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
杨独翎好歹还存几分冷静,喝止这名下人,转向旭蓝道:「贤侄,你父留下的,理当你去代他收起,日后他回转来,再交还便可。」
裴旭蓝犹豫,那下人笑道:「小的略识几个字,看那上面写的,确是留给裴少爷的……」
沈亦媚再度截断,恼道:「哎呀,说话断断续续的,也没个灵清,真真被你气死!旭蓝,那你还不快去?」
裴旭蓝低头负气:「我不要。」
华妍雪挽起他手,柔声道:「他写明留了给你的,就是你不要,也该去看看的,是不是?走啦,我陪你去。」
裴旭蓝此时心乱如麻,父亲等不及正式相认,甚至不曾告别,便再一次弃他如敝履而去,少年心怀,始终无法接受。可经不起华妍雪少见的软语相央,不由自主随着她走。谁也不曾招呼方珂兰,方珂兰神情惨澹,终也默默跟了上去。
原以为成湘出去后很快将归,发现他离开之后,没人特地到他房间里来。不料这一天两夜的功夫,毫无动静,今早杨独翎才让人开门打扫,顺便瞧瞧房中可有什么特殊情形。裴旭蓝呆呆看着空屋,这是成湘临时居住,没有摆放什么私人物品,如今收拾过了,更加桩桩件件条缕清晰,人去楼空物非。桌面上一个小小包裹,附一张纸,写着:「蓝儿亲览。」
华妍雪上前,替旭蓝打开包裹,里面两本拳经剑谱的书册。除此而外,未留一语给儿子。
华妍雪道:「他把拳经剑谱留了给你,阿蓝,他多在乎你啊。」
一股悲怆慢慢涌上,浸过心头。那原是昔日笑傲武林的男子一身绝学,可见他念着儿子。他也未必就想这样一语不着地交给儿子,只是以防万一,如今真成了不告而别留下的唯一念想了。在裴旭蓝看来,这不过成湘略尽一点父子情缘,从此恩怨俱了,永不相见的决绝。他愈加恨绝,固执着说:「我不要。」
华妍雪柔声道:「别这样,也许他有为难。阿蓝,你想想,他何以匿名隐身十几年,毁容烧炭又为了什么?」
这两句话份量够重,裴旭蓝动容,不觉缓缓伸手接过:「小妍?」
他叫了一声,便不再说。华妍雪藏着心事,破天荒的,也不敢多置一辞。
裴华心神大乱,注意力都只在桌上,方珂兰却留意到床上还摆着别的物事,床沿叠放洗晾后的衣物,枕边一副捲轴,插口问道:「那是什么?」
那下人起先见二人情绪不大对头,刚在沈亦媚那里闹了个灰头土脸,不敢贸然插话,方珂兰问,这才笑道:「是成大爷的洗换衣裳,还有一个捲轴,咱们没敢打开来瞧,不晓得什么呢,原来就收在床里头。少爷,要不要一起收着?」
华妍雪蹙眉道:「你都拿过来吧,还问什么?他人都不在了,不给阿蓝难不成给你?」这话却说得不大妥当,「人都不在了」,意甚不祥, 华妍雪飞快瞟了旭蓝一眼,见他没有在意,略略放心。
方珂兰早已抢上一步,抖开叠好的衣裳,衣物极简单,两套洗换用的常服,其中一件被裴旭蓝用铁枪撞伤的外裳,胸前破了一大块,满是血渍,换下洗了,却没扔掉。方珂兰欢喜微笑:「阿蓝,他没走啊,他的随身衣物还在这里呢。」裴旭蓝默然接过那件破了个大洞的衣服,愣愣出神。
方珂兰转头瞧向那副捲轴,不知如何,突然有些犹豫,在手中握了半天,也下不了决心去打开。瞥见华妍雪怀疑地盯着她,方才苦笑一声,徐徐展开那幅捲轴,只瞧了一眼,虽说并不如何出意外,终究是颤抖了,急着用手去捂住失态的表情。
华妍雪就在她身侧,第一时间看到了,忽然间全身如受雷轰电击,也顾不得其他,伸手抢过,定睛瞧了一瞧,募地「哇」的哭了出来,捲轴落地,奔出了房去。
裴旭蓝一惊,回头看时,见那捲轴半展,上面水云绰然,有女子裙袂飘拂。他惊疑不定地拾了起来,一面追妍雪,一面匆匆忙忙展开捲轴观看,登时也就怔住了。
一个女子的全身画像,全身隐于云霞之间,其形翩若惊鸿,其人神光离合,绝世丰仪,直是见所未见。
但裴旭蓝全不及为那罕见的美貌所惊,只觉这般倾国颜色,入目震撼熟悉非常。另一个人的面目五官,分外清晰映上心来。——那个俊美高傲如天神下界的银发少年。眼睛,鼻樑,嘴唇,乃至额头、下巴,无一处不宛然酷肖,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画像角上,写得一行字:镜花终成水月,好梦转眼成空,相思刻骨,痛极肺腑,草怡瑾小像。
「怡瑾……」
裴旭蓝纵不若妍雪之灵敏警觉,然在清云四年,无论如何也已听说了这个让师傅十四年来虽生犹死的名字。
为甚么这个女子,和那异国的银发少年长相一模一样?
为甚么华妍雪一见了画像,便大失常态,痛哭奔出?
裴旭蓝一阵颤慄,捲起画像,冲出室外,大声叫道:「小妍!小妍!你做什么?你去哪里?等等我!」
华妍雪泪落如雨,掩面疾奔,全然不闻杨家父子呼唤询问,更不顾裴旭蓝在后面焦急万状。她心中仿佛有一把冷锐的刀子,一刀刀割裂心房,撕作一千片一万片痛碎开来。
「不……我不是她的女儿……云天赐才是!云天赐是她的孩子!……慧姨爱错了人!她爱错了人!她什么都知道了!……云天赐是瑞芒世子,无忧无虑至尊至贵,她的后人好好儿的,用不着她关心照顾!所以她生犹若死,已没了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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