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载岁长,梦里宫阙。
昔日明月不能料想,十多年后踏足青州之人已非明月,已非张晔。
月色如水拂照雁荡山间,林风悠悠恍如故人呢喃。
踩过枯枝,绕过泥泞,穿过比苜蓿山阴更为茂密的杂草,宋离已然满腹迟疑。
「方才那伙计说,上灵岩峰只这一条道可走?」她转头看向萧西,「依宋氏书院之声名,怎会在如是偏僻之地?」
「宋……」萧西双唇微张,又蓦然收声。
宋离心口一沉,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视野尽头,一轮新月高悬山巅。道路前方不远处,一截被雷噼过的焦黑枯木横挡路中,正将视野里的新月一分为二,盈月蓦然成亏。
亏月正下方,一道爬满藤蔓的矮墙蓦然映入眼帘。墙下暗影憧憧,似与触手可及的明月清辉格格不入。
宋离的双目被那暗影所灼,双唇微张,许久发不出声。
娘亲善丹青,宋氏书院曾无数次见诸于娘亲笔端。
月下日出,夏雷冬雪,宋离见过各个季节、各种模样的雁荡山巅,却不曾见过眼前之景。
春草如席,藤蔓如瀑,月影凄凄照归人。
前方那道若隐似现的凋敝檐牙,莫非就是娘亲念了一生的宋氏书院?
第三十六章
灵岩峰下旧书院,泠泠夜色漫无边。
萧西恍见招招白幔迎风舞,万里黄沙成皑雪。又见半城宫墙照白昼,灼火连天成颓垣。
宋氏书院,多少将相少年时?如今离离春草生,再不复昔日南贺北宋之盛景。
憧憧暗影落斑驳,亦落在两人空不见底的心上。
「去前头看看?」萧西走到宋离 身侧,声若呢喃,好似夜风习习如诉,一不小心便会惊扰不得安息旧魂灵。
倾颓而已,何以生悲?
宋离的目光随同一只不知归的夜鸟盘桓过凋敝颓垣,最后被那冷月所灼,不自禁轻眨了一下眼。
「好。」她低敛下眸光,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颤。
萧西没再出声,只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牵起他的手,并肩朝荒芜处走去。
不多时,焦黑的枯木近在眼前,萧西步子一顿,提起头的同时,蓦地「咦」了一声。
宋离顺着他的目光抬起头,眸光紧跟着一滞。
枯木前方不远处,隐隐似有烟火裊裊升空。影影绰绰处,若有似无的说话声穿过漫漫夜色,幽幽落入两人耳中。
「有人?」她偏头看向萧西,「是山匪还是?」
萧西摇摇头:「听声音应只是寻常百姓,去看看?」
若是寻常百姓,会否是宋氏书院故人,迄今流连不去?
宋离眸光微颤:「走。」
月下两道身影步履如飞。
*
「文公保佑我儿夜夜安寝……」
「文公保佑我老文家一举得男……」
「文公保佑我相公身体康健……」
「……」
圆月下,枯木旁,宋氏学院旧门庭,一群信众口中喃喃,正虔诚跪拜。
他们所叩拜之人……宋离的视线穿过缭绕香火,看向宋氏书院旧门庭。
门庭正前方供着一尊泥人,既不似菩萨,也不似观音。面目虽然难辨,依稀可见是个执卷在手的读书人。
受供之人虽是文人,信众所求却是五花八门。
只片刻功夫,宋离已听见求子求财求平安者,却不闻「状元及第」、「一举夺魁」之类,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今日是,」宋离举目望向天边月,「十五?」
萧西颔首:「这是哪路神仙?为何要在月夜敬香叩礼?」
「无知者休得胡言!」
恰有耳聪目明者听见他两人口中「闲言」,放下手中香烛,气势汹汹跑了过来。
抬眼见来人年不过十五六,长的眉清目秀,穿的老气横秋,萧西不自禁一愣。
「少年郎,」他提步上前,一边拱手,一边将来人上下打量,「如此春日良辰,你一不读书习字,二不迎风赏月,却来此处求神拜佛,这是为何?莫非此人,」他举目望向廊下,「是文曲星君?」
少年十五六,真是舞象射御时,若是参拜文曲星君,倒不算出格。
少年微微一顿,回身张望片刻,想了想,颔首道:「类同。」
「类同?」萧西抬眸扫过「木氏书完」四字,问他,「小公子莫非也是这书院里的学生?」
「书院?」少年蓦然挑眉,「既是他乡客,又为何要夜半来此荒山?」
萧西眸光微敛:「何以见得我二人是他乡客?」
少年睨他一眼,不屑道:「若是山中人,又怎会不知东临无书院?」
「东临无书院?!」萧西蓦然一怔,很快又道,「既无读书人,又为何参拜文曲星君?」
少年愈发不屑:「我只说类同,并未说此人是文曲星君本人。」
萧西蹙眉望向前方:「还请小公子明言?」
少年蓦然挺胸抬头,似乎甚为志得意满:「你二人或许也听说过,我东临本是文脉汇聚地,我等所拜便东临文曲星,宋文公是也。」
「谁?」宋离正提步走向萧西,闻言一个趔趄,险些没能站稳,「你说此人是谁?」
「你二人连宋文公都没听过?」少年撅起嘴,似乎对他两人极为不满:「永安年间的大学士宋文公,我东临赫赫有名的大才子,你二人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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