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花园里一团黑,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影影绰绰。
男人站的地方,是从马路下到花园的入口处。说是入口,其实只是一个大概的缺口。并不是真的出入口。
这个地方,两株柏树的间隔距离相对大一点,灌木丛留出的位置也就相对更大一点。灯光就亮了些。
所以男人站的这个位置,从马路上,和花园里看,都是一个黑影。一团黑色的背影,和一团黑色的正面。
他是站着的,身高不算高,也不算矮。身形略胖。手里有蓝幽幽的亮光,不是烟,烟是一个红点。在左手,不是很亮。
应该是一部手机。
手拿起来,并靠向额头的位置,蓝光变得更亮了。然后又放下来。
「就在几年前,这地方还是夏天的晚上,大家乘凉,消暑的最佳地点呢。冬天是『职工俱乐部』人多,夏天,这里才是最热闹的地方。那时候凉亭里还有灯,那些灌木丛也还没有那么大。这花园里,可敞亮了。」
男人的嘴里喃喃自语着,像是在回忆什么往事。一段只属于他自己的往事。敞亮,说的是灯光,又不全是灯光。
刚刚摁亮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 20:27。正常情况下,6 月份的这个时间,天色是将将黑透。凉风也起来了,正是消暑纳凉的好时候。
但今天 20:00 不到,天就已经黑透。因为天上都是乌云。天气预报说这一周都是阵雨。阵雨就是一阵一阵的下雨。
天上有隐隐的雷声和电闪。看来不是阵雨,是雷阵雨。
「想想当年,夏天的晚上,一群人在这花园里聚着,女的围在一处,家长里短地聊天。男的三五成群打牌,下象棋,围观的人大声叫好,呼喝。小孩子们在池塘和亭子边追着玩,嬉笑打闹。从新闻联播,能一直折腾到晚间新闻。从端午节前,一直持续到中秋节后。只要是不下雨,几乎每天如此。」
男人又开始低声说话,声音比刚才略大了一些,语气还是低沉的。
「中秋节以后,天气逐渐转冷,大家就开始转到『职工俱乐部』去了,去那里,也是做同样的娱乐活动。只是地方小了,少了小孩子嬉戏的空间。不过也还是热闹的。」
「『职工俱乐部』,那也是我弄出来的嘛!」
他的嘴里继续呢喃自语着,还是说着只有他能听懂的内容。
「这些树,梨树,柏树,都是我带人种下的。连这块地,也是我当年带着人,一锄头一锄头平整出来的。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十几年,树都长大了。」
原来花园种的是梨树。
男人的眼睛看向花园里的那些梨树,没有灯光,不知道树上是不是挂满了正在一天天成熟的果子。按季节算,再有 1、2 个月,就该成熟了。
熟了以后的果子,会怎么处理呢?会像当年他那样做吗?
「今天为什么没有人?」
男人的眼睛转向另一个方向——在大花园的另一边,在水泥马路的尽头,是一排排单元楼。隔的距离远了,中间还有树木,只能隐约看得出黄色的墙体。
一个一个的房间里,是一户一户的人家。里面亮着灯光,依稀能听到电视机传出的声音。
和当年不一样,大家的生活水平都改善了,彩电早就不是稀罕物。带遥控器的电视机都普及了。不仅是电视机,电视频道也越来越多,都叫「卫星频道」了,对,叫「闭路电视」。
本地的,本省的,外省的,可以看好多频道了,节目的视频质量 还好,不花。电视剧,晚会,综艺节目,眼花缭乱的。
大家不需要来这个花园里打发时间啦。
「世界盃。法兰西世界盃。」
他自问自答。不光是因为天气不好,要下雨。也不光是因为没有灯光了。
世界盃,有罗纳尔多的。
就算是完全不懂足球的人,光看电视新闻,也该知道罗纳尔多这个名字的。电视里都是他——光头的巴西人。
是不是要用如雷贯耳来形容。
是如雷贯耳,也可以用大名鼎鼎,还可以用赫赫有名。但是不能用炙手可热。炙手可热是指一个人权势大,一般是贬义的。
男人笑了——自己的文字功底还在,还没丢。
「足球比赛!」
随即,男人的语气又变了,没有了之前的那种沮丧,失落,怅然若失。开始变得生硬,冰冷。又夹杂了怨恨,愤懑。从软弱,变得强硬。
却又还有一丝丝的喜悦,憧憬,和回味。
「就在几年前,我都还在组织全厂的足球比赛呢。94、95 年,可不就是几年前嘛!」
「机修车间,烧成车间,制成车间,车队,行政,后勤。全厂都参与,人可多了。大家都记得我,记得我这个不懂足球的人,组织大家踢了足球比赛。踢完足球,大家一起食堂吃火锅,其乐融融。」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和变亮的屏幕,打断了男人的低语。
1998 年,黑白屏幕诺基亚。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是——拉货。左手重新拿起,靠近头部。
「哎,在排队等着加油,好了叫你。」
对方语速很快,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连『餵』都没让他说就挂断了。
手机屏幕又变回了「中国移动」四个字。
「哎!几年前还是主席呢,现在变成『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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