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的说话的语速很平缓,听不出话语里有什么情绪。但这中年农村妇女刚进门时那种凶巴巴的气势,已经被完全压制。只剩下生闷气的份。
「我不是你的乡亲,也不是你的邻居。你的乡亲和邻居,也不会给你做工的机会。」
我明白了,长脸的中年妇女不应该叫「大姐」,这是我母亲的办公室,在这个办公室里 ,我母亲是有职务的。办公室,就是职务的一个象徵。
有职务,手上了权利,才能让这个长脸的中年妇女来「央求」她。
但是长脸中年妇女,还是不明白这一点。
「大姐,我们也不容易的。人我都找齐了,你说不让我们做,就不让做了,让我和我的人怎么交代?」
还是大姐。我都能看懂我母亲眼睛里的轻蔑了。对,轻蔑。这个词,是我在报纸上学会的。它表示对别人的轻视。我母亲看到了我抬头的动作,用眼神示意我低头,不要盯着别人的脸看。
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走进来,找我母亲签字。暂时打断了这办公室里的尴尬气氛。
签完字,那个工作人员凑到母亲耳朵边,说了几句悄悄话,一边说,一边瞟眼看向那位站着的农村妇女。我猜他说的是要不要叫保卫科的人上来,把人赶走。
因为我马上看到母亲摇了摇头,还摆了摆手。那种轻蔑的表情,又出现了一次。看来她轻蔑的对象不是这个人,是这种事情。
她一定没少处理这样的局面。
「大姐,你说,要怎么样才行?」
那股气汹汹的劲头消失不见了。长脸中年妇女不知道是自己知道了,还是吃了亏,终于醒悟了。她是来求人,来找人办事的,靠刚才那种态度,只能是一事无成。
「我什么时候成你大姐了?我们是亲戚吗?」
我母亲终于抬起头,看向这个「懵懂无知」的人。说话的速度还是不急不缓。这句反问,让长脸中年妇女一时间答不上话来,只能干站着,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半年前,你来我找我,还是在这个办公室里。你说的是什么?还记得吗?」
我母亲说话了。
「我……」
「你说有个亲戚,也不知道是真亲戚,还是假亲戚。你说他家里是赶马车的,赶马车拉货,他家里有多余的马车,约你一起去赶,还是拉货。给工地拉水泥,拉钢筋,瓷砖什么的,活都挺多的,挣钱容易。而且是按车收钱,生意好的时候,干一天,就相当于你原来干一周了,对吗?」
「是,可我当时说好的。那边是临时的,临时帮忙。马车是他的,不是我的。我就是帮人家赶马车。那边闲下来了,我还是要回来的。而且现在拖拉机,三轮农用车什么的也多了,都比马车拉得多,跑得快了。生意也不好做。」
嘟嘟囔囔的声音。她急切地解释着。越解释,越糟糕。反倒是有了一种要挟的味道。
「是啊,我当时也是这么跟你说的。什么时候回来了,我还是欢迎的,你的工作,还是可以的。」
「那为什么我们的活,现在交给别人做了?」
又开始上头,又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来办公室的目的。
「我说过继续留给你吗?我说的是,回来了,我欢迎。我说过你那些活一直留着给你吗?还是你认为,只有你能拉着一批人来帮我做这个活。别人都做不了。」
这句话噎得长脸中年女人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她在吞口水,喉头的蠕动很清楚。
这种局面,以她的阅历和智慧,肯定是处理不来的。
「你说赶马车更挣钱,我就让你去了。不拦着你挣钱。你说现在赶马车不挣钱了,想再回来,我也不拦着你,还是让你挣钱,是吧。可是,别人也要挣钱啊。你觉得不挣钱的活,别人觉得挣钱啊。所以你赶马车,就要有人来接手你的活。」
「我现在回来了呀。我保证,以后不走了。大姐,我真的保证。」
保证,这是小孩子的做法。成年人是不会这么说话的。
「不用跟我保证,我也不相信别人的保证。我就是告诉你,不能什么便宜都是你占了。别人也要活命,也要过日子。要么你回去继续赶你的马车,要么你在我的手下做,但是只能做零工。遇到什么做什么。至于挣多挣少,就看你的运气了。」
「那我的那些人呢?我都跟她们说好了,几十号人呢!」
说出这句话,就是彻底认输的表现。
长脸中年女人已经彻底泄气了,在这场博弈里,她一点获胜的机会都没有。只有认输服软。
「这个简单,她们想跟着你干,就做零工。零工嘛,那就是有什么做什么了。觉得做零工挣得少,也可以加入接你手的那个队伍,她们的活计多,干不过来,也正需要人手。」
「放心,我知道你不好说这些话,我会让那个工头自己去说的,你也一样,愿意的话,也可以跟着一起干。」
长脸中年女人最后的一点尊严也丢掉了。她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得彻头彻尾。还有一个错了的人,那就是我。
我原本以为是我母亲用自己的职务,「压榨」,「欺负」一个农村妇女呢!看来错了,是这个长脸的中年女人自己就是一肚子的鬼心思,花花肠子。可惜,她遇到了我母亲,她的那点小心思,在我母亲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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