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锦云微一颤,停下脚步,却不回身。
久久打量暌违的人儿,——只得她的背影,他苦笑起来:「当初你落落寡合,可是你现在……我几乎要不识了。」
文锦云低首不语。
他醉里簪花,风前横笛,盘桓半夜私心只望见她一面,可见了她,又疏又远又生硬,只觉天下虽大,没话可以再与她说。
忽然冷笑:「你有要事,别教我给耽搁了,请便,请便。」
「质潜。」
他摇摇晃晃趔趄而行,文锦云反唤住了他,柔声说道:「逝者已矣,往事俱迁,你要好好振作。现在这样,总是一半因我连累,我心里也不安。」
宗质潜冷声道:「并不为你。我爱怎样便怎样。早些年我就不想管那一大家子凡务俗事,我是不肯勉强自己的。」
文锦云几乎冲口而出:「致令老母担忧,弱妹担肩?」但明知他的脾气,只嘆了口气,倒宁可他这样冷漠无常,还有些从前的模样,当下改过话题:「这几年,我不好突兀地问二妹,找你又没机会见面,一句话老是梗在心里:质潜,你为何不把孩子接回来?」
宗质潜募然回头,莫名问:「孩子?」
他满脸迷惘全非做作,文锦云犹自不信,追问道:「银蔷临终前说的话,你不记得了?」
宗质潜茫然道:「她……她说什么来着?……她满脸是血,她又笑,叫我质郎……我对她讲我要娶她,守住她一辈子……」
宗家遗传的歇斯底里症状顿然发作,他脸色变得煞白,步步倒退:「我不记得,不记得!」
叫了几声,复又抱住头:「银蔷,银蔷!是我负你!是我负你!」
文锦云自听说质潜痴狂之症以来,一直便留心着银蔷最后提到的那个孩子。算一算时间,料她生儿不足满月,便上京寻访情郎。但不知那孩子留在哪里,清云可曾知晓。银蔷倘若未死,这事是一桩大丑闻,断乎不容她厮认亲生,但如今伊人坟前是质潜亲刻「爱妻」字样,而刘玉虹只得这么一个孙子、许绫颜有一个外孙,那孩子无形中成了宝贝。但等来等去,未闻宗家认子,心里早有疑惑。她这次回来,欲为慧姨助力,自己也知困难重重,一颗心便更加放在那个万金之子身上。
然而此刻亲口一问,宗质潜象是毫不知情,却只觉浑身的冷气冒出来,这男子,竟毫无担当,传家重任现派了妹子去抵家天下,避世三年,竟还认不清当初银蔷为他而死的真意。
「不错!你负她!你引她未婚而先孕,你害她生而无味自甘求死,口口声声负她累她,却躲在梦里,不肯醒,不肯承认。连有关她的事,你一切皆不想!宗质潜,你心里,除了慾念私情,还有甚么?!如何是一个男子的担当!」
她怒极质问,心头苍凉,如水浸天。
宗质潜原抱了头大叫大嚷,这些话也不知听进去没有,然而叫声渐止,仍抱头不动,却似呆住了。
文锦云犹豫再三,终于缓缓近他面前,低声道:「质潜哥哥,你回到从前好不好?我……我有事求你啊。」
第三四章 茫茫万事坐行空 怪人
裴家治丧。
死者本人并没多少显赫地位,但由于她儿子的缘故,这场丧事风光无比,十分热闹。清云弟子,包括上五级人物在内,但凡邻近期颐赶得过来的,大都亲往弔唁。自然影响到其他不少武林人士,慕名前往。发丧那天,连当地最高阶武职提督金大人,也亲设路祭。
无数人前往的真意,只是为了目睹近几个月来声名鹊起,虽不如另一小女子华妍雪之盛,但无疑如影随形密不可分的清云新秀裴旭蓝,那个俊美得比钻石更加闪耀的少年。
一向给人以温暖、笑脸迎人的男孩,在此次丧事中却表现出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态度。
他沉着应对,先后拒绝了清云数一数二人物方珂兰、王晨彤等派人主持丧事的提议,坚持一切均由他亲自操办。
他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所有繁务冗节,悲伤而不失礼地向每一位弔唁来者答礼致意。罩在粗麻孝衣里、身形尚未长成的美少年,似乎一下长大,成熟了起来。
送殡出城,停灵的那晚,裴旭蓝迟迟不去入睡,只在如水月色下,抱膝独坐。
风,吹过来,捲起落叶萧萧,是倦怠的秋冷。
而这段日子,也是少年心中的深秋。
师傅再度问罪、重陷囹圄,耳鬓厮磨从小相伴的师姐遇难,下落不明生死未知,认了一个全然说不上善良的生身母亲,随即迎来养母自缢悲剧……
是老天在惩罚我了吧?上天在怪我,背负了这么多的责任与隐秘,十四年来居然浑浑噩噩如行梦中。
他不无悲哀地想着。
以他的聪敏,并非所有蛛丝马迹都未加注意。比如以养母的地位和姿色,怎会获得武林第一美男子的垂青?一介旧婢,低微的身份,居然引动十二云姝之一的许绫颜月月探访,风雨无阻,而云姝对他的前途,又是那样在意,千方百计将他送到十分为难才收徒的沈慧薇门下。几年来方珂兰衣食寒暖,呵护关爱无微不至,大大超过了主人对婢女之子应持的界限。
也许他一直都是有所察觉的,只不过,在他看来,师傅、云姝、养母,同门的姊妹,每一个人皆可敬、可爱、可亲,他置身其间,幸福而快活,那么,又何必刻意去打破这种表面维繫着的平衡,就那样享受每个人的爱,也付出自己的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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