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那木梯并不算太长,只不多时,灯影罩落,一间雅室蓦然映入眼帘。
齐浩然举目环顾,此间雅室有书有画,有桌有茶,却空无一人——那领路之人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二殿下的声音响起时,他正「专心致志」品赏墙上那幅不知所云的《奇石图》。
听见声响,他陡然转过身。
身后那幅齐人高的《西施浣纱》不知何时被吹开一角,正颤悠悠落回原处。
原来如此。
——这幅工笔粗陋的《西施浣纱》才是二殿下多年流连芳菲阁之情由。
触及萧西眸中打量,齐浩然立时回神,躬身作揖道:「见过二殿下。」
「大统领不必多礼。」
分主客各自落座,萧西一边倒茶,一边漫不经心道:「大统领夜半出府所为何事?」
「咕噜噜——」
盏中茶叶翻滚,一如齐浩然心绪翻涌。
殿下何意?
他抬眸望去,正见二殿下轻掀起眼帘,越过裊裊茶雾,投落满目探究。
他福至心灵,思忖片刻,徐徐道:「今日休沐,臣在府中歇了半日。约莫戌时,见外头月色正好,臣出门走了半个时辰。途经齐物庄,想起贱内生辰将至,便入内看了看,而后……」
萧西轻放下茶盏,接过话头道:「而后相中一对玉坠子,嫂夫人十分欢喜。」
他从袖中掏出一只纹样精细的楠木锦盒,放至齐浩然面前。
齐浩然垂目瞥过,轻眨眨眼:「殿下,郡主她……」
萧西的目光落入虚空,而后微阖双目,轻轻颔首。
齐浩然紧握在一处的双手蓦地一松,而后长出一口气,轻道:「回来也罢,总是要回来的。」
萧西眸光微滞,而后曲起指节叩向桌沿,缓缓道:「大统领可否告知,永安三十六年春分日,宫中发生了何事?」
齐浩然动作一顿,惶恐之眼底泛涌而出。
他原以为十年光阴如流水,他日重逢,前人旧事可付笑谈中。今日才知,历历过往入骨铭心,何谈容恕与相忘?
夜风习习,烛影昏晖。
萧西黯然许久,又道:「大统领是在何处救下的明月?可是晚照亭?」
「哎——」
齐浩然眸光忽闪,忽地举杯饮尽盏中茶,喟然长嘆:「殿下可知,那日围宫之人是谁?」
萧西凝眸而视。
「那日只潜鳞卫留在宫中,我等都被安排在了宫外。」
萧西下意识扣住明月玉佩,柳叶眼底晦涩不明。
「……那日我负责巡查玄青河畔,出宫时恰见潜鳞卫之人整装待发,没来得及多问,潜鳞卫便令我等即刻出发,说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准回宫……
「潜鳞卫本就是禁军之首,旁人哪敢忤逆?那日我在玄青河畔兜转了一个多时辰,忽听旁人惊呼说东宫走火,我心知不对,本想趁乱偷熘回宫,途经晚照亭时,恰巧碰见明月郡主,她说……」
萧西心尖一颤。
齐浩然抬眸看他,而后轻嘆一声,摇着头道:「郡主不肯离去,说,」他的声音忽而细若蚊蚋,「说要等殿下来,要亲手将生辰礼交给殿下……」
萧西顿然攥住腰间玉佩,镂金扣进掌心也似无知无觉,心尖处倏然泛起细若游丝的酸涩,顷刻间席捲周身,直至眼眶。
若他没被吴氏拉住,若他早些出发……
「彼时刻不容缓,」齐浩然露出唏嘘之色,轻道,「臣别无他法,只得点了郡主的穴……」
房中灯影绰绰,如昔日夜火如昼,十年难安。
待心上涩楚稍歇,萧西转身看向他:「既如此,为何会是孙太医陪明月南行?」
「东宫着火,玄青河畔立时混乱不堪。我若离去,定然很快便会被人发现。若是从我入手,潜鳞卫定会第一时间下南州。那日孙太医恰好在家休沐,我敲开回春堂的门,与他合计后,决意由他装作出城採药,我放他两人出城门……」
若非他两人当机立断又捨命相护……
萧西一阵后怕,立时起身行晚辈长揖,正色道:「齐大统领救命之恩,璟之与明月无以为报。」
「殿下使不得!」齐浩然连忙搀住萧西,惶恐道,「先太子对臣有再造之恩,彼时没能帮上一二,已让臣怀愧于心,如何还能受殿下一拜?」
两人神情唏嘘,执手而握许久。
待心绪稍稍平复,两人重又落座。
萧西敬上一杯茶,沉吟道:「璟之虽年幼,却也记得彼时先太子与先帝父慈子孝,大辰上下四海昇平,大统领可知,那年何以变故抖生?先帝何以认定先太子谋逆?」
齐浩然将将端起茶盏,闻言又是一颤。
热茶漫过杯沿,滑过指尖,他恍若未觉,只一动不动盯着萧西,眼里隐隐若有探询之意。
先前所谈只是过去,方才这一问却与今人有关。殿下是随口一提,还是另有深意?
萧西低眉轻啜,一双眸子隐在雾后,叫人看不分明。
齐浩然轻放下茶盏,掏出帕子,慢条斯理拭着指尖,只微微蹙动的眉心泄出几分内心惶惶。
少顷,他眸光暗敛,轻道: 「殿下可知吴相原是东宫中人?」
萧西眉尖一颤,端起茶盏的动作倏地一顿。
齐浩然声调徐徐,眸间隐隐若有哀意:「先太子不忍』珠玉蒙尘』,举荐吴子昱入礼部做事,又因赏识他才学,时常召他入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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