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扑扑连声,由远及近,跟着眼前一晃一晃的,竟有不少人从林子深处依次现身,皆为身形窈窕的侍女装束,提着各色灯笼。当前两个绿裳少女来到「鸟巢」身前,三下两下,替她除去了树叶连缀而成的斗篷,又为她穿上其他衣裳,这一切做的迅捷且悄无声息,直如变戏法一般,华妍雪只眨了眨眼睛,底下已经装扮妥当。
灯笼摇曳,看不清「鸟巢」换装后的长相容貌,但眼前一亮,仿佛她穿了件亮闪闪的衣服。
侍候她穿衣的两名侍女忽一抬头,向着华妍雪躲藏方向看过来,「鸟巢」低声说了两句什么,静夜里字字都听得清楚,一个字也没听懂,华妍雪已经想明白,王晨彤杀人后重新出现,自必与瑞芒有约,看来就是「鸟巢」了。此际的交流并不难猜,想来侍女问树上人怎么办,「鸟巢」回答不用管了。
「鸟巢」为首,缓缓走出树林,身后跟着一对对侍女,华妍雪暗数,竟有六对之多,每一对都着不同服色,所持灯笼也各式不一。替「鸟巢」换装的两名侍女举起云锦帛扇,遮挡住她容颜。
「鸟巢」走到明亮月下,只见她身着芙蓉色广袖翟衣,攒枝千叶海棠之上簇拥着彩凤翔天,各色晶石点缀凤羽,行经处流云曳地,举步时流霞万丈。黑夜尽头黎明将起的薄雾,若有还无裹着她纤裊身躯,一头白银也似长发随着摇曳步姿轻轻舞动,每一步都象踏在软烟罗里……虽然料到对方的来历,华妍雪还是呆了呆,今夜一切都如梦似幻,而这个少女、这副景象,尤其的不在尘世。
华妍雪想道:「这要再加上一副弦管,准象一台戏。」她一刻前心境悲凉,然而眼前景象极为有趣,不禁心神微松,脑子也清醒多了。自己遇上了两拨人接头,「鸟巢」救她多半因为不知她的来历,这会儿可没脱离危险,来不及想东想西。她强迫自己把精神集中起来 ,要瞧瞧这两起人接头,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内幕。
王晨彤听到动静,转头向这边瞧来,美目微眯,勾起精心描画的丹唇,娇笑道:「没想到,郡主殿下芳驾亲至,倒叫我有些诚惶诚恐啊。」
语音清脆,在空旷场地上传得甚远。瑞芒的世子刚刚不告而别,竟然又有一位瑞芒「郡主」来到大离。华妍雪咬唇想道:「这些瑞芒人把我们大离当成什么了,想来就来,想去就去?哼,还想杀人就杀人呢!」
遥遥望见王晨彤一边与郡主寒喧着什么,眸光流转,似有意若无意向华妍雪方向瞥视,以手按住鬓发,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却让华妍雪警兆迭生。不管她有意无意,华妍雪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她漫不经心结果却做出致命一击。「鸟巢」之前「自己走」三个字实际上给出了警告,此地绝不再安全,更不可能让她一个外人好端端留在这里打探内情!
华妍雪当机立断,轻轻纵下树来,在林间左穿右插,片刻之间,已然远离枫林,便在她回眸之际,隐约可见几条黑影,向她先前所在处而去,不禁略有后怕。
东方曙色未透,淡月西斜,隐没在重重云影之间,少女孤伶伶的影子映在地下,时隐时现,越显萧瑟清冷。
这番遁出清云园,桩桩件件皆失败。许雁志护她逃出吕月颖掌握,云天赐助她平息江湖浩然大祸,沈慧薇救她死里逃生,甚至被成湘生擒,夜半蒙瑞芒「郡主」解围,一路平安而来,全仗了好运不断,天之护佑。
若少了这些帮助,这些幸运,她还有什么?武功不高,身手不强,绝无帮手助力,清云园一个无依无靠、势单力孤的小弟子,较那些各有靠山的剑灵还多有不如,与无人照拂的孤儿许雁志,似也无所差别。
她重重咬住了唇,唇齿间微微腥咸,她咬出了血来。
成湘之死,于心湖间投下有生以来至为深刻的一影。扮成稚龄弱女的王晨彤,以残忍无比的手段,把个绝世大高手分尸灭迹,连半点痕迹都不复留。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知,活生生的生命,那样高大那样厉害的人,悄没声息断送在沉沉黑夜之中?她华妍雪,只得一颗心一个人,孤立无援,好运尽去,眼睁睁目睹凶案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什么也做不了,心里渐渐通透了很多,可一样也改变不了。
四面八方卷过阵阵阴冷的风,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想起除开成湘,十里亭附近,至少还同时有过瞎眼老太婆、浮华恶少及其家丁等七八条至死不明祸从何起的人命,冤死鬼们自地底下吹出冷彻骨的阴风来。
她不敢多做停留,匆匆跑开,远离这不祥之地。
远远的,见到五条人影,争先恐后迎上前来。无论她到哪里,这五个人都跟定了她,尽管她除了恐吓呵斥,从无半点好处给他们。「至少我已有了五个人。至少我已有了一点基础。」她想道,「好好珍惜,我不能再错失什么。」
在清云,四年来,斤斤计较于师长的欢爱恩宠,剑灵间的竞争先后,身世迷踪,肆意任为,消磨了万般顽劣,消磨了满腔激情,也消磨了少年壮志。
然而真正看到了天下到底有多大的时候,儿时点点滴滴磨人恼人的绮思情怀一点点如梦初醒。
「我不会总是一无所有哪。不会总是无依无靠的清云小弟子。哼,云天赐很神气吗?瑞芒的世子便了不起吗?那郡主又好了不起吗?……若註定了无依无靠,那么,总有一日,我自己便是自己的依靠,自己便是自己的倚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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