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水,又沉又静,象是拖动着无数河底淤泥,水速缓慢沉滞,竟自无半些声息,绕着前面山谷转了一圈,缓缓注入一个幽深池子。
疯女人走到这里,也仿佛有些犹豫,低头看了看妍雪,见她脸色苍白,看样子极不好受,冷笑着道:「小丫头,知道难受了,后悔多管闲事了吧?」
这女子,自然就是自闭于清云静室后面的吕月颖。
她与许雁志的父亲粤猊有深仇大恨,好不容易逃得生天,但已疯疯癫癫,非复昨日红颜。听说清云园收养仇人之子,忌怒焦心,这些日子以来,每逢月黑风高,每每窥探于冰衍院,她功夫既高,而沈慧薇行动受限,心事又沉,并未发现。依着她性子,早耐不住下手,毕竟顾忌着沈慧薇近在咫尺,此人虽然获罪,但迂不可及,决不容自己在她眼皮底下劫人而去。直到这天晚上,清云园高手尽出,吕月颖再难忍耐,即使冒险亦决意一试。
冰衍院外看守值防比往常严密,吕月颖为减少惊动旁人的可能,发动魔蛊大法,使禁防区内如中梦魇。哪知潜入冰衍院,事情出奇顺利,沈慧薇忽然消失,仇人之子手到擒来。粤猊当年令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抓到他的儿子,大喜若狂,自然也不想干干脆脆就杀了他,心 中所想,便是赶快带着这小子出了清云园,方能随心所欲大加报复,把在他父亲手下受到的折辱和痛苦,成百上千倍地还诸于这小子。
院外忽遇华妍雪,小小年纪,非但不为魔魇所迷,居然还有能力出剑阻拦,这一点始料不及,为怕其闹起来,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也顺手掳来。
但如何打发这丫头,成了为难之事。
她稍一凝思,向那河水注入的深潭而去。
第二三章 水浸碧天失仙槎 孤坟
河水流经之地,两旁寸草不生,而在深潭附近的岩石缝隙里,长着一株无叶的光杆植物,顶端一簇拇指大小的紫色果子,累累如珠,迎风摇摆。
吕月颖把雁志往地上一掼,伸手摘了一枚果子,塞入妍雪口中,见她脸色登时好看多了,自己也吃了一颗,这才提起两人,跨过深潭,向着前方一丛树林走去,至于许雁志跌得七荤八素更欲呕吐,自是不放在心上。
将到树林,已觉有异。那片树林,看样子不是很深,但周围有氤氲雾气裊裊升起。
不是林间轻雾,而是一种诡异的绛红色,淡淡香味,向三人袭面而来。
雁志急闭气息,但那香味早有一丝丝逸入鼻中,脑袋里嗡的一响,就此人事不醒。
醒来之时,他又躺在了凹凸不平的地面石上,肩胛、背部疼痛如火,猜度是被重重摔在地下,摔醒的。
此刻胸中阵阵难受,如万蚁钻心,五脏六腑都似翻了过来,当真痛苦不堪。
一侧头,附近乱石嶙峋,擒住他的那女子正在左近,伏低了身子,躲在一块大石后面。华师姐在稍远处,神情奇特,仿佛有些伤感,有些喜欢。
他这才听见,四野寂静之地,有一缕哭声,若断若续,微不可闻。
许雁志大吃一惊,想不到经过黑河水以及那个怪异林子两重难关,在这种荒郊后山,竟然会有这么一缕哭音,虽然极低极轻,但分明有十二万分悱恻哀苦,似诉平生郁郁,只是听了一两声,他心中便不期然浮起相同深切的悲哀,直欲放声一大哭。
他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尊佛拜菩萨,他小小的心灵耳濡目染,便也信得几分,想道:「莫非是怨鬼,生前不得志,在此啼哭?又或是神仙,特来度我脱离苦海?」
哭声在耳,心头泛起似曾相识之感,那声音如此熟稔,如此亲近,声声入耳,心神俱动。
忍不住向师姐瞧去,但见她清澈的眼睛里,早是泪水盈盈。
他身子如受重击,为之剧震,终于确定了,那样伤心欲绝的哭声,来自于他的师傅,沈慧薇。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三年来,他尽管懂得了师傅深藏的无尽悲哀,但从未见过她稍有直抒胸臆。即使那天受了那样大的屈辱,喷薄的热烈,也只一纵即敛。
但在这样一个奇异的、四周听不到半点声息,生机全无的地方,她哀哀恸哭,任自己压抑已久的情绪一泻千里。
他躺着的这个地方,在大石最边缘处,脑袋向旁边微侧,从乱石缝中偷偷看了出去。
云收雾拨,星月满天,清冷银辉洒在一片荒芜土地之上。
方圆廿余丈的山谷里,四周绝壁寸草不生,堆满黑赭色石头,显得毫无生机。
沈慧薇一袭灰袍,正是出冰衍时的装束,哭泣稍止,望着前面浅浅一抔土堆。
手指抚摸过浅堆,宛如抚摸最亲密的姊妹,朋友,亲人,悲伤已极的脸上,月光照出她一缕凄楚笑意。
但听她低低语声:「瑾郎,你不用担心我,处境虽然不怎么好,但……我到这时才明白了你教我的。死谓轻,生谓重,生是漫无边际的承继。我半世做人懦弱,害你一生不幸。你最后予我的期望,定不相负。」
她嘴角依然挂着那柔婉笑意,许雁志的眼泪却已涔涔而下,但觉天下所有的悽苦悲凉,加在一起,积成她这句沉甸甸的话语。
「瑾郎,你可知道,你的孩子,也许尚在人间。我这次出去,想要证实最后一点关键,她到底是不是你的孩子。唉,我倒宁愿她不是,那孩子好聪明,可是太敏感,我平常一句也不敢多问,她自然不会嫌弃生身母亲,但是,能否接受现实?你当初弃儿,也是为此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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