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拿下将军没? 下》 第一章 【正文开始】 空白的纸笺? 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懂这到底是何意思,于是望向归晚的目光带了点歉意加同情的味道。 归晚有点不太习惯这种眼神,于是笑笑,道:「军务繁忙,能抽出时间回信便已不易,那空白的纸许是忙乱之中带进去了。战场无情,哪还有心思儿女情长,能理解,况且他不是还在信中托祖母照顾我,可见还是惦记我的,有夫如此,我已经很满足了。」 这话一出,大伙眼神更是奇妙。老二这媳妇,可真想得开啊,把她们要劝她的话,自个一股脑都将讲出来了,搞得她们一直不知何言以对,还是云氏反应快,笑道:「说的是啊,我们璞真是个内敛的人,其实心里惦记着呢!人家小夫妻俩是心有灵犀啊,那用得着一张薄薄的纸笺诉情。」 「嗯,孙媳知书达理,有妻如此,夫复何求,璞真娶了个好媳妇。」江老夫人也跟着道了句。 众人应和,归晚摸了摸小腹笑了。 知书达理,她还真没她们想得那么大度。不管内容为何,好歹自己也给他单独去了一封信,他可到好,回都懒得回一封。早知道便不给他写了! 什么多夹了张空白页,虽她这么解释,可心里才不信呢,他做事向来谨慎,怎么可能多了一章空白的信笺,且那信笺还是单独折叠的…… 他不是不回吗?也好,她便不用再去信了,懒得再搜肠刮肚地说那些有的没的! 拜别老夫人后,归晚回了檀湲院,才出门便瞧见了江沛。小东西听说二叔来信,一直在东院二门外候着,看到归晚,忙奔了上来,「婶婶,婶婶,二叔来信了?」 「嗯,对呀。」 「那都说了什么?」江珝期待的看着归晚。 归晚一时愣住,不明白他怎关心起这个来了,犹豫应道,「自然是给曾祖母和家人抱平安啊,还能是什么。」 「那……那,那提到我了吗?」江沛声音极小,几乎是嗫嚅而出,因为没底气,他不敢再看归晚,垂下了头。 瞧着他这表情,归晚恍然反应过来了。上次去信,老夫人将睦西院发生的告之了江珝,提到了苏慕君离去后,江沛现在在檀湲院,陪着归晚。 当初归晚也是打着夫君不在,招人「解闷」的理由把江沛带来的,往后檀湲院还会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诞生,到时候小东西还能不能留下来,这事还看江珝的。 归晚心里又暖又酸,暖这孩子是真的接受自己了,酸这孩子还是没有安全感。她缓缓蹲下来,望着江沛笑道:「当然提到了,二叔还说呢,要你好好读书,日后婶婶的娃娃大了,你还要教他识字呢!」 「真的?」江沛瞪大眼睛问道。 归晚弯眉点头。「真的。」 江沛高兴得眼睛都亮了,拉着归晚便要回去读书,一刻都不等了。瞧着他那急迫的样子,归晚笑了,果然这个「解闷」的小东西真的是讨对了,招人喜欢极了。有他在,檀湲院有了欢声笑语,一个家不能没有孩子,想想日后自己孩子再生下来,必然会更家热闹,清冷的檀湲院也有了人气…… 想着想着,归晚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可笑意才达眉梢便被心底的忧忡扯了回来,落在齿边,她轻轻叹了声。 她又想起了当初分别前,江珝的那番话:她可以留下,他也会给这个孩子名分…… 他能为自己牺牲已然感激不尽了,她岂还敢厚着脸皮祈求他视孩子如己出,待自己如妻亲密。于她和孩子而言,他是恩人;于他而言,她们只是他的负担罢了。既然是负担,那便要有自知之明,懂得分寸,不该要的她不会要。其实想想,自己和面前的小家伙又何尝不是一样呢?带着江家的名分,其实都是寄人篱下。如此,不怪她这么喜欢这孩子…… 「沛儿,你想吃葡萄吗?」归晚拉着小家伙的手问道。 小家伙想了想,虽点头,可小眉心还扭着,大抵是还在惦记读书的事。 「走吧,咱们读了一个上午的书了,婶婶带你去园林里摘葡萄吃去!」 沂国公府的园林占地宽阔,当初老国公还是请的江南园林师傅设计而建的,别看他是个武将,可却带着文人的性情。他广集南北奇石异草,珍花稀木,遍布园林,其景致意蕴,百年之内在京城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归晚无聊便会来园林转转,蓁塘前赏荷看蛙跳,竹林里聆听风声低诉……黎明之时,还可以登揽月阁,望轻烟雾锁中的绿影疏疏……不过,眼下她最喜欢的,是碍着园林西门,从假石山转过去的那片葡萄架…… 绕过假石山,便是一排两人宽由葡萄藤蔓攀爬而成的长廊,一直通向对面的西侧门,中间还拐过一个六角亭。本来是为了营造气氛才建的这藤蔓长廊,每每到秋日,便是绿色如碧,垂下一串串青色紫色的葡萄来,在斑驳细碎的阳光中,晶莹剔透。 归晚喜欢这里主要是她有孕后口味改变,特别喜欢酸酸甜甜的味道,所以林嬷嬷偶尔会来给她摘新鲜的,抑或如今日,她自己来,赏景的同时品上几颗…… 担心江沛怕酸,归晚领着他朝长廊深处转了两转,瞧中了一串熟到紫红色的葡萄,她先拈了一颗,小心剥了皮,递给江沛。 「酸不酸?」 江沛咬了一口,紧了紧小鼻子,嘴唇还挂着晶莹的汁液,他点头。「好甜啊。」 归晚笑了。「甜就好。」她让跟来的茯苓去取食盘,自己拿了剪刀便要去剪。葡萄藤有点高,长廊那头,林嬷嬷忙道。「表小姐,我来吧。」 归晚笑笑,这葡萄她够都费劲,林嬷嬷身量还没自己高呢。她应声没事,踮起了脚尖。 这串葡萄大,茎也粗,她减了几下都没剪断。胳膊有点酸了,她干脆双手一个用力,「咔嚓」一声,葡萄茎断了,可她也因为失去平衡,一个不小心朝前扑去! 「表小姐!」 林嬷嬷吓得大呼一声,超前奔去,可已经晚了,归晚还是扑向了葡萄架,就在她快要栽倒的那一刻,面前一个人影闪过,双臂一伸,将她拦住了,她整个人扑入了对方的怀里—— 随着嘶的一声,归晚仰头望去,是世子爷江珩,目光再低三寸,她手里的见到正插在他左臂的衣袖的,月白的湖锦被剪刀撕了一砸长的口子。 归晚看着那口子愣住了,直到头顶低沉的声音唤了声,「二嫂,你没事吧。」 她猛地反应过来,匆匆站直了身子,惊悸道:「我没事,谢谢。」目光依旧在他那袖子上,若是再偏半分,那剪刀可就扎他身上了。 她在乎的是剪刀,然江珩在乎的可比这重要。他沉声道:「二嫂若是想吃葡萄让下人来便好,您怀有身孕,万事该小心才对。」 归晚略窘,笑道:「世子爷说得是,是我疏忽了。」说着,想起什么,看了看西侧门又问,「世子爷是从外面回来吗?」 江珩点头。 「那这几日可有我弟弟的消息。」 第二章 这回窘的是江珩了……他本来答应人家,一定要帮她找到弟弟,可现在倒好,两个月了,别说人了,连丝消息都没查到。 「抱歉。」他讪讪道。 归晚轻叹了一声,微笑道:「不必,世子爷帮我我就很感激了。」这是实话,两个月没找到人,连武阳侯府都有点灰心了,可江珩丝毫没有懈怠。「许他又回杭州了吧。」 「不该。」江珩凝眉。「自打全城搜查,各个城门把得紧,他若是离开,不会不知道。况且我已派人沿途去寻,直到杭州也未曾有半点消息,我觉得他可能还在京城。」 「还在京城……那他到底在哪啊?」归晚沉思嗫嚅。 「京城可还有识得的人?」 「除了武阳侯府,没有了……」 二人陷入沉默,一旁的江沛忍不住了,拉了拉归晚左侧袖口,把袖沿拉了上去。归晚意识到,低头看了眼,原是自己手来还掐着那串葡萄,被捏破的那几颗葡萄汁沿着手腕滴在了袖口上,好不狼狈。 「谢谢,沛儿。」归晚婉然而笑,两颗笑梨涡比葡萄汁还甜,她将衣袖挽了起来。 一截皓腕浮在眼前,嫩滑的肌肤,竟比腕上的玉镯还要细腻,在紫红的葡萄映衬下,莹白无暇……江珩看得有点愣,直到那皓腕抬起,纤纤细指托着葡萄送到了他面前,他心跳莫名空了一拍,随即耳边传来她特有的甜软的声音:「世子爷,可要吃葡萄?」 江珩回神,目光上移与她对视——那一刹那,恍然瞧见了整个的星空,笑眸璀璨,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他还是第一次木讷如此,期期艾艾,想好的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慌得如何都开不开口了。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在那串葡萄上摘了一颗,皮都没来得及剥,一口吞了下去—— 归晚有点懵! 他还真吃啊,她不过是为了掩饰狼狈,客气一下而已…… 「既然世子爷喜欢吃,那便给世子爷也摘一些吧。」她尴尬笑笑,见茯苓归来,吩咐茯苓剪些葡萄给世子爷送去,之后便拉着江沛对江珩福了福身,离开了。 然还未走出长廊,她忽而想起什么,回头不好意思道:「世子爷,您的衣服……」 江珩还未从窘迫里缓过来,垂目摆手道:「无碍,二嫂不必在意。」 「那就谢过了。」归晚含笑再次福身,走了。 人一走,江珩心控制不住地跳了起来,耳根子都在烧,眼前那只托着葡萄的玉手挥之不去……还有,便是他接住她时,那温软的感觉…… 他阖目深吸了口气,连再回头看的勇气都没有,拔脚逃似的离开了。 江珩有段日子没回了,流民虽安置了,可架不住一批一批地,越来越多,他忙得什么都顾不上了。今儿回来还是被母亲一道道「金令」硬是给追回来的,不为别的,二夫人相中了淳安侯严家的嫡长女,想要给江珩提亲。 江珩年已弱冠,前几年碍着江珝未婚,他也不算及,可如今兄长成亲,也该为他张罗了。对亲事,江珩一向不抵触父母之命,只要对方贤良淑德,通情达理,两人能够举案齐眉相敬一生便好。如他父母那般,一场婚事,两人从陌生到磨合,最后渐渐生情,白首不相离。想想大多婚姻,都是如此吧。 体谅是相互的,江珩省心,云氏也会为他着想,自然不想儿子娶个瞧不过眼的,所以她特地要江珩回来,带他到淳安侯府一行,打着拜访的名义,也让他见见这位严小姐。 江珩应下了,也痛快地跟着母亲去了。 到了侯府,侯爷和侯夫人双双相迎,乍然瞧见江珩皆是一怔,随即脸上笑容灿烂。英俊郎君见过,但如此俊秀清逸,却又透着过勃勃英气的男儿,他们还是头次见到。都说江家出美男,看来果不虚传,要知道早年大爷江懋便是名誉京城的翩翩公子啊。 若有婿如此,还真是求之不得。 不过侯爷自认为自家闺女也不差,大大方方地请了出来,给二夫人云氏见礼。 严小姐名梦华,年方二八,貌美暂且不提,她举止娴雅,气质从容,还真是大家闺秀中的典范。二夫人一眼便相中了,心里美不自胜。看看严小姐,再看看自家儿子,还真是登对呢。虽说比他们更惊艳她也不是没见过,便是自家的江珝和余归晚,一个惊若天人,一个娇媚倾城,只是比较下来,她还是觉得儿子这对更靠谱! 为求同感似的,二夫人掩不住笑意地多瞧了儿子几眼,却发现他淡定得很!说淡定,到不若说深沉,他一声不发,似水的容色,连点表情都没有,而更让人纳罕的是:她发现儿子一直在盯着人家姑娘的手看…… 严家小姐似乎也注意到了,垂眸看看自己的手,没说什么,见换茶的小丫鬟进来,她走了过去,端起一杯,步若莲花般朝客位走去。堂上众人聊天的声音越来越淡,都目不转视地盯着她,直到她站在了江珩面前,巧笑道了声:「世子爷,请。」 江珩目光始终在她手上,此刻也是一愣。谁也没想到,侯府小姐竟亲自给他端了茶,江珩错开目光,淡然而笑,接过茶道:「谢谢。」 然还未待他将茶钟放在几案上,小姐又道了句: 「世子爷,我手有何问题吗?」 这话一出,江珩彻底僵住,有种被戳破的尴尬,脸不由得红了。 云氏和淳安侯夫妇也是惊愕不已,哑口半晌,才听淳安侯斥道:「梦华,不可冒失。」说罢,朝着云氏陪笑,解释道:「我就这么个嫡女,平日里都被我们宠坏了,夫人见谅。」 「哪里,小姐从容大方,心直口快,这样的姑娘定都是心善的。不嫌您笑话,这脾气和我颇是投呢,我喜欢还来不及。」云氏含笑应。 这话说得淳安侯夫妇稍稍安心。虽说世子盯着女儿手看不妥,但女儿这么不加掩饰地点破,更为唐突。不过瞧瞧江珩,好似也并没多介意,见小姐站在他面前还在等着他回答,他依旧浅笑,优雅不失礼貌道:「是我冒犯了,给您道歉。」 「世子爷还没回答我呢?」严梦华嫣然道,话语不疾不徐,缓缓若山泉般动听,故而如此穷追不舍,却也让人生不出半丝反感。 被追问至此,江珩也躲不了了,柔和应道:「没有问题,您的手很漂亮,白如柔荑,纤若削葱根,难得一见。」很像今儿白日见到的那双…… 严家小姐被他说得心下一动,抿唇笑了,连赧颜都是得体雅致。「谢世子爷赞誉。」没有娇怯,她大方地福了福身,款款退了回去,望向他的目光多了份耐人寻味的笑意。 该见的都见了,云氏和淳安侯夫妇又聊了会儿,便带着儿子要回了。临行前,淳安侯夫人挽着云氏的手臂依依不舍,非要留她用过餐不可,如此热情,云氏便也知她的心意了,于是拍拍她的手,笑道:「往后有的是机会。」淳安侯夫人心领神会,点了点头,望向江珩的目光颇是期许。 母子二人离开,马车上,云氏含笑问道:「如何?」 第三章 「什么?」江珩应。 「呵,跟我装糊涂是吧!」云氏嗔道。「严小姐如何?」 江珩想都没想。「很好。」 「你喜欢。」 「可以。」 云氏眼神都亮了。「那我可就下聘了!」 江珩滞了一瞬,漠然道:「便听母亲的吧。」 云氏会心地长舒了口气,满足地抚了抚儿子的肩膀,感恩自己有了个这么省心的孩子。接下来她该想的,便是如何置办聘礼了…… 婚事定了,就这么简单。其实江珩从来没在意过,也没觉得这是件多复杂的事,男儿志如长虹,不应困于儿女私情,娶谁都是一样的,比起浓挚爱恋,他觉得举案齐眉,相互扶持更重要。如此来讲,严家小姐很符合标准,何况人家生而貌美,气质出众,他又有何可挑的呢。江珩是这么告之自己的,可心里呢,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蠢蠢欲动,抵触着这个念头。 思绪里有点乱,然越是朝沂国公府去,心越是紧得慌。他拜别母亲下车,漫步时途径一家酒肆,酒香暗浮,将他引了去,怅然若失地喝了几杯。 谁说小酒肆没有好酒,馥郁香浓,待他回家时,头有点晕了。 见世子爷晃晃悠悠回来了,下人忙了起来。小丫鬟锦湖紧跟其后,然江珩似乎并不想任何人伺候,连外衫都没脱,稀里糊涂地便朝着净室去了,锦湖瞧见,忙唤了一声:「世子爷,衣服……」 闻声,江珝猛然一愣,浮动的脚跟立刻扎了下来,随即迅势回头—— 话是同样的话,可眼前人,却不是他想见的那个…… 他摆了摆手,留下一脸懵的小丫头,兀自进了净室。 小丫头的那一声唤,像似在平静的湖面投了个石子,他心底泛起了涟漪,久久不能平复。水能洗涤身体,却冲不去脑袋里翻涌的片段……纤纤素手,皓腕玉臂,紫色的汁液似佻薄的蛇,从手指蜿蜒至尖尖的胳膊肘……接着,喉咙轻动,她甜软道:吃葡萄吗……吃葡萄吗?那声音比葡萄还甜,比他今夜饮得酒还醉…… 江珩仰靠,枕在浴桶边缘,阖上了双目……眼前,她的身影越发地清晰了,一幕幕不停地向前倒,最后回到了寺庙中,第一次二人四目相对……那双眼睛,简直是藏了漫天的星河…… 他手微微动了动,指尖还记得握着她手腕的感觉,至今尤新,还有今日她落入自己怀里,软得不可思议…… 他彻底醉了,醉得浑身发热,从头顶到脚底,这股子热直直朝某一处汇集,不受控制地,他那处竟起了反应…… 「哗」地一声,江珩从陡然从浴桶中站起,水沿着他紧实的肌肤迅速流下。眼神瞟见身边盛着冷水的木桶,他想都没想,兜头倒下—— 门外小丫鬟们听到声音都惊了一跳,可世子爷想来不许人伺候沐浴,谁也不敢进。直到看见他披着外衫从净室中出来,大伙一颗心才放下。 洗漱后江珩清醒多了,他换了件衣服便去了书房,秉烛夜读也总比躺在黑暗中放纵思绪得好。可这书他依旧读得不消停,他终于明白了,原来从寺庙那日开始,他便压了一股子欲望,暂且把这欲望叫做情爱吧,他竟对此有了贪念。若不是今儿偶遇她,若不是今儿母亲提及婚事,他都不清楚自己竟压抑了这么久…… 「世子爷?」 门外,端着食盘的锦湖轻轻唤了声。江珩似乎没听见,又似乎听见了,但不想理她。 她打小便在世子爷身边,了解他比了解自己还清楚,可他这般失魂落魄,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又唤了声,见他依旧没反应,默默上前,放下食盘…… 「世子爷,吃葡萄。」 那句话再次响起,江珩猛地惊醒,一把捉住了眼前探来的手。因为他握得紧,锦湖指尖的葡萄都捏破了! 「……世子爷,这,这是檀湲院送来的葡萄……」 锦湖瑟瑟解释,可面前人却似没听到一半,目光火热地盯着她的手指……暗紫的汁液沿着白皙的细指蜿蜒,如媚惑的蛇…… 「世子爷,我……」锦湖想要抽手,可还没待她讲完,一个力势将她扯了过来,她撞入他怀—— 接着,酒酣耳热,昏天暗地,锦湖再没机会开口了…… 日子越稳,过得越快。但归晚觉得日子快,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一日没有弟弟的消息,她便一日不踏实,总怕日子一久,就彻底失去他了。多少次她从梦中惊醒,吓得不敢入睡。郑大夫给她开了不少安神的药,劝她静心养胎,不然必会影响到孩子。 她又何尝不想静心,只是从她穿来,这噩梦便一个连着一个,关于自己的,关于原身的。只有江珝在的时候,她还莫名其妙地有了几夜安稳,如是说,以他安魂的功能,她还真有点想他! 深秋已过,快入冬了。北方的捷报是一个连着一个,江珝早便攻下了山阴,如果来得及,趁势而追,没准在新年之前,还能拿下云州,这样不但可以巩固山阴局势,还能为明年再战打下基础。皇帝得知消息,大赞他用兵神速,加封的诏书接连不断。而江珝呢,也没忘了给家里送信,可是——依旧没她一封—— 自打上次没收到他回信,归晚便不给他去信了,而他呢?除了那句「望祖母照料吾妻」也不曾提她一句,两人别着劲儿似的,谁也不搭理谁。 这不是江老夫人又要给江珝去信了吗,归晚依旧不送一字! 上次的回信还没收到,老夫人又急着要送,因为世子爷江珩要成亲了,日子定在腊八,她得让他这个做兄长的知晓—— 说到江珩,归晚感慨,江家人真都是一个脾气,成婚跟赶着投胎似的,真有种早死早超生的感觉,她和江珝便算了,这江珩怎也直直要往这婚姻的坟墓里栽啊!这才一月的功夫,亲定了不说,日子都选得这么紧,这严家小姐是有多恨嫁啊! 归晚无奈,却听闻门外茯苓在叽叽喳喳和苁蓉聊着什么,她唤了一声。 茯苓匆匆跑进来,一张八卦脸还没平复,扬着唇角,眼睛通亮。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说说,你又趴人家门缝听到什么了?」归晚抚着小腹坐在罗汉床上。她已有五月孕身了,虽说长得娇小,瞧不出来,可毕竟托着个大肚子,行动不是那么方便。 苁蓉过来搀扶她,茯苓难得有个眼力见,连忙抽出个引枕垫在她腰间。归晚抿唇笑笑。其实她也没那么娇贵了,不过还是很享受小丫头的「殷勤」。 茯苓趴在她膝头,小手掩着嘴边,悄声道:「表小姐,西院闹起来了,您都猜不出来因为什么!」瞧着她那煞有介事的表情,归晚撇嘴。云氏把这么大的家都管理得好好的,何况一个西院,若说和睦,哪个也比不过西院。闹,也顶多就是西厢婆子嚼了正房嬷嬷的舌根,要么就是后罩房的小婢偷了前院丫头的体己,还能闹出什么来! 瞧着表小姐一脸不屑的样,茯苓就知道她没往心里去,于是朝着她又贴近了些,额头都快抵到归晚下巴了,才一脸惶然道:「世子爷身边的锦湖,有孕了!」 第四章 「不嫁了,不嫁了,没个这么欺负人!」淳安侯夫人揽着女儿恼怒道。 淳安侯眉心紧锁,若有所思。 「你倒是说句话啊!」侯夫人耐不住,吼了声。 「我还能说什么,庚帖都换了,总不能因为个通房丫头便悔婚吧,那我们家要小气到什么样,让外人如何看待。」 「那就吃了这个亏?不退婚,不是一样让人家耻笑!」侯夫人反驳。 淳安侯无奈,叹声:「可人家已经道歉了,也颇是诚恳,若是再揪着不放,倒是我们斤斤计较了。」 「斤斤计较?这可是关乎女儿一辈子的事!」侯夫人指着侯爷大喊,「你就是为了你的脸面,你就是胆小如鼠,不敢得罪他们!你个窝里横!」 「我窝里横?现在横的是谁?胡搅蛮缠!」侯爷甩下一句,怒然而去。 他竟然敢这么和自己说话!侯夫人起身便要去追,却被女儿一把扯了回来。「母亲,你就少说几句吧。」严梦华劝道。 「你个小没良心的,我还不是为了你!」 「是,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但父亲说的也没错。发生这种事,想必沂国公府也是不愿,不然何以低三下四来道歉,要知道人家地位可比咱们高多少。你说他们欺负人,这口气我也咽不下,但细想想,那是沂国公府的世子爷,想要爬上他床的人有多少,不过一个小丫头而已,若是连这都容不下,我往后岂不是要气死了。」她拉着拉母亲的手,又道,「我知道你气得是他们在成婚之前做出这种事,有失咱颜面,若是二夫人不在乎,我死也不会嫁进去,可偏偏地,二夫人亲自登门道歉,由此可见他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她认识到亏欠咱的就好。你不是总怕咱高攀了人家,怕我挺不直腰吗,这不就是个机会吗!往后这事也是我立足的资本啊。」 听女儿这么说,也不是没道理,可侯夫人觉得亏啊。 梦华知道母亲想的是什么,笑道:「这世上有几个如父亲那般宠妻怕妻的,世子爷一看便不是那种人,有了这事,必然也会对我有份亏欠。况且一个丫头而已,孩子生下来也不过是个庶子,我若不让他们相见,这孩子一辈子都不知道生母是谁。前提是,她得能生下来这个孩子……」 严梦华语气平静得很,却把侯夫人震得一惊,她可没想到女儿会想这么多,显然够果断。不过果断好,这年头,心就是要狠才会活得更好。 夫君没说开的话,被女儿几句便劝解开了,侯夫人心踏实不少,回房了。 送走夫人,小丫鬟冬青回到小姐身边,心中惴惴,问道:「小姐,听说世子爷是那日相亲后醉酒才发生的这事,那可是相亲当日啊,这事都干得出来,你说他这人……他会对你好吗?我还听说,那锦湖丫头是从小跟在他身边的,怕是有了感情了。」 「有感情就不该是那日。」严梦华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道。「他都二十了,那小丫头跟了他那么久,为何单单就是那日情不自禁了?若是有情,他早便纳她为通房了,这岂不更名正言顺,何必闹这出。」 「那他是……」 「情不自禁。」严梦华笑着哼了声,视线从镜中自己精致的脸庞划到自己的双手,「必然是见了情不自禁的人,才会做出情不自禁的事……」 冬青不解,也看了看小姐的手,恍然反应过来。那日世子爷盯盯地看着小姐的手,被小姐的手迷得一塌糊涂,他迷得岂止是手,应该是这个人才对,所以,小姐才是他遇到的那个情不自禁的人,只是不得已,拿锦湖当了替身,做出了情不自禁的事…… 云氏脸都丢到家了,已经五天没有和儿子讲话了。她不反对他宠了别的姑娘,可不该在这个时候。为了弥补,她一次次去给人家赔礼道歉,得亏是把人家给劝住,才没退了亲事。对江珩,他可娶姑娘多得去了,不差严梦华一个,这这事差得不是姑娘,若是被人家退婚,沂国公府的脸往哪放,江珩可是世子,日后可是要成为国公爷的人,不能在行为上有任何为人诟病的地方。 亲事倒是妥了,可人要如何处置?锦湖已然在府上成了个尴尬的存在—— 「是我的错,我自然要对她负责,我纳她为妾,让她把孩子生下来。」江珩说这话的时候,镇定而果决。 然云氏却看着儿子冷哼了一声。「你觉得我们说得还算?做了这等亏心事,她能不能生下来,还得看人家严家小姐容不容!」 通房被幸后,若主母不发话,通常都是要服药不可留孩子的,除非主母生不出嫡子来。可人家严小姐还没入门呢,便闹出这种事,为了挽回婚约,沂国公府只能言听计从,倘若人家坚持不肯容这孩子,他沂国公府也说不出个一二来,毕竟理亏啊。 不过,让云氏意料不到的是,严家小姐竟同意留这孩子了。如此宽容,让云氏对她不禁感激更是由衷地添了几分亲近,越发地喜欢她了…… 二房忙得是一团乱,远在蜀地任职的二爷闻之,也来信给了儿子一顿骂。然骂归骂,儿子的大婚,他必定是要回来的,还有半月便是腊八,想必他也该回了吧。 二爷要回了,可还有一个人没回呢! 就在前几日,三爷从朝廷得来消息,道云州已被江珝攻破,皇帝委任左谏议大夫任路制使,赶往云州。听说他前日走的,想必到了北方,做过交接后,江珝便会回来了吧。 眼下北方定是地冻河封,也不知道他冷不冷…… 归晚想想,撇了撇嘴,关心他作甚,他本来就是幽州长大的,又终年南征北战的,岂还会冻着他?还不若想想自己个呢! 她这肚子是一日比一日大,虽然大家都以为她才五个月,但自己不能给自己洗脑啊,她到底已经六个月了,到时候「早产」她该如何解释? 归晚正在亭子里想得出神,身后一件裘衣落在她肩头。「表小姐穿上吧,天冷,别寒着。」 是林嬷嬷。 前几日一连落了几日的雪,铺天盖地地。难得中原下这么大的雪,白皑皑一片,天地银装素裹,难得的美。今儿放晴了,表小姐非要出来赏雪不可,还只穿了件棉夹袄。 说来也怪,自打她怀孕后,特别怕热,本是极寒的体质,不但不怕冷了,竟比常人还喜欢出汗,腿脚也不懒,动作麻利。别人看不出来,林嬷嬷可是过来人,火气如此重,只怕她怀的这胎是男孩啊。而且陪她沐浴时,她看着她尖尖的肚子,心里也越发地肯定了。 虽然如此,她没告诉表小姐。因为不管是表小姐自己还是她,都不希望这胎是个男孩。毕竟谁心里都清楚,这不是江家的孩子,可生下来却要占据江珝嫡子的身份。嫡子啊,这分量有多重,所以不若是个女儿。 「表小姐,您看,我堆得雪人好不好看!」茯苓带着几个小丫头,在庭院里对着亭子兴奋地喊了一声。 第五章 看着眼前那个又矮又挫,还插着凌乱树杈的大雪堆,归晚噗地笑了。「你那是雪人吗?你那分明是个小雪丘!」说着,她搀着林嬷嬷从亭子里走了出来,绕着茯苓的「雪人」转了几圈。「啧啧,连雪人都不会堆,你也就是嘴巴厉害!」 她含笑揶揄茯苓一句,便托着肚子指挥几个小丫头去滚雪球。小丫头们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贪玩的时候,本还以为会被少夫人骂,没想到她不但没不高兴,还带着他们一起玩,一个个都欢腾得不得了,少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难得这么热闹,归晚也玩的尽兴,一面让苁蓉去小厨房找些能做鼻子眼睛的东西,一面比量着这个大雪堆。看来这个雪人的头小不了,于是便叫小丫头们把庭院里的白雪都滚起来,她为了躲她们,站在了石榴树下…… 连途径檀湲院的下人们也来凑热闹,玩着的,看着的,喊着的,笑着的,院子里好不热闹。整个公府都忙得焦头烂额,可能也只有这还有一方轻松了…… 庭院就这么大,雪明显不够用,她四下寻望着。 突然,院中的欢笑声戛然而止,她察觉到了,纳罕转身。 许是太急,许是身后人贴得太近,总之回身的那一刻,吓了她一跳,险些没有靠在树上,得亏面前人拉了她一把,她才撑着树干稳住,可敏感的树枝还是感受到了轻微的震动,微微一颤,挂在树枝上的雪洒了下来,扑在了她脸上,窜入了她衣领里,凉得她紧闭双目,打了个激灵—— 「好玩吗?」 幽沉而熟悉的声音响起,她登时僵住了。使劲眨了眨眼睛,挑开被雪水沾染的长睫,望着对面人,惊恐万分—— 「将,将军?」她呆滞道,「你怎么……回来了?」 江珝身穿军服,盘领袍衫,带着股寒冷的风尘,一看便是刚刚回来。他没带头盔,耳尖微红,显然是冻的,衬得他本就如雕刻般精致的轮廓更加的清冷,他好似比走得时候多了抹风霜,描绘在他每一处线条中,不显沧桑,有种难以言喻的沉定。 雪花也落在了他的头顶,乌发上的莹白在细碎的光影下闪烁,他完美得不真实,好似幻影一般…… 归晚彻底呆住了。 江珝低头盯着面前人,手心还握着她的手。小手柔软,也冰凉凉的,他下意识又紧了紧,把她冻僵的指尖也包进了热掌中。 「我不该回吗。」他眼尾微扬,淡然道。 归晚回过神来,赶忙应:「谁说的,大伙都盼着你回呢。」 她对着她他笑笑,眉眼弯眯,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连唇边的两只小梨涡也依旧甜得让人心醉。她睫毛上还挂着水珠,映着她灿烂的笑,如春日里沾了露水蝶翼,美得想让人碰一碰。 她鼻尖上落了雪花,融化后有点痒,她不舒服又腾不出手来擦,只能不停地紧着鼻子,娇憨得很。江珝看着她眼角又挑了几分,连话都软了下来,他问道:「‘大伙’可包括你啊。」 「嗯?」归晚被问得一愣,随即笑意更深了,带了份讨好似的,应道:「当然包括了,我日日盼着呢,不信你问祖母。」 「哼。」江珝鼻尖轻哼一声。盼着自己回?盼着自己回她不给他去信,去了封信,还是张白纸…… 他可是熟悉她这个笑,她一讨好,心里指不定憋这什么坏呢。 「走吧,那便去问问祖母吧!」他扬首,淡淡道了句。 用不着这么较真吧,才刚刚回来就和自己杠上了?归晚登时敛笑,一脸的惊恐。 瞧着她这副表情,他唇角得意一勾,手指既轻且快地在她鼻尖抹了一下,阔袖垂落挽着她小手朝门外去了…… 前院,一家人听闻江珝回来,已经在正房里等候了。 江珝回来的时候本打算先给江老夫人请安,但是老夫人却让他先去换件衣服稍作歇息,其实还不是想让他先看看自己的妻子。 二人同行往前院的路上,江珝紧握着归晚的手一直没撒开。归晚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只得小心翼翼地跟着,时不时地偷瞄向他。 「走快了?」他侧目看了她一眼,目光向下,睨了一眼她的小腹。她应该有孕六个月了吧,没接触过孕妇,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何种速度才对。 归晚讪讪一笑,点了点头。「有点吃力,我跟着你就好。」说着,手挣了挣。 也不知道他是真没明白,还是故意的,拉着她的手更紧了,但却迁就地放慢了脚步。 貌似她还是第一次被他这么温柔地牵着,他手掌很大,修长指尖已有些许薄茧,有点粗砺的感觉,但却很温暖,暖得她在腊月冬日里也不觉得冷了。 在一路下人的目光下到了正堂。见二人挽手而至,堂上众人都抿唇笑了,感叹:到底是小夫妻啊。 江珝回得有些突然,比信中早了几日。老夫人询问他前线如何,江珝一一回应。前方局势已稳,冬日不宜作战,新任路制使既已奔赴山阴,他便先回了。 老夫人虽欢喜孙儿归来,但还是语重心长地劝道:「军务大于天,你不该如此急迫,应与路制使完成交接后再回。」 江珝恭敬点头。「祖母说得是,是孙儿匆忙了,孙儿谨记。」 「瞧瞧,瞧瞧,回来还不是好事。」云氏掩笑道,「母亲就想着军事,也要为人家小夫妻考虑不是,新婚一月便走了,人家能不归心似箭,回来瞧瞧媳妇吗!对呀,还有人家的儿子呢。」 这话一出,众人都笑了,可归晚笑得有点尴尬,她瞥了江珝一眼,他神色淡淡,好似并没什么情绪。 「你二婶母说得是,你这一走便是四月,孙媳带着身子辛苦,你可要好生体贴。」 老夫人这么一说,归晚心虚,更窘得无措了。她赧颜笑笑,柔声道:「哪里,将军此次,该是为了世子爷的婚事回来的。」说着,视线认证般地投了过去,江珝也在看着她,二人对视,他扬了扬唇角,淡应道:「也有此意。」 也有此意?那就是说不完全因此。归晚这个弯没挑回来,倒引得大伙笑意更欢,打趣她害羞了。 江珝心情貌似不错,他扫视一圈,问道:「三弟呢?」 云氏叹了声。「这段日子常往出跑,眼看着要新婚了,还捉不到人影。这不,前儿个出去的,到现在还没回呢!」 江珝淡笑,劝道:「二婶母别介意,他戍卫京师,眼看年关将至,忙是应该的。」 「可他毕竟要成亲了……」 「嗯。」江珝点头,「待明日面圣,我会寻尚书商议,请他稍作调整,找人帮三弟分担些庶务。」 云氏闻言大喜,赞江珝体恤兄弟。倒是一旁的老太太听闻他明日面圣,恐耽误他休息,遣他和归晚回了…… 回去的路上,江珝依旧牵着她,直到将人送回檀湲院,对她道:「还有些事没忙完,我先去一趟。」说罢,他唤了声禹佐。 归晚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衣袖,江珝看了她手一眼,柔声道:「我一会儿便回。」说罢,和禹佐离开了。 第六章 然这「一会儿」一直等到了晚上,等得归晚内心焦躁,她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已经四个月了,她太想知道父亲的消息了。这段日子,无论她如何问禹佐,他都不肯透露半分,如今好不容易把江珝盼回来了,她心里如何不急。 香薰袅袅,夜色昏昏,归晚等得困意来袭,竟倚在圈椅上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得身下一晃,好似腾空而起。她猛地睁开眼睛,对上了江珝低垂的深眸……他正抱着她,朝稍间走去。 「将军,你回来了?」她使劲眨了眨乏困的眼睛,眼泪都晕湿了睫毛。 江珝勾唇笑笑。「怎不回房里睡?」 「等你啊。」 心里有点暖,江珝想到方才桌案上的点心,又问:「可吃晚饭了?」 归晚赧笑,有点不好意思了。「还没。」 话刚落,江珝当即转身,将她抱向了稍间的罗汉床上。应是照顾她有孕,他放下的动作极轻,回身便唤林嬷嬷传饭。 怕夜里吃多了不消化,江珝点的都是清淡的,他也坐在罗汉床上,隔着小几看着她。归晚孕身饿得快,晚上为了等他不过才吃了俩块梅花糕而已,眼下也顾不得形象了,头都不抬地吃了起来。江珝看着她鼓起的小腮帮起起伏伏,淡淡笑了。 从今儿回来,他还没仔细打量她。她好像是比先前胖了些,不过胖得刚刚好,出嫁时的她真的是太瘦了,瘦的让人怜惜,不像现在气色红润,整个人都透着股娇媚的风韵。 他抬手给她夹菜,她看看他,弯眉笑道:「将军,你也吃点吧,就我一个人吃,怪难为情的。」说罢,她撇了撇唇。 原来撒娇也是可以让人怀念的。 「好。」他含笑点头,但筷子上的菜依旧落在她碗里…… 归晚虽急,但吃得并不多,小半碗饭下去便不再动筷了。江珝不解,劝道:「不是饿了吗?再吃点吧。」 「不能再吃了,吃多会不舒服,毕竟月份大了……」 话刚出口,二人皆顿住。归晚笑得有点僵,到底这还是个敏感的话题。虽说他肯帮自己,但不等于他不介意这个孩子。她搜肠刮肚地想找个借口把这话头引过去,然却闻他开口:「那便少食多餐,吩咐下人备好,免得夜里饿了。」说着,吩咐人把碗盘撤掉,他转头去了净室。 归晚目送他出了房间,瞧着他淡淡的情绪,她怎么觉得他这次回来后,人温和多了呢…… 江珝从净室归来,发现归晚还在罗汉床上坐着,他不解道:「怎不睡?」 她嘴角抽抽。 怎么睡啊!以前话没挑开,秉着夫妻间的义务,她不得不与他同床。而今彼此心里都清楚,他为自己掩饰,她为不耽误他的将来,也只做名义上的妻子,如此再睡在一张床上,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见她没应声,江珝沉默,脸色也凝了几分。他看了看床,又看了看归晚,直接奔了过去,一把将她抄起。 归晚吓得惊呼一声。「将军!」 「睡吧,我明个要面圣,还得早起。」 「我知道,可是……」归晚话没说完,他已经把她放进了床里,兀自解衣了。 他是没懂?还是装作不懂!归晚赶忙撑着肚子起身,小心翼翼问:「这不好吧?」 「有何不好?」江珝回首看了她一眼,问道。 他面色淡如水,却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气势。这气势她太熟悉了,成婚之初,她可是没少吃这份亏!方才还说他变温和了,果然撑不过三秒,他到底还是他! 归晚扭了扭身子,坐到了床边。「我想说,你睡里面吧,我最近夜里起得次数多,免得扰你。」说着,拉开被子等着他上床。江珝弯腰,却没上床,直接将她抱到了床里。「外面凉气重,你还是睡里面吧。起夜叫我。」说罢,连个反应的机会都不给,顺势躺了下来。 能不能不这么强势。她倒是不介意叫他,可是她敢吗!到时候忍得难受的,还不是自己。 归晚怏怏躺下,背对着他。其实她也不是不愿与他同眠,在他身边,起码还能睡个好觉。只是貌似一切依旧,但经历坦白之后,他们之间到底还是变了。以前的她有充足的理由可以与他同枕,还可以贴着他,甚至抱着他……但是现在,她好像搜不出任何的借口了。 想着想着,她下意识地朝床里挪了挪。身边人好似感觉到了,偏头看了她一眼,接着一个翻身,他掀开她的被子,贴了上来—— 温热的胸膛抵着她的背,归晚愣住。接着,一直大掌从她腰间划过,覆在了她隆起的小腹上,轻轻地将她朝怀里带了带。 二人紧密贴合,她后背越来越热,热得发烫,烫得她心跳都快停止了,她甚至感觉得到身下他作为男人的变化…… 归晚脑袋嗡得一声,木了——他起反应了?对她一个孕妇?不行啊……她可是个孕妇啊!她赶紧扣住了他的手,企图挪开,可就在这时,颈窝里传来一阵湿润的气息,他低哑着声音道:「我刚刚去看你父亲了。」 时间停滞一瞬,她猛地转过头。「他如何了?」 江珝揽着她背,低头看着她。「他醒了。」 「然后呢?」 「身体还是虚弱,但并无大碍了。」 归晚激动得眼圈都红了。「然后呢?」 「但他现在处在风口浪尖,为了他的安全,我还是不能让他露面。」 归晚猛烈点头,眼睛湿润了。「然后呢?」 江珝蓦地笑了。他大掌在她后背摩挲了几下,柔声道:「等一切平静下来,我带你去看他。」 「然后呢?」 她激动得好像不会说其他了,江珝手掌覆上了她的脸颊,拇指轻扫,抹去了她眼角渗出的一滴泪。 「你还想问什么?」 「城门!城门到底是不是他开的!」 话一出口,江珝手顿住,方要抽回却被她一把攥住,紧得好似祈求,又好像生怕他把她甩掉。 他不是想甩掉她,他只是想拉起她滑落的被子。 「是。」 归晚心咯噔一声,接着一沉到底—— 「是他开的。」他提起她腋下的被子,把她包了进去,拢进怀里,只余一双灿若星空的眼睛对视着自己。「但他是被陷害的……」 她惊得要窜出来,却被他按住。「他也过后才意识到,那封所谓的议和书并不是叛军所留,是有人欲图陷害。」 「那你信他吗?」说这话时,归晚缩了缩,许是没底气,许是怕听到不想听的。 他鼻间轻哼一声,笑了,磁性的嗓音柔得不能再柔,道了句:「信。」 一个字,足以让她激动到无以言表,她下意识伸手抱住了他,若不是中间隔着个小东西,她真想贴得他更近些,来表达自己述说不出的感激。可是—— 他拦住了她,方才还抱紧她的大掌将她支开—— 「你问过了,是不是该我问你了?」 「什么?」归晚一脸茫然。 瞧着她这无辜的表情,他收敛笑意,像看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捏着她的小下巴问道:「说吧,为何不给我写信……」 第七章 「怎么能说我不给你写信,明明是你不写信给我!」说着,归晚「啪」打掉了他的手,眼神怨怨地盯着他。 这小眼神,倒把江珝给看愣了。他哼了哼,「是,你是来信给我,给我了一张无字家书!」 「胡说!我写了好多。虽然只有一页,那也是我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才写出来的,熬了好几个晚上呢。」 瞧着她理直气壮的模样,江珝哭笑不得。且不说这是真是假,便是真的,给自己写封家书就这么费劲吗?还要搜肠刮肚,还要绞尽脑汁,就这么没话说? 他又哼了一声,翻身下床,从他褪下的袍衫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归晚。 她一眼就认出信封上的字了,可不是自己的吗。 「你这不是收到了吗,怎还说我没给你写信……」她一边说,一边打开,方一展开便愣了……清清白白,干干净净,还真是一个字都没有。 「不可能!你换了!」她抖着信拧眉道。 江珝淡定地看着她,努了努下巴,示意她看纸笺。徽州宣纸,还有沂国公府的字样,这不可能是江珝换的,的确是她寄出去了……可她怎么会寄一封空白信!归晚披着被子坐在床上发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珝,也不知道她想什么。 忽而,她眼睛一亮,颦着小眉头「啊」了一声,掀开被子便下了床。 许是动作太快,肚子疼了一下,她轻「嘶」了声。江珝赶紧奔过来,她却推开他,捞起搭在架子上的裘衣裹了身子,托起肚子抄着小碎步朝门外去了。 江珝赶紧跟上,想要拉回她,她却像着了魔似的如何都不肯。 两人出门,径直奔去了小书房,她燃起灯,匆匆忙忙地在桌面上找了起来。江珝帮不上忙,只得在一旁看着她,直到她在书架上找出一本诗集来,慌乱翻开,逐页抖了抖,一张纸笺飘然而落。她撑着腰放想去拾,却被他抢先捡了起来。 「吾夫璞真……」 打眼便瞧见了这几个字,江珝登时全明白了,再绷不住,仰头大笑起来。 「你竟然可以糊涂到这般,也是够可以了!」他含笑揶揄道。 她窘着脸瞪了他一眼,伸手便要去抢,却被他一个抬手错过了。 「给我写的信,便是我的了。」 「我又没寄出去,那便不是你的!」 他笑而不语。 赖皮是吧!她可是比他拿手。「还给我吧,你人都回来了,还要它做什么。」归晚抱着他胳膊,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一双眼睛润得能掐出水似的,看得人心神俱晃…… 「还你可以,总归让我读完吧。」他含笑道。 「不要!」怕的就是被他看。其实这封信寄出去后她就后悔了,那些话都是老夫人催促下写的,想想都觉得难为情,何况现在还要他当着自己的面读出来。 「将军你最好了,你给我吧。里面都是我照着那本诗集摘抄的,不然怎么会落在那里,真的没什么可看的……你给我好不好……」 任谁被这么求心也软了,江珝无奈摇头,把信折了起来,放在了她手心里。「收好了,可别再让我发现了。」他挑眉笑道。 归晚连忙嗯嗯几声,生怕他再抢似的,把信揣进了怀里。一面揣一面回忆之前的事,这会儿她明白为何他的回信里会有一张空白的纸,原来是报复自己,他居然还会记仇。 「还说我呢,你不是也一样没给我只言片语,一个字都没写。」她嘟囔道。 江珝鼻间哼了声,佻笑道:「你怎知我没写,我是太糊涂,忘记寄出去了!」 嗯?他居然还敢拿自己这事打趣!瞧着他得意的模样,归晚瞥了他一眼,不屑道: 「哼,没写就是没写,还好意思嘲笑我。好歹我还有张没寄出去的信,你呢!」 「我写了。」 「不信!」她仰着下巴,小鼻孔哼了声。 江珝唇角一勾,蓦地把她带进了怀里。一手揽着她腰,一手捏着她小下巴,恨不能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一字一顿道:「我真的写了!」说罢,目光落在她樱唇上…… 她唇色很好看,花瓣似的,娇艳欲滴。小下巴被他捏得有点紧,唇瓣微张,粉嘟嘟地竟有让人去采撷的冲动…… 心里压抑的火被勾了起来,他拇指从她下唇划过,柔软的感觉刺激着神经,让他口干舌燥,躁得他喉结滚动,大掌扣着她的腰,不受控制地压了上去…… 二人靠近,气息纠缠,她隆起的小腹顶在他跨间,被他的热浪席卷,她已经没有抗拒的余地了。 就在双唇相接的那刻,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二人恍若梦醒,对望彼此,登时僵住—— 「将军,你可在?」门外,禹佐声音响起。 江珝抵着归晚的额,阖目长长地出了口气,应道:「在。」说罢,松开了怀里人。 归晚也有点手足无措,像似做了什么错事被人揭发,又像是偷盗了本不该属于她的东西,内心惶恐而胆怯。糊涂!怎么就情不自禁了。 匆匆拢了拢裘衣,归晚便要回去了。江珝要送她,她说不必。方才动静那么大,林嬷嬷许也在外面,她随她回去就好。江珝看了看窗外的人影,点了点头,并把自己的氅衣披在了她身上。温柔道:「我一会儿回去,不必等我,先睡吧。」 归晚含笑应了声,便回了。 躺在床上,归晚久难入睡。方才暧昧那幕,总是从脑袋里抹不掉,一闭上眼睛,还是那张俊朗绝伦的脸缓缓朝自己欺来……她嘿呀一声把脸蒙上了,企图把「他」隔离开似的。 自从坦白后,她已经做好了寄人篱下,过绝无非分之想的日子。不但不干预他,不牵绊他,便是他再朝自己发脾气,她也绝不还口一句,只要能够让她顺利地生下这个孩子,往后的事,她便无所畏惧了。 可是,她总觉得他变了,完全没有预想中的冷漠,倒是有些像他出征前不明真相的那些日子,待她如妻,对她温柔体贴,甚至会动情…… 那个未完成的吻又出现了,归晚无奈哼哼起来。不行不行,要理智!男人就是个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动情,不过是生理冲动而已。他们要是冷起来,那心就是石头做的。自己什么情况她心里还是有数的,别看他现在对自己好,当真有一日自己成为了他的阻碍,他碾压自己那是分分钟的事,她可不能犯傻。 感情这东西,是绝对不能随便交付的!自己和他的差距,她清楚的。所以她的任务只是顺利地生下孩子,找到父亲和弟弟,然后扯上一纸和离书,他过他的,自己过自己的,这样谁也不会成为谁的绊脚石,心安理得,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这么想,归晚心里就顺畅多了,捋了捋被子安心睡觉。 还没睡着,她突然又想起什么,从怀里拿出了她未寄出去的那封信。 这信还是毁了吧,若是让他看见什么「面北思君」,「望君归乡日,绮窗腊梅香」之类的话,又让他误会了该如何是好…… 第八章 归晚起身展开信,方要撕掉,却觉得哪不对。她借着拔步床里的烛火看了一眼,登时呆住了,这哪里是她的那封未寄出的信,这分明是她寄出去的那白纸! 江珝,又上了你的当! 小书房里,烛火昏暗,幽光下,江珝盯着手里那只绣着兰花蜻蜓的香囊,凝思良久…… 「确定了吗?」 禹佐摇头。「没有。但常护卫临去前醒过一次,道见她落水后,他跟着她追过,一直追出了城却不见踪影,他猜测许是中途被人搭救,所以之后无论我们怎么搜寻都找不到她。」 「所以她很可能还活着。」 「是。」禹佐点头。 「能找到吗?」 「我会在两城且沿途搜寻,包括京城。据常护卫道,她好似在京城有亲人……还有,她好似还有个弟弟。」 「弟弟?」江珝手不由得一紧。 「是啊。」禹佐蹙眉,「此刻回忆,当初救下她时混在一群难民当中,确实有个孩子与她颇是亲密,只是后来冲散,只剩她一人了。」 江珝沉默。这些他都想不起来了,当初他只顾着救那些被叛军围剿的难民,根本注意不到这些。那时他还没接到解杭州之围的旨意,他偷偷南下,只带了三人,目的是为暗中潜入杭州探求秦龄消息的,没想到半路遇到一队叛军剿杀流民。一波波无辜的百姓倒在血泊中,他忍无可忍,无奈之下三人袭击了那对叛军,救下了百姓。可好景不长,得知消息的叛军反攻而来,三人如何抵得过千人之队,最后救下的人寥寥无几,那姑娘便是其中一个。 他也正是在这次对抗中中箭,怎奈那箭上淬毒,若非救治及时,且他身强体健,怕是连命都交代了。 而救治他的人正是那姑娘。 明明是救命之恩,却因他毒性发作丧失理智,让这份恩情变了质——他对不住她。 直到燕军得旨南下,将有军医接替,他吩咐常护卫将姑娘送往江宁,待他稳定两浙后,补偿过失。 可怎都没想到,那姑娘竟会命丧江宁…… 「您真的想不起那姑娘的模样了吗?」禹佐不甘问道。 江珝淡淡摇头。本就未曾注意过,加之他病得浑浑噩噩神志不清,如何记得住。他毒发时,甚至视线都是模糊的,况且流民中的女子,大都以蓬头污面掩饰,来躲避叛军侮辱,便是他看清了,也难以认出。 可能唯一留下的线索,便是这个绣着蜻蜓兰花的香囊。 禹佐明白了,轻叹一声,不过还是笃定回道:「将军放心,只要她还活着,我必定给您找到。」说罢,他告退离开了。 他走了,江珝的心却越发的沉了…… 当初丧失理智做出那种事,他懊恼不已,面对被伤害的姑娘,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对她负责到底。他那时把她安置在江宁的目的就是想待叛乱平定后,携她回京,娶她入门。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宿命。 可后来那姑娘「死」了,这便成为了他永远的痛,他此生都无法弥补的罪行。 所以,那姑娘能够死而复生他应该是高兴的,因为他终于可以从愧疚中解脱出来了。可偏偏地,老天又和他开了个玩笑,在这个「死而复生」的过程中,他多了个她…… 江珝目光扫向书架前,他和她相拥的地方。空气里,她身上淡淡的兰香味好似还没散尽,他似乎还能嗅到……他阖上了双目,眼前是她娇嫩的唇瓣,拇指的感觉依旧清晰…… 他手指再次抚动,可碰到的不是柔软的唇,却是没有温度的锦绣。他看着手里的香囊,无奈叹了声。 如果这个选择放在他出征前,许会很好做。余归晚想要的不过是名分,他可以给她,也可以帮她解决孩子的问题,至此之后,他们两不相干。如是,他可以迎那姑娘入门,弥补他的过失。但是…… 这场北征让他内心沉淀,他摸透了自己的心。若是无情,他怎会如此在乎她消息,计较一份家书;若是无意,他怎会归心似箭,连交接都未做,匆匆忙忙赶回京。甚至在他踏入大门的那刻,他竟希望第一个看到的是她…… 他自嘲,自己不过是跟这个小姑娘较劲罢了。毕竟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有人敢算计他,还会对他撒娇,使性子。好像生活里,他跟谁的关系都是冷冷淡淡的,要么是冷漠,要么是畏惧,要么是恭敬……便是亲情亦是如此。 这就是她引起自己关注的原因吧,他如是想。可当真看到她,这些理由都不存在了,他对她只有一个最原始的欲望,而且他一点都不想掩饰——他想要她。要她这个人,要她的心,要她的灵魂,他想要她就这么一直在自己身边,哪都不要去…… 但是她留下了,曾经的罪行要如何弥补?人活着确实要顺从其心,但人活着也不可违背其志。该承担的必须要承担,该负责的一定要负责,情感再真挚再感天动地那也不是可以推翻人伦道德,行事没有底线的借口。 江珝心绪渐渐沉静,不管如何选择,他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要把人找到…… 心里惦记着江珝要面圣,所以归晚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醒了好几次。她再次睁开双眼时,天刚从浓黑转为黛青,拔步床里的小烛已燃到了烛台,挣扎地摇曳着奄奄欲息。她偏头看看,江珝就安安静静地睡在自己身边,稳得连呼吸都淡淡的。她干脆翻了个身,盯着跳动的烛光中,他侧容精致的剪影。 她最喜欢睡梦中的他,安静平和,随她怎么看都可以。 想来她许久没这样端详她了,初嫁时,每每先醒,她都会用目光描绘着他这张脸。然后感叹,怎么可以有人生得这么好看,连线条的转角都完美得无以挑剔,便是睡觉也让人觉得美得像幅画…… 归晚没忍住,下意识伸出了小手,指尖虚晃地在他脸上勾勒,额头、鼻子、唇峰,一直滑到他凸起的喉结…… 也不知是睡醒了,还是感觉到她的「赏玩」,蓦地睁开了眼睛,一偏头,对上了她惊愕的双眸。他看着一脸心虚的小姑娘,淡淡一笑,柔声问: 「几时醒的?」 「有一会了。」 「怎么醒得这么早。」 「睡不着。」 「我扰到你了?」 「没!」 她下意识否认。但其实彼此知道,每一次翻身,她都会跟着动一动,有几次她醒来,都是他拍着她才入睡的。没办法,怀孕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 二人静默,他垂眸看了看她的小腹,手指微动,却未曾探出。他淡然道了句:「今儿让他们在次间置张床吧,我晚上去次间睡。」 「这江珝回的倒是匆忙,竟连交接都未曾做!」薛冕喃喃道。 石南看了他一眼,笑道:「听说是为了将军夫人,夫人已有孕身。」 薛冕「哼」了一声。这余归晚倒是争气,入门便怀上了,就算她父亲被降罪,江珝都会保她,想来这亲事一成,对她倒是有益无弊。只是,她倒是成全了,自家儿子却因退婚一事,一直沉郁。别看他看似正常,其实他心里一直没放下她,对赐婚这事,嘴上不说,他心里对自己已有怨恨。 第九章 然这事,这也怨不得薛冕,是他提出的赐婚一事,可谁也没想到,江珝会点名要余归晚啊! 余归晚,余归晚……若不是为了余怀章,他如何会点名指要她! 「如何,余怀章还没有消息吗?」薛冕问道。 石南摇头。「没有,江珝把人藏得太深了,我们丝毫寻不到任何线索。」 「他究竟是要做什么?若是他得到把柄了,不应该这半年来连个动静都没有,而且还把人藏得这么隐蔽……难不成,他根本就没有找到余怀章?这一切不过是他虚张声势?」薛冕拧眉,脸上愁云漫布。「不应该啊……那为何全城搜寻,也没找出余怀章来,他就消失得这么彻底……这江珝到底在预谋什么……」 他兀自喃喃,石南却上前,给薛冕斟了杯茶,贴近他道:「人还是在他手里的。」 薛冕惊:「先生如何这么说?」 「早在诏书下达之前,他就已经南下了。」 「诏书未下,就敢离开雁门?他这是擅离职守!」薛冕怒道,他恨不能赶紧搜罗各种罪名,把江珝拉下来。 石南知道他的心情,但这事可冲动不得。「是又如何,他毕竟攻下了杭州。雁门大捷,攻克杭州,眼下又顺利地打下了山阴,皇帝对他青睐有加,这区区小过,根本算不了什么。」 「是啊,如今在朝,他可是炙手可热……」薛冕无奈叹声。 不过石南却笑了。「百密一疏,这是任何人都逃不过的。我早已派人盯了他许久,最近得知,江珝现在找一个人……」 「谁?」 「一个女人,是他私自南下时曾救过的一个女人。」 「这女人有何特别之处,要让他到处搜寻?」 薛冕不解,石南挑唇,笑容狡黠,附耳道:「在下有一计,不知相爷觉得如何……」 打那夜后,江珝打着不影响归晚休息的理由,真的搬到次间去了。明明回来时他心情还好得很,怎就突然间变了个人似的?不但与她的话少了,整个人好像满腹的心思,尤其是在面对她时。归晚努力寻找答案,可就是想不通……总不能是因为看了自己的那封信吧。她暗地里嘀咕。 但嘀咕归嘀咕,归晚还是了解他的,对外人他清冷淡定的,无论是怒是怨,都不表露于色,可对她……哼,很怕她瞧不见似的,每每脾气都要撒到她眼皮子底下,跟小孩子似的。 所以,他心事重重绝不是因为她,可……也和她有关,不然为何每每见到她他总是目光闪躲呢…… 归晚捏着针坐在圈椅上发呆。最近江沛每日都去家塾,陪她的时候少了,而她月份大,脚下活动不那么灵便了,一天天闲来无事,她便想要和林嬷嬷做女红,给还未出世的小东西做襁褓和衣衫。其实这些都不必她做的,一来府上有绣娘,二来她这女红做的真是……惨不忍睹啊…… 「表小姐,该收针了!」林嬷嬷对着愣着的归晚道。 归晚猛然回过神来,一着急,手指肚按在了针尖上,疼得她「嘶」了一声。林嬷嬷赶紧上前帮她瞧瞧。这干活还得要「工钱」,就没瞧见过这么笨的一双手,且不要说绣花了,便是给肚兜锁个边她都能扎到手。林嬷嬷瞥着桌子上,她绘的花样不禁暗叹:表小姐这双手还是拿笔吧! 「表小姐,将军回来了!」门外,苁蓉唤道。 闻声归晚赶紧看了林嬷嬷一眼,林嬷嬷会意,匆匆忙忙地把绣篮收了起来。 这孩子不是江珝的,却要让他背着为父的名声,在这个年代应该是很难被接受的。所以在他面前,归晚总是尽可能地少提到孩子,像这种给孩子做衣服的事,越是温馨,也越是个讽刺,她还不至于这么张扬,惹他不高兴。 林嬷嬷刚把东西放进柜子里,门还没来得及关上,江珝已经进来了,一眼便瞧到了忙乱的她。归晚只得迎上去,引开他注意,笑道:「将军今儿怎回来的这么早。」 她笑靥如花,双眸亮如星河,闪着温柔的光。他看得有点怔,可还是在陷入的那一刻挪开了视线。淡淡道:「公务处理妥当,便提早回来了。」说着,他褪下了外衫挂在了花梨架子上。 归晚默默跟上去,帮他解衣,手碰到他玉带的那一刻,他手掌覆了上来,温热地将她抱住,却又在下一刻松开了。 「我自己来就好。」他侧了侧身子。 归晚笑容渐渐淡了下来,淡到有点凉,她沉默地望了他须臾,转过身,朝门外去了。 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心下一恸,唤了声。「归晚……」 闻声,她愣了一瞬,蓦然回头。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他唤自己的名字,她惊奇地看着他,眼眸里没有半丝的不悦,依旧亮晶晶的,期待着他的下文。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觉得方才惹她难过了,所以情急之下唤住了她。他垂眸犹豫的会儿,人生好似从没遇到过这种尴尬,他竟搜肠刮肚找不出个借口来。 「你……吃过晚饭了吗?」他镇定地问了句。 「还没,等你啊。」归晚笑了,随即想到什么,问道:「你饿了吧,我这就叫她们去传饭。」说罢,她便赶忙朝外走。 「等等!」他唤了一声,走了过来。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裙子上,看了半晌,好似明白了,没忍住笑了。这几日还是头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他弯腰提起了她的裙裾。 归晚不明所以,才方要夺回来,却也发现自己裙子上竟沾了块鹅黄的绸缎,仔细看看,不是她方才做的宝宝肚兜又是什么!她惊得赶紧去扯,却连着裙子一起提了起来——她竟然把小肚兜和自己的裙子缝在一起了!方才匆忙,竟都没发现。 「你还真是双‘巧手’啊!」江珝揶揄道,越笑越欢。 归晚脸如朱砂,一直红到了耳根,忿忿地瞪了他一眼。回道:「谁也不是生下来便会的,不都得学吗!」说着,她伸手去抢,却被他抬手躲过了。她还要去夺,突然眼前人腰一弯,单膝半跪在了她面前——放下了她的裙子,仔细地翻动着裙子与肚兜之间。 「你干嘛?」她要躲,他却皱眉给了她一个「不许动」的眼神。她只得乖乖立住,低头看他。 「我怕你裙子上会有针,扎到你……」 他话语平静,可归晚的心却莫名暖了一下,盯着面前人,目光错都不错。这种认真的神情,她极少见,不仅仅是认真,而是那种小心翼翼,小心到紧张。她只能看见他半张精致的轮廓,清冷宛若神祗的人,此刻正跪在她面前,为她屏息凝神地挑着针。 连跪都跪得那么优雅,让人有种被宠的幻觉。归晚此刻不仅心暖,脸也感受到了热度,又红了,连心都跟着乱了节拍。 果然,他沿着垂下的丝线,真的找到了一根针。他鼻间轻「哼」了一声,小臂挣着膝盖举起了手,把指尖的针给她看,唇角不屑地挑了挑,笑道:「怎么样,我就说你糊涂吧!你都能把帕子缝在裙子上,何况落下一根针了。」说着,他抬眸看向她。 第十章 二人对视,小姑娘先是一愣,随即慌乱地错开了目光。只是脸颊的颜色出卖了她。 若是放在往昔,瞧见如此的她,江珝心情许会很好,可是这一刻,他内心复杂无比。二人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中。倒是一旁的林嬷嬷拿着剪刀过来,一边裁下她裙子上连着的线,一边喃喃道:「我就说你这肚兜做得像帕子吧,你还不信……」 许是因为太静,许是因为终于找到一个英雄所见略同者,林嬷嬷的声音显得有点大,江珝听个清楚,本还紧绷的情绪登时打破,他蓦地又笑了,且笑且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是肚兜?你啊,还是不要做女红了!」 归晚惊得看了他一眼,江珝猜她许是会错了意,赶忙道:「你若是想给孩子做衣服,我便从前院给你找几个绣娘来,想做什么便叫她们做,你不必亲自动手。」说着,又瞥了眼林嬷嬷藏东西的柜子,「你若想做便做,不必忌讳我,你高兴就好。」 他话语如水,温柔绵绵,归晚暖心而笑,点了点头…… 两人晚饭吃得颇是安静,虽然他对她还是柔声笑语,可这掩饰不掉他眉心的苦恼和眼底的无奈。 她不知道他到底因为什么,可心里却泛起了疼惜。她竟然会疼惜他……可,又如何不会呢?他毕竟帮了她,不但给了她一处安身之所,还给了她肚子里这个孩子名分。都说人是生在同一起跑线上,那是根本不可能的,顶着云麾将军嫡长子的身份,这个孩子生来便带有荣耀。这份荣耀,归晚简直承受不起。他为她付出这么多,她关心他不是应该的吗?何况他待她如此体贴,就比如方才…… 归晚又想起了江珝出征时,老太太曾对她说过的话……他是个可怜的,少年没有父亲,好不容易认了父亲,又是在丧母之后。之前江家无人待见他,如今府里带他好也不过是出于畏惧,没一个真心待他的。家的温暖,他是一点都没体会到…… 用过晚饭,江珝去了净室。归晚在明间等他,一见他回来,便含笑从圈椅上起身迎他,拉着他去了他住的次间。 次间只有一座四柱不带围子的架子床,连纱帷都没有,江珝就住在这。她按他坐在床边,自己则站在他面前,也不对怔愣的他做任何解释,接过小丫鬟手里的帕子,放在了他刚刚洗过的头发上。 他明白她意思了,攥住了她的手腕。「不必了,我自己擦就好。」 这次归晚没让他,他不撒手,她也不动。他又怕自己的坚持会伤到她,只得松手了。 归晚细细擦着他未干的头发,轻得像对待孩子一般。「你每次沐浴回来,头发都没擦干就挽上。夏日便也罢了,眼下是冬季,小心风寒。」 他笑了。「习惯了。在北方,战场上头发水淋淋的汗,回来时都会冻上,不是比这要冷。」 他无心之言,让她心里更不好受了。她轻轻叹了声,气息抚在他带着水汽的脸庞,凉丝丝的。可这凉丝丝的气息中又混着她身上独有的兰香,让他整个人如置幽州故乡里青青的草地,动则驰骋,静则躺卧,那纯粹干净的味道让他放松,又让他热血澎湃,他心又乱了。 什么理智,他也有想要撇开的那日。 江珝扣在双膝上的手抬了起来,虚环在面前人的腰侧,他犹豫未动,理智的的弦处在崩溃的边缘…… 「好了,是不是干爽,舒服多了。」她突然抬起了手,笑道。 她打量他,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柔软的腰正撞进了他掌心里,她惊得怔了一下,还没待她反应过来,腰肢被人掐住,猛的一带,她整个人被他拢进了怀里—— 她惊呼!然而就在她撞向他的那刻,他一只带动她腰,另一只手掌托起的她隆起的小腹,使得她稳稳地落在了他腿上。 「你吓死我了!」归晚扶着肚子急喘道。 江珝依旧神色凝重,望着她的眉间,郁色更浓。 他手依旧停留在她的小腹上,疼惜地抚摸着,轻柔怜爱。其实他很多次都想如此,只是他发现归晚在躲着他,她总是有意识地去掩饰有孕的事实。可是,天晓得他怎会如此喜欢这个动作,喜欢抚着她的小腹,喜欢抚着这里面的小东西……也许,他早便从心里接受它了,他把它当做他们的…… 「归晚,我有话想对你说。」 「归晚,我有话想对你说。」江珝拉着她手沉声道,语气无限凝重。 猛然被他抱在怀里,归晚有点不适应,毕竟他们已经不是过去的关系,这种突如其来的亲昵让她无所适从,尤其是肚子上的那只手,她想推开,却被他脸上浮起的那层疲倦的黯影惊住了。 峻峭的眉心隆起,她想为他抚平,终了还是放弃了,同样,她也放弃了挣扎,软语问道:「怎么了?可是北方有何问题了?」 他淡淡摇头,目光依旧在她小腹上。 「朝堂吗?」 「不是。」 「……和我父亲有关吗?」 他抬头看她,平静道:「不是。」 「那你到底想说什么?」她是实在猜不出他还有什么苦恼。 江珝没应,挪开抚着她小腹的手,从怀里拿出一个绣着兰花蜻蜓的锦囊,托在掌心,送到她眼前。 「送我的?」归晚拣起来看看,玩笑道。「质地不错,针工考究,不过一看就不是新的。不是新的我可不要。」说着,她又佯做不悦地放了回去。 江珝淡淡一笑,眉间的忧思去了几分。「我想和你说说它的主人。」 闻言,归晚突然愣住!望着那锦囊她反应过来,这不正是她在他书房里见过的那只锦囊——她还问过他可是哪个姑娘的,他只是答道:日后会给你讲的…… 「这锦囊确实是个姑娘的。」 他话一出,归晚瞬间都懂了。就说这个锦囊对他意义非凡吗!上次提到,他还一脸的紧张,想来他心里还是装了个人的。原来她以为这个人是苏慕君,然今儿看来,的确另有其人。只是她不明白,既然如此,他怎还能对自己这般亲近!他把自己当什么?有把那个姑娘当什么? 她容色愈暗,试图从他身上起来,却被他箍得更紧了。他知道她是误会了,如此,他更应该把事情讲清楚! 「这锦囊确实是个姑娘的,而且我对她做了不可饶恕之事,我对她有愧,也仅此而已——」说着,他再没给怀里人回口的机会,径直把所有的事都道了来。从杭州到京城,从姑娘身亡到死而复生…… 语毕,他看看她。 他以为她会怒,哪怕是伤感,可除了平静他什么都没瞧见。 她推了推他示意要起身,担心她不舒服他放开了她。 「原来将军是为这事发愁。」她理了理裙裾道,语气颇是淡然。 江珝惊。「你不气吗?」 「嗯?为何要气?倒是我该内疚才对。」她笑笑,「若不是我的存在,您便可以名正言顺地迎她入门了。」 第十一章 归晚坐在了江珝身边,劝道:「我知道将军你想对她负责,我支持,也觉得你应该如此。怪不得这几日你瞧见我就惆怅,原是这事。其实你也不必担忧,你能让我踏实地生下孩子,给他名分,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怎还敢空占你妻子的身份。你放心,等你找到她,我会让出位置的,只要她不介意曾经我的存在就好。所以,将军你根本没必要发愁啊。」 江珝沉默了,良久问了句:「你就这么想走?」 归晚纳罕,反问:「不然我还要留下?」人家正牌来了,自己还有存在的必要吗?还不赶紧腾地方。「我想要的,无非是生下孩子而已。」 「孩子对你就这么重要?」他又问。 不过这一问有点废话,孩子不重要谁重要?归晚想了想,郑重道:「还有一个人……」 江珝漠然侧首,目光盯紧了她,深邃的眼底似要把她吞掉似的。归晚下意识往后仰了仰,战兢道:「还有,我父亲啊!」 就这么对视半晌,江珝紧绷的弦松了下来,他无奈一笑,摇了摇头。接着,看都未再看她一眼,起身对林嬷嬷道:「天晚了,扶夫人回去歇着吧。」说罢,拿起架子上的外衫,连发都未束,出门了…… 听下人说,江珝去了小书房,归晚这才回床上歇下。 没想到江珝竟有这么段经历。负伤中毒,如果猜的没错,应该就是成婚之初,她帮他处理的身后的那处箭伤吧。原来是因救人而得,她还以为是父亲导致的,可想想,若不是因为父亲打开城门,他也不会急迫南下。还有那个姑娘,眼下会在哪呢?在这个名节比天大的时代,失去清白的姑娘也不知道会如何生存下去……不过她还算命好的,因为对方是江珝,他会对她负责,不会再让她受任何伤害,她依旧可以无忧虑地生活…… 这场灾难中,受伤害的女子太多了,可不是每个人都有她那般好命,比如归晚自己。她不也是个受害者吗?更糟糕的是,她居然还怀了孩子。不过想想她也算是幸运的,因为她也遇到了江珝。 这个男人还真是神奇,总是和灾难中的姑娘纠缠。归晚无奈笑笑。不过快了,等他找到她,自己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接下来几日,江珝和归晚,亦如往日彼此之间都淡淡的。不过这府上却也没人在意,因为世子江珩的大婚之日,快到了。 一进入腊月,沂国公府便热闹起来。虽说婚事仓促,可到底比江珝那时候准备要充裕得多,再者是为自己儿子准备婚事,云氏每日忙得上下翻飞,可却整日挂着笑容,精神头颇足。 归晚也跟着沾沾喜气,没事的时候便跟着老夫人一同准备给新人的贺礼。 是日一早,归晚带着林嬷嬷去东院,经过小花园时,隐约听着有底底的叹息声,接着,便是一阵啜泣。归晚好奇,绕了进去,这才瞧清了六角亭里那个瑟缩的人,正是江珩原来房里的丫鬟,现在的姨娘,锦湖…… 归晚还没出声,倒是她先发先了二少夫人。锦湖赶紧抹了抹泪,迎了上来,揖礼问候道:「锦湖见过二少夫人。」 「你怎一个人在这?」归晚蹙眉,望左右瞧瞧。「你有孕在身,没个人跟着吗?」 锦湖点了点头,隐忍道:「有的,西院的春夏一直照顾我的。只是……世子新婚将至,西院人手不够,她去帮忙了……」 「嗯,若这样,那你便不要随意走动,还是留在西院得好,免得大家找不到你。」 二少夫人这话一出,锦湖有点愣。她以为自己有孕却无人照顾,任谁听了不会生份怜悯,何况是同为孕妇的二少夫人。可对方不但半点同情未有,还告诉她不要乱跑,这倒是她的错了? 锦湖心中不大乐意了,好歹自己也是姨娘的身份,这肚子里也是江家的后,可府里上下全都忙着江珩的婚事,无人关注她。操办这婚事,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又何妨,非要面面俱到,便是少挂了一盏灯笼,那严家小姐就不嫁了吗? 她心里如是想,嘴上却不敢说,委屈地回道:「二少夫人说得是,我到底是西院的丫鬟,就该留在西院,或许还能搭把手……」 「我是这个意思嘛!」 锦湖话还没说完,归晚冷道了句,惊得小丫头哑口。 这丫头是酸给谁听呢?自己是沂国公府的二少夫人,但不是二房的人,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若不是她也看见了自己,归晚早便转开了。方才那句,也不过是为她着想,嘱咐两句而已。她这阴阳怪气地,算怎么回事?是觉得江家对不起她吗? 「我让你留在西院,是因为西院人多,方便伺候。虽是你带着身孕,但这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所以万不能有任何闪失。西院到东院这么远,你都能走过来,你图的是什么!西院那么大,都不够你散心的吗?这雪天地滑,身边连个人都不带,你是怕自己出事,还不是怕自己不出事?」 小丫头被归晚几句话说得目瞪口呆。这种人的心思,归晚太清楚了。自尊心强,又要脸面,瞧着自己被冷就心里不舒坦,变着法地要作,生怕人家注意不到她,甚至敢拿孩子当筹码。 「沂国公府,便是姨娘那也是上得了台面的,你说这话,对得起你的身份吗?别忘你这孩子是江家的,若是出何意外,江家饶得了你吗!」 「是,二夫人教训得是,锦湖知错了。」小丫头瑟瑟应声。 「我不是教训你,我只是劝诫你不要忘了自己身份。」归晚缓了语气,拢了拢暖手继续道。「你今儿在这是等我的对不对?」 话音一路,小丫头惊得登时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这个面若桃李,瞧上去还没有自己大,却淡定超乎年龄的少夫人。她惶恐地摆手否认道:「不不不,不是,少夫人您误会了……」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 西院的人,若非老夫人传话,是不会来东院的,即便去,最近的路也应该是直跨客堂。这小花园是连接东院和檀湲院的,平日里走的便只有归晚夫妻二人。所以,她能绕到这来,绝非偶然。何况她就不信云氏会这般疏忽,西院那么大,就缺春夏一个人?非要把她也调去,让锦湖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她再不喜欢锦湖,可没有哪个祖母会不在意孙儿的,即便锦湖肚子里的是庶出。 归晚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她觉得应该来找自己,毕竟自己跟西院一点关系没有,但她知道她今儿来的目的,她想让自己帮她。 善人谁不愿意做,可帮也要有帮的道理,归晚不觉得她值得帮助,或者需要帮助。 「我知道,最近因为世子婚事,西院忙得不可开交,自然冷落了你。但这不过是一时,待严家小姐嫁过来,一切自然会如常。方才说你要摆正自己的身份,眼下还是这话,你不要忘了自己的姨娘身份是如何得来的,若不是严家小姐应允,你觉得你将失去的仅仅是一个姨娘的身份吗!」 第十二章 这话有如惊雷,锦湖呆住,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还未隆起的小腹。她想起了当初二夫人曾对她说过的话:如果严家小姐不认这孩子,那它决不能留。 明明是腊月冷天,锦湖却额角渗汗。这几个月被人呵护着,她可能真的是晕头转向了。被呵护的,到底不是她而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她能被提到了姨娘的身份,也是因为这个孩子,还有严家小姐的一句话。 自己的命运都捏在人家手里,她还想和人家争?笑话…… 锦湖神情渐渐释然,最后面无表情,她对着归晚深深揖礼,平静道:「我今儿还是找对了。谢二少夫人提点,将锦湖敲醒,锦湖谨记少夫人的话,不会再惹麻烦了。」 话说到这份上,也无需再说,老太太还等着自己,归晚冷淡地应了声,带着林嬷嬷和下人去了。然感觉中,那个瑟缩的身影好似良久都未动过…… 「这锦湖也是个糊涂的,还真拿自己当回事。」茯苓哼了句。 林嬷嬷瞥了她一眼。「拿自己当回事没什么不好,怕就怕太当回事了。」说着,她托起了归晚的胳膊,「得说咱表小姐心善,点醒了她。」 「我才不是心善呢!」归晚勾唇道,「我是不想平白被她利用,这府上的事,我躲还躲不过来,哪有心思理他们。二房的事,就二房自己解决,勾搭我一个大房的人算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咱家这本经还没念明白呢,管得了人家。」 闻言,林嬷嬷不住点头,叹道:「哪个都不是省心的,我看这世子夫人入门后,也消停不了。」 这话说得是。锦湖这会儿想明白了,不等于她甘心。归晚看得出来,她是心高气傲的姑娘。从前一直是世子的贴身丫鬟,在丫鬟中高人一等。如今成了姨娘,她岂甘心屈居人下。江珩说他是酒后误事,酒后能不能误事不清楚,但偌大的沂国公府,又不是在僻静角落,若是她不肯,江珩也断断强迫不得的。所以,她心底必然就带了那份高攀的意图…… 这几日,江珝每日准时出门,准时回来,陪她一起用早饭晚饭,休息前也会相互问候,只是两人一切都冷冰冰的。瞧着他愁郁未减,为了不叫他他心结难解,归晚还是刻意避免和他过分亲近。对此,江珝没有介意,于是渐渐地俩人话都少了。 转眼已是腊八,江珩的大婚之日。节日和婚事赶到一起,热闹非凡。 严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也是大手笔,据说十里红妆铺陈了整个主街,奢华无比,直直赶超江珝和归晚婚事的规模。 沂国公府自然也不能差了,锣鼓喧天,响彻云霄,好似要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沂国公府世子爷今日大喜一般…… 今儿沂国公的客是空前的多,归晚有孕不宜待客,唯是去接待了同来贺喜的大舅父祁孝儒和舅母何氏。亲人相见分外亲切,她好久没回武阳侯府了,得知外祖母身体康健,她心下安慰。 新人拜过堂送进了洞房,纱帐闹洞房的都是各个府上的贵妇,云氏把归晚也叫去了。归晚不解:自己带着孕身去人家洞房,好吗? 云氏拉着她解释:「要的就是怀孕的你。」她是巴不得儿媳妇沾沾孕气,也如归晚,明年便能给她生个孙儿出来。 归晚心里无奈,可被那么多人盯着,却也不得不去了…… 洞房里,江珩正在和新娘子接撒帐的果仁,乍然瞧见余归晚,他愣住了,半晌没反应过来。也不知是谁手没个准,一颗大枣砸在他脸上,他才「嘶」地一声低下了头。 大伙惊得哎呦一声,新娘透过薄纱盖头也瞧了个囫囵,急得险些自己掀开盖头,忙问了句:「世子爷没事吧?」这还是她入门说的第一句话。 房中戛然静默,随即一阵哄笑,道新娘子才入门便心疼起夫君来了。窘得江珩只得红着脸摇头,示意无碍。 纱帐结束,盖头掀起,这世子夫人面一露,众人啧啧赞叹,好俊俏的新娘子。新娘子淡淡一笑,目光却落在了角落里的孕妇身上,弯眉巧笑,和颜问道:「这是二嫂吧。」 归晚笑笑,上前,道了句祝福的话,只闻新娘子又灿笑道:「有二嫂祝福,我沾沾二嫂的好运。」 呵,这新娘子可倒大方,连江珩都微诧,看了她一眼…… 也不知是房里人太多,还是有让江珩紧张的人在,总之他觉得憋得慌,闹过洞房便留下新娘子,送众人出去,他也去前院宴客了。 出了新人所在的云熙院,归晚行动慢些,方跨出二门拐进游廊里时,便听闻身后有人柔声道了句:「二嫂仔细门槛。」 归晚回头,是世子。她淡淡一笑,道:「世子先走吧,我腿脚慢。别让宾客久等了。」 江珩笑笑。「无碍,二嫂先走。」 二人互让,归晚终还是没让过他,便走在了前面。游廊里一前一后,他安静地跟着她,默默无声,归晚偶尔回头,对上他的视线,发现他一直在望着自己,不由得心里别扭,又因着怕耽误他,赶紧脚步加快了。 六甲之身,身重腿沉,就在迈台阶的那刻,她一脚没踩稳,蓦地向前扑了去…… 「二嫂小心!」只闻身后人唤了一声,归晚措手不及,扑进了一个宽阔的怀里。 归晚惊得下意识去扶肚子,然对面人比她手还快,先行覆上稳住了她。 熟悉的感觉—— 她抬头仰望,是江珝。 见是他,心稳了下来,她抱着他长舒了口气,念叨着「吓死我了,亏得你手快!」 「你就不能稳些,让我省点心吗。」他拍了拍她背,半嗔半吓道。 归晚瞪着他撇了撇嘴,「知道了,叫你省心!」说着,撑着他胸口起身。方离开,又觉得不对,他们什么时候又这么亲密了—— 她下意识退了一步,江珝意识到了,心骤然一沉,抚着她小腹的手也空了…… 然他看看身后一直盯着他二人的三弟,没说什么。唯是吩咐林嬷嬷和小丫鬟扶少夫人回去休息,他随江珩一同去前院宴客了…… 虽说自己没做什么,但归晚还是觉得有点累,早早洗漱罢便回房歇着去了。睡意尚无,林嬷嬷带着苁蓉和茯苓陪着表小姐。 提到今儿亲事办得好不热闹,严府嫁女隆重,茯苓不大高兴了,撇了撇嘴:「这分明是给人下眼药吗!咱将军和表小姐是御赐之婚,也没想他们家那样张扬,还刚来就要把上尖了。」 「掌嘴!」归晚瞪着她怒斥,茯苓还不服,急得苁蓉赶紧给她嘴里塞了块喜饼,象征地拍了拍她小脸,嗔道:「这话也是你能说的!若传出去被外面人听闻,还不得道咱表小姐气量小,斤斤计较。你啊!说话能不能顾着点咱家表小姐!」 茯苓嚼了两口,赶紧点头捂住了自己嘴巴。 瞧着她笨拙样,归晚哭笑不得,解释道:「我们虽是御赐,但人家才是沂国公府的世子,未来的沂国公。人家才是公府的主人,婚事能不隆重吗。他可是公府的门面啊!」 第十三章 「他是公府的主人,可这府上还不是得靠咱将军撑着。」茯苓忍不住嘟囔句。 「又多嘴!」归晚指着她嗔道。接着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看外面。「这都几时了,宾客都散了好一阵了,将军怎还没回来?」 苁蓉抿笑,道:「您若是不放心,我便让人去前院看看。」 归晚哼了声。「我有何不放心,他不回才好,我……」 她话没说完,便闻明间的门「嘭」地一声响了,好似被踹开一般。主仆几人惊住,苁蓉反应过来赶紧出去看,然还未出稍间便听门外的小丫鬟急唤道:「少夫人您快来啊,将军他,喝醉了!」 归晚赶紧从稍间出来,一眼便瞧见正弯腰撑着门框的江珝,他锁眉阖目,瞧着就不大舒服,身边几个小丫鬟伸臂虚晃着,想要去扶却又不敢上前似的。 「喝多了?」归晚问了声。 江珝举眸,见了她当即直起了腰身,挺拔着脊背亦如往常,他展眉淡定道:「没有。」 归晚打量着他,除了脸色微微带了丝醺红,还真瞧不出他有醉意,整个人依旧冷清清地,脑门上贴着生人勿近。 「没醉就好。」归晚瞥了眼小丫头,「往后没事别胡说。」 突然被斥责,小丫头好不委屈,脸都挤到了一起,方才二公子明明是踹门而入,晃晃悠悠一身的酒气,迈门槛时好悬没被绊倒,他这不是喝醉了是什么! 看眼瞧着没事人似的江珝,小丫头也不敢反驳,只得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人回来便好,归晚也没再问什么,转身又回了稍间。 江珝一直盯着她,直到稍间的门关上,他才深吸了口气,回到次间猛喝了一杯茶在床上躺了下来。 他是喝酒了,而且还没少喝。今儿来贺喜的,说是为世子恭贺新婚,但是实际上还不是冲着他。往日与他们,云淡风轻地过去就好,可今儿是三弟的大婚,为了三弟他也得应酬着。应酬归应酬,倒也不必喝那么多酒,许还是心理愁郁,见酒便亲了吧,所以没控制,他多饮了些。 说来也是笑话,虽生于豪放的北方,性格洒脱,但江珝却是个不会饮酒的人。幼年与母亲一起生活,酒沾得不多,少年又随父从军,而沂国公的军中是命令禁酒的,这个规定也被他的燕军继承了…… 喝了茶也一点都没好受过来,他头更晕了……应该是退场时那连续的三杯酒使然吧,他喝得太急了。 宾客散去,正打算返回的江珝突然被人拦住,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薛冕的嫡子,薛青旗。 二人相对,薛青旗手拿酒杯递了上来。第一杯敬世子大婚,他喝了;第二杯贺将军凯旋,他喝了;第三杯庆将军得子,江珝犹豫了。薛青旗逐字逐句挑唇而道,每字都咬得极重,尤其「得子」二字,以至于江珝脑袋里突然有了个念头——莫不是归晚有孕之事,他也知道? 应该是,毕竟人是他从江宁带回来的。所以,他这算什么?看着薛青旗自信的笑,江珝觉得,许自己和归晚之间的事,他一清二楚。 不过江珝还是挑笑,淡定地道声「谢谢。」便举杯一饮而尽…… 他已经喝得够多了,然这三杯酒劲儿又跟了上来,他不仅晕,头疼得厉害,心里更似有一团火在烧,躁得很。他单手遮在额头,阖目冥思……醉,却让他大胆地想清楚了一件事。余归晚和薛青旗,一个默默等着要走,一个始终不婚不娶,两个青梅竹马的人约好了似的要求自由,这真的不说明什么问题吗?薛青旗等的是她吧…… 「沐浴!」 江珝大唤了一声,翻身下床。隔壁归晚惊了一跳,遣茯苓去瞧瞧,茯苓趴在稍间门口,眼见着二公子冲似的去了净室。 「二公子是不是真的喝多了?」林嬷嬷忧虑问声。 归晚摇头。「不知道,我还没见过他喝酒呢。」不对,洞房那夜他喝了,还是两人的合卺酒。那日他连个顾忌都没有,还把自己呛到了,归晚想到就觉得他好直男。而且,自己大婚之日,他宴客时滴酒未沾,眼下世子成婚,他倒喝了。瞧着他那白皙的脸泛出的熏红便知道了,他还没少喝呢! 表小姐不以为然,可林嬷嬷还是放心不下,试探道:「要不要派人去看看?咱二少爷向来不用人伺候,若真是喝多了该如何是好?」 「不是有官正吗!」归晚应。 「官正方才随禹佐侍卫出去了,从侧门走的,不晓得去哪了。」苁蓉接了句话。 苁蓉话一出,茯苓阴测测地笑了。归晚瞪着她,一脸的鄙夷。「你那叫什么表情!」 听表小姐说到自己,茯苓八卦的性子又来了,眉开眼笑,巴巴地贴了上来。「小姐小姐,我跟你说个秘密,苁蓉的!」说着,眼神还不忘瞟向苁蓉。 「茯苓,你要敢胡说八道,我撕了你嘴!」苁蓉扔下手里的绣活,来扯她。 可来不及了,她手再快哪比得过茯苓的嘴快。「苁蓉最近总是盯着禹佐,瞧不着还打听!」 「啊!」归晚闻言,故作夸张地啊了声,转眼间,便和茯苓林嬷嬷一同笑了起来,笑得苁蓉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连连解释着「根本没有的事!」气得把刚做好的一只小虎头鞋扔向了茯苓。茯苓一个闪身躲开了,众人笑得更欢…… 然就在满屋子欢闹时,稍间门外有小丫头急匆匆地唤道:「少夫人,将军唤您去净室!」 「太晚了,我不去了。」 门外小丫头还没走,好似急得在跺脚。「少夫人少夫人,您去吧!将军说了,您不去便不叫我回!」 还带威胁的?归晚想了想,望向林嬷嬷。林嬷嬷点头,她穿上鞋披了裘衣便去了…… 大冬日里的,每每到了净室,都是氤氲的一团雾气,尤其归晚沐浴的时候,林嬷嬷都会提前把房间闷暖了。可这会儿一进门,冷冰冰的不说,连点雾气都没有——难道他没洗澡? 她疑惑地转过屏风,一眼便瞧见了大浴桶中背对着她半裸的江珝。他半身浸在水里,头仰着,一只胳膊也懒懒地搭在桶边,阖目养神……归晚虽不是第一次见他半裸,可浸在水里的他,她可是没见过。为了避免瞧见不该见的,她站在他身后半丈的距离…… 她站了很久,对方连动都没动,好似没发现她。 方才还叫自己来,这会儿连个动静都没有,难不成睡着了?也不是没这个可能,那就没必要再伺候他了。归晚想要离开,却突然意识到什么。这大冬天的,他浴桶里的水连热气都没有,难不成是冷水?她回首再看看,可不就是冷水,不然净室里会一点水汽没有? 不行啊,这么睡,不冻着才怪!再身强体健,也不能这么糟践自己吧。 正抉择着,只听「啪」的一声,水面被砸起,他那只搭在桶边的手臂坠落。少了份支撑,他整个人陡地便向水里滑,吓得归晚赶紧冲上前去——就在她靠近的那刻,他仰靠的头卡在了桶边,停了下来—— 虚惊一场,归晚捋着胸口长出了口气,然目光稍抬一寸,她由惊转窘,窘得脸红如绯云。她越过他头顶,竟看到了水底她不该看的那壮观—— 第十四章 她气得恨不能锤他一拳,转身便要跑,然「哗」地又是一声水响,一直冷冰冰的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归晚吓了一跳,到底还是锤了他一拳。「你长没长心!我是孕妇,你就这么吓我!」 「别走。」他依旧背对着她,声音沙哑地道了声,语气有点凉,像绕着他的水。 归晚软了下来,问道:「怎么用冷水洗?怕自己不生病?」 「我喝酒了。」他答非所问。 「我知道,你是不是喝多了。」 「嗯,多了。」 知道自己喝得多,那就是还没醉! 「你快出来吧,别着凉了。」 「我热。」 这么一说,归晚也意识到了,自己腕间方才还冷冰冰的手,此刻又恢复的温度,融融暖热。 「热也不能这样啊,你快出来吧,我去给你备点解酒的茶。」说着,趁他力度减轻那刻,她掰开了他的手,再次转身朝门口去。 伸手便要碰到门了,水中哗得一声巨响,她不过愣了一瞬,后背一股冷冰冰的压迫袭来,她被他从后面拢进了怀里,探出的手也被他的大掌拉回来。 归晚彻底僵住—— 「别走。」他在她耳边低语,气息中带着浓浓的酒气,有丝甜有丝暖。 归晚缓缓低头向后看,青石砖上是一双水浸浸的脚,再向上,是他瘦削紧实的小腿,水流还沿着他遒劲的肌肉成柱地下滑……乍然瞧去,那种力量感美得让人感叹,但归晚却无暇顾及……虽隔着厚重的裘衣,她还是察觉得到自己腰处被抵着的异物……她明白他为何说「热」了…… 「……江珝,」归晚下意识吞咽,瑟瑟哄道,「你先把衣服穿上好不好,别着凉了……」 他没应,却在她颈窝处回了一声重喘而滚热的气息。 「你这么我冷……」 他还是不动。接着,颈间一股热量袭来,他竟咬了她一口,很轻,轻得她感受到他克制的隐忍。她伸手要挣,他箍得更紧了,热量游走,从咬变成了吻,一点点上移,最终含住了她的耳垂…… 他喜欢这个感觉了,小小的耳珠,水滴似的,软得人心痒,痒得人欲望更深。他手也不受控制了,寻找着裘衣的缝隙探进了她的衣衫里……已经变热的大掌一路攀爬……眼看便要攻城略地,归晚急得不知所措,目光再次落在他的脚上,她狠狠地踩了下去—— 江珝一个吃痛腰弯得更深了,可他依旧没松手,额头抵在她肩膀上,气息紊乱。应该是很疼吧,她穿得可是羊皮小靴。归晚有点后悔了,偏过头问道:「……江珝,你没事吧。」 抵在她肩膀的头摇了摇,可他明显忍得更难过了,好似怕自己动作会伤到他,他手还稳在她的小腹上。 归晚心里有点别扭,明明是恼怒,却又狠不下心来。她怨道:「你也是,有话便好好说……干嘛要这样,我不……」 「归晚。」他再次贴了上来,低沉的声音嘶哑道,「你帮帮我吧。」 「帮?如何帮?」她问道。 可身后人没应,却长长地叹了一声,颇是无奈。 好歹两人也生活了这么久,若说不动容那是不可能的,便是朋友也处出感情了,归晚莫名竟生出点心疼来。「是不是我帮你,你就能好些?」 「是。」 「那我要是答应了,你是不是现在就可以放开我了?」她又问。 「是。」 归晚迟疑。「……那,好吧。」 说罢,江珝怔了一下,随即手登时抽了回来,还没待归晚反应过来,他扯过架子上的衣服迅速裹在身上,接着便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归晚吓得挽住了他,却怒道:「你不是说放开我吗!我都答应了。」 江珝额角也不知是汗还是水,他整个人憔悴得很,眉间蹙起一抹疲惫,可他却挑了挑唇,道:「你说的是‘现在’,可没有说以后。」说罢,抱着她便迈出门去。 这不是耍赖吗!归晚哪里认,痛骂着他「赖皮」,要他放自己下来。他却皱眉道:「别挣了,小心孩子。」 江珝抱着她直奔正房,正在明间候着归晚的林嬷嬷和芙蓉见了,赶紧追了上来。可眼见着二人入了稍间,还没待她们跟上,江珝抬手将门插上了。 「江珝,你干什么!」他把她轻放在床上,她吼道。 他跟着欺了过来,镇定得根本就不像个喝醉的人。「你答应了,要帮我的。」说着,拉着她的小手放在了自己的胯间。 紧实的肌肤传来滚烫的热度,归晚惊了,前所未有的震惊,震惊到连羞窘都意识不到了。 她终于明白他的「帮」是什么意思了—— 「不行!」她踢了他一脚,可她挺着肚子能用多大的力,到头来还是让他握住了她的脚腕。「江珝,不行!」 「为何不行?」握着她脚腕的手一路上行,他朝她贴近。「你我是夫妻。」 「不是真的夫妻!」 「我明媒正娶,又有婚书在手,如何不是真的夫妻?」他淡定反驳,整个人依旧冷清清的,俊朗的一张脸根本就让人和他此刻的动作联想不到一起。 她又踢了他一脚。「你答应我的!」 「我答应你什么?」 「你答应我生了孩子就放我走的!」 「你是说过,可我有应过一次?」 归晚懵了,仔细回想,他确实一次都没正面回答过。可默认不也是认吗?! 「不行就是不行!你还要娶那姑娘呢!」 这一句许是真的刺痛了他,他停止向她靠近。可这一切也不过只经历了片刻,他大手划到了她臀部,捏了一把,笃定道:「我已经娶了你了!」说罢,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猛地覆了上去,吻住了她…… 已经娶了她了?这话什么意思?他是不想再认那姑娘了吗?归晚脑子迅速转动,可转着转着便跟着他缠绵悱恻的吻模糊了意识,她竟发现他们对彼此竟丝毫没有陌生感,一切自然得好像这不是第一次。 的确不是第一次。归晚暗叹。如果不是因为突发事件,前两次可能两人就成了,他们早就是实质的夫妻了……不对,余归晚,你脑子里想什么呢! 就在他步步紧逼,热烫的那物顶来时,归晚猛然意识回归。趁着喘息的机会喊了声:「不行!我有孕!」 江珝再次僵住—— 他缓缓起身,望着她的目光错也不错,双眸深邃得瞧不出任何情绪。归晚瑟瑟跟着坐了起来,他应该是放弃了吧…… 她刚冒出这个想法,江珝一把提起她——接下来的事,是超出归晚认知的不受控制了…… 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时,江珝才醒来,他方一动,头疼欲裂,接着又躺了回去。手臂酸麻的感觉渐渐清晰,他偏头看看,归晚正枕在他的臂弯里酣睡。可睡是睡,她蜷着身子自我保护似的,连俊俏的小眉头都微微颦起,似在痛诉着委屈。 江珝恍然蹙眉,随即以拳敲了敲额,忆起了昨个半梦半醒的一幕幕。哎,宿醉啊…… 可看着身边人,他又突然展眉。 第十五章 伸手轻轻捋平的她的眉心,又抚了抚她被吮得微肿的红唇,最后落在被他咬了不知多少次的肩头……他记得他昨晚亲不够似的,非得轻轻咬上几口才解「恨」! 也不知道有没有咬疼她…… 有些事情,放在心里便不安不宁,可一旦做了,却无比释然。他好似没什么顾虑了,贴近将她搂紧了怀里,二人肌肤相贴,亲密无间。 睡梦中的归晚觉得有点热,还有点喘不过气来,她缓缓睁开了眼睛,一抬头便看见了他!接着,她像个小兽似的两眼直冒星火。身子被他箍紧抽不出胳膊,她扬首朝着他下巴咬了一口! 江珝疼得「嘶」了一声,她还真是个小兽啊! 「江珝,我恨你!」她松口便吼声道。 江珝松开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深得都能摸出小牙印来。他无奈笑道:「这么狠啊!」 到底是她狠,还是他狠?归晚想到昨晚上就怒,抱着躺着坐着,被他颠了不知道多少次,腿间都要磨破了!他是没要了她,可他也没轻折腾她,包括她那双手……这便也罢了,浑身被他揉捏的,被他咬的,不知道得青多少!她可是个孕妇啊,这不是虐待吗! 归晚抱着被子与他保持距离,江珝方要去揽她,门外林嬷嬷声音响起:「二公子,表小姐,天不早了,该起了!今儿是新人敬茶认亲的日子,前院人都到快齐了,你们也该准备准备去见世子和世子夫人了!」 归晚和江珝准备好,便朝前院去了,一路上归晚心里火急火燎的。本来就起晚了,她又是个孕妇,加之昨晚上被他折腾一宿,腰酸腿疼的,根本就走不快,偏偏地他也不急,就在她身前压着步伐,不紧不慢地朝前走。 果不其然,到了正堂时大伙都已经到了,不仅到了,江珩已经带着新媳妇拜过了祖母和长辈,二爷江郴和三爷江樘都出门去衙署了。 夫妻俩拜过众人,归晚发现梅氏今日竟也来了,自打苏慕君被送走后,她整个人再不和外界接触,她的睦西院简直成了禁地。她看了江珝一眼,面无表情错开了目光。归晚明白,江珝向来重视兄弟之情,自己无所谓,然弟弟大婚他定然不会让这个嫡母拿乔耍脾气的,所以梅氏一定是他请来的,毕竟江珩是沂国公府的世子。 看着姗姗来迟的二人,云氏有点不大乐意,却也不敢表现,还得解释道:「归晚有孕在身,晚些也无妨。」 她这是不敢怨江珝,就怨自己是吧。归晚勉强笑笑,方要道歉,江珝开口了。「不怪她,是我昨日太高兴,多喝了几杯,今早起晚了。」说罢,他对着世子笑道:「抱歉了,三弟。」 江珩笑笑。「二哥见外了,昨个得亏你帮我应酬,我谢二哥还来不及呢。」 兄弟对笑,江珩目光匆匆扫了眼二哥身边的归晚,隐约间怎觉得她精神头好似不大好呢。可那是二嫂,从今日起他亦是有妻室之人,他问不出口了。 他问不出口,可有人问的出。三夫人宋氏一直在打量江珝和归晚,她眼波转动,笑道:「璞真昨个没睡好,怎的侄媳妇也没休息好啊,夫妻俩眼圈都是黑的。」 宋氏向来任性,口无遮拦,这话一出再合着二人晚来,昨晚发生了什么大伙都心知肚明了,惊讶的惊讶,窃笑的窃笑,眼神还是不是地朝归晚独自瞄去。 归晚窘得脸通红,粉嫩的小脸竟比堂上站着的新娘子还要娇艳。她瞪了眼江珝,恨不能找个洞转进去!昨个是人家洞房花烛,偏偏提他们俩,这叫什么事吗! 可偏还有更尴尬的,被齐嬷嬷领来的江沛挽住了归晚的手,站在她身边仰头盯着二叔,半晌道了句:「二叔,你下巴有牙印。」 江珝愣,归晚的心更是猛地一翻,下意识攥拳,捏着小江沛的手更紧了。 「婶婶,你捏疼我了。」 得,分分钟被卖了! 归晚给了江沛个眼神:小东西,平时白疼你了! 江沛确实一脸的无辜,回头又看了看同样望着自己的二叔。 瞧着三人的窘态,在场的人便再绷不住了,哄然笑了起来,更不知是谁不走心地插了句「小夫妻,可得注意啊!」。归晚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左右不知道往哪藏得好。江珝瞧出来,淡淡一笑,朝她靠近,隔着中间的小江沛轻拍了拍她背,示意安慰。 堂上,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的新娘子突然道了句:「二哥和二嫂的感情真好,好生让人羡慕。」说着,她含笑看了眼身边的江珩。 江珩笑得有些赧颜,没敢对视她。云氏却笑应:「放心,你们也会的。他们兄弟二人的心性一样,都是疼媳妇的!」 严梦华温柔地点了点头。 对江珩的这个新媳妇,众人无不喜欢,沂国公是武勋世家,性子偏爽直,就是喜欢这种落落大方不扭捏的姑娘。严梦华身上全然瞧不出小家子气,敢言敢讲,又不失礼节雍容,颇有名门闺秀的气质。 云氏对她更是满意,想来有这样的媳妇,便不愁没人归拢自己的儿子了,二人相敬如宾,她必然会是个贤内助,不像某些人,除了撒娇讨夫君欢心,什么都不会……胡闹也没个限度,连夫君都敢咬,还专往明面上咬,像什么话! 该认的亲都认过了,大伙也要散了,江珩突然对云氏道:「十五太子出城,京城戍卫还需谨慎确认,儿子得去一趟。」 云氏连登时阴了下来。「你昨个才大婚啊!这急的是什么?况且不是给你假了吗!」她怒道,说罢,还不忘看了眼一旁的江珝。 江珝凝神,问:「我不是已经让元泰将军替你了吗?」 江珩点头。「是,不过元泰将军初接戍卫之事,我还是怕他不熟悉,毕竟是太子出行,疏忽不得。」 江珝沉默,云氏不高兴了,怒气愤然,倒是一旁的新娘子含笑道:「母亲,军务重要,让世子去吧。忙是好事,男人应当以事业为重。」 媳妇都提他开口了,云氏还能说什么,心里越发愧疚直夸儿媳「识大体」,瞪着儿子让他谢过媳妇。 江珩匆匆看了严梦华一眼,平静揖礼道:「谢夫人谅解。」说罢,头也没回地走了。 他一走,江珝也该走了,压在他身上的军务,更是多。 「我去衙署了。」踏出正堂,江珝对归晚道。 归晚巴不得他赶紧走呢!便堆起一脸的假笑,甜声道:「军务重要,将军去吧。忙是好事,男人当以事业为重。」 「呵。」江珝鼻尖轻哼了声,她倒是会现学现卖。瞧着她弯眯的眼睛,夸张的唇角,他无可奈何,明明知道她笑得敷衍,偏就喜欢得不得了,于是没含糊地捏了捏她的小脸,听她「哎呀」一声,他满意地勾唇扬长而去了。 归晚揉着脸瞪了他一眼,然一回头便瞧见抄手游廊里,正朝着自己笑的严梦华…… 「二嫂!」她唤了一声走过来。 归晚左右看看。「怎就你一人?二婶母呢?」 「母亲还有礼账没处理,她去外院了。我随你一起回行吗?」 第十六章 「这有何不可的,弟妹见外了。」归晚笑笑,二人共同穿过朝后院去的角门。 过门槛时,严梦华下意识掺住了她,并问道:「二嫂有孕几月了?」 「快六月了。」 「嗯,那二嫂可得注意身体啊。」 严梦华殷切地道了句,归晚登时怔住,扭头望着她。注意身体……归晚突然想起了方才在正堂的那幕…… 她顿住,严梦华也愣了,随即反应过来,哭笑不得道:「哎哟,瞧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二嫂月份大了,平日饮食休息都要注意……我不是……哎哟,这还解释不清了!不说了不说了,二嫂您别介意。」 见她紧张地解释,归晚也有点尴尬,笑道:「没关系,是我想多了。」 严梦华掩口「噗」地笑了。「不过话说回来,二哥和二嫂的感情真好,我觉得我父母感情便是亲昵了,没想到还有你们这样的,真让人羡慕。」 「哪里,都是表面而已,其实我们也吵。」而且吵得还很凶,以至于到现在归晚还想锤江珝一顿解气! 严梦华笑容敛了几分,叹道:「哪有夫妻不吵的,我倒喜欢这样,是喜也好是怒也罢,把话都说出来,两人一起解决,这才是夫妻啊。」 这话归晚倒颇是赞同,夫妻吗!不管是心平气和,还是用吵,能把话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才好,不然两人的隔阂只会越来越深,到头来渐行渐远。 「原来弟妹喜欢这样的,那你还真是嫁对了,我们世子爷就是这爽朗的性子呀。」 「真的吗?」严梦华问道。 归晚笑了。「当然了。世子爷性格直率开朗,而且心地也很善良呢。」 严梦华目光懒散地望着小径旁的花,颦眉浅笑,喃喃道:「许是吧。」 瞧着她那失神的样,归晚觉得哪不对。然夫妻的事可不是外人能插手的,她莞尔道:「你们才新婚,彼此还没熟,再过几日你便发现,他人好着呢。」 「比二哥还好?」严梦华挑了挑眉,拉回了心思,连情绪也恢复如常,打趣问道。 「必须呀!」归晚含笑眨着眼睛道。她墨玉似的双眸水润润的,又亮得藏了整片的星空,衬得这张本就精致无比小脸,美到惊艳。严梦华以为自己很美了,竟不知还有这么漂亮的姑娘,骨子里便透着股清媚,让女人都想去宠她!不怪云麾将军这般将她捧在手心里。 严梦华看得有点呆,归晚却还在兀自讲着:「……你们怎都夸江珝呢。其实他脾气坏着呢!动不动就生气,耍起性子来霸道得都不容你反驳……他人还特别极端,平日里冷淡淡的,就像个会说话的冰块,一个眼神都能让人心凉。可发起火来呢,跟被点燃的炮仗似的,恨不能让你也跟着炸了……哪有世子爷那般温和啊。」 这话把严梦华逗笑了,说是抱怨,可她分明从这抱怨里听出了蜜意,只是这位二嫂自己没察觉罢了。 她突然觉得这个瞧着比自己还小的二嫂有点意思。虽然知道她说这些不过是想哄自己开心,但严梦华也发现,这个二嫂对自己的夫君是喜欢而不自知,她想逗逗她。 「二嫂,你可知道,我和世子爷订婚前,人家还给我和二哥说过媒呢!」 归晚突然哽了一下,严梦华实在忍不住了,笑了起来,道:「可惜啊,二哥没瞧上我。」 呵,还有这么一段?归晚冷笑:这么完美的千金闺阁他不中意,偏偏盯上自己这个孕妇,江珝「口味」还真重啊!她对着严梦华笑笑,道:「那是他没这个福气,他也配不上你。嫁他充其量就是个将军夫人,但你嫁了世子爷,往后便是一品国公夫人啊。而且世子往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话又转回到了江珩,严梦华笑意渐淡,浅笑点了点头,便没再说什么。 严梦华先到了云熙院,但她坚持要送归晚回去,归晚示意她不必,自己还想在园林里散散步,二人便分开了。 一直望着余归晚的身影消失在拱门处,严梦华才转回了神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似把方才吊着的那口气都吐出来了,她整个人都散了…… 小丫鬟冬青都看在眼里,心里好不疼。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楚。今儿一头早,大伙都感叹二公子和夫人缱绻深爱,谁又知道小姐的苦—— 二公子是喝多了,可新郎官却清醒得很。他宴了宾客回来,便一直魂不守舍。冬青是伺候新人上床后,才暗了烛火退出去的,她守夜在次间外,房里听得是一清二楚,这一夜安静得没有半丝声响,连句话都没讲过—— 洞房花烛,世子爷和小姐竟未同房! 一早天没亮他便起了,去了趟西厢,直到要去前院拜舅姑他才回来…… 若是不待见,为何还要娶,既然娶来了,如何不善待。冬青不明白,她不懂自家小姐到底哪不好,明明是京中难寻的佳人! 小姐伤心,然檀湲院倒是喜庆,人家洞房他们比新人过得还热闹!也不知道新婚的到底是谁! 他们越是恩爱,就越显得自家小姐可怜…… 「小姐,您何必委屈自己,我瞧着那二公子和二少夫人就来气。」 严梦华嗔了她一眼,挺直了身子。「你来什么气!人家碍着你什么了!」 「碍着了,就是碍着了。」冬青忿忿道,「我就是瞧着他们你浓我浓地碍眼!」 「哼!」严梦华哼笑一声。「他们恩爱才好,恩爱才有利我们。」说着,她迈入了云熙院正房,坐了下来。「以后别把你那酸脸摆出来,不知道查人观亲信吗。我在外面再如何左右逢源,你一天脸色不对,人家必认为是我背后说了什么才让你这样,到头来还不是得埋怨我!你不能给我学聪明点吗!」 「哦,是我错了。」冬青小声道。 「知道错就别说那么些没用的!」严梦华嗔道,「知道我为何与她走得近吗?别看我嫁的是沂国公世子爷,可这府里还不是二公子说得算,二夫人算什么?不过掌个家而已,若是哪日二公子把中公家再挪回大房,连老太太都说不出一个不字来!所以,你得会看人,分清局势。别看余归晚对二夫人恭恭敬敬的,实则谁惧着谁还不知道呢!江珝把余归晚捧在手心里宠是好事,这便有了让你着手的人。方才我和她聊了几句,她也算是个好相处的,把她拿在手心里,在这府里还惧什么。」 冬青听得有点愣。这才嫁进来一天不到,她家小姐竟想了这么多。也不知道是小姐太聪明,还是自己真的笨,反正她觉得小姐说得没错,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瞧着她是懂了,严梦华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清了清嗓子道:「我人也回来了,西厢那个,是不是也该来请安了!」 云熙院正房里,严梦华坐在官帽椅上听嬷嬷介绍沂国公府上下,偶尔问上两句,二人聊得融洽。可与融洽相对的,是托着茶盏,跪在二人面前的锦湖。小半个时辰了,她手里的茶都凉透了,可这位世子夫人似乎一点都不想接她这杯茶,不接便也罢了,她也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完全当她不存在。 第十七章 腊月的天,青砖地上连个蒲垫都没有,锦湖的膝盖都凉透了,冻得发木。可上面,她额角已经微微冒汗了。 「嬷嬷,檀湲院可有姨娘?」严梦华突然问了句。 嬷嬷余光瞥着锦湖,道:「没有。」 「那二爷和三爷呢?」 「江家规矩,若是正室诞下嫡子,便不可纳妾。」 严梦华表情惊讶。「连通房都不曾有?」 嬷嬷摇头。不过想想又道:「只有二公子是庶出……」 「可他母亲也未曾入江家一步。」严梦华反问。 嬷嬷愣了下,随即点头。 「那就是了。」严梦华淡笑,睨着跪在眼前的姑娘,慵然道,「这江家上上下下,连个妾都没有,偏到我这多了一个。连个参考的规矩都没有,你说,我该如何待你呢?」 这话显然是在问自己。锦湖不敢抬头,见世子夫人久没出声,知道她是在等自己回答。「妾身,全凭世子夫人发落。」因为太久没开口,她嗓子发干,都哑了。 「发落?」严梦华皱眉冷笑,「瞧你这话说的,你又没犯错我因何要发落你啊。这话让外人听去,还不得以为我欺负了你!」 「妾身不是这个意思。」锦湖吓得赶紧伏地,震得手里的茶碗叮当直响。 严梦华叹了声。「瞧你,怕什么,我也不过说说而已。看看,嗓子都哑了……喝口茶吧,别让人说我怠慢了你。」 锦湖感谢抬头,可哪里有茶,她看了看严梦华。严梦华瞥了她手一眼,她懂了,人家是要她喝这份茶。锦湖僵住,这茶是奉给世子夫人的,象征着她认下自己姨娘的身份。可眼下她不接不说,还要她自己喝。端了半个时辰,寒冬腊月里,这茶早凉透,虽她有孕已超过三月,可若吃下这生冷的东西,必然会引起不适。 「怎地?我说话不管用是吗?」严梦华瞪着她。 锦湖知道,这一劫她算躲不过了。其实她明白,哪个正室夫人入门,看到个先自己存在,且还有孕的姨娘心里都不会痛快的,只是她没想到严梦华会在第一天便给了她这么大个下马威。要知道当初是她同情并点头,自己才得以留下的,人的变化怎么可以这么大…… 世子的心思锦湖清楚,她没有恃宠而骄的资本,所以她拗不过严梦华,这茶她只能喝。 锦湖端起茶饮了一口。茶水从入口经过食管,最后流入了腹中,她冷得胃里骤然紧缩,竟有了想吐的感觉——她哇地捂住了口,生生地忍了下去。 她是无心之举,可看在严梦华眼中,这便是炫耀和挑衅。她这是在拿孩子威胁自己吗? 严梦华冷眼看着她,正想让她换杯茶时,江珩回来了。他一入门便瞧见这么一幕,一个坐着,一个跪着,地上那个还眼泪汪汪地捂着嘴。任谁瞧也猜得出方才发生了什么。严梦华也有点心慌,她没想到江珩会突然回来,今儿是新婚第一日,若锦湖告她一状,她还真没底气跟她理论。 她婉笑问道:「世子爷,您怎回来了?」 江珩看看二人,好似并没想管的意思,道了句:「回来取东西。」说着便朝新房去了,不多时便拿着一封信笺出来,他刚想走,又对着严梦华道:「可是在敬茶?」 「是,锦湖刚奉了茶您便回来。」严梦华温柔道。 江珩点头。「嗯,敬过了便让她回去吧,她身子弱。」 闻言,锦湖心暖,严梦华的心却如针刺了下。可她还是笑着应了声「好」,对锦湖道,「快起来吧,仔细地上凉。」 锦湖心里再怨也得忍着,撑着而起,怎知跪得太久腿都木了,方起身便一个趔趄又倒了,却被身后的江珩接了住。锦湖回头看了他一眼,委屈压不住了似的唤了声:「世子爷。」 但凡走点心,也明白这一声的意思,可江珩偏就和没听到一般,将她扶稳,交给下人送回西厢后,便匆匆离开了。 严梦华看着远去的人,心绪郁闷。她知道,这一切江珩都看出来,瞧着他不做声张,实际上还是在护着锦湖那个丫头!她转头又看向西厢,把这份恨留在了心底,她就不信自己赢不过一个丫头,往后点日子长着呢! 檀湲院里,归晚坐在罗汉床上,林嬷嬷帮她揉着腿,随着月份越大,她这小腿也胀得紧,尤其是久站之后。主仆两人一边揉着,聊了起来。 「这世子夫人瞧着是好相处,也不知道实际如何。」林嬷嬷叹了声。 归晚挑眉看着她,笑道:「自然是瞧着什么样,便是什么样了。」 「那可不见得。都说他是淳安侯的心头肉,放在掌心里宠,所以才养出个直脾气,大伙说她爽直,叫我说就是任性。是人都忍不下成亲第一天就出去忙,尤其世子这理由,一点都不正当,听着就是借口。可你瞧她,脸上平静得很,这心里得多能忍啊。还有啊,夫君出门,婆婆去忙,就剩她一人,她应该留下来等婆婆才对,要不就去陪老夫人,可她偏偏选择独自回去。回便回吧,您不觉得她站在那游廊处,就是在等您吗!还有她说的那些话,明显就是在跟您套近乎!还有她跟世子爷之间,怎么看都别扭……」 「呵,姜还是老的辣啊,你竟瞧出这么多来!」归晚笑着,拣了颗栗子剥了起来。 林嬷嬷哼声道,「我就不信您没瞧出来!一提到世子她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就是等着您问吗,可您偏就不往那边聊,竟说些有的没的。」 「我跟她有的聊吗!我又不是她婆婆,不是她‘亲嫂子’,我管她那么多!」说着,她一把将剥好的栗子塞进了林嬷嬷嘴里。 林嬷嬷猝不及防,只好吃了,并示意她不必给自己剥,让她自个吃。正说着,归晚「诶呦」一声。嬷嬷以为是自己手重了,连忙撩起了她的裤腿,可当即愣住,白嫩嫩的小腿肚上,赫然两个红痕——不是掐的,更不是拧的,而是…… 都这么大岁数了,且又是过来人,可林嬷嬷还是觉得有点臊得慌!连这都能留下吻痕,那身上更不必说了。想到昨晚的动静,林嬷嬷皱了皱眉,嘀咕着怨道:「该办事的时候不办,都这月份了,倒折腾起来了。」 离得那么近,归晚自然听得清楚,登时脸红了。嗔道:「嬷嬷胡说什么呢!我们什么事都没有!」 林嬷嬷把她另一只小腿也露出来了,依旧没逃过他魔爪,小膝盖上居然还有牙印。「还说没什么,这得闹成什么样。你是孕妇,他胡闹,你也让!」 「我说的了吗?昨个你又不是没看见,我说话他听吗!」归晚怨怨道,可说完又反应过来。「不对,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林嬷嬷一副「你说吧,你说什么我都不信」的表情。归晚哭心都有了,她算解释不清了。等着瞧,今晚她要是再让他碰自己,那她就不是余归晚—— 归晚还真是说到做到,天还没暗便用了晚饭,一听江珝回来了,赶忙进了稍间插上了门—— 第十八章 这一连串的动作,即便站在庭院里,隔着门窗江珝也看个清楚。他站在原地哼了一声,询问得知少夫人早一个时辰就用过晚饭了,便径直去了净室。两刻钟后他回来了,站在稍间门前敲了敲,里面传来苁蓉的声音: 「二公子,少夫人睡了。」 「睡得这么早?」这还没到戌时啊,往常这个时间她才吃完晚饭。 苁蓉应:「是,少夫人说今儿累了。」 江珝沉默须臾,随即淡淡道:「嗯,那便让她好好休息吧。」说罢,转身返回了次间。 二人对话,归晚听得清楚,他话语依旧冷清清的,好像并没有什么不愉快的情绪。估计他也是觉得昨晚喝多了酒,所行之事皆是荒唐吧。希望他是这么想的…… 天这么早,归晚哪里睡得着,她坐在床边和苁蓉偷偷摸摸地做起女红来,她给苁蓉描花样子,苁蓉来绣。二人玩了不过半个时辰,归晚便觉得肚子有点饿,本来每日就得加餐,今儿晚饭又吃得早,能不饿么! 苁蓉瞧她四处张望的模样,便也猜到了。可每日她都是把吃食点心放在明间的,怎就忘记给小姐在房里备上一份呢,于是她悄悄道:「我去外面给你拿些来。」 归晚笑笑。「估计他现在应该在书房,但你动作也要快点,免得让他撞上。」 苁蓉点头,朝门口去了,可手刚覆上门栓,她隔着稍间的软烟罗瞧见次间架子床前的圈椅上,好像有个人影,她再仔细辨认,竟是江珝——他没去书房吗? 苁蓉赶紧回来,一脸无奈地看着归晚,归晚看看门外,似乎也明白了,泄气似的瘫下了肩。从稍间到明间,必将要经过夹在中间的次间,江珝不走,她们出不去。 「算了,再等一会儿吧,他不会一直留在这的。」归晚安慰苁蓉,二人继续做女红。可是—— 不止归晚,她觉得自己肚子里的宝宝都开始叫嚣了,她让苁蓉再去看看,江珝居然在圈椅上看书,而且她们往返几次,他是一点想走的意思都没有。 总不能等到他睡着了吧。归晚看看窗户,这大冬天的,连窗户都是封死的。 「我出去给您带回来些点心,就说是为您夜里准备的,他总不能说些什么吧。你就躺在这装睡,别醒就行。」苁蓉建议道。 「不行!」归晚当即否认。他个赖皮,她才不信他了,只要苁蓉一开门,他保准进来,到时候别说装睡了,就是永眠了,他也有法把她弄醒! 主仆二人商议着,可怎么都行不通。归晚突然觉得自己好狼狈啊,怎么他一回来,自己就沦落到这份上了,她真恨不能冲出去跟他理论,可想想昨晚上的事,她怂了…… 「二公子,您要出去吗?」门外,好像是茯苓的声音。 稍间里二人登时屏息,等着江珝的回答—— 「嗯,我去书房找本书,片刻便回。你们小声点,别惊了夫人休息。」 「是。」茯苓应道,接着便听闻一阵远去的脚步声。 房里二人激动得不得了,只听正房大门「当」地一声被关上,苁蓉赶紧推门而去,目的极强,直奔明间放着点心的小几。 归晚饿得心跳都加快了,一边安抚着胎动极频的小东西,一边等着。稍间门再次关上起,人终于回来了,归晚一眼便瞧见被托着的一盘糕点。 她顿时欣慰而笑,可目光向上再移两寸,当即笑容僵住—— 托着糕点的,根本不是苁蓉,而是勾唇佻笑的江珝…… 人总是这样,握在手里的时候永远不知道有多珍贵,然失去了才懂得什么叫追悔莫及。沂国公世子大婚那日,薛青旗去了,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再见一见归晚。可是他找遍了所有宾客席都没看到,最后他冒着风险溜进了后院,在世子的新房前,他终于见到她了,她当时险些摔倒,却被江珝抱在了怀里…… 一个嗔怪,一个不满,二人拌着嘴,可眼神中流露的却是对彼此的信赖。一切都自然而然,包括江珝覆在她小腹上的手,温柔且小心翼翼。那种疼惜的感觉根本不像是对别人的孩子,好像那孩子就是他的。 这根本不可能,以江珝的脾气他怎么可能接受,况且他娶归晚的是有目的的,他对她不可能有感情。薛青旗努力给自己洗脑,却忽略不去一件事,既然自己能爱上余归晚,他何尝不能呢? 所以,在世子宴客时,他主动给江珝敬酒,道了那三句恭贺,意味深长地咬重了「得子」二字。他想知道江珝的反应,果然不出所料,江珝怔了一瞬。这敏感的一瞬足以说明他知道关于这孩子的一切,也说明他接受了孩子,更说明他推测的那件事:他爱上余归晚了…… 薛青旗饮下最后一杯酒走出了酒楼,天色已晚,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他已经两日没有回府了,他不想看见父亲,也不想见母亲,他的这两个至亲,亲手毁了他的最爱。 薛青旗在街上绕着,不知觉中竟走到了和悦楼,绕过它,穿过小胡同,进了那间两进小院,那是唯一能让他寻到一丝慰藉的地方。 可今天这院子异常的安静,没有少年舞剑,也没有少女叽叽喳喳的声音,唯是院子里两个婆子慌张地嘀嘀咕咕,见了他先是一愣,赶紧唤了一声。 叮铃闻声,噔噔噔地跑了出来,通红着两只眼睛,脸上的泪还没顾得上擦,便唤了一声:「少爷!小少爷他,他丢了!」 晨光微熹,蜡烛已尽,黑暗虽过去了,可夜寒未尽,早上的空气微微有点凉,惺忪中归晚朝被子里缩了缩。 她试图蜷成团来取暖,然身后却突然窜入一股冷气,被子被掀开了,接着一只手臂探来,将她拢进了怀里。身周热量传来,归晚暖融融的,下意识地朝热源贴近,冰凉的小脚也贴了上去。那只拢着她的手游动,最后覆在了她的小腹上…… 许是因为母亲舒服了,许是因为小东西也醒了,它忽地蹬了蹬腿,「突」地一下,让小腹上的那只大掌登时僵住了—— 「它是……在动吗?」江珝声音沙哑,但听得出惊奇来。 听到他的声音,归晚彻底醒了,可怔了半晌又闭上了眼睛,不屑道:「它每天都在动。」 每天都动,他是觉得新奇,可她会不会很辛苦。江珝想着,下巴在她后颈温柔地蹭了蹭,底底地唤了声:「归晚……」 情意绵长,可对方却气哄哄地道了句:「别叫我归晚!」就因为他,她都没脸面对这个名字了。 江珝怔了下,笑了。 他居然还笑,想到昨晚上归晚就生气,这家伙不仅赖皮,还狡猾!他居然使计把苁蓉骗出去,赖在稍间不走,还非要和自己同床,推都推不下去,任她如何挣如何吵如何赶都没用。虽说昨晚上他没动自己,可却跟黏在她身上似的,怎么都甩不掉。眼下也是,知道自己甩不掉,她索性不动了。 怎么就到了这步了呢,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高冷禁欲,生人勿近的江珝吗?归晚都怀疑,他也不是也换了个「芯」,被穿越了! 第十九章 「今儿让人把次间的床搬出去了……」江珝在她耳边絮语道。 归晚一怔,挪开他手翻过身来。「江珝,你什么意思?」 「夫妻本就该在一起。」他笑道。 「要去次间的是你,回来的还是你,你到底想如何?」 江珝笑意淡去,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他捉住她的小手摩挲着,反反复复,最后沉声道:「我只想与你携手,相依此生……」 这话语无限温柔,归晚的心被撞了一下,漾出甜丝丝的蜜意。被表白原来是件这么美好件事,他这算表白吧?可是—— 「那姑娘怎么办?」她冷不丁问。 「不知道。」他如是答,俊朗的脸认真无比。「我不确定能不能找到她,即便找到了,我会尽一切所能弥补她,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去做。」 「你会满足她一切要求?」归晚问。 江珝眉目凝得深沉,点头道:「只要可以弥补过失,我会。」 「如果她要你娶她呢?」 江珝怔,随即肯定道:「我已有妻。」 「如果她坚持呢?」 江珝沉默。 「如果他要你休妻再娶呢?」 「这不可能!」他果断道。 「有何不可能的呢?」归晚反问,她盯着他的脸,目光扫动。这张脸,俊朗到几近完美,精雕细琢的,哪一处都不忍让人错目。面对如此良人,怎么会有人舍得放手呢?如果是她,她也必然舍不得吧。只是有些底线,是她如何都破不了的。 「就算不叫你休妻,若她愿跟随你不计身份呢?」 归晚再次发问,可还没待他开口回答,她抽出他握在掌心的小手,捂住了他的嘴。 「你别说,我不想知道答案。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答案,就算你能接受,我不能。」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眉心笼了抹淡淡郁色。「我不是梅氏,也不是严梦华,我接受不了与他人共侍一夫,你说我自私也好,说我霸道也罢,哪怕说我异想天开不自量力,说我是妒妇都可以,但我不会同意的。我遭遇如此,你都能接纳我,我感激之情无以言表,甚至觉得遇见你是我来到这世上最幸运的事。可感激终究是感激,我可以报答你,但绝不会因此妥协我自己,破了底线。如果是这样,那我宁愿选择离开。」 说着,她小手慢慢地从他唇上滑下,有点不舍,但义无反顾。得之她幸,失之她命。她不会为此纠结,也不会让他为难,一旦需要她退出,她转身便可以走。 「所以,你还是愿意做我妻子的。」他佻笑道。 归晚看着他,愣了。关注点不应该在这吧!她小手朝他脑门拍了一掌,嗔道:「想什么呢!我说的是这个吗!」 他又捉住了他的小手,笑道:「但我说的就是这个。若非无情,何以为妒?」 「不是!」归晚反驳,可江珝再没给她回嘴的机,蓦地亲了上去,吻住了她的唇。 归晚急了,手推脚踢,他抬腿将她两只小脚锁住,又在她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道了声「老实点!」便将她搂进了怀里,紧紧箍住,亦如昨晚…… 归晚彻底没辙了,只得撒娇道:「我听你的还不成,你看天都亮了,咱该起了。」 「不急。」 「你还得去衙署呢。」 「沐休。」 「一会沛儿就来请安了。」 「候着。」 「咱还得给祖母请安呢。」 「晚些无妨。」 还无妨呢!昨个晚了,让满堂人笑话,她脸皮儿可没那么厚。瞧着他那赖皮样,归晚生气,可挣不开又能如何。她盯着他下巴又学起了昨日,仰头便要去咬!亏可不能吃两次,江珝意识到了,蓦地低头,衔住她的唇,吻上了…… 江珝这一天果真没出门,一直在檀湲院陪归晚。 他倒是体贴了,归晚却不适应了。往常白日,院子里只有她自己,可今儿多了个人,她怎么看怎么别扭,连小丫头们也一个个束手束脚,话都不敢多说,房里安静得让人不自在。不过好在小江沛今儿没去家塾,也留了下来,归晚还有个说话人。 中午歇晌,归晚回了稍间,本以为能独自待会儿了,可江珝又跟了进来,道江沛把外面的罗汉床占上了,他只能来和她一起了。 归晚当机立断,坐直了身子道:「我不困,不用歇了。」抬脚便要朝外去。 江珝笑了,将她抱了回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给她脱了鞋,拉上被子后柔声道:「睡会儿吧,我守着你。」 他看着她,眼底的柔情都快溢出来了,归晚实在抗不住了,翻了个身滚到了里侧,道了声。「你也躺下歇歇吧。」 一股暖意上来,他也没客气,上床躺下,抱住了她。 晚上起夜起得频,月份大了翻身不易,归晚晚上睡得并不好,这会儿再被他拍着,困意来袭,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江珝并无困意,但却喜欢这感觉。他有多久没享受过这种温馨了,十几年了吧,他还记得小时候母亲也是如此将他拦在怀里,轻轻拍着他入睡,会在他即将睡着的那刻亲亲他额头,道一声:「好梦……」 「好梦。」江珝亲亲归晚的额。 归晚气息沉稳,睡得很沉。江珝再次拍了拍她,拉上被子,便起身出去了。门外,禹佐已经侯了他多时了…… 主仆二人去了前院大书房,禹佐当即道:「将军,人找到了!」 江珝微诧。「果真?」 禹佐肯定地点了点头。「是,而且该问的我都盘问过了,时间,地点,全部都对上了。」 江珝凝眉,沉默了良久道:「再哪找到的?」 禹佐犹豫,道:「在辅国将军府。」 「辅国将军?」 「是。她是辅国将军的远亲,家在杭州,逃出城的路上遭叛军挟持,获救后被人送往江宁。再之后,她被追来的叛军逼入了秦淮河,一直被冲到了下游,是被一户农户相救,暂时藏身,待事态平稳后,走投无路的她才不得已到京城,投奔远房舅父。」 「那你是如何找到她的?」 「是世子大婚那日,辅国将军夫人在宴席与各位夫人聊天时,偶然提到的,经历像似,所以我便留心查了一下,果不其然就是她。」 江珝望着窗外,深吸了口气,一切都淡淡的,谁也瞧不出他深邃的眼底到底隐藏的是什么。良久,他转过视线,对禹佐道:「此事先勿要张扬,你先帮我安排一下,我想见见她。」 「好。」禹佐应声,可他没走,默立半晌踟蹰不定。 「还有何事?」江珝问。 禹佐皱眉,叨咕道:「我今儿头晌去衙署,衙署外的照壁后立了个孩子,怎么看都觉得眼熟,有点像……」 「像什么?」 「像在杭州获救,走散的那个孩子。」 「那姑娘的弟弟?」 「按常侍卫临终前的话,好像是。」 江珝起身,从怀里拿出了那个锦囊,捏在手里反复看着。「当时获救之人不在少数,你确定是那孩子。」 第二十章 「虽都落魄,可那孩子双目炯炯,气质特殊,全然不似寻常百姓,当初便引起了我注意。我当初还留意,想要询问来着,后来便被叛军冲散,我又北上回了雁门,这事便也不了了之了,谁曾想到那孩子会是她弟弟。」 「那孩子现在何在?」 禹佐叹声。「那孩子看见我,还没待靠近,便跑开了。要不,我去辅国将军那问问,若是亲人,他也该被收留。我瞧那孩子衣着不凡,想必不是流落之人。」 「不必。」江珝阻止。「衙署偏僻,常人不会去的,想必他是在等人。不必惊了辅国将军,你只要带人看住了,见到那孩子便将他带来。」 禹佐应声,正要往出走,江珝突然又将他唤住,问了句:「余怀章如何了?」 「虽还不能走动,但状态较之从前已经好多了。」 「好,一定要派人护好他。」 「是!」 禹佐离开了,江珝将手里的锦囊放在桌子上,默默坐了回去,他平静地望向窗外。晌午还明亮的天,这会儿暗了下来,有点像他此刻的心情。早上的预言到底成真了,她想起归晚的话:如果她要你娶她呢?如果她坚持呢? 如何选择,那道题又绕回来了。江珝不是个犹豫不定的人,其实答案就在心里。江珩大婚那晚,酒醉的自己就已经为他做出的选择,那才是他最想要的。但是,选择好做,可后续的事情呢?这些事都不是一句话就可以了了的…… 外面天越来越暗,他把窗子打开了,随着铺面的冷风,几片雪花被卷了进来。又下雪了,他想起回来那日,石榴树下,那个指挥小丫头们堆雪人的姑娘,还有她鼻尖上的那抹融化的雪。 她也该起了吧。睡了这么久,可不是该饿了。 江珝笑笑,迫不及待地走出了大书房。而他身后,那个蜻蜓兰花的锦囊,便安安静静地躺在桌子上,透过敞开的窗子,独赏着雪花霏霏…… 「人找到了吗?」薛青旗迫声问。 侍卫垂目摇头。「还没。」 「废物!」薛青旗厉喝一声。「去,把叮铃给我叫来!」 小丫头哭了两日了,从打骁尧走了,她就没停过。这会儿整个人还在抽搭着,嗓子都哑了。薛青旗无奈,冷声道:「别哭了!我知道他若要走,你拦不住,我没怪你,但他到底因何而走,你总得给我交代明白吧!」 自己都答了多少遍了,怎么还要问她。叮铃抽了抽鼻子,道:「他真的什么都没说。那夜他说他要沐浴,不叫我进去,我就在隔间外面守着,我连耳房的门都没出,而且我们俩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后来好长时间房里都没动静,我就没忍住冲进去了,他人就没了……他定是从耳房小窗钻出去的……他为什么要走啊……」说着说着,她眼泪又下来了。 「那他沐浴就没个声音,他走没走你听不出来吗!再说那耳房小窗,你都钻不出去,何况是比你高出那么多的少年!」 「我确实只听见入水的声音,没听着出来的声啊……那小窗开着,若不是从那走的,总不能凭空消失了吧!」 青旗皱眉,忽而想到什么,问:「你见屋里没人,之后呢?」 「之后?之后我就赶紧出去喊人了,院里的侍卫挨个屋搜,没有然后大家就都追出去了。我去薛府找您,可他们说您两日都没回了,我找不到您……」 青旗无奈苦笑。「他根本就没下水沐浴,只是让你以为他在沐浴。那小窗也不过是障眼法,让你们以为他从那离开的。」 「什么?」叮铃惊呼,「那,那小公子是从哪离开的?」 啪!薛青旗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吓得叮铃一个激灵。他大声呵道:「你还要跟我装吗!」 「我,我没有啊……」 「小公子沐浴向来有婆子伺候,何尝用过你!发现他不见了,你让他们搜遍了所有的房间,唯独没搜耳房。还有,发现人之后,你把所有人都支走了,包括婆子们,你是何意?」 「我自然是为了找小公子啊!」叮铃委屈道。 「找?」薛青旗冷笑:「我看你是为了让他逃!说,他到底哪去了!」 叮铃实在挨不住了,她知道公子的脾气,不是无中生有,不明是非之人,既然他认定了是自己,想来她也是逃不了了。于是她抹了抹眼泪,道了来…… 小公子最近总是忧心忡忡,食不下咽,睡也睡不好。虽他什么都不说,她知道他在惦念家人。而最近薛青旗也不常来了,他便一点外界的消息都没有了。那日他又练起剑来,竟失神把自己划伤了。叮铃实在是瞧不过去了,连劝带开导,给他讲了一整日。余骁尧是一句话都不说,唯是静静地听着,表情淡淡。叮铃以为他是听进去了,怎奈在晚饭时,他竟求了她一件事:放他出去—— 他说了,他不是要离开这,他只是想出去看看姐姐,只要见她还好自己就安心了。他会赶在第二日回来的,绝对不会连累她。 叮铃不怕被他连累,她不想他走是舍不得。相处了这么久,她被这个彬彬有礼,气质翩翩的少年打动了,平日里怨也好,气也罢,她都希望能够一直守在他身边,哪怕给他当一辈子的丫鬟。所以,见他早上没回来时,她哭个不止是真的伤心。 「我也想把他找回来,如果知道他不回来,我当初也不会让他走。」叮铃又哭了,不过这次不是那种空洞夸张的哭,而是发自内心地落泪。 薛青旗看着她,半晌也没应一句,最后起身摆了摆手,走了。 叮铃不明所以,直到两个侍卫把她架了起来她才意识到不对,但任她如何嚎啕认错,如何嘶声恳求,薛青旗连看都不曾看,只当没听见,出门了…… 第二日,江珝依旧没出门,在府里陪着归晚。 昨个是不知所措,今儿可就是怀疑了。江珝向来对军务上心,况且还得商议年后燕云之战呢,如何这么闲?她问他,可他却答:「我留下来陪你堆雪人啊!」 扯淡!她才不信他是为了陪自己,他肯定是出了什么事。置气是置气,那都是生活的调剂,该关心的时候,她还是得关心他。于是问道:「可是朝廷出了何事?」 「快到年关了,户工吏礼兵哪个都忙,可唯独我这个做将军的不忙。」他含笑道。 「那你到底为何不去衙署啊?」她追问。 「陪你啊。」江珝拍了拍刚刚堆起的不大的雪人,笑道,「汴京的雪还是太小了,幽州大雪时,漫天飞絮,漂亮极了。待我攻下幽州,我一定要带你去幽州赏雪。」 归晚心里莫名一紧。最近总是这样,总是因为他的某一句话而心动,再这么下去,她看自己离缴械投降也不远了。 昨晚上他陪她睡在稍间,夜里起夜,都是他一直陪着的,寸步不离。连这事都跟着,归晚臊得慌,可他却不以为然,怕她挺着肚子不方便,还在她起身的时候帮她系了衣带。这得亏是灯暗,不然必让他瞧出自己红到快要滴血的脸。他又为她净手,回来后还把她搂进了自己被子里,让她一双冰凉的小脚蹬在自己的大腿上,给她取暖。除了行房,夫妻间能做的,似乎他们都做了,彼此亲密得连隐私都不存在了…… 第二十一章 想到这,归晚有如蒙在鼓中人,瞬间捅破了那层纸,她顿悟般意识到:他们真的是夫妻了。从律法上,从生活上,甚至是心理,他们不是已经再过正常夫妻的生活吗?况且他已经完全接受她了。他们差的好像只是一件事,可如果不是他照顾她有孕不忍心,他分分钟便把她要了。 归晚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一时愣住。自己不过是想要个安稳的生活,而这个男人能够给她,不仅能够给她,而且恐怕这世上再难找到疼她如此的人了,所以自己到底还在纠结什么?纠结那姑娘吗?他话里话外是在二人之间选择了自己,亦如他所言,那姑娘若是找不到了呢?若那姑娘不想嫁他呢?若那姑娘只是个流民而不敢嫁他呢?若那姑娘会成全他们呢…… 她忽而笑了,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倒颇是轻松。 江珝见她如此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 她摇头,弯眉笑道:「没什么,就是突然间想通了些事。」 他挑了挑眉梢。「想通了什么?」 「哼!」归晚笑着撇了撇嘴。她才不告诉他,就让他云里雾里去,让他体验一下成亲之初,她是如何整日忐忑,揣摩他心思生活的。可心理是这么想,人却朝他去了,她伸手双手,道了句:「冷。」 江珝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拉过她将她整个人都卷进了自己的大氅中。她没如往日挣脱,乖乖地抱住了他的腰,仰头望着他笑。 二人对视,他眼中的笑意愈浓,可渐渐地,那笑淡了下来,眼底深不见底,越发地幽沉…… 「我有话想对你说。」 「嗯。」 「人找到了。」 归晚有点僵。「她吗?」 他点头。 「然后呢?是谁?现在在哪?」 江珝犹豫,道:「是辅国将军的远亲,此刻应该再将军府上。」 辅国将军家的远亲,好像很登对,比她想象得还要登对,登对到彼此的地位除了婚姻没有办法解决这件事。 归晚僵了半晌,深吸了口气,垂眸淡笑道:「好啊,人找到了,你心里也该踏实了。」她倏然抽出了手臂,朝后退了一步,江珝靠近,她却绕到雪人后面,拍了拍,笑道:「你得再堆一个,不然江沛读书回来,肯定嚷着要的。」 「好,我堆一个。」他平静应。 「那我先回去歇会儿,外面待得有点久,冷,也累了。」她笑道。 江珝点头,看着转身便回的她,问道:「你信我吗?」 归晚回首,笑眼弯眯,两颗小梨涡都盛着蜜似的,甜得让人着迷。这笑容他特别熟悉,成婚之初,她每天都是这样对他笑的,小心翼翼,只为了讨好。 「瞧你这话问的,信啊,我当然信你了。」她娇声软语道,说着,带着下人回去了。 江珝望着正房,静默地在庭院中站了良久。官正试探着问道:「二公子,咱这雪人还堆不堆啊?」 「你堆吧。」江珝应声,转身就走。 「那您呢?您去哪啊?」官正追上去问道。 江珝看了他一眼。「我去见个人,许会很晚回来。告诉少夫人,晚饭若是没回,便不必等我了。」说罢,他大步流星地走了…… 下了一天一夜的雪,整个汴京城宛若上了银装,骁尧一袭白衣站在积雪压枝的树后,极少有人注意到他。他已经在云麾将军的衙署等了整整一个头晌了,眼看正午的日头已经偏西,他依旧没瞧见江珝的身影。 两日了,他连续两日都没来?骁尧不甘心,他一定要见到他,他要把姐姐从他手里夺回来。可能现在骁尧还没想到办法,但他已经等不了了。 确切地说,应该是姐姐等不了了。 骁尧不明白,他娶姐姐是为了利用,对她没有半丝情感,那他为何要让她有孕?如果不是偶然听到两个婆子聊天,提到了云麾将军夫人有孕,他还被蒙在鼓里! 薛青旗不肯告诉他,谁都不肯与他说,可那是他亲姐姐啊。在他脑中作为人质的姐姐本来就过着非人的生活,他竟然还让她怀孕了!难道果真如薛青旗所言,他是为了报复吗?报复父亲没能守住杭州,报复父亲生而秦龄亡?若是如此,他更加不能再忍耐了,所以他骗了叮铃,逃了出来。 骁尧本想和薛青旗商议,可他总觉得这位「姐夫」太过畏惧,且他既想要姐姐,又想要保住自己。他能理解薛青旗的苦心,但是在骁尧心里,姐姐比自己更重要,如果江珝一定要选择一个人报复,那么作为余家唯一的男人,他宁愿这个人是自己,他想要把姐姐换出来。如此,救了姐姐,也算成全了她和薛青旗…… 少年逃得匆忙,身上只有这身素衣,他早就被冻透了,冷得衣服贴在身上都是冰的。他不敢动,生怕眨一下眼都会错过江珝。 他搓了搓手,冻僵的指甲泛着青紫。他又哈了哈气,然就在这时,只觉得背后一阵压迫袭来,他刚想回身,一只大掌拍在了他的肩头,他彻底僵了—— 江珝和禹佐到了陶然楼,辅国将军家的这位小姐已经在此等候了。二人相见,江珝平静无波,冷清清的,可那位小姐便这么淡定了。 目光对上的那刻,她登时愣住了,望着他的眼睛错都不错,失神了良久。直到禹佐提醒才恍然反应过来,福身揖礼,但目光仍是时不时地撩着他。 二人落座,彼此都未言语,江珝脊背挺拔地靠在椅背上,凝神打量她。这姑娘年纪不过十七八岁,肤白唇红,面容姣好,尤其是那双眼睛,凤眸弯眯,偷偷瞄向他时,眼角会微微上扬,透着股淡淡的妩媚。 如是看,这姑娘却属绝色,不过这些江珝都不在意了,毕竟她根本记不得她的面容,于是视线毫不掩饰地在她身上扫动,循视着她的身量…… 他倒是淡定,这姑娘住不住了,几欲开口,可看看面前这清冷如谪仙的人,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来之前都想得好好的,她定要问问他为何才找自己,为何要把她送到江宁,那夜他到底是怀着何等心思与自己发生的……她还要痛诉他给自己带来的困扰,甚至是灾难,他要指责他的不负责任。还有,既然这一切都不可挽回了,他究竟打算如何弥补—— 便是在他入门之前,这话还愤愤地在头脑中一遍遍地过着,然当真见到他了,她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天下竟有这般完美之人,俊朗清逸,气质矜贵得让她错不开目,那种骨子里透出的魅力让她为之心晃。前一刻还当做「灾难」的经历,她竟有了丝「庆幸」的意味…… 「你姓甚名何?」他总于开口了,语气淡淡的,连声音都那么好听。 那姑娘愣了一刹,随即含笑道:「小女姓胡名瑢之。」 「胡瑢之……」他喃喃,唇齿轻碰,字字清晰,那姑娘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可以这么动听。「你家在何处?」他又问。 「桐庐。」她应道 「那为何会出现在杭州城内?」 「我外祖家在杭州城内,我随母探亲,半路……」 「战乱之际,你去探亲?」江珝截了她话。 第二十二章 胡瑢之愣了下,解释道:「……当时叛军还没攻入杭州城,母亲带着我也是想躲躲,怕桐庐不保。」 「嗯。」他颌首应了声,抬手去碰茶盏,却未饮,唯是用指尖在茶盏的边缘处摩挲。 他手指真好看,修长白皙,比那瓷器还要精致,全然瞧不出是握剑的手。可偏偏地,他就是个叱咤沙场的将军,还是朝廷炙手可热的重臣,她太知道他的分量了。只要有她在,她的一切苦难都会过去的,她不能错过机会。 「将军,我们……」 江珝手指轻抬,打断了她。他好像对她的话甚至对她的想法全然不在意,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给,傲慢至极。要知道可是他对不起的自己,要弥补自己的也是他! 「你是如何逃出杭州城的?」 胡瑢之深吸了口气,平静道:「城门被打开后。」 「那你弟弟呢?」 「弟弟?」胡瑢之反问,随即反应过来。「我和他走散了,就在被将军解救的时候,我们被叛军冲散,到如今我也没有一丝他的消息。表舅母还派人去找了,可一点消息都没有,只怕他是凶多吉少了……」说着,她颜面而泣,「我就这么一个亲人啊……」 「许他还在,而且就在京城。」他淡淡道。 「真,真的吗?」胡瑢之顾不得抹泪,惊讶道。这一瞬,她真的除了惊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丝期待都未曾出现。许她自己也意识到了,含泪求道:「将军,您可是有他的消息了,您能帮我找到他吗?」 「好。我知道了。」江珝点头,随即起身离开了座位。 胡瑢之急了,以为他要走,也跟着起身追了过来,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 江珝驻足,垂眸看了眼她的手,又扫了她一眼,面容寒森森的,寒得让人发悚。望着他幽暗的眸色,她怕了,瑟缩收手,忐忑道:「将军,您,您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他清冷应。 胡瑢之喉咙咽了咽,硬着头皮道:「咱不是该谈之后的事啊?」 话一出口,对面人居然笑了,勾了勾唇,道:「我今儿来只是问问往过,之后的事,我自会让人与辅国将军谈。」 「我们之间的事为何要与他谈?」胡瑢之急了。 「我们之间的事?」江珝扬首,笑影更深了。「眼下这事,怕不止是我们之间了。」 胡瑢之不明白什么意思,江珝又道:「也好,既然你想说,那便说说吧,你想如何解决此事。」 等的便是这句话。「我要嫁你,既然已成了你的人,我这辈子不可能再嫁他人了,我只想跟着你。」话是羞涩,可她眸中闪的却是期待。 「我有妻了,还是皇帝赐婚,想必你也该知道吧。」 「我知道,我没有让将军为难的意思。我也明白,以我的身份是不配当你的正室的,所以只要给我一席容身之地,让我陪在你身边就好,我甘愿做妾,哪怕为婢。」 话说得好不真挚,可江珝的关注点似乎有点偏。他佻笑道:「你的身份,如何就不配了?清白的姑娘,又是辅国将军的远亲。」 「这……」胡瑢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江珝也不需要她回答,又问:「我若是不同意呢?」 「将军你想始乱终弃吗!」她厉声道。 江珝又笑了。「我们哪来的始,又何来的终。」 胡瑢之彻底急了,干脆拉住他胳膊不叫他走,非要讨个说法不可。江珝默立,想了想,又坐回了原位。接着,他胳膊一拉,将那女子拉进了自己的怀里,胡瑢之惊呼间竟坐在了他腿上。她顺势拦住了他的颈脖,柔柔地靠在了他的肩头,一切都自然而然。 「将军……你不知道从那夜之后,我有多思念你,我怨过,恨过,可今儿才知道,爱之深恨之切啊……」说着,她看了眼地上,许是方才用力,一只香囊从他怀里掉出来,她坐在他腿上扭身便拾了起来,腰肢软得不可思议。 「将军,这可是你的?」她捧着那只看上去颇姑娘气的香囊问。 江珝摇头,冷漠道:「不是我的,是你的。」 胡瑢之尴尬。谄笑道:「啊,瞧我这记性,可不就是我的,我都忘记了。许是当初受了惊吓……」 话还未完,江珝搭在她后腰的手动作起来,猛地撩起了她的衣衫一角。胡瑢之惊骇,愕然地看着面前一丝不苟的男人,随即冷笑。男人果真都是一般,嘴上说着不要其实心里想得很,就会装模作样!她没抵抗,任腰间的衣衫被掀起,她朝他贴近,却被他一掌推开,她摔倒在地。 「将军……」她惊诧嗫嚅。 江珝却一丝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拿出手帕擦了擦方才碰他的手,逐根手指,不慌不忙,一一试过。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垂眸睨着地下的人,冰冷道:「回去告诉辅国将军,便是想移花接木,也找个应当的,别以为什么东西都可以往我这塞!」 这话一出胡瑢之彻底愣了,只觉得脊背一阵寒凉。她不明白自己哪出现了破绽,可也没勇气在装下去,眼看着他嫌恶地扔下了手帕,离开了…… 禹佐跟在江珝身后,问道:「确定不是吗?」 江珝瞥了他一眼,冷道:「你觉得呢?」 禹佐无奈。其实他也看出来了,这女子举止肆意,起初还觉得她是性格洒脱使然,可随着将军的试探,他也越发的轻浮起来。尤其是最后,她竟连姑娘家的拘谨都不要了,哪里像个正常人家的姑娘,这简直——禹佐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但即便这样,也不能断定她不是啊! 当初混乱中救了那么多人,形形色色,将军怎就能确定他救的不是个风尘女子呢,江南这样的姑娘多的去了,他甚至连人家的容貌都没瞧清…… 即便瞧不清容貌,还是有些让人能印在记忆中的,比如感觉。印象里那姑娘端雅贞静,绝非风尘中人,况且那男孩真的是她弟弟的话,一个气质斐然的少年,如何能有个风尘姐姐。 不过凡事都非绝对,江珝也怕自己会出错,所以他拿出了那香囊试探,可她居然不识得,就算这也是个误会,那么接下来的印记是绝对不会错的——他清楚地记得,那姑娘腰窝处有一块鸽蛋大的胎记,妃红色,宛若一刻绽开的海棠花…… 可是她没有。 江珝冷哼了一声,颇是鄙夷,可鄙夷之余也是气愤。 胡瑢之的背后是辅国将军,而辅国将军的背后呢,想也知道是谁——薛冕,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入夜了,江珝一直没回,想到他白日的话,索性不等他了。 林嬷嬷给她烧汤沐浴,净室中氤氲朦胧,暖融融的,她衣衫尽除,入水前望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左右打量。林嬷嬷笑了,问道:「瞧什么呢,也不怕凉着,快进去吧!」 「我看看,到底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这回不止林嬷嬷,连苁蓉也跟着笑了,道:「这哪瞧得出来啊。」 第二十三章 「瞧得出来。」林嬷嬷慈笑,扫了眼她的腰线,从身后望,窈窕玲珑,除了比前两个月丰腴些,根本瞧不出她是个怀孕的人。也正是因怀孕的缘故,她该鼓的地方鼓了,该丰的地方丰了,竟在少女的稚嫩内,平添了那么些妩媚。再瞧瞧前面那不大的小腹,尖尖隆起,林嬷嬷抿嘴笑道:「定是个儿子!」 「啊!」归晚惊叫,扑地一声钻进了水里。把林嬷嬷和苁蓉吓了一挑,还以为她是滑到了,赶忙上去查看。可她却趴在浴桶边怏怏道:「我不想要男孩!」 「还没听说谁家不喜欢儿子的!」一场虚惊,林嬷嬷撇嘴道。「你若生了儿子,府里上下,不定如何宠着您呢!」 「嬷嬷!」归晚怨怨地唤了声。「你怎还说这话啊!」 林嬷嬷没应声,朝外望了眼,便让苁蓉去门口守着,她贴近归晚道:「小姐,我知道您的心思,可你也得为孩子想想啊。就算你把孩子生下来了,带走了,你让外人怎么看?您与将军和离就够玄乎的了,还要带走个孩子,若这孩子是江家的,他们会让你带走?所以明摆着不是将军的吗!」 「这我想过了,到时候我就带着父亲和弟弟回杭州,躲开这些闲言碎语。」 「那你日后怎么过?」 「日后再说日后的,我人生才开始……」 「对啊,你才多大?十六而已,你人生才开始,干嘛就要把自己置于这困顿中啊!」林嬷嬷感叹。 「如何就困顿了,嬷嬷是说这孩子?」归晚问道,「他已经来了,我就必须接受。」 「那你可以留在沂国公府啊,可以在这从头开始啊,和二公子一起。」林嬷嬷迫切劝道,「以前我不敢说这话,但是现在任谁都瞧得出,二公子对你有意啊!」 就知道她想说的还是这些。归晚无奈。她又不是木头人,江珝对她的态度她能不清楚吗,可现实是,她已经成为了他的障碍,而自己也没办法忍受分享,所以她只能退出。这样对彼此都好,他已经帮她很多了,她不想再成为他的负担……他们之间的有个填不平的沟壑。 「你知道他今天去哪了吗?」归晚问道。 林嬷嬷摇头。「二公子去哪又不会和奴婢说。」 「他也没和我说,但我就是知道。」映着潋滟水波,归晚晶亮的双眸目光肯定,「他定是去见那姑娘了。而且这么晚还没回,想也知道结果是什么!」 归晚黯然,她不想再想了,整个人钻进了水底。林嬷嬷无奈,叹了声…… 憋了须臾,她忍不住了,头猛地探出了水面。水滴沿着额滑落,浸得她挣不开眼,朦胧间林嬷嬷的身影好似便大了,又高又长,连衣服的颜色也变了,她赶紧抹了抹眼睛再望,当即愣住—— 眼前,江珝双手撑在浴桶便低头看着她,唇角勾起,可紧蹙的眉心却未舒展。 桶中水至清,她无以遁形,慌乱地游到对面,抱着浴桶边背对这他。 「你怎么进来了!」她回头嗔怒道。 江珝淡笑。「有人吃醋了,我得进来解释啊。」 「谁吃醋了,用你解释!」归晚不乐意了,左右没地方躲,脸窘得通红。 「我明明听到有人说,我今天去见谁了……还这么晚不回……可是酸呢!」江珝佻然道。 闻言,归晚立刻瞪着苁蓉。苁蓉一脸的委屈。二公子要偷听,她哪管得了啊,再说他进来的时候她明明喊了,是表小姐自己钻到水底没听到的…… 归晚没辙了,蜷着身子,可怜巴巴地望向江珝。她小脸水莹莹地,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纯净得恍若能绽出莲花似的,看得人心都跟着水面荡漾了。她软了语气,绵绵道:「水都要凉了,你让我先穿上衣服好不好……」 多久没听她撒娇了,江珝有点小满足。 一路上他都在为薛冕的阴谋而恼,踌躇着接下来的计划。然当他迈入公府大门的那刻,他心情豁然,竟还有那么丝庆幸。胡瑢之是假的,那姑娘又杳无声迹了,只要她不曾出现,余归晚便还是他的余归晚,她便再没理由推开自己…… 「好,你穿吧。」江珝慵然道,却依旧盯着她一动不动。 归晚拧眉。什么意思?难不成让自己当着他面穿?还能再无耻点不!她哼了声,扭头不看,也不动。 江珝笑了,他太了解她的小脾气了,这是和自己较劲呢!他没再含糊,伸手便去捉她,可还未碰到,悬在半空的手臂僵住了……从手臂蔓延,到身子,到脚下,最后连表情都凝住了。 就在他眼前,荡漾的水面下,他看见了一朵摇曳的海棠花,妃红耀目,绽在白雪凝琼的肌肤上…… 等了许久都没动静,归晚再回头时,江珝已经不见了—— 归晚整理罢回了正房,房中昏暗,只堪堪燃了几只小烛。 她忐忑地朝里走,穿过明间,望了望次间,一个人都没有……难不成他去书房了,方才也没见书房灯亮啊。她纳罕着进了稍间,然还未待林嬷嬷跟上,身后门「咣」的一声被关上了。 归晚吓得惊呼一声,林嬷嬷拍门道:「表小姐?」 「我和夫人歇了,你们都下去吧。」江珝隔门淡淡道了句。 林嬷嬷迟疑片刻,带着几人退出了正房。 归晚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可昏暗中,她觉得他情绪不大对。明明方才还颇有兴致地拿自己寻开心呢,这会儿却一脸的阴沉,还真是让人摸不透。不过归晚明白,她可不能顶风上,于是斟了杯茶送过去,浅笑道:「可是累了,喝点水,歇下吧。」 他接过水,喝了。却依旧一动不动。归晚想不懂,便问:「可是衙署出了何事?」 「没有。」他应声。随即又道了句:「我找到她了。」 归晚屏息,笑笑。「我知道,你今儿晌午不是说过了。」她想想又道,「你下晌是去见她了吧,如何?她怎么说?」 「她要我娶她。」他连个迟疑都没有,答道。 昏暗中一片寂静,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半晌,她又笑了。「你看,我就说吧,她定然会让你娶她的。也好,这样你也不必再自责了,也算了了桩心事。那你们是如何商议的?她要你何时娶她入门?」她尾音有点颤,心情忐忑。 江珝沉默须臾,应道:「马上。」 她愣住……「马上?」这么快?她孩子还没生呢!「那我们怎么办?」她追问。 「对啊,那我们怎么办?」他哼了声。「你不是说不妨碍我吗,你不是说会选择退出吗?」 江珝句句逼问,问得归晚胸口发窒,不知该如何回答。可自己做出的决定,她得自己承担。「是,我说过。所以我让位啊,我走便是了,不会叫你为难的。」她话语轻巧,唇边还挂着笑。见他没回应,她转身去铺床了。 就算明天腾地方,今儿也得休息吧。她刚把被子扯开,身后一直手臂将她揽了过去,她撞到她怀里。她不惊,却也没看他,语气异常镇定道:「江珝,咱话已经说清了,我不会留下的。」 第二十四章 「你就这么想走。」 「这不是我想不想的事,是没办法的事。」 江珝一声冷笑,凉苦讽刺。「没办法,好一句没办法。余归晚,你就这么恨我!」 「我何尝说过恨你!」她不干了,推着他手臂反驳。 「你不恨我,你这般折磨我。」他声音阴得可怕。「你装得还真像啊!」 归晚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反复追问,可江珝却不再回答了。 他不信她了。 如何信?当初他神志不清,她总该记得自己吧,可洞房之夜第一次见面时,她居然可以那么淡定,无论是惊讶还是惧怕,都将她掩饰得很好,他真的信了他们素未相识。而且之后的日子里,她一点破绽都不露,甚至知道自己在找她的时候,她还那般坦然。 她明明知道自己在为她和「她」之间愁郁纠结,她却不露声色地告诉自己,若找到了「她」,她便退出…… 她就那么想走?除了怨恨,他实在找不出其它能够解释的理由了。 江珝手渐渐下滑,覆在了她的小腹上。许是因为母亲太过紧张,许是小东西想要保护母亲,它踢了他一脚。这一脚,他心登时化了,如冰雪消逝,心里暖融融的,暖得他已经不记得这种温馨有多久没在经历过了。 怀里是他的妻子,名正言顺,实至名归的妻子!而掌下,则是他的儿子,流着他骨血,也带着他倔强脾气的小东西。他抱着她,僵硬的身子温暖起来,他覆在她耳边道哑着声音无限温柔地道了句: 「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归晚有点不知所措。「江珝,你说什么呢……」 他埋在她颈间深吸了口气。「我知道自己错了,一开始就错了。从现在开始,我谁都不要,只要你。」 心骤然紧缩,归晚胸口有点疼,接着便是酸酸的甜。「那你找到的那姑娘怎么办?」 她还在装。江珝苦笑,接着一口咬住了她的耳垂,含混道:「找到了,便绝对不能再放过了!」说着,翻过她,吻住了她的唇。任她如何挣扎,他都不肯撒开,顺势将她欺在了床上。 「江珝!」她推着他大吼。 「叫夫君!」他第一次要求她。 「不要脸!」她搡着他。 江珝哼笑。「早便不要了。」说着,他手已滑到了她腰间,还没待她反应过来,腰间的系带已被他抽出。 她急得挣扎,可他却单手扼住了她的两只手腕,托起她扭动的腰,瞄了一眼。妃红的胎记,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他懊悔,他和她同寝这么长时间,居然一直未发现,包括上次醉酒,浑噩昏暗,他竟也未曾注意到! 「江珝,你疯了吧!」 归晚忍无可忍了,外衫早被他褪去,连中裤也在挣扎中渐渐脱落,能遮住她的也就剩堪堪胸前的一块肚兜了……再这么下去,她真的要交代了。这算怎么回事吧,他不是已经找到人了吗!还要留住人家,那干嘛还要缠着自己。她话说得已经够清楚了,非要把事情做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他才甘心吗! 手被举着,她实在挣不开了,只能抬头去咬他。可还没碰到他,他却撑着她手在她腰间落下一吻,不偏不倚,就在她腰侧的那朵海棠花上。归晚登时僵住,可他的吻没停,细密地绕着那朵妃红的花,小心撷取……归晚从未见过如此温柔的他,热量从那朵妃红开始蔓延,沿着白嫩的肌肤一直烧到了脸颊,烧得她呼吸都困难了…… 「江珝……」她幽幽唤了声。 「嗯。」他含混回应。 「我们非得这样吗?」她眼睛酸了。 他没回答,或者说是在用行动回答。他的吻从她的腰间游走到了她的小腹,在峰顶细啄,最后沿着曲线一路下滑,朝谷底而去…… 「江珝,不行!」她喊叫挣扎。不能是哪里! 可他依旧没有半分犹豫,吻了上去。 疯了,疯了,他彻底疯了! 眼泪落下,归晚只能放弃了,随着他沉浮的吻缴械投降了…… 归晚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听得到外面麻雀叽喳的声音,婢女的脚步声,还有林嬷嬷,她好像在吩咐下人把早饭再延一延…… 她身周热得慌,鼻尖都冒汗了。她佯做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可才躲开,便被一只胳膊又揽了回来,她又落入他怀里,后背贴着他滚烫的胸膛。 温热的气息扑在肩头,他吻了她一下,接着又吻了下,沿着颈脖一下又一下,痒得她难忍,可偏就不睁开眼睛—— 她才不想见他!昨夜他攻城略地地要了她,起初顾虑她是个孕妇,还算温柔,可倒了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了,狠戾得像报仇似的。她不就是说了句让他去找那姑娘泄火去吗!至于这么记仇吗! 实在没辙了,她只得喊腹痛,他才停了下来。本以为这就过去了,怎知又重复了世子大婚,他醉酒那晚的事了…… 到现在,归晚这两条腿还疼着呢,酸得都不是自己的了! 江珝知道她醒了,手下越发地无顾忌,从她胸前到小腹,最后探入腿缝间,柔声问道:「还疼吗?」 她不理他,可他还是满足得不了的。她终于是他的了,不对,她早便是他的了。命运真是神奇,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他身边,是他的永远都是他的。心中的眷眷无以表达,连吻都不够,他又在她肩头咬了口—— 怀里人「哎呀」一声,吓得他赶紧搂过来问道:「咬疼了吗?」他也没使劲啊。 她颦眉蜷身,他摸到了她正托着小腹的手,明白了。又问:「我儿子又闹了?」 归晚愣住,见了鬼似的,回眸看了他一眼。 「我儿子……」 他这抽得是哪股风,居然说这是他儿子。这么长时间,虽他答应给这个孩子名分,可从来没认过它,更何谈这么亲昵的唤它。事出反常必有妖啊,归晚感觉不太好,翻过身推着他往后退。她退,他便追,一直蹭到床里,无处可躲了,他又将她搂了回来。 归晚绝对不能再束手就擒了,顾不得酸疼的腿连扭带踹,可他却托着她翘臀朝自己一贴,佻声道了句「别动了,再动忍不住了。」 好吧,归晚又输了。 「江珝。」她窝在他怀里问了声,「你不是说找到她就不放过了吗,那我呢?算什么?」 她话语真挚,连眼圈都红了。江珝不明白她为何还在说这些,方要解释,便听门外林嬷嬷唤:「二公子,少夫人,世子爷来了!」 江珝和归晚洗漱整理罢时,都快到晌午了。江珩竟等了半个多时辰。 二人出来,兄长倒是淡定如常,瞧着赧颜的二嫂,江珩也猜到些什么了,不免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有些事和有些人,注定就不是自己能企及的。 江珩思绪飘了一瞬。江珝察觉,问道:「三弟可是有何急事?」 「有!」江珩猛然回神,双眼登时亮了,他望着归晚兴奋地道了句。「二嫂,我找到令弟了!」 「真的?我弟弟在哪?」归晚蓦然前探,身子都离开了椅子。若不是有孕压身,江珝都怀疑她会跳起来。这才是找到弟弟的最应该有的反应,他想起了昨晚上的胡瑢之,他便是从那一瞬开始,确定了自己的怀疑的。 第二十五章 归晚四下张望着,期待之心都快压不住了。江珩起身去门外唤了一声,接着,便迎进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其实归晚并没见过这个弟弟,但看着这张反反复复在记忆中浮现的脸,潜意识的情感翻涌,她泪哗然而下,唤了声,「骁尧。」 终于见到姐姐了,少年也崩不住了,带着哭腔喊了声:「姐!」扑了过去。归晚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姐弟二人痛哭。 归晚的心就像块分裂的拼图,找到了弟弟,便拼回了一块,她心便完整了些,更踏实了些,她含笑哭道:「姐想死你了,真怕再看不见你了。」 少年靠在姐姐肩上,也频频点头,悲喜交加道:「我也是,我也想你,我也怕你被……」他话未说完,突然顿住,连哭声都戛然而止。归晚不解,挣开弟弟,看着他,却发现他目光直直落在江珝身上,眼神狠得不似个少年该有,凶光毕露。他咬牙道:「他是谁?」 归晚愣住,对于至亲,她还真有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不过还是尴尬道:「他是你姐夫,江珝……」 说罢,少年登时愣住,目光从凶狠到茫然,随即片刻间又恢复了怨恨。也不知他那抽出来的一把短剑,直直朝江珝扑去。归晚吓得声音都发不出来了,然江珝却淡定得一动未动,直至少年靠近的那刻,他以迅雷之势侧身,单手便夺了他剑,还没待人反应过来,他另一只手已经擒了余骁尧的右手,反剪身后—— 一切猝不及防,江珝镇定得依旧提拔着脊背,清冷道:「你这是何意!」 「江珝!我要给我姐报仇,你虏了她一次,还要虏她第二次吗!」 骁尧话一出口,大伙都愣住了,尤其是归晚…… 「什么叫掳一次,掳两次?」她茫然问。 骁尧恨得已然是没了理智,哪还顾得上解释,顺着江珝的力势回身,一口咬在了他手上—— 敢情这姐俩穷途末路时用的招式都是一样的啊,江珝嘶了一声,松开了手。归晚冲上前,捧起他手,虎口处一排牙印,还渗着血珠,这一口咬得可是够狠。她有点心疼了,赶忙拿出帕子包上,嗔道:「你怎不躲啊。」他若是不想被伤到,就是大伙一起上,也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是个小孩子,利刃还是牙! 瞧着她紧张的模样,江珝却笑了,能换她关心,他倒觉得这口咬得值。何况他若不让骁尧咬上,必然会伤到骁尧,那她还不得恨死自己。这买卖不划算…… 「疼吗?」她把手帕打了个结,问道。 「疼啊!」他买了个乖,笑应。 她嗔了他一眼。 二人亲昵,江珩看得脸都绿了,可瞧瞧身边的「小壮士」,脸色依旧铁青。骁尧看不过去了,喊道:「姐,他害你如此,你居然还帮他!」 「他如何害我了?你把话说清了。」归晚过去拉弟弟,却被他藏在了身后。他小身子骨瞧着还没归晚硬实呢,却还要极力护着姐姐,且不说这其中是否有何误会,归晚心里都甜滋滋的。亲人果然是亲人,还好她没放弃他们。 「姐,你都忘了吗,当初在杭州,就是他把你掳走的!」 「我何尝掳过她,我是为救她。」江珝淡然解释,不过听着口气,他也知情。归晚越来越懵了,怕眼下能找到同感的,也只有世子爷江珩了。二人对望,满眼迷茫。 江珝稳步上前,骁尧却抵御地拉着姐姐后退。 江珝无奈,只得一五一十,将曾经的事解释来,只是省去了他丧失理智后的那件事…… 故事结束,江珩懂了,默然点了点头。原来兄嫂二人的缘分在杭州便已定下了,他叹了声,对骁尧道:「你怕是误会我二哥了。」 「没有!」骁尧反驳,「当初我也是这么认为,可为何你刚救了我们,那叛军便追了上来。若不是我躲得快,我早便死于非命了。而你别人不带走,偏偏就带走我姐!」 江珝深吸口气,耐心解释:「我将你们从叛军手里截出来,并杀了叛军头领,这事必然会被他们知晓,追上来是意料之中,只是我们只有三人,根本抵不过,只能就地遣散你们不被再次捉住。可没想到叛军会来的那么快。我当时救下人虽不多,也非你姐一个,如果可以,我自然是都想救下,但这不现实。逃离后,禹佐北上通知燕军,只剩下我和常侍卫,被救下的几人也都各自逃难去了,唯独你姐留了下来,因为我负伤了……是箭伤。」说到这,他看了归晚一眼。 归晚也镇定地看着他,面无表情。这一切他都对她讲过,她知道他的伤,也知道那伤带毒,更知道疗伤时发生荒唐事,可万万让她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也是这故事中一个,还是最重要的那个…… 「这便是事实,你都清楚,我不明白为何你会认为是我掳走的你姐。」江珝凝眉问道。 这个……骁尧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被薛青旗灌输了太多江珝威胁姐姐的事,在他脑袋里江珝就是个恶人的形象,当他得知在杭州姐姐便是被他带走时,理所当然认为他不安好心,必是虏获! 「那你为何要娶我姐?」他突如其来地问了句。 江珝捻了捻指尖,这还真没法答。 骁尧哼了声。「既然娶了,何不善待?若非有情,何故让她有孕!」 江珝被问得彻底沉默了。这问题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地难答,不过他能却定的是,他这位小舅子,必然是误会自己了,且自己和归晚在杭州发生的事,他应该也是不知情的。 「你可是听何人说了什么?」 「你自己做过的事还用得着别人说吗?」骁尧反问。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气势竟不减这位将军姐夫。 江珝还从来没觉得这么棘手且……无助过。看来自己说什么余骁尧都不会信了,他只得看向归晚,这话也只有她这个做姐姐的能解释清了。 然归晚却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这一切,任江珝如何无助地望着她,如何示意她,她就是一言不发。 沉默也是一种回答,姐姐默认,余骁尧气势更盛了,认定了江珝便是他所认知的恶人。他方想开口再次诘问,归晚拦住了他。 她对着江珩笑笑,郑重道:「初见弟弟只顾着高兴,还不曾与世子爷道谢,谢您帮我找到弟弟,如此大恩,无以为报,受我一拜。」她起身揖礼,江珩赶紧回礼。「二嫂客气了。」 「应该的。」归晚又道,「眼下还得烦您帮我与二婶母告之一声,我弟弟许暂留几日,稍后我会去给祖母和长辈请安。」 江珩应下,先行离开了。 归晚拉着弟弟的手端详他,俊秀的少年和她印象里的一模一样,只是要狼狈得很,不仅衣衫单薄,连小耳朵尖都冻伤了。 骁尧想去,可盯着江珝迈不动脚。归晚也瞥了他一眼,冷道了句:「别理他!」拉着弟弟回房了。江珝默默跟上,却被她关在了稍间门外。 第二十六章 归晚给弟弟擦手,这原本是双握笔的小手,白皙好看,可眼下却满是冻伤,归晚看得心疼极了,恐他再生冻疮赶紧让嬷嬷拿药来。她没用任何人,自己小心翼翼地给他搽药。 「跟姐说,你这些日子都到哪去了,都说你进城了,可怎就找不到你。」 「我在姐夫那!」 归晚愣住。「姐夫?江珝?」 骁尧皱眉摇头。「不是他,是薛青旗啊。」 「胡说!你怎么能随便和别人叫姐夫!」她斥声道。 「不都叫了这么多年了……况且他说了,等救你出去,他定会守护好你的,一辈子都不会跟你分开了……」骁尧把入京后的事都讲了来,他发现姐姐的脸色越来越暗,以为是勾起了她的伤心事,于是语气越来越低,安慰道,「姐,你放心,我们一定能救你出去的,姐夫虽也有难处,但她不会抛弃你的,他说过,这,这孩子他也会接受的!」 归晚无奈摇头,心生悲凉。她原本以为薛青旗只是优柔寡断而已,起码心底还是善良的,然今儿才发现,他竟然连个孩子都利用。 「姐跟你说,你姐夫只有一个,便是沂国公府的二公子,云麾将军,江珝!」归晚拉着弟弟郑重道,「除了他,以后不许你再叫任何人姐夫,听到没有。」 骁尧闻言,蹭地站了起来。「姐,是不是他胁迫你的!你不必怕!」 「我怕你啊!」归晚把他按下来。「人家说什么你信什么,你到底是信他还是信我。我和江珝是两情相悦,何来的胁迫!你看我像似被胁迫的样子吗?」 「可姐夫……不,薛青旗他说……」 「他才是要利用你的人。」归晚叹声。「现在满城都在寻在父亲,你与我自然成为被利用的筹码。」 「那江珝就不是利用你吗!」 「以前不知道,但现在绝对不是。」归晚肯定道。「而且不仅我,父亲也被他照顾着。」 骁尧简直不敢相信,他想要见父亲,归晚劝道。「父亲现在身子未愈,且他还不安全,不过既然你也找到了,我会和他提的。」 「姐,你就这么信任他吗?」骁尧疑惑问。 归晚淡笑。「自然。他是我夫君,也是我孩子的父亲。」说着,她抚了抚小腹,温柔缱绻,满满的幸福感都快溢出来了。 看着她宁和的模样,骁尧糊涂了。难道薛青旗说的都是假的?难道他真的一直在骗自己?这么多年的信任,瞬间坍塌,他有点不能接受,失神地望着自己的双手,一言不发。 归晚知道他需些日子能接受,于是嘱咐他不要胡思乱想,晚些时候带他去拜见老夫人和长辈,便让嬷嬷带着他换身衣服去西厢房歇息了。 骁尧乖乖点头,起身走了,然一开门,便瞧见门口默立的江珝。他望了他良久,眼中没有了仇恨,却也未有感激,满是迷茫…… 他一走,江珝入门,见了妻子勾唇笑了。「你总于承认我是孩子的父亲了。」 归晚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长了偷听的毛病!」 「有你之后。」他佻笑,想到她方才那句「我们两情相悦」他心中便抑不住地喜悦,伸臂去拉她,却被她躲开了。 其实她还没从惊讶中走出,方才听了那话,才知道自己就是被江珝救,又救了江珝的人。她总觉得这像个梦似的,太离奇了,兜兜转转,自己竟又转到了他身边,彼此要找的人就在眼前,却两不知。老天真会开玩笑,眼前这个「便宜爹」竟成了「亲爹」!那么也就是说,穿越过来的这段日子,自己一切苦郁愁闷,忐忑不安的缘由都是他! 亏她还一直对他心怀感激,觉得他能收留自己,还接受自己的孩子……可转来转去,这孩子就是他的! 心里好不平啊,怎么就有种便宜他的感觉了呢! 尤其昨晚上,明明是他的错,他还那么理直气壮! 他不是想让自己原谅他吗!没门! 「我累了,要歇晌,你出去吧!」她不瞧他,哼声。 「我陪你。」他含笑道。 「谁用你陪,忙你的去吧!」 「我不忙。」他贴近她。 「我不用你陪!」她搡着他道。 他赖着她。「那我陪儿子。」 他还能再赖皮不,归晚瞪着他,忽而眉头一展,笑道:「我饿了。」 「我让嬷嬷给你备饭,你想吃什么?」 「想吃陶然居的桂花栗粉糕。」 「好,我这便遣人去买。」说罢,他转身踏出了稍间。可刚迈出来便察觉不对,再回头时,嘭的一声,门被锁上了…… 回云熙院的路上,江珩思绪不宁,他脑袋里一直重复着兄嫂亲密的画面……还有余归晚的嗔怒喜笑,像刻在脑海中一般,如何都抹不掉……可越是想,他心中越是凉苦。原来人生真的是不公平的,即便他再如何努力让自己优秀,即便他成为了世子,即便他官绩斐然,是众人眼中的不二君子,可他依旧有得到不东西,触碰不到的人。他从未因二哥强于他这个世子而羡慕过,但因为一个女人,他的的确确地羡慕了,甚至是嫉妒…… 正想着,他一迈入云熙院便瞧见锦湖慌乱地从正房里出来,二人撞了个迎面。 锦湖忙给世子爷请安,低垂的头不敢抬起,可腔调带了沙哑。江珩挑起她下巴,满面泪痕,他下意识朝正房里望去,正瞥见了窗格处的人影。那人影也有所察觉,匆匆闪开了。 江珩无奈叹声。「她是主母,管教你理所应当,所以……能躲便躲着些吧。」 他话语颇是无力,小丫头屏息。本以为他能为自己做主,可这么多次了,每每都是这句话。锦湖眉心拧得更紧了,哀然应了声「是。」 江珩点头,让她回去休息,锦湖偷偷扯住了他的衣角,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几次开口,却抖着唇欲言又止,委屈得让人心疼…… 望着她双楚楚的大眼睛,江珩的心也像被攥住了似的。面对她,他不可能无动于衷,毕竟是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丫头,即便没有爱情,也有亲情在。况且她今日受的苦,何尝不是因为他的冲动而连累的。 「听话,好好养身子,我会劝她的。」他温柔地拍了拍她小脸,轻声道。随即,头都没回地进了正房。 锦湖看着他清俊的背影,冷漠至极。若是放在以前,她许会被他的温柔感动,但这些日子过去,这份感动早就被他的敷衍给磨没了。她算看清了,想让这个男对自己用心,那是不可能的,若想在这个云熙院立足,指望他是不可能的,她只能靠自己。 听着正房里传来严梦华婉转亲昵的声音,锦湖抚了抚自己刚刚被打的脸颊,冷笑一声,转头回了西厢…… 「你往后别总为难她,她不过是个姨娘而已,这云熙院还不是你说得算。你如此针对她,也不怕人家道你心量窄。」江珩漫不经心道。 梦华闻言微愣,正为他更衣的手顿住,她攥着他衣襟仰头看他。 他微扬着下颌目视前方,目若朗星,丰神俊逸,英朗得让她看得心晃,也心凉,即便是跟她讲话,他也疏离地半点余光都不施舍她。 第二十七章 「她若不轻慢我,我如何要为难她。」她怨怨道。 他可算垂眸瞥了她一眼。「你是主母,她如何敢轻慢你。」 「她是不敢,她腹中的孩子可敢。」 「你什么意思?」他挪开她手,问道。 严梦华颇是无奈地叹了声。「还能什么意思,想也知道。她怀有身孕,走到哪都不忘提及此事,生怕谁不知道似的,尤其在我面前,总是打着养胎的旗号提出各种要求。」 「那孩子毕竟是江家的后,她也是怕孩子出何意外,太过紧张罢了。」 「我明白,所以她提出任何要求我都尽量依她,照顾她甚至比照顾我自己还要用心,可她非但不满足,还处处拿孩子刁难我,这不是威胁是什么。世子爷,我当初可怜她,又不忍伤了江家的后,才留下她,还让她升了姨娘,我真的觉得仁至义尽了……」 说着,她哽咽了。 「我知道你用心良苦,难为你了。」江珩安慰,几次探手,最后还是决心抚了抚她肩。 难得他如此温柔,严梦华的心像活了似的,兴奋不已,却还是安奈叹道:「有世子爷这话,我便心满意足了。其实我也就是抱怨而已,为了那孩子,便是她提出什么过分要求,只要我能办到,我都会去办。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心里苦的不是这个!」她蓦地拉住了他手,恳切道,「女人这一生图的是什么,无非是能与夫君举案齐眉,相濡以沫。我不奢望世子爷宠爱,可也企盼您的怜惜,您若是真的想与梦华携手此生,求您像正常夫妻一般待我。如果,你真的嫌弃我,那我也不为难,咱好聚好散吧……」 「胡说!我何尝嫌弃过你!」江珩斥声,想要抽手,却被她攥得紧紧的。 「您若不嫌弃我,为何到如今连碰都不碰我!」她突然嚎啕起来,「为什么锦湖能有孕,我就不能,我也是女人,我也想当母亲……」 这话说得好不凉苦,望着面前哀戚痛苦的女人,江珩心沉。他已经耽误一个锦湖了,却还要耽误另一个吗?脑海里再次想起了兄嫂恩爱的一幕幕,他不由得叹息,为何自己一定要去羡慕人家呢?为何不给自己,和身边人一个机会,也许他也能有那份向往的温馨…… 「别哭了,是我对不住你。」江珩将她揽进怀里安抚着,「是我这些日子太忙了,成婚以来每日乏累,忽视你了,我以后不会了。」 他突如其来的改变,让严梦华愣住了,她抹了抹泪,仰头望着他,半晌赧颜地道了句:「那您今晚……」 「我陪你。」 归晚把江珝关在门外,他为了讨好妻子,只得亲自出门去买糕点。 出了陶然居,天尚早,他和禹佐走在街上,年光将至,街上热闹非凡。没几日便是新年了,想到余骁尧已经找到,他犹豫着要不要让归晚一家团聚,见上一见。他倒是想让妻子高兴,只是太过冒险,要知道不管是妻子还是他,盯着他们的眼线从来就没断过,以致征北回来到今日,余怀章他一面都没见到…… 经过东角楼时,人群越发地密集,此地为繁华区,江珝难得闲情逸致,突然觉得若是她身侧该有多好。他四处瞧望,目光被一处扎纸灯笼的货郎吸引,瞧着各式各样的小马灯,江珝反应过来,今年是马年了。想到他们家将迎来一只「小马驹」,便挑了一只瞧上去英气十足的小白马。 刚付了钱,又想起家里还有只「小老虎」呢。 禹佐眼看着他交钱,挑了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便也明白他的心思了,于是问道:「这只,将军可是给少夫人买的?」 江珝颇是满意地「嗯」了声。 禹佐忍笑,又道:「将军,你确定要送这个给少夫人?」 江珝诧异。「怎么?不行吗?」 「行!」禹佐立马回了句。他真怕自己再多说一个字,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江珝狐疑地看着他,瞪了他一眼,走了。然才一转身,便瞧见对面街上盯着他的人,是薛青旗—— 二人相对,薛青旗看了眼江珝手中的两只灯笼,轻言道:「看不出来,将军别有情致啊。」 江珝勾唇淡笑,清冷道:「给夫人买的,哄她开心罢了。」 薛青旗微僵,看着那只小老虎他便懂了。往昔的事一幕幕浮在眼前,曾几何时,他也给她买过,看她笑靥如花,听她甜甜地对自己说一声谢谢。可现在呢?他不但见不到她,连唯一可以给他念想的人也丢了。他搜遍了全城也没找到余骁尧,那结果只能是一个…… 他望着江珝手中的另一只灯笼,冷哼道:「骁尧属蛇,你怕是买错了吧。」 江珝也看眼自己手中的小白马,笑了,悠然道:「抱歉,我儿属马。」 他话语好不自得,薛青旗大声讽笑,摇头道。「江珝,你是想儿子想疯了吧。你何苦自欺欺人!」 「我何必自欺欺人?」江珝反问。 薛青旗迫声道:「余归晚嫁你之前便已有孕了!」 「我知道。」江珝淡定自若,「可孩子是我的。」 「笑话!归晚是在杭州……」薛青旗突然顿住,他打量着江珝,目光越发地惶惑,脸色不大好了。 父亲到江珝在诏书未下之前便已到了两浙路,那时正是归晚逃离杭州之时。骁尧道,救走他姐姐的人不是叛军,而是北方口音,脚蹬胡靴者。还有,江珝一直在找人,找个杭州救下的女人…… 所有线索连在一起,薛青旗顿时明白了。可天下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除非这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了!不然他为何一定要娶余归晚。先是侮辱,让她走投无路后,再通过赐婚,强迫她嫁给他……他就是想用这种方式占有归晚。 「江珝,你真卑鄙!」薛青旗切齿道。 江珝自然不知道他都脑补了什么,他冷笑几声,寒声道:「薛青旗,到底是我卑鄙还是你卑鄙!触手可得的时候,你不懂珍惜,失去了还不肯放手,居然连个孩子都要利用。你恨我便罢了,为何还要把这恨转嫁到余骁尧身上,你这‘姐夫’当得可是称职呢!」 「果然……」薛青旗哼道,「骁尧果然是你带走的。」 「不是我带走的,是你的谎言留不住人。」说着,江珝指了指方才的买灯的地方,对禹佐道,「去吧,再买一只银蛇的给骁尧。这还得亏薛公子提醒呢,不然我这个姐夫可不是要让孩子失望了。」他瞥了眼薛青旗,冷笑一声,同禹佐走了。 望着两人的身影,薛青旗攥紧了拳。 卑鄙,好,那自己便卑鄙到底。余归晚他是绝对不会放手的。江珝不是说那孩子是他的吗?那就等余归晚提前产子,看他到时候如何说得清,又有几人会信! 江珝明白,薛青旗和他父亲一样,执拗得很,未必会就此罢休,于是让禹佐派人时刻盯主余骁尧,既然他回来了,便不能让他有任何闪失。 第二十八章 禹佐应下,二人便回了沂国公府。 下人道,二少夫人带着余小公子去拜见老夫人和长辈了,他也跟了去,然才刚出了檀湲院的二门,便瞧见姐弟二人谈笑着往回走。好像许久没瞧见归晚这般开心地笑了,不是那种敷衍和讨好。 二人见到江珝,驻足。骁尧沉默良久,拱手揖礼,唤了声:「骁尧见过将军。」 他话语虽客气,但起码没有恨意了。江珝淡然点头,看想了他姐姐,可自己这个小妻子,全然一副没看到他的模样,牵着弟弟绕过他,直接进了檀湲院。 晚饭时分,江沛听说婶婶这来了位小叔叔,他兴奋地奔来了。可见了人家,却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说些什么,不过没多久便发现了这位小叔叔的好,跟在后面小叔叔长,小叔叔短地唤着。江珝也发现,起初还恶目仇视自己的少年,其实是个彬彬识礼,稳重谦和的孩子,不管江沛如何缠着他,他都耐心陪着,和颜相对。 往日没有应龄的孩子陪伴,江沛又实在太喜欢这个小叔叔,连吃饭的时候都要挨着他。这小家伙自打跟了归晚,性格开朗很多,饭桌上,他话简直不停,便是江珝呵他好几次「食不言」,他也板不住,还是想和骁尧说话,饭粒都落到人家碗里了,也不自知。 而骁尧呢,唯是温和地对他笑,认真地听着,偶尔还会给他夹菜,嘱咐他吃饭。 江珝惊诧,余怀章能把儿子教育得如此优秀有涵养,确实不简单。可同样是余家的孩子,怎么有人就那么难讨好呢……他无奈看向余归晚,人家依旧忽视他的存在,从下晌他回来到现在,她还一句话没和他说呢! 入夜,齐嬷嬷要带江沛回去了,可小家伙赖着不想走,他想和小叔叔睡。可归晚还想带弟弟一起睡,和他聊天呢。 归晚哄劝江沛明个还能来啊,小叔叔不走,天天都能见到的。小家伙不情不愿,方要点头,却见对面二叔朝他瞪了个神眼,他想了想,嚷了一声「我就要和小叔叔睡!」 见二叔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他便撒欢似的闹开了。归晚无奈,看了看弟弟,骁尧没说什么,含笑牵着小家伙回了西厢,把他留下了。 他们安顿好了,江珝虽归晚回正房,怕再被锁外面,先一步迈进了稍间。瞧着他得意的模样,归晚真想踢他一脚。 江珝把今儿买的小灯笼挂了起来,还给她递了点心,可归晚就当没看见,坐在妆奁前不紧不慢地卸下头上的发饰。他上来帮她,她倒是没拒绝,接着更衣,洗漱,上床,脱鞋,连铺床都是他伺候的。归晚很是享用,但就是不说话。 直到躺在床上,他撑头看着被子里的她,笑道:「用都用了,还不解气。」 她埋头不理他,他低头想去亲她,却被她躲开了。 他哭笑不得。「我错了还不成,你说话吧,好不好。」 她干脆把被子拉过头顶,隔断了他的视线。 江珝愣住,沉默须臾,唇角再次魅惑勾起,笑道:「好,你不想说咱便不说,省下力气做该做的!」话落,他猛地掀起了她被子,还没待她反应过来,他已经把她揽进了怀里,锁得紧紧的。随着被子落下扣住二人那刻,他蓦地吻了上去,任她呜呜挣扎,再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手扣着她后颈,一手解开了她的衣襟…… 二更梆子响起时,云熙院正房的灯还亮着,灯亮,小丫头们便不敢歇息,只得在门外候着。 冬青今儿当值,守在次间,听着西稍间里时不时传来的娇弱的喘息声,她抿唇笑了。哪个英雄过得了美人关,世子爷到底还是败在了小姐的石榴裙下,想必这会儿尝到了甜头,必知道这夫妻之间的好了吧。尤其是自家小姐,那可真真是回眸一笑,迷惑众生的主,就不信世子爷抵得住!瞧这样,今晚云熙院,必是个无眠夜…… 严梦华也如是想的,只是现实,有些差距—— 二更梆子第一遍响起时,他进去了,没有情感调度,突兀得生疼……不过她忍住了。毕竟心房的膨胀是无以取代的,他们终于融为一体了,她痛并快乐着。可这份快乐没持续多久,二更梆子第二遍响起时,他结束了…… 便是未经人事,严梦华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愣住了。身上,江珩窘迫地错开目光,在她耳边道了句「对不起」便撑臂要起。严梦华一把将他拉了怀里,紧紧抱住,生怕伤了他似的,含笑安慰道:「第一次都是如此,不要紧。」 江珩尴尬,这是她的第一次,不是他的。他知道她误会了,可他没法解释。总不能告诉她,在方才用情之时,交融之际,他低头看见的却是另一张脸,惊得他腰眼一麻,草草了事了…… 他还是要起,她却不舍地拉着他道:「慢慢来,总会好的……」她想再继续,可他不行了,从那张脸出现,他便没办法面对她了。 江珩对着她苦涩一笑,踟蹰片刻,安抚似的亲了亲她额,又道了声「对不起」,便翻身下床了。 严梦华侧身,目光从他宽阔的肩膀,到清晰的腹肌,描绘着他窄腰遒劲的线条……掌心里还有他臀肌紧实的感觉,他动作时,分明如同瘦削的战马,矫健而有力……她怎么都想象不到他会这般,这不该啊…… 江珩匆匆穿了中衣开门,让冬青唤婆子给夫人备水,道天寒让她们伺候夫人房中沐浴,自己则去了净室。 他清理罢,正房里中水声未断,他侯了片刻,便转身去了书房。 没让下人跟着,他独自燃起了书房的灯火,他坐在桌前,以手撑额,阖目轻揉着。房中静得只有烛火偶尔的噼啪声,方才的一幕幕再次涌了上来,满眼是冰肌莹彻的肌肤,纤纤扭摆的腰肢,兰气幽吐的樱唇,还有那娇柔的喘息声,撩拨着他的神经,在他心头燃起了一方欲火。 那火越来越旺,他扑不灭,反倒被它吞噬,他眼前又出现了那张脸……她在对他怒,娇嗔道:你攥疼我了。她在对他笑,甜声道:世子爷,吃葡萄吗? 他以为只要他努力,用心经营夫妻关系,就可以如兄嫂那般恩爱,得到那份让他羡慕的感情。然这刻他知道那是错的,人不对,他永远不会得到那份感情。不是心心念念的挚爱,一起都是浮云…… 江珩深吸了口气,猛然抬头,却发现了桌脚竟有一串晶莹的葡萄,寒冬腊月,哪来的葡萄,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竟发现那葡萄上还留一层薄霜,应该是从冰窖里取出的。他望着那葡萄,脑中的画面越发地清晰,欲望再次爆发,他起了反应。 人前控制,人后他不想再压抑了。于是蓦地掀起衣摆,仰在椅背上,阖目幻想……呼吸重而混浊,椅子随着他摆动而撞着后面的架子,咯咯作响……也不知持续了多久,椅声越来越急,人息越来越乱,就在他要即将登顶的那刻,屏风后忽而响起柔柔的一声:「世子爷?是你吗?」 江珩紧绷的弦彻底断了,他大步起身一把将屏风后的人拉了过来,压在了罗汉床上—— 第二十九章 次日一早,小丫头报,世子爷昨晚在书房过了一夜,严梦华心沉。想必他是因为郁闷而苦,所以才躲进书房的吧。想来也是,这种事关乎颜面,任哪个男人能接受得了。严梦华正想着一会见面要如何安抚江珩,却见冬青一副愤然的模样摔着帕子进门。她刚才去询问世子何时用早饭时,发现锦湖竟在书房,瞧她那衣衫凌乱的模样便知,她昨晚就是在那过的夜! 冬青说罢,望望小姐,只见她雕塑一般,面无表情。沉默了良久,她深吸了口气冷笑。 还以为是他的问题,自己在这巴巴想如何安抚迁就他,岂知人家却在和她人颠鸾倒凤,翻云覆雨,还真是够讽刺啊,原来问题竟出在自己,是自己让人没了欲望! 半个时辰后,江珩回来了,严梦华却当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为他更衣,含笑问道:「世子爷昨晚休息得可好。」 江珩愣了一瞬,尴尬道:「还好。」 「可妾身不大好。」她叹声。见江珩没接话,她兀自道:「我在房里巴巴等了您一宿,那么会功夫您便出去了,且一去便不回了,叫人家如何看我,必道我没能伺候好世子,惹您不快了。」 「哪里的话,昨晚是我的错。」江珩略窘,勉强笑笑。 衣服穿罢,严梦华给他拍了拍,冷道:「既然不是我的错,那世子爷为何连最基本的一丝情面都不给妾身留,我是您的妻子。您半夜离开便罢了,还要去找锦湖!」说着,她笑了,讽刺凉苦。「您宁可宠幸个有孕之人,也不肯与我同床,这话传出去,您让我在这府上如何自容!」 她最后一句喊出,泪水便簌簌而下,伤心得满眼都是绝望。江珩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了,只能硬着头皮将她揽过来,安慰道:「是我对不起你,我糊涂,没想到这么多,我以后再不会了。」 「世子爷,您就那么喜欢锦湖吗?」 「没有。」 「新婚头月里是不许宿在偏房的,可我们才成婚几日啊。」她委屈道。「再说她是孕身,您就不怕伤了她。」 江珩确实悔了,发生这一切他也不想,只得无奈哄着:「我知道,是我不对。你放心,我以后不会与她同宿了……」 哄了一会儿,她情绪渐渐稳下来,他穿上外衫,便匆匆出门了。 冬青不服气,恨得直跺脚,怨道:「明明是那个贱婢勾搭的世子爷,您干吗不提她,非要埋怨世子爷啊!」 「一个巴掌拍不响!」严梦华收起方才的委屈,抹干了泪道。「我提她,必然让人觉得我妒心强,认为我主母咄咄逼人。到时候她倒成了弱势,世子爷必然会站在她那面。眼下不同了,我偏不提她,就要让世子爷生愧,让他觉得对不起我。收拾她,有的是机会,但世子爷心,绝不能失!」 「可心里还是憋屈!」冬青拧着帕子皱眉,「就这么放过她了?」 放过?不可能,从她第一次爬上世子爷床的那日起,严梦华就没打算放过她。严梦华明白,她这是跟自己示威呢,让自己知道世子爷多在乎她。哼,在乎算个什么?看来这些日子自己还是没教透啊,那好,那就让她彻底明白,她一个贱妾想和主母碰,到底能碰出什么结果来! 「去,把昨晚的事和蕙丫头叨咕叨咕。」 「小姐,那蕙儿可是西院丫头,她若知道了,二夫人就得知道啊!」冬青忧忡道。 严梦华笑了。「我就是要让她知道。不仅要让她知道,我还要让全府的人都知道。」 「这……」 「还有,她有孕未到四月,本来就胎相未稳,昨晚这么一折腾,若不出点岔子,是不是不合常理啊!」 「可她真没事啊……」冬青讷然道,见小姐瞪了个眼神过来,恍然啊了一声,「我明白了!」 归晚还没睡够呢,便被肚子里的小东西闹腾醒了。他精神头可足,拳打脚踢,气得归晚朝着肚皮轻拍了一巴掌,恨道:「小东西,你爹折腾我,你也不饶了我!」 话刚落,背后传来声轻笑,接着一只胳膊揽过她,贴在她耳边柔声道:「父子同心么!」 归晚闻言哼了一声,头都没回朝着他脸拍了一巴掌。若「不要脸」的赖皮劲儿也是同款,那她干脆不要它了! 「要像也该像舅舅,像你……哼!」 江珝笑了。想骁尧?倒是也不错,只是……「它舅舅还未娶亲,娶了妻还不定什么样呢!」 「什么样也不会像你这样!在外面瞧着像个煞神,一本正经的,回到家就知道欺负我,哪有个正经时候,我是孕妇!你就舍得折腾!」 江珝搂过来,温柔地吻着她,无限缱绻。「舍不得啊!可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盼来,一分一刻都不想与你分开,更恨不能一日掰成两日过……」他头埋在她颈间,用力呼吸,恨不能把她的味道,甚至整个人都吸入身子里一般。「从来没有这么挂念过一个人,挂念到想把你走到哪便揣到哪……」 明明是柔柔诉情,可她却听出了异样。虽说二人相认,可他亲昵的确实有些过分了。归晚蓦然回身,攥着他衣襟,一副霸道的架势问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江珝愣住,眉心登时笼起一抹郁色,不过片刻,那抹愁郁如滴入水中的墨,渐渐淡了,直至消失,取而代之的依旧是似水的温柔。他撩了撩她脸颊的碎发,含笑道:「北方战事未宁……」 「可不是说春季再战吗!」她截了他话,语气焦急不满。 他本来不想这么早告诉她,可没想到她会问,于是淡笑道:「战事是双方参与的,我们如是想,北虏不一定啊。」 「金军南下了?还是契丹?到底是哪个?」归晚真的急了,攥着他的小手越发地紧,他胸口的衣襟都被她扯开了,她瞥见他右胸的陈伤,眼圈当即便红了。她不知道他这伤是何时留的,他们在一起时他便有了。不仅这个,他身上好多伤,而且每个位置她都记得清楚。她突然无奈得想笑,她原以为自己不在乎他,如今才知,她一直把他放在心底,不然她如何会去在意那些伤! 江珝也终于了解她的心意了。他把她搂进怀里,安抚地拍着她背,解释道:「皇帝身体每况愈下,怕是熬不久了。包括太子在内,几位皇子为争夺皇位忙碌,急于笼络人心,虑近忧而不顾远患。曹副将得信,金辽已暗中勾结,想必定是看中了眼下的时机,蠢蠢欲动。他们不在乎,但是我作为征北将军不容忽视,必须有所防范。」 归晚懂,她泄气了。谁叫她嫁的就是这么个人,他若不是任狭忠贞,赤心为国,她许也不会爱上他吧。人就是这么矛盾。她把脸埋在他怀里,希望他能够满足自己最后的愿望,幽幽道:「你能等我生了孩子再走吗。」她声音含混,却直击他心。心被刺了一般疼,他用力地亲着她头,没回答。 她叹了口气。答案懂了。还有三个月,怕是等不到了…… 第三十章 今儿早饭吃得有点安静。骁尧打量姐姐,虽她还不愿搭理江珝,但明显状态和昨日不一样。昨个一看便是夫妻斗气,但今日,是从里往外地透着疲惫。他不明白为什么,倒是激灵的小江沛,瞧出什么了。咽了口粥,弱弱问道:「二叔,你要出征了?」 江珝和归晚惊住,互看了一眼,都笑了。问:「你怎知道的?」 他当然知道了,因为每每二叔离开,他那个所谓的娘,苏慕君,就是这个状态。「二叔你几时走?」 「过了年吧,还未定。」说这话时,他看了眼身边人。 归晚知道他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却当没听到似的,继续吃饭,嘱咐江沛把粥都喝掉,又给弟弟夹了菜。可骁尧却蹙眉盯着那菜,没动,表情颇是凝重。归晚知道他许是多心了,于是放下了碗筷,想要对弟弟解释,却听他道了句: 「将军,我能跟您一起去吗?」 江珝愣,他看了看归晚,见她望着自己的眼神也同样茫然,便问:「为何?」 骁尧依旧垂眸,可起起伏伏胸略显激动,他整理了思绪方要开口,茯苓端着紫苏汤来了,匆匆忙忙地,走到门口绊了一跤,汤水竟洒了一地。 归晚看着她嗔道:「你急得什么,仔细再摔了你!」 茯苓连连道歉认错,却还是憋不住地道了句:「表小姐,西院出事了……」 茯苓把听到的话讲来,方才出门时碰到了西院的小丫鬟,她道云熙院的锦湖姨娘似动了胎气,大夫正在房里救着呢,瞧那样子,情况不大好啊! 归晚不解,她前些日子也见过锦湖,没觉出异常啊,虽神情愁郁,可面色好得很呢,这怎么就动了胎气了。 茯苓看看二公子,踟蹰不决。其实这话她本不想讲,可入门时候林嬷嬷交代,非要她说出来,借机会提点提点二公子不可,于是咬着牙道:「是……世子爷昨晚上和锦湖姨娘同宿的,所以才会如此!」 这话一出,归晚愣住,随即品出味道,脸窘红得不得了。然江珝也颇是尴尬,默默地饮了口茶,唯是骁尧淡然如常,定力可倒是不错。 江沛没明白,问道:「为何三哥和她同宿,她孩子就没了。」 这话无疑添了把火,谁也不好解释。而骁尧却夹了菜放在勺子里,颇是平静地道了句:「大人的事,小孩子不必多问,吃饭。」 瞧着小舅子一本正经的模样,江珝竟挑唇笑了。归晚瞪了他一眼,让茯苓先出去了。 「姐,你要去看看吗?」骁尧问道。 归晚笑笑。「到底怎个情况还不清楚,而且那是云熙院的事,咱去不合适。」若是严梦华抱恙,本着妯娌的关系,她该去探望,可一个姨娘……想来这事也没那么简单,她才不参合。「先别说其它,我倒要问问你,你为何想要随军出征!」 骁尧闻言怔住,抬眸看了江珝一眼,淡定道:「在杭州,我亲眼见到众将士一个个在我面前倒下,那壮烈此生难忘。从那时开始,我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想上一次战场。」 「你这简直是胡闹!」归晚呵斥。 江珝却攥住了她的手,安抚道:「他有这想法也能理解,我当年从幽州回来时,也没比他小多少,面对铁蹄下的难民,我心中也如是想的,所以才会跟随父亲出征这么多年。」 「可你是武勋世家,从小便打下这个底子。可他呢,连刀都没摸过……」 「我会用剑了!」骁尧唤声,归晚瞪了他一眼,他才怏怏地噤了声。 望着急切的妻子,江珝淡笑。捏了捏她手问道:「你们都以为我在幽州过着漂泊不稳的生活,便要整日披甲持戟吗?我十一岁之前,不要说刀,便是剪刀都很少碰,我曾祖父乃前朝状元,外祖父虽不曾任官,却也喜好藏书,世代书香,我母亲更是京中有名的才女,若不是因曾祖被发配到北方,我们也不会流落至此。所以,想也知道我的生活环境。我也不是生来便要做武官的。」 归晚现在懂了,为何他身为武官,却文采斐然,在书画上也造诣颇深……她钦佩自己的夫君,可想想又觉得心疼。她想起曾经关于他的传言:十三岁斩贼人于军前,十五岁独取敌将首级……归晚看看骁尧,她完全想象不出,一个文弱少年,是如何做出这般残酷狠绝之事的,若不是变了一个人,她真的是没法理解。 江珝明白妻子的疑惑,淡淡笑了。「我从未想过自己会走上这条路,但我亲眼看见北虏如何践踏汉民,亲历母亲遭北虏屠杀,倒在我面前,她就像片叶子,轻柔地落下,再没起来过。我在屠杀中死里逃生,那时我便开启了第二次生命……所以我能理解骁尧的感受,面对生命逝去的那种无奈和彷徨,心里如同憋了一团郁气,极力地想要找一个出口发泄出来……」 他平静地说着,而另一边骁尧已耐不住激动,瞪大的眼眶红了。这话是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他心里就是有口气,非得要发出来不可,如何都平静不下来,这也是他练剑的原因。薛青旗制止他,他以为不会有人明白他这种心思,却不曾想江珝才是最懂他的那个人。 骁尧期待地看着他,江珝点了头。他这一默许,少年兴奋了,可少年的姐姐却气恼,直到早上这顿饭吃完,她也没缓过来。 见两个小家伙去了,江珝拉过妻子,哄道:「真的不高兴了?」 「如何能高兴,你一个人出征,我就已经够提心吊胆了,还要再搭一个?」 江珝笑了,抚着她背道:「人生的路有许多可能性,你不叫他去,他不知道未来的选择到底对不对,没准他又是一位将军呢!」 「我才不要将军呢!」归晚哼声,随即幽幽道:「我只想要一家平安。」 「我明白,他去了,也不过就是随军瞧瞧,你还真以为我指望他去上战场?」说着,他脸色暗淡下来,深沉凝重。归晚纳罕,追问下他道:「其实我也有私心,他若是能随去,也有个好处,便是帮我指认叛军黎庞昭。」 「黎庞昭?他……他逃窜到幽州了?」 「是,线人报他已混入契丹头领之中,我此次北行的目的,也是为了将他捉拿回京。因为他不仅是吴越叛首,更重要的是,他是杭州失守案最关键的证人。」 闻言,归晚猛吸了口气,下意识捂住肚子。江珝惊得忙扶住她,「你如何?可是腹痛了?」他想起方才云熙院的事,有点紧张了,毕竟昨晚他们也没消停。 「没事。」归晚木然摇头,「就是说,只要抓到他就有可能证明我父亲的清白?」 江珝点头。归晚又深吸了口气,这决定还真是难做,终了她只能道:「你护好我弟弟。」 「你放心,我就是不要自己的命,也要护住他的。」 这话一出,归晚忙捂住了他的嘴。「不许你胡说,你们两个都要安安稳稳地,不然我恨你一辈子!」 江珝会心而笑,把她拢入了怀里,归晚伏在他胸口,幽幽道了句:「在你临走前,我和骁尧能见见父亲吗?」 第三十一章 「好。」他终于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她欣慰而笑。 云熙院西厢房,锦湖简直是死里逃生,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地望着承尘…… 都是她,严梦华,是她在那饭菜里下了药,是自己疏忽,觉得她不会做出这种事,可自己到底还是低估了她。门外小丫头匆匆进门,她忙坐了起来,因为动作太急,她小腹痛了一下,紧张得她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生怕呼吸大了急了快了,都会让她失去它……大夫说了,它能留下已然奇迹,不可再大意了。 小丫头见姨娘僵住,赶紧贴上来,怯怯问:「姨娘,你没事吧?」 锦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如何?世子爷说什么?他可回来了?」 「是,是回来了……」小丫头瑟瑟道,「可回正房坐了一会,又走了……」 「走了?」锦湖不敢相信,「怎么就走了呢?我孩子都险些没了,他居然都不来看看我?你怎么说的?你可告诉他,这孩子九生一死?」 小丫头被她抓得生疼,赶紧应,「说了说了,我都说了。可他,可他还是不愿见您,他说他对不住您,往后他不会再如此荒唐了,劝您好生养着。」 锦湖不甘心,拉着她道:「这就完了?他就没说些别的?」 「你还指望他说些什么?」 门外一声悦耳之音传来,话语冷冰冰,锦湖抬头望去,是严梦华。 严梦华悠然走了进来,她身边的冬青为她搬了椅子来,她慵然而坐,笑道:「怎么,还不死心?你还指望世子来宠着你,温暖体贴你?就算他想,你也要问问他敢不敢!」 「你什么意思?」锦湖愕然。 严梦华鄙夷地盯着他。「被你这么一折腾,如今全府都知道世子爷荒唐,险些害了自己的孩子,他眼下都快成个笑话了!你说这话传到老太太和母亲耳中,她们如何想?若不是你怀着孩子,你觉得她们还能容得下你?」 「不可能!这不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是谁的错?你还想她们体恤你?你太真了,在她们眼里,你就是引诱世子爷的耻辱,她们岂还会让世子爷见你!」 锦湖泪水忍不住了,她愤怒道:「不是我,这都是你做的,是你害的我,跟世子爷无关!」 「可以,你可以出去说,你看会不会有人信。」严梦华无所谓道,她看着眼前的姑娘,目光鄙夷又可悲。 「锦湖,你还没认清自己的身份吗?你是妾,是婢,你就是陪伴世子爷一辈子,你也只是个下人。他就是一辈子不碰我,哪怕不见我,我也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你知道妾和妻的差距吗?同样有孕,若是檀湲院那位出了什么问题,全家都要上,便是老太太也要亲自安抚。你呢?大伙是怎么看你的,你知道二夫人巴不得你不曾存在过,所有的错都是你的,这就是身份的差距。今儿的事,你也可以出去宣扬,说是我妒忌你有孕,想要害你,你看看她们信不信,就算信,你问问她们敢不敢说信!你就是真的拿出确凿证据了,你以为你就告得了我?为了公府的脸面,到头来我依旧安然无恙,而你却是那个惹是生非之人!」 看着沉默无语的锦湖,严梦华哼笑,接着道:「再简单点说,我若真的瞧不惯你了,拿了这孩子,赶你出府,你觉得她们会如何待我?休我,还是告我?哪个都不会,她们也不敢。你听闻过有为妾休妻的吗?他这边休我,我父亲一本便能参上去,毁了他前途。所以你听懂了吗?就算你一尸两命,我还是我,还是沂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严梦华最后一句怒斥而出,锦湖再绷不住了。她认也好,不认也罢,这就是命…… 「嫁入之初,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可我还是留下你了,我给了你一条生路,你却要和我作对,自讨死路,那便怪不得我了。这次你逃得过,我就不信你下次逃得出!」严梦华说罢起身,惊得锦湖赶紧跪在她面前认错,头磕得怦怦响,却动摇不了严梦华丝毫。她寒声道「你别怪我无情,要怪就怪世子爷,谁叫他那般贪恋你。迷恋如此,便别怪我容不下你了!」 「不不,夫人,不是的,世子爷喜欢的根本不是我!他,他喜欢的是二少夫人啊!」 「你再说一遍!」严梦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可知道你自己说的是什么!」 从她入门道现在,锦湖还没见过她这般惊惶,她明白机会来了,于是抹泪道:「只要您我顺利地把这孩子生下来,我什么都告诉您。」 居然和自己将条件,严梦华瞪着她,可架不住心里疑惑翻腾,她咬牙切齿道:「说!」 如是便是答应了?锦湖深吸了口气,把事情讲来…… 伺候世子爷这么多年,世子爷每个情绪她都了如指掌。就是二少夫人嫁进来后,世子爷有段日子总是失神落魄,锦湖猜出他有心事,后来他不知从哪得了块玉佩,整日盯着发呆,她才料到,他许是有意中人了。可那时候她不知道这意中人是谁,直到在葡萄园,她偶遇世子爷和二少夫人……旁人看不出世子爷的心思,锦湖太清楚了,从他望向二少夫人的眼神,到他木讷的举动,一切都证明,他心里的那个人就是她。 所以那夜,趁世子爷醉酒之时,她用葡萄试探了,于是便有了两人的第一次荒唐……如果这些还不能证明,那昨晚又是一次验证…… 严梦华彻底无语了,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是用力抓紧了椅背,才勉强站住。她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 「夫人,您就没想过,他为何对您一直冷漠?您就真的觉得是因为我?您嫁进来有些日子了,您见他正眼瞧过我吗?您没发现他每次欢颜兴奋,都是与檀湲院有关?」 锦湖的一句句反问直击严梦华心,她想起他最后一次笑,应该是前日吧!他说,他找到了二嫂失散的弟弟…… 果然,严梦华崩溃了。一个姨娘就够受了,居然还有这么段不伦的爱恋!自己到底嫁的是个什么人!嫁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庭! 她恨恨地叹了一声,连看都没看地上的锦湖一眼,咬着牙奔了出去。这「落荒而逃」的一幕看在锦湖眼里,她长出了口气,暂时,她安全了…… 眼看要新年,归晚几乎日日都随江珝去给老夫人请安,偶尔碰到二夫人一家,她总觉得哪不对,后来察觉,是严梦华……这位世子夫人,不但没了初嫁时对她的热情,如今连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说不清的陌生冷淡。 以前这些事归晚都不曾在意,可自从真相大白后,她和江珝从假到真,他们真的走到一起了。虽然兜兜转转,经历了各种辛苦磨难,终了老天还是让他们找到了彼此。有时候想想,她还是会因为当初吃的苦而怨。可转念一思,如果当初便没有悬念,不经历这些苦,她又如何得到感情的验证:他想要负责人的是原身,可真正爱上的却是自己…… 这些对他而许是没有差别的,但对她,意义非凡。 第三十二章 想到这,她忍不住会觉得自己幸运,因为这个男人爱她,爱得纯粹不含任何杂念,便是以为自己怀着他人的孩子,以为自己是他仇敌之女,他依旧义无反顾地选择她。许就是因为他的真挚和善良打动了老天吧,它把自己和这个孩子,又还给了他。 他们一家三口相聚,太不易了;得此良人,也太不易了……所以,她一定要做好他的妻子,安安稳稳地在公府生活…… 转眼便是腊月二十九了,归晚带着小丫头们一起剪窗花,她手笨剪不好,便带着骁尧和江沛一起贴,玩得不亦乐乎,把窗格门上贴得到处都是,杂乱无章,看得嬷嬷都笑她跟个孩子似的。 如果不是挺着肚子提前当妈了,她可不就是个孩子。江珝因为北征的事年根底下了还在忙,不过他说过,去衙署一趟,一会就回来陪她。 归晚拈着嬷嬷剪得小马瞧着房里实在是没地方可贴了,她拿着东西去了外面,想要贴在门楹下,她试了试,不够高,于是踮起脚来试探着,好不吃力,可还是贴不到。她想要喊小丫鬟来帮她,怎知还没开口,身后一阵压迫将她包围住,高大得身躯将她笼着,熟悉的感觉,接着,一只大手接过了她手里的小马,朝她手指的位置贴去。 「不对,再高点。」她指挥着。 那只手高了半寸。 「再高点!」 他又提高半寸,可还是没到位置,她抓着他另一只护着自己的胳膊摇晃道,「贴在门楹下面!」 得令,头顶上人低低地笑了声,接着那只手又高了,轻而易举地到了门楹下。「这回可以了?」 嗓音幽沉而磁性,极是好听。而归晚却霎时愣住,靠在他怀里的身子越来越僵,她仰头望去,见到的却不是自己以为的那张脸—— 「三叔!」刚得了一只寿桃剪纸的江沛奔了出来,本打算给婶婶送来,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的江珩,他兴奋地唤了一声。 江珩朝他淡笑,归晚则逃似的从他身边弹开,好悬没绊在门槛上,江珩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正想去揽住她的身子稳住她时,她躲开了,顺势倚在了立在门口的高架烛台上,因为太用力,烛台晃动,铜制的灯盘坠地,惊了满屋子的人。 大伙纷纷出来时,见世子爷正拉着归晚,林嬷嬷赶紧上前,搀住了她。江珩这才松开了手。 虚惊一场,归晚安抚似的摸了摸肚子,生怕里面的小东西受到惊吓。她望向江珩,目光略显嗔怒。来了也不知说一声,就这么站在身后算怎个事,本来兄弟二人就有些像,还穿了一样的大氅,入檀湲院连个避讳都没有,也不怕误会! 江珩哪里想那么多,一入门便见她在贴窗花,于是下意识上前帮忙,可能那一瞬他也恍惚了吧,以为是在梦境,故而不忍破碎。这会儿回到现实,他还是得道歉,然「抱歉」的话还没吐出来,便问庭院里有人道了句:「世子爷,你也在这啊。」 众人望去,是严梦华。 江珩微怔,随即问答:「你怎么在这?」 严梦华笑了。「年底了,小厨房刚做了好些南方的点心,我来给嫂嫂送些呀。妾身倒是想问问世子爷,您怎也在这?」她最后一句咬得极清,江珩垂眸尴尬道:「我来找二哥。」 「二公子不是去衙署了?今早上给祖母问安的时候他不是说过了。」严梦华反问。 江珩嗓子有点紧,道:「我忘了!」 「哦,忘了。」严梦华托着腔调,意味深长地道了句。说着,她看了眼站在门口的余归晚,笑不上眼道,「嫂嫂,您有孕,可要小心,往那么高的门楹上贴窗花,仔细闪着了。」 原来方才那幕她都瞧见了,不仅瞧见了,她还暗里一直在看……她这话说得是阴阳怪气,归晚听出点酸意来,这是误会了?那这也误会得太容易了吧。是江珩入门不通报,他不知避讳,跟自己酸个什么! 「谢弟妹提醒。」归晚淡笑,又瞥了眼江珩。「不过话说回来,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您夫妻二人一个脾气呢,入院连个动静都没有。」 「世子爷熟门熟路,自然不必通报,我嘛,就怕我通报了,你们忙着顾不上我。」 「严梦华,你说什么!」江珩听不下去,呵声道。 严梦华冷笑。「我说得不对吗?」 眼见着这一句一句的,再看看对峙的夫妻二人,归晚好似意识到了什么。怪不得这段日子,严梦华对自己不冷不热,原来是翻了醋坛子。可醋坛子也翻错地方了吧,锦湖的事过不去,她就看天下的女人都不顺眼?这滑稽不滑稽,这可是檀湲院,自己可是他们的嫂嫂! 江珩尴尬,二话没说,拉着严梦华便要离开。严梦华不动,仰头望着这个无情之人,低声切齿道:「怎么,你心虚了?」 这一问,江珩更窘了,望着她的目光惶惶无措,好似最见不得人的隐私被扒开,他赤裸地暴露于终—— 可人若被逼到极致,连底线都被冲破,那也就没理智可言了。他面色忽而狰狞,将她扣在怀里,搡着她强迫她离开。严梦华哪抵得过他的力道,二人艰难地朝门外蹭着,眼看着便要到二门处了,她心中的怒气腾地上了来,怒吼道:「你们敢做就不敢说了!我今儿——」 「这便要走了?」二门处,清冷声音响起,江珝淡定地道了句。 二人见他,登时愣住。 别看严梦华蛮横,可她也有怕的人,就是眼前的江珝。每每见到他,她都打心里往外发寒。她原以为江珩够美了,但不得不承认江珝才真的是俊得人间难有,这种人完美得不真实,乃至于不带人气,让人莫名生畏。如果不是她亲眼见过他对余归晚笑,她还真想象不出他们二人是如何生活的。 这会儿,严梦华心慌得很,明明对所有人怀着怨气,却不敢当着江珝的面撒出来。 江珩无奈,只得压制着心里的那股子怒气道:「二哥,对不起,我们先走了。」说罢,他挟着妻子往外走。 「等等。」江珝唤了一声,淡淡而笑。「不是说送点心吗?」说着,他瞥了眼严梦华身后的冬青,冬青反应过来,慌乱中赶紧将点心递了上去,刚伸出手又意识不对,她怎么能把点心给二公子,于是颠颠地跑回庭院,递给了茯苓,转头跟着世子夫妻二人走了。 他们一走,归晚望向江珝,二人隔着庭院对望,她勉强给了他一个微笑,转身进了稍间—— 江珝几步追上,在她掩门的那刻跟了进去。 归晚没理他,坐在罗汉床上,又叹了一声。江珝也坐在她身边,她想躲开起,然方一起身就被他揽了过来,抱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他搂着她肩哄道:「怎么了?生气了?」 她睨了他一眼,哼道:「我生什么气,要气也该你气。」 江珝莫名笑道:「我为何要气?」 归晚被他笑得不甘心了,双臂挽住他颈脖,拧眉对视他道:「人家怀疑你媳妇不忠,你就不气?」 第三十三章 「啊,那我是不是该吃醋?」江珝佯做恍然,「好吧,我吃醋了,那你怎么补偿我?」说着,他竟把头贴近了她颈窝,啄了她一下。 瞧着他不正经的样,归晚在他背上拍了一掌。江珝却搂紧了她,话语无限温柔道:「全天下人都不信你,我也信你。不必在意别人说什么。」 归晚心暖,含笑窝在他肩头。「以前我还真是不在意,可现在不行了。我是你妻子,就应该为你分担责任为你解忧,若是因为我搅得家庭不和,那我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我觉得我们一家很和睦啊。」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腹。 又来了,归晚惩罚似的朝他颈脖处咬了一口,恨到:「你知道我说的什么,西院本来就够乱了,我不想再因为我闹上一闹。放才严梦华的话你没听到吗?她明显是误会了,我不明白她怎会想到我这,但这不是个好兆头。她这个人,瞧上去和和气气的,其实要强得很,眼里又容不得沙子,我真怕她会闹起来。你说的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不必在意她。可这话若是被老夫人或者二夫人听到,不可能没个忌讳。我生产在即,你又要走,我心里不踏实……还有,我好像真的觉得世子爷不大对……」 归晚越说越没底气,声音越发小了。她不能确定江珩如何想的,但是她能肯定,他今天是故意的…… 江珝神色也淡了下来。他抚着她的背,笑道:「有我在,你不必担心。」 「我要是也能随你去该多好……」她幽幽道。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真的不想和他分开。这算不算爱呢,她也说不上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他,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把他藏在心底了。 归晚环着胳膊越搂越紧,生个人都贴在他身上,密不可分。她深嗅着他颈间的气息,贪恋他的味道,贪恋他这个人。 缕缕兰气扑在颈间耳根,暖的,痒的,像魅惑地小手撩拨这他的心,他整个人都燃了起来,把她抱得更紧了。他何尝不贪恋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他不想走了,不想出征,哪都不想去,只想陪着她…… 归晚感觉到他身体的反应了,觉得不对,赶紧松开他,嚷着要下来。他不肯,因为上次锦湖的事,林嬷嬷一直守着她,他真的是度日如年,如今情到深处,二人又这般亲密,他意志早就溃不成军了,直接抱着她站了起来,朝着拔步床里去。归晚羞得不行了,要知道两个小孩子,还有下人都在外面呢,她推推搡搡要下来,却被他欺在了床里。怕外面人听到,她又不敢喊,挣扎着要跑,可他总有办法让她缴械投降…… 果不其然,一番耳鬓厮磨下来,她只得任他了。衣衫剥落,他温热的大掌在她身上游走,小心翼翼,温柔地抽空了她所有的意识,她柔嫩的背对着他紧实的胸膛,热量直达心底,整个人蜷在他怀里宛若只乖巧的小兽,他耐不住征服的欲望,托着她肚子蓄势待发…… 可是—— 总有那个让他破功的人存在!门外,禹佐声音响起。 江珝崩溃了,才听他唤了声「将军」,便反吼道:「候着!」 这一声可是暴露情绪了,门外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呢,归晚窘迫得这辈子都不想出去见人了。 可她不得不见。 禹佐接着道:「将军,人到了!」江珝闻言登时僵住,随即忍下情绪匆匆为妻子整理衣衫。瞧着他急迫的模样,她坐在床边问:「谁来了?」 江珝正单膝跪地给她穿鞋,仰头望着她熏红未退的脸,挑唇,情不住禁地亲了她一口,贴在她耳边道: 「你最想见的人。」 江珝带着归晚和骁尧去园林池塘后的暖阁,路上,归晚就已经猜到可能要去见的是谁了,心中莫名地紧张起来,江珝明白她的心情,领着她的手捏了捏。 果不其然,一入门,望见圈椅上人那刻,归晚愣住。 「父亲!」 身边,骁尧大唤一声,激动扑了上去。余怀章含笑张臂,迎他过来,可就在二人相抱的那刻,骁尧猛然停住了。 余怀章不解,问道:「尧儿,怎么了?」 骁尧打量着眼前人,面色憔悴惨淡,应是久病的原因,父亲眼眶发青,两颊凹陷,瘦的都不成样子了。明明四十不到的年纪,看上去却像个半百的老人,骁尧心疼,这哪里还是自己那个气宇非凡,风流蕴藉的父亲,当初在两浙,他可是被称江南潘郎,如今虽还能看出他标致的轮廓,只是这神态,颓然到让人没法接受。 可心里再难过,骁尧还是笑着道:「没什么,父亲身子未愈,骁尧恐冒失伤到您。」说罢,他跪地而拜,起身乖乖地立在他身侧。 余怀章欣慰而笑,拉着儿子目光落向了呆立在门口的女儿身上。 二人对视,归晚惊愣住了,日日念着父亲,盼着这日,可当真实现了,她有点不知所措。 其实也不能怪她,毕竟眼前人,她也是第一次见,而且他整个状态和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她脑袋里不停地过着片段,他到底是遭受了何等磨难,才会颓废至今…… 想着想着,她泪水默默下来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泪还是原主的泪,总之是为父亲而留。 「归晚……」余怀章唤了声,哽咽了,却努力笑道,「我们一家总于团聚了。」说罢,连他身边的骁尧也忍不住落了颗泪。 见妻子还没动静,江珝默默牵着他上前,带到了余怀章面前。余怀章看着女儿丰润的小脸,再到她隆起的小腹,他沉默良久。见女儿啜泣不止,他拉着她哄着,目光对上了江珝,真挚地道了声:「谢谢。」随即又问,「我能和女儿单独谈谈吗?」 江珝淡笑,给妻子摸了摸泪。轻声道:「你们谈吧,我先出去了。」 「别!」归晚扯住他的手,泪水莹莹地望着她,满眼的不安。「你别走。」他要是走了,她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整日念叨着要见父亲,想和父亲团聚,是因为她觉得来到这个世上她万分无助,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原身的亲人身上,起码还能依靠原身找到一方慰藉。 可如今不同了,她是期待亲人团聚,可江珝对她的意义也不同了。亲人是属于原身的,而江珝才是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的,是她——穿越而来的余归晚,最亲近的人。 她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袖不撒手,睁大着眼睛恳求望着他,如茫然的小孩子,一眨都不眨,信任与依赖毫不掩饰…… 江珝心都被她看化了,一股冲动上来,也顾不及身侧人,捧着娇妻的小脸柔声道:「你不是心心念念要见父亲吗,有什么想说的,便说罢。我就在门口等你,乖……」最后一声,酥得归晚心一颤,笑笑,依依不舍地撒开了手…… 「算了,将军留下吧。」余怀章会心而笑。自从知道女儿嫁给了江珝,他内心是忧惧的,他看得出江珝对自己的恨,真怕这恨会转嫁到女儿身上,直到日子久了,随着真相浮出水面,江珝也渐渐趋于平静,他也听闻女儿有孕的消息了,但这依旧打消不掉他的疑惑,所以他想单独问问女儿,江珝到底待她如何。然此刻,他知道自己不用问了,二人已经给出了他答案,总于有一个男人可以接替自己照顾女儿,让女儿对他的依赖多于自己,他心满意足了。 第三十四章 江珝陪归晚坐下,一家人互相诉说着对彼此的惦念,余怀章对自己即将最外祖父特别期待,三世同堂,他此生无憾,唯是感叹若是归晚的母亲没能看到这一天。 归晚笑着安慰,告诉父亲,待他身子养好了,一家人团聚,享天伦之乐,再不分开。可说着说着,归晚微不可查地叹了声。能不叹吗,余怀章才三十有八,这个年纪,正是人生辉煌之际,他本就起点比一般人高,如此大起大落,只怕他会接受不了。 江珝关注的也是这个问题,一家人聊过后,他问道:「余大人,那议和书,您确定是叛军送来的?」 「确定!」余怀章连个犹豫都没有,「不仅是叛军送来的,而且有叛军的大印,不会错的。当时那种情况下,我不可能不谨慎,毕竟关乎到全城的百姓。」 「可我觉得那封议和书,不是来自叛军。」江珝淡然道。 余怀章沉默了。「如今想想,确实不可能。我与鲁琼对峙四十天,深知他为人,虽未叛军,但他不是背信弃义之人,他若是提议和,必然不会在我打开城门后,违背誓言,大开杀戒。我就是秉着对他的信任,才同意议和。本是想救一城人,结果却害了百姓,也害了秦将军……城门大开之时,我是眼见着叛军冲入,眼见着秦将军战死,我自知酿成大错,才会……我不该活着,将军也不该救我!」 他哽住,归晚忙握住他的手,她看见他颈间的疤痕,便猜到了当时的一切,心疼不已。 而江珝却沉静道:「你不能死,你若死了,这全程的百姓才真的是枉死。」 余怀章深吸了口气。「可现在没发证明那议和书的来源,只怕连那议和书也被战火燃烬了。」 「议和书我找到了。」江珝淡淡道。 余怀章惊!「果真?」 江珝点头。「但是没有用,连你都鉴别不出真伪,我拿什么证明他是假的?」 「人!」余怀章道,「议和书既然不是假的,能越过鲁琼,写下这议和书只有一个人,就是叛首黎庞昭!」 他话一声,归晚屏息,她下意识看了看江珝,想到前几日提到骁尧随军的事,心中惴惴,也不知道父亲知不知晓这件事。 「只要抓住黎庞昭,让他招供,再加上这份议和书,还有你几次向贺永年求助而不得的证据,这就够了。」 「这就告贺永年了吗?」归晚问。 江珝看着她,深沉道:「不是告他,是告薛冕通敌……」 归晚猛吸了口气,她看看父亲,见他一脸的淡定,她明白了,他们早就知道了。「他为何要这么做?仅仅是要得到两浙路?」 「得到两浙路只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余怀章叹声,「得两浙路者得天下,当初他意图笼络我的时候,我就察觉出不对,可我没想那么多,以为他也不过就是对权利的贪恋罢了。」 江珝冷哼。「他贪恋的可不只是眼下的这权利,他野心大着呢,我早便察觉朝中有人与北虏里通外合,敌军总是能提前预知朝中军情,若非我燕军独立于枢密院和兵部,恐怕我早就被困沙场了。从雁门之战开始,我就怀疑到薛冕了,两浙之乱,杭州失守,更是验证了我的推测,所以我才坚持要北伐。而且我怀疑金辽勾结,也与他有关……」 二人商议着,一旁的归晚沉默了。知道二人谈罢,归晚才又与父亲聊起以后的事来。 一个时辰过去,禹佐提醒,归晚知道父亲得回去了,毕竟在侯府他不安全,他也是证人之一,薛冕一直在找他。想到这日子不知还要过到何时,瞧着一脸憔悴的父亲,归晚眼泪又落了下来。 余怀章好生安慰,归晚才缓过来,一家人分别。 回去的路上,江珝笃定对她保证,这日子不会久了,她定会和父亲团聚。归晚没看他,唯是留了个淡然淡淡的笑。 可江珝总觉得哪不对,待二人回到檀湲院正房后,他问及了。 归晚想了想,平静道:「所以他们说得没错,你娶我真的是为了利用……」 归晚想了想,平静道:「所以他们说得没错,你娶我真的是为了利用……」 江珝愣住,望着她不知所措,他是慌了吗? 归晚没忍住,「噗」地笑了,「我逗你的,瞧你吓的。」 江珝长出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又误会了。」 「我没误会啊,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利用我的,你和薛青旗扣住骁尧一样,把我攥在手里为的也只是我父亲而已。」归晚哼声,笑道,「你本是想把我捏在手里,可是呢……哼,最后还不是栽在我手里了,云麾将军!」 她小拳头攥紧了,示威似的在他眼前晃了晃。江珝挑眉,大掌抱住了那只小手。「对,一物降一物,我就是被你个小妖精降住了!」说罢,他拦腰将她抱来了起来,直直朝稍间去。 「江珝,你干嘛!」 「你说呢?事还没做,可不得继续!」说罢,他不仅稍间的门,连明间的门都被锁得死死的,一人不留,生怕再来个破功的…… 「你疯了!」 云熙院,江珩指着严梦华大吼一声。 严梦华冷眼看着他,哼道:「是我疯了,还是世子爷您疯了?」 「你什么意思!」 「还用问吗?江珩,你真行啊,先是有孕的锦湖,接着又是余归晚!连嫂子你都敢惦记,你到底有多龌龊!」 「你住口!」江珩吼道。可看着一脸得意的严梦华,他笑了。「对,我是喜欢我二嫂,那又如何?在我二哥娶她之前我便与她相识了,只是那时我没找到她人而已,若不是二哥匆匆娶了她,她可能现在就是我的妻子,便与你任何关系都没有了,世子夫人,哼,这辈子你也得不到了!」 「江珩,你无耻!」严梦华愤怒道。 江珩冷哼。「我无耻还是你无耻,我是喜欢她,但我并未非分之想,是你……」 「哟,世子爷,您可真敢说啊!你还说你没非分之想,你若不想,锦湖如何解释?她肚子里的孩子有时如何来的!」 伤口彻底被扒开,江珩僵住,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心底最后的防线坍塌,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他阴冷道:「严梦华,我不说,你便真的当我傻吗?你真以为我看不出你刷的伎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嫁我,无非是攀附沂国公府,你所在乎的无非也就是这个世子夫人的名声而已。好,我给你,我也仅给你这个名声,别以为你能威胁我什么,出了这间房,你若是敢说一句,你信不信,我让这世上再无淳安侯府!」 严梦华彻底惊住了,她瘫坐于地,泪簌然而落。 江珩低头看着她,没有一丝的怜悯,甩开衫裾,迈过她走了。 可出了门的江珩便长长地吐了口气,其实他也不清楚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他承认自己喜欢二嫂,这种感觉应该是在寺庙第一次相遇便有了,只是他还未察觉,再次见到她明白这种感情时,她已经成了他的二嫂,所以他压抑自己,告诉自己他并不是喜欢二嫂,只是对她有些好感而已。可是这种压抑,如洪水猛兽,根本压不住的,到头来他把身周的事情处理得一团糟。 第三十五章 心魔啊,心魔…… 谁心里不是有魔性存在呢?严梦华的心魔此刻更加恣肆。她是家中的宠女,她想要星星,双亲不敢给月亮。长这么大,她何尝被谁这般践踏过,她不能忍受。她得不到的,也别想让别人得到,自己吃的苦,定要让人加倍偿还! 「冬青,去西厢,把锦湖给我叫来!」 今年的雪尤为多,三十那日,又下雪了。只不过洋洋洒洒,落地便化了,连个踪迹都寻不到不说,化成了泥水,脏了院子里的青石板。 仰望天空,是如絮白雪,可落在地上,却沾染了一身的污秽,没个好归宿。归晚站在抄手游廊中,伸手出接着雪花,有点不舍得它们落地了…… 江珝站在她身后,也探出了手,可雪花落在他手心里,化成一一水露。 「真想看看大雪纷飞。」 「好啊,带平定北方,我带你回幽州。」 归晚笑了,这话他好像说过一次。「就怕你平定北方时,我都老了。」 「你对我这么没信心啊。」 归晚笑了。「不是没信心,是我太着急了,我也想与你同行。你驻军山阴,我侯你于雁门;你攻入蔚州,我便侯你于山阴,我总是能离你一座城的距离,若想你了,我骑马就能去见你……可现在呢,一封信就要往来一月……这一年才有几个月啊……只怕你出征两次,再回来你儿子就不认识你了!」 江珝沉默了,手轻轻放在她已经高耸的小腹上,快八个月了,眼看着小东西就要出来了,他却也要走了。他这个父亲,可能从一开就是注定不称职…… 心里如是想,事实更无奈。游廊尽头,二门出,突然出现个人影,躲躲闪闪。他不敢露面,归晚可把他认出来了,是曹副将! 他一出现,事必紧要。大年三十也不放过将军,他可不是怕将军那位小娇妻不高兴,所以犹犹豫豫,在这踟蹰半天了。 瞧着他那为难模样,归晚心里就解气,谁叫他一开始不待见自己,连夫人都叫得极勉强,好像只有江珝怨怒自己,他才高兴似的!若不是怕耽误江珝的事,她还真不想放江珝走,就让他在那憋着! 「去吧,早点回,今晚还得去东院和祖母吃团圆饭呢!」归晚嘱咐着,掸了掸他肩头的雪,便让他去了。 一直目送他出了二门,归晚才缓缓举步回房,可还没走到门前,便听茯苓匆匆忙忙从角门处跑了进来,嘴里喊着小公子!她乍然瞧见归晚,忙跑过来问:「表小姐,小公子可回来了?」 「沛儿吗?没有啊。」归晚纳罕问,「怎么了?」 「小公子说要玩捉迷藏,我就在园林陪他,也不知道藏哪了,这都小半个时辰了,还没找到人!」 「怎么是你陪他?齐嬷嬷呢?」 「今儿三十,齐嬷嬷回睦西院看大夫人去了,便把小公子交给苁蓉,苁蓉一直陪着小公子和表少爷读书,读了一个上午,我瞧着小公子怪累的,就带他去园林转转。」茯苓解释道。 归晚无奈。「玩捉迷藏也不能在园林啊,园林那么大,这还是冬天下着雪,他万一摔在哪,你瞧不见他,冻着了怎么办。这都半个时辰了你才知道回来找人,我该说你点什么好呢!」 茯苓被训得不知如何是好,听到归晚的声音,房里人都出来了。归晚吩咐大家都去找找孩子,让茯苓去睦西院找找,自己带着林嬷嬷去东院,看是不是孩子半路被老太太接去了。 大伙分头去了,归晚带着林嬷嬷走得有点急。林嬷嬷安慰她,小公子不会丢的。 他当然不会丢,归晚心里明白,她就是怕这孩子又被三房的江琼捉弄。还有便是,这段日子发生太多的事,她总怕会牵扯到孩子…… 二人特地从睦西院门口拐去的,茯苓刚找到齐嬷嬷,齐嬷嬷并没瞧见江沛,但听闻沛儿不见了,她急得慢院子地去找。茯苓则一同跟着归晚去东院,路上雪花下得越发的疾了,隐约地瞧见对面好似有人缓缓而来,走进了才瞧清,是锦湖和她身边的小丫鬟巧喜,二人见了归晚,忙揖礼。 「二少夫人这是去哪?」 「小公子不见了,我们去找他!」茯苓多嘴道。林嬷嬷嗔了她一眼,她讪讪噤声。 锦湖皱眉,关切道:「小公子?这大雪天的,会跑哪去?」 归晚摇头,倒是锦湖一旁的巧喜道了句:「方才咱给二夫人送绣囊的时候,我好像是瞧着小公子了。」 「在哪?」锦湖问道。 「园林啊,假石山呢。」 巧喜话一出,茯苓立马点头,拉着她道:「对对对,我们就在那玩的,你可看见他往哪去了?」 「往哪去了……」巧喜努力回忆,恍然道:「他好像是朝暖阁去了。」 茯苓笑了。「我哪都找了,唯独暖阁没找,对啊,许他就藏那了!」说着,她转身便走。归晚带着林嬷嬷跟上,锦湖站在身后殷勤问:「我要我随二少夫人同去?」 归晚回头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谢过,你忙去吧。」说罢,带着林嬷嬷朝园林去了。 然没走多远,归晚忽而驻足,漠然回首,雪花飘洒,朦胧中她望着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越来越远,她冷哼一声,对嬷嬷道:「我和茯苓去吧,嬷嬷回去帮我找个人。」 林嬷嬷不解,看了眼茯苓,叮嘱她照顾好小姐,便朝着园林的东门去了…… 茯苓搀着归晚,犹豫道:「表小姐,不若您先和林嬷嬷回,我自己去就好,估计一会她们也会找到园林来的。」 归晚笑笑。「去,干嘛不去,人家不是都说孩子在那了。」 睦西院没有,东院没有,连西院也没找到人,整个公府都知道了。归晚极重视这孩子,碍着江珝的面子,谁也不好不出去找,听说人是在园林丢的,大伙都来了,包括二夫人和严梦华,她们都快把公府绕遍了,若是这孩子再找不到,那可真就是邪了门了。 严梦华随着婆婆朝假石山走,不知因何,老太太也出来了,还没待问清,三夫人也赶到了。宋氏一脸的不耐烦,埋怨着不过是个领养的孩子儿子,便是自己儿子出了点什么事,也没见这么兴师动众过。 大伙朝着一出走,听闻锦湖身边的巧喜道,瞧见孩子好似在暖阁,几人便朝那去了。 暖阁不过就在假石山身后,转个身边到了,还没进门,便听闻暖阁里似有低语声,二夫人方向去推门,却被严梦华拦住了。她轻巧登上台阶,往里一瞧,整个人僵住—— 里面,一身穿玄色深衣的男子,怀里正搂着个女人,女人的白裘大氅垂挂在一侧的座椅上,夹袄不整,二人好不亲密…… 望着这一幕,严梦华哼了声。转头便是一副委屈至极,心寒透顶的表情,噔噔噔跑下了台阶,跪在了二夫人面前。「母亲,我有话要和您说!」 二夫人惊讶,忙去搀扶她,关切道:「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第三十六章 严梦华委屈得泪跟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落。一旁的三夫人冷道了句:「怎么,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了。」说着,见严梦华脸色更加难看了,她又道,「哟,不会被我说中了吧!怎么着,那里面不是江沛?是……」她话没说全,也伸脖瞧了一眼,可不就见到两个人影。 「母亲,我一直想和您说,世子爷他不知道又瞧中了府里的哪一个,常背着我在外面幽会。我几次同他讲过,若是有中意的,我不反对,只要他别不离我就好,可询问几次他都不肯开口,也不知那人到底是谁……」 话到这,云氏好不尴尬。儿子和儿媳不和的事,她早就听说了,据说最近闹得还很凶,她也猜测许是儿子心里有人,还正想找他谈谈,可眼下却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有点怨严梦华不留情面了。可这若是真的,确实儿子对不住人家,她也不好指责,只得顺着道:「你的意思是,这房里便是江珩与那女子了?」 严梦华眼眸含泪,咬唇点头。 瞧着这幕宋氏倒笑了,哼道:「不过看中个丫头而已,你若允了便纳了,不允打发了便是,值得哭吗!」说着,她几步上了台阶便去推门。 「咣」的一声,大门被推开,房里人惊了一跳,一个无措背身朝屏风后去,一个回首相望。 然这一望,宋氏彻底呆住了——她算明白为何江珩不语,严梦华要哭了,这眼前的相望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余归晚! 见她愣住,所有人都跟了上来,一个个见到归晚,表情惊人的一致,目瞪口呆,唯是严梦华惊讶之余,满眼的得意…… 老太太扛不住了,怒得手里的拐杖直敲,把地敲得怦怦响,抬起手杖,指着屏风骂道:「畜生,你给我出来!」 这一骂,屏风后的人没怎样,二夫人心猛地一颤,登时脊背发凉。瞧着衣衫不整,裙摆凌乱的归晚,云氏真有想要冲上去拉着她质问的冲动,她想问问她,你为何不守妇道,要勾引我儿!更想揪出屏风后那个不孝子,问问,你竟龌龊到这般程度,连嫂嫂都染指,你这脸还要不要! 突然被暴露在这一众人的视线中,归晚有点慌。众人这目光,眼刀子似的剜着她,尤其二夫人云氏,好似下一刻便能扑上来,咬上自己几口似的…… 她慌乱地整理着衣衫,窘红的脸,羞涩唤了声:「二婶?」 「别叫我二婶!」云氏猛地吼了一声。 归晚吓了一跳,还没待她解释,云氏果真冲了上来,指着她便道:「余归晚,你是江珝你知不知道!你带着身孕呢,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她的家教让她见不得这种违背人伦的事,可也让她满腹的怨气,没法办发泄出来,她不能出言不逊!于是她只能瞪着余归晚,步步逼近。 归晚吓得步步后退,嘭地撞在了屏风上,屏风侧的人一把将她抱住,心疼地唤了声:「没事吧,撞疼了没有?」 大伙再次呆住—— 即便不看人,大伙也认出这声音是——不是江珝又是谁! 大伙再次呆住—— 即便不看人,大伙也认出这声音是——不是江珝又是谁! 「怎……怎么是你?」云氏惊愕道。 江珝哼笑。「不然该是谁?」说着,他把归晚拦在怀里,小心翼翼地为她整理衣衫。 云氏愣了半晌,忽而笑了,劫后余生似的抚着胸口道。「好,好,是你就好。」 「二婶这话如何来的?我妻在此,我自然要在,不过……」他脸色黯了下来,透着山雨欲来的肃杀,「你们这又是何意?我妻子又到底做了何事惹得二婶如此愤怒,连‘二婶’都不可以叫了。」 江珝这话一出,云氏脸都臊红了,瞥了眼儿媳,更是气得发绿。她讪笑,拉着归晚哄道:「是婶母误会了,婶母的错。归晚啊,婶母向你道歉,你可千万别记恨婶母。」 归晚看看丈夫,手慢慢地抽了出来,朝江珝怀里靠了靠,攥着他衣襟一副惊悸未平的模样,委屈道:「二婶这话不说明白,只怕误会以后还少不了。」 云氏好不尴尬,这话如何说得出口啊。她讨饶似的看看江珝,可江珝却揽着妻子,淡漠点了点头。这意思,是非说不可了?云氏睨着严梦华,她可害死自己了,这张老脸啊,还要不要了。 严梦华此刻也从不可思议中反应过来,怔忡问。「你们为何在这里!」 这话怎么又转回来了,江珝眉宇间蓄了抹不耐烦,清冷道:「我和妻子在哪,岂用他人管。如你们所见,我和我妻子在这暖阁亲近,不可以吗?」 三夫人宋氏「噗」地笑了,眼神瞥着云氏和严梦华,挑眉道。「可以,自然可以。人家是正~经~夫~妻,想在哪亲热便在哪亲热,就是不要太让某些人羡煞了啊,免得翻了醋坛子,酸了满院子的人!」 这话好不讽刺,云氏更是待不下去了。可严梦华不甘心啊,好不容易创造了这么个机会,怎就不明不白底毁了啊!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孩子都丢了,你们还有心思在这亲昵!」严梦华冷道了声。 归晚侧目,问道:「谁丢了?」 「你还装,明明是你们说江沛丢了,我们才满院子地找,不能谁会到这里来!」 「啊,原来如此。」归晚笑道,「原来是找孩子,我还以为大伙是专程来堵我的呢!」说罢,她冷言瞪向严梦华,气势凌然。 老夫人也觉得有些尴尬了,咳了几声,问道:「梦华道江沛不见了,我们来找找,你可瞧见他了?」 「曾祖母找我吗?」暖阁外,稚嫩的声音唤了声,大伙回头,江沛笑嘻嘻地跑了进来,而他身后跟着的,正是江珩。 见了江沛,大伙都能淡定,齐嬷嬷不行了,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他,斥道:「小少爷,你跑哪去了,害得我们好找!」话说着,脸却在他额角蹭着,好不亲昵,看来她是真的吓坏了。江沛拍着她安慰道:「我方才玩捉迷藏来着,就藏在假石山后面,可等了好久茯苓都不来找我,我就跑出去找她,可她又不见了。之后我就在园林门口瞧见三叔了,他带我去堆雪人了,就在梅园里呀。」 说着,他看了看江珩,江珩笑容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 「不对,你应该在暖阁才对,怎么会在梅园!」严梦华突然冒了句。 江珩哼笑。「我何为要在暖阁?」 严梦华哑口,她总不能说,是她骗他来暖阁,就为了设计他和余归晚吧! 可即便严梦华不说,也有人品出滋味了。三夫人冷哼,「合着璞真媳妇还真说中了啊,这找孩子是假,捉奸才是真啊。」这话说得好不难听,云氏恼怒,瞪着她。 可宋氏才不惧她,是她儿媳妇作妖,耍着大家玩,自己没怪她就算不错了。 第三十七章 「捉奸……」归晚笑意凉苦,「我明白了,你们是怀疑我和世子爷……所以二婶母才会说出那些话。你们当我是什么?怎么可以……」归晚梗住,眼看着泪花都要闪出来了,她猛地转头,脸埋在了江珝胸前,江珝疼惜地抱住妻子,抚着她背低头贴在耳边安慰,而他撩起眼皮望向众人的目光,凛冽且阴沉。 众人都惊住了,连老太太也觉得对不住孙媳,偏就信了那邪话。而面对两人的云氏是再不愿背这锅了,指着儿媳妇呵斥道:「你整日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我儿那点对不住你,你要这么冤枉他,冤他便罢了,还要把归晚扯上。你可知道她是你们的二嫂,是有孕之身,简直是荒诞至极!荒唐!荒唐!」 「母亲,是真的,世子爷他……」 「你闭嘴!」云氏吼道,「我是看在你出身名门,德容兼备才娶的你,怎知你竟是如此心量狭窄,小肚鸡肠!你是世子夫人,若是江珩袭了爵位,你便是名正言顺的沂国公夫人,一品诰命,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你到底作的是什么!」 「我没有!他们真的……」严梦华急了,可话没说完,她猛地被身后的冬青扯了一下。这一下也将她扯回的现实。江珝作为男人,坚定地为妻子辩白,没有比这更有力度的解释了。所以不管她说什么,他们都不会信的,到头来闹得鸡犬不宁,吃亏得可是她!云氏说得对,她已经失去江珩了,不能再失去国公夫人的位置。 「母亲,我错了。」严梦华垂头,低声道。 云氏看着她,怒火依旧燃着,她深沉地呵了声。「跪下!给长辈认错!给归晚认错!」 「母亲!」她可以认错,可以长辈跪,怎么可以给余归晚跪。严梦华咬牙不肯,云氏再次喊道:「跪下!」 无奈,她只能跪了,严梦华默默流泪,可泪都流向了身体里,她不会示弱的,今儿失去的,她早晚要讨回来! 一场闹剧结束了,众人回返,严梦华目光长在了归晚身上一般,错都不错。归晚余光瞥了她一眼,微顿,想了想,直接朝人群边缘的锦湖去了,唤了住她。 锦湖看着眼前人有点愣,心下有愧似的,不敢看她。毕竟是自己把她引过来的。本以为她会指责,却不想二少夫人对她郑重地揖了一揖,含笑道了句:「锦湖,今儿多亏你了,谢过。」说罢,奔着门口侯她的江珝去了,二人挽手离开…… 她是离开了,锦湖彻底傻眼了。她居然谢自己……为何要谢?她应该怨自己才对啊……锦湖呆愣着,然就在目光搭上愤怒的严梦华那刻,她恍然懂了……好一招离间计啊,她怕是如何都解释不清了…… 一年的最后一日,闹了这么一出,归晚情绪不大好,总觉得不是个好兆头。 江珝却笑道:「把晦气留在最后一日不好吗,明个就是新年,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话是这么说,可归晚的心思绝不是迷信日子,而是觉得严梦华不会就此罢休的。今儿听到锦湖身边的小丫鬟道江沛去了暖阁,她便察觉出异常。自己带的孩子,自己清楚,他若是真的玩丢了,第一时间便会回檀湲院,岂会去什么暖阁。况且大年三十,锦湖和小丫鬟出现在园林里,也不对吧。她们这是想把自己引道暖阁去。 至于暖阁有何陷阱,归晚也不清楚,但她知道严梦华不敢直接伤害自己,所以无非是制造写口舌罢了。想想之前发生的事,她料到会是何事了,所以无论如何,让江珝回来都没错。所以,她让林嬷嬷一面去唤江珝,一面告之江珩不要来暖阁。 如果严梦华没把事情做绝,她也会给彼此留情面,带江珝来时,随他离开便是了。可当她在暖阁里发现家人都被引来,且她还做出那么一幕委屈时,她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于是便宽衣解带,和丈夫演了这么一出。 至于锦湖——她也没什么好可怜的,如归晚曾经所言,她心思不比严梦华简单。为了保存自己,她可以出卖任何人。将自己的安稳建立在他人的危急之上,这种人如何让人可怜。她不安宁是她自找的,何必拿自己做挡箭牌。所以归晚没留情,临走时对她道了那声「谢谢」,好让严梦华以为,是锦湖出卖了她! 其实想想这句「谢谢」也没错,可不就是因为她,归晚才察觉出异常的…… 想到日后她便要稳定下来,而且生活在这么一个环境中,她觉得好心累啊。还不若她不知道真相,也没与江珝生情,如此这些事哪还会放在心上,一旦生下孩子,便和父亲弟弟,天南海北…… 想到日后连自己的孩子都要生活在这种勾心斗角之下,她莫名有点失落,靠在了丈夫肩头,叹道:「我若能跟你去北方就好了。」 这已经是妻子第二次感慨了。江珝凝眉看着她,未应,却把这话揣在了心里。 三十晚上大伙吃团圆饭,严梦华被罚所以没来,大伙聚在一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有说有笑。可若说没发生,也不大准,因为云氏有事没事便哄着归晚,生怕她还在因方才的事生气。入夜时分,大伙陪着老太太守岁,打起了叶子牌。老太太,云氏,宋氏,再加上归晚,正凑了一桌,云氏一个劲地给侄媳妇上牌,归晚可没少赢,乐得肚子里的孩子都跟着手舞足蹈似的。 不过宋氏瞧不过了,拢共也没赢两把的她撇了撇嘴,哼道:「二嫂,还情也不带这么还的吧,您还让不让我们玩了。您哄着侄媳妇我们没话,可你要知道,赢是她一家赢,输可是我们大伙跟着你一起输啊。」说着,又嘟囔了句,「我们又没干这亏心事!」 云氏就是脸皮再厚也忍不住了,她一阵红一阵白,既气又恼。气宋氏嘴巴不饶人,恼自己又没办法回怼她,谁叫惹祸的是自家媳妇了。 二人有点僵,倒是归晚笑盈盈道:「哎呦,哪有什么亏心不亏心的。三婶母想多了,再说,您就宠宠侄媳妇嘛,让我多赢点,就算给肚子里这个小东西压岁钱了好不好。」说着,她还轻轻地抚了抚肚子,笑嗔道,「小东西,看看大家对你多好,出来可要孝顺叔奶奶们,尤其三叔奶奶,往后你若陪她玩牌,多替你娘放点水!」 归晚这话一出,满桌子人都笑了,老太太甩了两张牌道:「我是不是也得给我的小重孙,‘输’点压岁钱啊!」 「好呀,多多益善!」归晚一点都不客气,拣起老太太给上的两只牌,把在手里。 老太太更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她直唤「小财迷」,惹得明间里正和两位叔叔聊天的江珝都好奇跟了进来。瞧着笑得花枝乱颤的几人,问起何故来,老太太对着江珝道:「你呀,娶了个小貔貅,只进不出!」 归晚也望着丈夫,含笑撒娇道:「哪有,是她们只输不赢,我‘孕’气好啊!」说着,对着他偷偷指了指肚子。 这个小动作被三夫人瞧到,没含糊,直接摸了上去,道:「那我也沾沾运气啊!」 第三十八章 如是,房里笑得更欢了,这才像个新年该有的样子。 江珝看着妻子,目光宠溺,他不好说什么,搭见身边小几上的点心,偷偷地朝妻子那便推了推。 云氏瞄到,抿唇笑笑,没说什么。他们二人恩爱是有目共睹的,江珝长这么大对谁好过,又对谁用心过,她是独一无二。而归晚呢,瞧她在江珝面前那撒娇的模样便知道了,她可是把他揣在心底呢。 然就在此时,二房的小丫鬟匆匆跑了来,见了满屋子的人有点懵,随即贴在二夫人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二夫人脸色登时僵住,压低了声音慌忙让小丫头先去了。大伙不明所以,老太太皱眉问道:「可是出了何事?」 云氏勉强笑笑,眼波慌乱转动道:「没什么,就是……就是明个祭祖的备品出了点问题,不知道哪个小丫头把香炉打了。」 「哪个香炉?可是护国寺带回来的?」老夫人问道,面色不大好了,那香炉可是年年从寺里请来的。 云氏点头。「是啊,不过母亲不必担心,我这次请了两对来,就怕以防万一。这么吧,我去瞧瞧,免得再出类似的岔子。」说着,她起身便要走,看看身旁的江珝,笑道,「来来来,你替二婶母摸两把吧,好陪陪你媳妇!」她拉着江珝坐在归晚身边,随即又对江老夫人招呼,便走了。 云氏刚离开东院,便拉过小丫头,瞧了瞧左右没人,厉声问道:「锦湖到底怎么了!」 「锦湖姨娘的孩子……没了……」小丫头瑟缩道。 「怎么没的?」云氏拉着她急迫问道。 小丫头咽了咽嗓子,干涩道:「下晌从园林回来,姨娘就嚷着肚子疼,我们去给她请了府医,可吴大夫一早便回家过年了,只剩个小药童,待吴大夫来时,都晚了……吴大夫说,姨娘能活下来,都是命大。」 「那吴大夫可说,是何原因了?」 「好像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云氏似乎意识到什么了,怒火中烧,到了云熙院,连锦湖都没去瞧,直接奔正房去了。 正房稍间里,严梦华正趴在床上哭泣,眼泪把枕头都湿了一大片了。她回来便和江珩道歉,毕竟是自己的夫君,若是连他都丢了,那自己真的是一点靠山都没有了。可江珩根本不听她解释,就说刚刚年三十相聚,她本也想去,可江珩却冷道了句:「别给大伙添堵了。」于是便丢下她一人走了。 想想自己如今都混成什么模样了,自己就那么招人讨厌吗?她甚至都怀疑自己坚持做什么国公夫人到底对不对! 正哭着,眼睛模糊的她乍然瞧见个熟悉的身影,她抹了抹眼泪,是婆婆。她赶忙起身揖礼,恭敬唤道:「母亲。」 「母亲,你还把我当母亲吗!锦湖的是不是因为你,刚罚了你,你这就给我上眼药,你这是做给谁看的!」 严梦华一脸的懵。「母亲……锦湖她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锦湖流产了!」 严梦华大惊,解释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回来以后我是数落了她,可之后她便回西厢了,我在这一直都没出去……」 「还装,这么大的动静你会不知道,我不行没你的话,她们会去请吴大夫!」 云氏咄咄逼人,严梦华瞒不住了,道:「是,我听说她肚子疼了,可我真的不知道她流产了,吴大夫不是来了吗?怎么会孩子没保住?」见云氏始终一副不肯相信的表情,她急了。「真的不是因为我,我是不喜欢她,也不喜欢那孩子,可我没理由……」 「你理由还不够充分么!」云氏冷道了句,说罢,摔门而去,她去西厢房看锦湖去了,严梦华只得跟了上去。 西厢房里,满屋子的氤氲和血腥的味道,云氏不禁掩住了鼻子,可在见到床上的锦湖那刻,她又拿了下来。锦湖脸色清白,想虚飘的魂魄一眼,目光呆滞,脸上颈间,胸口,哪哪都湿淋淋的,应该是混着泪水的汗迹。她歪了歪头,看见了入门的云氏,眼泪唰地就落了下来。她想哭,可已经完全力气哭了。 可当她视线延伸,搭在跟来的严梦华身上时,她顿时瞪大了眼睛,满眼的仇恨,像只从阴间爬出的冤魂,抬手指着她道:「出去!你出去!」 云氏回首看了一眼,冷哼一声。严梦华还欲解释,却被云氏身边的嬷嬷带出去了。 云氏的确不喜欢锦湖,都是因为她,儿子才会落得个未婚先纳妾的名声,因为她才使得儿子的婚事被动,也就是因为她,自己才会对严梦华这个儿媳一忍再忍……可恨归恨,当真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颓废如此,她心里有点莫名的同情,而最让她受不了的,是她刚刚失去了自己的长孙…… 「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云氏道。 锦湖在小丫鬟的掺扶下撑坐起来,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她哭诉道:「今儿下晌回来,世子夫人便让我去正房,她罚我跪了一个时辰……回来后我便觉得不舒服,再之后……再之后……」锦湖泣不成声,可云氏觉得不对。 「吴大夫不是说吃了不该吃的吗?」 「是,是吃了。」巧喜点头,说着指了指桌上的山药紫薯糕,「姨娘吃了这个,是小厨房送来的。」 嬷嬷端过来,云氏拈了一块嗅嗅,又尝了尝,确实无甚异常。她拈着糕打量,突然觉得那里不对,扔下糕点转身便走。她急得也顾不上形态了,干脆提着裙子迈出大步,一路奔波下,好不容易到了东院,猛地一推门,把房里人下了一跳。 二爷嗔怒地看了她一眼,她皱眉喘了口气,直奔次间—— 房间里,老太太还领着三夫人和江珝夫妻玩着叶子牌。见了她,都愣了一下,三夫人笑了,道:「这么快就回来了?瞧把二嫂急的,还怕璞真给你输光了不成!」 江珝也笑了,晃了晃手里的牌,淡笑道:「二婶母可要继续。」 「不不,你玩着,你玩着……」云氏说着,目光落向了归晚身边的小几上。江珝方才推给归晚的那盘山药紫薯糕还在,只是……少了一块。 云氏猛地闭上了双眼,安耐着快要跳出来的心,走上去问道:「这糕,谁吃了?」 突然问这么一句,大伙没反应过来,归晚瞧了一眼,赧颜笑了。「是我,方才吃了一块。」说罢,又看了看江珝。自己其实没想吃,可他偏喂自己,让大家看笑话,想想她脸还觉得臊得慌。 她是臊得慌,云氏心都快跳出来了,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地问了句:「玩到这么久了,侄媳妇可累了,毕竟你带着身孕呢,久坐,身子可有何不舒服?」 「是啊,快一个时辰了吧,陪我这把老骨头玩,竟都忽略你了。」老太太关切笑道。 归晚笑笑。「祖母哪的话,是你们陪我玩才是,大伙都哄着我,我怎么会累呢。这小东西听话着呢!」 「真的没一点不舒服吗?」云氏神经兮兮地又问了句。 第三十九章 「没啊。」归晚纳罕道,扭身望向旁侧的二婶母,许是扭得太急,她娇滴滴地「哎呦」了一声,吓得云氏心差点没跳出来,下意识地捧住了她双肩,惶恐道:「怎么了?」 她这一举,倒把归晚惊了一跳,讷讷道:「没事啊,小东西踢了我一脚。」 云氏吓得眼睛都红了,长吐了一口气。 「瞧瞧二嫂,大惊小怪的,这还不是自己的小孙儿呢,便这般关心,这若是梦华怀了,你还不得整天捧在手心里疼啊!」 乍然提到严梦华,云氏暗哼了一声,随即撒开手,含笑体贴道:「都这么久了,就别玩了。老太太估计也累了。说是守岁,哪舍得让你们一老一小真得守一夜,我来吧。」说着,她闪烁看了眼江珝,笑道:「快扶你媳妇回去歇歇吧,明个一早还得祭祖拜年呢,再说余家小公子和江沛不是还在檀湲院呢。」 江珝望着云氏,目光泠泠,一双眸子越发地暗,深不见底。他淡淡应了,给江老夫人退安后,便带着归晚回去了。 老太太也回稍间歇下了,次间里就剩下云氏和宋氏,二人大眼瞪小眼望了会,觉得没什么话可了,宋氏便去明间招呼,和三爷带着江琼回去了。 二爷和二夫人要留下守夜。云氏送三房一家,才出门便被还未回的江珝拦住了,带三房一家走远,他问道:「二婶,到底出了何事?」 云氏强笑,嗓子干涩道:「没,没什么啊。」 江珝望着她,没绕弯,开门见山道:「那糕点,到底怎么了!」 云氏慌了。江珝聪明可不止是一方面,他善于察人,想必自己方才的举动,是被他看出异常了。可她哪敢多说,不管归晚有没有问题,她都不能认。于是讪笑,掩饰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都怪小厨房,说是那山药用了两根坏掉的,我这不是怕给大家伙吃坏了肚子吗!」 「果真如此?」 「那还能有什么!」云氏蹙眉道。 江珝沉默良久,又问。「那锦湖是怎么回事,她为何会流产?」 这话一出,云氏彻底呆了。她方才明明嘱咐,定要把消息封锁的,他江珝是如何知道的。「没……」 「婶母不必否认了,您做好都说了,别让我自己去查。」 云氏了解江珝的脾气,一颗心再次被提起,她现在不止嗓子干,嘴唇也干,干得张不开……起起合合几次,才道:「具体因何我也不清楚……吴大夫说是吃了不该吃的……」 「是那山药紫薯糕?!」江珝的声音不平静了,他几乎是喊出声的。 云氏摇头。「不不不,还不能确定,我只是……」她话还没说完,便瞧着一路慌张,叫喊着「二公子」的茯苓跑了来。刚迈上抄手游廊的台阶,脚下慌乱的她便被绊了一跤,她仰头见到江珝,爬起来都顾不得了,带着哭腔道:「二公子,快,快回去吧,少夫人肚子疼,怕是要挨不住了!」 云氏吓得撑着柱子才没倒下,而江珝已惊得什么都顾不得了,几步上前,一把扯起茯苓问:「少夫人如何了?」 「少夫人刚回去便说肚子痛,说腹中孩子动个不停,我们把手放上去都能感觉得到。嬷嬷去请了大夫,方才我见少夫人疼得不行了,便赶紧来找您……」 茯苓话还未完,江珝早便跑出了抄手游廊,就在他踏出二门的那刻,他后首看了眼云氏。那眼神,阴鸷狠戾,云氏怕这辈子都忘不掉了。她脊背一寒,心彻底沉了,一沉到底,四分五裂…… 江珝几乎是飞奔回来的,还没进门便听到妻子压抑的声,他冲了进去直奔稍间。然见到妻子的那刻,他愣住了—— 归晚小脸苍白如纸,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因为疼她咬紧了下唇忍着,太过用力,额角鼻尖皆是晶莹的汗。嬷嬷吓得手都抖了,一边擦汗,一边颤着声音安慰道:「没事的,表小姐,你没事的,大夫一会就来了,没事的……」 归晚依旧忍着,下唇都被咬得渗出血珠了,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嬷嬷,江珝呢?」 江珝闻声回神,立刻冲到床前,替代了嬷嬷的位置,握着她手道:「我在,在这呢。」 归晚泪眼模糊地看着他,好似一口气终于可以吐出来了,她松开了紧咬的唇。像个孩子似的,大哭起来,委屈地道了句:「江珝,我害怕……」 这一句直直扎向江珝的心,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头拧着,绞着。他摸着她脸道:「不怕,我陪着你呢,不会有事的,不怕。」话是这么说,他竟发现自己吓得不得了,他的手居然也在抖。如此心惊时刻,便是在战场上也不会有,便是面对生死也不会有……许唯一的一次,便是十一岁那年,见母亲倒在他面前吧。 他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一个人,不能再失去第二个,他回首咆哮:「人呢!吴大夫呢!怎么还没来!」 「来了来了,吴大夫马上就到了。」门外苁蓉端着水盆而来,拧了帕子给表小姐擦脸。 江珝直接接过帕子,可瞧着汗淋淋的小妻子却无从下手,已经被拧干的帕子居然被他拧出了水。若不是眼下舍不得妻子走不了,他真想出去把所有害她如此的人都翻出来,百倍千倍的痛苦还给他们! 这些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不到两刻钟,归晚已经疼得难以忍受了。生孩子她有常识,而且嬷嬷常给她灌输生孩子的过程,她知道这是不正常的,所以她害怕了,要知道这个年代可没有剖腹产啊。都说无知无畏,可作为一个穿来的人,那种恐惧感,简直无以比拟。她从来没这么怕过,怕到无助,她拉着江珝的手干脆嚎啕起来,她甚至觉得这是个梦,待她挨不过去了,梦便醒了,她还是前世的那个余归晚。 「江珝,我疼啊,我害怕,我要回家……」 江珝的心都快碎了,反反复复地安慰着:「我知道,我陪着你。」他恨不能疼的是自己。他实在忍不了了,吼了声:「吴大夫怎么还没来!」 「来了!」吴大夫提着药匣子来了,同时带来的,还有两个稳婆。 江珝迎了上去,看着她们愣了。吴大夫只瞧了归晚一眼,便了然于心似的,连个忌讳都没有,叹声道:「这孩子,留不住了。」 全屋子的人都吓了一跳,归晚哭声戛然而止,她强咬着牙问:「什么意思?!为何留不住了?」 「您和云熙院的姨娘一样,都是早产迹象,孩子急着要出,是留不住了。但是能不能活,就看孩子的造化了。」 「不行!」归晚喊了一声。她要是不想留这个孩子,早在出嫁前,在武阳侯府便拿掉了。她舍不得,到何时都舍不得,这是自己身上的肉,是自己的半条命啊。「我不生!我还没到月份,孩子留得住!」归晚撑着要起,见稳婆上前,她伸臂便去推。可是肚子太疼了,还没碰到人便又倒了回去,江珝一步冲了上去,让她躺在自己身上,将她抱在怀里。 第四十章 「归晚,听话,这孩子留不住了。」 「谁说留不住了!还不到八个月呢,还有好久呢,我不生,绝对不生!」她哭喊着。 她态度坚决,吴大夫劝道:「少夫人,七个多月的孩子生下来,照料好了,生存还是有可能的。但你若这么坚持下去,孩子,大人,哪个也保不住。」 这话一出,归晚没觉得什么,江珝慌了。他不能让归晚有事,他抱着她劝道:「归晚,生吧,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啪」—— 归晚使足了全部力气扇了他一巴掌,满室人都愣了。归晚也有点懵,被自己过激的举动吓到了。可她能不激动吗,她为这孩子付出多少,别人不知道江珝知道啊,她为了留下这孩子,下了多大的决心;在不知真相的情况下,她为了这孩子曲意讨好,甚至不要自己的幸福,也要生下它,甚至和江珝做契约夫妇…… 她眼泪流的更凶,趴在江珝怀里,拉着他衣襟哀哀祈求:她要这孩子…… 看着妻子哀戚的模样,江珝心疼得不得了,他犹豫了。他不想失去她,更不想她痛苦。于是求助似的看了看吴大夫。催产的药吴大夫已经端来了,他看着江珝,摇了摇头,把药递给了他。江珝端着药,不知所措,然归晚却一把将药打翻,喊道:「我不生!」 不生?这还真的容不得她了—— 宫缩越来越急迫,她疼得连撑都撑不住了,稳婆瞧出了机会,赶紧上前按住了她。江珝依旧把她揽在怀里。林嬷嬷劝他出去吧,产房忌讳,不是男人该留的地方。然江珝无动于衷,对他而言没有什么忌讳可言,妻子比任何都重要,他答应要陪着她,他一步都不会离开…… 归晚疼痛越来越烈,即便不喝催产的药,也开始分娩了。宫口不受控制地开放,那孩子她就是想留也留不下了,随着孩子的挣扎,她也在下意识用力…… 可到底还是愁坏了了两个稳婆,毕竟日子没到,孩子还没转胎,脚先出来了。 眼下这种情况,就怕夫人不配合,越抵触越难。眼看着夫人就快要没了力气了,两个稳婆互看一眼,谁也没吱声,可心里都明净的,这孩子生死一线,可夫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瞧着对面那位爷,绝不会放过她们的。于是心一横,愣是把这孩子接下来了…… 好在是早产,孩子小,倒也算顺利。可是—— 孩子始终没个动静。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归晚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昏沉沉的,觉得灵魂都快离体飘荡出去了……不对,她就是那个飘荡的灵魂,之所以不去,就是要看她儿一眼,听它一声啼哭…… 儿你倒是哭啊……归晚心里祈求着。她知道如果再不呼吸,离开母体的孩子会缺氧的,那他真的就是留不住了…… 模糊的视线中,她好像看到稳婆把无声的襁褓交给了吴大夫。那襁褓好小啊,若不是稳婆小心翼翼,归晚真的觉得那只是个襁褓,什么都没有……她想去招唤,可伸不出手,发不出音……她一直盯着,不知道吴大夫对宝儿做了什么……只闻一声小猫似的,绵绵的啼哭声响起,归晚一口长气舒出,阖上了疲惫的双眼……她的灵魂可以安宁了…… 归晚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睁开眼睛的时候江珝正坐在她身边,仰靠着床栏阖目睡着。他脸色憔悴,眼圈都黑了,下巴上还有淡青的胡茬,想必他是守了自己好久了吧。 她动了动,他警觉得跟兔子一般,突然睁开双眼,惊喜道:「你醒了?你可算醒了。」他满是血丝的眼里闪着光亮,那一刻,她竟有些心疼他了,他何尝这般狼狈过。 「醒了。」她给了他一个淡淡的笑,然随即怔住,反应过什么似的,撑着床便要起身。「孩子呢!我孩子呢!」 江珝一把抱住她,将她按回了床上。她慌了,「它哭了,我听见它哭了!它活了是不是,你告诉我呀,是不是!」她魔怔似的重复着,她的心头肉,可一定不能有问题。 「他好着呢!」江珝会心而笑。 「你骗我!」 江珝愣,随即苦笑道,「我为何要骗你,真的好着呢。别看是早产,可生下来便会吮奶,一口都没饿着,你昏迷这两天,他可没少吃。是个好样的,不亏是我儿子。」说着,他脸上满是父亲慈爱的骄傲,这种笑容,归晚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安心了,惊讶问道:「儿子,是男孩?」 「嗯。」江珝温柔点头,眼中的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他用自己带着胡茬的下巴蹭了蹭她额,吻着她道:「归晚,谢谢,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儿子。」他似乎激动的,亲她的嘴唇都是抖的。 「也谢谢你,谢谢你把他带给我。」这好似是归晚第一次没有懊悔过曾经在杭州发生的事,命运的机缘巧合,总是有它存在的意义的,归晚现在好满足。她握着他手问道:「我能看看他吗?」 「当然可以了。」江珝唤了一声,林嬷嬷带着乳母抱着孩子来了。 可就在看到孩子的那一刹那,归晚的眼泪又落下来了。宝儿小脸还皱皱巴巴的,全然没长开,那小胳膊不过父亲拇指那么粗,小家伙真的是小的可怜,可怜得母亲心都跟着疼,他始终没睁开眼睛,正睡着呢。许是听到房里人语声,他动了动头醒了,哭了起来,依旧跟小猫似的,绵绵地叫着,归晚忙伸手要接,乳母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她臂弯里,那小东西好像感受到了母亲的味道,竟然不哭了,小嘴动了动,又睡着了。 归晚眼泪止不住地流,江珝让嬷嬷和乳母下去了,他也躺了来,怀里揽着妻儿,给妻子抹着眼泪。「干嘛要哭呢,他那么小都那么坚强,你都当母亲,还哭鼻子。不过你看看,他小鼻子倒是跟你很像,还有这眉毛,像我……这嘴巴像谁?」他看了看妻子,又摸了摸自己的,笑道,「好像都有点像……」 被他逗得,归晚破涕而笑,嗔道。「根本就没长开,如何看得出像谁。」 「嗯,是有点丑。」江珝撇嘴道。 「你才丑呢,我们最漂亮了。」归晚轻轻地亲了亲他小脑袋,生怕会伤了他似的,小心得不得了。小东西又嘬了嘬嘴巴,可是动作极慢。归晚眼泪又下来了,她问道:「吴大夫如何说的?」 「吴大夫说,这孩子虽月份浅,但发育得好,所以精心养能熬过这一关,尤其他肯吃奶,那就更没问题了。」 吃奶……归晚突然想起什么,也不顾丈夫就在面前,直接解开了衣襟,去抚自己的胸。 江珝都看愣了,要知道往日二人亲热,她总是扭捏着不许他瞧,这当了母亲竟还能转性? 当然了,母亲为了孩子那可是什么都肯付出的,还在乎这些。可是—— 她好似突然也反应过来了,方要解开肚兜,脸唰地就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下。她小声嗫嚅道:「你转过去吧。」 「为什么呀?」他挑了挑眉,明知故问。 归晚皱眉,不悦地盯着他。「我要给宝儿喂奶。」 第四十一章 「那就喂吧!」 「江珝!」她娇嗔道。 「我又不是没看过……」不仅看过,他还尝过呢。 不过眼看她都快急了,他不敢说,唯是宠溺一笑,别过了头。 归晚这才解开了颈脖的衣带,袒露胸前,笨手笨脚地给宝儿喂起奶来。她鼓捣了半天,还没完,江珝脖子都快扭酸了,于是斜目瞥了一眼,只见她小眉头皱着,一张小脸急得汗都快出来了。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没错啊,怎么没有呢……」 「没什么?」江珝干脆转了过来,望着他们娘俩。 归晚急得用手遮,却遮不过来,干脆捂住了他的眼睛。江珝更是哭笑不得,攥住了她的手挪开,望着她胸前……粉雕玉琢,涨得丰腴了不少,别具一番韵味,可却是什么都没有,小宝什么都没吃到。 他也愣了,喃喃道:「怎么会没有呢。」 「不该啊。」她也低头去看。不是说生了孩子都有奶水么…… 两个新手爹妈就此事研究起来,一边没有,另一边也没有……也不知道是小宝被自己的父母笨到了,还是真的饿了,他绵绵地又哭了起来,归晚好不心疼,忙凑过去让他吃,他嘬了嘬,却什么都没嘬出来,哭得更伤心了。急的归晚实在没办法了,赶紧让江珝去唤乳母来…… 见乳母把孩子抱去喂奶了,归晚才唤林嬷嬷归来,羞涩地问了这个为难两人半晌的问题。林嬷嬷被她逗得差点没笑出声来,解释道:不是每个母亲生下孩子后都立刻有奶水的,再等等,总会有的,而且没事的时候便揉一揉,免得涨疼。 归晚这才放心了。本来就没能把小宝安然地带到这个世上,让他生下来就经历这一劫,她觉得愧疚,若自己还不能喂养他,那她这个母亲真的是太失败了,她必须补偿他…… 醒来的时候便是晌午了,归晚只喝了些汤水,这会儿入夜,她竟有些饿了。能吃就好,她也是大伤元气,能吃才好恢复。林嬷嬷给她准备了易克化的粥,江珝就陪在她身边喂她,眼见吃了两碗了,她还要。 「要歇了,吃多了夜里不消化。」他劝道。 她却扒着他手道:「我还能吃的,嬷嬷说了,多吃了才会有奶水的!」 「那也不能糟践自己。」他把碗给了苁蓉,不许她再吃了。 归晚不大高兴了,他却笑着浸了巾帕过来,命令道:「闭眼!」 归晚纳罕,却也乖乖滴闭上了,他拿着温好的帕子贴了上来,他是要给她擦脸,他动作细致温柔极了,擦干净了,又给她擦了手,一根根的手指,小心翼翼,像对个孩子似的耐心十足。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归晚知道这两日肯定都是他照顾自己的,于是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她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坚强的儿子,宠爱自己的丈夫,人生好像没有比这更完美的了。在他送了巾帕回来后,她顺势投进了他怀里,抱着他,在他怀间深嗅。这两日他没打理自己,淡淡的檀香已经被他的男人的味道掩盖,可她就是喜欢嗅,这味道太真实了,她迷上了,迷得彻底,迷得无法自拔…… 「我再不想跟你分开了。」 他愣住。他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不过没应,而是躺下将她抱在怀里,抚着她头笑道:「浑话。你是我妻,是我儿的娘亲,你还想跟我分开,不可能。余归晚,你这辈子都跑不掉了。」 「我才不跑呢,我儿这么好,夫君这么体贴,跑了岂不是亏了。便宜别人的事,我才不做呢!」她甜笑,不过还是仰头看着他,惊魂甫定道,「真的,生孩子那日,我真的是吓到了,我以为我会就这么失去孩子,或者干脆连你都失去了。我觉得自己就是个魂魄,轻飘飘的,马上便要消失了。」这种感觉,在她上辈子离世,穿越之前体会过,她真害怕自己会再死一次,不管是再次穿越还是干脆灰飞烟灭,她都不甘心,她舍不得他们。 江珝看着她,眸低明明是深沉的爱,温柔似水,可眉间隆起的晦暗也颇是清晰。他吻了吻她额,搂紧了她,仿佛她真的是个魂魄,只要稍稍放松,她便会飘散一般。 他真的差点就失去她了,还有他们的孩子。那个让她经历危险的人,他绝对不会放过…… 其实不止他,便是什么都不清楚的归晚也明白自己早产绝非偶然,她会弄明白这一切,只是现在虚弱的她没精力去想这些,况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俩人相拥许久,待他气息稳了,她悄悄挣开了他紧搂的怀,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空了半晌,见他没什么反应,偷偷地揉了起来…… 不过才揉了几下,只觉得后背一热,他贴了上来,接着一股带着笑音的气息扑在了她后颈,暖暖的,痒痒的,她方缩了缩脖子,一只大掌从她腋下探了来,挪开了她放在胸前的手,兀自覆了上去,轻轻揉了起来。 「你干嘛!」她按着他手惊问。 又是一阵暧昧的气息扑在耳根,他笑道:「嬷嬷说的,揉揉就好了……」 孩子来的突然,夫妻二人甚至还没想好给他起什么名字。因为没挨过大年三十,归晚想到了那日她和江珝说的话。她说:一年的最后一日闹了暖阁那么一出戏,她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可江珝却不以为然,还劝她安心。看看,到底还是出事了吧,他那小儿子火急火燎地就来了。于是她便唤起自己儿子「三十」来。 「小三十,瞧瞧,你爹还给你买了小白马,白买了吧!到头来你和小舅舅同属,属了蛇,还是最小的蛇尾巴!」江珝难得离开一阵,宝珞抱着孩子逗着。 一旁的骁尧笑了。「属蛇有什么不好的,一会我便把姐夫买的小蛇灯给小外甥送来,这不就妥了。」 归晚闻言,瞥了他一眼,笑了。「你终于肯叫他姐夫了?」 骁尧有点不好意思,佯做淡定道。「早便叫了,就是你没听到……」 「好,我没听到。」归晚笑着揶揄。 姐弟俩正聊着,茯苓来报,江老夫人和二夫人来了。 二人进门,骁尧赶紧起身,对着二人恭敬而揖,稳重沉着。江老夫人慈爱地看着他,点了点头。这孩子她只见过两三次,不过每次都如这般,彬彬有礼,让人心生喜爱。看来家教确实很重要,这才是个男儿该有的样子。 骁尧回道要带江沛去读书了,便与二人告别,退了出去。 他一走,老太太便赞道:「这孩子留在府里就对了,有他在,不愁沛儿不会出息。」 「是啊,我瞧沛儿也极是喜欢余家小公子呢。」二夫人也笑容可掬地接了句,还对归晚道,「就让小公子踏实地住着,便当自己的家就是。」 归晚笑笑,谢过。 二夫人心虚,总觉得她神情淡淡,是还在记着暖阁那事的仇,于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老太太欣喜地对乳母道:「快让我看看我小曾孙!曾祖母可是盼着你呢!」 乳母把孩子送过来,瞧着弱小的孩子,江老夫人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蹙,好不心疼,可又怕再惹归晚伤感,于是笑道:「嗯,小东西长得不错,虽然咱们来得早,没两月咱们便能赶上他们,咱不急。」 第四十二章 二夫人也凑了上来,乍然瞧见,心忽悠一下。手里的帕子险些没掉了,新生儿她也见了不少,可没瞧见这般弱的,她慌了起来。要知道这几日,她简直如坐针毡。 归晚大年三十产子,全府这个年都没过好。毕竟她还不足七个月,孩子能活下来的可能性太小了,不过好在老天有眼,保佑他们母子平安,二夫人的一颗心也落地了。人没事就好,不然他们二房的罪过可就大了…… 毕竟是第一个亲曾孙,即便还没长开看不出模样阿里,可江老夫人依旧疼爱极了,逗着孩子,其实也是在哄孙媳妇开心,她笑道:「小家伙,你是不是看你娘给你讨了压岁钱便心急了,非要赶个小龙尾巴出来,还以为你是匹小骏马呢!」 「可不是,少不了你的压岁钱。」二夫人笑着,从怀里掏出了三个锦袋,里面一色的小金鱼,分别是老太太,她,还有三夫人给的。「你三婶母说怕人多给孩子沾了尘土气,便想让我把孩子的礼带来,过几日她在来看你。」 归晚微笑。「好。」 她神情还是淡淡的,二夫人这颗心依旧放不下,她别扭了半天,笑道:「你也不要多想了,好生养着,母子平安就好。」 平安就好?归晚可不觉得。不管她还是孩子,都是死里逃生,躲过这一劫。 「二婶母说得是,不管怎样,我这孩子是留下了。倒是世子的孩子……可惜了……」 云氏闻言,心咯噔一下。讪笑道:「锦湖是没这福气。」 「不是她没这福气,而是我的孩子月份大了,所以才逃过此劫。」归晚漠然道,「二婶母,孙儿没了,您便不痛心吗?」 云氏笑容僵住,垂眸低声道,「痛心何用,没了便是没了,谁也不想这事发生。」 「不想?不见得吧。」归晚哼声,冷道。 云氏尴尬,而一旁的江老夫人似乎听出了什么,敛容,让乳母把孩子抱出去了。她盯着云氏道:「到底怎么回事?归晚为何如此问?」 「真的没什么。」云氏有些慌了,眼神无措。「锦湖是被梦华罚跪,天寒地凉的,所以动了胎气罢了。本来她身子骨就不好,吴大夫也说,她这胎根本没坐踏实,留着也是难养……」 「我没问你锦湖,我问的是归晚!」江老夫人冷呵了一声。 云氏吓了一跳,瞧样子,老太太是真的怒了。「归晚……也不在我二房,我如何知晓……」她咕哝道。 老夫人深吸了口气,沉着道:「二媳妇,便是归晚今儿不提,我也会问你。我老太太还没糊涂到什么都瞧不出的程度,两个孩子,同时出事,症状是一样的,这是巧合?再者三十那日发生了何事,你都忘了?严梦华咄咄逼人,冲着的是谁?还有……那晚的山药紫薯糕,到底有何问题!」 话一落,云氏登时吸了口凉气,脊背发寒。原来她们都发现了,她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以就这么过去了。 云氏左思右想,想不出圆和的办法,只得咬牙道来了。是她二房丢得丑,可她宁可不要这张脸皮了,也不想再未严梦华遮掩。 「是,那糕是有问题,我也是去了锦湖那才察觉的。吴大夫说她二人都是因为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而她二人并未同餐过,唯一都用过的,便是云熙院做的山药紫薯糕。所以我让人查过了,那糕确实有问题,尝着无味,里面却有烈性的催产药……」 老夫人摇头,冷叹了声。「果然啊,果然。」她看了眼归晚,归晚却淡定如常,盯着云氏似在沉思。 云氏对上她目光,也不躲了,坦然笃定道:「严梦华能做出这些事,我也有责任,是我太宠着她了。我原以为她知书达理,是个德容兼备的闺秀,却不知她妒心这般重。妒锦湖便罢了,竟然连归晚也要妒忌。老夫人放心,我必给侄媳妇讨个说法,绝不姑且!」 说罢,她目光决绝再次望了眼老夫人,揖礼后,连个犹豫都没有,匆匆离开了。 江老夫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无奈又叹了口气。「得亏你母子平安,不然以璞真的脾气,这家就要翻了天了。」 归晚还没缓过神来,表情凝重。老太太以为她还在怨方才的事,于是转了话题,道:「初三那日我便给武阳侯府去了信了,你祖母和舅父都很高兴,还说待你和孩子稳一稳了,来公府看你呢!想必你也思念他们了吧!」 江老夫人笑着,可归晚依旧望着云氏离开的方向,没应声。老太太心有点乱了,颇是茫然,只觉得她可能是怨恨太深,不肯原谅,于是劝慰道:「我知道你母子二人险些连命都没了,你怨他们。可你二婶母这个人,只是太软弱了,她总是逃避,能团和绝不对峙。其实她一点要害你的心都没有,怪只能怪那个严梦华。不过瞧样子你二婶母此次算醒悟了,她会为你做主的。」 「不对!」归晚总于开口了,她缓过神来望着老太太,一脸严肃地摇头。「不对,祖母,要害我的不是严梦华……」 「祖母,要害我的人不是严梦华。」 归晚乍然道了这么一句,把老夫人惊住,她遣房里人都下去,坐在了归晚身边,问道:「孩子,你为何如此说?」 「祖母,我知道严梦华妒心强,跟您实话实说,三十那日,我是瞧出来她预谋设计我,我不甘心,所以才带着二公子反将了她一局,我是故意的。」她讪讪道。 江老夫人抿笑,慈然道:「我瞧出来了。这事不怨你,人家害你,你也不能坐以待毙。我也知道,严梦华是怀疑你和世子。这事她确实过分了,你放心,你和璞真的感情我们都看在眼中,自然错不了。」 「大家如是想,然严梦华未必,若她只是怀疑,也不会做出如此举动来。所以,她必然是恨透了我的。可是,再恨,她也不会这般明目张胆地害我呀,她冲动可她不糊涂。就算想要害我,为何还要将锦湖带着,两个人同时小产,这必然要引起重视啊。而且既然决心害了,为何不彻底些?据说吴大夫三十那日告假回家了,是锦湖出事才将他请来的,就是因为他在,我和孩子才得到及时的救护,母子平安。所以,我觉得这往糕点里下药的人,不是真的想要害我,他只是想利用我来达到他的目的而已。」 「那他目的是什么?」江老夫人追问。 归晚沉默了会儿,神情笃定道:「目的就是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严梦华身上,方才二婶母的决定,怕就是她想要的吧。」 话说到这,江老夫人明白了,虽这一切都是个推测,但她明白该如何做了。于是安慰归晚好生养月子,带着下人离开了。 她一走,杨嬷嬷上前,问道:「接下来该如何?这些可要告诉二夫人?」 归晚微笑,摇了摇头。「不必了,咱等着便是了。」 第四十三章 江珝去了衙署,皇帝催行的诏书又下了,尤其听闻他孩子已生,觉得他无所牵挂,是时候出征了。江珝以妻儿体弱为由,请求让曹靖先行一步,容他再留几日。而皇帝愁了,要知道往昔,不让他出征,他是一本接着一本的奏书往上递,烦得皇帝凡是见到「江珝」二字的奏书,一概不看。这自从他娶亲之后,去了,心心念念地要往回跑;回来了,便磨磨蹭蹭地不肯再去!这可不像他,如是,不得不让皇帝心生疑虑,到底这余怀章的女儿有何特别之处,能把这个传言里的「煞神」镇住! 不止皇帝,朝廷都议,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不过江珝自己清楚,他不走,不是因为贪恋温柔,也不是因为儿女情长丧其意志,他只是不放心而已,在没把妻儿安顿好之前他不敢走…… 江珝从府衙回来,直接去了大书房,书房里,江珩已经等他许久了。 「二哥,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我就走了。」 江珝含笑点头。「让你久等了。」 「无碍,我也是说说而已。你这可是刚回来,回檀湲院了吗?不若你先去看看二嫂和孩子吧,我再等一会儿也无妨。」 「三弟体贴,不过不好浪费你时间。」 「我闲得很!」江珩朗笑,颇是开心。「倒是你出去这么久了,二嫂该急了。她这一遭走得难啊,有若死里逃生,想必定是心有余悸,该有人陪着。况且你不久又要出征,能多陪她一时是一时吧。」 江珝点头,淡然笑道;「三弟倒是善解人意。」 二哥话语客气,神情清冷,疏离得让江珩心里不大舒坦,他隐隐察觉出了什么,试探着问道:「……二哥,可是还在因之前的事,对内子怀怨?」 江珝望着他没说话,江珩叹了声。「严梦华妒心太重,不仅容不下锦湖,还陷害二嫂……听说二嫂是因为吃了云熙院的糕点才会早产,这事想必与她也脱不了干系。娶妇如此,乃门户不幸。不过二哥放心,我不会再纵容她,更不会再让她去伤害二嫂!」 话说得义愤填膺,好不决绝。外人瞧了,还得道他是明事理,善决断,不帮亲里。可江珝却不觉得,他冷笑,鼻间轻哼一声,道:「三弟看到的,就只是这些吗?」 这话把江珩问着了,愣了半晌没反应过来。江珝敛容,深沉道:「你只看到别人的问题,你可看到你自己了?」 「我?」 「对,你!」江珝凌然道,「若不是你,严梦华何以至此,她果真妒得无理无据吗?究根到底,这事到底错在谁!」 这话一出,江珩窘迫。问题当然在自己,若不是自己喜欢余归晚,就算严梦华妒心再重也不会无故撒在她身上。可这话要他如何说?难不成要对着二哥承认,自己喜欢二嫂? 「是,是我的错!」江珩垂目,沉声道,「我倾慕二嫂。」 他到底还是说出来了。本以为江珝会怒,可等了许久都不见他发声,江珩撩眼皮看了他一眼,他依旧面无表情,沉静若水。 「我本以为男女之情是日久而生,所以对于婚事,我从未在意过。可自从遇见二嫂后,我心里有了异样的感觉,尤其是当嫁入门后,我再次见到她时,才意识这种感觉的强烈。」说着,江珩笑了,颇是凉苦。「许二哥还不知道吧,我见她比你见得早,在你们成亲之初,我便在寺庙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我知道,她与我说过。」江珝沉静道,「只是你并不比我早,我在杭州就遇到她了。」 江珩闻言愣住,随即苦笑。「怪不得,怪不得你一定要娶她。」 江珝没多解释,接着道:「不管曾经如何,她已经是你二嫂了,你应该懂得分寸。」 「我当然明白,所以我一直在克制,我从未表达过我的爱慕之情,也从未做过越礼之事。可是二哥,有些事情真的是不受控制的,我见到她便欣悦,有时候甚至连自己都不曾注意到,我……」 江珩话未完,江珝打断了他。「三弟,不必说了。我能理解你,在男女之情上,从一开始你所认定的便是错的,一旦感情来了,你自然会慌乱无措。作为兄长,我可以引导劝慰你,或者帮助你。但我今天站在这不是为你,是为我妻子,我是站在余归晚丈夫的角度来和你谈话,我想说的只有一句:离归晚远点!」 这话毫不留情,江珩气势一落再落,最后他瘫坐在了椅子上,神情木然。面前的兄长,虽对他怒过,怨过,严厉过,可他都是为他着想。然眼下,他依旧凌厉,可为的却不是自己,而是把自己当做了敌对…… 他可能真的错了。回想起曾经,想到自己对余归晚的冲动,对她的肖想,江珩窘愧无比。他觉得自己只要在行为上没有过分,便是在精神上肆意如何,可现在想想,自己真的是龌龊不堪。而且也正是因为他对自己意念的放纵,才会让他情不自禁,让他流露出蛛丝马迹,也让严梦华得知,进而去伤害余归晚……面对兄长,他简直羞到无地自容,他居然还可笑到和兄长谈论自己对余归晚的感情,那是兄长的妻子,他的二嫂啊! 见他黯然惆怅,江珝也无甚话可说了,该说得已表达清楚,虽对无情,但自己的妻子,他必须维护。兄弟,不是在这件事上留情的理由。 江珝转身便走,江珩猛然起身,道了句:「二哥放心,我知道该如何做了,我不会再给你和二嫂惹任何麻烦。她是我二嫂,只是我二嫂。」 「记住你今儿说的话。」江珝没回头,冷漠地道了句,迈开步子离开了…… 一踏入檀湲院的二门,江珝本还沉郁的心,立刻明朗起来,连抄走游廊都未走,直接踏着雪穿过庭院,进了正房。 稍间里,隐隐传来妻子哄逗孩子的声音,温柔动听得他心都软了,然方向冲进去,想到自己一身的寒气,便退下了裘衣,在明间的炭盆前烤起火来,急得他靠近炭盆太近,险些没把衫裾燎着了。 归晚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逗着孩子道:「小三十,你爹爹回来了,想不想他呀?」正逗着,江珝进来来,径直坐在了她身后,将她母子二人拦在了怀里。他下巴埋在她颈间撒娇似的蹭了蹭,佻然笑道:「他想不想不重要,你有没有想啊?」 「谁想你。」归晚哼了他一声,可笑容却浅浅地浮了出来,甜蜜得不得了,江珝看得心痒,在她脸颊啄了一口。一口不够,他又去啄她的唇,急的归晚去搡他,可他粘身上似的甩不开。 「去去去,你也不嫌脏!」归晚哼哼道,坐月子这几日,除了他和嬷嬷给自己擦身子,许久没沾水了。 江珝才不管,笑道:「我妻到何时都是香若幽兰……」说着,还黏着她望身上蹭。突然,大掌里托着的小东西似乎动了动,他低头瞧去,小家伙悠悠地张了几次嘴,像放慢了动作似的,最后蓄足了力量,哇地哭了。这几日显然要比前刚生下来时,声音大了些。归晚急着去安抚他,刚一动,只觉得胸前湿凉一片,她愣住了,直到衣衫被浸透,连江珝都发现了,微诧到:「莫不是,来了?」 第四十四章 归晚顾不得了,兴奋地解开衣衫,慌忙得好似她才是那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虽然笨拙,可还是顺利地喂上了小宝,这一刻,归晚终于体会到了做母亲的真实和喜悦,她是一个完完整整的母亲了,她偏头望了望江珝,心中激动之情无以表达,她竟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 林嬷嬷进房的那一刻,看见这温馨的一幕,心里登时化成了水。这水泛滥,竟涌到了眼中,她不自觉地笑了。想到表小姐曾经吃过的苦,终于得到回报了,小姐在天见女儿如此,她也该欣慰了吧。 三人沉浸在这温馨中,良久,直到茯苓匆忙进房,见林嬷嬷,趴在她耳边道了句;「睦西院又出事了。」 茯苓自认为声音很小,可归晚还是听到了,她问道:「西院怎么了?」 「不是西院,是睦西院,反正都差不多吧。」茯苓皱眉道,「听说二夫人去了睦西院,以妄言、善妒、生口舌事非、残害子嗣为由,要休世子夫人呢!」 「怎么会这样?」归晚喃喃,望着林嬷嬷。她都已经和祖母解释了,为何还要休掉严梦华呢?「那老夫人呢?世子呢?他们如何说的?」 茯苓撇了撇嘴。「老夫人什么都没说啊,世子夫人哭闹,最后都晕了过去。世子求情了,可二夫人坚持,世子爷没办法,只得写了休书。」 这才成婚一个月便要休妻,这事若传出去,严梦华的颜面也不用要了,紧要的是,女儿被退回来,淳安侯府必然不会甘心。归晚有点忐忑,也不知道老夫人到底如何想的,于是她看了眼江珝。 江珝明白她的心思,安慰她道:「都是西院的事,你不必操这个心了,一切都是她们咎由自取。」 归晚看看怀中的孩子,没再多想…… 果不其然,严梦华被退回去的第二天,淳安侯闹上门来了,二夫人是个团和性子,不愿得罪人,虽自己有理,可面对咄咄的气势还是软了下来,得亏三夫人宋氏帮她助阵,才撑住了场面。 江老夫人也来了,面对一众人,淳安侯不甘,暴怒斥责道:「你们侯府太无耻了,当初娶我女儿,巧言令色,如今瞧不惯了便要休她!好,我自家女儿,算我没养好,你们好模好样地给我退回来便是,我们和离便好。可你们呢,生怕玷了名声似的,非要把脏水泼在我们姑娘家的身上,你们是干净了,可想没想过我女儿往后如何自处?你们太卑鄙了!说我女儿残害子嗣!简直岂有此理,我严某人对天发誓,我女儿若是能做出这种事来,我全家不得好死!我两个儿子在沙场上有去无还!」 这誓言发得够毒,众人惊愕。若不是心中坦荡,何以会说出如此话来! 可这事确实除了严梦华不会有人做出来啊,她若是只害锦湖便算了,可她居然要害余归晚。那可是江珝的妻子啊,这一大家子都靠江珝撑着,谁敢得罪于他。 云氏想要解释,然老太太却先发话了,她厉声道:「梦华确实有错,身为江家儿媳,徒生口舌是非,挑拨亲人感情,妯娌不和,蓄意陷害,且妒心之重连个妾室都容不下,百般刁难陷害。就是现在,那妾室锦湖因受罚引起小产,如今卧床,连神志都不清晰了,瞧着她那样,是有今日无明天了,这活生生的一条人命算不算!你们说,这哪一条不够休了她的!按江家的祖训家法,她是该受罚的,可我们还是好端端地给你们送回去了,毫发无伤!你们有什么资格还要来指摘我们!」 老太太一番话,气势颇盛,把一众人都镇住了。 「毫发无伤?」淳安侯冷哼。「你们是没伤她毫发,可她回去便滴水不进,只是哭泣,再这么下去,有命也只剩下半条了。」 「那侯爷想如何解决?」老夫人冷然问道。 「道歉!」淳安侯怒吼一声,「让江珩……不,还有江珝,你们一家给我女儿道歉!」 「侯爷,此事与二公子有何关系,为何还要牵上他!」云氏反感道。 淳安侯冷哼。「别看江珩是世子,可这沂国公府谁说的算,还不是江珝!我就是要江珝给我们淳安侯府道歉!不然这事没完!你们不是毁我女儿么?我便把这事张扬出去,看看江珩可还有脸在这京城混下去!」 这话一出,云氏急了,她左右不知该如何是好,目光祈求地望着老夫人。老夫人沉默不语,而一旁的宋氏不屑道:「二嫂别怕,咱有理还惧他作甚!咱就瞧他能做出什么来,我就不信他还敢得罪沂国公府!」 宋氏这话,底气十足,可云氏不然啊。要知道宋氏可是郡王的女儿,是没人敢得罪她,可自己呢?毕竟牵扯的是自己的儿子,云氏不敢大意。她心里如蚂蚁在爬,焦躁不安,于是贴近老夫人,小声道:「不然,就服个软吧!」 「作甚服软!不服!」宋氏闻声,吼了句。 云氏都快急死了,她还添乱。然老夫人却看着她,也淡定道了句:「既然没错,何必受挟!」说着,她望着淳安侯道,「两人的婚事,我们同意和离,但是道歉,绝无可能!」 「不可能?那今儿我便不走了,我今儿就等江珝给我个说法!」 说罢,淳安侯袍裾一甩,稳坐在了官帽椅上,瞪大双目,一脸的凶神恶煞,怎么看都像画里的地府判官!不过他可不是判官,他心里那点小九九,拿不上台面来说。明明是二房江珩的事,他非朝江珝身上扯,任谁猜不出几分来,同是武官,还不是想拿江珝一把。西南不宁,皇帝正踌躇南下,派谁去还尚未定下来。这差事可是个稳赚不赔的,叛乱者不过是当地的民匪而已,这些年剿不下来,是因为匪徒不集中,匪患此起彼伏。可即便如此,比起抵抗北方训练有素的金辽大军,剿匪那是轻而易举,损伤最小,然所得之军资军功不差分毫。故而,在京的将军及武勋侯爷,一个个都挤破了脑袋要抢这份南下的任务。 若不是因为云麾将军执意北上,这次南下,非他莫属。即便他不去,但以他在军中的地位,让谁去,还不是他跟皇帝的一句话。其实淳安侯把女儿嫁入江家,图的是什么,还不是能和江珝搭上关系,若不是江珝先一步成婚,他本是打算把女儿嫁给他的,怎奈皇帝御赐婚姻,错失良机,倒便宜了那个叫余归晚的姑娘。据说云麾将军疼妻,把妻儿放在手心里宠,那可是传开了的,可惜女儿没这个福分,嫁了个江珩,还让人给休了。既然亲家做不成,巴结不得,那咱就弃软来硬的!反正出了这事,日后也定是老死不相往来,那何不敲一把,不然不是赔了! 淳安侯心里的算盘拨得噼啪响,然堂上人却没一人给他个回应的。他耗着,她们也跟着耗着,直到二爷从衙署回来,听闻此事,是在是挨不住面子,到底去请了江珝来。 江珝入堂,对视淳安侯,淡定中透着隐隐威势,整个人冷清的让人不敢靠近。淳安侯心有点虚了,可为了前途他依旧横着。 第四十五章 听罢了原委,江珝沉默须臾,只闻他鼻间轻哼了一声,勾唇淡然道:「上有祖母,叔婶,三弟的事本轮不到我来管。既然侯爷点名要我参与,而叔婶也不忌讳,那我便说了。回公府,不可能;道歉,不可能;和离,也不可能!」 这…… 二爷和二夫人都呆住了,他们是请江珝来帮忙的,他这三个不可能,不是彻底地把路给堵死了!二人上前,想要求情,却见江珝伸手制止,他继续道;「侯爷,您若不来找我,这事便也过去了,毕竟令媛已经受到惩罚。但您偏不安生,非要讨个说法,那我也就此跟您讨个说法。你女儿妒我妻,诬陷我妻,致她心悸难安,你可知否?我妻产子,寤生早产,险些一尸两命,您可知道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女儿!」 「她根本没害人,再者,她为何起了妒心,还不是因为你们府上那些龌龊的事!」 「淳安侯!」江珝厉喝了声,「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什么龌龊事,你指出来,拿出证据来。别跟我说着都是你女儿告诉你的,我侯府休她,其中的一条便是搬弄是非,惹公府上下不宁!你说我们造谣,你这何尝不是造谣。」 江珝几句话怼得淳安侯哑口。 而他继续道:「侯爷,我知道你今儿来的目的是什么。前几日西南动乱,几位将军都呈了折子,这里面也包括侯爷你。皇帝决策,我不会参与。但是我也告诉你,北方出征在即,皇帝可是许了我点兵之权,我记得令郎好似方从沿海归来吧,为将者,为国效力义不容辞,北行大军正缺令郎这般虎将。」 心思被戳穿,淳安侯当即便缩了,脸皮涨红,气势越一落千丈,话都不敢再言。北方危险重重,即便去不成西南,他也不想儿子赴燕云之地…… 淳安侯倒了也没讨到半分好处,灰溜溜地走了。宋氏好不解气!哼着声,唇角都抑不住了。二爷感谢江珝相助,也因最近给他带来的麻烦表示歉意,唯是云氏,内心依旧忐忑,总是觉得淳安侯不会就此罢休的。 眼下睦西院又恢复了安宁,正房已空,除了儿子再无他人。她顺便去了西厢看了看锦湖,然一入门便吓到了,几日不见,怎地她面色凄惨不说,整个人瘫在床上,瘦的脱了相,两眼凹陷无光,虚弱得连坐都坐不起来了。可她一见到云氏,眼睛立刻瞪得老大,想要爬起来,却又无力地栽了回去。 「这是怎么了?!」云氏问道。 巧喜呜呜低啜,泣不成声道:「姨娘自打小产后一直难以恢复,尤其这几日,身子突然虚弱了许多……」 「可请大夫了,大夫说了什么?」 「请了,还是老夫人给请的呢,也是道姨娘小产失调,还开了药方,可怎么喝都不见好。」巧喜哭道,「昨个他来,道姨娘她……她怕是……」当着锦湖的面,她说不出口。 即便不说,看着锦湖那模样云氏也明白了,她怕是命不久矣了。云氏叹了声,可锦湖不甘心,伸手要抓云氏。云氏不忍心,上前问道:「你可是还有何话要说?」 「夫人,救我……」锦湖干涩的嗓子哑然道。云氏没听清,又凑前了些。 「救我,夫人,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不敢了……我不想死……别给我喝药了……」锦湖道着,眼泪哗然而下。 「你做错了什么?喝了什么?」云氏纳罕,又望向巧喜。 巧喜抹泪道:「姨娘一直说不想喝那药,自从喝了那药一点都不见好,还越来越严重……我跟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提了,可她们非说这药没问题,还每日派人监督着喝下去!」 正说着,送药的嬷嬷又来了。见过二夫人过便要给姨娘喂药。云氏让她将药放下吧,然那嬷嬷却恭敬道:「二夫人,老夫人说了,这药刚熬出来的才有效,所以定要奴婢监督着姨娘喝下。」 「我说话也不管用吗?」云氏冷道。 那嬷嬷讪笑,道:「可老夫人说了……」 「行,不用说了,我去找老夫人说!」说罢,她撇下锦湖走了。那嬷嬷含笑恭送,然就在她转头望向锦湖的那刻,满眼的阴鸷,她冷道:「姨娘,要怪就怪你自己不安分!」说着,便让人按着她将要药喂了进去,药才喝了一半,锦湖绝望的双眼,悄然阖上了…… 云氏从老太太那回来时,没回西院,而是去了园林。她坐在梅园的六角亭里,安静得如雕塑,可内心确实怨怒翻滚。老太太解释了一切,原来锦湖才是真正的凶手,严梦华果真是被冤枉的。然她之所以没告诉自己,是怕自己不肯休掉严梦华—— 老太太说的没错,严梦华害了两个孩子,如此歹毒,这才是让她下定决心的理由。可如果知道这一切,她当然不会休,她怎么可能拿自己儿子的未来开玩笑!休妻,必然对儿子的名声有损,而且今日淳安侯的态度更让她担心……她伤心啊。这么多年,她努力地去做好每一件事,讨好每一个人,活得小心翼翼,紧张兮兮,生怕得罪哪一个而委屈着自己。她何尝有过自我,她以为自己当了主母,主中馈便可出人头地,然而呢?因为江珝的庇护,梅氏如此作天作地,却没人怨她,依旧供着养着,连老夫人的脸色都不在乎,可自己呢,亦步亦趋地跟在老太太身后,生怕惹她不悦。然后老太太是如何对待自己的?这么大的事,她居然都不告诉自己,直接处置了锦湖,利用自己休掉了自己的儿媳! 严梦华有错,可那也是自己的儿媳!就为了不会触碰到余归晚,她竟然休掉了自己的儿媳!那江珝的妻子就算妻子,他江珩的妻子就不算吗?换言之,只有他江珝才是侯府的子孙,江珩就不算吗?儿子是世子啊!可整个府上谁又把他放在眼里了!这是世子该有的待遇吗! 不公,不公,真的不公!她和儿子努力了这么多年,可他们还是他们,不受重视的他们…… 云氏眼泪抑不住地留下,因为隐忍,帕子在手里赚得越发地紧了。她实在忍不住了,恨得锤了石凳几下,可冷硬的石凳怎么会有感觉,到头来疼的还不是她自己。她才不想忍着这疼,可又没错发泄。 然就在此刻,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余归晚,那孩子……好像哪不对啊…… 这几日一直忙着严梦华的事,她竟忽略了。那日乍然见到孩子她就觉得不对,按理来说,余归晚的孩子不过六个多月,六个多月的胎儿,那得多小啊……她记得弟媳也产过一个早产的男婴,生下来满身通红,才有个人型还没个模样呢,可那孩子是足七月了才生下的,怎瞧着余归晚六个月的孩子,竟比她那七个月的孩子还要康健得多呢! 这不合理啊,莫不是…… 虽然江珝就在身边,可归晚每一夜都睡得不踏实,她总觉得自己一睁开眼睛,他就会走了。 正月十四那日,江珝比往常回来得早些,擦过身子,小丫头们还未更换完床铺,他便抱她去了对面的罗汉床上。 第四十六章 她倚着他望向窗外,明个便是正月十五了,抄手游廊里早已经挂满了灯笼,红彤彤的一片。骁尧也将那只小蛇灯笼点在了廊檐下,万红丛中极惹眼。她轻叹了声:「来的第一个十五,却赏不了灯了。」 江珝揽着他微诧,问道:「为何是第一个?」 归晚愣了一瞬,随即笑了,道:「我说这是我来到这个世上,经历的第一次元宵节,你信不信呀?」 「嗯,信。」江珝含笑,连个迟疑都没有。 「敷衍!」归晚哼了声,盯着他道:「那我说什么你都信。」 「信。」他笃定道。 归晚笑了。「那我说,我不是这世上的人,我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来,不是地域上远,而是时间上的遥远,你信不信?」 江珝沉思状想了想,凝眉道:「信。」 见他认真,她拉着他紧张道:「你是不是觉得很诡异?没办法接受?」 他有笑了。「没有,我只是怕你再说我敷衍而已。」 「江珝!」归晚娇嗔着唤了声,偏头不理他了。而江珝却捏着他的小下巴转过她头,脉脉地看着她。他眸光温柔似水,潋滟的光波漾动,看得她沉溺进去,无法自拔。「你放心,你说什么我都信。我也不管你是从哪来的,是不是余归晚,我只知道你是我妻子,我孩子的母亲,这辈子除了你我谁都不想要。而且不管这是不是第一个元宵节,往后的十五,都由我来陪你过。」 归晚心暖得化成了水,柔柔地靠在了他怀里。二人相依良久,他吻着她额唤声: 「归晚。」 「嗯?」 「我可能要走了。」 她身子微僵,平静道:「何时?」 「明日。」 她蹭地从他怀里起身。「明日?为何这么急?」她害怕的事到底来了,而且还来的这么突然。 「确实有点急,可没办法,初五就该走,可我已经晚了十日了。战事紧要,怕是再耽误不得了。」 这归晚懂,他能陪自己这些日子,都不知道是如何争取来的。只是,她是真的舍不得。心里凉丝丝的,鼻尖莫名有点酸。这可不像她,以前的自己,什么都没怕过,怎这会儿偏就畏惧起来?是因为有了不想失去,不想离开的人?应该是,她从来没这般依赖过他,其实她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她也会舍不得。 「那便吧,不要记挂我和孩子,我们都会好好的,一直等你回来。」最后,她克服了所有的情绪,说出了她最该说的话。 江珝又何尝舍得呢,他笑意有些挂不住了,可又怕被她瞧见,于是深深地吻了她额,把自己的依恋安奈了下去…… 这夜,宝儿跟着乳母睡的,二人相拥而眠,都想要彼此休息,可却又有说不完的话。归晚埋怨他,都当爹半月了,也没给儿子起个名字;江珝叮嘱她,他走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太在意他人;她劝他在战场万要谨慎小心,不要惦念着自己和孩子;他捏着她脸蛋儿要求她,一定要给自己去信,但不可是无字家书!听到这,归晚没忍住笑了,道他怎还记仇了呢!他却笑笑,唯是道了句:「带我平定幽州,我定要带你和宝儿回家……」 对呀,她怎么就忘了呢,他北征目的不是为了开疆拓土,而是为了夺回他的故乡。他的故乡不就是宝儿的故乡,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属于北方,那么她自然也会跟随他们,永不分离…… 也不知道是几时,她睡着了,再醒来时天已经微亮了,而身边,枕空被凉…… 骁尧要和姐夫一同北上,昨夜姐姐和姐夫唠知心话时,他去见了父亲。而近日趁江珝入朝领命之时,他又来看了姐姐。 归晚嘱咐他完事小心,一切都要听姐夫的,不可逞强不可莽撞不可任性!骁尧一一应下,神情依旧如往常般淡定,他抱了抱乳母怀里的小外甥,突然有些恋恋不舍了。望着姐姐,那一刻,他眼中的坚韧融化,眸低清澈的像个孩子。 他可不就是个孩子,再坚强,再懂事,他也只是个孩子。归晚心底一软,伸臂温柔召唤道:「来吧,让姐姐再抱抱你。」 闻言,骁尧沉静的外表绷不住了,他靠了过来,蓦地抱住了姐姐,酸着鼻子道:「姐,这一去不知何时才会回,我会想你,想父亲,还有小外甥的。」 「好好,惦念就好,那便愿你姐夫大捷,您们可以早点回来。」 「嗯。」骁尧吸了吸鼻,「对了,姐夫说,他怕惹你伤心所以便不回来了,让我卯时去北城门侯他。还有,这是他给你的。」说着,骁尧从怀里掏出个黄灿灿的小金锁。归晚接过来,金锁的铃铛叮叮,响声清越,她知道这是留给宝儿的,瞧着精致的样式,必是准备了许久了。她翻过金锁背面,两个篆书小字赫然入目,她仔细辨认,是「江淮」——她明白了,这便是他给儿子起的名字,其实他早便想好了!「原主」正是往南京的路上遇到的他,「淮」是他们结缘之地,也是她穿来之所,她明白了他的心意。 时辰到了,骁尧该走了。她也拿了一只锦袋给了弟弟,告诉他,定要交给江珝,可是想想,她又收了回来…… 大军启程,江珝就这么走了。就在要经过城门时,他持缰而驻,调转马头朝南方眺望。他有点后悔没有再见妻子一面了,本以为不见便不会感伤,岂止不见他心里空落落的凄然。他注视着家的方向,良久未动……远处响起了熟悉的铃声,是自家的马车铃铛。他登时全身紧绷,一动不动,连眼都不眨地盯着那渐渐靠近的马车……车上那个大大的「沂」字清晰的那一刻,他心潮澎湃,一颗心似要耐不住地跳出来了,他顿时对那马车有了企盼…… 就在马车停在他面前的那刻,他彻底僵住了,目光错也不错地盯着车帘,直到里面传来一声甜软的「夫君」,他再忍不住了,翻身跃下,一步登上了马车,掀帘而入——果不其然,里面坐着的,正是他相见的人! 他冲得太急,马车被他踩得晃动,归晚险些没仰过去,他赶忙楼过她。兴奋的眸光登时被惊忧掩盖,他嗔道:「你还未出月子,怎么能冒然出来?这大冷的天,若是着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 归晚笑了,晃了晃把自己包的像粽子似的裘衣,又掀起了脚下盖着的锦裘,里面堆了好几个暖手。「我不怕呀。」她笑道,江珝一把将她手放下,把她又严严实实地捂了个遍。「胡闹,你真是胡闹!」他责备着她,可心里却是比她脚下的暖手还要暖,唇角都不自觉地挑了挑。 她拉住了他,柔声道:「祖母说过了,往后只要你出征,我便要送你,这一次也不例外。」 江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车外响起了催促声,他捧着妻子的脸狠狠地亲了一口,坚定道:「等我回来!」说罢,转身便离开了。他真怕再晚一步,他便走不动了。然就在他上马的那刻,他发现妻子在他的腰间系了个小锦囊。他再次对着马车大喊一声「等我!」便驾马而去。 第四十七章 归晚坐在马车里,听着他马蹄远去的声响,想象他威武挺拔的模样,淡笑道:「我等你……」 江珝走后,整个檀湲院空荡荡的,归晚的心也像缺了什么。不过好在还有小江淮,平日里,不是照顾孩子便是听江沛给她讲他各种在家塾发生的事。如是,这日子也不算多寂寞。 二月初,天渐暖,连白日也长了。归晚终于出了月子。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进行照料,小江淮也壮实了许多,虽不能和人家满月的孩子比,可总归有个小模样了。归晚带着他回武阳侯府看看。外祖母入冬身子便不大爽利,上次来送贺礼还是两位舅母来的,曾外祖母还没见过这个小曾孙呢。 江老夫人不大支持,毕竟江淮太小了,别看养了一个多月了,瞧上去没比足月出生的孩子大多少,毕竟这是大房的长子,也是江家的长孙,所以她免不了要担心。不过转念想想,归晚也不容易,还未出月子夫君便走了,心情定然不好,若是回去见见亲人能开心一些,那便让她去吧,至于孩子,想来同在京中,这路程也折腾不着,多派几个婆子乳母照顾便好,于是她同意了。 归晚一路顺利,回了娘家,小江淮也很贴心,路上没哭没闹,吃了母亲的奶后,便一直睡着。到了侯府时,却醒了。 两位舅母得了消息,早便在门外侯着了,见了归晚都迎了上来。杜氏也侯在正堂,一见外孙女,激动得不得了,话没说出来,眼泪先流出来了。归晚赶紧上前去哄了,祖孙二人聊了会儿这心情才算好起来。老太太摸着泪道:「快让我瞧瞧我曾外孙!」 乳母抱过孩子,瞧着那小模样哪像个满月的孩子,老太太心酸,不过小家伙可欢实,顺势抓住了杜氏抚他的手指头,逗得杜氏抿唇笑起来,哼了声:「嗯,还真是像他爹!」一旁的何氏闻言,也接了话。「可不是像么,你瞧瞧这小模样,才这么大点便眉眼分明,小鼻子挺直挺直的,可不是像他父亲,嗯,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的!」 「瞧二嫂说的,哪有那么夸张!」梁氏撇嘴,于是也贴了上来,大眼一瞧,呵了一声,笑道。「哟,还别说,这一月不见,出息了呀。可不是像极了云麾将军!」感叹中,想起了归晚和江珝的前因后果,啧啧道,「缘分这东西还真是天注定,你说说,谁成想这兜兜转转,兜兜转转竟又转到了一起,怎么就会这么巧!」虽然曾经女儿的事,梁氏心里怀怨,可眼见着不止江珝,连整个沂国公府都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着,她不放下也得放下了。可即便如何,可还是忍不住试探道:「归晚,你就没想过,许是他一开始就知道是你,所以才非你不娶的?」 「没有,真的是巧合。」归晚淡笑,也没再做其它解释,便和大伙聊了起来。 这毕竟是外孙女的第一个孩子,杜氏怎么都喜欢不够,可无奈孩子太小,不能久留,归晚没待多长时间便要回去了。杜氏依依不舍,嘱咐着,往后天暖了便再回来,归晚含笑应下了。 归晚带着一众人上车,和送到门外的祖母和亲人们道别,便踏上了回去的路。 许是喜欢马车悠悠的感觉,小江淮又睡着了,归晚也阖目休息,然就在此刻,马车猛地一晃,停住了—— 马车刹得太急,归晚险些没朝前栽出去,她惊声问:「怎么了?」 林嬷嬷挑帘看了一眼,道:「好似前面有人,挡住了车。」 归晚也透过车帘缝隙瞥了一眼,没看清什么,怀里的孩子却动了,皱着小眉头便要哭,她赶紧轻拍哄着他,并对林嬷嬷道:「下去看看吧,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林嬷嬷应声,可未待她动身,马车又继续前行了。 小江淮到底还是哭了,摸摸小被子,他是尿了。归晚也顾不得许多,赶紧让小丫鬟拿尿布来,让乳母给他换了。 换了换了,可小家伙如何都哄不好,嬷嬷道他许是饿了,趁着还未到公府,归晚解衣给他喂起奶来。果不其然,吮着母亲,小江淮安静多了。瞧着他憨憨的模样,两只小腮一鼓一鼓地,她会心笑了,点了点他的小鼻子,道:「跟你爹你一个脾气,犟得很呢!」 正喂着,车戛然而停,归晚惊。这是又怎了?今儿出趟门怎么这么不顺呢。 「少夫人,到了。」车外,马夫低沉着声音道。 归晚蹙眉,警惕道:「到哪了?沂国公府没这么近吧!」 外面车夫没言语,林嬷嬷起身便要去掀帘,却被归晚一把按住,摇了摇头。林嬷嬷看着还在吃奶的孩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然就在这时,随着一声熟悉的「归晚」,车帘被挑开了,惊得林嬷嬷赶紧挡在了归晚面前, 二人同时望向车下,愣了,面前不是别人,正是薛青旗—— 望着车内的一幕,薛青旗也僵住,透过面前的林嬷嬷,他只看得见归晚的半张脸,他目光扫视,瞧见了她半裸的雪肩,再向下……他赶紧甩下车帘,尴尬道了声:「抱歉。」接着又道,「到地方了,下车吧。」 「到哪了?我为何要下车。」归晚端坐在车内,镇定从容道。 薛青旗没回答,依旧道:「下来吧。」 「不下,我只回沂国公府。」她冷声道。 「你不下,那就只有我上去了。」 「你敢——」 话未完,青旗已经掀帘上来了。归晚还在抱着孩子,他侧过脸去,蹙眉道:「你没别的选择,沂国公府的人都被我押下了,我不会放你走的,你跟我下来吧。」说着,他瞥了眼嬷嬷身后,露出的襁褓,低声道,「孩子太小,别吓了他。」 双方僵持,归晚挑帘看了一眼,朱门深宅,不是薛府,她没见过,但猜也猜得到,应该是薛家的别院。她望望围绕的护卫,果然一个眼熟的都没有,再朝远处,连个人影都难见,地处偏僻,怕就是她喊也不会有人听见,就算听见,如此架势,谁敢管。 权衡之下,她决定听他的,于是整理衣衫,趁这空档乳母去帮她抱孩子,她却一把扣住,惊了乳母一跳。 车夫护卫都能被收买控制,她谁也不信了。从现在开始,她绝不会撒开自己的孩子。 她只能简单地把衣服提上,连系带来不及系,抱着孩子下车了。外面寒气逼人,吹得她一个激灵,薛青旗赶紧把自己的裘衣解了下来,甩开披在了她身上。他拉紧衣襟的那刻,看着她怀里的孩子凝了一瞬,将那孩子也包了进去,带着她入了别院。 入门前,归晚顿足,朝后看了一眼,随即入门了。 薛青旗将她安置在了正房稍间里,整个正房的地龙都燃得火热,一入室便如暖春。看来薛青旗早便准备好了,今日的事都在他的计划内。 归晚赶紧把孩子放下,摸了摸他的小手小脚,还好都是热乎的,她一颗心放下了。 小江淮太小了,若不是因为他,归晚今日如何都不会妥协的。她坐在床边哄着,见孩子不闹了,她看都不看薛青旗一眼,漠然问道:「你究竟什么意思。」 第四十八章 薛青旗望着她,道:「我只是想要回属于我的……」 「哪个是属于你的!」归晚回首,冷目瞪着他。 薛青旗不躲,直视道:「你,还有孩子。」 归晚蓦地冷笑一声,无限嘲讽。「我是江珝明媒正娶迎入门的妻子,我们有婚书在。这孩子,骨子里留着江家的血,与你何干!」 「孩子是我的。」薛青旗平静道了句。 这话一落,把房里人都吓了一跳。嬷嬷愣住,跟进来的乳母更是惊得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归晚眉心登时拧了起来,呵斥道:「薛青旗,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没胡说。你不是为强人所虏,当初在江宁找到你的人是我,寻到你之后,我们便日夜在一起,你若有孕,这孩子还能是谁的?」 「胡说!我们根本什么都没发生!」 薛青旗依旧淡定。「你在江宁便是每日浑噩,真的还记得一切吗?」 这话把归晚问住了,原身落水后便命悬一线,回京的路上不堪劳顿终了去了,她也是那个时候穿来的,所以她的记忆是从汴京开始的,江宁的事,她怎么可能记得。 她沉默半晌,还是冷笑道:「你说得对,我确实不是为强人所虏,这孩子就是江珝的,不论当初遇到的,还是今日我所嫁的,一直都是他一人。况且我自己的孩子,我知道他是谁的。」说着,她温柔地拍了拍昏昏欲睡的儿子。 薛青旗淡淡一笑,走上前,嬷嬷想阻止却被他身边的小厮拦住了。 归晚双手下意识抓紧了孩子,可他并没在意,唯是单膝跪在了她面前,她想推开他,却又不敢撒开孩子,只得警惕地盯着他。 他平静地拣起了她衣襟上垂下的系带,动作温柔地理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替她系上了。他望着她膝轻叹了声,仰头看着她勾唇道:「你到底还是信他不信我。」 「他是我夫君。」 「可我也曾是你未婚夫,如果没有他,我便是你夫君。」 「这世上没‘如果’。」她冷若冰霜道。 太冷了,她比这寒冬还冷。有那么一刻,薛青旗崩不住了,他垂头,额抵在她的双膝上。归晚怔住,忙要躲,却被他按住了。他幽幽道了句:「归晚,我做错了什么?」 他脸朝下,她看不见他神情,可这话却让人听出了凉苦之意。 归晚不知道该说什么,然而他却继续道:「知道你有孕,我惊,可我却从未动摇过娶你的心。我不介意,只要这孩子是你生的,不管是谁的,我都会当做自己的孩子,绝不会亏待他半分。 我明白我错在拖延了时间,可这不是因为我不想娶你,是因为无论如何争取,我都没办法说服双亲迎你入门。我不想委屈你,我想要你光明正大地入我薛家门,所以怕你忧虑,我便瞒了你,独自与父母据理力争。然直到皇帝赐婚后,我才知道,原来真正拖延时间的是他们!」 薛青旗冷笑,额头依旧抵在她双膝上,她甚至感觉得到他隐忍的颤抖。 「我真傻,我还在为早一日晚一日娶你而争,然而他们就没想过要我娶你!甚至在江珝提出要娶你的时候,我父亲竟然是第一个支持的人。」他现在不只是身子在抖,连声音也不稳了。 「我不甘心啊!我怎么能甘心,你是我未婚妻,我的至爱,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要嫁他人……你知道我有多羡慕江珝吗?我不怕你笑我痴,我竟夜夜在梦里梦到被赐婚的是我,是我娶了你,我甚至不愿意醒来。 我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去找你,我要带你走,再不回京城。我们可以回杭州,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我与你相守一生。什么身份地位,我都不要,我只想要你!」说着,他抱着她腿的手更紧了,他干脆把脸都埋在她双膝间,压抑地喘着气。「可你一句‘缘分已尽’便将我挡了回来,我心都碎了……」 归晚无奈看着他,平静道了句:「人不能活得那么自私,我还有家人。」 薛青旗僵住,随即猛然抬头,他双眼通红的看着归晚。「我知道,所以我找到了骁尧,把他藏了起来。」 「你不仅将他藏了起来,你还误导他,让他恨江珝。」归晚冷道。 薛青旗苦笑。「我是有私心,江珝夺了你,我不想再失去骁尧。可我这么做也不仅仅因为这个,我必须把骁尧守住,只有我把他藏起来,我父亲才找不到他。」 「你父亲?」归晚愕然。 「对,我父亲一直在找他,不仅是他,还有你。你还记得当初你被跟踪吗?也是他派人做的,他想捉住你们,利用你们来威胁你父亲。」 这刻归晚都懂了,她叹声道:「所以你今儿截我来,也是要把我藏起来吗?」 闻言,青旗愣了一瞬,随即笑了。他望着她,目光温柔,恋恋不舍,终了蹙眉摇了摇头。「我不会留你,你和骁尧不一样,你若不见了,我父亲第一个就会怀疑我,我留你便是害了你。」 「那今日这是……」 青旗不止眼睛,连眼眶都红了,压抑着嗓音道:「我憋得太久了,我只想把话都说出来……我想问问,我到底错在了哪?」 说罢,他阖目垂下了头。归晚心情沉重,感叹道: 「这就是命运,阴差阳错,身不由己……」 「这就是命运,阴差阳错,身不由己。」归晚无奈道。她转头看向儿子,轻拍他入睡,目光婉然,平静无波。 薛青旗就这么看着她,这一幕,正是他头脑中所憧憬的,如果江珝不曾存在该多好,那么他望着的便是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孩子。他深吸了口气,稳了稳情绪,沉声道:「归晚,命运不是不可改变,你跟我走吧。」 闻言,归晚拍着儿子的手顿住,她没看他,轻叹道:「不可能。」 「我一定可以救出你父亲还有骁尧的,我带着他们一起走。」青旗贴近她,道。 归晚转头,平静地看着他。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毕竟她已经不是他曾喜欢的那个人了,那个「余归晚」已经走了,而且彻彻底底地消失了。「薛公子……」她唤声,他却皱眉,她微笑道,「我不是刻意要与你保持距离才这么称呼你,因为我真的对你不熟悉。如你所言,我忘了,真的忘了,忘得一干二净。如果不是外祖母和舅母们提起你,对你我可能连想都想不起来了。所以我说有缘无份,不止是因为赐婚的事,还有便是你我的关系。对你,我真的找不到当初的感觉了,甚至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有点无情,但这就是命运,你改变得了吗?」 「我不信记忆能抹得一干二净!」薛青旗抵触。 归晚却笑了。「这世上离奇的事多了,不会因为你不相信便不存在。」比如她换了个灵魂,连她自己都不信,可这就是发生了。 「就算如此,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不可能!」 「为何?」 「因为我离不开江珝。」归晚毫不犹豫道,「他是我夫君,更是我至爱。」 第四十九章 薛青旗彻底梗住了,良久,他长舒了口气。「你爱上他了?」 「是。」 「何时?」 「说不清,许是知道他孩子父亲的时候,许是知道他爱上我的时候,许是他出征时,许是被跟踪那日,他救了我……或者更早。」 薛青旗点头,凉声道:「所以我还是输了。」 「感情的事,哪有输赢,所以我说这就是命运的阴差阳错。」归晚认真地看着他,道,「你今日能把话都说开,我很安慰,彼此不必带着误会了。 」说着,她抱起了孩子,问道,「我可以走了吗?」 薛青旗犹豫着,他盯着她怀里的孩子问道:「我能抱抱他吗?」 归晚抵触,而薛青旗确实一脸的诚挚,她踟蹰须臾,并没有把孩子给他,而只是拨开襁褓,让他看了一眼。这就是那个和他失之交臂的孩子,也是江珝的孩子。虽他恨江珝,但他一点都不怨这孩子,因为这孩子也是她的…… 他望了小江淮良久,最后低头,在归晚的惊忡下,他亲了那孩子的额头,慈爱道:「宝儿,我不会放弃你的。」 闻言,归晚心头一紧,抱紧了孩子,朝后退了一步。她以为他是反悔了,怎知他喝令一声,几个护卫便送归晚及一行人出门。他没跟上去,唯是默默地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道:「我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但这一次,我可能要说声抱歉了……」 虚惊一场,归晚提悬着心回了公府,因为惊悸,所以这孩子一整夜都没离开过她怀,直到第二日一早,给孩子喂过奶,她才放心的让乳母抱去了。洗漱过后,刚用了早饭,便听东院来唤,老夫人要二少夫人带着孩子去一趟。反正也该去请安,归晚便去了。 才一入正东院二门,便听见正堂里又人语声,果不其然,刚掀开正房的门帘,只见除老夫人外,二房和三房的人都在。她们到得可是早,只是望着归晚的目光颇是耐人寻味。 归晚给老太太请安,方要乳母抱着孩子给曾祖母施礼,却被老太太打断了,问了句:「你昨个去哪了?」 「回武阳侯府了……昨儿个一早我和祖母通报了啊。」归晚茫然应。 「那离开武阳侯府之后呢?」老太太追问。 归晚愣住,心里隐隐察觉了什么,垂眸思量片刻,平静道:「去见了个人。」 「谁?」 「薛府公子,薛青旗。」她举眸,坦然道。 江老太太没说话,唯是深叹了一声,倒是一旁的宋氏哼笑道:「哟,原来果真是见前未婚夫去了,这璞真才走几日啊!」 「三婶母,话不是这么说的。」归晚镇定道,「我是见他了,但这都是意料之外的事。」 「意料之外,不尽然吧。听护卫道,侄媳带着孩子去了他别院,留了好一阵呢。」宋氏漠然道,随即哼笑,「别院?若是偶遇,那薛府亦或茶楼,哪个不能去,偏去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别院去?」 「真的不关少夫人的事,是薛公子将她和孩子劫去的!」杜嬷嬷忍不住,争辩道。 江老夫人闻言惊住,关切问道:「他为何要劫你去?」 「还能因为什么?余情未了呗!」宋氏嘴快,又来了句。 瞧着宋氏一副不嫌事大的模样,归晚无奈暗哼。可她说得毕竟也没错,可不就是「余情未了」。 「是,薛公子见我确实是因为曾经的事。」归晚面对老夫人,神情认真道,「祖母,我们曾经有过婚约,也曾是青梅竹马,因为赐婚的事,薛公子不能释怀。可这件事我也阻止不了。但于我,自从嫁入江家,不敢说与夫君琴瑟和鸣,却也是情义互通,彼此信任。我和夫君心中都只有对方,往昔的事,都过去了,我此生愿望便是与夫君、孩子相守一生。」 这话说得老夫人沉默了,她和江珝的恩爱是有目共睹的,那个不称赞,她也不信孙媳是这样的人,何况还有江珩的事在前…… 「而且我也是身不由己,他拦下我的马车,我带着孩子没办法不从。这件事我也是受害的那个,毕竟我是被他挟去的。」归晚委屈道。 江老夫人紧张了,关切问道:「他可有为难你?」 归晚淡笑摇头。「没有,他只是想和我说明以前的误会而已,因为避嫌我一直躲着他,他才出此下策,不过好在他只留了我片刻,话说完便送我离开了。」 江老夫人放心了,含笑点了点头。而一旁的宋氏却哼道:「就这么简单?好不容易把这扣下了,说放就放?」 「那三婶母还盼着我们发生什么不成?」归晚反唇相讥道。 宋氏窘迫,瞪了她一眼不吱声了。 「是误会就好,往后小心些便是了……」老夫人慈笑安慰,嘱咐她往后再出门,定要多带些人,以防万一。 这事便过去了,宋氏也不在说什么,毕竟又不是她儿媳,她插嘴无非是看不惯,管不住这张挑剔的嘴而已。老夫人不计较了,她还挑什么理。大伙都散了,可有人不想这事过去—— 「你们当初,到底有何误会?」一直坐在东侧椅子上沉默的云氏问了句,她盯着归晚又道:「想来这误会不小吧,不然如此兴师动众,只为说句话而已?」 归晚愣住,随即冷笑道:「侄媳过去的事,二婶母也要管吗?」 「也不是二房的人,就算是我儿媳,我也管不了你过去。可若这‘过去’遗祸今时,甚至波及公府,那我便不得不问问了。」 「二婶母放心,所有的一切都已解决,绝无遗患。」归晚从容道。 云氏笑了,道:「果真如此?」说罢,她看了眼正抱着孩子的乳母,问道,「昨个二少夫人被劫,你可在?」 乳母瞥了一眼,怯怯点头。「在。」 「那他们都说了什么?」 乳母咽了咽口水,余光忐忑地了着归晚,皱眉道:「奴婢站得远,听得不大清,但奴婢听到薛家公子说,说……」 「说什么?!」云氏喝声。 乳母阖目咬牙道:「说咱家小公子是他的孩子!」 这话一出,无疑一颗平地惊雷,炸开之后,房中鸦雀无声—— 「放肆!这造谣的话你也敢说!」江老夫人怒斥道。 乳母吓得瑟瑟发抖,忙解释:「不是,不是我说的,这话是薛家公子说的!他还说,二少夫人其实早在江宁便有孕了……」 「越说越离谱!」江老夫人气得不去看她,身边的下丫鬟赶紧去劝。而云氏却不以为然,道:「你接着说。」 那乳母瑟瑟看了眼怒不可遏的老夫人,又看看沉静若水的少夫人,小声道:「薛家公子说,他在江宁找到二少夫人后,两人整日都在一起,直到回京,所以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少夫人便有孕了,那孩子是他的……」 「然后呢?」宋氏也来了劲头,问道。 「之后薛公子便跪在少夫人面前,给她系了衣带,他头倚在少夫人膝上,说了什么,奴婢也听不清了……」 系衣带,相依……宋氏听得直啧舌。此刻,江老夫人气得喘息都急了。若二人因着旧情而见,也就见了,多少还能理解,可这孩子……她接受不了。她抚着胸口道:「胡言,一派胡言!」 第五十章 宋氏眨着眼睛看着归晚,她却连个解释都没有,沉默不言。难不成这都是真的?此刻便是话再多,宋氏也不敢轻易开口了,兹事体大,可是涉及到江家后嗣啊。想到这,她视线忍不住投向了那个孩子。 然而云氏也在看着孩子,她静候须臾,待江老夫人喘息匀了些后,镇定道:「母亲,这话不是不可信。」 「你也跟着参合!」老太太怒道。 宋氏起身,朝抱着孩子的乳母走去,林嬷嬷下意识要去拦,却被一旁的小丫头拦住了。 而归晚此刻终于动了,她转身盯着宋氏,眸色深不见底,冷若冰霜。宋氏被她这眼神看得一怔,倒也没碰小江淮,唯是打量着他对老太太道。「母亲,当初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你我都见过了,虽它是早产,可才六个月啊。六个月的胎儿,也就刚有个模样,您觉得他像六个月大的孩子吗?」 这话说的,老太太愣住,视线也落在那孩子身上。 「还有,六个月出世,就算满月,也未必有个足月孩子大小,您瞧瞧江淮,可康健得很呢!」 「我孩子养得好,二婶母是看不过去吗?」沉默良久后,归晚冷不丁地道了句。 她平静地走过去,从乳母怀里接过了孩子,瞪着她道:「当着孩子的面,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呢!」 乳母愣住,转头望向老夫人和云氏,迫切道:「我说的是真的,都是真的!」说着,她还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锦囊,打开,倒出两只小金锁。「我真的没有胡说!昨晚上林嬷嬷还来我房里,给了我这对金锁,说是送我家里的儿子的。我不敢要,她便威胁我,要我守口如瓶,昨个听的话一个字都不能说。」 林嬷嬷闻言,目光鄙夷地剜着她!哼道:「胡说,我才没给你!」 乳母愣住了,无助地看向云氏。云氏道:「到了如今,你主仆二人还在狡辩。」 「我为何要狡辩?」归晚反驳道。 她知道自己落入圈套,即便是清白,这件事她也解释不清,若是道自己嫁入前便有孕,就算解释了她和江珝的事,也不会有人信,毕竟太离奇了,比起更贴合实际的薛青旗,她们一定会倾向他,所以她决不能认! 归晚抱着孩子上前,走到老太太身边。「祖母,您看看淮儿,不要说满月,便是足月的孩子,如他眼下这般,也不能算是大了吧。我们早产,生死一劫,已经够可怜了,二婶母还要拿这个做文章吗?」 被归晚指责,云氏不干了,道:「是我做文章吗?明明是你自己瞒天过海,我可见过六个月的胎儿出生,根本不是他的模样。」 「您见过几个?您怎就知道是她就一定是六个月,我不是呢?」 「这……反正就是不对!」云氏喝声。 归晚冷哼,面对大伙道:「当初我有孕的时候,大夫说得清清楚楚,难不成他也说了假话。他是公府的府医,可不是我买得通的。再者我有无身孕,二公子会不知道吗?他的脾气大伙都清楚,若是我有隐瞒,他岂还容得下我!」 「谁知道璞真是不是也被你迷得没了心智!」云氏道了句。 归晚望着她,平静道:「也?二婶母为何要说也?您是还记恨着世子爷的事?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件事你冤我?」 云氏怔。「胡说!这与此事有何关系!余归晚,你不要狡辩了,人证在这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说着,她望向了乳母。 乳母低头不敢抬,归晚却冷哼道:「一个贼,说话可信么!」 这话一出,大伙都愣住了。她接着道:「你看看那对金锁刻印的是什么?是‘武阳侯’的标记,那是我外祖母特地给我儿订制的,我怎么可能给你。我今儿一早还在找这对金锁,想要给淮儿戴上,转头便不见了,这房里常进的不是林嬷嬷就是你,还不是你偷的!你偷主子的东西,居然还在这诬陷我!你到底是何居心!」 「不是啊,不是我偷的,真的是林嬷嬷给我的,我没拿。」说着,她跪在了二夫人面前,求道:「二夫人,您帮帮我!帮帮我啊,我真的没拿!您知道的,那对锁不是我拿的!」 她苦苦哀求,却被云氏甩到了一边:「我哪里知道去!」 乳母没辙了,只得又跑到林嬷嬷面前求着,问道:「林嬷嬷,是你给我的,是不是,你倒是应一声啊!」 林嬷嬷鄙夷地看着她,应一声?可能么?帮着她去害表小姐,真是异想天开。得亏表小姐思虑周到,就怕乳母被人利用,所以才想了这个办法,给了她那对侯夫人给的金锁。若是乳母守口如瓶,那她不但平安无事,还能得到一对价值不菲的金锁;若是她心术不正,那就是今日的下场! 乳母苦苦哀嚎,死活不肯认那金锁是偷的,可事实在这摆着,大伙心也乱了,也不知道该听谁的才对,老太太更是心焦。 云氏看着归晚,没想到她嘴巴这么厉害。不过既然自己决定迈出这步了,就得坚持到底,没有退路了。云氏冷笑点头,「好,你不认,我有办法让你认。」说着,她唤了一声,只见堂下一身穿湛蓝细棉夹袄的妇人款款而上,她垂着头迈入,就在她扬首的那幕,大伙都惊住了—— 面前站的不是别人,正是大房曾经的儿媳——苏慕君! 「你怎么来了!」宋氏盯着容色憔悴的她问道。 也不知道都经历了什么,苏慕君再不是曾经那个风致嫣然的姑娘了,她皮肤黯淡无光,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鬓已霜华,脸颊上还有几处抓痕,整个人瘦的像个怨魂,瞧着都心悚。不是说自打她被关进郊外后山的小祠堂便疯了吗?眼下除了瞧着没个人样,状态还好啊。 苏慕君乖巧了,再没往日的明艳和气势,她瑟瑟地看了眼二夫人。 「是我把她唤来的。」云氏回道,接着望着苏慕君问,「把你知道的都说了吧。」 苏慕君木然点头,然看向归晚的那刻,她眼里皆是怨气,她安奈道:「我知道因为我对江珝的感情,大家都怨我,我是不死心,我留在公府这么多年,为的便是他。所以每次他回到公府,我都会有意关注他的一切。你们笑我也好,瞧不起我也罢,我承认我一直派人盯着檀湲院的一举一动,他们成婚之初,根本都没有同房,那孩子怎么可能是他的!一直在他出征之前,他都没碰过她!」 堂上再次陷入沉默,老夫人犹豫了,她问道:「你这话可有证据?」 「问问当初我身边的丫鬟便知道了。」苏慕君应道。 宋氏哼笑,「你都走了,谁还会留你的丫鬟 !」 「三夫人,洞房之夜江珝离开,您不是也听说了么!」苏慕君道。 「这怎还扯上我了!我也不过听说而已,人家如何过得,我可不知道!」 宋氏哼道,「再说了,这话你早怎不说!」 「我说了有人信吗?」苏慕君无奈反问。 「那你以为你现在说了,便有人信了么!」堂外突然传来一声厉喝,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引得大伙惊愕望去。 梅氏居然来了…… 第五十一章 梅氏不慌不忙入堂,视线对上归晚那刻,无喜无怒,平淡极了。她给老夫人请了安,便入座了,眼睛错也不错地盯着曾经陪伴自己多年的大儿媳。 苏慕君心中有愧,不敢看她,垂目躲着。 刚被关进小佛堂时,她怨气极重,不仅恨余归晚,便是连婆婆也跟着一起恨了。可受了这半年多的苦后,渐渐沉淀下来,她才渐渐意识到梅氏对她的好。其实她真的是一直拿自己当女儿,她是让自己出去应对府里那些人,可却从未为难过自己……不管在哪,做什么,她都会带上自己,原以为是她骄矜,之后才想明白,她是怕自己孤单。 而且苏慕君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自己在佛堂里的吃穿用,不少都是梅氏偷偷补给的。 所以,把所有的仇恨都抛出去,苏慕君静思,从小到大,便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也包括在内,怕没有一人如梅氏对她上心了。 可人啊,总是失去了才知道好,想珍惜却又来不及了…… 「苏慕君,谁让你来的!」梅氏冷声问。 苏慕君不敢答。苏府不肯收留她,她回不去了,只能苟存于沂国公府,所以他不敢背叛当家主母,只得硬着头皮道:「是我自己要来的。」 「为何?」梅氏追问。 「我来说明事实……」苏慕君底气不足了。 梅氏冷笑一声。「你的话还可信吗?」 苏慕君沉默不语,梅氏接着道,「当初你走时我是如何嘱咐你的,你若还想有个容身之地,便管住自己的嘴,自己的心!」 「母亲,我……」 「我不是你母亲!」梅氏驳了句。苏慕君心登时一紧,眉心越蹙越深。然梅氏又道,「苏慕君,我能忍你一次,忍不了你第二次。之前你是沂国公府的媳妇,我可以教育你,然现在你和公府再没半点关系,我也没必要再顾忌什么了。你可想好了今日所说的话,你确定你说的皆为事实?若有半分不真,我都不会放过你,直接将你送官,告你个造谣诽谤!到时候看谁保得了你!」 梅氏厉喝,苏慕君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乍然道:「我错了,大夫人,老太太饶过我吧,我不该胡说八道!其实我没有证据,二公子和二少夫人的事,也只是凭空臆测而已,是我妒忌二少夫人,所以一直认为二公子对她无情……」她哽住了,「可我错了,其实二公子一直将她放在心头,她才是他最重要的人,是我不肯承认罢了,我不想承认……」 苏慕君毕竟受过刺激,她瘫地而哭,嘶声裂肺如何劝都劝不住。见她精神再次崩溃,众人也是无奈,只得拉着她要带她下去,而梅氏制止。 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 她上前,蹲在地上轻叹了声,给她搽了泪水,平静道:「你这又是何苦呢,过去都过去了,有些命中注定的事改变不了,那咱便换个活法。江珝不是你的,你何必执着,非要用那得不到的东西来惩罚自己。他们不好过,你便好过了吗?喜欢是成全,不是占有。你是希望心里的人尊重你,在意你,还是希望他们恨你……」 「母亲,我错了,真的知道错了。」苏慕君抱着梅氏,「我去佛堂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错了,我对不起您,更对不起大公子……」 「你最对不起的是你自己!青春韶华啊,你就这么浪费了。我若不心疼你,岂会劝你改嫁。若知道你是因为江珝执着,我如何都不会留你,不是因为怕今日这些事,是为你而惋惜,不想耽误了你啊。」说着,梅氏眼眶也红了。 苏慕君越哭越伤心,如同暴雨倾泻,洪水泛滥,她要把窝在心里的愁、苦、郁、恨,以及一切让她陷入深渊的念头和情绪都释放出来…… 她抱着梅氏哭得满室人揪心,云氏愣了,宋氏觉得心烦,在她眼苏慕君已然是个外人了,何况她做过那么些不入眼的事,还有什么资格在这哭。就算她真心悔改,那也是他们大房的事,回去哭好不好,非在这煽情,也不知道梅氏怎么想的,余归晚的事还没完呢,这到底是要闹哪出。 宋氏别扭,可见老夫人没说什么,她也只得在这受着。直到苏慕君哭不动了,梅氏才拉着她起身,缓声再次问道:「你告诉我,你今儿到底为何来?」 闻言,苏慕君怔住,满眼含泪,哽咽声都戛然而止。 「你还不想与我说实话吗?」梅氏冷目盯着她道。 苏慕君皱眉,她不想再对不起梅氏了,于是心下一横,转头望着宋氏道:「是二夫人,是她让我来的。」 这话一出,满堂鸦雀无声,大伙目光齐齐投向云氏,看得她头皮一阵阵发麻。「胡说,我可没叫你来。」 「你是没叫我来,可我若是不来,你便断了我在佛堂的供应。」苏慕君对着老夫人道,「老夫人,是二夫人来佛堂见我,问了我关于二公子的事。二公子成婚之初,我是派人盯着来着,可都被二公子发现,打发回去了……二夫人要我一口咬定两人没有洞房,她说二公子现在不在,没人能够给二少夫人证明!」 「母亲,她瞎说的!」云氏有点急了,转而对着梅氏道,「大嫂,您也说她的话不可信啊!她这会功夫翻来覆去,都撒了几个慌了!」 云氏说的是,老太太真的不知道该信谁的了,连宋氏也觉得这事乱极了。 苏慕君不甘心,争辩道:「我这话说的是真的,二夫人真的去找我了,就是两天前。」 「谁能证明?!」云氏吼道。 「我能证明!」堂下,世子江珩唤了声,他入堂拜见了各位长辈,望着母亲道,「我能证明,前日酉时,你说回外祖家,我一直跟着你,亲眼见你先去的郊外佛堂,而后才转去的外祖家。」 「江珩!」 「母亲,你没必要这么做。我的事和二嫂一点关系都没有,一切都是因我自己不争气,你何必如此害她?」 「我害她?」云氏哼声,冷笑道,「是,我是因为你的事情记恨她,若不是她的存在,严梦华不至于闹到这般,也不至于让你名誉扫地,更不会让江家唯一的后流掉!锦湖的孩子不仅是我的孙儿,也是江家唯一的后!她余归晚的孩子就不是江家的!」 「母亲,您过分了!」江珩道。 「是我过分了,还是你们一个个都被蒙蔽了双眼!这时间根本就对不上,还有那乳母已经道了,这孩子分明就是薛青旗的,你们为何就是不信呢!」 「我发誓!」归晚默默上前,抬手对天起誓。「我拿我自己的命,还有我孩子的命起誓,这孩子若不是江家的,我们母子二人皆为天地不容,此生……」 「胡闹!」老太太厉声喝止。「哪有发这种毒誓的!那可是你的骨肉!那是……江家的孩子!」 「对,就因为是江家的骨肉,我坦坦荡荡,所以我敢发这个誓。」归晚冷静道。 「不是,是薛青旗的!那孩子是薛青旗的!」云氏依旧不甘心,扯着嘶哑的嗓子喊道。「薛青旗都告诉我了,那孩子就是他的,你们一路从江宁回来的时候你就已经怀孕了,不然咱们把武阳侯府的人请来,看看他们如何说!」 第五十二章 眼看云氏胡搅蛮缠不肯罢休,还没待老夫人发话,梅氏怒了,她大喝了声:「你有完没完!」这一声喝,把云氏吓得一个激灵。 「你自己孙儿没了,便也要害我的孙儿吗?云氏,我告诉你,今儿有我在你别想动我儿媳和孙儿一下,想往我大房泼脏水不可能!我今日便告诉你,我是长房长媳,大爷虽不在了,可不等于这家我没说话的权利了。况且这是我大房的事,有我在,还轮不到你一个婶母插手!你这胳膊伸得也太长了吧!」 一番话怼的云氏哑口无言。众人也意识到了,往昔云氏插手大房,那是因为梅氏逃避,云氏作为主母不得不管理。可如今梅氏站出来了,哪还轮得到她,别说大房的事,若是梅氏要讨回中公,云氏也不得不给,毕竟大爷江懋才是真正袭爵的侯爷。 云氏一泄气,胜负已分。 一场闹剧啊!老太太揉着又疼又紧的脑仁感叹,带着嬷嬷退下了。而宋氏呢,眉心仍拧了个疙瘩。闹到最好,看着好似这事说明白了,当然是余归晚胜,云氏败。可面对这结果,她心里不免犯起合计来,怎都觉得云氏说得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呢?可合计又如何,她不是大房的,更不是主母,除了看热闹她也没那权利管,于是冷哼两声,也离开了…… 梅氏遣人把苏慕君送回佛堂,她望着二夫人,淡定道了句:「好自为之吧。」说罢,转身便走。 云氏不甘心,在她身后喊了句。「大嫂,你早晚会后悔的!」 梅氏回首看了她一眼,没应声,唯是对一旁的归晚道了句:「你跟我来吧。」便离开了…… 归晚跟着梅氏去了睦西院,一入正堂,梅氏便将下人都遣了出去,她关上门,让归晚坐在了自己的对面,盯着她冷道了句: 「说吧,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归晚愣住,望了她良久。梅氏淡定得看不出一点情绪来,归晚深吸了口气,垂眸道:「是江珝的。」 梅氏「哼」了一声。「还不说实话吗?我了解江珝,他娶你是有目的的,所以苏慕君的话不是不可信。不管梅氏说那孩子如何,但我清楚,你在嫁来之时便怀孕了。」见她一副质疑的神情,梅氏继续道:「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来睦西院吃饭吗?那时候给你端了桂圆米仁粥,可却被嬷嬷拦了下来。那东西,只有有孕身之人不敢吃。」 闻言,归晚沉默了。 沉默也可以当做是一种承认。梅氏勾唇,脸上浮出一丝说是讽刺,却又颇是凉苦的笑来。「你肯定会问,为我我早没有说。我是不待见江珝,但我不是不清楚自己的处境。我再不想承认也不行,我确确实实得靠着江珝,我是不管大房,但也不会外面的流言蜚语毁了大房,这是我为大爷唯一能做的了。所以我一直在守着这个秘密。但是,我再怨江珝,他还江家人,我再糊涂也不会容忍你一个外人来欺骗他的。」 「我没有欺骗过他。」归晚从容道。 梅氏警惕地看着她,问道:「所以江珝知道这件事。」 「知道。」 梅氏安心点头,随即想了想,又问:「那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归晚直视她,镇定道:「江珝的。」 「余归晚!」梅氏喝了声,「你就是不肯说实话了是吧!你是想彻底毁了大房么!」 「母亲,我说的是实话,这孩子确实是江珝的。」归晚深吸了口气,语气渐渐缓和下来,「既然您想知道原委,那我便告诉你。许您不信,可这就是事实……」说着,宝珞将曾经的事情都道了来。 梅氏听得目瞪口呆,全程都没有插一句话,直到归晚说完最后一句,她仍是怔愣了许久,迟迟没缓过来。 「我知道这事离奇,让人很难相信。可事情就是这么巧,而且还有禹佐和我弟弟作证,当时他们都在。还有,当初江珝暗中满京城找个女人的事,您可曾听说了?那个女人就是我。」 梅氏确实难以相信,她无奈笑道:「这天下真的有这么离奇的事?」 「是。」归晚应,「这便是命运弄人吧,不过好在我们仍走到了一起,也是老天眷顾。」 到底是「命运弄人」还是「老天眷顾」,梅氏都不在乎,既然江珝认下这个孩子,那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自然也会认下。她平静了下心情,可又一份愁绪缭绕,涌上心头,她眉心笼了起来。 「这件事,云氏怕是不会罢休的。」梅氏忧虑道,「你别看她平日乐呵呵的,其实要强得很,又记仇。这事若是她真的错了便罢,可偏她握着真相还吃了亏,丢了这么大颜面,想来她都不会咽下这口气的。她和宋氏不一样,宋氏把所有话都放在嘴边,心里不存事。而云氏恰恰相反,那些爱往心里藏话的人最容易钻牛角尖。」 归晚也意识到了,若是深究,自己的事到底是经不住推敲的。她想了想,垂眸道:「不然我便把实话说出来吧,管它结果是什么,总之我问心无愧。」 「不行!眼下江珝不在,你就是个眼中钉,她巴不得能把你拔出去呢!何况这话我都不信,如何让他们信。」说着,梅氏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也清了清思绪,对着归晚坚定道:「从今儿开始,你定要把牙关咬紧了,今儿怎么说的便是怎么回事。至于云氏,你也不必管了!」 归晚不明白梅氏到底想的是什么,但瞧着她坚定的眼神,她突然觉得这位婆婆换了个人似的,没再说什么,点头退下了…… 接下来的几日,檀湲院极是安宁,归晚照顾这江沛和江淮两个小孩子。她还是超常会回去给老夫人请安,每每见到云氏,二人都不言语,恍若这事便没发生过似的。但是不可能真的没发生,因为云氏也一再回避与她接触。 不管怎样,老太太还是倾向于相信归晚的,她觉得自己的眼光不会错,何况江珝不在,这件事谁也定不了。 还有更让人惊奇的是,梅氏竟也隔三差五地来给老太太请安了。这可是出奇呢,宋氏打量着她,满眼的狐疑。 梅氏不但气色好多了,而且也褪下了她那身万年不换,让老太太看着就烦的素衣,头上的白色绒花也被宝石金簪取代。乍然瞧去,恍如又恢复了五年前的风采。 宋氏暗哼。她总算是想明白了,没了个大儿媳,如今二儿媳再被人钳制,那她还真是在这家里待得多余了。她再怨江珝,那也是她的庶子。而且谁不知道江珝疼媳妇,若是让江珝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媳妇被欺负,连个护着的人都没有,还不得发威。 梅氏到底还不是心思慢的,能转过这个弯来。瞧这样啊,这家里东西风又要换了! 果不其然,宋氏心里正低估着,便听梅氏对着老太太笑道:「母亲,您看归晚孩子生得艰难,而璞真又出征走得急。这眼看都快两月了,咱连个满月宴都没给孩子办过,这可有点说不过去啊。」 梅氏话一出,老太太默然点了点头。「是这么个事,我也想过。可璞真不在,淮儿早产体弱,满月时也比人家孩子差着,所以这不就耽搁了。听你这意思是……」 第五十三章 梅氏笑了。「我是想着给孩子补个宴席,也给咱家小淮儿冲冲喜不是,让他长得壮实点。」 「呵,大嫂还真是惦记自家的小孙儿啊。」宋氏哼笑道。 这话从宋氏嘴里说出来可就不是夸了,不过梅氏非但眉头都没皱一下,笑道:「谁家的孙儿谁不惦记啊,等赶明你有了孙儿,看你惦记不。」 宋氏淡笑,目光审度地看着梅氏,瞧样子她是认真的。于是余光又瞥了眼云氏,只见她闷声不语,脸上连丝表情都没有。 其实梅氏的心思大伙也猜得出来,冲喜什么都是次要的,她就是要为自己的小孙儿正名,这事是冲着云氏来的。 老太太见大伙都无甚异议,这事便定了下来,她含笑对云氏道:「二儿媳,这事便劳你操心了。」 云氏干巴巴地笑笑,刚要应下来,却被梅氏截了话。「这大房的事,怎还好意思劳烦二弟妹,既然是我提出来的,自然由我这婆婆来做,不然还不让人看笑话。」 「人家看得笑话还少么!」宋氏冷不丁又来了句。 她好似非要挑战梅氏的极限,怎奈梅氏就是不生气,笑道:「今非昔比么!」说罢,看了眼云氏。 云氏也盯了她半晌,本来这事她也不想做,便应下了。可她心里偏就隐隐不宁,梅氏如今太反常了…… 事定下来,梅氏便开始着手了。看着忙碌的她,归晚和其他人一般也是心怀狐疑,不过想到她对自己说的话,和她眼中的坚定,她觉得她是真的要重振大房。于是在给江珝的家书上她提到了这些,她没说自己的疑虑,只是捡好的说,报喜不报忧。 江沛也开始给二叔写了信,还有骁尧的。写罢以后,他看看嬷嬷怀里的弟弟,拧着小眉头,问道:「淮儿不要写一封吗?」 归晚怔了一下,抚着他笑道:「他如何会写?」 「怎么不会呢!」说着,他从椅子上跳了下去,直奔弟弟去了,嬷嬷见此赶紧低了低身子,凑合着让他看孩子。小江沛摸了摸淮儿日渐鼓起的小脸,从襁褓中轻轻拿出了他的小手,拿起笔便要往他手心里画。 「哟,小少爷,可使不得啊!」嬷嬷要起身,又怕太急,淮儿的小胳膊被江沛抻到,于是看了眼归晚。 归晚好似明白了江沛的意思,淡笑朝着嬷嬷点了点头,嬷嬷便这么低着身子,见江沛把淮儿的手掌上涂上了墨,接着又拿了张空白的宣纸,扶着他的小手按了上去。顷刻,一直墨黑墨黑的小手印便呈现在了纸上,可爱极了。 许是按得不舒服,小江淮哭了,嬷嬷赶紧哄着,抱出去洗手了。 归晚宠爱地点了点江沛的小鼻子,道了声「小精灵鬼!」便将他们娘三个的信都装在了信封里,封好后让下人给侍卫送去了…… 梅氏没含糊,忙了足足半个月。大伙都道她可是用心,然云氏却知道,她不是用心,而是别有居心。宴席不过是借口罢了,接着筹备之际,梅氏不仅全全接手了大房的中馈,手更伸向了公府中公……要知道她躲进佛堂也不过才五年而已,府里上下她原有的心腹多着呢,见她操办起来,一个个都主动地跟了上来,云氏不仅无力管制,更是被严重掣肘。 这会儿云氏彻底明白了,梅氏怕是想要躲回理中公之权! 清明过后,赶在雨生百谷之日,为小江淮准备的宴席终于办起来了。是日,满京城的权贵来了半数,大都冲着江珝的面子,毕竟这事他儿子的宴席啊!虽他不在,也忽视不得。 归晚抱着孩子和祖母在正堂里候着,迎客的自有两房叔叔,女眷由梅氏带着两位弟媳接待,她今儿特意换了身喜庆的紫红色织金缠枝纹袄裙,头绾富贵的朝阳五凤髻,边插金玉,雍容华贵,繁复却又不显拖沓,显然是很用心地装扮。 她见了人极是热情,热情到两个弟媳竟跟丫鬟似的跟在后面,连句话都插不上。宋氏是冷眼看戏,而云氏的眉都拧成了个川字,面色发乌。 云氏是个内敛的性子,便是掌了中公她在众贵妇里也是不惹眼,最平凡的那个,可梅氏不同,因为家世的原因,她自幼便带着份优越感,于是不管在哪她都能成为焦点,让人无意识地围着她转。 眼看着大伙都将她围了起来,恭贺声,问候声,寒暄声,还有逢迎声,声声不断,笑容晏晏,云氏的危机感越发地深了。她便是如此,一旦有了心事藏在心里,话便也说不出来了。宋氏睨了她一眼,低声道:「二嫂,看开点,你不是还有个世子呢么!」 宋氏本意是劝,却不知触了云氏的霉头。提到江珩,她更是把大房恨了个遍,于是冷道了句,「我去后面看看酒席。」便匆匆离开了。 梅氏余光乜了她一眼,继续和大伙谈笑着,然眼波一转,突然发现穿堂上站了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前来拜贺的薛青旗…… 见薛青旗来了,二爷迎了上去,虽说发生了之前的事大伙对他都心怀芥蒂,但毕竟是客,还是怠慢不得。 薛青旗送上了贺礼,目光扫视,对上正在看着她的梅氏,稍稍点头,笑笑便挪过视线。 宴席开始,归晚陪着江老夫人,乳母抱着孩子出来了,大伙一个个起身恭贺。归晚的大舅父和舅母也来了,看着她怀里的孩子笑容欣慰,只道这孩子出息,比上个月回外祖家时又长了不少。 看着娇艳的归晚和乳母怀里的孩子,众人皆叹,不怪江珝非她不娶,的确是佳人,顾盼间宛若洛水神女般。而且人家也争气了,才入门便有了嫡子,看来皇帝这根姻缘线是签对了。 归晚代孩子一一感谢诸位,然她目光一扫,瞧见了不远处的薛青旗,僵住,面色登时冷了下来。 他居然还敢来! 那日被他截住,她以为他是真想和自己说说话,把心结打开而已。她也知道他所言非虚,而且她也果真为他动容,也觉得二人能翻过去这一页了。然而呢,一切都是他设的计,他就是想让自己陷入那种尴尬的局面,想让自己被江家误会,从而无以容身,他甚至和云氏联手,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就算江家将自己赶出去如何?他是想冷观,还是想「伸以援手」,他真的以为自己离开江家,离开江珝就会回到他身边吗? 不会,虽然从未与原身有过接触,但是归晚的潜意识告诉自己,便是原身,她也不会这么做的…… 须臾,归晚面色缓了过来,冷若冰霜地目光一转,对着身旁的小丫鬟说了什么,便笑着继续应酬着各位。 女眷夫人们都过来瞧瞧襁褓里的小江淮。据说这孩子是早产,生下来的时候才三斤多,险些没熬过来,可怜得很。不过现在瞧瞧,小家伙可是有劲,抓着她襁褓上的流苏穗子说何都不撒手。初开的梨花飘了花瓣下来,点在了江淮的小鼻子上,惹得他还打了个喷嚏,可爱得不得了。 大伙都被逗笑了,然此刻,薛青旗却从席位离开,走了过来。 归晚余光中瞧见他了,趁他还没走过来的时候,对着各位夫人笑笑,道:「这春季难免有些凉,我带孩子去加件衣服。」 第五十四章 夫人们点头,还嘱咐,孩子早产肯定不必足月的孩子,娇贵的很,可要细心。归晚应声去了,然才要上抄手游廊,薛青旗拦了过来。归晚看了他一眼,笑不上眼道:「薛公子,劳烦。」说罢,便要从他身边绕过去。 「今儿是小公子喜宴,我看看孩子也不可吗?」他淡然道。 她好歹是右相的儿子,是今日的客,归晚便是生气也不能在此刻。一众人都在,若是被误会,传出去免不了要生口舌是非,她便更说不清了。 「抱歉,薛公子,孩子怕是凉着了,我要带他去添件衣裳。」归晚依旧挂着疏离的笑。 其实薛青旗站在这就已经是个话题了,这满京城谁不知道他们二人曾经的关系,于是一个个都站在那侧目瞧着,方才还是关心孩子是的殷勤,此刻都是一脸八卦。 归晚执意要走,然薛青旗却道了句:「你是在躲我吗?」 这一问,大伙更是连呼吸很不能屏住,归晚垂眸深吸了口气,依旧礼貌道:「薛公子,您这话说的,我为何要躲您呢。」 薛青旗没在意,直接走到乳母面前,低头看着孩子,将一根五彩缀有玛瑙小珠子的百索轻轻系在了孩子的手腕上。并看着那孩子,一脸的慈然,他宠爱道:「小家伙,我会一直守着你的。你定要好好长大,不要辜负娘亲和我。」 娘亲和……我? 这话一出,众人瞪大了双眼看着二人。归晚内心冷笑,就知道他今儿的目的绝对不简单,他不会放过自己的。 归晚笑笑,道:「薛公子,我替孩子谢过您了。有沂国公府这么多长辈在,自然不劳您操心。眼下他父亲是不在,可早晚是回来的。」 「那若是回不来了呢?」薛青旗目光未离那孩子,低声漠然道。 归晚心猛地一震,脸色不大好了,她是知道江珝和薛冕之间的仇怨的,她安耐着,镇定道:「你什么意思?」 薛青旗笑了,「没什么意思,云麾将军毕竟常年出入沙场,古来征战几人回,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这话可就过分了,先是说那暧昧没分寸的话,这会儿又咒人家父亲,大伙撇嘴,一个个都觉得薛青旗是未婚妻被夺,所以心里酸的,见不得人家好。 归晚瞪着他,清媚的小脸并未因当了母亲而减色半分,她镇定如果,哼笑了声,道:「您放心,只要有薛相在,江珝不会让自己出事的。就算有那么一日,他受奸邪所害,我依旧会独自养大我们的孩子。并告诉他,他父亲如何英武,让他继承父志,不管出将入相,定不能姑息养奸!」 闻言,薛青旗哑口望着她,满眼都是难以置信的陌生,他不敢相信曾经温柔的姑娘,竟会对他讲出这些。然身旁围观的人也觉得不可思议,怎么都觉得她是话里有话呢? 「薛公子来了?」身后,云氏不知道从哪冒出,一脸热切地迎了上来。瞧着怔愣的一众人,她纳罕笑道:「这……这是怎的了?」 薛青旗缓过神来,淡笑道:「没事,今儿来恭贺,我正与二少夫人商议,见见小公子。」 「难得您亲自用心。」说着,便含笑朝归晚看了一眼,走到乳母面前逗了逗小江淮,瞥了眼归晚,又端详着薛青旗笑道,「别说,这孩子和薛家公子还真有几分像呢,可是有缘分。」 这话一出,大伙都愣住了。没听错吧?二夫人竟主动说这孩子和薛青旗像……她这是还嫌事不够乱吗,非要添这一笔。 云氏的举动,旁人错愕,然归晚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勾唇笑道:「二婶母眼神真好啊,淮儿这么小您还能看出来像谁?还是您盼着他像啊。」 归晚冷傲,云氏也不甘示弱,左了她也要豁出去了,反正丢的不是她二房的脸,于是哼道:「还用得着我‘盼着’么,自然是谁的孩子像谁。」 「那这孩子到底像谁啊?」抄手游廊里,悠然慵懒的一声传来。大伙瞧去,竟是薛青旗的母亲,楚氏。 薛夫人上前,下颌扬起,还是记忆里的那份傲慢。她撩着眼皮睨着云氏,又问了句,「二夫人,您刚才说这孩子像谁?」 再如何,面前人可是当朝右相的夫人。云氏喉咙紧了,要知道她不是梅氏,没有一个侯爷丈夫,更没有江珝这样的儿子,她能依靠的无非是出任四品文官的丈夫。她尴尬笑道:「我也只是说说而已,觉得我家侄孙儿和薛公子有两份神似。」 「神似?」薛夫人冷哼,「二夫人还真会说啊,这么大的孩子除了哭便只会笑,哪来的神!您这是想夸自己孩子天生聪颖,还是想无事生非啊!」 「薛夫人,您多心了。」云氏尴尬道。 薛夫人凌然看着她。「是我多心了,还是你心术不正!」这话一出,惊得云氏心骤然一紧,忙要解释,然薛夫人没给她机会,「二夫人,您自家什么恩怨我不管,别扯上我们薛家!为了一己私欲往我们青旗当枪使,往他身上泼脏水。我们青旗已经和裕亲王家的定了亲,您说这话,是想打裕亲王的脸呢?还是因为你儿和离,便见不得我儿好!」 连裕亲王都带了出来,云氏到底不是有魄力的,她心乱了,整个人慌得手足无措。 大伙这会儿也知道了薛家和裕亲王的婚事,正要恭喜,却被薛青旗断了话头,他看着薛夫人问道:「母亲,您怎么来了?」 「沂国公府大喜,我来庆贺,不对吗?」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瞥了眼余归晚,说着便让人送上了贺礼。 归晚微笑,对着她福身感谢,薛夫人淡然点头。 瞧着淡定往来的二人,薛青旗明白了,人该是余归晚请来的。不然以母亲对沂国公府和归晚的厌恶,怎么可能主动登门,还送上了礼物。这会儿俩个人是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了,目的便是要针对自己。 薛夫人送了礼,孩子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转身便对儿子道:「贺也贺完了,走吧!」 薛青旗不动。 「怎么?还等着人家诽谤造谣,接着诋毁你啊!你不在乎也为郡主想想,眼看着要成亲了,就不能安省点!」说着,乜了儿子一眼转身便走。 薛青旗还是不动。他心有不甘,什么郡主,他连面都没露过母亲便将这婚事定下了,她明知道自己不愿。从小到大,他都是个孝子,对父母的决定言听计从,不管喜欢亦或不喜欢,他从不说个「不」字,他委屈自己,隐忍克制。许唯一让他感到开心的便是和余归晚订婚。他是真的喜欢归晚,满心满腹地等着和归晚成婚的时候,他们竟阻止了他,而他也因为一时的踌躇而失去了她。 这一次,不管是对是错,他不想妥协。什么后果他都不愿考虑了,只想把胸中的这口气撒出来! 「母亲!」薛青旗大喊一声,已经要离开的楚氏吓了一跳,转头惊诧地看着儿子。 薛青旗镇定,一字一顿道:「母亲,这孩子……」话未完,他蓦地僵住了,视线紧紧盯着母亲的身后…… 大伙也惊诧望去,也愣了。 「这孩子怎么了?」 第五十五章 熟悉的声音在人群里响起,归晚心猛地一紧,像被一只大手揉捏着,酸酸楚楚地疼,可疼过之后却泛起暖暖的甜蜜。她觉得心里有一团希望的火在燃着,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化了。从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那么迫切地想要见到一个人,思念一个人…… 归晚什么都不顾了,冲下了台阶,穿过众人,站在她想见到的人面前。 江珝也看着她,俊朗的唇角噙着那抹独有的笑,孤傲,轻佻,霸道,又宠溺得让人莫名地心安…… 看着他,归晚心里的那股子酸楚甜蜜一下子泛了上来,争先恐后地涌在眼中,她鼻子一酸,眼眶红了,含笑奔了过去。她也不在乎别人眼光,亦如她前世那般,释放自己的情感,一把抱住了他,搂紧了他的腰仰头,弯眯的双眼含泪笑道:「你回来了。」 看着他,归晚心里的那股子酸楚甜蜜一下子泛了上来,争先恐后地涌在眼中,她鼻子一酸,眼眶红了,含笑奔了过去。她也不在乎别人眼光,亦如她前世那般,释放自己的情感,一把抱住了他,搂紧了他的腰仰头,弯眯的双眼含泪笑道:「你回来了。」 看到妻子,江珝饱受风霜的心如同吹进了暖风,他心都快融化了。他捧着日日惦念的她的小脸,眼中的温柔都快漾出来了,亦如妻子般大方地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这两人还真是不避讳啊!这一幕,瞧得众人赶紧侧目,一个个不禁啧声,直道这二人是有伤风化,可却哪个心里不泛着酸意妒忌着。看来传言江珝宠妻确是事实啊! 他们看得惊诧,连薛青旗也愣住了,口中留下的那半句话再说不出来。还有什么可说的,事实如此,归晚和江珝的感情怕是没人能撼得动了。江珝已经回来了,他再说什么都是自找没趣。 「你怎回来了?」归晚笑弯了眼睛问道。 江珝抹了抹她眼角激动的眼泪,轻柔道:「今儿是给我儿办喜宴,我做父亲的如何不回?」 归晚笑容更加灿烂了,想起什么赶紧转身,去乳母那抱来了孩子,送到江珝面前道:「快看看,看看我们淮儿变模样了没有。」说着,点着淮儿的小下巴,让他对着江珝,「淮儿,看呀,你爹爹回来了!」 看到孩子的那刻,江珝眼睛都亮了,俊朗的脸威严和冷峻不现,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慈爱,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贴在自己的胸口,疼惜得不得了。那感觉,恍若他捧着的便是全世界,不,便是给他全世界他也不会换这个孩子…… 眼前这慕,若说这孩子不是江珝的怕谁都不信。言语能假,举止可伪装,但眼神是不会说谎的,除了余归晚,这孩子是他的心头肉,是最在乎的人。 他轻轻亲了亲小家伙,声音温柔而宁静道:「真好。」接着,缱绻地望向妻子,「辛苦你了,谢谢。」 归晚依旧仰视着他,含笑摇了摇头。 三口人哪一个都是出尘地不俗,站在一起简直如一副画,温馨而完美,好看了。大伙正出神地欣赏中,江珝则抱着孩子,带着妻子面对一众宾客,感谢了各位的到访后,便抱歉要去后院更衣了,他这一路回得急,风尘仆仆。 归晚也带着孩子同去了,经过薛青旗时,江珝看了眼乳母怀里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眼薛青旗,清冷挑唇道:「薛大人话没说完啊,我儿子如何了?」 薛青旗看着他,脸色晦暗,镇定道:「没什么,愿令公子聪颖康健。」 江珝笑了,淡然道了声:「谢谢。」说着,他垂眸须臾,又道,「有我和夫人守护着他,必会的。」接着,再没看他一眼,带着妻儿回檀湲院了。 看热闹的人还没散,一个个窃窃耳语,直替这位薛少爷感到难堪。 她们的态度,薛青旗不在意,然薛夫人不行,她窘得脸涨红,看着儿子又转而气得发紫,大喝了一声「还不走!」转头便离开了。 薛青旗意识到自己留着再没意义,只得跟着去了。他们这一走,云氏孤立了,她恨不能找个地方赶紧藏起来,目光无措地扫着,然一眼便搭上了对面人群里正盯着她的梅氏。 二人对视,梅氏眼神锐利得让人心怵,她望着云氏冷哼了一声,转头继续接待客人去了…… 回到檀湲院,归晚赶紧让人备水,江珝洗漱罢,她替他更衣。一看他这模样便是马不停蹄地从北方奔回来的,原还是白皙的脸也被晒成了小麦色,更是带了尘土的气息。不过不管怎样归晚都喜欢,在她眼里,这一刻的丈夫才像个勃然英逸的将军,透着过男人特有的阳刚之气,哪怕是这双摸上去粗糙的手,她也爱得不得了……因为这是她的丈夫,她的至爱,他能回到她身边已经是最幸福的事了。 江珝也发现娇妻唇角的笑便没落下过,她才放下手里他的外衫,便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紧得她都快透不过气了。他捏着她的小下巴,让她对视自己。两个人视线交织在一起,皆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他佻笑道:「想我了?」 归晚鼻间轻哼了声。 「不承认?」他慵然道。 瞧着他得意的表情,归晚偏不应声。江珝眸中的笑意越发地沉了,他也轻哼了声,对着她魅惑道:「不说是吧,我有办法让你说。」接着,连个反应的机会都不给,蓦地吻上了她的唇—— 猝不及防,归晚惊了一下,接着便被他急促而激烈的吻攻陷得透不过气来。余光中,嬷嬷乳母都在,归晚窘迫地挣扎,想要推开他,却怎都使不上力气,趁着她要开口的机会,他捏着她下巴的手用了分力,撬开了她的牙关,与她相纠缠着…… 见这场面,嬷嬷和乳母的尴尬可一点都不比归晚轻,俩人互看了一眼,低着头走瞧瞧离开了房间。 江珝丝毫要放弃的意思都没有,继续深吻,辗转,吮吸,掠夺……他也思念她啊,心里,骨子里,身体发肤每一处都刻着思念,这思念太深了,深到便是拥着她吻着她也弥补不了思念带来的那份孤独和落寞。 被他的炙热烘得脑子越来越空,归晚意识飘散,一股子酥酥麻麻的感觉遍布全身,她心软了,人也软了,她只能挽住了他的颈脖和他贴得更近,迎合着他。 得到了她的回应,江珝手也跟着动作起来,三下两下便扯下了她的外衫,抱着她去了稍间床里…… 缠绵中,他突然双臂撑在她两侧,低头看着她。身下人脸颊绯红,衣衫已落,雪肩滑腻,堪堪遮住胸前的肚兜已经随着二人的动作扭得窜了位置,半便酥软若隐若现,他呼吸不稳,小腹燃起了团火,如何都安奈不住了,可他还是努力抑制,贴在她耳边嘶哑问道:「想我了吗?」 归晚用仅存的意识回应着他,「想了,想了……」 江珝唇角勾起一抹笑来,贴在她耳边道了句:「我也想你了!」说罢,一个俯身,将那团压抑的渴望释放了出来…… 第五十六章 香烟袅袅,熏得一室暧昧,飘然而入那拔步床的帷帐间,和着帐里细碎的声,底底的呜咽声,缠绵悱恻的话语声,描绘着旖旎春色……终于声声皆止,唯剩下绵绵起伏的呼吸声。 归晚趴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了,江珝抚着妻子滑腻如脂的背,爱惜得不得了,干脆又覆了上去。胸背相贴,他啄着她耳尖,含混道:「……黎庞昭抓到了。」 话一出,他感觉身下人登时一僵,撑开他翻了个身,面对他挽住他颈脖激动问:「真的?那骁尧也回来了?」 他吻去了她鼻尖的汗,宠溺地点了点。「我心急,便先他一步回来了,他这两日便回到。」 归晚挣大的双眼似星辰漫布,黑得纯澈,亮得晶莹,满眼都是期待和希望。「那就是说,我父亲的案子终于可以了了。」 「是。」他抚着她头,温柔地应了声。「时机到了……」 归晚的激动再耐不住了,她等这刻太久了,于是千言万语化作幸福的泪,她笑着流了出来,抱着丈夫埋在了他怀中,颤声道了句:「有你真好……」 江珝整理罢,留了妻子在房,他去待客了。直到将客人一一送走后,方要回檀湲院便听下人来道,二少夫人和几位夫人都去了东院了。 江珝到了东院正堂,给老夫人揖礼后,见妻子正在梅氏身后,他也走了过去。和梅氏相对,他颌首恭敬地唤了声「母亲」,梅氏淡淡地点了点头,虽平静依旧,但已然没了往昔的那份冷漠和抵触。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方才在房里妻子已经同自己说过了,所以见梅氏如此他倒是也不惊了。 将大伙都到全了,老太太冷道了一声,「二儿媳,你来说说吧!」 云氏惊得一个激灵,望着江老夫人强笑道:「母亲,您,您这是让我说什么?」 「哼!」老太太嘲讽地嗤道,「你是不把这个家搅天翻地覆你不甘心是吧!方才在宴席上,你对着大伙可是怎么说的淮儿!」 云氏知道这事她跑不掉,干咽了咽喉咙,努力镇定道:「我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说说而已?谁信?你在家里胡言乱语便罢了,都是一家人,可你非要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这些吗?你就这么恨归晚和那孩子?非要让她们落下口舌是非你才满意?你非要丢江家这个脸才肯罢休!」 「母亲,丢人的不是我,明明是她,是她余归晚!」云氏绷不住了,从椅子上起身,激动反驳道,「为什么你们就不行我呢?你们连查都不肯查便说我是错的,我哪错了?你们也证明不了我是错的,为何就把责任都推给我!对不起江家的是余归晚!那孩子是薛青旗的!」 「你怎知道是薛青旗的?」梅氏冷哼道。 「薛青旗亲口说的!」云氏嘶喊道。 梅氏冷笑。「他说是便是?他是何居心你不清楚?你被他利用了都不知道,还执迷不悟呢。若是他的孩子,方才他怎不敢认呢?若是他的孩子,他们薛家人会把这孩子留在沂国公府?每个人心里都明净的,就你糊涂!」 云氏被说愣了。她确确切切的清楚,余归晚的孩子月份不对,她必是带了身孕嫁进来的,既然是带着身孕,那这孩子除了薛青旗还能是谁的?她想象不出来。薛青旗说的这一切都太合情合理,她没办法不相信啊! 「二弟妹,我虽一直在佛堂不问外事,可府里都发生了什么我不是不清楚。说到底你记恨归晚,还不是因为世子爷江珩。都是做母亲的,我能理解你心疼儿子,也知道你心里窝了口气。可是,这若真的是我儿媳误了世子,是他们有所牵扯便也罢了,若是如此,我也定不会饶了归晚。但这事偏就和她没关系啊……咱总得讲点理吧!你好歹也是大家闺秀,秀外慧中,知书识礼的人,怎么偏就钻这个牛角尖呢!」 「我没有,大嫂!」云氏急得喘息都不匀了,任二爷呵斥,拉她回来她都不肯动,对着梅氏道,「是,我是因为我儿恨过她,我怨她,可若非她做了那见不得人的事,我怎么会这般针对她。我是个记仇的人,但不是个无中生有的人!」 云氏越说越愤怒,她猛地甩开了二爷的胳膊,对着自己的贴身嬷嬷唤了一声,只见嬷嬷入堂,身后还带着一个垂眸拘谨的小丫头。 嬷嬷驻足,让开的那瞬,归晚瞧清了小丫头的脸,也认出了她。这正是武阳侯府的丫鬟,而且是外祖母院里的…… 小丫头一抬头便对上了归晚的眼神,吓得她愣了一下赶紧又低了头,紧张得更是无地自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云氏才不管她什么感受,开口便闻:「你说说吧,你们家表小姐,到底何时怀的孕!」 归晚唇越抿越紧,倾身想要上前,却被旁侧的丈夫拉住了。他握着她的手,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面容平静似水,淡定极了。她无奈,只得咬着下唇便听她如何说。 「……我们家表小姐……表小姐……她……」小丫头显然是悔了,瑟瑟不敢再往下说了。 「你没有回头路了!」云氏冷不丁地道了句,「你今儿就是不说,也回不了侯府了!」 闻言,小丫头急得冷汗直流,她心一横,闭着眼睛道:「是,我家表小姐从江宁回来的时候就有身孕了,她醒来的时候侯夫人请老侯爷故交陈大夫给瞧的。」小丫头咬着牙一口气吐了出来。 话已一出口,满堂震惊!老夫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归晚和江珝,惊得心跳都弱了。而一旁目瞪口呆的宋氏,嘴口没合上呢,连着「哼」了三声,不可思议道:「这还果然是真的啊……」 这后宅的事,男人不该参与,可眼下二爷也是满脸的震惊,再不去拉妻子的手了。 云氏冷笑地看着对面的大房几人,她忽而发现至始至终梅氏都未露一丝惊色,于是心下了然,讽声道:「原来大嫂你都清楚啊,怪不得这般护着余归晚,为了她竟出了佛堂!母亲当初如何劝你你都不肯翻篇,却为了这么个欺骗大家人撇下了过往!你还真是让人寒心啊。」 面对云氏的冷言,梅氏也有些坐不住了,可还没待他开口。江珝先开腔了,他清冷地望着那个小丫头,淡然问了句:「当初陈大夫给表小姐诊断时,如何说的?」 这一问,大伙都没明白什么意思。小丫头也怔了下,讷讷道:「他道,道表小姐已有孕二十几日……」 「哪日说的这话?」江珝追问。 小丫头还是不明白,努力回忆,道:「五月十四吧!要么就是十五!我记得当夜月亮可圆着呢。」 江珝勾唇点头,「那便对了,薛青旗出城的时候正是月底二十九。他是翰林知制诰,何时告假,二叔应该清楚。」 二爷点了点头,道:「是月底。」这话一出,他好似反应出了什么。 不止二爷,满堂人都品出了味来。宋氏皱眉数着,道:「不对呀,就算十五日知晓的,离薛青旗去江宁也不过才十六日而已,况且还有路程呢!就算千里马日夜兼程,去掉一日,那薛青旗和归晚碰面也才十五日,怎么可能有孕二十几日?这孩子肯定不是薛青旗的!」 第五十七章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这会儿云氏就是不信也得信了,就算余归晚和薛青旗有什么,十五日也根本察不出有孕来。不过她还是冷笑道:「那又如何,就算不是薛青旗的,那更不是江家的!」 「二婶怎就知道不是呢?」江珝哼笑问。说着,他望向老夫人,又道:「祖母可还记得当初南下时我给你来信是哪日?」 「是四月八日!我记着!」老太太忙应声道。看着孙儿对他点头微笑,她似乎懂了什么,愕然问,「难不成,那个时候,你们便相遇了?」 江珝笑意更深了,他温柔地看了眼身边的妻子,应道:「是。我早便在杭州遇到她了!」 「不可能!」云氏惊恐反驳。 「是真的,属下可以作证。」禹佐突然站出来道了句, 「我也可以!」一声清脆的嗓音响起。归晚登时心一紧,忙探头看去,是骁尧—— 骁尧满头大汗,许是用脏手抹了汗,他脸上小花猫似的,一身衣服歪扭不整,袍裾一脚还掖在腰间。她这个姐姐还从没看过自己弟弟这么狼狈过呢!她忙迎了上去,仔细打量着他,问道:「你怎回来这么快?」 「我急啊!」骁尧含笑道。说罢,依旧不忘礼数,解下袍裾正了正衣冠,恭敬地给各位长辈施礼,平稳了气息笃定道:「当初姐姐遇到姐夫,我也能作证。」 云氏还是不死心,不屑道:「一个是贴身护卫,一个是亲弟弟,必然都向着你们了。」 江珝无奈,轻叹了声,道:「是不是我儿子,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二婶,你就没想过我为何非向今上点名要娶她吗?」 这一问云氏哑口。虽说这一切都不过是个巧合,但他们不清楚。江珝似是而非的一问,让大伙明白了,原来江珝当初点名要娶归晚,就是因为二人早已定情,所以这孩子就是江珝的。 面对比比皆是的证据,云氏再找不出辩驳的理由了,她精神登时萎靡下来,想要退回去,却见丈夫一脸怒气的望着自己,她再一次被孤立了。 这一切曲折,总于真相大白,归晚也解释了前些日子因江珝不在,连禹佐和弟弟也不在,她没有证据不敢说出实情的隐情,梅氏也为她作证,老太太原谅了她,安抚她往后不必怕了,这孩子就是江家的。 接着,老太太又怒其不争地看向二儿媳,接连叹了几声,又转问梅氏道:「你日后如何打算?」 梅氏也看了看云氏,似乎猜到了老太太的心思,从容道:「往昔是我错了,我与母亲道歉。过去我不肯从伤怀里走出来,但去的终究是去了,活着还是得珍惜眼前人。我往后会做好儿媳分内的事,也做个称职的婆婆。」 老太太抿笑点头。「好,那这家还是由你来搭理吧!」 话一出口,云氏愣住,陡地唤了一声。「母亲!」 可江老夫人却如什么都没听到,叹了声「累了,回去歇着吧。」便在小婢搀扶下,离开了正堂…… 北方战事刚起,朝堂之上谁也未料江珝会突然回来,包括皇帝。还没听说哪个将军会临阵回京,节节追胜是不可能了,皇帝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这种预感最强烈的还当属薛冕,从儿子那得知云麾将军突然暗地回京的事,他惊得一句话都没说,赶紧唤来了门客石稷先生。石稷闻言,也是一脸的愁容,因为他也听说了黎庞昭逃窜北方的事,只怕人已落入江珝之手。 被藏起来的余怀章,逃窜的黎庞昭,两个关键人物都在江珝的手里,再加上他掌握的证据,只怕这次无论如何薛冕也是在劫难逃,石稷真的不知道还能给他出什么主意,如今能盼着的,便只是黎庞昭不要与江珝合作,毕竟只要他认罪,那么必然是死罪一条。 石稷先生猜中了结果,却没猜中原因。黎庞昭的确不肯合作,原因只有一个:合作是死,不合作亦是死,那他为何要成全这个将他毁得一败涂地之人呢?对这个朝廷,他觊觎,更是恨之入骨,既然得不到,自然不会合作? 禹佐审问失败,一个全然不将死放在眼中的人,任如何严刑拷打他都不肯开口,直到江珝亲自来见他。 密室里,黎庞昭盘膝仰靠在墙壁上,一动不动,血肉模糊的皮肤黏在墙壁上,整个人看着到像似墙上生出的幽灵似的。密室的门开,一阵深沉而稳重的脚步声传来,墙上那个幽灵透过一缕缕黏腻得遮盖面颊的头发,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你终于来了?」黎庞昭嘶哑的声音问。 江珝驻足,看着对面的人冷道,「你知道是我?」 「没人比我再熟悉了。」黎庞昭哼笑。 江珝勾了勾唇,清凛道:「对,你太熟悉我了,所以你也知道我这次北上的目的就是为了你。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被我逮住,自送上门来。既然来了,何必如此受尽酷刑,不肯合作?」 「我就没想过要合作。」黎庞昭回应得连个犹豫都没有。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江珝问。 黎庞昭逃窜北方,被契丹首领收留,在兵临城下之际,首领将他移送云麾将军。全程,黎庞昭连个反抗都没有,江珝甚至这个以人换城的计策都是他想出来的。既然知道自己必死无疑,黎庞昭如何要这么做? 黎庞昭笑了。「成王败寇,死在你手里,也此生也算圆满。可是,我唯是人生有一憾事。」 「是何憾事?」江珝清冷问。 黎庞昭看着面前这个俊逸如仙的男主,极是在这个昏暗中都似会发光一般,他顿了一瞬,忽而笑道:「听说……你娶了余怀章的女儿?」 江珝突然明白了。余归晚貌美两浙路,当初黎庞昭入杭州城,第一件事便是冲入余府寻找余归晚,怎奈不见其人,便带走了她的画像。望着密室透进的一抹光线,无奈哼笑。「你是想告诉我,她便是你人生之憾事?」 「对。」黎庞昭肯定道,黯淡无光的眼睛瞬时亮了。「我日日见她画像,朝思暮想,所以我便想见一见这人间绝色。」说着,他阴测而笑,「江珝,只要你把你把余家小姐带来,遂我一愿,你便帮你。」 「不可能!」江珝连个犹豫都没有,直接拒绝道。 黎庞昭大笑,笑声震动密室。「果然啊,英雄难过美人关!红颜祸水,没想到你也栽在了女人手里。」 江珝任他笑,笑够了,漠然道:「有没有能力让你吐口,是我的能力,与‘红颜’无关,更何谈‘祸水’。」 「呵。」黎庞昭哼笑,「云麾将军用情至深啊,想来能让你这煞神如此,想必这女子绝非一般,我想见她的欲望还越来越深了呢!你不是想让我帮你指正薛冕吗?好,只要你把余家小姐带来,我随你处置!」 说罢,他闭上了双眼,在不言语一声了。江珝深吸了口气,离开了……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日子,黎庞昭是如何都不肯开口,威逼利诱,甚至是愿意帮他脱身他都不肯合作,至于用刑,黎庞昭知道,他们还要利用自己,所以不敢让自己死,那么他也就无所忌惮。 第五十八章 江珝一时陷入了死局当中,然而更急迫的是,薛冕再次行动了,以擅离职守的罪名一本参到了皇帝那里,随后薛党一一跟随,朝堂之上针对江珝的声音此起彼伏,皇帝左右为难,不得不招亲自召见了江珝,一问究竟。 证据未全的前提下,江珝不敢打草惊蛇,于是恳请皇帝信他一回,不久之后定会给他个答复。 皇帝无奈,他是想信他,可被这满堂的朝臣胁迫,他也无能为力,为了保证江珝的不受罪责,只得催促他赶紧回到北方统兵,继续完成未完的北征。 是夜,江珝回来得很晚,进门时归晚正坐在罗汉床上等他,许是等得太久,她靠着引枕睡着了。 江珝静静地望着妻子熟睡的小脸,她樱唇紧抿,精致的眉心轻颦,便是睡着也是心事重重。他当然知道她因何而愁,这几日虽她不提,但他清楚她是在担心父亲的事,昨个骁尧也问过他了,为何黎庞昭人已经捉了回来,可依旧不能为父亲翻案?父亲的案子到底还要拖到何时,他们一家人到底何时才能团聚…… 想到这,江珝弯身,疼惜地抚了抚妻子的脸颊。 归晚睡得并不沉,他刚碰到她的时候她便醒了。 「你回来了?」睁开眼睛,见是他,她甜笑问了句。 这一笑,如春风,暖了他饱经沧桑的心,让他胸中满足得不得了。「回来了,告诉你不必等我的。」 「早知道你回来这么晚,我可不就不等了。」归晚娇嗔地瞥嘴道,可这话却听不出一丝不乐意来。「你可用过晚饭了?」 「还没。」 「这么晚了还不吃晚饭,一点都不懂得照顾自己,不在你身边,还真是不放心。」归晚嗔怪着,一面急着下床去唤人,而江珝却一把拉过了她。 「下晌和魏将军在茶楼喝茶,还不饿。」说着,一把抱起了她进了稍间。 他径直搂着她躺在了床上,一动不动。归晚惊诧,问道:「不洗漱了吗?我先帮你把衣服换了吧。」 「不要。」他撒娇似的道了句,阖目环紧双臂,将她抱得更紧了,归晚觉得再用些力她都快进入他身子里。她努力仰头看看他,而他也恰时低头看着她,二人对视,他蓦地笑了,宠溺无限。然除了宠溺,她在他眼底看出了一丝不明。 她想问,几次开口都没发出声来。她察觉他今日状态不大对,可也说不出到底因为什么。她索性不说了,也伸臂抱住了他的腰,埋在了他胸口,嗅着他独有的味道,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江珝已经不见了,归晚沉息想了片刻,乍然瞧见窗外的人影,她蓦地唤了声:「禹佐!」 去密室的路上,归晚心里一直在想着禹佐的话。黎庞昭如何都不可合作,竟是因为想要看自己一眼,而因为他的不合作,江珝陷入被动之中,薛党连本直奏,皇帝迫于压力竟要他回北方去。 如是,归晚倒是能够理解他这两日为何愁容不展了。可他为何不与自己说呢,毕竟是夫妻,婚姻便是不止同享福,也要共患难的。 而跟在归晚身后的禹佐也颇是忐忑,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可他实在见不得将军因此事而踟蹰,再拖下去,恐怕就要错过时机,功亏于溃了。况且,将军如此,不也是为了少夫人的父亲吗…… 二人带着心思,到了密室。 这间密室就在与沂国公府隔街相望的酒肆中,在酒窖的地下。谁也想不到,这繁花似锦的街道上,竟隐藏着一间密室,这便也不怪薛冕如何都找不到人了。有那么一瞬,归晚甚至想到,许父亲也曾经被关在这里吧…… 见她愣了一瞬,禹佐一面打开密室的门,一面沉声郑重道:「少夫人,您放心,他被锁着,伤害不了您的,况且我也会护着您的。」 归晚含笑点了点头,跟着他进去了。 密室燃着灯,却昏暗异常,烛火摇曳,挣扎地抢夺着空间里不多的氧气,像个垂死的病人,对生命的贪恋且贪婪。而与之相较,阴影中那个盘膝而坐的男人却显得淡定得多。 归晚缓缓靠近,那人闻声,登时睁大了双眼,瞳孔漠然放大,想要看清这个陌生的脚步声属于谁。 昏暗中,映眼而入的正是一抹绰约的身影,仅仅是这身影,便也足够迷倒万千了。黎庞昭自认为阅女无数,然这般绝佳者,他还真的是第一次见。 「余小姐,您来了?」角落里,一个嘶哑而低沉的声音传来。 归晚望去,那人身形魁梧,便是受过刑也依旧是挺拔不屈,他满脸血污,却掩不住双眼的锋芒。这便是黎庞昭,他与她想象中的那个猥琐龌龊的形象完全不符,她着实惊了一刻,随即冷道:「你该唤我夫人。」 「哦,对。」黎庞昭抻着沙哑的声音笑道,「将军夫人。」说罢,他无奈摇了摇头,「我为你破城,结果却被江珝捷足先登。哼,战事上,他赢了我,竟连我想要的人也被他抢去了,他还真是我此生的煞星啊。」 归晚不想与他浪费话语,上前一步,直接问道:「我人已来了,你可能兑现诺言?」 这一刻,黎庞昭终于看清了他。时间定格在这一瞬,黎庞昭终于见到了这个让他痴迷的女人,为了她,他破城,逃窜北方,像个丧家犬一样活在契丹人的羞辱之下,又为了她而自投罗网,跟着江珝回到了京城……若说这一面值吗?以余归晚的惊艳程度,定然不枉艳绝两浙路的名声,所有的女人,凡是黎庞昭见过的、接触过的、玩过的数不胜数,可却找不出一个如她这般清在皮相,媚在骨子里,高雅在气势中的人…… 黎庞昭看了她良久,突然笑了。便是再惊艳又如何,她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女人而已,是人妻,是人母…… 一股失望感油然而生,不是因为她的绝色没有达到他的预期,毕竟他有她的画像;他失望,是因为在他日久的企盼中,她已然成为了神的化身,他对她的期待超出了人世间任何常人所拥有的特质,也可以说,他把自己所有的付出和期待都押在了她身上……然当真面对的那一刻,他傻眼了,也醒悟了,原来她就是她,从来都不是他想象中那个洛河神女…… 他望着她,冷笑了几声,阖上了双目。 归晚自然不知道他内心的抉择,问道:「先生可是想毁约?」 「毁约?」黎庞昭不屑哼声,「我与你何约之有?」 「不是与我,是我夫君。你不是要我来,你才肯帮他吗?」归晚镇定道。 「你倒是够忠贞,这一点还真让我有点动心呢。」 他话语佻薄,而归晚却笑了,漠然道:「我是为我夫君,也更是为我父亲。」 「余怀章啊……」黎庞昭拉长着声音,意味深长唤道,「他倒是个好官,只是被这个朝廷耽误了。」 「他不是被这个朝廷耽误了,是被朝廷的奸佞,比如薛冕……」归晚接着道。 第五十九章 黎庞昭冷笑,他明白她的意思,佻声道:「我可以帮你指认薛冕,也可以给你我们之间往来,甚至他和蒙古往来的证据,但是……」他垂眸想了想,勾唇阴笑道:「你,就在这,把衣服脱了……」 归晚愣住,一旁的禹佐也极是惊怒,吼了声:「逆贼!」便要提剑冲上去,却被归晚拦住。 从方才到此刻,她看得出他对自己已然没有了欲望,如是做,也无非是想给江珝难堪,因为他知道能够撼动江珝的也只有自己了,因为自己是江珝的软肋,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江珝了。 「怎么?少夫人不敢了?」 沉默半晌,黎庞昭忽而问了句。 归晚望着他,忽而笑了,清媚至极,恬然道:「敢,如何不敢,只要先生说话算话!」 云麾将军衙署,便见禹佐兴冲冲地跑了进来,迫切道:「招了!都招了!」 江珝凝眉,问道:「什么?」 禹佐屏退左右,奉上一叠文书道:「黎庞昭都招了。」 「招了?」江珝盯着那叠纸笺难以置信,他忽而反应出什么,豁然起身寒声追问道:「如何招的?」 禹佐迟疑了一瞬,江珝明白了,眼中瞬间冰凝,寒得禹佐一个冷战,讷讷地将事情道了来,「少夫人她让我出去,接下来,一刻钟的时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唤我进去的时候,黎庞昭便都招了……」他话刚完,江珝怒得恨不能抽出他手中的那把剑砍了他,然此刻却顾不得了,狂奔出去,直奔家中—— 可他找遍了整个沂国公府也未见妻子,他从来没这般急过,接着便直接去了密室,而密室之中,黎庞昭悠然靠在墙上,好似正等着他来。然江珝疯了似的将他狂揍了一顿,什么生死已全然不在乎了。怒气撒过,他问道:「你对我妻子做了什么!」 黎庞昭气息不匀,却还是佻笑着,嘶哑道:「我手脚都被捆着,能做什么?」 江珝见不得他这副嘴脸,又揍了他一拳,问道:「我妻子人呢!」 「你妻子,你如何来问我?」 江珝抽剑指着他道:「黎庞昭,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你敢,你当然敢,可你杀了我,你那岳丈大人如何是好?你岳丈大人若是救不了,你妻子呢?」 江珝怒火冲冠,抬手便是一剑,狠狠地刺入了他左肩,黎庞昭疼得闷哼,生生被钉在了墙上,可他却依旧颤抖着嘴唇,挑衅似的笑着。江珝恨之入骨,剑连拔都未曾拔下来,怒瞪着他,返身离开回了公府。 他冲忙而入,才一进门便撞上了刚刚出门回来的梅氏,她诧异问:「你怎么这匆匆忙忙?可是发生了何事?」 「归晚不见了!」江珝安奈道了句,说着便要唤人去寻。 梅氏愣了下,道:「她回杭州了,刚才便是我送的她啊,走了有半个时辰了,怕是该出城门了。」 「回杭州?」江珝惊愕。 梅氏点头,她说杭州尚有未曾安顿的亲戚来信,所以便回去了,急匆匆的,连骁尧都没带,也没告诉他。 亲戚?余怀章和她母亲祁氏都是京城人,哪来的亲戚在杭州,江珝突然觉得这件事应该和黎庞昭有关。思及此,他再不能等了,赶紧牵马要追,梅氏一把扯住了他,忙道:「归晚让我告诉你,千万不要追她,让你做你该做的事,不要辜负了她,还有她的家人……」 江珝突然意识到什么,犹豫不决。梅氏觉得他是在忧心妻子,于是劝慰道:「不用担心,我派了一整队的人随她去的,她不会有事的,倒是你,她语焉不详,但我知道你们之间一定有约定,你要守约,别让她失望。」说着,梅氏朝江珝笑笑。「她不会去太久的,毕竟淮儿还在府里,母亲突然走了,你做父亲的也该去看看孩子吧。」 闻言,江珝点了点头,跟着梅氏回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黎庞昭果然配合,全部都招了出来,还没待薛冕怀里那本弹劾江珝的奏本呈上,便被江珝打了个措手不及。余怀章终于重见天日,在大殿之上,当着圣面将当初收到假议和书的事全全道来,后更有黎庞昭作证,道那书信是由贺永年出的,而幕后主使正是相爷薛冕。 然更重要的还在后面,黎庞昭不仅招出了杭州城失守的真相,更是把逃窜北方后,听闻的消息统统讲来,原来薛冕早便与北虏暗通勾结了。 皇帝震怒,铁证如山,薛冕便是想辩解也再无能力了…… 秦龄的死因查清,而余怀章的冤情也被洗刷,可不管是不是被陷害,他毕竟是打开了城门,所以皇帝依旧降罪,将他免职。不过免职归免职,皇帝知道他是忠贞之士,总有他起复的那日。 贺永年被押回,而黎庞昭当众凌迟,可他倒死也没说他和归晚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江珝南下那日…… 在梅氏的安排下,回到杭州的归晚留宿在父亲的故居,好在有沂国公府的保护,贺永年被抓的前些日子动荡,却也未曾伤害道她。然听闻贺永年被押入京之后,她知道,他快来了…… 时隔两月,归晚日日惦念着江珝还有淮儿,却不敢离开杭州半步。是日,她正哄着房里那个七八岁的小丫头玩翻绳的时候,下人来报:将军来了…… 归晚连鞋都没穿稳,趿着鞋便冲了出去,因着不稳一个趔趄摔了倒了,然就在她扑倒在地的的那瞬间,一双大手将她提起,直接揽进了自己的怀里,那感觉归晚再熟悉不过了。 「当娘的人了,怎就一点长进没有啊!走路还是跌跌撞撞。」醇厚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归晚心里的花瞬间绽放,一直绽放到了脸上,她甜笑道:「我有你啊!我不怕!」 说着,她抱紧了她,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喃喃道:「我想你了。」 「那你还不辞而别。」江珝低头,吻着她额笑道,可双臂却环得越来越紧。「我也想你了……」 江珝无限神情,他心中从未如此安宁过,一切都过去了,这一刻不仅仅是他们的重聚,更是新的开始…… 夫妻二人重聚,真想时间就停在这一刻。然后面突然有人怯怯地唤了声:「姐姐……」 归晚回头,看看小姑娘,对着怔愣的江珝含笑解释道:「她叫明月……黎明月。」 江珝怔了一瞬,再看看微笑的妻子,瞬间懂了。 父爱啊…… 心中又酸又甜,深知妻子为自己的付出,他再次低头吻了她,满眼宠溺地看着妻子,挽起了她的手,柔声道:「我们回家吧!」 归晚深吸了口气,无比的轻松,她的新生活真的来了。 「嗯,回家!」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今天拿下将军没? 上》作者:初醒 02、《今天拿下将军没? 下》作者:初醒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