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转身看向暗影憧憧的半山腰,自顾自道:「十两银子,我赌宋姑娘和我们一道回京城。」
小四跟着转过身,盛着夜色的眸底浮出一缕猝不及防的怅惘。
小五眉梢轻挑:「捨不得宋姑娘?」
小四轻敛下眸光,依旧不搭理他。
「这是何意?」小五凑到他身旁,仰着脸问,「你既也认为宋姑娘会一道北上,如此落寞又是为何?」
许久,小四轻嘆出声:「你莫不是忘了,京城不同于南州。爷在南州可自行其事,到了京中,连出宫都不得自如。」
小五一怔:「这可如何是好?」
小四神情唏嘘:「若是不同去倒还好,天各一方,相忘并非难事。若是同去……小五,咱们爷何曾 有过软肋?」
「咴儿——」
夜风轻拂,风里只有青骊嘶鸣不止。
*
翌日清晨,春日初升,宋离提着两坛杨梅酒,一路朝梨香院而去。
院里的姑娘还在歇息,香妈妈一人倚在门边,双目垂耷,很是倦怠。
瞧见宋离,她双眸一亮,忙不迭地迎上前,上上下下打量个不停:「姑娘怎么才回来?这都十天半个月了,香妈妈的一颗心哟,没一日落到实处。」
宋离轻摇摇头,笑着应她:「妈妈莫忧,我没事,你家里人也都安好。」
「如此便好。」香妈妈拍着胸脯长出一口气,眼角余光瞥见她手里的杨梅酒,她眸光一滞,「姑娘今儿个是来?找贺先生?」
宋离提起杨梅酒,颔首道:「许久不来,先生莫要怪罪才好。」
「说的哪里话?」香妈妈侧身迎她入内,一边朝里间走,一边道,「贺先生最是疼你,怎会生你的气?」
行过脂粉瀰漫的厅堂,穿过天光大盛的庭院,香妈妈依旧步履不停。莲步款款迈进梨香院后头的弄堂,七拐八折好一阵,她才在一处不起眼的平房门前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宋离。
「妈妈进去不便,且送姑娘到此处。」
说罢朝她盈盈一福身,又莲步款款而去。
宋离目送她走远,确认四下无人,这才伸出手,轻推开眼前这道残破斑驳的木门。
木门虽颓败,内里另有干坤。
宋离推门而入,一方齐人高的石碑蓦然映入眼帘。碑上以柳体书刻《归园田居》。春光浮掠处,隐隐似有秋菊盎然,落英缤纷。
绕过石碑往里看,眼前豁然开朗。庭院四周竹林掩映,松柏怡然,花圃两端小桥照流水,水榭倚奇石,春色一眼不可穷尽。
自小来过无数次,宋离无心细看湖石绕青柳,提上杨梅酒,一路朝里疾步而去。
来到一处窗明几净的书室前,她停下脚步,确认仪容得宜,又轻呼出一口气,适才敛下眉眼,轻叩房门:「先生。」
「进——」
宋离推门而入。尚不及开口,房中人放下手中狼毫,抬眸扫过堂下,沉声道:「何时走?」
宋离一怔,下意识抬眸望去。
书案后头的长者一席羽衣及地,虽两鬓霜白,举手投足依旧翩翩如出尘。
贺瑜,字敛光,自号陶然居士。前太子少师,东宫近臣。幼时曾求学于青州,与前宗文大学士宋瑾书有同窗之谊。
永安三十五年,贺瑜丁忧去职回长洲守孝。翌年春分,东宫事破。次月,他收到宋公手书,知晓对方已被流放边地,恐无归期。
丁忧期满,他上书丰庆帝告老还乡,自此不问朝中事。
他有心学陶公独赏南山悠然,不想竟会在「南山」脚下得遇故人。
他是太子恩师,亦是宋公旧友。宋离好学,他自然倾囊相授。
孙太医医术高绝,却不通诗画。宋离所知诗词歌赋,包括南琉语在内,多数来自先父恩师,贺公敛光。
「先生怎知我要走?」
贺瑜沉吟许久,摇摇头道:「那日在县衙,出手相助那人颇负京中风尚。」
宋离又是一怔:「那日先生也去了县衙?」
贺瑜依旧不置可否,只凝目看她许久,沉声道:「宋公和昭文在天有灵,定不愿见你只身赴京华。你如今只是南城一医女,玄青河畔随意一户便能轻易置你于死地……阿离,你当真想清楚了?」
宋离眸光一颤。
贺公予他父女二人之恩义尚不及回报,如今反让长者忧切她前路茫茫。
她蓦然伏身在地,叩首三次,才又起身看向贺瑜,郑重道:「先生,此去京城归期不定,先生予我父女之恩,宋离来世再报。」
贺瑜一生无妻无子,前半生太子,后半生宋离已倾尽心血。如今听宋离泣别,他心生不忍,转身平复许久,才徐徐上前,搀她起身的同时,从袖中掏出一物递到她手上。
「这锦囊你且收好。实在无解时再打开,或可助你们一次。」
宋离睫羽轻颤,刚将锦囊收起,贺瑜大手一挥,转过身道:「且快些走。萧家那小子有其父之风,当是良人难得。此去京城多风雨,切切珍重,切切珍重。」
满室春光如前。十载光阴历历在目,宋离抬眸望向春光浮掠处的落寞身影,攥紧手中锦囊,清泪几欲盈眶。
*
杨柳风,杏吹雪,十里长亭离人愁。
「齐将军,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会。南州诸事,有劳将军看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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