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慧薇不作声,竹杖点地往屋子后头走。
华妍雪跟着她走到屋后,远处山壁流泉倒挂,飞溅如珠玉,泉边怪石嶙峋,点缀着几株老梅,折枝横斜,树无片叶,姿态古拙虬劲,在石与水的映衬下,宛入画中,不由贊了一声。
有石桌石椅,她已坐下了,听到赞嘆,倒似有些不安。
华妍雪走过去,又叫:「师傅!」
她有些苦笑:「华姑娘这样叫,折煞待罪之人了。」
「师傅!」妍雪发急,一个只管叫,一个只管躲,还是一无进展,「师傅你说什么呀?——我是你救的呀,你还记不记得?……你救了我,还写了文晗心法给我,那时我便想着,我要拜你做师傅。刘夫人、绫夫人她们都同意,就是谢帮主说要看缘法,所以我老见不到你。可我还是看到师傅啦,不是缘份是什么?师傅,你明明都已教我入门,想不认也不成啊!」
沈慧薇微笑道:「嗯,原来是因为文晗心法。它除了帮你疗伤,再无别的用处。练个一两年,不必再理。园子里刘夫人,方夫人,武功见识都远远较我高明,以华姑娘这般人材,跟着我这个废人,实非上选。」
华妍雪泄气地说:「说来说去,师傅就是借辞推脱罢了。我要拜你为师,才不管谁的武功见识高低,你不要我,是嫌我太笨吗?」
青衣小鬟拎着一个木桶走来,盛两碗米饭,只有一碗炒青菜,一碟子生黄瓜,放于二人之前。
沈慧薇见她只管注意那异常简单的菜式,解释道:「我茹素持身,已有多年了。」
华妍雪点头:「难怪你脸色苍白,看上去身体很不好的样子。」
沈慧薇失笑:「看上去身体不好么?我倒没有觉得啊。」
这一次是真正被逗笑,相见以来,还是头次见她放下心事的笑靥,明明朗朗,妍雪一下看呆了。她倒底是个怎样的人啊?为何她的举止形容,竟能如此端庄自然、优雅无极?小姑娘稚气地生出一股强烈愿望,恨不能摩仿她神气,学她动作,甚至是学她的声音和她的笑容。
「不怕,我吃得惯。」端起饭碗,小丫头急急表白,「师傅,我是山里猎户人家的女孩儿,吃惯粗茶淡饭。」
沈慧薇点了点头,道:「华姑娘的口音,似是尧玉群山那一带的。」
她是没话找话,以使不冷场,华妍雪可想说的紧:「我爹爹原来在秦州洪荒以打猎为生的,后来遭逢山林大火,一村人都差不多烧死。我爹爹带我还有两个哥哥侥幸逃了出来,一直逃到尧玉,仍干他的老营生。我现在的妈妈,是爹爹后娶的。」
「洪荒?」沈慧薇眼神有一刻恍惚,随即温柔地看着小女孩,「可怜……没娘的孩子……」
「有娘没娘都一样的啦。」华妍雪笑道,巴不得把整个心儿都剖出来给了她,「我是爹爹在山里捡到的,所以我原先的妈妈,也不是我亲生妈妈。第一个养我的妈妈我不记得啦,现在的妈妈,也很疼爱我的。」
沈慧薇沉默,仿佛被触动了心事。良久,问了一句:「你今年几岁啊?」
「十岁,」妍雪记起许绫颜有次怪怪的问她生辰,便一起说出来,「我生日是八月初二。」
沈慧薇嘆了口气,道:「也是十岁。……唉,十年……十年了。」眉尖微耸,她那双美极、清极的眼睛蒙起一层晦涩。妍雪觉着不喜欢,非常不喜欢她这个样子。她心里埋藏了多少往事啊?她的心扉对人关闭着,甚至是对这个世界关闭着,在她身上,有着什么样曲折隐秘的过往,隐藏何种难诉的曲衷?
饭后,沈慧薇推说惯例 小憩。片刻功夫,妍雪就和翠合厮混得烂熟。
翠合九岁就到幽绝谷来服侍慧夫人,除了每月两次按例出谷,从不见生人。即使一起生活了八年,翠合对其感情,也还是极端的崇拜和仰望,怀无限虔诚,只不过她所知也甚少。前帮主获罪罢黜,在清云是第一隐秘要事,沈慧薇的名字,在园中有不成文的禁规,但偶然提及,在一般弟子心目中还是有着至高无上的声望。至于她因何罢黜,又因何住到幽绝谷,翠合一点不知。
华妍雪问不出什么,便道:「她走路柱着那根小竹棍,是为什么呢?」
「嗯,也许是她武功好,所以即使有了那样的毛病……一般人也看不出来。」翠合一迟疑,「我告诉你,你千万别去问夫人,更加别说出去。」
「我不说出去!你放心!」华妍雪举手发誓。
翠合压低嗓子:「她脚筋断了啊!」
「什么!」华妍雪失声惊叫,忙用手掩嘴。
翠合瞪了她一眼,嘆气:「也没什么,夫人对这件事没有保密的意思。只是我想她未必愿意有人议论吧。」
华妍雪悄声问:「那是怎么会断的啊?」
「这我真的不知道了,夫人不讲的啊。」
华妍雪眼里又涌起了泪花,和沈慧薇相识不过两天,竟如此易动感情。妍雪想,她一生是不是尝过了很多很多苦楚,才会变得和现在一样,看似亲切温和,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一日直到傍晚,华妍雪始终不肯走。从沈慧薇眼神里,几次看出了拒客之意,妍雪只当不懂。她在花田理事,便笑嘻嘻在一旁作伴,打下手,扇扇子,递块汗巾送杯茶什么的,她拒客的话就不好意思出口,只得谈谈笑笑,说些全不相干的话。无论她讲什么,妍雪都如坐春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