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江既白竟无法反驳。
他的双手不自觉又扶上了方向盘。十指收紧,手背青筋凸起,狰狞可怖。
这个手机并非他的工作手机,而是备用机。他平时很少拿出来。更是从来没在女儿面前玩过。
每当偏头痛发作,他无力抵抗。他才会拿出这张屏保看。这是他的一种执念。看到照片上的人,他才会获得片刻缓解。
他以为月月从来不知道这个手机,以及这张屏保的存在。
一岁之前,孩子非常好打点,餵饱就行。两岁开始,孩子渐渐有了自己的意识。她对外界的认知加深了。有了「家人」这个概念以后,月月就开始频繁问及自己的妈妈。
「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为什么我没有?」
「我的妈妈去哪儿了?」
「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在一起生活?」
这是孩子问得最多的问题。
江既白每次都会告诉女儿,妈妈在很远的地方工作。要等到工作结束,她才能回来。
这是一种善意的谎言。孩子还太小,他没法和她说出实情。而小傢伙似乎也接受了这种说辞。
四岁以后,月月就再也没有问过任何有关母亲的问题。
但江既白还是时常能从女儿的画里看到母亲这个形象。她画里画的永远都是一家三口。
他一直以为她是接受了自己的母亲远在外地的「事实」。
他根本就没想到女儿其实早就知晓温菘蓝的存在。
这个孩子远比他想像中的要早慧。
男人的手无力地从方向盘上撤走,不自觉握成拳头。双眼皮垂下,又撑起,压出深深的褶皱,声线低迷,「没错,她是你的妈妈。」
事到如今,确实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她总有一天会知道这些。
只不过在他潜意识里,这一天要很久很久以后才会到来。
他万万没想到它竟然来得这样快。
江品月:「那你们为什么没有住在一起?是离婚了吗?」
「是的,我们离婚了。」
「那她为什么不认识我?」
「因为她忘记了和爸爸有关的一切,她不知道你的存在。」
「所以,妈妈不是故意不要我的,对吗?」小姑娘的眼里闪着光。
哪有孩子会不渴望母爱呢!
孩子从来不提,不代表她不渴望母亲的陪伴。
江既白是个自私的父亲。他亲手剥夺了女儿享受母爱的权利。
他松开拳头,轻轻拍拍月月的发顶,郑重其事地说:「妈妈从来没有不要你。」
小朋友的眼中闪着纯真欢喜的光,轻快道:「那我就让妈妈重新认识我一次。」
到家以后,小朋友迅速洗了个澡,换上可爱的海绵宝宝睡衣,乖乖地躺床上睡觉。
白色的羽绒被盖住小小的身体,她扭过头看着江既白,小声地说:「晚安,爸爸!」
男人的唇角挂一抹弧度,笑容淡淡的,「月月今晚一定要做个好梦!」
月月格外认真地说:「我希望能梦到妈妈,她在我心里终于有样子了。」
江既白一下子被击中了。胸口一阵抽痛。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一低头却发现女儿早就闭上了眼睛。
闹腾了一整晚,小孩已经很困很困了。小脑袋一沾上枕头,一秒入睡。
江既白关了屋内的大灯,只留一盏小橘灯。暖黄光束照在床头,到了床尾,光就淡了。
他伸手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女儿床边。
外界真正静了下来,他突然觉得很累很累。眼皮懒懒地撂下,长睫筛下一片阴影,眼底倦意明显。
他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突然觉得特别无力。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碎成了一抔粉末,再也拼凑不起来。
他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直视屏幕,屏保瞬间映入眸中。
年轻的男人西装革履,漂亮的女人白纱披身,他们十指紧扣,相视而笑。眼里全是彼此。
跟过去无数次一样,他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双眼酸涩,目光麻木,他却浑然不觉。
脚背忽然有些痒,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贴在了上面。江既白心觉异样,条件反射地低头去看,见到了罪魁祸首——
千金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笼子里跑了出来。兔脑袋搁在他脚背上,眼皮子耷拉着,鼻子一抖一抖的,模样享受。
江既白不由失笑,这傢伙倒是怪会享受的。把他的脚背都当枕头了。
千金平时特别会越狱。但凡笼子没锁严实,它就能跳出笼子,满屋子乱窜。
它亲人,喜欢和主人呆在一块儿。他在家时,它就黏他。他不在家,它就成天贴着月月。月月走哪儿,它跟哪儿。
当年温菘蓝不止给他留下了女儿,还有千金。
这些年,他全靠女儿和兔子陪着。不然他肯定熬不到现在。偏头痛每发作一次,他的绝望感就加深一分。对这个世界的眷恋也就削弱一分。他时常徘徊于深渊。只要稍稍往前迈一小步,他就会粉身碎骨。
是女儿和千金硬生生把他给拽了回来,坚持到今天。
江既白任由千金就这么枕着他的脚背。毛绒绒的一团,像是一条温暖柔软的毛毯裹着他的脚背。
他摁灭屏幕,照片一下子从眼前消失。
他抬头,再次注视着女儿安静的睡颜,心里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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