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臣半晌后喃喃自语着,「帝王家眼里唯有那至高之座,又何来权力爱恨呢?」
至金光寺时,已是晌午后。
飘渺的灰烟浮散于宏伟的殿宇,金钟之时杳杳,响彻云霄。其间往来香客繁多,无一不是面色虔诚者。
空气中皆是香烛的气味,丝丝缕缕浸入肺腑。江扶风随着柳臣入了庙内,便见着那镇于庙中心的佛尊相伟岸,浑身鎏金镀光,当真不愧对于寺庙的「金光」二字。
随后江扶风学着柳臣的模样,跪于菩萨前,双手合十阖眼虔心祈愿。
木鱼之声阵阵入耳,不时传来念诵经文的微声。江扶风却是什么也未求,闭目之时又觉过于无聊,便偷偷睁眼细看着身侧的柳臣。
彼时他挺直了嵴背跪立着,从其肩处顺垂而下的衣衫勾摹出他的身骨。那佛像前的香菸更盛,氤氲着旁人的侧脸,叫人看不真切。
江扶风不免生出一种错觉,他好似那身处浊尘里的谪仙,本是云端高处不可及的散仙,却一朝坠落凡尘,沾染了浊气才得以病弱易碎。
可谪仙因何落入尘里?又因何自甘留于世间?
他始终有着她难以见得的种种,让她一度想要亲手撩开这谪仙覆面的薄纱,亲眼瞧瞧其里的模样。也许依旧如云间星月朗朗无瑕,也许沾着斑斑泥尘污秽遍身。
「夫人可是祈完了愿?」柳臣缓缓睁开眼,侧过头便见江扶风凝望着他。
「嗯,我怕我求的太多,菩萨会嫌我烦。」江扶风收回心神敛下了眼,胡诌着站起身时始觉腿已发麻,险些没能站稳,趔趄之时却是见着柳臣从炉间烟尘里走出,移步趋近。
「夫人当心。」柳臣顺势搂住了她的腰身。
她一瞬明了,纵然柳臣是难见其里的「谪仙」,却是真实可触的、活生生于她眼前的人。
「公子与令夫人的感情真是要好。」一身披袈裟的方丈持佛珠走来,尽白的长须随其身形飘动,面目和蔼。
继而方丈问向江扶风,「不知老衲可否冒昧问一下夫人令堂名讳?」
虽是不知方丈的目的,但江扶风本就执着于母亲死因一事。眼见着又被提及,她似是抓中了错乱复杂的迷雾里的线头,「家母姓杨。」
「住持可有什么事?」柳臣挽着江扶风的手,轻轻拍了拍。
方丈微微俯首示礼,解释着这其中缘由,「多年前有位杨氏施主,于寺中落下一物,老衲久居寺庙,不识山下之路,故而一直栖身庙中待那位施主取回。」
而后他怅然说道:「但不曾想,老衲听下山的小沙弥言,那位施主已是仙逝。此后老衲受佛祖点化,感念此物是杨施主有意为之,并待着有缘之人前来取回,故而在此等候多年。」
「方才我见着令夫人的样貌,与当年的杨施主有七八分相似,便知老衲要等的有缘人已至。」方丈道。
原来信中的寻睿,当真是寻找睿山,母亲留下的遗物?这般心想着,江扶风问道:「敢问住持,家母留下的是何物?」
「阿弥陀佛。杨施主留下的,是半枚玉玦。」
方丈答着,又抬手向二人邀去后堂,「两位施主,请随我来吧。」
穿过寺庙悬挂的重重帘幔,江扶风随方丈的步伐至了后处,便见方丈从一柜中拿出木匣,他小心翼翼地撇去了其上灰尘,随后打开匣扣呈于江扶风。
江扶风见着那匣中有着半块翠绿玉玦,唯有巴掌大,半指厚的珏身上雕着细密精緻的蟠螭纹,其豁口平整,非为摔碎,像是人为刻意割开的。
而在她原主生前十几年的记忆里,她能肯定的一点是,母亲从未展示或提及过这枚玉玦。
「如今物归原主,老衲也算是放下一桩心事了。」方丈将木匣交予江扶风后便离去。
而江扶风反覆打量着玉玦之时,未见得身侧的柳臣望向玉玦的眼中暗波流动,惊异之色很快便敛入那平如秋湖的眸里。
江扶风将木匣收好,转念对柳臣道:「我听府上家丁说,今夜是要夜宿寺中的,明日待你休息好了才下山回府。」
「临宿的房间住持已经安排好,只是稍微有些简陋。因床榻是一人睡的,所以是两间房,便只得委屈夫人与我短暂分别一夜了。」柳臣说着话末时,刻意提高了些许语调,促狭的笑意染上眉眼。
江扶风按捺住内心的雀跃,作出强颜欢笑的模样,「那……还真是委屈我了。」
之前在柳府时二人夜夜同宿一屋,虽是分了榻,天一早时江扶风便会将那矮榻收好,以免府中人起疑,但毕竟她每夜入眠时都想着屋檐之下,不远处还有着一个柳臣,便并不那么自在。
好在她近来宿于扶摇书斋的时日频繁,柳臣病重之时也与她分房而睡,她才获得一段时间的「睡眠自由」。
入夜,江扶风躺在榻上,遥望着半开的窗外,月色皎皎,星光落落。想来这隔绝人世的山林倒还真是清净,再加之深秋已无半点燥人的虫鸣,一时之间,夜风之踪影亦可循。
她抬手将那玉玦举于头顶,借着月光摩挲着其上纹路。看来得等下山之时前去茶楼,问一问外公是否知晓这玉玦的由来了。
正当她睡意朦胧,耷拉下手臂欲眠之时,一点火光掠过窗扇,落过江扶风方阖上的双眼。
江扶风陡然清醒过来,她忙不迭地抓起榻边的外衫草草拢于身上,步至窗边望去。而入眼的是无边灰烟与明烈火色,直冲黑夜,连着寺庙的屋檐,随着疏狂的野风不断侵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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