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宗文殿,御书房。
闪电照进堂中,掠过吴子昱苍白如纸的脸。
他浊目圆瞠,浑身战慄,想要站起身,偏偏双腿发软使不上一丝力气。
如是三番数次,丰庆帝依旧一动不动俾睨而视,落到他身上的目光如同看着件死物。
自古帝王心。
昔年之摄政王拉拢权臣,排除异己,费尽心机方得天下。
丰庆朝伊始,「朋党」二字成朝中禁忌。
——谁人设局,欲置他于死地?
昨夜大雨倾盆,满身污泥的递话之人不曾迈过门槛,不曾步入光下。
他言之凿凿告知称,文大学士被陛下连夜召进宫,替陛下拟了道和亲的摺子。若是圣旨出了宫,吴姑娘远嫁之事或成定局。
吴子昱行事素来仔细,只是他与文学士有旧之事知者甚少,加上连夜入宫和赐婚之事除文学士外不会有旁人知晓……
他不曾怀疑递话之人身份,直至此时。
回头再想,他与文学士虽有旧情,却不足以让他冒夜前来。再者,若是文学士真心相告,为何不遣他熟识之人,却要派一陌生面孔前来?
只怪妇人愚昧,在他耳边喋喋催促几个时辰,他才会不假思索,连夜入宫。
可若非文学士,又是何人知晓宫闱内事,且恨他入骨?
没等他捋清思绪,座上之人耐心告罄,转头朝门外道:「来人——」
浮光熠熠的冕旒似夺命之刀,吴子昱不及看清丰庆帝神色,身子骨忽地一软。
「臣在!」齐浩然疾步上前。
丰庆帝垂目扫过瑟瑟轻颤之人,淡淡道:「送相爷回府。」
不等齐浩然应声,他又睨向堂下,形容关切道:「昨夜落雨,宫外道路湿滑难走,吴相既抱恙在身,在家安心修养便是。」
「是!」齐浩然躬身颔首,不及转身,身后忽而响起悽厉叫声。
素来知礼的吴相两眼翻白,扑通一声昏死在堂上。
「成何体统!」丰庆帝抬起衣袖遮住双目,厉声道,「还不快拖下去!」
「来人!」齐浩然大手一挥,两名侍卫应声而入。
「送相爷回府!」「是!」
两名侍卫架起吴子昱,大步流星朝堂外走去。
*
闹剧过后,房中只剩丰庆与慈觉两人。
丰庆揉揉眉心,转头朝慈觉道:「慈觉,你如何看?」
「这,」慈觉神色为难,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慈觉躬下身,凝眉思量片刻,低下头道:「陛下,吴相素来与人为善,相府门生没有成千也有上百,奴才想,许是有人无意间瞧见了诏书内容,想卖相爷一个好。」
「卖个好?」丰庆帝冷哼出声,「中书之人或许无才,却从不缺少心眼。吴子昱羽翼过丰,不知有多少旨意未出宫门,先入相府……」
慈觉眸光倏颤,惶恐道:「陛下,潜鳞蛰伏中书日久,那人竟能瞒过隐大人?」
「隐卿?」丰庆帝轻眨一下眼,忽然道,「说起隐卿,朕记得年初南州城水患时,隐卿似乎曾提起,说毁堤苗泱之事是相府中人泄了消息?」
「相府?」慈觉一怔,不解道,「陛下,南州素来……沈侯是南州人士,吴相怎会知晓南州事?」
丰庆眯起双眼:「不知是潜鳞卫不济,还是朕的吴相有通天之能,竟能将手伸得这般远。」
慈觉敛下眸光,默然不语。
「慈觉,」少顷,丰庆帝双手成拳,转头朝他道,「戢羽卫一事,筹备得如何?」
「回陛下的话,」慈觉依旧低眉敛目,不卑不亢道,「已募得能人三十又二人,皆是无牵无挂,唯陛下是从之人。」
「甚好。」丰庆帝捻动扳指,颔首道,「先上朝。」
「皇上起驾——」
门外之人纷纷折身行礼。
丰庆帝拂袖起身,还没来得及迈步,眼角余光里忽而瞥见慈觉步子一顿,又抬起袖口轻轻拭了拭鬓边汗。
「身子不适?」丰庆帝转过身,眼里似有不悦。
「奴才不敢!」慈觉碎步跟上前,惶恐道,「陛下恕罪。」
丰庆蹙起眉头:「何事晃神?」
「奴才逾矩,」慈觉不敢隐瞒,语速飞快道,「方才想起若非陛下早早看清吴相真面目,真让吴女嫁入帝王家……」
「嫁入帝王家?」丰庆眸光忽闪,转过身道,「昨儿个你说,二皇子与吴家女之事,宫中尽人皆知?」
慈觉一怔,点点头道:「回陛下的话,六宫之内,无人不晓。」
丰庆帝蓦地扣住扳指,眸光渐渐沉敛。
「怎得这般巧,」他举目望向兴庆宫方向,徐徐道,「博罗国从来安分守己,怎会忽然提议和亲?邻国和亲从来非王女不娶,清安君为何特意强调名门之后 ?莫非他早知朕会定下吴家女?」
慈觉躬身垂眉,默不作声。
「……博罗国毗邻荆州,荆州,安西都督府。」
时安西大都督之职由三皇子赵珲之遥领。
吴云柔远嫁,相府与永熙宫联姻计划成空,谁人能获益?
「慈觉,」丰庆捻动扳指,沉声道:「戢羽卫,该振翅了。」
慈觉不动声色:「陛下的意思是?」
丰庆微侧过身,附耳交代道:「三日内查清相府朋党名录。若有余力,再查一查兴庆宫与安西都督府是否有私下往来。荆州那边让隐卿去查,务必于万寿节前查清一应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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