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念又想道:“自己这一套观人术是有效,可是明明知道黄子堤有贪欲,却还是让他做了市委副书记,把他放在更高的位置上,这是害了他。黄子堤跟了我十来年,我让他带病上岗,这说明我没有过人情关。可是,真要能过了人情关,以后谁还肯真正地跟随着自己?”
聊了一会儿,已经到12点,侯卫东道:“老领导,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就到上次的沙州印象。”
他来之前,已经在电话里说明了来意,周昌全也愿意轻轻松松同侯卫东一起吃饭,道:“走吧,很有一段时间没有单纯地吃一顿饭了。”
到了沙州印象,地道的沙州菜摆上桌子,让周昌全稍有食欲。老邢亲自拿了一瓶茅台酒,进门先打了招呼,道:“各位领导,这是我从茅台酒厂买来的酒,很正宗。”
在一般情况下,周昌全中午是滴酒不沾,楚休宏正想开口,侯卫东道:“老领导,今天我陪你喝两杯。”
周昌全没有拒绝,道:“好吧,我就喝一杯。”
午餐就是周昌全和前后两任秘书、驾驶员,大家关系都挺不错,吃得温馨而自在。周昌全喝完一杯,侯卫东又给他倒了一杯,道:“老领导,我再敬你一杯。”
周昌全黑瘦的脸上有了些红润,道:“今天就破例吧。”
一瓶茅台酒喝完,侯卫东没有多少感觉,周昌全却醉了,走路不稳。出门之时,侯卫东扶着他的胳膊。
“卫东大有前途,一定要管住自己的手,切莫伸手,黄子堤就是一个典型,你和休宏别学他。”
又道:“卫东以后用人要注意,发现手下人有缺点,一定要敲打,以前我对黄子堤太纵容了。”
到了小区楼下,周昌全基本走不动了,侯卫东就将他搀扶着上了楼。周夫人与侯卫东也熟悉,与他一起将周昌全扶到床上,叨唠着:“老周多少年都没有醉过了,今天怎么喝这么多?”
侯卫东与楚休宏站在床边,他们两人都没有对周昌全为什么喝醉作解释,等周昌全躺下,告辞而去。
出了楼,楚休宏伸了伸懒腰,道:“老板醉酒也有好处,我可以给自己放半天假。”
“平时挺忙吧?”
“你知道老板的性格,每天连轴转,体力好得很。”
侯卫东分管沙州的国有企业,周昌全分管着全省的国有企业,其难度可想而知,他不仅要考虑操作层面的事,而且要指导全省的政策。
“休宏,全省一共执行了多少件管理层收购?”
楚休宏想了想,道:“大家对这事都挺谨慎,加上沙州一件,也就是三件。现在批评国有资产流失的调子很高,财政部已经叫停了mbo,以后要成立国有资产管理委员会,各省也要成立相应机构,行使管理国资的权力。”
侯卫东倒没有把这太当一回事情,道:“不能搞mbo,还有其他的改制措施,条条道路通罗马。如今沙州走出了第一步改制,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将所有市属国有企业全部推向市场。企业以后只能靠市场,不再靠市长。”
走到车前,楚休宏道:“侯市长,下午你怎么安排?我正在装修房子,趁着这个时机,我去看一看装修材料。”
“我有个朋友就是搞装修材料的,一起去看看。”
听了侯卫东所说的牌子,楚休宏有些迟疑,道:“这个牌子我去看过,卫浴和厕房这一块就要两三万,太贵了。”
2003年,楚休宏这种副处级干部的工资也就一千四百多元,加上点年终奖金,年工资就在三万左右。如果说有灰色收入,楚休宏的灰色收入主要来源于节假日跟随着周昌全得到的红包,一般来说每个红包就是五百到两千不等,也就是说,作为副省长的副处级秘书,楚休宏一年也就有五六万的收入。这个收入在省政府里面也算是不错了,不过偌大一个省政府,副处级以上干部是少数,大部分都是科长及科长以下的干部,能有灰色收入的干部则更少。
侯卫东道:“店老板叫做曾宪刚,以前在益杨上青林当村委会主任。我是上青林驻村干部,熟悉得很,无论如何都要打折。”
来到店里,曾宪刚穿着大衣迎在门口。他身材高大,戴着淡黑眼镜,倒也虎虎生威。
楚休宏暗道:“这个村委会主任很有派头,还有沧桑感。”他与曾宪刚握手时,明显感到了曾宪刚手上还没有完全消退的硬茧。
宋致成如今是实际掌管着岭西的商店,她最欢迎侯卫东,最不欢迎曾宪勇和秦敢。听说侯卫东来了,赶紧来到了会客室里。
她进门就道:“宪刚笨手笨脚的,让我来。”她坐在了曾宪刚身旁,接过了功夫茶的掌控权。
侯卫东酒量好却不喜欢喝酒,喜欢喝茶却弄不懂茶道。此时,看着宋致成用优雅的姿势泡了茶,接了过来,嗅了嗅,道:“真香,只是不太够喝。”
宋致成开玩笑道:“你和我们宪刚一个样,只会牛饮,不懂享受。”
喝了功夫茶,侯卫东道明来意。宋致成听说楚休宏是周昌全秘书,爽快得紧,道:“我带你去挑选,楚秘书是侯市长朋友,我一律打,打五折。”说到打折的程度时,宋致成稍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滑到嘴边的七折变成了五折。
等到宋致成下了楼,曾宪刚摇着头对侯卫东道:“宋致成这人小家子气。你带楚休宏到我们这里来,是没有把我当外人,还说什么打五折,我等会儿派人去看看楚休宏的房子,给他选一套送过去就行了。”以曾宪刚的身家来说,给领导秘书送点卫浴产品,确实是小意思。宋致成的方式是精明,而他这种经过磨难之人则是真聪明。
侯卫东摇了摇头,道:“休宏这人好,不贪,打个折就行了。若真是送给楚休宏,要把他吓着。”
曾宪刚打定主意送一套卫浴,道:“我知道怎么处理。”
“你儿子的情况如何?”聊了几句,侯卫东问起了当年得自闭症的曾家长子。
曾宪刚道:“还行吧,这小子读书看来不成了,我准备让他去当兵,过一过集体生活,回来以后跟着我干。”他如今生意有成,底气就足,与当年见益杨县交通局高建之时的拘束不安有着天壤之别。
挑选了卫浴产品,楚休宏要付钱,曾宪刚道:“先别付钱,等安装好,用过以后,再说钱的事。”
楚休宏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有些惴惴不安,趁着曾宪刚去上卫生间,对侯卫东道:“侯哥,我觉得不太好。”
侯卫东笑道:“我心里有数,你别担心。”
楚休宏道:“那今天晚上我请曾总一家人吃饭。”
这时,曾宪刚从卫生间走了出来,道:“楚秘书别见外了,卫东和我是老朋友,他来到我这里,怎么能让你请客。”
侯卫东原本准备回沙州,在曾宪刚的挽留之下,也就到老邢的沙州印象订了餐。
侯卫东道:“今天的主题就是沙州,我、休宏、宪刚和老邢都是从沙州出来的,等一会儿我还把杜兵叫过来。”
楚休宏建议道:“省报段英也是从沙州过来,是不是请她也过来?”
“你给段英打电话,我看能不能请动赵东。”在最近几次人事调整之中,侯卫东深感自己的人脉不够深厚。陈曙光、朱小勇等人暂时处于潜伏期,如今能靠得上的人还是周昌全,而周昌全在沙州人事上有些特殊,不便过多插手。他在找机会与赵东接触。
接到侯卫东电话,赵东态度很不错,道:“晚上还说不清楚,稍晚一些给你回电话。”侯卫东道:“我在沙州印象恭候,沙州印象也是沙州人开的,很有特色。”
到了沙州印象,老邢见到侯卫东与曾宪刚,脸上乐开了花,拿出好茶,找来景德镇瓷器,亲自把茶水端上来。
白净的瓷器,绿意盎然的茶叶,还有扑面而来的香气,很合侯卫东的胃口,道:“小宋的茶艺好是好,就是过于袖珍了,我们这种土鳖喝起来不过瘾。”
曾宪刚深有同感,道:“疯子和我一样的感觉,我也觉得老婆的茶道就是小娃儿办家家,没有意思。”与青林镇粮站老邢见了面,这让曾宪刚似乎回到了从前,又叫起了侯卫东响遍上青林的绰号。
听到疯子这个称呼,侯卫东很感慨,道:“现在大家都叫侯市长,可是这侯市长的称呼哪里有疯子听起来顺耳,就凭着这个称呼,晚上多喝一杯。”
说话间,段英来到沙州印象,她此时已有身孕,挺着略略显怀的肚子,身体明显发胖了。
“几个月了?”
“四个月了。”
“祝贺,小佳跟我说了好多次,要到岭西来见你,就是一直忙着走不开。”
“小佳是副局长,当然忙。”
“那是瞎忙,是没有效率的表现。”
侯卫东与段英有过一段激情,两人数次见面,尽管大家都尽量表现得很正常,可是毕竟有个疙瘩。此时段英大着肚子,反而让两人关系走上了正常化。
段英听说了黄子堤的事情,她还是想问一问刘坤的事,尽管两人已经分手了,遇到这种震动全省的大事,她还是隐隐为刘坤担心。这与爱情无关,纯粹是关心,可是在座的人多,她忍住了没有问。
到了下班时间,在省委组织部工作的杜兵来到沙州印象。等到六点半,老邢过来问:“侯老弟,什么时候上热菜?”
侯卫东看了看表,道:“再等一等。”
到了6点40分,赵东打来电话,道:“卫东,我还要耽误一会儿,你们先吃。”侯卫东道:“赵主任,你是老领导,我们等着你来开席。”
侯卫东在成津当县委书记时,赵东是沙州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他称呼“老领导”合情合理。
等了一会儿,除了段英喝了一碗土鸡汤以外,大家坐在一起闲聊,没有动筷子。
“祝书记,您好,快请进。”老邢正在院子里看盆景,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连忙上前招呼。
祝焱、蒋玉新和女儿祝梅、儿子祝建一起走进了院子。祝焱对老邢没有印象,道:“你好,你是?”
老邢嘿嘿笑道:“我以前在益杨粮食局工作过,后来在益杨青林镇粮站工作。我和侯卫东以前是同事。”
这时,侯卫东已经闻声走了出来,道:“祝书记,蒋院长,祝梅,祝建。”他是一叠声地招呼了过去。
在沙州印象遇到侯卫东,这是情理之中、预料之外的事情。祝焱道:“你也在这里吃饭,沙州的国企改制进行得怎么样?”
侯卫东在国企改制上态度坚决,也受到了当年“祝卖光”的影响,道:“还算顺利,不过矛盾也不少。”
女大十八变,此时祝梅已经完全是大姑娘的模样,骤然见到了侯卫东,她只觉得心跳得怦怦有声,如要迸出来一般。她表面上则很是冷淡,一言不发,安静地听着两人谈起工作上的事情。
蒋玉新听了几句,道:“你们聊,我们先进去。”
侯卫东心里想着:“赵东等会儿也要到这里来,看来他们两人得见面。”在他心里,隐隐地并不希望祝焱和赵东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