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早上的薄雾散去，街道上，青石板泛起一层淡淡的金色。重阳节，家家户户插着茱萸，登高、游玩，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许是人多，赤瞳抱着手臂，总是低着头走路。知月特地放慢脚步，偷偷地把手伸过去。


    小瞳看她一眼，明白了，把手给她。知月将她的手握住，十指相扣，走前面，为她开路。


    终于走到了一处河岸，人少了许多，已经不那么拥挤了。


    要是在以前，知月很少出来，顶多逛逛夜市，每次过节，白天这时候都是在睡懒觉。


    不仅因为人挤人，主要白天没什么看头，不像夜里，张灯结彩，各种杂耍表演，知月最喜欢的便是赏灯，看杂耍。


    以往小瞳不在，她都是一个人出来。但这次不一样了，因为知月失忆了。


    而且她不是一个人出来了，就像街上许多结伴同行的行人一样，或亲人，或朋友，或挚爱。


    知月虽想不起来了，但看着小瞳，莫名有一种归属感，或者说很感动，总想抱她亲她。


    “小瞳。”


    “嗯？”


    “想要那个。”知月踮着脚尖，在小瞳耳边轻语。


    不知为何，听见这话，小瞳下意识地往她嘴唇瞥去，旋即，将手慢慢抽出来，低头。


    知月以为她又想躲开，却听她小声道：“现在不行。”


    “那什么时候可以？”小瞳没有说不行，说明她也想。


    “我，我会给你提示……”


    “比如？”


    赤瞳呼出一口气，缓了缓，朝对方眨了眨眼睛，又迅速垂下：“你，你把耳朵凑过来。”


    知月：“哦。”做完这个动作，然后，便感觉到了小瞳在她耳边吹了吹，虽然可能只是她在呼吸。


    但是，很痒，很舒服。


    下一秒，便听小瞳近乎是用气音，像是柳絮一样飘进她的耳朵里，在她的心泉上，荡起一层涟漪。


    “……想吃，红烧肉。”


    “嗯？什么？”


    “是，提示啦。”小瞳说罢，立即退开半步，低着头，看向自己的脚尖，耳朵比她今天系的发带还红。


    知月笑道：“记住了。”


    这时，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卖首饰的铺子，眼睛一转，便又牵起她的手：“我们先去那边看看。”既然是情侣，买件首饰不过分吧。


    赤瞳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那是一家外景贵气的珠宝店，一时心头激动，心跳加速。


    这家珠宝店是京城最有名的，全国超一千多家分店，已经百年老店了，叫金玉良缘珠宝行。


    偶尔知月也会来光顾。


    老板娘是一只四百年的兔妖，刚来那会，势单力薄，在知月的照顾下，才在京城安家落户。


    来金玉良缘的客人，一般都是非富即贵，但也有寻常人家，加上恰逢重阳，店里一早挤满了人。


    但好在店面大，三层楼，容得下上百人，一楼售卖的都是寻常首饰，客人比较多，由店员招呼，二楼就奢侈了，人也少，由金红豆亲自招呼。


    趁着客人挑选首饰，金红豆得空在柜台边喝了杯茶，再抬眼时，便瞥见了正在挑选首饰的知月。


    转眼一瞧。


    除了知月，她身边还有一个人，一个十分陌生的人。金红豆款款过去，笑着打招呼：“知月姐姐！”


    知月听见有人叫她，便抬起头来，笑着谦然道：“姑娘是？”看着面生，不会是认识的吧？


    金红豆微嗔：“怎么，月余不见，就把妹妹忘了吗？”


    果然。知月有点无语。


    赤瞳在知月身后，见状，也替知月捏了一把冷汗，想了想，还是决定站出来，接过话，对眼前这个红衣女郎道：“她最近失忆了。”


    说得很平淡，好比说她最近不舒服一样。


    金红豆向她移目，并未着急询问知月为何失忆，而是打量她：“姑娘是知月姐姐的什么人？”


    见对方带着警惕的审视，以及几分意味不明的语气。


    赤瞳有些难以开口，害怕说错了话，引得别人误会什么。


    却听见知月在一旁，口无遮拦道：“小瞳是我爱人！”


    干脆利落。


    赤瞳：“……”


    金红豆张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赤瞳也是拧了拧眉，旋即纠正道：“我和她只是朋友而已。你是谁？跟她很熟吗？”


    原来是朋友……金红豆半晌才反应过来，抹了抹冷汗：“我姓金，是这儿的老板娘，妹妹叫我红豆吧。我和知月也是朋友……但不是妹妹想的那种朋友，我们很清白。”


    这女人怎么遍地都是朋友？赤瞳突然感觉心里很不对劲，比跟人打架打输了还不舒服。


    她是真想现在就拉着知月，离开这个地方。这时，却听知月又道：“那个红豆姑娘，你们这还有没有别的样式的手链？拜托了。”


    谁知，知月说了这话。赤瞳当场耳根就是一红，想找个地洞躲起来，默默地退开半步。


    金红豆倒也没细问，微笑道：“有的，昨天西域那边到了新货。姐姐是要买给谁的？”


    知月立即大大方方地就挽住小瞳的胳膊，将她那退开的半步又硬生生给扯了回来，笑眯眯：“当然给小瞳买的。最好是情侣装。”


    还是情侣装……金红豆恍惚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地道：“呃……好啊。”饶是她见过各种各样的客人，此刻的脑子仍有点转不过来。


    知月侧脸，语气软绵绵道：“在这等我，我去给你挑。”


    温柔得不像话。


    听了这么多次，这种语气的她，赤瞳还是不太习惯，主要是，她真的、真的、真的要命！


    真该死，感觉又要流鼻血了。于是，赤瞳转过脸，双手环胸，故作淡定道：“……去吧。”


    她的声音很轻，只有知月一个人能听到那种。


    好像在说：“是你要买的，我可没想要啊。”


    就在知月走开的下一秒，却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哪怕是主人走了，她也只是感觉自己被他丢弃了，而不是觉得失去什么。


    她搞不懂，想想最近发生的事情，放到一开始，她一定会感觉不可思议。但是现在，她只觉这是一场梦，莫名，却又顺其自然。


    一个女孩会照顾另一个女孩，给她做面吃，还陪她逛街，然后在节日这天，给对方买礼物。


    这还是她吗？


    还是那个只会发脾气，只会服从主人命令的上古器妖吗？她本该一个朋友都没有，向来将喜欢藏在心里。但现在，一切变得不一样。


    她开始自省，会反思自己，会将喜欢慢慢表露。


    待赤瞳收回思绪的时候，知月正向她走来，手里捧着紫檀木的匣子，里面装着为她选的手链。


    说到底，她之所以变得不一样了，全因为这个女人。


    知月走到小瞳面前，将匣子递给她：“送给小瞳的。”


    赤瞳抿了抿唇，不自然地垂眸：“谢谢你。”最诚恳的一次，反正，她也不吝啬这一次。


    知月补充：“别急着打开。我说可以了才行。”


    赤瞳缩回手，不太理解，眼底带着一丝迷茫，道：“为什么？”莫非，是这女人有条件？


    知月一本正经地向她解释道：“俗话说，现在就打开，惊喜少一半。最好的礼物，一定要在一个最好的时刻打开，这样就会收获到双倍的惊喜了。”


    最好的时刻……赤瞳在心里重复一遍这句，旋即点了点头，将盒子推给她：“那你先替我拿着吧。”


    知月道：“你是怕忍不住会打开对吧？好，我先收着。”


    金红豆照常给知月打了五折，其实她本意是不要钱的。但奈何，知月执意要把钱给她，还说买了东西，钱若是没花出去，心里头总觉得不踏实。


    金红豆见她们要走了，最后嘱咐：“以后若是有任何不解的地方，随时来金玉良缘找红豆。”


    将匣子收进纳戒，两人挤出了金玉良缘珠宝店。这时，知月肚子又饿了，见到路边正好有卖糖葫芦，便买了两串，将一串递给小瞳。


    两人吃着糖葫芦，漫步在街上，哪怕街上行人无数，这一刻，仿佛这个世界只有她们两个人。


    至少知月是这么以为的。


    而赤瞳，则感觉街上的所有人都在看着她们，仿佛成了这个世界的焦点，紧张又不安。


    于是，她主动去牵知月的手，后者察觉到，转过身来，把手给她：“怕什么，有我在呢。”


    小瞳嘟嘟嘴，想翻白眼：“谁怕了，我是担心你会走丢。”


    知月道：“到底谁会走丢啊？”


    赤瞳嘴硬道：“你，你会走丢。”


    知月看着对方抿着唇，有一种特别想亲上去的冲动。小瞳注意到了，总感觉晕乎乎的。


    不行，小瞳还没说可以。


    知月克制了一下，抬眼时，正巧见到了小夜。


    今天重阳节，天气甚佳，夜姣想着钟淇最近状态不佳，便带她出来走走，刚进一家果子铺，就听身后知月叫她。


    然后四人便在那家果子铺，边挑选蜜饯，边闲聊着。


    钟淇跟在夜姣身后，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情绪十分低落，却寸步不离。


    知月道：“她怎么萎靡不振的？”


    赤瞳正拿着一个纸袋，往里面装自己喜欢的蜜饯。


    夜姣叹了口气，回道：“她，她在嫌自己身体太小了。”


    知月道：“身体小怎么了，这样看起来多可爱啊。”


    夜姣清楚，知月现在是失忆，还不知道钟淇在乱葬岗那次幻化人形的样子，那才是钟淇真正身高。


    现在的钟淇，就跟百花谷时的一样，只到她的腋下。


    她没多作解释，只道：“唉，怪就怪我。是我跟她说的，要做那种事，她这样的身体还是有点小。”


    钟淇听了，小拳头一紧，头又低了低，脸也红了。


    知月不太明白：“你说的那种事，是在床上的吗？”


    她只知道，小夜和这小狐狸关系很是亲密，但至于亲密到什么地步，小瞳死活不跟她说。


    黑色的面纱下，夜姣浅浅一笑，轻声道：“是的呢。”


    知月侧脸，看了一眼小瞳的背影，脑子突然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晚，小瞳将她按在床上的场景。


    咽了一口唾沫，默然无语。


    夜姣见状，眼睛一转，道：“敢问姐姐，你和小瞳妹妹可是做过了？”


    知月摇了摇头，嘟囔：“还没有。”说完，又沉默了。


    夜姣忖了忖，又道：“那，姐姐喜欢小瞳妹妹吗？”


    知月的声音突然很大：“当然喜欢。”可是，她们……


    赤瞳依然埋头往自己纸袋里装蜜饯，好似没有听到。


    夜姣道：“小瞳妹妹呢？你觉得，她也喜欢你吗？”


    “我……应该吧。”知月犹豫了，并且，模棱两可。


    夜姣对此很有经验，坦白道：“那就先不要在一起了。”


    知月道：“啊？”


    夜姣认真道：“你想，姐姐现在是失忆，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喜欢上一个人，很容易，但不容易的是，恢复了记忆之后，你还能确定你喜欢的人是她吗？”


    “这是从你的角度，然后是从她的角度。这就更复杂了。首先我来告诉你你们以前怎么样吧。你们经常拌嘴，并且你跟她的主人还有过节，你想把她当成朋友对待，但她不想，可能因为她主人，亦或她本身就讨厌你。虽然这些天，她变了许多，但我觉得她现在应该很迷茫，也很纠结。”


    “毕竟，她要选择跟你在一起，很可能就是在违背她主人意愿。虽然说，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事情。但她和我们不同。连我这个外人都能看出来，她对她的主人是有感情的。”


    “只是如今，她主人不在了，她必然会没有安全感。而现在，你就是她最信任的人了，你要她跟你在一起，在她看来，就是叫她背叛主人，然后跟你一块私奔。”


    知月听完，醍醐灌顶，惊讶道：“私奔？这么刺激……不是，这么夸张吗？”差点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夜姣也只是替她分析一下现在的情况而已，怎么做还得知月自己选择。她道：“我也觉得，也可能是我想多了，也许没那么夸张。但是，姐姐不能当作不知道。姐姐应该给她一点时间，让她好好想一想，姐姐也一样。”


    有道理，不能再这么草率了。知月想了想，道：“我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了。小夜别担心，我们今天就只做一天的情侣。”


    夜姣眨了眨眼：“情……”才几天就成情侣了，真不愧是姐姐，再过几天，怕是孩子都有了吧。


    唉，开个玩笑。


    她顿了顿，正欲说什么，门口忽然进来一个小孩，抓着知月的衣裳下摆，奶声奶气喊：“阿娘阿娘！”


    知月：“？？？”


    夜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