兽比速度和钝性,早已胜天下万物,你不过青丘修习一些灵力,能比我胜在哪里?” 流章丢掉断剑,坐回床上,侧头抬眼看向暗影: “暗影兄,其实你泄密,也未必是一件坏事。正好可以弃暗投明,你我兄弟一场,你不是想并肩作战吗?投我麾下,岂不正好?!” 暗影看向帐中二人,此刻纵是有千万灵力,也难以使出来。他恨自己轻敌,更恨自己心慈手软。 他长叹一声:“我已负公子,纵完身回去,也难逃一死!” 说罢,他看向二人,眼中满含热泪:“只恨!堂堂七尺男儿,今竟折辱于奴隶人之手!” 言罢,催动浑身灵力,冲破命门,顿时,天昏地暗,帐内灵光乍现,飞沙走石,一时竟让人睁不开眼。军帐迎风而起,狂石满地走,帐内瓦罐、书籍、摆设,全部被卷落在地上,瓦罐摔碎,碎片成利刃向四处飞溅。 肖丛叹一声不好,屏气使出浑身力气,飞向流章,将他扑倒护在身下。 暗影大叹一声:“既已负公子,有何颜面苟活于世!来生为奴为婢,绝不再犯卖主之误!” 话音刚落,众人听一声爆响,下一秒,便是碎肉漫天,血溅三尺,而四周利刃乱飞,一时间,军内大乱,狂石碎片击中无数军士,他们的身体被切割成碎片,血肉横飞,烟尘四起。 近在咫尺的肖丛一心护着流章,背上中伤无数。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她瞳孔放大,霎时间,只觉得眼前一黑,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 —— 二月的天,明晃晃的暖意,催得树上黄鹂吱吱乱叫。 李书白在树下看伶儿洗衣裳。 他这样已经看了半个月,可非但不觉得腻,反而越看越心里面舒坦。 他第一次觉得会洗衣裳的女人竟是如此好看,女人洗衣裳的样子仿佛也是最好看的:那衣袖往上一卷,露出一截皓腕来,雪白得发亮,在一次又一次的清水淋湿后,更显得娇媚。 初春的水清冽,没多久,那皓腕就透出一点点红来。 李书白看有人叫走伶儿,他就从树上跳下来,替她洗半天衣裳,他满以为自己干了件好事,可等伶儿回来,只笑着摇头,又将他那些衣服重新桨洗一遍。 一边洗,一边还道:“你不好好练剑,给我洗衣裳,最好你一辈子什么出息也没有,和我一起给这青丘家为奴为婢。我们洗一辈子衣裳!” 李书白有些不服气,讪讪地从树上下来,取出怀中的一只簪子,递上去。 “给你!小爷我志在四方,要是哪一天远在天边了,你倒反而要想念今天的日子呢!” 伶儿笑着没理会他,见人家不收,李书白红着脸往她发上一簪,拍了拍屁股就跑了。 青丘近日来太平,那涂山斐自从上次吃了瘪,一连几日都没来烦李书白,他内心自鸣得意,整日便只处理涂山淞留给他的那些事情,偶尔练练剑术,日子倒也过得惬意。 远远的,只听几个丫头正围着什么议论不已,他走过前去,见是一只死掉的乌鸦,不由道: “不过死鸟一只,你们惊慌什么?!” 那丫头行礼罢,其中一个站出来道:“小公子有所不知,青丘的金乌,早在多年前就与咱们各公子的暗影命运相连。如今这只金乌不明不白的死了,想必定是哪个暗影惨遭毒手。” 另一个道:“我们青丘向来不插手他人争端,自身实力也不差,别个都对我们敬而远之,究竟是哪一家敢对我们王族的人下此毒手?” 李书白沉思片刻,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然而这猜想令他后怕,他陪笑两声,在众丫头的议论声中悄然退场。 整个青丘如今王族凋零,前族长作古多年,族长涂山镛膝下仅一子,还是那傻子涂山斐,女儿涂山绥早已远嫁景国,斐和绥背后都有强大的王族做靠山,暗影几乎无需现身,而唯一一个需要暗影去办事的王族,只有涂山淞! 他胸如鼓捣,冲进自己的房间里去,一脚踹开了门。 “吱呀——” 可门一打开,李书白就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慑到了。 他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重伤 李书白此生从不关心他人的生死安危,即使国难当头,他也不过与那大奸大恶的国公当街理论一番。 他少年意气,只顾着热血沸腾,便是吃亏,也从不长记性。 因为他知道不管怎样,他身后总有一个算无遗策的涂山淞。 此人看似柔弱,甚至有些不争气的怯懦,可相处的久了,才知他忍性极高,别人越是打击他,折辱他,就越是在给他坚如磐石的心加固。 涂山淞善忍,李书白善攻,二人一张一弛,刚好相济。 按理来说,像这样善忍之人,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呢?便是在波谲云诡的青丘王族之中,也全拿他没办法。 可眼前赫然出现的,是满身鲜血的淞,此刻他手中紧紧攥着拳头,凌乱的发混着血与冷汗,在额头上,脖颈间散落。 李书白慌道:“我去给你叫医师!” 涂山淞抬手制止:“不必,你快讲门关上,我受伤之事,不可让任何人知道!” 烛火映照,一盆又一盆热水被换掉,涂山淞俯下身来,面色苍白,冷汗痛得已经湿了一件衣衫,换了的新衣衫此刻又湿透了。 上好了药,李书白才惊叹于此次的伤并非刀剑伤,也不是灵力所致,更像是动物利爪所致,且下手之狠毒,有一道伤口,再深一分,就可以将淞的五脏六腑都通通拉了出来。 见惯了伤痛征战的他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等上好了药,淞用灵气又为自己疗愈半晌,才渐渐气息平稳了。书白这时候才敢问,他一边收拾纱布、药材,一边装作轻松道: “这次的任务竟如此凶险,你也难逃受伤。” 淞穿好衣服:“受伤的事,在任务之外。记着,不许和任何人谈起我受伤的事。” 他站起身来,走到屋子中间,思忖半晌,又道:“我去环滁山的时候,碰到了山精怪,此物向来只在楚国张狂,不知被谁引到月国,又在环滁山下形成一定矩阵。我猜想应该是流章、雅茗他们的手笔。 只是……只是可惜了景国蛇神,羽京墨。若你有一日回去景国,在环滁山下为他立个碑吧。” 李书白愣在原地,这羽京墨他曾见过,虽然没有太深的交情,但隐隐记得他是翊王家的三公子,怎么这会儿倒成了…… 他满腹的疑问,但想到父亲曾说,蛇神可变幻为人,常在景国中行走,体察民情,与贵族公子无二。便心下明了几分,道了一声嗯后,怔怔地看着涂山淞。 是夜 涂山淞回了房内——这是父亲在世时住的宫殿,如今物归原主留给他,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可方才睡下,便听到外面一阵嘈杂,他披衣出门,伶儿刚好守在门口。 “公子,斐公子听说您回来后,嚷嚷着要见您,我去将他拦下来。” 淞点点头,没有说话,但内心却隐隐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果然,只听那涂山斐在门口大声嚷道: “本公子的一只乌鸦飞了进来,本公子要进去搜寻!” 门口的侍卫不允,伶儿站在门口,道:“斐公子,便是乌鸦跑了,您也明日来寻不是?今日晚上我们淞公子刚回来,方才歇了,您这样伤了兄弟和气不是?” 斐眼神一变,手下人一个耳光甩了过去,正打在伶儿那细嫩的脸颊上。 斐:“说的什么狗屁话,明天再来鸟毛也没了,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你一个贱婢子乱嚼个什么?!” 说罢,斐指挥手下人大打出手,不过几招,淞的人就败下阵来,斐破门而入,见淞穿一件雪白的薄衫,上面饰以墨竹,在厅中高台上正修着古琴,一盏灯幽幽地亮着。 斐扯了扯嘴角,走上前去:“弟弟雅趣,为兄刚丢了只乌鸦,你可曾见过?” 淞停了手,坐正了,淡然笑道:“兄长丢了什么尽管来寻便是了,弟弟有的,兄长尽可拿去。” 斐面色稍变:“弟弟怎么说的像为兄强抢你的一样?” 见涂山淞不为所动,斐心生一计,上前用手指着淞的衣衫:“为兄见这府邸不大,想来最容易藏乌鸦的,定是弟弟这衣袍之下。人人都道淞公子高风亮节,不知今日可否解衣自证,以示清白?” 淞抬眼望向斐,嘴唇轻抿:“当然可以,只不过当众解衣实在有辱王族颜面,不如兄长亲自上前来一查?” 说着,他解开外衣袍,向斐张开怀抱。斐见他来真的,自己心中不由得如鼓捣,毕竟这家伙虽然灵力在族中算不得上乘,却剑术了得,万一他从衣襟之下掏出一把断刃…… 他推辞道:“不必了,我想你定无此心!王族出身高贵,怎会私藏财务,必是那婢子偷去了!来啊,将这丫鬟带回去,本公子要亲自审问检查一番!” 说罢,便要指挥手下人将伶儿带走。 涂山淞上前道:“王兄,何必为难一个丫头?她是祖母的人。” “祖母的人怎么了?”涂山斐怒道,“这青丘将来都是老子的,祖母的人就是老子的人!” 说罢,他指挥着手下人一把抗了伶儿便走。涂山淞有心制止,但深知斐今日是有备而来,因此绝不会空手而归,而他这空荡荡的归墟宫,连丫鬟婢子都没几个,又怎么能满足得了他得贪欲? 他不想正面与涂山斐起冲突,便没再说什么,只想着等找个时间,将伶儿再救出。 等送走了涂山斐,淞几次试图与暗影取得联络,得到的都是毫无音讯。 已经是子时将近,忽听得有叩门声,他传了进来,是李书白。 他怀中揣了一只乌鸦的尸体:“师父,今日院中死了个乌鸦,不知是谁的暗影出了事,我特意趁着夜色将这鸟尸偷来,你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淞道:“不必了,涂山家的暗影都是与一样的乌鸦系命,并无不同,方才斐说他丢了只乌鸦,难道就是这一只?” 李书白忽然紧张了起来:“那个死胖子来过?他来做什么?” 第一百五十五章 原委 等涂山淞说完了事情的原委,李书白只觉得一股真气上涌,他有委屈不能发泄,只握紧了拳头,逼问涂山淞道: “她只是一个连自己都护不住的小女子,你把她交给那些禽兽,你叫她怎么办!” 说罢,他提了剑就要往门外去,淞一把拉住他: “书白,不要冲动,要想成就大业,总会有一些人牺牲的。” 李书白红着眼回头看他:“我去他娘的大业。” 说罢,他握着刀,破门而出。 月色中,少年奔跑的身影只留阵阵清风,涂山淞立在门口,顾不上自己的伤势,换了衣服便向外去。 夜,漆黑之中看不到任何光点。 少女被押在矮灌木丛中,领口衣服已然凌乱,微微露出锁骨。 她微微抬起头,面容已开始生出皱纹——青丘人多用灵力固颜,而今灵力受损,自然而然容颜也会有所变幻。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我不过一个婢女,纵是死了,也无甚可惜,怎么会知道公子的计划。” 涂山斐捏了手中的灵珠,周围暗影举着火把,火光映照在伶儿的脸上,她看似娇柔,却从眼神中透出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来。 斐淡然一笑,他跳下石像,走到她身边,一只手捧起她的脸,捏着她的下巴,道: “你修行浅,用不了几下,就会恢复丑样子。李书白少年意气,不过看你有几分姿色,才和你说些知心话,倘若他知道青丘的秘密,想来他不会对你留情。你岁数也不小了,应该知道脸蛋对男人的意义。” 伶儿眼眸闪烁:“斐公子说笑了,书白小公子与我不过萍水相逢,于他而言,无论我是老妪还是年轻貌美的女子,于他来说都不过过客。如果斐公子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有用的情报,那可真是高看我了。” 涂山斐放下手,用帕子擦了擦手指,继而发出一种兴奋而狂野的笑。忽然,他从腰上抓出一只老鼠来,揪着尾巴,在伶儿眼前晃来晃去。 “你知道吗,斐公子最喜欢折磨那种刚烈正直之士,说实话,要是你一开始说了,我还觉得不好玩儿呢!好好好,你现在不说,那公子就再问你一遍,涂山淞和李书白他们一天天到底在整什么幺蛾子? 他们神神秘秘的,每日看似无心权势,实则却总见不到人影。尤其是涂山淞,他到底忙什么啊?他一个文官,又没什么差事,整天乱跑什么?” 那老鼠实在可怖,每一根灰色的硬毛,都散发着令人呕吐恐怖的气味,更别说那长长的牙齿,尾巴。伶儿生的身量小,脸还没有老鼠大。 她颤抖着,咬着嘴唇,面色发白,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不知道。” 这一吓,鬓边的发又白了几根。 斐挑了挑眉,扯开她的领子,将那老鼠丢到她领口内。 一瞬间,只觉得一个三角的,尖锐的头在疯狂地钻,整个肉滚滚的尖毛针一般扎着她的胸前,小爪子在挠肉,鼻子疯狂地嗅。老鼠也惊了魂,此刻疯狂地用两只前爪寻找出口,锋利的牙齿四处撕咬——这家伙速度极快,又带着进攻似的逃窜,在腰际不停地寻找出口,撕咬着娇嫩的肌肤! 伶儿咬青了嘴唇,却不敢张开嘴呼叫,她紧紧皱着眉头,身上的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 涂山斐又捉了只老鼠出来,晃动鼠头,在她脸上来回抓,一边抓挠,一边问: “说说啊,或者你说说,他们去了哪里也行啊,说说啊!” 伶儿只向后仰着头,此刻若可以选择,她真希望能从天而降一把利刃,将这身体切了去! 可利刃没有切掉她的身体,却切掉了老鼠的身体,涂山斐看着那滚落的头颅,咕噜噜地掉落在伶儿怀中,他自己手里抓着老鼠的身体,血肉模糊。 伶儿身体内不由得发出哼唔的声音,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斐放下刀,笑着问她: “还想不起来吗?” 伶儿疯狂地闭着眼,巨大的恐惧和恶心此刻在她胃中翻江倒海,可她不敢吐,因为一吐,就会低头看到那只老鼠头。 斐举着那半具尸体,正不知道要做什么喷射动作,一只飞剑自天而降,一刀飞向他的手。涂山斐后退两步,手腕还是不免被划伤。 众人向那剑来处看去,李书白着一身白衣自天而降,抬手时剑已归位,他迅速挑去伶儿怀里的老鼠头,又一剑挑出怀中的老鼠,将其穿刺在剑上,然后以剑指着涂山斐,道: “你这么喜欢老鼠吗?要不要小爷我送你吃啊!” 斐后退几步,丢掉了手中的老鼠尸体,指着李书白道: “你不要过来,我今天带的都是我的暗影卫,我告诉你,你是打不过他们的……” 李书白歪着头,举着剑,又向前几步:“是吗?” 涂山斐向后退几步,众人面面相觑,毕竟李书白的剑法在青丘从无敌手,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到了哪个地步。 斐怒喊一声:“还愣着干什么!上啊!” 一言毕,那几个暗影卫纷纷反应过来,向李书白挥起了剑。 李书白神色凝重,双手按剑柄,站立在敌人团团包围中心。 暗影卫纷纷拔出兵刃,朝李书白冲杀而来。 他身形如鹰击飞,一剑刺向最近的敌人。剑起而意念化作气,冲破黑暗中一切混沌。 只见一道剑光从李书白手中轻松划过,将敌人的兵刃轻松斩断,连带着斩破了他的护甲。 李书白并未停留,身手矫健地躲开敌人的攻击,攻防如同一体,夹杂着他纯熟的招式,敌人们四散逃窜,惊恐不已。 在这一连串的战斗中,李书白显得犹如神明下凡一般,每一招每一式都犹如乘风破浪,气势磅礴。他一人力战众敌,不留痕迹,将敌人重伤或是击倒在地,四下无影踪。 涂山斐有些慌了,他向一边的暗影道:“快去通知父亲大人!” 说罢了,他躲在石像背后,紧紧盯着眼前的战局。(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七章 没有离别 路辛夷醒来的时候,阳光明晃晃的,将她的眼睛刺得生疼。 她抬起手遮了遮光,才猛然发现,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候。她惊坐起,却发现床边坐着的,是疲惫不堪的景帝,而他的身上,还穿着一袭略带喜庆的玄纹红袍。 路辛夷一阵悸动,她伸手去触碰景帝——生怕这是一场梦,她不敢掐自己,就算是梦,她也多想这样的情景再久一些。 景帝迷迷糊糊地醒来,见女儿正看着自己,露出笑颜,握住女儿的手,眼中饱含泪光: “袅袅,你醒了。袅袅,你受苦了。” 路辛夷来不及伤感,当她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温暖的时候,她迅速拭去了眼角的泪光,翻身下床,跪在景帝面前,泪眼婆娑: “父皇,快救救子京,父皇,请您允许我带一队人,下山去救子京!子京他为了救我,被山精怪困住了!” 景帝面露难色,他缓缓扶起辛夷,柔声道: “袅袅,好不容易,我们父子才相见,你饿了吧,快去吃点东西吧!” 路辛夷使劲摇了摇头,她忽然似想起了什么,向景帝道:“我去找王兄借人,我去找王兄!” 一转眼,正碰上流章从外面回来,此时他穿着一身明艳的喜服,虽然行动缓慢,但红色仍将他映照得气度不凡。 见辛夷醒了,他一瘸一拐地快步走过去,拉着她的两只手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路辛夷也满心欢喜着,甜甜地叫了声王兄。 流章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他又仔仔细细看了一番,眼中泛着泪光,以一种急切而占有欲极强的眼神看着辛夷,嗔怪道: “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你可知王兄和王上找你找得多辛苦!那日你在月城既然见到我,为什么还不尽快相认!” 路辛夷急忙道:“王兄,此事说来话长,现在速借我一队人马,我需要立马去山下找那山精怪救出子京!” 流章皱了皱眉:“就是你那个伙计?” 路辛夷点了头,焦急地看着他。流章犹豫片刻,带她来到了帐外。 “速速召集十五个骁勇善战的弟兄,随公主下山!” 辛夷急忙道:“王兄,恐怕十五个不够,那猢狲野蛮得很!” 流章打断她的话,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十五个人,是保护你的,那群猢狲与我有些交情,问他们要个人还是不在话下。等你带着我们的人去了,他们自然就听你的了。若你还是怕不保险,我去给你写张手谕来。” 说着,他拍了拍辛夷的臂膀,正打算回帐,一士兵上来,行礼道:“都尉,吉时将至,夫人那边……” 流章怒道:“让她等着!” 士兵噤声不敢言,回了帐,流章写好手谕,路辛夷在一边为他研磨,他拿起信纸在空中吹了吹,辛夷道: “王兄,你要成婚了。” “嗯。”他神色忽然开始躲闪,像是做了一件什么天大的错事,停了手中的动作,畏畏缩缩地看向辛夷,“若你不喜欢,此事也可以……” 路辛夷一把抢过手谕,走出帐外:“王兄,等回来再说!” 马飞快,路过草野,树丛,为了抄近道,路辛夷听从士兵的建议选择了一条狭窄小路,往山下去的路不好走,几人就拽着绳子,一点一点挪动下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 纵然被怪石划破了皮肤,她也来不及包扎,而是冲在队伍最前面——她本来是个路痴,可这会儿子却仿佛有神助一般,直奔向那山精怪的老巢。 等众人赶到时,原先的山精怪早已不见,路辛夷一手握刀,双眼紧盯着来路,回头问士兵:“你们说我昏迷了几时了?” “回公主,整整一夜半日。” 她双手握刀,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呼喊那精怪的名字,山谷里回响着她的声音,却不见一人出来。 又走了百米远,一士兵在身后大喊一声,众人去看时,只见几十只猴子的尸体,被七零八落地挂在树杈上。这一处十分隐蔽,若不是他们走得仔细,还实在发现不了。 一士兵上前检查猴子尸体,惊道:“是剑伤,来人一剑毙命,剑法干净利索,是个高手!” 路辛夷心道,一定是有人救了子京,若他有自救的本事,绝不会在此放弃生的希望,而让自己一个人去。 众人循着尸首血迹去寻,来到一处老巢前,只见此处是一个山洞,两边藤蔓纵生,自山谷中流出的涓涓细流,此刻也尽成了血水。 路辛夷上前去,用剑挑开藤蔓,只见里面桌子上,奄奄一息躺着山精怪,它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见有人来了,奋力地向里面缩着身体。 她神情几乎是难以遏制的愤怒,看着它惊恐万分:“子京呢?” 那山精怪缩在角落里,用双手护着头:“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子京公子在山后,我们没敢对他怎样!” 路辛夷一剑劈开藤蔓,向山后奔去,没多久,只见夕阳映照在大地之上,河流之水潺潺,闪耀着细碎的光。 一座孤坟立在夕阳下,流水边。 她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像是地面突然有了巨大的吸力,先是慢慢抽去她走路的力气,然后是呼吸的力气,紧接着,抽动她身上所有跳动的挣扎的地方,她一步一步往前走,虽已拼尽全力,却每一块肉,每一寸肌肤,此刻都像被灌了沉重的水泥。 整个世界都成了一种拖累。 她一步步走上前去,借着光照,只看见上面立着的木碑,明晃晃地写着格格不入的几个字: “挚友子京之墓” 没有落款。 她突然就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跪倒在地,捂着胸口。 为什么,明明他只是一个不错的合作伙伴,可她却感到如此疼痛?为什么,明明昨天,他还嘲笑她灵力弱,姿势丑,可现在呢?怎么好端端一个人,现在突然就成了这样? 路辛夷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她回过头来,指着坟,对士兵说:“这堆的也太丑了,是谁恶作剧呢一点也不好笑。” 说着不好笑,可是她却笑了,可笑着的脸,却又流出两行泪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 请尽快将我抛之脑后 人在失去一个人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疼痛呢? 她满以为,她失去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朋友。 直到李四慌慌张张地跑来,跪在坟前,长久不能发一言。 她笑着看他:“李四,怎么你也信了这玩意儿?” 她转过身,向众战士道:“所有人听好了,现在,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子京给我找出来!” 罢了,她命其中两个士兵将那山精怪绑来,剑架在山精怪的脖子上,冷冷道: “你说,我走了之后,这里发生了什么?子京又到哪里去了?” 山精怪已然受了重伤,此刻双股战战,跪倒在地:“女侠饶命,您走后没多久,就有一个男的来救人,那男子身手不凡,没几下就把我们的人打得七零八落,可您说的子京公子,他气数将尽,那男子屠戮我们全部弟兄,也没换来子京公子的回光返照啊!” 手上的剑并未放下,她又上前两步,长剑划破山精怪的肌肤。 “男子?何来男子?” 山精怪:“那男子生得极为俊美,一身白袍!” 话刚说完,只见一股热血自它脖颈喷涌而出。路辛夷收了剑,剑入鞘,她的眼神淡然,像在经历着与别人毫不相干的事情。 天上的乌云未退,虽已是春日,却出奇得寒冷。 众人抬头望去,只觉得这阴沉实在让人心情烦闷,好似全天下都没了出口。 她阴沉着脸,只说了两个字:“掘坟。” 李四无法阻拦,只能看着众将士们一起刨开那土堆,没多久,果然见坟中只有一张席子,路辛夷颤抖着手,将那席子展开,却见其中只一封信。 “辛夷吾友: 此生陪伴至此已是缘尽,人生苦短,有你何幸。 你我各自有各自的宿命,无法共生,能有幸共走此遭,已是命运眷顾。 唯愿你此生再无孤独,再无畏惧,纵情放手,所向披靡。 请尽快将我抛之脑后,快意人生!” 看到最后,她的眼圈不知何时已经泛红,但她轻笑一声,将信丢给一边的李四,笑道: “就这?这就能证明他死了吗?他用一封信做个坟,他人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人呢?!” 话说到最后,她的拳头紧紧地攥着,脖子上青筋现,死死地盯着李四。 李四面色无限哀戚,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匣子,递给辛夷,她接过匣子,李四道: “老板,这是……这是子京托我给您带来的东西,他叫我今天来,希望您到一隐蔽处,打开此匣。” 路辛夷收下匣子,将怀中那封手谕丢到河里,河流水汩汩,没多久,就飘散在大山深处。 她率众将士,正要返回时,却见李四在一边欲言又止,便向众将士道: “你们先行回去,我和李四有话要说。” 待众人走后,天上不知何时竟飘下三三两两的雪花来,路辛夷骑在马上,李四跟在旁边,缓缓道: “老板,您还记得羽京墨吗?” 路辛夷:“记得,他是蛇神。” “老板,我给您讲个故事吧。”李四睁着眼注视着路的前方,眼中饱含泪光,他胸口的故事到了此刻终于再也憋不住了,如春水破冰一般缓缓道来。 他从羽京墨如何成为景国的图腾开始说起。说他年少气盛,说他少年英武杀敌四方,最终为景国打下铁铸江山,而因为不慕名利,最终选择退隐,并且与老景帝签下图腾契约。 李四缓缓道:“他说,人间嘈杂,扰了他心底清净,固守一方明澈,此生足矣。” 路辛夷眼中哀戚,她虽然并不能明白这个故事和子京有什么关系,但她还是为这样“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侠士义气而感到敬佩。 李四继续讲,讲羽京墨如何苏醒,又如何下山,然而因为一丝不忍,最终都没能下手杀害公主。即使明明预料到自己的死亡,他还是不愿意用别人的死来成就他的活。 讲到最后,李四望向辛夷:“他改了名字,又重新回到那公主身边,只可惜,因为灵基换命,公主早已不记得他,可他还是害怕那诅咒降临到公主身上,他害怕世人的谴责,害怕命运的无情,于是他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去复活那个人,又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去修改国书。” 路辛夷愣在原地,她的手缓缓抚上自己的心脏,最后的故事讲得平铺直叙,又节奏之快,可她全部都听在了耳朵里。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李四,只见他笑道: “老板,不,路姑娘,我与老大签订过生死契约,绝不将他的事情告知于你,可我不忍心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路姑娘,全天下都可以忘记老大,可唯独你不可以! 如今我已经违背了当初的契约,我自当死于此地。你的余生还长,但我只希望,在你的心里,能有老大一丝丝的影子。 他对你的付出,他对你的爱,早已超过了一个普通朋友,甚至是这天底下一切夫妻之间的爱。 他护你灵魂,保你至性。没有因为你的诅咒而厌弃你,更没有因为你的身份而刻意疏远或亲近你,他甚至为你选了夫婿,再三考验,才敢把你托付。 路姑娘,你告诉我,老大他这么做,到底是为的什么?” 路辛夷几乎是坠下马来,她捏紧了手中的匣子,不可置信地看了李四很久,很久。 久到方才的三两片雪花,此刻突然变成鹅毛大雪,漫山遍野似的飞舞而来。 久到山间的清风此刻突然成了寒芒一般刺向人的心底,天光不见,人间如同伤心炼狱,将天底下的生灵生生囚禁在了乌云之中。 久到她几乎忘记了呼吸,忘记了该怎么走路,她的脑海里一下子冲进去太多画面,太多记忆,那些记忆让她一时间难以接受又难以放下,她抱着头,跪倒在地。 李四没有过来扶她,他的心痛并不比她少半分,他只是冷笑道: “姑娘,你曾说,真正重要的人是不会被忘记的,可是你为什么把老大忘记得这样彻底,这样远久。”(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章 毁灵基 九阶之上,无数金饰的龙张牙舞爪,盘旋在高位,狐狸雕像左右各一,雍容华贵,显现出一派高贵宁和的气息。涂山镛悠闲地喝着茶,看着台下的李书白。 涂山斐坐在一边,眼中脸上满是不服气。 镛慢条斯理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原不过是失手打死了个丫头,虽说是老太太留下的丫头,也犯不着找我来特意评定啊。” 涂山斐听了,上前跪着挪动几步,拱手道: “父亲!可就是因为一个丫头,这小子砸毁了我的石基,如今我魂无所依,今后修为更不知该寄存何处。” 李书白跪在原地,尽管长剑已被人褪去,眼中却不见悔意,他跪在那,宛若一尊山,不卑不亢,不斜不倚。 镛放下茶盏,向李书白道:“他说的,你可应了?” 李书白眼眸低垂,却未显一丝恭顺,反而更像是对眼前一切的不屑,他冷冷道:“应了。” 镛道:“我原想着,自小亏欠了淞,你是他的徒弟,又是他唯一亲近的人,便给你也许了个小公子的称号,允许你也住在青丘。可我倒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养,竟将你养得忘了是谁。 我竟养出了儿子的仇敌。” 李书白一言不发,此刻他万念俱灰,说真的,若可以与眼前这些人同归于尽,他恨不得此刻就撞死在这大殿之上! 可无谓的伤亡什么都换不来,他还得在这里跪着,看他们高高在上。 镛看着他,向身边人问道:“淞来了吗?” 话音未落,只听一人快步上来,小声道:“族长,淞公子来了。” 涂山镛点点头,没多时,只见淞一袭青衫乘风而来。他眯着眼去看,这孩子与他母亲长得极像,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生了错觉,以为那妇人又回来了。 待淞走近了,向他行过礼,他才回过神来。 台下的仆从为淞讲了来龙去脉,镛居于高处,缓缓道: “淞,你以为,此事该如何了结?” 涂山淞躬身行礼:“族长一向办事公正,如今是这外族人犯了大错,一切都任凭族长处置。” 镛沉默片刻,笑了笑: “我听闻他在青丘得了淞不少真传,还修了灵基。既然如此,便毁去他的灵基,逐出青丘吧!” 说罢,他微微侧过头,看向淞:“你以为如何?” 淞俯首称是。 是夜,在一众涂山镛的暗影、青丘卫兵的护送下,涂山淞送李书白出青丘去。 月色朦胧,四周树丛深深,清风拂过脸颊,却带着春寒的料峭,在人心上刮下无尽的愁伤。 在离开的前一刻,将由大长老为他抽去灵基。 大长老设下法阵,不过一个简单的法阵,却可以将他的修为全部剥离,从此灵基尽毁,不可再修行。 设好阵后,李书白站在阵眼中间,大长老问道: “灵基一旦被毁,此生将无法再修习,与此之前,你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李书白扬起头,看向周围众人,又盯着淞注视良久,才缓缓道:“没什么别的心愿,若伶儿走了,只希望将她一缕残魂寄在我剑上,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长老看了看众人,闭眼点点头,随即自深宫之中召出伶儿的一缕残魂,远望去,只见一道青色的闪着微微磷光的悠烟自宫中升起,游荡在宫门前。 长老又伸出二指,将那残魄打入李书白剑上,做完了这一切,李书白俯首道谢,长老将手中的灵犀放到淞手上,道: “这件事小李公子确实委屈,但我不能违逆族长的意思。既然你是他的师父,这件事,就留给你做吧。” 淞看了一眼手上的灵犀,向长老谢道: “能完成他最后一个心愿,已难报长老大恩,如今……” 长老摇摇头,示意他可以开始执行。 淞托着灵犀,望向站在阵法中间的李书白,此刻他面色苍苍,眼神凄迷,心灰意冷,无半点求生的欲望,更别说保住什么灵基了。 他叹了口气,以心诀催动灵犀,随着灵力的升腾,那灵犀缓缓升到半空之中,呈一把尖刀的形状,刺向李书白的心脏。 王宫中,涂山斐大闹,坐在地上撒泼打滚。 “为什么啊!我好不容易抓住那小子一个错处,他那么欺负儿子,您怎么才毁他灵基逐他出山啊!这判的也太轻了!” 涂山镛扶了扶额头,有些头疼,他坐正了,看着阶下的斐,叹道: “你没听涂山淞说的吗?他点明了那小子是外族人,如今月国独大,若此时我们与月国把关系闹僵,若有朝一日月国和楚国开展,他们第一个收拾掠夺的,不就是我们青丘?” 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从高阶上走下来,扶起涂山斐,又宽慰道: “斐啊,记着,要做一件事的出发点,永远都不是我要出了这口恶气,那是匹夫之怒。你的一切行动,都要以瓦解对方羽翼,增长自身实力为目的,明白吗?” 涂山斐有些不服气地嗯了一声,他坐起来,向镛问道: “父亲,那个淞,既然您觉得他有问题,有威胁,怎么不趁他羽翼未丰就干脆杀了他,还何须和他装什么叔侄恭敬的戏码!” 镛眯起眼,沉默良久,叹了口气道: “我们不仅不能让他死,还得保护他。当年他父亲走时,族中原本是维护他父亲做族长的。母亲骤然重病,他父亲自愿削去灵基,离开青丘,以换取青丘的安宁。 这样的功绩与伟大,青丘无一人不记得,因此,倘若此刻他死去,青丘所有人,必定会认为是我这个当叔叔的担心侄子夺权,而我走后,斐,届时你该如何挡住天下悠悠众口,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高位之上?” 涂山斐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他又极度不自信,左右思量半晌,终于没有忍住自己内心的疑问,皱着眉问镛:“父亲,他父亲因为失了灵基而不能继承族长之位,可我本没有灵基,难道也可以继承族长之位吗?” 第一百六十一章 毁灵基 一道金光褪去,只见一黑影迅速闪过青丘上方,那黑影正击中灵犀,将本来要抽取灵基的灵犀生生打入李书白体内。 涂山淞心中一惊,长老大呼一声不好,二人迅速上前查看李书白,他被灵犀击中,此刻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胸前化开无数金花。 只见那黑影腾在半空之上,暗影与青丘护卫皆拔刀,抬起头向上看去,只见黑暗中闪过一黑衣红裙,一女子的声音宛如银铃,笑道: “青丘周周路见不平,不必谢!” 众人想要追去,可黑暗之中哪里还能再见那女子身影?长老道:“这是最近在青丘猖狂的女飞侠,自称路见不平,却是个行为古怪的,其灵力和武功不在高手之下,倒是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我们暂且不要惹她。” 说罢,人们再去看李书白的状态,只见他面上一阵黑一阵红的,大汗淋漓,双目紧闭,一股热浪似乎在体内翻腾。把过脉搏,长老站起来,向一旁众人道: “他灵基已尽毁,只是这灵犀被打到他体内难以取出了。我们走吧!” 说罢,他就要领着众人离开,怎料一暗影上前,道: “且慢,长老,恕在下失礼。族长叫我们来,就是为了确保此事办的万无一失,长老可先行离开,可我等,必须亲眼看这小子醒来,并测验他的灵基是否尽毁。” 说罢,他们上前,仔细查看了李书白。涂山淞扶起他,将他扛在马上,向着长老道: “长老,您先回去吧,我为人师父,好歹送他一程。” 长老点头应允。 涂山淞骑马走在前面,马上驮着李书白,身后,跟着涂山镛的暗影,几人前行百米,李书白骤然苏醒过来,但他此刻身体虚弱,只勉强跳下马,便倒在草甸子上痛苦万分。 那几个暗影追上来,启动阵法,对他体内的灵基一番检查。 眼神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暗影,李书白嘴角微微上扬。 暗影们将书白围在中央,三道天雷阵闪烁着电光,照亮了整个夜场。书白身上透出微弱的蓝色光芒,这是他灵基即将释放的征兆。 一道道电弧疾驰而过,落在书白身上,但他的神态始终没有丝毫变化。他的意志坚定如铁,相比于前来折磨自己的暗影,他的意志更加顽强。 涂山淞刚想上前阻拦,却被书白的一个眼神劝退,他看他时目光冷冽,那里面不同往日的敬佩,甚至没有不解,而是一种深深的恨意,一种极致的疏远。 这种疏远,让他第一次感到自己行走在一条孤独而残酷的路上。 若此刻出手,那几个暗影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只会加重他们的下手,且涂山镛会因为他的拒不领罚,而处以他极刑! 想到这里,涂山淞捏紧了拳头,太多个时刻,他只能这样不被别人理解地袖手。 李书白坦然而轻松,多少年沧桑与磨砺、打击,都未改变他心中的少年意气! 几个暗影轮流将冷酷的目光投向书白,重复着同一个问题:“是否后悔所作所为?”声音透着冰冷,甚至有些压抑。但书白依旧像个顽皮的孩子一样朗声回答:“未曾后悔过。” 暗影沉默着,心中暗嘲着这个自以为是的书白。他们换了一组天雷,将距离拉近。轰隆一声巨响,电芒直冲而下。此时书白身上的蓝色光芒越来越明显,身体剧烈颤抖,却没有出现半点痛苦的表情。 深吸一口气,书白点头表示已经准备好了。暗影们兴奋地开启天雷模式,整个场地被雷电弥漫。但是,即使是极限模式下的天雷,也没有震碎他坚定的灵魂。 数分钟后,天雷停止,灵修者全身的蓝色光芒消散。暗影们慢慢松开了手,此时此刻,他们对主子的任务也已经完成,向涂山淞行礼后,领头的一个暗影道: “我们已经查过了,书白小公子体内,确无灵基。” 说罢,他们转身离开。 涂山淞放弃马匹,走在李书白身后,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不知不觉间竟发现已长大这么多,他每一步都那样决绝,那样无所畏惧。 淞沉默良久,喊道: “你的灵基虽毁,体内却有了灵犀,倘若日后有什么契机,你仍然有翻身的机会!说不定,你的灵犀还会比一般的灵基修炼得更快。” 李书白转过身去,此时月光打在他脸上,他目光冷冽,挑着嘴唇,笑得凉薄。 “师父,修炼得更快,又有什么用?师父,你倒武功盖世,可你为了什么所谓的心中大业,为了一个扑朔迷离的真相,将自己的妻子拱手让人,难道我还要步你的后尘,也要靠牺牲女人来换取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前途吗?” 涂山淞被这话噎得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才下定决心似的,一字一句道: “对不起书白,师父不知道那女子对你来说如此重要。而至于路袅袅,你相信我,固然我从前做的有错,但我一直都有我自己的考量,我并非做的全是害她的事!” “你总叫我忍!你忍,你为了保全你自己,伶儿死了,死得那么惨!你为了满足你自己,路辛夷,你的妻子,成了亡国公主!你还要怎么害别人?你口口声声说心怀天下,可到头来与那些滥杀无辜的歹人又有什么区别? 一个,是袖手旁观地看弱者被屠戮,另一个,是亲手屠戮弱者。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既然结局都是死,那什么所谓大义,难道不是你欺世盗名的一句谎言?!” 听闻此言,涂山淞沉默良久,终于,他解下了身上的斗篷,送到李书白身上,道: “既如此,为师只能祝你今后一路顺遂。你要了伶儿的魂灵,魂灵怕冷,你就为她披上这件衣裳吧。” 说罢,他转身离开。 初春的寒夜,令人惆怅。月色如水,洒在青丘的王宫之上。在宫殿之内,烛火摇曳,照亮了一座座玉柱。 涂山淞一个人孤零零地喝着酒。他独坐在大殿之上,手中拿着玉杯,看着杯中晶莹的酒液,久久没有喝下去。他的双眸倏地变得幽深,手腕上的银蛇镯子此刻仿佛是一条永不断裂的牵挂。 一种强烈的自责突然涌上心头,多年愧疚与恨意,不忍与冷血,在此刻,都化作无数个矛盾,一遍又一遍地撞击着他的心。 难道他,真的错了吗? 第一百六十二章 新任务 军帐之中难得的红色将整个环滁山衬得一片喜气,可不知怎的,这喜气之中,竟多了一丝落寞。 肖丛一身红衣坐在灯火前,铜镜之中印出的,是她的面庞——曾经这面庞上只有杀气,只有天真,而后来,竟有了仰慕,有了追随,有了喜欢,而现在,又有了更深更复杂的情愫。 一旁的姑姑递上梳子,问道: “娘子,今夜,恐怕也等不到将军了,还梳妆吗?” 肖丛接过梳子,一边梳理自己的头发,一边眼神落寞: “梳吧,再等这一晚。他答应了我的,我相信他不会食言。” 更何况,那个人是公主,她怎么能吃公主的醋呢? 七岁,她被送到皇宫中,百十多个孩子,只有她一人坚持到长大,只有她一人被送到公主身边,做了她的暗卫。 几乎每一天,她接受的文化课教育,都是保护公主,对此,她怎么能有一丝一毫的反抗呢?就算当时全天下的人都说辛夷公主的不好,她也从没把那些话听进去,她无论她是什么样的人,她都记得自己的使命。 这就是立场。 流章一边给路辛夷梳着头发,一边看镜中的她。 路辛夷眼中凄迷,眼眸低垂,长睫之下,是一片阴影。 她张了张嘴,问道:“王兄,我恐怕失去了此生最爱我的一个人。” 流章的手顿了顿,他鼓足勇气,又继续梳下去,温柔道:“你还有王兄,还有君上,你还有追随你的臣民,怎么能算得上失去了最爱你的一个人呢?” 他将她的珠花拆下,指尖缠绕着她柔软的细发:“你说的那些事,王兄也可以为你做。 袅袅,为了你,我也……” 她突然回身,接过他的梳子:“王兄,你不是要成婚吗?你还不礼成,新娘子要等得着急了。” 流章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但更多的是哀痛,他突然想豁出去一切,表明自己的心意,但他突然往前一步,看到镜中的自己,来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镜子里的他,不再是当初月城里的春风得意少年郎,不再是战功赫赫英雄将,只是一个历经沧桑的男人,尤其是自己那一瘸一拐的腿—— 一直到现在,他都无法像正常人那样走路! 他后退半步,忽而道:“是了,新娘子要着急了。爱才会着急,若是不爱,才会一直不紧不慢等着。” 说罢,他转身出去,眼中噙泪,月光照得他的眼睛亮亮的。 才出去不过百米,一紫衣女子甩着步子潇洒走来。见自家哥哥这样沉迷、情绪低落,雅茗不由得好笑,她上前拍了一下流章的肩,笑道: “堂堂一个都尉,整天为了儿女情长的事情长吁短叹,丢不丢人?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 流章急忙收了眼泪,转过头来,看她:“你来做什么?你要是再敢伤害袅袅,我对你绝不客气!” 雅茗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两小瓶丹丸,将其中一个扔给流章:“得了吧,就会欺负我,这是这个月的解药!刚从楚国拿来的!” 吃了解药,雅茗才道:“新任务来了,楚国那边,知道了环滁山山精怪被屠族的事情,他们派人去实地勘察过了,手段利索,这个公主,怎么一下子成了个高手?” 流章收好药瓶,调整气息过后,正色道: “蛇神将自己的灵基和修为都给了她,虽说这蛇神已经百年未有香火,可毕竟破船仍有三千钉,袅袅吸收了他的灵气,出手轻重必然一时难以自控,只能拼尽全力去杀,由此看来,手法残忍也在情理之中。” 说罢,他转过身,死死盯着雅茗,又道:“所以叫你现在离她远一点!除非你不想要命了!” 雅茗笑笑,拉着流章的袖子一顿撒娇,又挑眉道:“好了,就知道哥哥最疼我了!我哪敢惹她啊!从前我俩的恩怨,早已在那次算清了,我听说卓睿如今也成了疯子,真可惜,那场大火居然没把他烧死!” 说到最后,雅茗的眼中渐渐露出杀意,流章一把甩开她的手,低声怒道: “你怎么一天到晚脑袋里都是屠戮!就算是杀人,也总该有个目的吧!他说到底也是你的夫君……” “什么我的夫君!”雅茗满脸不痛快,抱着双臂看向一边,“他娶我,无非是为了笼络你和父亲,他何曾对我有过一点点真心!” 说罢,她眼中竟闪出一点点泪光来:“我对他百般示好,也没换得他多少温柔,若他真有心与我,怎能让我等那么久!明明是,他看自己的妹妹嫁不成你了,为了江山社稷,他才不得不与我结亲! 我也是堂堂郡主,名门闺秀,实实在在的大小姐,若非当年祖上贤让皇位于景帝,他又哪里高于我?!我又何需等他的酒叫他下菜!” “放肆!”流章慌忙打断妹妹的话,但见她满眼委屈,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过头,“这都是祖上的事情,你与我,没那个资格去讨论。” 雅茗冷笑一声:“好了,我与他本就是相互利用的一碟菜,若论起情来,他还辜负我深情,既然他对我无情,我又何需有义。” 流章有些不耐烦,他皱着眉,有逐客意:“你若没什么说的,就快回去吧。” 雅茗看了他一眼,从怀中掏出一只晶蓝色的小瓶子,只见里面有小飞虫环绕,她笑道: “方才话说了一半,这个月的新任务,就是将此物,为那辛夷公主种下。如若你我没有办到,下个月的解药,可是没有了!” 说罢,她将药放进流章手心中,见他一脸不可置信,等仔细确认了,又一脸痛苦,她不由得得意道: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能够放下心中情结,一心只为大义,如今证明的时刻来了! 不过此物对于她来说也没什么不好,说不定,她变成和我们一样的人之后,哥哥,她就会真的和你长厢厮守呢!” 流章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直到雅茗的笑声已经很远很远了,他才感到一滴春雪落在他脸上,他抬头望去,人生中的春天,总是这样难来,总是在一次又一次回暖后,还有猝不及防的冬! 第一百六十三章 长相厮守 月光的笼罩,本该是清凉的夜,却在此刻如同催命的芒针一般,一次又一次地整个儿地囫囵过他的小腹。 流章抱着肚子,豆大的汗珠渗满整张惨白的面庞,他紧咬着嘴唇,即使身经百战的他,也被这磨人的病痛折磨得一整夜一整夜睡不着。 有时候他躺在床上,脑海里全是绝望的想法——不如就此刻一刀毙命,总之霸业无望,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他已经预料到自己此后一生的悲剧,却仍然可悲地怀着一丝无法割舍的生的贪念。 等一浪接着一浪的疼痛折磨过去,在寂静无人的夜,在风声都听不见的夜,他才能抱着这副残躯,累得浑身乏力地睡去。 流章心中挣扎着,徘徊着,脑海里想的都是路辛夷问过他的那句话—— 倘若没有她,天下人都会大好,他是否会牺牲她? 每想到一次,他的心就更痛一次。他想过自己的立场,从感情上是始终在她的那边的,可他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被迫来到她的对面。 当他感觉疼痛到窒息的时候,他的心中竟然有一丝快意:若今日死了,就不用再见到明天的太阳! 可偏偏这时,一阵凉风拂过,月光一扭照到床前,肖丛吹着药汤掀开帘子进来。 她带了一盏灯来,流章厌恶地别过头去。 坐在他床前,肖丛一边吹着药汤,一边道:“这样的寒夜,你的腹痛最容易发作了,我熬了一剂汤药,这会儿子温度正好,你张张嘴,我喂你。” 流章皱着眉:“把灯吹了。” 肖丛温柔地笑道:“说什么傻话,吹了灯喂药烫伤了你怎么办。” 他只好转过头来,看他那死皱着眼睛的样子,肖丛笑着用纱手帕遮住他眼睛,然后吹来药喂到他嘴边。 一直等喝完了药,她为他擦了嘴边的水渍,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流章,你我,何时完婚呀?” 流章别过脸去,背对着她,实在烦躁,不明白她为什么半夜来此只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便只冷冷道: “辛夷才刚回来,一切都整装待发,你没看她今天那副样子,失了魂一样,你要是有空,就去宽慰宽慰她吧!” 肖丛沉默良久,伸出手去,正要说些什么,却又听流章道:“吹了灯!” 她只好先吹了灯,一切又立马恢复了黑暗,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她一时没了去处,但能感觉到身边人的呼吸,竟莫名安心许多。 她将手轻轻抚在他背后的床席上,那里还残留他的体温。 她点点头:“公主也是个可怜人,景国亡了,她所承受的痛,恐怕比我们所有人的痛加在一起也要多。可是,流章,我怕……” 她的手缓缓拂过床席,伸向他的衣袍,慢慢攀上他的肩膀。 流章一把抓过她的手,这只手从前抓来,觉得问心无愧,稍有韵味,而今只觉得干枯而充满了茧子。 他叹了口气:“怕什么?” 肖丛跪到地上,胳膊肘撑在床上,将头颅埋在臂弯中: “和公主比起来,我是那样微不足道,我也知道,在你心中,她如同天上明星熠熠生辉,如同天上明月,永不可能被替代,被更改,可我对你的感情,也一如明月照大江,坦诚而一望无际。 她来了,明月曾经晦暗,如今更亮了,而我这一汪大江,此时此刻也仿佛山间的一潭湖水,那样渺小平凡,甚至有时时干涸的危险。我怕你有了她,就会将我抛之脑后……” 话刚说完,流章坐起身来,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在他宽阔的胸膛中,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感受一个女子提心吊胆的爱——那样小心翼翼,又是那样痴缠。 她早已泣不成声。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这样爱人的苦涩他也并不陌生,他柔声道:“我既答应了你,就不会负你。患难见真情,你在我最危难的时候,陪在我身边,不离不弃,就足以见你真诚。你放心,我流章,定不会负你。” 他将她裹在怀中,一瞬间,千万愁思也一股脑地涌入他的胸膛。 人的立场,有时也容易动摇。 有什么坚如磐石的东西,在此刻松动了。 肖丛紧紧贴着这怀抱,迷糊中,似乎摸到一个小瓶子,她装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觉的样子,若无其事地继续躺在他怀中。 —— 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烈日炎炎,走过泥泞沼泽,李书白在天地荒芜间,寻找着一丝生机。 跨过青丘领地,来到一片森林之中,竹林深处,似乎有一座宫殿,这宫殿不大,说起来也不过一个府邸那么大,却极尽奢华,美树奇葩,灵兽飞鸟,尽藏其中。 他实在饿得发昏,只想着能从这家宫殿里求得一两口吃食,好让自己不必饿死在这荒郊野岭之中,便撑着身躯,走上台阶,叩响朱门。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置身于一间厢房之中,一小女娃正站在他床前,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珠子看着他。 李书白吓了一大跳,忙坐起来,问道:“你是何人?” 小女娃眨了眨眼睛:“我乃福宝,是这家宅子的少主人。你又是什么人,怎么倒在我家门口?” 李书白咽了口唾沫,这才打量了这小女娃几眼,只见她还没桌子高,不过四五岁的样子,虽然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却一副男孩子打扮,举手投足间,都一股子男娃的豪爽气质。 他拱手道:“在下李书白,路过贵府,实在几天没吃东西了,饥饿难耐,因此才来乞一口吃食。” 福宝看了看他,奶声奶气道:“你可不仅仅是饥饿那么简单吧,我看你身上都有不少伤,像是从青丘来的,可你这人又丑不拉几的!是不是你想窥探青丘美貌被打回来的啊?” 李书白面上一阵尴尬,他又拱手道:“小妹妹,若实在不愿帮助在下,就当在下多有叨扰了!” 说着,他掀开被子便要下床去,福宝一把拦住他,道:“我又没说不给你吃!我是偷偷带你进来的,你千万不要出去,要是被我爹娘发现你就惨了!我去给你拿吃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 福宝这孩子打小就机灵 却说李书白这边受着小福宝的照料,日子过得倒也惬意,这小女娃模样可人,性子又活泼伶俐,只是与她那父母不太合,一连两三日,也没有让李书白见过她父母。 书白心中愧歉:“既然来了府上,怎么能不拜见主人呢?” “我不就是主人吗?”福宝撅着羊角辫儿,傲气道。 李书白只好撇撇嘴,依了她。见他一身伤,福宝又拿了自家的药膏给她,这几日,她总是缠着李书白给自己讲故事。 她说:“在这个大院子里,什么都没有,就连山雀小狗爹爹娘亲也不叫我养,每日除了读那些陈腐的死人书,简直无聊透顶!” 她称那些古旧典籍统统为死人书。 李书白摸了摸她的小脑瓜:“小傻瓜,你不知道,这些书很多孩子小时候想读还没有呢!” 福宝撅撅嘴:“那就送给他们呗!书上满是不要做这个,不要做那个,什么都不要做,真不知道是为了让我们读来管束别人,还是更听别人的管束。” 李书白只好笑着摇头:“你这问题倒是不错,也值得深究,但这得你自己慢慢去分辨啊。” 眼看着书白的状态一日比一日好,福宝担心他离开,这一日,便从家中取来几十本武功秘籍,全部一股脑的送给了李书白。 他翻看着这些秘籍,不由得大惊:“你爹爹是什么样的人?他竟有这些书!” 福宝得意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啊!我爹爹,从前是当朝皇子,祖父赐他金山银山隐居于此,如今虽然做不成皇子了,却拥有大把的财富!几辈子都花不完的!” 李书白赶紧上去捂住了她的嘴:“小祖宗,有就有吧,你这些话可还和别人说过没有?” 福宝摇摇头:“那倒是没有,所以书白哥哥,要不你就留下来呗,我家有钱,还有武功秘籍,你与其在外面流浪,倒不如在我家当个伙计呢!” 书白又拿着那几本武功秘籍看了看,心道:这家人只这一个女儿,而这其中好几门功法只有男子可练成,倘若我不修习,恐怕以后必会失传了!既如此,如今学了,也算不得偷窃! 他转头向福宝道:“福宝,我可以答应你多陪你几日,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等我完全康复了,就必须得离开了。倘若我们日后有缘,我再回来找你玩,好吗?” 听了这话,福宝大闹,但她又不敢太大声把卓钰惹来,毕竟父亲谨慎外来的人,倘若要他看到李书白,轻者将他逐出府中,重则当场打死他也未可知! 李书白一见小女娃哭了,当即将她的小脸捧在手心里,柔声细语安慰道:“好了好了福宝,我的小福宝,这几天书白哥哥天天陪着你给你讲很多故事好不好?好福宝,你也知道,你爹爹和娘亲,都不会喜欢我,万一我呆的时间久了,被他们抓到了,恐怕你我此生都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了不是?” 福宝哽咽着:“那你答应我,就算你走了,也会常常回来看我!” 李书白赶紧点头:“当然!你也快快长大,等你也足够强大了,就能来找书白哥哥玩儿了!” 书白又哄了福宝许久,二人才算是安分下来。 由此,一连几日,都是李书白在一边参透秘籍,一边练剑。福宝就坐在树下看他,偶尔得空了,他休息的时候,就讲一些奇闻逸事来。 大概过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李书白总算参透了大半剑谱,还有一些没看完,他便抄了带在身上。 与福宝告别时,福宝央他抱抱,却趁他不注意,一把揪出了他怀中的秘籍。 “好呀,你恩将仇报,竟然偷我家秘籍!” 李书白只好求饶:“好妹妹,我不过是抄来看看,这么短时间,我哪里能全参得透嘛!” 福宝将那书稿粗略翻看一番,一把丢进还未烧尽的火炉:“没参透就继续留在我家,要走就不能拓了秘籍!你自己选吧!” 她抱着小胳膊别过脸去,偷偷注意着李书白,其实说到底,她不过想让这小子多待几日,可等了许久,也不见这小子示弱服软,反而长叹一口气,拱手道: “既然如此,那等我下次再来讨教吧!” 福宝一听没留住人,不由得慌了,可又听他说下次再来,心中又升起一丝丝欢喜,她不舍得上去抱住李书白的大腿,久久不肯撒手。 嘟着粉嘟嘟的小嘴,道:“那你下次可要早点来,要不然,我可不等你!” 李书白摸了摸她的头,随即整理了自己的行李,从中拿出一个草编的蚂蚱来,递给她道:“一定会回来的!” 说罢,他三两步冲上墙头,翻墙而出。骑在墙上的一瞬,他回过头来,看着福宝抬头看他。 那一刻,福宝心中第一次萌生了当个男孩的想法,她恨自己,要是真的像爹娘所说,是个男娃该有多好!偏偏生了这百无一用的女儿身,从小只能囚禁在这深院中! 她的眼中满是羡慕,这羡慕胜过原本的不舍,胜过原本的遗憾,但随即,心里的痛苦就掩盖了这层羡慕,因为意识到自己不能一下子长大,也不能一下变成男孩,由此而产生的巨大无力感,像是突然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的失落感,包裹着她,她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但她见在阳光里,李书白向她挥着手,她也只好笑着,向李书白挥了挥手。 你一定要早点回来啊。 告别了福宝,李书白再一次踏上回景国的路途。 在他心中,那个叫景国的地方,此时早已改朝换代,成了一个被外族人占领的地方。 一路走来,他所见所闻,皆是月人高贵于景人的事迹,景人有才,取士的比例却极低,不少景人士子只能在茶馆说书,甚至街上卖文以求生。 同样的高等学府,无能月人趾高气昂处于其中,而饱学之士的景人,却只能敝衣坐在最后面,即使如此,也是从千军万马中考出来为数不多的几个。 李书白不由得心中愤懑,虽然这些人的命运和自己从未有过交合,但长着同样面孔,流着一族之血的他,怎能心中毫无触动?! 第一百六十七章 出嫁前夕 鲜红的嫁衣披上身体,鎏金首饰缀满凤冠。 肖丛坐在镜前,老景帝坐在她后面,多年沧桑,他已不再如曾经那般容光焕发,不过三四年的时光,便将他从一个中年人硬生生拖拽到暮年时期。 景帝道:“丛闺女啊,寡人看到你出嫁,就会想起袅袅,想当年寡人将她嫁给涂山淞那小子,她连一次嫁衣都未曾好好穿过,如今他们夫妻二人又是聚少离多,你说,寡人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连日来,景帝每每想要探望闺女,都被雅茗和翊王挡了去,无奈,他只能来看肖丛——这个和他女儿年纪相仿,且与袅袅相处过多年的闺中密友,在她身上,总或多或少有着袅袅的影子。 肖丛戴上耳饰,她心中明白,翊王这一家不让景帝和袅袅相见,是因为袅袅不知从哪里得了一股神力,此事来得蹊跷,若不是流章放下了对她的戒心,她也无法得知。 肖丛自小就没了父亲,因此,在终于等到的这场婚宴上,她特意邀请了景帝为她证婚,景帝欣然答应。 她沉默片刻,道:“君上,我想,您是对的。我跟随公主多年,从未见过她那样开心过。虽然驸马与公主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我所知道的,只要驸马在一日,公主就能安睡一日。” 景帝闻言,眼中闪出希望的光亮来:“果真如此?寡人还担心那小子无心袅袅,毕竟袅袅生性顽劣,桀骜不驯,叱责欺辱他,也是常有。” 肖丛笑笑,又宽慰了几句。 只听得外面闹哄哄的,丫头们正要出去看,路辛夷倒自己掀开帘子大大方方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个大花篮,里面插满了红花。 路辛夷一边往进走,一边欢喜道: “我竟不知道如今是你做他的新娘子,如此甚好,流章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话还没说完,就见景帝在一边坐着,她放下花篮,上前扶着景帝:“父皇,您怎么来了!” 说完,她望一眼肖丛,又嗔怒道:“您有这闲工夫,不去看自己的亲闺女,倒在这儿打搅人家新娘子!” 景帝正想说些什么,却被肖丛抢先道:“公主。君上想来看看您出嫁时的场景,您当初有这遗憾,今日,君上想把这遗憾补了罢了。” 路辛夷听了,脸一红,景帝也道:“袅袅,当初没给你这样一场像样的婚礼,终究是父皇对不住你……” 路辛夷忙道:“父皇说的哪里话,父皇为我挑了一个天底下顶顶好的人,就已经足够了。这些形式本就不重要,有情人终成眷属,才是最最难得的,当初父皇能抛开门第偏见,力排众议,促成我和淞,女儿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更何况……” 说到这里,她转过头看了一眼肖丛,低了头,面色通红:“更何况,礼节后来我们也补上了。虽然没有大家的见证,但在女儿心中,已经无憾了。大难当头,能有这样一隅的安然幸福之地,又怎么敢再奢求别的?” 听到二人补上了礼节,肖丛不由得又惊又喜:“公主,驸马他,还安然?” 辛夷点点头:“我这次来环滁山,就是他送我来的。只是途中他有事去了别处,才换了子京护送我过来。” 见二人不解,辛夷又道:“子京就是,就是羽京墨,怡王家那个病秧秧的三公子。战乱过后,他改名换姓,在月国的国公府当差。” 听了这话,景帝心中不由得感伤:“那是个好孩子呀,他现在怎么样了,怎么没见他进来?” 路辛夷面色凄然,肖丛道:“回君上,京墨公子他,在护送公主上山的途中,不幸遇害了。” 听了这话,景帝不由得后退两步,尽管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听说亲信的离世,可骤然的伤痛还是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他沉默良久,拍了拍路辛夷的肩膀,道: “那孩子不错,替他造个好坟吧。他知你,并时时维护你,便是最后没成就一段良缘,也算个知己。” 路辛夷点点头,故作坚强,抬起头来,将那一盆红梅拿起来,双手捧起,笑道: “好了,斯人已逝,我们不必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今日我最好的姐妹,和我最敬爱的王兄成婚,我如今无所有,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礼相赠,只这一盆红梅,是我昨日用灵力催发而成,如今送给你们二位,祝你们长长久久,永结同心!” 说罢,她将红梅奉上。肖丛眼含热泪,正欲跪着接受,却被她一手拉起。 “国已亡了,这里早已没什么公主,你和流章、众兄弟们保护我与父皇,是我们多欠了你们恩情!” 二人又寒暄几句,肖丛暗暗觉得隔墙有耳,她拉着辛夷道:“明日,奴婢就是臣妇了。嫁为人妇,怕不能再如从前那般服侍公主,因此有几句体己的话,想单独讲给公主听。公主,环滁山风景极美,不知您可否赏脸一观?” 辛夷看了眼景帝,景帝含笑颔首,二人随即手挽手出门去了。 静坐在山顶之上,眼前景色一片苍茫辽阔。远处的山脉在白云之中若隐若现,笼罩着一层神秘的光晕。山下的森林被银霜覆盖,似乎是世界万物中最安宁的存在。微风拂来,携着淡淡的松树香气,环绕在耳畔,似乎要将人带进一种领悟生命的境界。 不时远处传来猎鹰的啼鸣声,翱翔天际,纵横捭阖,指点江山。此刻,艳阳高照,朝霞满天,阳光透过云层洒下,照亮了山顶草地上一角的芳草,让人仿佛走入了一个仙境。 路辛夷和肖丛并肩坐在山尖,远离军帐,此处视野辽阔,只有风吹过耳畔的声音。 肖丛拉过辛夷的手,率先开了口: “公主……” “今后你我二人就以姐妹相称吧,你就叫我辛夷就好了!国已不国,哪里还有什么公主!” 肖丛还想推脱,但见她一脸坚持,便也笑着点了点头。 第一百六十五章 你是属于大海的 红色,在流章眼中显得有些刺眼,他烦躁地将那红色转至一边,一个人举着兵书看。 手下的士兵本来还一直催促,但见都尉心烦意乱,也不敢上前添堵,只好退下。 翊王坐在一边,看儿子这样,心中也不是滋味,他叹道: “章儿,既然答应了人家,就不要反悔。” 流章放下兵书,蓦地抬起头,满眼苍凉地望向父亲:“父亲,儿子只是不甘心,此身二十多载,无一日不是为家国太平而活,今国也亡了,家也支离破碎,儿子总是不甘心!” 翊王叹了口气:“章儿,人生就是这样,很多事情都是事与愿违的。可能命运如此吧!你我父子反抗了一辈子的命运,到头来还不是要跟着命走?” 他突然抬起头来,像垂死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父亲,你说,儿子此刻若再向辛夷求婚可否?涂山淞也死了,而辛夷如今又有了锥天之力,若能娶到她,我们不仅更加名正言顺了,且会更有力量!” 翊王:“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怕那丫头,不会如你所愿啊!你别忘了,雅茗曾那样对她,而今她又为一个朋友的死而浑浑噩噩……” 他眼中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 可没过多久,他又坚定了自己的眼神,这一次,他宛如一个重新从泥泞中站起来的人,眼睛里,满是坚定。 他说:“不行,我一定要娶辛夷。” 就在翊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流章已经提了剑走出去,走过无数士兵,走过乱石嶙峋,到山崖之上,对着山风,吹响那只尘封已久的骨笛。 没多久,一黑袍人,身披无数彩衣羽毛,站在了他面前。 那黑衣人笑道: “自你成为我楚人,还未曾用骨笛呼唤过你的主人。我还以为,你把这骨笛丢弃了呢!说吧,我的大将军,所求汝主何事?” 流章向前走了两步:“楚人,一月之期,现在已过去大半,倘若我有办法能让辛夷臣服于我等,为我等效忠,你们是不是就不用为她下蛊了?” 黑衣人有些玩味地看了看面前的流章,笑道:“可以。” —— 风里尽是花的香味,这时节,那些奇葩还没有开放,有的只是零零星星从草丛里探出头来的零碎小花。一并泥土的芳香和青草香味,若不仔细闻,恐怕没人能发觉。 肖丛一袭红衣站在草地里,路辛夷拉着她的手,道一句恭喜。 她没有回应这句恭喜,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过辛夷的手心,道:“你的眼睛,还是肿的。” 辛夷低头一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是为你们而高兴……” “也没什么可高兴的。”肖丛接过话,“他心里爱着的,一直都没有我。” 说着,她转过身,望向远处的天边,清风把一切都吹得清清爽爽的,这样春天的美好,给人带来无尽的希望,好似这希望也正如翻滚的芦苇丛,一浪又一浪的风拂过,不留一丝眷恋和遗憾。 她站在山崖之上,忽而大声道: “很小的时候,我就渴望这样自由的生活!可是姑姑和我说,我这一生的宿命,只有保护公主。 人人都道我在习武上有着天生的造诣和聪慧,可无人知道,那些聪慧、天赋,不过是我不要命一般的,日日苦练求来的。 因此我懂他的苦痛,更懂他日日夜夜的坚持,但比起懂来,我其实更加羡慕他,我羡慕他身为男儿,可以完成自己的人生理想,更羡慕他可以横刀立马,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一腔热血!” 说完这话,她转过头来,路辛夷看着在风里的她——风拂过她的脸颊,吹起她的秀发,在秀发的散落摇摆之中,她的眼睛微眯,却在脸上露出自信的笑。 路辛夷上前,笑道:“你放心,若王兄同意,我会请求他归顺月国。到时候,你们就自由了!你可以和王兄自由自在地去你们想去的任何地方!” 肖丛也十分欢喜,但她并没有忘了今天的主题,她走到辛夷身边,神色中难掩担忧,俯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路辛夷面上的恐慌之色一闪而过,她捏了捏肖丛的手,道: “你放心,丛,这世界背叛我的人不少,但王兄绝不会是其中的一个!但我还是谢谢你专程来提醒我。” 肖丛点点头,她又问:“那你以后,和驸马的生活,将如何安排?” 辛夷思忖片刻:“我打算劝降王兄后,在月国为你们置办些田宅,然后,我就自己去青丘找他。若他愿意与我们一同在月国安营扎寨,我们就还在一起,若他不愿意……” 说到这儿,路辛夷面色一红。 肖丛立马心领神会:“你放心,那你就安安心心陪他在青丘。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 这话刚说完,路辛夷就笑着打骂她,肖丛一边跑一边大声道: “你放心,公主,君上还有你的王兄,我都会替你好好照顾,到时候你就尽管多生几个,好让我们人多一些,热闹一些!” 路辛夷追着笑骂: “我看是你先生!好你个肖丛,连我和驸马都敢取笑了!当了都尉夫人,胆子倒大了不少,你仔细你的皮!你忘了我是谁了吗?我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辛夷公主!” 肖丛大笑道: “知道知道!那我就是令人闻风丧胆,专职助纣为虐的暗卫肖丛!” 一时间,山谷山崖之上,处处充满了少女的欢声笑语,春风吹拂,不禁让人感慨这生机的伟大——它可以包容大地曾经一切的千疮百孔,它可以给人新的希望,它可以在这漫山遍野里,在无数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都绽放出美丽的花儿! 两个人跑累了,笑累了,就一起坐到山坡上,枕着胳膊躺在草地上,翩飞的蝴蝶掠过草尖,掠过花蕊,在一切细碎的生命中拨弄、撩动着清风。 “我从未想过,还能有朝一日得到如此自由。”肖丛望着天空,目光静谧而充满无限温柔。 “你本就是鱼儿,”路辛夷转过头来,看着她,阳光照耀过她高挺的鼻梁,少女长长的,弯弯的睫毛在此刻也宛如大地上生长出的山丘和小花。“大船倾颓,便是无数生灵涂炭,也算将你放归大海。 这也是我唯一一件能欣慰的事。你是属于大海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景帝之死 路辛夷和肖丛两个人又说了许多话,正乐不思蜀之际,忽得听到后面一个士兵喊: “公主,肖姑娘,都尉叫你们快回去!” 二人对视一眼,拉拉手往回走。一路上,路辛夷打趣道: “这八成是嫌我把他的新娘子耽搁了!这会儿等不及成婚呢!” 肖丛羞红了脸,也不甘示弱:“谁承想他那妹妹太粘人呢,自己想了自己家相公不去找,偏天天赖在哥哥家里!” 二人说了,又嬉笑打闹一番。 等到了帐前,那士兵拦住肖丛:“肖姑娘,您先回房打扮吧,等过会儿时间都尉再叫您。” 肖丛点点头,二人就此分别,暂且不提。 却说路辛夷走进帐中,只见翊王坐在正中间,景帝则坐在一边,流章本来坐在下面,可见她进来了,急忙起身。 偌大的军帐中,放着一身红衣凤冠。 路辛夷走上前去,向父亲行了礼,又同王叔问好,看到这一身嫁衣,道:“怎么又做了一套?这一套看起来确实是比肖丛身上那套要好得多!王叔王兄费心了!” 流章上前,虽倍感为难,但还是吞吞吐吐道: “袅袅,这是……为你准备的嫁衣。” 路辛夷笑笑,向后退了两步:“王兄这是什么玩笑话,我与淞已经成婚多年,更何况淞现在也不在这里……” “袅袅,请你嫁给我!”流章终于忍不住道,他上前一步,站在路辛夷面前,低头看着她。“袅袅,我钟情你多年,这你不会不知道!而今你嫁给我,做了这环滁山军队的女主人,也更会鼓舞士气!我流章,以及我的亲兵们,就必然会为景国肝脑涂地!” 此话一出,路辛夷先是一愣,继而怔怔地看着他,只听一边的翊王此刻也站了起来,道: “是啊,袅袅,此事我已经与你父皇商议了,你得了锥天之力,如今我们正是士气大振的时刻,倘若你们二人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对于整个环滁山来说,也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 路辛夷往后退了两步,看了一眼低着头的景帝,她沉默片刻,忽然苦笑了一声,道: “王叔说,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么请问王叔,谁是谁的有情人?谁又与谁相爱着?王叔说这话难道不亏心吗?肖丛钟情于流章,他俩的婚事,难道就不算有情人终成眷属吗?” 流章赶忙走上来,试图拉着辛夷的手腕,却被她一把甩开,恨恨道: “还有你王兄,是你自己口口声声说什么忠君爱国,天底下叛变景国的有成千上万,手无寸铁的百姓早已归降!你自己竖着英雄的碑,还要再来我这儿卖什么人情吗?怎么,我今日不答应嫁给你,你就不打算做这最后的忠臣了是吗?” 流章眼看语塞,心里知道自己今日斗嘴皮子是肯定赢不了路辛夷了,便打起了苦情牌: “辛夷,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二位老人都同意了,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就算是为了老人放心,也该照做吧!更何况涂山淞如今下落不明,难道你要为他守一辈子寡吗?” 路辛夷看着流章,一直以来,她都以为眼前这个人,是她最熟悉不过的人——这个人被她注入了太多恋爱脑的成分,只要为了女主,甘愿当一个炮灰!只是为了剧情的需要,她在他身上还加了英勇杀敌、忠君爱国的元素,可怎么到如今,到此刻,她才发现他是个彻彻底底的自私者,伪君子! 她冷笑道: “当然。淞乃我此生挚爱,便是他死了,也轮不到你。至于老人,流章,你听着,我父皇只会为我幸福,而不会像你们一样,为了自己的名利,而去牺牲我的幸福!” 说罢,她转身便要走,流章一时情急,竟从腰间拔出匕首,两三步来到景帝身后,将匕首抵着景帝的脖颈,厉声道: “辛夷!若你此刻从这里走出去,若你不答应嫁给我,我就让景帝血溅当场!左右此战必输,我一身英明尽毁,还不如都拉你们作陪葬!” 路辛夷回过头去,果然见他用匕首抵着景帝的脖颈。她脑海中一下子闪过那一日子京和她说的话—— 路辛夷,快去救景帝,景帝有难! 她颤颤巍巍上前走去,那匕首已进入了肌肤,划出一道血痕来。景帝不敢动一下,只两只手在半空中无力地支撑着。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流章: “王兄,弑君,可是要灭九族的大罪。” 流章凛然道:“如今,我已几近残废,膝下无子,父亲年迈,还在乎什么灭九族?我的九族,早就在景国亡的时候,全部葬身兵荒马乱之地了!” 路辛夷咽了口唾沫,她看着老景帝,此刻她恨不得自己来替他受那样的苦,可那匕首实在太近了,几乎已经划在气管的壁上。 景帝扯着力气,疾声道: “袅袅!不要怕!人固有一死,父皇也早该随着景国去了!你只万万不要受别人胁迫,大胆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够了!父皇不会成为你的拖累!” 说罢,他用尽全力往前一扑,只见匕首入喉,血溅当场! “不——” 路辛夷失声大喊。可下一秒,她就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冲上前去,一把推开流章,将景帝抱进自己怀中。 “快叫大夫!叫大夫啊!”眼泪狂涌而出,流章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手里拿着那只血淋淋的匕首,下一秒,匕首就被他丢在了远处。 他扑通一声跪在当地,向着路辛夷哭诉: “辛夷你信我,我只是打算吓一吓你!我没有弑君的想法啊!辛夷你相信我!辛夷我真的没有!” 路辛夷抱着景帝,手紧紧压在他的脖颈上。 “快去叫大夫——”这是她最后唯一想对他说的话。 第一百六十八章 景帝之死 望着怀中大口喘气,却依旧处于一种缺氧状态的父亲,路辛夷只觉得心如刀绞。 她一边怔怔地为景帝捂上脖颈的伤口,一边眼泪止不住地掉。 这个她曾经称作父亲的人,尽管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鼓舞她要大胆追向自由的人,这个在她迷茫、脆弱的时候,曾经给过她坚定温暖的人,这个她在这个世界里为数不多的至亲,如今也要离她而去了吗? 她突然感觉一股子气闷在胸口,一时间,从小到大的那些委屈,那些孤独,那些情伤,都在此刻愁云密布,一点点吞噬了她的心房! 她还想用一些力气去抓住这最后的温存,她伸手抚上景帝的脸颊,颤抖着嘴唇,结结巴巴地说: “父皇,你别怕,父皇,我去叫大夫了,你别怕,父皇,袅袅无所依靠了,你不要走,父皇……没有你,以后还有谁来疼袅袅啊父皇!” 景帝颤抖着手,抚上她的脸颊,抹去她的泪水:“袅袅,人生漫长,身在……身在帝王家,最是无奈,也最是孤独。袅袅……父皇听说你,学会了自保的能力,父皇很替你高兴……” 他说了这些,在一旁的怡王唯恐他接下来说些什么不该说的,急忙道: “君上,别说了,保存体力,医师马上就到!” 景帝拉过路辛夷的手,脸上勉强撑出一丝笑容:“袅袅,在你很小的时候,父皇就一直听说……听说你孤独,可惜父皇无能,即使将你嫁出去了……也没能……也没能让你摆脱孤独。” 血水从指缝中冒出,如此滚烫,又是如此有力,它一下一下推着她的手心,推着她心底的浪潮,直到将她心口的防线击垮。 她呜咽着,几乎已经很难再发出一句完整的话。 但她还是扯出一丝丝微笑,她眼睛朦胧,哽着喉咙道: “父皇,我知道,我早已知道,一个人的孤独,是没有办法靠别人去解的。父皇,我早已不再是那个小孩子了,我不怕孤独了……” 景帝笑笑,带着一种满意的眼神,带着了无牵挂的遗愿,带着此生无憾的满足,永远地,了无牵挂地,放开了手。 不过几天光阴,她就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伙伴,就失去了此生最爱她的两个人。 才不过几天光阴,时间之快,使她都没办法从上一个悲伤里走出来,就快速堕入另一个更大的悲痛漩涡中去。 她想大声呼唤,可是却突然,那么一瞬间,她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张大嘴,可是喉咙里连气体流过的声音,都不再。 人世间恐怕最无力的事情莫过于此。 体温,一点一点从她手中流逝,那双手,由最开始的牢牢紧握,到最后的松懈,僵硬,终于流逝了一切。 流章带着医师姗姗来迟,医师看过后,只摇了摇头,随即跪倒在地。 “君上,崩了。” 帐外随即跪倒一片,流章只觉得膝盖一软,身体失去了重心,也跪倒在地。 他口中喃喃道:“不,不是我,我没想弑君的,不,不是我……” 胸口一阵淤血,路辛夷只觉得全世界都失去了声音,失去了颜色,她想要站起来,可手中的重量太沉,她转过头,去看黑压压跪倒的一片,帐内帐外哭倒一片,肖丛穿着一身红衣,掀开帐篷的帘子,一缕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她失神的脸上,似乎也有一声惊呼。 可是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胸口好似有一股力在推,这股力无法遏制,也无法消除,只是意念无法集中,突然喷涌而出,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袅袅—— 那也许是在呼唤她的名字,她只看见流章的嘴唇动了动,然后就是手忙脚乱的医师。 她没事,还是先去看父皇吧,父皇胸口也许还是热的呢。 她真的没事—— 无尽的黑暗 无知无觉 无有尽头 人生是否可以像这样一直麻木下去?头脑是否可以像这样一直昏睡下去? 她没有思考的动力和能力。 只有无边无际的空洞,和虚无。 我也曾思考过生的意义,我也曾奋力一搏,试图挣脱命运的束缚。 我也曾摆烂躺平,准备在浑浑噩噩中,渡过我漫长而毫无意义的一生。 可每当我坠落深渊,总在遥遥之中,有一双手将我拽出来。 每当我妄图沉睡,总有一根神经还在敏感着,突然有那么一个瞬间,就会刺痛我。 也许我活得,还不至于那么没有意义,我还有我值得奔赴的地方,我还有值得奔赴的人,对不对? 这一刻,她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丝涂山淞的脸。 —— 肖丛一边送着汤药,一边用手帕为辛夷擦拭唇边流下的汤汁。 流章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他看了半天,才道: “还好有你照顾辛夷,她还好吗?” 肖丛又舀了一勺药汤,放在嘴边吹了吹:“公主失去了挚友,又失去了父亲,她原本是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 流章看了半天,想说的话在喉间辗转多次,终于一吐为快: “也不是,如果不算我,也就只有那么几个。” 说罢,他走出门去,场上的钟声敲了三次,他脱下上衣,赤膊走上刑场。 怡王正在刑场下的校场上训练士兵,一回头,见自己的儿子正被吊在半空,身体上全是鲜红的鞭痕,一边还有将士在不停地抽打着。 他问向一边的士兵:“都尉这样多久了?” 那士兵抬眼皱眉看向刑场:“回老将军,都尉自君上崩了后,就天天如此了。他不许别人靠近,说自己本该一死了之的,可将士们不能没有都尉,他只能等公主醒来再定罪,决定他的生死。” 怡王长叹一口气:“我儿究竟是太年轻。” 人生一世,哪能不负他人,不负世间? 第一百六十九章 宁自由死,不傀儡活 路辛夷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的清晨了。 肖丛正打算喂药,却见她睁着一双眼睛,双目无神,嘴唇发白,像失去了生活中的一切希望。 肖丛吓了一跳,急忙将她扶起,又喂了些水,辛夷才勉强能说话。 为她擦了擦嘴边的水渍,轻声宽慰道: “军中条件简陋,景帝草草下葬了。过两日怕起战事,怡王的意思是……就不多停灵了。” 她闭了眼点点头。支撑着身体走下床,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肖丛赶忙去扶,路辛夷只是摆了摆手,望着远处那一袭粗布麻衣,问道:“那是我的吗?” 听婢女说了是,她才踉踉跄跄地向那麻衣走去,肖丛生怕她再摔一跤,赶忙上前去搀扶着她换完衣服。 就在系腰带麻绳的那一瞬间,肖丛将一根麻绳环抱着为她穿上,她突然伏在她的肩膀。 低声啜泣道:“丛啊,我没有父亲了……丛啊,我是个孤儿了……” 她只能拍着她的背,眼眶泛红:“没事的啊,没事的公主,你还有我,没事公主,就算是一个人,我们也能好好活!” 路辛夷起身,央求肖丛带她去看父亲的棺椁。 路过校场的时候,看见刑场上挂着赤条条血淋淋的流章,她只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继续向前走。 倒是流章,从绳索上被放下来,跑着去看辛夷。 他带着满身的血,还有凸起的腹部,那些溃烂的伤,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烧纸。 他跪下来,道:“袅袅,你醒了,此时此刻,无论你有怎样的决定,打算如何罚我,我定毫无怨言!情愿此刻赴死,绝不挣扎!” 路辛夷往火盆里放着纸钱,任由泪珠像断了线似的滴落。 “万万不可!”怡王提着袍子,三两步跑了上来,手中还拿着一个瓶子。等跑近了,将瓶子举起,向辛夷道,“辛夷公主,这瓶子里的,是楚国的蛊,可以药死人,肉白骨,你让景帝服下,倘若他活了,你就别治章儿的罪了。” 路辛夷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的父子二人,不一会儿,只听身后一个娇俏的女子声音,遥遥地唤道: “好久不见啊,我的辛夷公主!怎么了嘛父王,难道在这军营之中,还真的有人能把哥哥怎么样嘛?父王你未免有些太谨小慎微了!” 说话间,她来到众人面前,一把夺过那药瓶,笑道: “要是真叫她拿去了,反倒浪费了这一瓶好药!” 怡王惊恐万分,忙道:“茗儿!不要胡闹!她如今有了锥天之力,不是你我能辖制得了的!你不要惹她!” 说罢,他又急忙向路辛夷拱手道:“老夫这两个孩子不懂事,公主您大人有大量,您看如今,倘若我们把景帝救活了,是不是就可以,免了章儿的……” “你跟她废什么话!”雅茗不服气道,她走到路辛夷面前,一脚踢开那烧纸钱的火盆。 “我还就告诉你了,路辛夷,过去我能杀你一次,现在也能再杀一次!他们不懂什么叫锥天之力,可是我懂,你刚拿到那蛇妖的力量没多久,估计还没在肚子里捂化吧? 我可告诉你,你若是随随便便使用了这力量,一来你使出来使不出来是一回事儿,二来,就算你使出来了,也有可能分分钟反噬你,到时候痛不欲生,当场玩儿火自焚!” 路辛夷抿着唇,手中的纸钱攥得紧紧的。 肖丛上前道:“雅茗,我念在咱们是一家人的份上让你几分,你若再对公主不客气,不必公主出手,你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雅茗看了她一眼,上下打量一番,笑道: “我当是谁,原来是个丫头,怎么,还没和我哥拜堂成亲,就自封为嫂子了?一家人?哈哈哈!如今我们怡王府人人都有了楚国之力,还怕你个人族的三脚猫的功夫? 我哥别说跟你没什么,就是跟你有什么,也不过是看在你是皇家身边的人,在人们心里稍微有点威望罢了,你算哪盘子菜!” 肖丛一时忍无可忍,刚想发作,却被辛夷拽住了裙摆。 只见她白着面颊站起来,与雅茗面对面,盯着她的眼睛,淡淡道: “你杀我,我记得。这么多年来,我记性不好,活得也浑浑噩噩,居然从没有想过,去找你报仇。” 雅茗有些慌乱,但她心想,今日流章、怡王都在,就算有锥天之力,她一个灵基微弱的人,恐怕也对她构不成什么威胁。 于是她笑道:“你自己没脑子,又怪得了谁?” 话还没说完,一只利爪已经抓向路辛夷胸口,她没有躲,那利爪上无数尖齿却硬生生被阻隔在她的肌肤之外——她体内的力量不知何时,早已形成一道坚硬无比的保护罩,紧紧地护着她。 被爱过的人,身上总有着一层盔甲,那是被爱的痕迹。 雅茗有些慌乱了,又向前刺了两次,依旧毫无反应,她慌乱地向一边的怡王看去。 “该我了。”路辛夷眼皮都没有抬,她只是从指尖升起一点点星光,就被身后的流章冲上来,用身体掩盖着扑灭。 他将那手指放在自己胸口上,跪求: “袅袅,你听我说一句话,袅袅,雅茗年幼,她鲁莽,她无知,你看在她……” 路辛夷怔怔地望着他:“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 怡王一把抢过雅茗手里的药,递给辛夷,此刻,台下已经围堵了大批士兵,景帝崩了的这几天,他们中间也有不少人开始自问,我们究竟是在为谁作战?皇帝都死了,我们是在为谁卖命?为了一个沽名钓誉的将军吗? 怡王颤颤巍巍地递上药:“袅袅,你听王叔说,章儿要娶你,纯粹是因为楚国那边的人要取你性命,他们说,若你不能被控制,就不如除之而后快,章儿不忍心那样,才威胁你,他不忍告诉你真相……” 看清眼前局势,雅茗一时也无法预料,但见流章和父王都跪下了,她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慌忙道: “是啊,公主,这楚国的药很管用,你要不给景帝试试,也许他就能起死回生了呢?” 路辛夷接过药,看着那琉璃瓶盏中的浓绿色药水,药水之中包裹着一粒小小的丸药,阳光照射之下,它是那样诱人,充满着神秘的力量。 她只是动了动手指,彩色的琉璃瓶便化为飞烟,在雅茗的惊呼声中,变成无数碎片…… 第一百七十章 我要你们所有人,都为我的善良陪葬(一)) 光屑,在空气中弥漫。 一点点细碎的粉尘,此刻闪烁着烂漫星光,在光晕中散落,漂浮。 雅茗发了疯似的向那粉尘抓去,可扑了半天,手里只剩下一些一些光尘,那蛊虫,早已在空气中消散如烟! 她怒道:“辛夷!你打碎的,是救命的药!” 路辛夷敛了眸子,低头看她在地上疯狂收着星辰的可怜模样,不由得嘴角抽搐两下。再看一边的流章、怡王,那两个虽然没说什么,可眼中也是止不住的惋惜。 她冷冷道:“救命?本宫不像你们,拿堕落的东西,当作救命的良药。这样蝼蚁般的贱命,不如不要。” 说罢,她低头看向雅茗,笑了笑,眼中有着无限的寒意。 “雅茗,你以为,本宫会同你一样吗?为了救至亲的性命,宁可让他做傀儡,做别人的奴隶,活得像一条狗一样!” 流章立马站起身来,厉声道:“袅袅!雅茗她只是救我心切,更何况,我现在不是好好地活着呢吗?” “活着?”路辛夷微微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他,眼中不乏戏谑。 “王兄,我记得,儿时你曾和我说,你的梦想是报国,为了祖祖辈辈的诺言家训,为了景国,为了天下百姓!可是你如今办的是这样的事吗? 如今屯兵在环滁山,山下是楚国的山精怪,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这群山精怪宁饿着,也不上山来将你们这区区千百号士兵撕碎果腹?” 流章向后退了两步,身子微微颤抖,他结结巴巴道:“我……我也是为了大家的生计着想,我总不能,让大家白白送死!” “哈哈哈白白送死?”路辛夷突然狂笑了几声,看着台下的众人,她向前走了几步,突然道,“难道我们这几年,就没有弟兄伤亡吗?流章,你扪心自问,他们是为什么死的?!” 流章愣在原地,没有说话,只是带着一种哀求的眼光看着辛夷。 她突然朗声,向着众人道: “弟兄们,大家知道这些年来,我们的兄弟明明没有上过战场,却一个又一个失踪的事吗?” 她指着地上的瓶子碎片,道:“其实我们的弟兄,都不是失踪山林,他们只是被偷偷运往楚国!用我们月国的人,十个人的人命,才能炼出这么一瓶!” 她笑道:“如果大家不信我的话,大可以去查查楚国的密术!我想,我们的大都尉,还有山下的野精怪,之所以不杀大家,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练成这样的药,以此来控制景国仅有的皇族。 说到底,我们台下众人,不过是你拿来和楚国换药养的人药参!我说的对吗?都尉。” 她的脑中,回溯着子京留给她的那封信,信中,夹着的,正是在猢狲营帐发现的密信,而信上,就是制作蛊的药方。 她曾经想过很多次,也想过很多理由为他开脱,甚至就在此刻,她紧紧盯着流章的嘴唇,也十分渴望从那嘴唇里,得出一点点,哪怕就一点点的辩解。 可流章愣在原地,他不敢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辛夷,仿佛他只是在怪,你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些。 她心中最后的那一点防线,也在此刻崩塌了。 雅茗此刻绝望地从原地站起,恶狠狠地盯着路辛夷,眼中发出一种几近疯狂的恨。 “你说的没错,辛夷。”雅茗站起身来,语气平缓,“可你还有一点没说对,景国皇族,是特殊的血统,因此,这瓶药,也是用了你们皇族自己人的命制成的。你记得你那十几个侄子吗?真的可惜,就这么一瓶药,你也失手打碎了,这叫我们日后,还如何再做一瓶?” 路辛夷只觉得轰的一声,像是整个天都要塌了。 说罢,雅茗的手指生出无数长指甲,向着周身众人道: “兄长,父亲,我们再做不出第二瓶药了,今日,不是她死,就是我们亡,你们还在等什么?!” 言罢,她又向台下众人道: “你们以为,景国的皇族,就是高风亮节的吗?你们难道忘了,景帝是如何登上这皇位的吗?你们难道现在还有家吗?他们皇族的手中,有着你们多少同胞的鲜血?你们难道忘了辛夷公主的残忍了吗?那么多血淋淋的案件,难道真的能从你们的脑海中抹去吗?” 抬手,业火自手中升起,雅茗看着路辛夷,站在众人前面,大声唤道: “你们也许会忘,可我雅茗,此生不忘! 我不忘,为何英俊皆下沉,贵胄为上僚的死定理! 我不忘,无数无辜百姓,无数柔弱少女,被制成人皮鼓,人皮灯笼! 我不忘,血亲惨死眼前,将军百战死,白发征夫泪,皇帝贪淫乐的荒唐事! 我更不服,此身由我不由天命! 王权推翻近在眼前,昔日仇恨一报近在眼前!我等岂是贪生怕死之徒?!今战亦死,不战亦死,若死,宁可一战!” 说罢,她手中的业火已是熊熊燃烧,霎时间,四周升起无数藤蔓,崩开地面,崩开刚刚解冻的路面土地,向着路辛夷伸出无数巨大的裂口,让台下的士兵,都一时站不住脚。 她笑道:“辛夷!上一次杀你,羽京墨来救了你,我早看出他不是凡人,如今他已死,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来救你!” 流章愣在一旁,直到一条巨大的藤蔓,从地下连根拔起,如同崛起一座山脉,两人抱那么粗的巨蟒一般地,向路辛夷冲来。 她的心,突然闪过一丝异样。 雅茗笑道:“那个羽京墨!我一早就在他的墓穴里设了楚国的阵法,若我没猜错的话,他的灵基,早已毫无用处,救你我确实没想到,但他的灵力,早就不能用了!可笑啊,堂堂蛇神,竟因为一个女人暴露自己的身份,最后被一群猴子活活生吞活剥了!真的可笑啊!” 她的心,钻一样的疼。 往事如同此刻的风暴,将她放置在最中间,腾空而起,转动一切画面,他笑的,他耍赖的,他不开心的,他生闷气的,此刻一股脑地浮现在他眼前,还有那些她从未经历过的。 她还是小小的身躯,他蹲下身子,吓唬她说,等你的病好了,大哥哥就要把你吃掉咯! 她却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大哥哥,求你把我吃掉吧,我在这人间,实在太孤独了! 他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他轻轻抱住她,拍着她的背,手足无措了好久,才慢慢地说了一句: “不哭了不哭了,我,我今后一直陪着你就是。” 再往后的画面里,全是他跟在她身后。 纵使他什么都不能做,纵使他因为自身的灵力不能使出而痛苦万分!他也只是陪着。 第一百七十一章 我要你们所有人,为我的善良陪葬(二) 我这一生,最怕孤独,却最是孤独。 年少时,我曾以为,自己可以凭借权力嫁给喜欢的人,而后只要我对他好,总有一天,能精诚所至。 可那时我想得太简单了。 我一直在追我前面的人,到了最后才发现,其实对的人,他不会让你等。 有些人注定是有缘无份的,就像湖里的鱼,和海里的鱼,他们本就不是一个池子里的东西,即使开始勉强,到最后也只是两方痛苦。 我一直在向前跑,向前追,我不信命,也不信这世间一切所谓成熟的、既定的道理。 我不服输,我认为我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可到最后失去的时候才发现,多年来,兜兜转转,我竟早已失去那个在背后的人,那个一直陪着我,说不会让我孤单的人。 路辛夷的心突然揪一样的疼,像是被人活生生地揪下来,拽到油锅里去炸。 她实在罪大恶极,才活该受这样的惩罚! 她再不想辜负身边的爱了!她真的太缺爱了,她太想珍惜爱了!她不想再明白得太迟了! 那粗大的藤蔓冲向路辛夷,她双眼迷离,只等那藤尖刺向她,她闭了眼,一道光罩将她死死护住,过了许久,她缓缓睁开眼,才发觉即使雅茗用尽全力,也无法突破那屏障。 她知道了,那是他在用最后的行动,告诉她无论如何,也要坚强地活下去。 自今日起,除了她自己,再无人能伤她分毫。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点在那藤蔓上面,藤蔓仿佛受到电击,迅速向后退去,缩回大地之中,连带着无数士兵一齐拽倒,上面的尖刺插在士兵胸膛,霎时间,将他们吸成了干尸。 路辛夷心道:从前,这辛夷公主犯下太多罪孽,而今,就算我什么都做不了,也要尽力为她赎一些,更何况,我此刻有了力量,更应该勇敢起来,保护这些我的子民。 虽然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告诉她,这些人并不是她的子民,她更可悲地、清楚地明白,若她死了,这些人不仅不会悲痛,甚至会有人举杯同庆,会分她一杯肉羹。 可我宁天下人负我,也不想负天下人。 她腾空而起,用两根手指汇成的光剑,直刺向雅茗。 流章在身后大喊:“不要——” 雅茗向后退去,可足足退了几十丈,也不见路辛夷的剑气削弱半分,光是凭那剑气她就明白,她根本不是辛夷的对手! 腰后的一只手提起千钧之力,霎时间,周围山石摇晃,瀑布倒流,方才还翻起的土地,此刻又仿佛被一双大手抚平!无数军帐、房屋,那些被破坏的,此刻竟奇迹般地修复!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神的力量——原来神之力,用于悲悯万物时,才更有它的强大之处! 雅茗大惊,只见山石一边修复着大地,一边朝着她飞来。 退无可退!她向下俯冲去,虚晃一枪,那剑气伤了她的脸颊,而她侧身躲开。 路辛夷转过头看她,身后是万千山石,此刻悬浮在半空。 雅茗看了一眼流章,她知道,纵是如此,辛夷也不会对她下死手,因为她绝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公报私仇,更别说为了自己,或者为了一个什么毫不相干的男人。而一些小惩大诫,根本不会逼的流章出手。 她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挑衅道:“你用这些石头做什么?你想把我困到山石里面去吗?哈哈哈,你只有这么点本事吗?” 路辛夷看着她:“我不杀你,是因为自有大家会评判你的罪行,国有国法,我不会因为自己的私仇,而对你怎么样。” 说着,她缓缓抬起手,一瞬间,所有的山石都升腾起来,它们仿佛有了使命一般的,下一刻,就要砸向雅茗。 “你难道不想知道卓睿是怎么死的?他又为什么傻了,成了什么所谓的冥公子?”雅茗大声疾呼,路辛夷的手指停在半空。 她仿佛松了一口气般的,发出有些病态的笑。 “他本来是,本来是可以不死的,景帝给了他一张景国所有的地道图,我为了夺走地道图,就必须和那森联手,给他们画了皇宫的防御图,让他们先从皇宫攻去!而拿到了地道图之后,我假意带着你的那些侄子们逃出皇宫,实际上,我只是将他们送到楚人的手里!” 她咽了口唾沫,继而道:“若你不杀我,辛夷,我绝不会放过你,你高风亮节,我做了太多年蝼蚁,我在淤泥里,活得太辛苦了!你今日若不杀我,我必再夺走你的一切!” 说罢,她挥动藤蔓,一条藤蔓所到之处,瞬间将几个人穿在上面,当场毙命。 路辛夷的脑子里闪过那些像小鸭子一样的孩子们,他们其中有的,甚至才刚学会走路! 她痛苦万分:“雅茗,你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你活在父母的爱护之下,你是国中万千人羡慕的对象,怎么能长出这样蛇蝎的心肠!” 雅茗冷笑一声:“我要活,他们就得死,我要活,我就必须得为楚国人办事,我别无选择!” “你最好此刻就杀了我,否则,过不了几日,我就又得杀人来延续自己的性命来!” 路辛夷只觉得心如蚁噬,她实在想不通,昔日那个文弱的、满腹锦绣的大小姐,怎么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伸出手,霎时间,无数山石之后,生出许多尖石。 她道:“雅茗,天道如此,只愿你来世,能做一个好人。” 她抬起手,下一秒,万千尖石冲向雅茗,她闭了眼,身体上生出无数碎叶。 流章毅然出现在二人中间。 “不要杀她,袅袅。”他看着她,眼中的痛苦丝毫不少于她。 雅茗心中暗喜,却没有表现出来。 路辛夷看着他,这个曾经在她书里,设定为终极无可救药恋爱脑的人,此刻站在她的对立面,一步不让。 第一百七十二章 士之耽兮 犹可脱也 “不要杀她,袅袅。”流章看着她,眼中的痛苦丝毫不少于她。 雅茗心中暗喜,却没有表现出来。 路辛夷看着他,这个曾经在她书里,设定为终极无可救药恋爱脑的人,此刻站在她的对立面,一步不让。 她看着他,缓缓道:“王兄,她杀了太多人了……” 流章怔了片刻,但身子没有半点后退,而是顾左右而言他:“袅袅,你听我的,只要你嫁给我,我可以为你作保,让楚国那边对你客客气气的,从今后,你还是公主,我们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身后的石块,在漫天之中飘洒着土屑,路辛夷看着流章,这个满眼都是她的人,此刻眼中却仿佛只有她的躯壳,从未有过她的灵魂! 她又试探地问道:“流章,你真的认为,我活着做别人的傀儡,会比自由潇洒地死,更要幸福吗?” “袅袅!你怎么变得这么不切实际?!你是一个女孩子,你必须得有一个家,你得有人照顾你,你听话,你留在王兄身边,相信我,没有人敢对你怎么样!” 路辛夷突然觉得这一切有些可笑,她望向天下,只见无数士兵抬头观望,他们中有不少人是劫后余生,抱着伤口,以一种警惕的眼光,看着上面的人。 她又正视着对面的兄妹二人,想起曾经问过的流章的那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杀掉她,可以救天下人,他会怎么样? 于是她又问出了这个问题,她眼中浸满泪光:“王兄,倘若我不能嫁你,你今日当如何?倘若我今日,一定要为过去的自己报仇,一定要为我的所有家人报仇,一定要杀了雅茗,你又当如何?” 流章愣在原地,他心中又何尝不是万分焦躁与痛苦——他深知,无论今日的雅茗是死是活,他与她都再也无法回到从前!因为他的立场早已改变,一旦接受了楚国的蛊,他将一生都离不开雅茗! 贪生怕死,人之本能。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剑,向着路辛夷,道: “辛夷,既然你执意如此,请你,从我的尸身上踏过,请不要让我看见我妹妹死在我面前。算是王兄求你。” 一道寒光自天而降,说话间,身后山石灰飞烟面,成了不堪一击的风沙,散落在风中。 路辛夷只觉得胳膊一阵刺痛,再看去时,只见一滴又一滴的血,顺着胳膊流到袖口,流落在风中。 她霎时间明白了一切答案。 还好,我对人性早有防备。 她笑笑,自腰间抽出一柄软剑,这软剑如蛇,在阳光之下发着寒光,仿佛是从深渊之中抽出的寒水蛇,在所有人的凝视中,发出凛凛的寒意。 按理来说,在抽剑的这一刻,她就应该近他的身,然后趁其不备,一剑毙命。 可她没有,她慢悠悠地展开剑,任凭那血水流过剑柄,在剑刃上,率先划过她的血。 流章紧盯着她,只见天地阴沉,万物呼啸,山风狂野,左右峰顶的树丛,此刻一齐哀鸣了起来。 剑光拨过眼眸,照出一双冰冷无情的眸子。 “我采了酸杏,想带来给袅袅尝尝。” “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买什么,你欠我的越多,我越是开心,最好你这一辈子都还不完!” “你若是敢伤她,我定要你拿命来偿。” “少主,这东西是亡国之兆,留不得啊!”“我可以保住我主人的性命!”“放了它吧……” 今后,那个为自己一次又一次突破原则的王兄,也不会再有了。 风呼啸,地上狂石乱走,昏天黑地里,下面的士兵根本看不清上面发生了什么,只见大风吹开、撕碎帐篷,将都尉军帐后面的花树院子撕扯得一片狼藉! 那开了半山的烂漫,一束又一束粉嫩的,发白的,盛放的辛夷花,此刻在风的揪扯下,连树枝都被吹折断! 一只软剑划过流章的脖子,他只觉得颈上一凉,在几个回合之后,也终于力不从心! 可疼痛迟迟没有来。 不好! 流章回头望去,只见那软剑如同一条毒蛇,速度之快,根本不是常人的肉眼所能捕捉到的,仅一瞬间,就拴上了雅茗的脖子,下一秒,将那脖子齐齐划开,紫色的血液喷射如流。 这样没有痛苦的,没有一点悬念的死,实在太过于便宜她。雅茗两只手死死地扣着软剑,指缝中顿时浸满了鲜血,只剩下骨头和钢剑对抗。 她嘴角渗出鲜血来,向流章大声道:“兄长!她不会为我们所用,我死后,切不可再有半分慈悲之心!” 说罢,她闭了眼,就要等待那软剑的宣判,诚不负她,路辛夷最不喜欢的,就是拖拖拉拉。她咬紧了牙关,手中稍一用力,将此人活生生放了气,血液四溅! 血液所到之处,山花烂漫——然而有别于神的馈赠,这是生命在摆脱束缚后的怒放,是万物囿于囚笼已久后的终于重见天日! 流章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像断了线的风筝,被活生生吊着,从半空中坠落到地上。 等落到地上的时候,原本完整的身躯,此刻如一滩烂泥! 他内心的防线,骤然溃不成军。 二人缓缓降到地面之上,路辛夷收回了剑,冷眼看他:“你多年保家卫国,更何况,这些事,我想也不是你的本意,定是她从中作梗,你如今,已病痛至此,我暂且容你自生自灭吧。” 她说。 可其实,她说的并不全是真话——纵然知道此后二人只是仇敌,但她无论如何,至少现在,也不能对他下手! 她跪倒在父亲的灵前,三拜,而后转身离开。 怡王愣了半晌,见方才杀了自己女儿的人此刻潇洒离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抽出一旁士兵的一把剑,奋力向路辛夷刺去! “你还我女儿命来!” 眼见的那剑,就要插到路辛夷头上,下一秒,那只手便停在了半空中。 怡王口中流出鲜血,怔怔地看着缓缓转过身来的路辛夷。她满脸是泪,眼神却依旧冷漠。 她手中拿着剑,剑插进怡王的肚子里,她往前走一步,就说一句。 她说:“你还我的父皇来。 你还我的哥哥来。 你还我的侄儿们来,他们还那么小。 你还那些无辜的人的命来。 你还我那个无忧无虑,那个只爱我说好护我一生的王兄来! 你还我我从前的我来!你还我!” 最后一句的歇斯底里,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几乎发疯发狂一样,手里那柄剑,已经深得不能再深入,紧紧地贴着怡王的肚皮,深深地插入到他的五脏六腑之中去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结局 众士兵此刻群龙无主,经此一役,环滁山元气大伤。 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捱着。 流章披麻戴孝,跪在一边烧纸钱。 路辛夷一身玄色衣衫走来,等走近了,流章看了一眼身后地上的影子,说了句:“大仇得报,你心中是否畅快?” 路辛夷红着眼睛,直到此刻,她才突然明白羽京墨曾经逼着她吃狗肉,做那些有悖所谓的善意之举的苦心。 她斩钉截铁道:“乱世之中,何人畅快?我也不是什么圣人,若我真的能做到,也不会留你至今!” 他笑笑,又往火盆里添了一些纸钱,不过短短几日,他的两鬓,已生出许多白发。 他自言自语道:“我原本以为,可以瞒住你,可到头来,却发现最可笑的,是我自己。” 烧光了手中的纸钱,流章看着眼前的墓碑发呆,故去的已下葬,如今阳光之下留着的,不过寥寥几人。 “涂山淞说,他留我一命,放我归来,可我活着,并不会比死了好过。事到如今,活着,才是对我最大的惩罚。” 路辛夷神色稍有动容:“你见过涂山淞?” “他问了我那头神兽的事情,然后他就去追查了。将我放了回来。我从前认为他是个软弱的,是个穷酸的,可我如今才知道自己竟是算错了。袅袅,你选的这位夫君,真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流章说的轻松,他眼神沉静,仿佛能通过眼前的,看到天下苍生,看到未来的种种一切。 他淡然道: “他的心中,怀有天下,却也只有天下。若他心中有你一隅之地,我只求能用余生,来换他今后善待你。” 说罢,他转过头去,笑着看向辛夷。 片刻,只见一股热血自他口中涌出,顿时,血溅起,染红了胸口的衣衫。 流章向后无力地倒去,路辛夷急忙上前,两只手扶着他。 他的唇齿之间已经满是血迹,眼神中是无尽的迷茫与感伤,路辛夷大声道:“快去叫医师!快去叫肖丛!” 可眼前的胸口大幅度的起伏,让她的心一下子回到了那天,景帝也是这样,一点点,在她的怀中丧失了生命! 彼苍者天,为什么要让曾经那些爱我的人,一个又一个死在我的面前! 流章笑笑,他的眼睛望向空气中的虚无:“袅袅,你说,那一日你不杀我,是因为我罪孽不到吗? 袅袅,你真的一点都不会自圆其说,你的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路辛夷紧紧抱着流章,眼中已满含泪水:“流章,我已经失去太多,我不能,我也对你下不去手啊!” 他的面上,闪过一丝苦涩的笑,然而这苦涩之中,又带了些许的甜蜜。 她的不忍心,他又怎会不知! 他将口中的鲜血咽了回去,艰难道:“袅袅,很早以前,你对我说,你说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你告诉我,凡是阻挡我们活着的人,都是仇敌。我以为,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他大喘一口气,胸前起伏已经越来越大,小腹肿胀,此刻更显现畸形!肖丛一听到消息,便从自己的房间中跑了过来,等看到地上的鲜血的时候,她的膝盖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 流章继续道:“袅袅,也许,这世上确实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就像我如今,如果我的死,可以换回一切人都像我们小时候那般安然无恙,我情愿从来没在这世间存在过。” 路辛夷紧紧攥着他的手,泣不成声:“王兄,你说得没错,活着,是最重要的事。所以你不要吓我好不好?你再振作一点!” 肖丛此刻也大梦初醒,她扑上去,一把抓住流章的另一只手,将那手放到自己脸颊上取暖,泪已失控,她慌忙道: “是啊流章,你忘了,我们还有那么多死士,如今反对我们的人都不在了,我们在一起,可以做很多很多事!你不是很想念辛夷吗?现在她回来了,你们还没好好在一起几天,你们还有好多话没说,不是吗?” 流章看着肖丛,他的手温柔地抚上她的脸颊,为她拭去泪珠: “肖姑娘,流章这一生,辜负太多人。负尽师友,也辜负你一片真心。我死后,你可以跟着辛夷,你们又可以回到从前的生活了!你本该是自由的,不该为我放下剑,洗手做羹汤。” “可是我心甘情愿!”她将自己的脸埋进他的手心,喉咙里呜咽,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流章看了看辛夷,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然后又看了看风中飘扬的军旗,在阳光中,扯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医师来的时候,他正抱着肚子,大口大口地殴着血,不多时,面上已毫无血色。 医师把了脉,向辛夷行礼道:“公主,让都尉走吧,他已病入膏肓,多活一日是一日的痛苦!此刻,他的身体中必如万蚁噬心,可浑身无力,只能等待时间,一点点抽去他身体里的力量!” 路辛夷:“医师大人,可有救命的法子?” “都尉一心求死,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药了。如今便是楚国的蛊术,也不能将他起死回生了!” 流章抓着路辛夷的袖子,面上已经满是鲜血,双目通红:“快杀掉我,袅袅,求你!我按律当斩!袅袅,快,杀掉我!” 她怔怔地望着他,手,颤颤巍巍地摸上腰。 可还没等她出手,一只剑就先她一步插入他的胸口——只见肖丛双眼决绝,仿佛杀死自己一般的,将那柄短刀,狠狠地插入爱人的胸口。 第3章 那人名子京 听了路辛夷一顿理论,李书白不由得攥着手中的指套发愁,这指套并非寻常的护具,而是上面都安装了钢钉、灵石的,有了这样的指套加持,每一拳的力道都会增加不少。 而这也是肖丛送给李书白的一件小礼物。 李书白一边摩挲着指套,一边道:“既然如此,将那些老兵们换下来种地,回归田野,倒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法子。只是可惜战争无情,他们没了亲人,这已经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说罢,他突然话锋一转:“只不过,您隐姓埋名倒是情有可原,可您今儿个都愿意告诉我了,怎么反倒刻意躲着涂山淞。我听说,他这几年可是刻意找您!” 路辛夷握紧拳头,眉毛微微蹙起,许多话欲言又止,说话间,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稚嫩的童声。 “娘亲!门外有个大哥哥好漂亮!” 话音未落,一小女娃推门而入,三四岁的样子,模样可人,俏皮地撅着小嘴,踏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进来。 可一推门,看见桌子前坐着的李书白,顿时愣在了原地。 “怎么这里也有个哥哥。”她一边舔着手里的麦芽糖,一边贴着墙边向路辛夷走去。 只见路辛夷也极其熟练地接过孩子,将她搂进自己怀中,李书白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公主,这……” “这是烟雨,是我的孩子,你不要问她的父亲是谁。总之我和涂山淞,有了不可修复的裂痕,此生我们二人已绝无可能,而我今生最后的愿望,也无非是让我身边的这些人,能过得平安、幸福,就足够了。” 李书白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到了肚子里,他看了一眼烟雨,这孩子小鼻子大眼睛,一双粉嘟嘟的嘴唇,脸蛋嫩得更是能掐出水来,别说总体上看,就是那一双水灵灵的狐狸眼,除了那位,还能是谁的杰作? 他又看向路辛夷,却见她虽然说着狠话,却神情平静,一点也不像气话,自己内心也不由得打起了鼓。 吃饭的时候,阮儿这家伙就像是什么清高的道士,坐在那里规规矩矩的,目不斜视,和个谪仙一样。李书白懒得看他一眼,将好吃的饭菜一股脑儿倒进自己碗里,像是来了自己家里一样,毫不见外。 阮儿用胳膊肘探了探他,见他毫无反应,只好自己干笑了一下,低头默默干饭。 烟雨还得别人喂饭,自己还没学会抓筷子,只是她虽然口里吃着饭,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过阮儿,直到把阮儿盯得脸都红了半面,才转过脸来,吃一口饭。 等咽了饭,她跨过喂饭的阿姆,向路辛夷道: “阿娘,阮哥哥今后都会留下来嘛?阮哥哥好漂亮。” 路辛夷笑着看她:“你喜欢阮哥哥?好啊,那你问问阮哥哥,看他愿不愿意留下来陪你。” 烟雨果然又去巴巴地问阮儿:“阮哥哥,你能留下来嘛?烟雨喜欢你,想,想让你留下来。” 奶声奶气的小请求,任谁也不好拒绝,阮儿面露难色,转头瞥见李书白一脸得意,不由得心中窘迫,直道: “若是书白哥哥肯留下,我就自然不会走了,烟雨这么可爱,阮哥哥也很想和烟雨待在一起呢。” 李书白心中暗骂一声死狐狸,却见烟雨果然直勾勾盯着自己,只是那眼神同阮儿的大有不同——一个是威胁、恐吓,有不少大小姐的傲慢在其中,另一个却是温柔似水,撒娇卖萌,他内心不由得开始叫苦,好家伙,女人的两面派难道从三岁就可以开始? 李书白匆忙扒了两口饭,只听路辛夷笑道: “如果你们二人确实没有明确的目标,倒是可以先住在这里,这里山清水秀,村民也极好相处,是个不错的地方。” 阮儿看了看李书白,向辛夷道: “我倒是没什么问题,路……陆夫人,”他叫公主开不了口,可跟着李书白叫姐姐,又觉得实在有讨好的嫌疑,见烟雨都这么大了,她又姓路,便自己想了个称呼,只是他不知道,这个路,并非那个陆,“我这么叫您,不知道合不合适?” “合适。”路辛夷笑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阮儿看了一眼李书白,放下筷子,诚恳道:“我听李兄说,咱们村子里有一位武林高手。” 说到这里,他有些难为情地搓了搓手:“实不相瞒,在下此生只有一愿,就是能成为一个武林高手,为此,才一直跟着李兄,希望得他指点,选一件趁手的兵器,若能在咱们村子里拜得一位高师,更是我之所幸!” 听闻此言,路辛夷和肖丛两个相视一笑,又仔细打量了这阮儿,见其骨骼清奇,眉目聪慧,皮肤白皙,身材颀长,倒确实是个练武的料子,肖丛叫他抬起手来看看,见手腕子上隐隐有两道发光的慧根,更是确信了这一点,便不由得自己也动了为师之心。 肖丛一身好本事,从前为了保护辛夷,后来辛夷不用保护了,又没有仗可打,每日闲的发慌,正愁没事干,便又以一种乞求的目光看向辛夷。 辛夷笑道:“没想到书白还能有这等眼光……” 李书白把头埋得更低了,原本是给这傻小子哄骗他,好将他丢在这里,哪知他这么认真,还偏偏让他一语成谶了。 辛夷:“可以是可以,不过你是哪一族的人,为什么而流浪,学了本事又要去哪里?这一点我们得先了解吧?” 阮儿看看饭桌上的四五人,路辛夷使了个眼色,阿姆将烟雨抱了下去,他这才缓缓开口道: “实不相瞒,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的人,我的真身是只白狐狸。少年时在莫留营玩耍,有一日受了伤被先生捡了回去,可后来因为楚国人,与先生走散,我也失去了灵基,在月国月城市井中长大,而后月国那个抚养我的人,后来也没有了下落,我便自己流浪了。” 听到月国,还是市井,路辛夷不由得问道:“抚养你的人,姓甚名谁?或许我还认识,可以帮你找到他。” 阮儿眼中顿露欣喜之色,急忙道:“果真如此便太好了!那人面容我记不大清了,只是偶尔听到他手下喊他老大,又有外人称呼他为——子京。”(本章完) 第4章 狐狸甚想你 虽然早已免疫,早已习惯,可听到他的名字的时候,路辛夷手中的筷子还是险些落地。 阮儿急忙关切道:“陆夫人,您没事吧?您可认识这位叫子京的?” 往事一幕幕回荡在眼前,如同昨日发生的一样,她再抬头看这个阮儿时,脑海中模糊的小狐狸的面容和这少年的面容重合,她不由得湿了眼眶。 她喃喃道:“何止认识,他也是我最亲的人,只是,恐怕帮你找到他的事情,我要食言了。” 肖丛叹了口气,为难道:“子京公子已经故去多年。” 阮儿听后,一阵神伤,饭桌上一时跌入冰点,随后,阮儿道: “陆夫人,那您能告诉我,他是怎么故去的吗?” 路辛夷不愿提起那段伤心事,肖丛在征得同意后,将那段往事向阮儿说了,说罢,路辛夷又补充道: “我一直奇怪,为什么会不记得他,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他为了救我,舍弃了自己的灵基。也正因如此,才使他修为尽失,最后死于山精怪之手。” 阮儿看着路辛夷,只见她面如死灰,心中也明白了她对于此时安贫乐道的淡然心境,不由得生出恻隐之心,道: “陆夫人不必自责,既然您将他认定为最最亲近之人,他也必定早已将您认定为最最亲近之人。我想,人心中有了一个念想,有了一个信仰之后,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生命的存在,子京公子不算白来这世间一遭,他是幸福且值得的!” 言罢,他又欲言又止,但终于下定决心,小声但坚定道:“换作是我,我也愿意。” 听了这些,路辛夷心中畅快不少,得到了许多安慰,她勉强撑出一丝笑容,向李书白道: “你这家伙也不要乱跑了,帮阮儿选一件兵器,这么大人了,怎么这样小气!再说这么些年没见,也总该多住几天的!” 李书白只好同意。 随即,辛夷向阮儿道:“你的灵基也不尽完善,我先让肖丛做你师父吧,她人族的功底十分扎实,等你学好了她的本事,我再助你重筑灵基,看能否继续你的修行。” 阮儿当即激动不已,起身站在屋子中间,对着路辛夷和肖丛深深一拜,但还不尽兴,随即又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崩崩崩磕了三个响头,叫了师父,这才作罢。 过一会儿,路辛夷又吩咐人准备了几坛好酒送上来,几人就着菜,一直从下午喝到了晚上。 夜幕低垂,李书白吊儿郎当地提着酒壶走出门去,里面的肖丛和阮儿还在切磋交流着功夫修为,他见路辛夷一人站在月下,身形凄凉孤寂,不由得走到其身后,问道: “如此良辰美景,怎么公主却别有心事呢?” 路辛夷回头看他,手里也提着一壶酒,笑道:“你小子多年不见,个头倒是长得很快!” 李书白吐吐舌头:“个头快有什么用,想当初涂山淞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入主公主府了!我小时候追求一定要当驸马,如今还是个老光棍!” 月色微凉,四周田野里,满是稻香,隐约有蝉鸣、蛙鸣之声,在寂寥深处的狂野之外,芦苇荡中,更有着数不清的萤火虫,溪水深深浅浅,洒着一层粼粼的月光,清风拂过耳畔,像是诉说着说不尽的思念和温柔。 路辛夷笑道:“你来找我,几次欲言又止,恐怕是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躲着涂山淞吧!” 李书白喝了口酒:“本来,我也不该管你们俩的事儿的。我也懒得管,自从我从青丘出来,我就没再想着回去!多年来,师父一直想把我教导成一个能屈能伸,有大智慧大谋略的人,可惜,我性子直率,到最后也没能如得了他的愿。 不过你。师父他算了一步又一步,走了一步又一步,本来你是算无遗策的在他的局里,却没想到你也逃了出来,你是为何?” 路辛夷扬起头,喝了一大口酒,眼中光亮明灭,她轻笑道: “流章死后,我一度认为,天底下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有他涂山淞了。于是我恨不得当时就飞到他身边,恨不得把这里的一切都抛下,去见他,可流章还留给我一封信。 那是我父亲写下的一封信,信中他没有说别的,洋洋洒洒,都只是在说自己的错误,都在说自己的无能,害得景国上下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他写得真真切切,令人观之落泪。信的第二页,是流章和楚国的信,信中说,一旦流章死,楚国便会来环滁山,将最后的这些人直接带走。他们将换一个人取代流章,却不会改变自己的计划。” 李书白看着她,神色略有动容:“所以,你是为了完成景帝的遗愿,守着景国的百姓?你知道如今只有自己能保护他们,所以宁可自己带着他们来到这深山老林中。” 路辛夷点点头,又道:“我知道,淞为人聪慧,又志存高远,我不能为了自己的想法,将他困在这里,更何况,他也不能答应!所以,我隐姓埋名,也不肯说烟雨的父亲名讳,为的就是不让他有过多的负担。” 李书白听到这里,心中顿生敬意,他举起杯,对着月,对着路辛夷,一饮而尽,道: “路姐姐,这一杯,我替天下景国人敬你!” 二人相视一笑,对饮一杯。 随即,李书白道:“不过这事,也没必要非得分开。据我所知,这几年,那只老狐狸过得很是伤情。 他谋尽天下,如今掌握了月国的粮食命脉,又利用月国牵扯着楚国,可以说两个国家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涂山淞了。 可他身在权力之巅,身边亲友尽离去,一个人,孤单得很。讲真的,我若是他,也会觉得人生寡淡无味。”(本章完) 第5章 病重 一连着几日,肖丛都尽心将自己毕生所学教授给阮儿,还和几个人商量道,打算正式收阮儿为徒。 阮儿被肖丛精湛的武艺折服,随即感激不尽,自愿拜入门下。又道: “能入师父门下,确实是我的幸运。只是这么多年来,徒儿还有一件心事未了。” 几人对视一眼,肖丛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见外,你入了我门下,我们也算一家人了,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就是。” 阮儿点点头,面露为难之色,低着头看着脚底:“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这名字,是小时候老人家取的,如今堂堂七尺男儿,再叫这乳名,未免有些难以启齿……” 几人闻言,不由得莞尔,李书白最先发言,道: “虽然名字是稚嫩了点,可十分贴合你的气质啊!你性格软糯,人又长得白白嫩嫩,叫个阮儿名副其实!” 阮儿面有愠色,看了李书白一眼,他立马噤声低头吃饭。 肖丛道:“确实该有个名字了,只是我文化水平也一般,不如叫公主为你取一个。” 路辛夷推脱道:“我也还算不得他的亲身师父,起名如此大事,还是你来最为合适!更何况名字主要为了寄托期望,也不必处处引经据典。” 见二人的目光都期待着望向自己,肖丛也不好推脱,只苦思冥想了半天,才道: “既然如此,你名字里有个元字,元为开始,最初的意思,不如就唤你向元吧!你姓什么?” 阮儿面露尴尬之色:“大概姓……姓阮吧。” “阮向元,再给我盛一碗饭来!”李书白毫不客气地递过碗去,阮儿虽然厌恶他,可也拿他没办法,只好摇了摇头又为他盛了一碗。 肖丛红了脸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二人。 李书白接过了饭,又挑了一些酒菜,一边吃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家伙雪白一只狐狸,又在莫留营出现,还会点楚国的巫术,须知天下狐狸为一家,老狐狸早就规定了,狐狸改姓涂山以示亲近。我看呐,你是青丘出生,而后流落到楚国,最后又回了莫留营,被那老者救下。你应该是姓涂山的。” 阮儿皱眉道:“不是的,只有他们王族才有资格姓涂山,我就算是青丘的狐狸,也不过是一只普通人家的狐狸,既然如此,不如姓了胡。” “那好吧,胡向元。”李书白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肖丛皱眉道:“不好不好,一听就是个负心汉的名字,还不如那胡阮来得简单,你权当我方才什么都没说吧!” 几番推辞下来,阮儿终于作罢,便取了胡阮这个名字。名字虽然难听,可好在他一副皮囊清奇,又耍得一手好剑花,久而久之,在这村子里,胡儿、胡郎竟成了美男子的代名词。 烟雨也一个劲儿地跟在他后面,整日看他练剑修灵基。 一连数月,这一日,烟雨一早起来就小脸发烫,头昏沉沉的,几次从一边的栏杆上栽下来,叫人吓得慌。 路辛夷听说了此事后急忙跑过去,见胡阮抱着小烟雨,此时她体内一股子橙黄色的光晕环绕着,眼睛紧紧地闭着,仿佛呼吸困难,浑身紧绷着,样子十分可怜。 李书白见状,也急忙跑了过去,仔细查看一番,面露担忧之色: “不好,是小狐狸在初修灵基,他们这种天生有灵基的狐狸最幸运,但也最危险,一旦她挺不过这一关,极有可能……” 路辛夷拉着他的袖子:“极有可能怎样?” 李书白叹了口气,艰难地说道:“极有可能……就过不去了。我在青丘的时候见小狐狸有过这样的劫数,也因此青丘王族家才人丁稀薄。” 说到这里,路辛夷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将手中的剑一把丢到地上,着急地问道: “那怎么才能挺过去?” 李书白一时也慌了神,他满怀歉意又实在痛心道: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见那家人束手无策,让那婴孩白白送命!可我想,也许,也许青丘这种事情见得多了,也许会有应对之策呢?” 路辛夷闻言,差点没站稳,亏得肖丛眼疾手快上前搀扶住了,只见她面色苍白,双目无神,定了一会儿,无措道: “既然如此,我们,去青丘。” 说罢,她一把搂过孩子,将她放在自己怀中。 此时此刻路辛夷才真切的感受到,原来这样的痛是这样的切肤!她看着小家伙嘴唇紧抿着,小手紧紧攥着,恨不得自己代她去承受那份痛苦! 便是再坚强的一个人,此刻内心也要被击垮了。 她伸出手,将自己的神力一点点渗透到小烟雨的体内,只是她实在太小了,那么多神力,她能接住的,只有那么多! 就在这个时候,小烟雨睁开了眼睛,她虚弱地看着路辛夷,眼睛亮晶晶的,天真地问她: “阿娘,我们要去见爹爹了吗?” 路辛夷将她抱得紧紧的,直微笑着点头:“是啊,小烟雨,我们去见爹爹,爹爹一定有办法让你好起来的,你乖乖的啊~” 烟雨用尽力气挑了挑唇角,随即又沉沉睡去。 李书白上前又看了看孩子的情况,向路辛夷道: “路姐姐,孩子的情况来得紧急,还好你有神力,可以暂时帮她稳住气息,只是我们也刻不容缓了。” 她低头看着孩子,向一边的肖丛道:“快些收拾东西,一切从简,我们即刻动身!” 肖丛向一边的阿姆吩咐后,又道:“可是公主,此去青丘千百里,便是神力加持,也要跑个几天几夜,我和你一起去吧!” 路辛夷道:“不必了,我如今也不需要你保护,倒是村民们很需要你,你不如留下来照应他们。” 李书白:“可惜我已经被青丘逐出,此生此世不能再返回,要不然我还可以为你们指路。既然如此,我和肖姐姐一起留下来,守护这里的百姓!” 路辛夷点点头,一旁的胡阮开口道:“那就我和陆夫人一起去吧,我是狐狸,好掩护,也方便办事!” 几人点头同意。 没多时,装好了马车,路辛夷回房披了件衣服,正要上车时,却被李书白叫到一边,吞吞吐吐半晌。 辛夷道:“书白,你有什么就直说吧!时间紧迫。” 李书白这才下定了决心,他抬头向辛夷道: “路姐姐,你只要记着一件事,我们去青丘,是为了给烟雨看病的!其余种种,都不必介怀! 无论到何种境地,你都记得,凡事最后只能靠自己,师父他……可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痴情!” 路辛夷面露疑惑:“你怎么这样说?” 第6章 此去一路艰险 路辛夷回到马车里的时候,面色很不好看,胡阮没敢问,只安静地抱着怀中的烟雨。 马车走得很慢,一路颠簸,路辛夷看胡阮只牢牢地护着烟雨,心中不由得一阵宽慰。 她突然怔怔道: “我小的时候,身体也很差,他那个时候扮作宫女陪在我身边,也是像这样,小心护着我。我们在一起,度过了很多很多年。” 胡阮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捏了捏烟雨的衣角: “那么陆夫人和陆老爷一定很恩爱了……” 路辛夷被他的傻里傻气逗笑了,她看着呼吸渐趋平稳的烟雨,内心得到了些许宁静。 “我的相公,是涂山淞,是我自己化名姓路。”她解释道。 胡阮有些慌乱地一抬头,看见路辛夷低着身子去拨弄自己怀中的小孩子,不由得面红半片,尴尬道: “原、原来是这样啊!” 路辛夷看着他,没再说话,而是坐正了,转过身去,背对着胡阮,将体内的神力暗暗抽出,注入马车。 有了神力的加持,马车快了不少,也平稳了不少。 胡阮一阵艳羡:“路……那我该如何称呼您呢?” 路辛夷笑道:“你将肖丛的功夫学得差不多了,此次与我一同去青丘,等救了烟雨,我就为你重塑灵基,因此,你叫我一声师父,也是应该。” 胡阮心中暗喜,却又不敢太表现出来,他只嘟囔道:“叫师父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该如何区别您和肖师父呢?若是称为大师父二师父,倒显得咱们像个少林寺的了。” 路辛夷被他这副纯情少年的样子逗笑了,她随即道:“在我们家乡,称传道授业解惑的人为老师,你若是习惯,便叫我一声老师也可以。” 胡阮当即欣然道:“是,老师!” 为了让马车更快更稳一点,路辛夷又抽取了一缕神力进去,外面的车夫道: “老大,不要再加速了,我看得眼都晕了!” 她这才作罢。 阮儿道:“老师,您这一身神力是如何来的?若我能有此等力量,可太了不得了!” 闻言,路辛夷不由得黯然神伤,但她还是回过头去,看着胡阮,道:“这是,子京给我的。” “子京?!!”胡阮不由得惊道,“可是那个抚养我的子京?” 路辛夷点点头,随即将二人种种纠葛,又是如何分散,一一讲给胡阮听。听罢了,胡阮沉默良久,低头搓着烟雨的衣角,半晌才说出一句话。 “怪不得,怪不得……”他喃喃道。 “怪不得什么?” 胡阮抬头看她,认真道:“怪不得,他每次喂我食物的时候,都在一边念叨……” “念叨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一些碎碎念,无非就是怪一个女子,迟迟认不出他来。” 路辛夷心中一阵羞愧,半晌才道:“是了,那女子确实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倒不至于,那段时间,他过得确实辛苦。”胡阮一边抱着烟雨,眼睛望向遥远的窗外,一边微微蹙眉道。 “他每日回来,身子本已极为疲惫了,却还总有两个手下来找他,说改什么天书,说天书难改,没有能在上面留下印记的笔。 于是他咬了咬牙,断自己一尾,蘸着血,去改了那天书。回来的时候,他几乎已经站不稳了,脚上,衣服上,血迹斑斑。 他一直睡了三天三夜,我都以为他要死了,可他还是硬撑着醒来。 他每日,除了照料我,就是从自己身体里抽出神力,然后又用特殊的针,织成一件衣袍。 您说,您这神力来源于他,我才突然想起这件事……” 说到此处,一滴泪划过她的脸颊,她咬着发白的嘴唇,道:“他可真傻啊……” 胡阮连忙从腰间掏出一块帕子,递过去:“老师,我是不是勾起您的什么伤心事了?” 路辛夷摇了摇头:“没有,你说吧,他还有哪些事,是我不知道的?” 胡阮长舒了口气:“他是个怪人,他说,臭丫头最怕孤独,可人怎么可能不孤独。他说,臭丫头被束缚的太多,什么时候能聪明一点,解开那些束缚呢?” “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他,既然知道您最怕孤独,怎么不索性告诉您,他一直陪在您身边?我一直都不明白他,他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又说得太多!”胡阮道。 路辛夷看着他怀中的烟雨,霎那间,她只觉得胸中块垒,一股子气上来,憋在胸口,下一刹那,泪水就不觉决堤而出,她别过头去,将脸埋在袖子里,深深地埋进去。 他不是该说的不说,他是做得太多,完完全全忘了自己,他只站在她的那一边,把她放进阳光里,留自己一人在阴影。 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个被选中的人,也不敢大胆尝试,所以只想守在她身边。 她从前认为,他不过就是一个她虚拟出来的人,而直到这一刻,她才突然觉得,是他在用尽全力救赎她! 这一切对他来说实在过于残忍! 路辛夷突然特别想念自己那个石块数据器,那个东西还在他手里,于是她急忙问道: “那你可曾见过有一个小小的,玉块似的,手那么大小的东西?上面有很多字!” 胡阮思虑片刻,道:“仿佛确实是有过的,只是,后来那东西到了哪里我也无从得知。只见他有很多次是看着那东西又是皱眉又是摇头的。” 第8章 青丘境内 (第7章发到第二卷里了,我服了,也不能重复发布,也不能删除。这个现代化的东西有的时候我真的赢不了啊,不过还好也没什么人看,不,就是没人看,我负罪感还少一点,醉了。可惜了我的强迫症了。) (问了客服,客服大大说得联系责编大大,不想麻烦责编大大,反正也没有人看,算了。) 却说路辛夷和胡阮一路直往青丘来,走了一天一夜,才进了青丘地界。 路过莫留营的时候,胡阮特意买了几样当地的特产,虽然只是在街头买一些特产,可他却整整走了一盏茶的工夫。 路辛夷心底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便也没有计较,反而多拿了些银钱给他。 她料想的没有错。 胡阮一路向西,靠着小时候的记忆,一家一家地往过走,只是他心中也不由得感慨——当初觉得很深很宽广的天地,而今竟不过是个只能容纳几人的场子。当时觉得又远又长的街道,如今走完一条街,也不过片刻工夫。 一切都变小了,唯有人的心变大了。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门,门吱呀一声便开了,他心中惊奇这门居然没有落锁,一抬眼,却见一个男子站在院里,扫着地上的落叶,将院落打扫了个干干净净。 他有些意外,急忙道:“是我来错了吗?这一家不是莫翁的家?” 那男子看了他一眼,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立着扫帚:“你是阮儿吧。” 他点点头。 男子放下扫帚,一边转身将那桌子上的凳子搬下来,一边从一旁的茶具中拿了只新杯盏,倒上一杯新茶。 “这儿确实是莫翁家,可莫翁他,已经去世半载了。你坐下喝杯茶吧,也去祭奠一下莫翁。” 一声闷雷闪过,胡阮脚步变得沉重,他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向前走去,内心像被谁打了一拳一样,说不出来疼,又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揪心,揪心又让人痛恨,仿佛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想在此刻痛骂上天! 可他该骂谁?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他一步步往前走,又轻笑一声:走了,走了也好,他一生自在闲适,便是到了阴曹地府,也必定是个快活老头。 他走到屋子里,灵堂早已撤去,只有一方小小的灵位,以此来奠基一个老头沉默而平凡的一生。 那男子走进来,见他满脸哀伤,拍了拍他的肩:“莫翁走得很安心,你节哀吧。” 此时胡阮才回过神来注意到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带有一丝戒备,一丝警惕地看着这个男人,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此人身形颀长,一身黑衣,胸口绣着金线纹龙,袖口绑得结实,腰间串几串玉石,又附两个香囊罗帕,垂覆手,一副世家公子打扮,却在贵气之外,多了几分格格不入的侠气。 此人看上去有二三十岁,褪去稚气,却又不那么过分成熟,反而有一种男子的沧桑旷达的干练的美感。 他问道:“你是?” 男子看向莫翁,眼眸低垂:“我就是畏兽,算起来,你该叫我一声师兄。不过你我之间,也没太多的交集,不必拘礼!” 说罢,他拍了拍胡阮的肩头,又将三炷香递给他,转身便回了院中。 “我替莫老扫完院子,便回月城去了,倘若有一日你遇到了困难,倒是可以来国公府寻我!” 胡阮没有接话,规规矩矩向莫翁磕了三个响头,上了香,便一言不发地往门外走去。 纵然此处回忆甚多,可想见的人已不在,还有什么意义!况且,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完成,这天下的恩情,总是还不完的。 刚要推门去,只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就不问问莫翁留了什么话吗?” 他停在当地,怔了半晌,才向泠道:“不问了,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我的,但我知道你,若他老人家有什么心愿未了,你一定可以为他实现。” 说罢,他推门便要走。 以灵基之力,还养育之恩,他也不算得一个无情无义的人,至少在他自己良心这一关是过得去了。 人总是应该往前看的,他这样宽慰自己。若是伤心过度,被别人看出来,又要问东问西的。 他提着衣裳抬腿就走,似乎比谁都想快一点逃离这个地方。尤其是面对泠,他一秒钟也呆不下去。 门外,广阔天地。胡阮吸了一大口空气,想抬腿就跑,但终究落不下面子,变成了快步疾走。 大约走出了十来丈,忽然听到身后的泠朗声道: “老头子记性太差,临走那几天,一直叫我你的名字。” 他听了,更是头也不敢回,只是愣在原地半晌,随即用更快的步伐大步向前走去。 可是如今他失去了方向。若说方才他还有一点理智,此刻理智全无。 他的脑袋里,反反复复闪过很多画面,比如说,泠为莫翁倒茶的时候,莫翁说的不是“泠,我要喝温的,你想要烫死我啊!” 他说的是:“阮儿!你这小兔崽子!我要喝温的,你想要烫死我啊!” 他会分不清畏兽和狐狸,他会在无数个时刻,骂骂咧咧,叫的却是他的名字。 他在临终时的嘱托,到底是说给谁听的呢?他的脑海里,到底想的是谁呢? 他再也禁不住细想,撒开腿大步向前方奔去—— 此刻只有身体的劳累,才能掩盖他内心的无数问题,和心口那被无情撕扯的伤口! 跑了很久,很久,终于找到方向的时候,远远的,却听见前面一阵嘈杂,周围围着一大群人,这些人将里面的情景围个水泄不通,一妇人当街叫骂,声音十分泼辣,便是十个男子也招架不住。 只听那妇人骂道: “你倒是个会说的,你怎么不说你男人是月国国君呢?你怎么不说你是公主呢?今儿个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你家小孩也偷了东西,白吃了老娘的东西,就该断手!这就是莫留营的规矩你懂吗?” 第9章 狐狸的心脏 胡阮拨开人群,印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妇人此刻正指着路辛夷的鼻子骂烟雨,咄咄逼人,其阵势之大来势汹汹,丝毫不能给人以喘息的机会。 只见路辛夷护着身后的烟雨,一个劲儿地给人家道歉,甚至将身上的金银首饰也拿来欲作抵资,那人也依旧不依不饶。 人群中,胡阮身前的一老翁叹道: “没用的,她这女娃怎么看都是只狐狸,春花子最恨狐狸,她还偏偏惹了上来,今日她不骂个尽兴,是不会放着两人走的!” 胡阮急忙上前道:“阿翁,这春花大姐,为何对狐狸这么痛恨呢?” 老翁回头看了一眼胡阮,上下打量一番,随即摸着胡子笑道:“嚯,怎么又一只狐,好家伙,今儿个来莫留营开会来了?” 胡阮面上尴尬,只听老翁又低声道: “这两个是你的亲人吧?你要想帮她们脱困,只要上去将那女子骂几句,让春花的火气转到你身上来就是了。她最恨男狐狸负心,你若去试试,定能叫她同情心泛滥,放了那对母女,只留你一个打骂!” 胡阮看了看老翁,虽然心中忐忑,但在这种时刻,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叫那母女两个当街受辱?于是他思虑片刻,随即走上前去,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向着路辛夷和烟雨两个道: “我看这位大姐说得十分在理!你们二人偷了人家的东西,当然要任凭人家处置了!我看不如这样,你们就留在这莫留营中,我一个人回青丘去!省的你俩同我回去丢人!” 此话一出,众人当即愕然,烟雨更是委屈巴巴地看着胡阮,她的嘴巴开始扁,眼睛里渗出泪水来,眼光一明一灭的,仿佛一戳就破的湖水的泡泡。 她哽咽着声音,委屈巴巴地将怀中的饼子掏出来:“阮哥哥,这是烟雨为你拿的,你最爱吃的梅子饼……烟雨个子矮,这位姨姨没看见烟雨,非要说烟雨是偷的……” 胡阮当即觉得自己是这天下顶顶的混蛋,便是周围的看客,此时也深觉这小女娃的委屈,几个汉子道: “春花,孩子不过拿了你个饼,人家都说了给你钱了,你收了就是了?!” “是啊春花,你不要得理不饶人嘛!就算是狐狸,也不过是个三两岁的孩子!你看她话都说不利索呢!” “是啊!” “就是,春花……” 周遭的声音越来越多,春花却更是心烦意乱,她此刻甚至觉得她的任务就是将这二人碎尸万段!她恨不得不开这烧饼铺子,也要将这二人绳之以法! 于是她将腰上的围裙一解,啪得一声丢到地上,叉着腰扯开嗓子骂道: “混账道理!你们一个个儿的就是看着我一个女人好欺负是吗?当初我受欺负的时候,你们这些义正严辞的声音到哪里去了?怎么,面对王族你们唯唯诺诺,面对我一个卖烧饼的老婆子,你们就大义凛然了起来?! 放你们娘的屁!都是虚嚼! 不给钱就拿别人东西,老娘这饼子扔了也不卖给青丘狐狸!多少钱也不卖!这是老娘多少年的规矩!你们这些虚伪的,正义的,你们那么高尚,好啊!今儿个谁把我这铺子盘下来,老娘就不管你烧饼究竟卖给谁!” 说罢,她一把揪过烟雨手中的烧饼,丢到地上,然后跳上去疯狂地将其碾碎踩到土里,因为动作太大,她的头发也凌乱了不少,脸通红,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这烧饼狠狠地踩进地里。 众人见状,也不敢再多言,方才那些说话的人,此刻也都噤了声——他们实在害怕这个疯女人,生怕她下一秒再做出些什么疯狂的举动来。他们纷纷散开,好像方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们什么话都没有说过。 路辛夷也不敢说话,她从钱袋中摸出两个钱来,小心翼翼地放置在那女人摊位上,却不料下一秒,女人直接抄起扫帚,将那钱扫落在地。 “拿走你的脏钱,从此,都不要再踏入莫留营半步。” 路辛夷没敢说话,一把抱起吓得瑟瑟发抖的烟雨,转身便要离去。怎知刚走没两步,身后便又传来那女人的声音。 “你留下。” 那女人直愣愣地盯着胡阮,冷冷道。 胡阮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确认她说的是自己后,恭敬道: “这位大姐,我们已经还了您烧饼的钱,不知您留下在下,所为何事?若没什么要紧的事,在下还有要务在身。” 那女人盯了胡阮好一会儿,倘若人的目光可以放出绳索的话,胡阮此刻都要被五花大绑了。 他果然已经动不了身了。 这位唤作春花的女人说道:“你方才说,你要去青丘。我可以不计较这个小孩子的事,但你得帮我捎一件东西去。” 胡阮看了一眼身后的辛夷和烟雨二人,眼看无法逃脱,便只好先应承了春花。 四人一起行走,春花走在最前面,胡阮跟在后面,而车夫则赶着马车送辛夷和烟雨两个走在最后,一路上几人都不说一句话,只是心里想着这女人实在古怪,可又想不通她是为的什么。 走了没多久,到了一处宅子前,春花推开门,只见里面空无一人,杂设简单,倒是十分干净。此时天色渐晚,若此时启程,恐怕还走不到青丘,就被截到了半路上。更何况,辛夷和烟雨两个怎么能放心得下将胡阮一个人留在此处。 春花看了一眼后面的马车,向胡阮冷冷道: “你倒是个不义的,天下男人,没一个可堪托付的!只是苦了天下女人,个个痴情忠义,到头来只能委屈了自己!” 胡阮不敢反驳,纵然他此时只是个少年,也须得和天下男人共同担了这薄情寡义的罪名! 他只恭敬道:“大姐,如今您的家已经到了,烦请您将东西拿出来,我好帮您转交。” 春花颇有深意地盯了他一眼,转身回了院中,没多久,取出一个包袱来,夜色愈发沉了,在一片黑暗之中,那包裹竟闪着隐隐的荧光。 胡阮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那包裹小小的一个,约莫手掌大小,却湿漉漉的。 他不由得问道:“敢问大姐,这是何物?” 话音刚落,一抬头,却对上一张极其诡异的笑脸,只见方才还算正常的春花,此刻突然换上了一副诡异的笑脸——她微微低着头抬起眼眸看他,面上全是得意的,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那露出的一排洁白的牙齿,也有了种阴森森的尖利之感。 她笑道:“狐狸的心脏。”(本章完) 第10章 美丽青丘 胡阮的手一抖,包袱跌落在地,翻滚了几次,落在一片尘埃里。 他伸手去探腰间的刀,只见那女人一步步紧逼,一面走近,一面冷笑道: “别害怕,我不杀你们,你们只要把这颗心,带到青丘王族,带到王的面前,就足够了。” 胡阮步步后退,咽了口唾沫:“我们……无名小卒,怎么有机会见到青丘王族?” 话音刚落,那女人忽然像被说中了什么天大的好笑的事情,她捂着嘴大笑了一通,马车里的路辛夷将烟雨放下,从车上走下来,在胡阮身后紧紧盯着那女人。 若不是为了给胡阮修复灵基,她的神力受损,她此刻一定冲上前去将那女人制服。可如今她元气大伤,除非万不得已,她也不好再使用神力。 女人笑了一通后,捂着嘴,抬眼看他,道: “你休要蒙我,你真身周围一轮光晕,又是罕见的白狐狸,你这等血脉,除了王族,还会有普通的青丘子民如此?” 说罢,她将那包袱重新提起,递到胡阮面前:“那只老狐狸偷了我一颗心脏,我就再给他一百颗,这是第七十二颗,你拿给他,我便不再为难你们。” 见胡阮还在犹豫,她收回了手,看了眼路辛夷:“你已经中了我的蛊毒,若还犹豫,你中毒更深了,必然走不出莫留营。你们再在这儿耽搁,那女娃的命就要没了。” 听了这话,胡阮犹豫着接过包袱,可路辛夷越想越不对劲,她上前去,挡住胡阮的手,问道: “你是怎么看出来她病了?” 春花颇为轻佻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她一只小狐狸,孤身流浪在外,若是没老狐狸们照顾,必然是撑不过这一关的。怎么,你和狐狸结了亲,狐狸没告诉你这些吗?” 路辛夷一时语塞,随即转念一想,此人光凭肉眼就能看出人的真身,甚至对青丘的王族如此了解,想必定然不简单,便追问道: “您真是好眼力,不知可否再求教您,您可有治这病的法子?” 那女人忽得叹了一口气,路辛夷慌忙接过她手中的包袱,揣在自己怀中,一副谦卑的样子向人家请教。 兴许是同为女人的悲悯心作祟,也兴许是被她的诚恳打动,总之精诚所至,没什么是一定说死了的。春花神色稍有动容,她眼眸中亮闪闪,望向天边的明月,忽然道: “我不知道。因为当初,我的孩子,就是这样走的。” 说罢,她闭上眼,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她背过身去擦拭,变了冷声道: “兴许她老子的血可以救她一命,但我遇上的,是个天底下十恶不赦的混蛋、人渣!我失去了我的孩子,也没办法证实这个方子!” 路辛夷犹豫片刻,重新欠身行礼,转过身正要离去时,却听胡阮突然问道: “您是……楚国人。” 春花背着身子,不屑道:“是又如何?” 胡阮几次欲言又止,直等那女人走回院子,砰得一声关上了门,他才从自己的遐想中回过神来,随路辛夷回了马车。 马车中点起一只蜡烛,几人在村子里找了个驿站住下,来青丘贸易的商人这几年剧增,莫留营也特意设置了一个驿站,一晚上几人各怀心思,且不再提,在一个心事重重的夜过去后,一大早,三人便在院子里的马车前碰面了。 望着对方的黑眼圈,二人都不由自主地别过头去,略显尴尬。 在路上,胡阮率先开了口:“您还记得昨天的春花大姐吗?她会用蛊,会用咒术,我料想,她应该是楚国人。” 路辛夷点点头:“她说她的孩子也曾有过相同的经历,我想,那么她的爱人,一定也是青丘狐狸。” 胡阮颔首:“不仅如此,她的爱人,还曾抛弃了她,抛弃了她的孩子,这才使得她最后失去自己的孩子,也因此,怨恨了青丘人。” 路辛夷叹了口气:“天底下从不缺悲剧的爱情故事。” 胡阮沉默良久,突然,像是往平静的潭水上丢下一块石头般的,发出一声清脆的闷响,击破一直以来的平静,然后溅起水花及丈,涟漪万千。 他说:“我母亲就是楚国人,可我是狐狸的形态,也能算做一个青丘人。老师,您说,我的父亲,会不会就是一个青丘狐狸?” 他的眼睛中突然蒙上了一层水雾,他皱着眉头,看向辛夷:“我在楚国出生,而后被丢弃到莫留营,您说,若是我的母亲知道我的行踪,她会不会,会不会来寻我?” 路辛夷心中闪过一丝不安,有很多事她不敢确定,可她又在冥冥之中觉得,凡事既有绝对的偶然,又怀有其暗中的必然。 她宽慰他道:“我听闻,现在青丘的族长,是一位不知名姓的神秘人。等你我到了青丘,自然可以向他们求证一番。那位大姐不是说你是王族的血统吗?若你真是,那岂不是更好找了吗?” 胡阮点点头:“是,我们是应该先去青丘王族那里。” 山峦起伏,层峦叠嶂,青松翠柏尽显山林之美。一道碧水横绕山峦,云雾缭绕之巅,石板铺就的山路仿若天梯,自高处罗列而下,两边是重重叠叠的松柏樟树,更有奇葩野花点缀其中,青苔遍地,其中散落无数星星般的碎花。 这一处绝美之境,使人不由得相信——青丘致力于美的创造,就连金钱也不过是通往美的桥梁,他们根本无心权势,只有发自内心的对天地的敬仰和对自身美的发掘。(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