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卫东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下文,祝焱却戛然而止,扭头对李晶道:“这次美国之行,原本我应该亲自去的,可是实在走不开,就请你多照顾祝梅。她虽然有残疾,却很听话也很勇敢,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与她交流。”
李晶道:“祝书记,你放心,治病的事情有集团法律顾问和行政人员,他们都是高素质人才,一定会将事情办得安全妥当。我这次出国是当甩手掌柜,主要是长见识。”
听了李晶的一番话,祝焱彻底安心,他拿出名片,道:“这张名片后面手写的号码,二十四小时开机,请李董事长随时和我联系。”
侯卫东补充了一句:“祝梅带着手提电脑,二十四小时处于开机状态,我们随时都可以同祝梅联系。”
等到酒席结束,祝焱与侯卫东并排下楼,在楼底大厅,侯卫东一眼就看见了朱民生的秘书赵诚义。
见到了赵诚义,侯卫东就知道朱民生应该就在后面,本能就想躲到一边去,无奈祝焱一边走一边说话,他无法回避,干脆主动招呼道:“赵秘,你好。”
赵诚义见到从电梯那边走过来的祝焱和侯卫东,急忙快走两步,主动向祝焱问好。
听说是朱民生的专职秘书,祝焱微微颔首,等到小赵的手在空中停留数秒,他才伸出手,与小赵轻轻地握了握,口里道:“朱书记是我的老领导了,代我问好。”
小赵道:“朱书记就在后面。”
话音未落,沙州市委书记朱民生和副省长秦路肩并着肩走了过来。侯卫东暗叫倒霉,却也只得跟着祝焱迎了上去。
三位领导互相寒暄以后,祝焱并没有向秦路介绍侯卫东,朱民生也似乎忘记了此事。等到秦省长要迈步时,朱民生才道:“秦省长,这位是小侯书记,成津县委书记。”
秦路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他“喔”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侯卫东两眼,道:“侯卫东,久闻大名了,沙州的后起之秀,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
侯卫东脸上露出了下级应有的谦恭,心里却大叫倒霉,道:“秦省长,去年召开全省计划生育工作会,我聆听了你的讲话,受益匪浅。”
计划生育工作是秦路分管的工作之一。岭西省的计生工作在1999年受到了国家级奖励,秦路作为分管的省领导自然是脸上有光,那一年全省计生工作会就开得热烈而隆重,这也是秦路拿得出手的政绩之一。
“你参了会?”
“成津县的计生工作得了二等奖,我也参了会。”
秦路很有风度地鼓励道:“计划生育是天下第一难事,县委要多多关心计生部门,他们工作在第一线,很辛苦。”
在秦路副省长的面前,侯卫东只有点头的份儿,道:“县委一直将计生工作放在很重要的位置。”
侯卫东话未说完,秦路已经转过脸,与祝焱说了两句,就与朱民生上了楼。
李晶和祝梅走在祝焱和侯卫东身后。李晶极为机灵,听到侯卫东招呼以后,有意无意地拉着祝梅拐进宾馆小商场,透过里面的玻璃观察着外面的情况。等到秦路和朱民生上了楼,她才和祝梅一起出来。
走出了宾馆,祝焱站在车门口,道:“这个金星大酒店是岭西最好的酒店,经常可以遇到熟人。”他回头看着金星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厅。
官场中有些事情是只能意会而不能言传,侯卫东作为成津县委书记,却与茂云市委书记来往密切,这事没有任何错,却极有可能被人不喜。祝焱深通官场三昧,不动声色地点了一句。
侯卫东明白其中道理,笑了笑,却不解释,也不多说。
祝焱给祝梅比画了几个手势,祝梅拿出手机,飞快地发了一条短信。侯卫东习惯性地摸自己手机,等拿出了手机,才发现响声是从李晶手机上发出来的。
祝梅很调皮地对着侯卫东晃动着手机,这才给侯卫东发了信息,道:“我们很快就要出发,你要为我加油。”
等到祝焱的小车彻底脱离了视线,李晶道:“秦路的妹妹叫做秦莉,挺厉害的女人,这两年接了不少工程。”
侯卫东道:“到成津来做工程,就得按照成津的规矩来办,一律公开招投标,你参加过一次招标会,感觉如何?”
“我那次参加的招标会倒是动了真格,不过有前提条件,你想不想听真话?”
“说。”
“我先做个假设,如果朱民生介绍秦莉过来做工程,你能让她不中标吗?”
“说实话,很难。”
“如果是祝焱介绍的人,你能拒绝吗?说实话。”
侯卫东想了想,道:“这是艰难的选择,我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会考虑祝焱的因素。”当初拒绝黄子堤,主要原因是易中岭太操蛋。如果黄子堤介绍的是另一家企业,自己十有八九就会答应其要求。
“如果是周昌全介绍的人,你能拒绝吗?”
“如果是蒙宁、吴英……”
侯卫东忍不住,道:“停,停了。”他自语道:“你的假设不成立,凭什么领导都要介绍人来做工程,你把领导的觉悟看得太低了,至少你后面假设的几个人都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
李晶哂笑道:“这和觉悟没有关系,而是利益使然,你其实心如明镜,只是不愿意承认。”
身边的这位女子原本和侯卫东八竿子也打不着,现在却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这让侯卫东看问题的视角发生了不少变化。他感叹地道:“你能把官场看得这么透,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浪,承受了多少压力!”
李晶没有料到侯卫东会这么说,道:“卫东,我有时半夜会做噩梦,总是想着我才参加工作的那一段时间。这一次起意考察美国环境,与以前的经历有关,我已打定主意,就算是不定居美国,我也要到香港去。换一个环境,或许有新的人生。香港可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土,你没有心理障碍吧?”
侯卫东道:“如果到香港去,我还能够接受,虽然是特区,毕竟还在一棵树上。”
李晶笑道:“现在都是地球村了,你还放不开,从这点来看,你真是一个很传统的人。”
第二天上午,侯卫东和祝焱一起送走李晶一行。李晶上飞机之前,一直神态自若,当飞机上了蓝天,她只觉得眼睛有些发酸,趁着无人注意时,悄悄用纸巾擦了擦眼角。
小车回到了沙州地界,侯卫东很快也就进入了应有的状态。他给赵部长打了电话,道:“赵部长,你有空没有?我刚从岭西回来,想给你汇报工作。”
赵东道:“我在办公室,你来吧,我正好有事给你通报,你不打电话给我,我也要打电话给你。”
几天时间,赵东的态度与在成津县时相比已经有了明显转变,道:“我到四个县转了转,农民负担不容忽视,客观地来讲,成津的农民负担问题还不算太严重,至少没有层层加码。”
侯卫东表态很有些原则性:“赵部长,我回去以后继续检查农民负担问题,一经发现,立刻纠正。”
在沙州各地都有在农民负担上层层加码的现象,就算是在成津,各镇都在暗中加码,只要不过分,侯卫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各镇财政困难,多数负债累累,要按国际标准,成津所有镇都已破产。另一方面,村社干部补助过低,使得村社干部遇到问题就“扔帽子”。这里的问题不单单是干部素质的问题,而是一个体制问题。对于体制问题,县委书记就算是土皇帝,也无能为力。
“负担问题,我已给民生书记谈了,他有全盘打算。今天还要谈一谈成津的班子调整问题,我是按规矩通气,正式的东西还没有下来,你心里有数就行。”侯卫东没有听到一点关于班子调整的风声,他的耳朵一下就竖了起来。
“按照民生书记的意思,近期将对各县的组织部长进行小范围的调整。成津的李致同志调至益杨县任组织部长,市委组织部党政干部处处长郭兰同志到成津来任组织部长。郭兰同志一直在组织部门工作,组工经验很丰富,是市委重点培养的干部。对这个调整,你有什么想法?”
侯卫东暗自有些吃惊,口里道:“李致同志和郭兰同志都是极为优秀的组工干部,对于市委的安排,我拥护,没有意见。”
离开组织部,侯卫东在车上给粟明俊打了个电话。
粟明俊道:“别说你突然,我也感到突然。今天上午我才知道消息,郭兰组织性强,没有什么歪心眼,调到成津去,应该能成为你的好助手。另一方面,李致是本地干部,按规矩就不适宜在成津任职,调整也在意料之中。”
放下电话,侯卫东暗自皱眉,心道:“我是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现在把郭兰这个未婚女子放到成津班子里,简直就是流言飞语最好的温床。”
回到了成津县委小招待所,进门时,只见服务员红着脸正在手忙脚乱地收拾房间,而桌上、烟缸里满是烟头。
“论到服务的超前与仔细,县委招待所里还没有人能同春天相比。”侯卫东看着红着脸、手忙脚乱的服务员,不禁在心里作出了这样的结论。
小招待所的服务员偷了懒,原本应该在上午完成的清洁工作,她抱着侯卫东不会回来的侥幸心理,拖到下午。当侯卫东回来时,她恰好在房间里享受空调,听到汽车声,这才开始急急忙忙去收拾房间。
“别着急,我一会儿要到小招去吃午饭,你慢慢收拾。”侯卫东一般都在房间里吃饭,此时有服务员在里面打扫卫生,他就破例到小餐厅去吃,临走前,他和颜悦色地交代服务员。
胡永林好几天没有见到侯卫东,看到他的车辆回来以后,很殷勤地来到楼上。他见到服务员正在屋里打扫卫生,脸就阴了下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跟着侯卫东出了门。转身之际,脸上的怒容又换成了灿烂的笑容,转换之自然,川剧的变脸也只能甘拜下风。
“侯书记,你想吃什么?我马上去安排。”
“随便安排一点。”
“今天在河边钓了十来条土鲫鱼,来一个黄焖土鲫鱼。”
“胡所长,这在你的职权范围之内,你发话就行了,不用问我。”
胡永林搓着手欢天喜地就进了厨房,进了那道破门,就是他的地盘。“马三,快去杀鱼,侯书记回来了,要等着吃你的黄焖土鲫鱼,味道要弄好一点。”
马三答应一声就拿着刀去剖鱼。
胡永林又指着另一位胖厨师道:“侯书记喜欢吃芹菜炒牛肉,赶紧去切牛肉。”
安排完厨房,胡永林亲自端着茶水来到了小餐厅,给侯卫东满上以后,又搭讪了几句。尽管侯卫东只是点了点头,随口说了两句,他还是很受鼓励。
“你妈的怎么搞的?还记得招待所的制度吗?每天在上午9点到10点打扫领导房间的卫生。”
服务员不怕县委书记,却最怕眼前这位胡所长,求情道:“胡所长,我今天身体不舒服,这次就算了吧?”
胡永林信奉慈不掌兵的概念,虎着脸,道:“制度就是高压线,谁碰谁倒霉,这个月在工资里扣五十。”
望着胡永林远走的背影,服务员抹着眼泪,低声骂道:“胡永林,你生个娃儿没有屁眼。”
骂了一会儿,觉得不过瘾,拿起桌上洗得白净的高档瓷器杯子,狠狠地朝里面吐了口水。吐完了口水,又觉得害怕,拿起杯子观察一会儿,见没有痕迹,她又吐了些口水进去。
侯卫东吃了饭,回到房间时,正好遇到服务员出门。他对服务员的态度一向良好,主动打招呼道:“才做完?辛苦了。”
服务员低着头,侧身站在一旁,等到侯卫东进了门,她心道:“你也不是好东西,肯定和春兰睡了觉,否则怎么会将春兰调到了交通局去?活该吃我的口水!”每次想到春兰成了交通局干部,她的心就如被毒蛇咬了一口。
侯卫东在窗边坐着抽了一会儿烟。看着被邓家春照顾的花花草草都长得十分繁茂,将院子打扮得生机盎然。
秘书杜兵这一段时间跟着侯卫东一直活动在岭西,五星宾馆都住得厌烦了。中午将侯卫东送到了县委小招,便坐着司机老耿的车直奔县委家属院。
县委家属院整齐地摆着八幢楼,里面有活动室、医疗室,还有一个篮球场,条件很不错。杜兵被提成了副科级干部,也就在里面有了一席之地。
“什么时候我能搬进来住?杜主任,你帮着我说句话。”老耿看着整齐的楼房,很是羡慕。
杜兵道:“这八幢楼不行了,我听说还要修四幢集资建房,到时候宁愿违背政策也要解决你的住房问题。”
这事侯卫东其实已经有了安排,杜兵心里有数,他知道老耿不会直接问侯卫东,因此才敢如此拍胸脯。
老耿听到了杜兵的承诺,感谢一番后,开着车走了。
三步两步回到了家中,开了门,见屋里空无一人,厨房也是冷锅冷灶。杜兵给丁小辉打传呼,在屋里转了数圈,丁小辉却没有回电话。
杜兵接连给丁小辉打了好几个传呼,等了半个小时,才接到丁小辉的电话。
“怎么不回传呼?我在哪里?回家了!”杜兵气呼呼地道。
“要回来,怎么不提前打电话过来?我以为你不回来了,要在单位吃饭。”
“我也不知道中午是否有事,现在还没有吃饭呢。”
丁小辉听到话筒里传来的急促呼吸,心里一热,道:“你等着,我马上回家给你做饭。”
放下电话,杜兵就将窗帘拉上,又将床铺好,就在客厅里等着丁小辉。这几天在五星级酒店里,不少美女在眼前晃来荡去,可惜只能看不能摸,这让杜兵欲火焚身、急不可待。
丁小辉刚刚进门,就被杜兵拦腰抱住:“小辉,可想死我了。”
“阿兵,我也是。”
两个青年男女从客厅就开始脱衣服,到了寝室时,已经脱得赤条条的。事罢,丁小辉用手揪着杜兵的耳朵,道:“你住在五星级酒店,做坏事没有?”
“轻点,痛。”
杜兵将侯卫东和老耿拿出来做挡箭牌,道:“我跟侯书记一起,天天拜访省里的领导,哪里有时间想歪事?”他翻身骑到丁小辉身上,“我做坏事没有,你最清楚,是不是需要再次检查?”
丁小辉想起办公室里传说的“钱要缴光,时间占光,精子挤光”的三光政策,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来就来,谁怕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