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则躺在水里缓过神,脚跟处的痛觉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难捱地低声飙出一句粗话,“操,这他妈的真是太背了。”
“哈哈哈哈。”目睹卢则狼狈掉水过程的步忌一点都憋不住了,开怀大笑起来。其他小孩子听见了,小小的脸庞上倏然爬起喜悦和自豪,也是毫不客气地跟着放肆大笑。
卢则从深约四尺有余的水池里踉跄站起来,全身都湿透了,黑灰色布料紧紧贴着皮肤,宽肩窄腰大好身材一览无余。
刺眼的阳光普照,劣质假发遇水全部耷拉下来,水珠一颗颗从发丝里沁出滑落。卢则皱眉,面无表情抬手把散落在额前的黑色刘海把全部捋向脑后。发缝中隐隐约约透出缕缕金黄色的发丝,掺和着水又遇光,不由地折射闪烁着程亮的光辉。
熊孩子们见状,莫名有些发怵。内心想着:吴二这么高、大的吗?好壮啊……
大伙齐刷刷握着空脸盆,站在离卢则一两米的原地上发愣,心底还是害怕被打的。注意到卢则动了一下,抬跨上岸……
潜意识的自保意识升腾而起,纷纷不约而同战战兢兢面前卢则,身体却是不断慢吞吞向身后撤。
卢则从水池里出来,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们。只是淡漠地迈腿往步忌的屋里走,微微一瘸一拐,热辣的光线打在他挺阔的后背上,不由发烫。
还在凉棚内闲坐着的步忌从诧异中回过神,黑眸扫向逐渐远去身影,突然地上的一滩血迹吸引了他的目光。
淅淅沥沥地连成一条血线烙在绿草黄沙混合的草地上,顺着源头看去,猛地发现是卢则左边脚踝上两寸的地方划开了好大一块口子,涓涓沁出艳红的鲜血……
*
步忌一路小跑回到自己的小屋,映入眼帘的是阴影下卢则曲腿坐在地板安静垂眸捣鼓着手中的黑色药瓶,他面前还零零散散倒着几个瓶瓶罐罐。
“喂,没事吧?”声音带着可闻的喘息和一丝莫名其妙的着急。
卢则仿佛没听见,慢条斯理拔开木制瓶塞,把里头的药粉倒在手心,用手指搅了一会,便就着手心把灰褐色的药粉按在伤口处。
“嘶……”
蓝眸往左右扫了一圈,发现自己忘了弄块干净的布条,“……”卢则一时语塞,转眸间无意与门口呆站着的大肚子步忌对视上。
“给我取块干净的布来。”
“嗯?哦噢哦。”步忌先是一愣,而后赶紧进去跑到卧房,找布的时间里,突然想到:这不是我的房间,我的屋子吗?怎么还拘谨、紧张上了……都怪卢则,总是摆着主人架势,好像什么都是他的一样。
步忌低哼一声,虽然有些愤闷。但眼睛却一直在张望寻找合适的布料。然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
倏然灵光一闪,打开衣柜。他直接取下一件刘莽之前献殷勤给他买的衣裳,还是崭新没穿过的料子。
步忌取来桌案的剪子,二话不说就把衣服的一条袖子给裁了下来。
……
卢则面上看不出情绪,接过料子,就打算给自己包扎来着,只是他一只手捂着伤口。
撤开手,鲜血被药粉止住了。蓝眸低垂瞥见手心残留着药粉和星星点点的血迹,一下有些犯难。
正打算就这样包扎好了时,步忌的一句话却让卢则心生意外。
“我不是在这吗?干嘛不叫我帮忙……”语气有点炸。
步忌话音刚落,就一把夺过卢则手中的布条,俯身蹲下给卢则的伤口缠上,动作十分熟练。
卢则睫毛忽闪,微微低眸看着步忌贴近的身体和发顶,莫名有些恍惚。
直到步忌给他小心包扎好后,起身。
清风穿过厅堂,卢则受冷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脑袋也跟着晕乎起来。
步忌皱眉,赶紧回卧房取了一件干净的衣裳给卢则,明明是着急担心,可语气却是不冷不热,“赶紧换上。”
卢则还没回过神,步忌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像烫手山芋一般把衣裳扔在卢则身上。
步忌:我和他是死对头,我上赶着关心,来日他准会吹嘘!我就会沦为笑柄……
卢则把干燥衣裳从脸上拂下来,握在手中。蓝眸瞥了一眼脚跟,看出步忌给他使的是交叉缠缚的扎法,陡然想起:是了,两年前我教他的。难怪……
气氛沉默中,步忌瞄到对方居然还在发愣,且门前风流不断。霎时间又急又气,火急火燎关上门窗,冲着在窝在地板上的卢则气闷道:“干嘛发愣啊,不换上是准备冒寒吗?”
见卢则还是不回话,“我可不是时菱,不惯着你这太子毛病……”
入耳的声音又急又快,絮絮叨叨个没停。卢则头更晕了目光有些涣散,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我知道了,多谢。”
如一锤定音,步忌张张合合的嘴瞬间缓缓合上。末了,觉得不得劲还想说些什么,奈何他与卢则之间似乎早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最后他只能闷声闷气哼了一声,郁闷又傲娇。
卢则无奈轻笑,想站起来。却突然发觉身体沉重,紧接着心口隐隐作痛,惯性下喉咙开始发痒。倏然似乎意识到什么,眉眼顿然冷了几分。
“步忌,我有东西落在水池附近了。”原本清朗的声音覆着一层暗哑。
步忌双手抱于胸前,挑起眉梢略感意外。
“劳烦帮我取一下,是……一枚银针。”
“你叫我我就去?”
卢则本想改口,却突然难以自抑地咳嗽一声,眸光也跟着暗淡几分。
步忌看的莫名心头一紧,这么蔫了吧唧的卢则着实少见,往日不是常张牙舞爪的吗?想到这,他也不想和卢则较劲了。“确定是银针?”
卢则目前喉咙干哑,阖起眼点头。
出门之际,步忌疑惑地往回望了一眼,他的身体什么时候这么差了?最好还是不忘叮嘱一句,“记得赶快换衣服。”
确定步忌出门后,卢则当即剧烈咳嗽起来,赶忙用手捂住嘴。良久,起伏鼓动的胸膛慢慢平复下来,放下手一看,果然……
弯曲拢起手心处赫然静止着一团瘀血,卢则恍神之间,暗红的血液一点点从指缝中溢出,滴落在步忌给衣裳上。
他赶紧用另一只手把干净的衣服撇开,并把湿哒哒的衣服用力扒拉下来,擦拭着左手的血。
卢则裸露着上半身,顺手捡起地上的一个黄色瓶子,取出里面的小药丸服下。片刻后虚弱的脸色这才堪堪回过气血。
屋外夏日光线明媚,绿意葱葱,花草随风摆动,鸟鸣虫啼……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模样。
卢则换好衣服,腰间束着深蓝色缀着一点红的腰封,静默伫立在院外走廊上。
他明白,留给他的时间已然不多了。且最好必须在祭祀大典之前尽快查明前世一切祸端源头的真相。只有这样,他才能——
“喂,卢则。我…找了半天连银针的影子都没看到……”步忌突然的一道声音传来,打断了卢则的思绪。
他转眸看向阳光下不断朝自己走来的步忌,左手不动声色地摸了一下袖口处,里面赫然隐蔽地别着一枚银针。
“找不到便罢了。你的衣裳……谢了。”
步忌在三级台阶下仰头看着卢则,眼底流转着一丝不解,莫名觉得卢则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们之间没有冷嘲热讽,不再剑拔弩张。似乎早有预兆,是卢则说停就停的关系。
刹那间步忌心里膈应的不得了,比卢则和时菱一起亲密调笑还要难受。“你干嘛不嬉皮笑脸了,怎么突然端起忧郁的神色?”不想憋着,便心直口快道出疑虑。
“有吗?哼呵,这么关心我啊?步忌。”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朗,甚至攒着勾人的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