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西部大开发是千年难逢的机遇,两位老弟都主政一方,多与樊先生交流沟通,我相信会取得更多的共识。”周昌全今天安排这顿晚餐,是为了让祝焱和侯卫东能在更友好、更私人的气氛中与樊胜德交流。茂云和沙州是岭西最重要的有色金属矿区,对副省长来说,胜宝集团只要能在其中一地投资,就算招商成功。
吃完晚餐,大家又谈了一些国际国内的时事,周昌全便与樊胜德等人离开。看到几辆小车远去,祝焱对侯卫东道:“卫东,晚上住在哪里?干脆你跟我走,到老爷子那里去住,我们两人今晚好好聊一聊。”
上了王兵的小车,侯卫东主动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这是当年他当祝焱秘书时的位置。今天虽然地位变了,他还是坚持坐这个位置,用行动表示不忘本。一路上,他心里都在挣扎:“如果祝焱让我放弃竞争,我应该怎么办?”
来到了西郊祝家,侯卫东与祝老爷子等人略作寒暄后,就随着祝焱上了楼。
闲谈了几句,祝焱就转入了正题,道:“我看过几份整治矿业秩序的材料,不具体,你讲一讲细节。”
成津整治矿业有不少经验教训,侯卫东又是亲身经历,为了让茂云的整治工作少走一些弯路,他讲得很具体,基本上没有隐瞒。
“我到成津去工作,初因是章永泰书记车祸。当时章永泰正在成津急风暴雨般地开展矿业秩序整治工作,许多人不满意,也有人扬言要报复章书记。周书记认定章书记是被人暗害,就将我和邓家春、阳勇三人派到了成津。”
“章永泰之死,矿业秩序整治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坎,在这种背景之下,我接过章书记的大旗,继续整治。”
祝焱听得很仔细,打断道:“成津的经验对于茂云很重要,你谈得越具体越好。”
“……除了上面几个步骤,我在成津采取的具体策略就是绕开矿业秩序问题解决矿业秩序,首先借着整治之际换了两个镇领导、县委办主任、国土局长等几个重要岗位的干部,逮捕了县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其次借着缉枪以及破积案行动打掉了一批黑恶团伙,然后借着环保不达标断掉了一些铅锌矿的水电……”
祝焱点头,道:“说到底,整治矿业秩序的过程就是调整干部的过程,干部选对了,事情就好办了。”
“如今成津铅锌矿的整治已算取得了阶段性成果,标志就是七家中型铅锌矿进行了第一期技改,技术、规模、环保、消耗等多方面基本达到了省政府的要求……目前正在彻底关闭不能达标的小型铅锌矿,这最后一步有可能遇到反弹,县委、县政府做好了充分准备,一切依法办事,但是遇到带头闹事之人,也绝对不会手软。”
听到此,祝焱不由夸道:“老涂是老县委书记,经验丰富,可是提起这矿业秩序整治就直甩头。我看你的成功不在于经验,而在于魄力与胆识,没有一股子冲劲和闯劲,经验就算一箩筐也不管用。”
他又问道:“章永泰书记的案子有没有进展?”
“章永泰书记的死因也在最近水落石出。他确实是因为整治矿业秩序而被害,是矿主方杰指使手下在章书记车上做了手脚。此案目前已经正式上报了省委,省委的意思是内部掌握,不在社会上公布和宣传。”
侯卫东又补充道:“方杰是老方县长的孙子,找到他时已被灭口。”
祝焱与老方县长相熟,听闻其孙子方杰居然是杀人凶手,感叹道:“真没有想到老方县长革命了一辈子,到头来自己的孙子做下了岭西历史上罕见的惊天大案,看来教育下一代是每一位领导必须要高度重视的问题。”
谈了一个多小时,祝焱脸色凝重起来。以前他只看到了侯卫东在整治成津矿业秩序工作中取得的成绩,就有些忽略具体工作的艰巨性,道:“东湘的情况与成津几乎如出一辙,成津的经验很有参考价值,茂云市委将根据这些血的教训制订切实可行的实施措施。”
茂云市东湘县与沙州市成津县是田靠着田、土连着土,县情基本一致。东湘县曾经出过一次笑话,有一年开综合治理工作大会,政法委书记拿着稿子读,读着读着,就出现了“成津县如何如何”的句子,此事成了东湘县的一个笑柄。
说到这,祝焱发了句牢骚,道:“东湘老涂这个人年龄大了,一心明哲保身,根本不想去接触这些具体矛盾,就算市委措施再明确翔实,他也会想办法绕着走。”
省里下发了整治矿业秩序的文件以后,东湘县会议多宣传猛。县委书记老涂口号喊得很响,可是行动上却很是缓慢。祝焱对此已有意见,只是老涂作为茂云市政坛不倒翁,很有些关系。祝焱一直在寻找着下手的时机和方式。这个心思他平时遮得很严实,今天在侯卫东面前,他就比平时放松许多,对老涂的不满意溢于言表。
侯卫东不会傻到轻易去批评另一个县的书记,道:“整治矿业秩序涉及的利益太多,太复杂,搞不好就容易出事。”
祝焱对此不置可否,他开玩笑道:“你是否愿意调到茂云来,到东湘县去当县委书记?”
“我当然愿意到茂云来,能在祝书记手下工作是一件幸福的事。”
“当初因为茂云局势复杂,就没有把你调入茂云,现在看起来是一个失误。如果你在茂云,现在就得给我顶到东湘县去,省得我一天到晚为了东湘的事情操心。”祝焱深有感触地道,“想当县委书记的人不少,可是真要顶大用时,却发现一个都不合适!”
如果侯卫东只是一个普通的市委机关干部,祝焱很容易将其调到茂云,现在侯卫东已经是堂堂的县委书记,调动的事情就由不得祝焱了。
侯卫东为了将事情说透,又道:“祝书记,其实东湘县有顾忌也可以理解,整治矿业秩序就是对既得利益下手,断人财路会引来很强的反抗。昨天成津警方在清扫黄赌毒的行动中,偶然捉到一人,此人身上带着十来万现金和一把手枪,引起了警方的注意。成津县公安局请了市局的预审专家来审,结果令人很震惊,此人居然是李东方派来暗杀我的。如果不是那位杀手好赌,现在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这位李东方是老方县长的外孙,与方杰是表兄弟,他父亲李太忠是成津县老资格的副县长,后来调到沙州当城管局长。”
祝焱此时是真正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居然想两次对县委书记下手,这些人还当真想得出来,真是利欲熏天,无法无天!”他面色凝重地道:“尽管有如此大的困难,茂云的矿业整治工作还得进行,这事躲不掉。只是我在寻找更好的契机,我不想在茂云出现类似章永泰这样的事情。如今胜宝集团到来,对茂云的矿业整治是一个很好的推动。”
祝焱选的这个时机很好,省政府出台了文件,成津县又有血的经验教训,再借着胜宝集团的东风,应该能在最大程度上统一茂云市干部的思想,最大程度减少整治的阻力。谋定而后动,这是祝焱的风格。侯卫东曾经是祝焱的秘书,经历过对土产公司案件的侦办,很熟悉他的作风,也从中受益匪浅。
侯卫东暗自一惊,心道:“祝书记到底还是将这个话题提了出来。”
祝焱道:“茂云市前几年领导班子内讧太厉害,发展脚步慢了,从某种程度来说,丧失了绝好的发展机会。茂云要在各地区中脱颖而出,必须要费更大的力气。胜宝集团的入驻对茂云实在是难得的机遇,既能帮助我们整治矿业秩序,又能发展茂云经济。”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成津县已经完成了矿业整治工作,恐怕不需要借助胜宝集团这股东风吧。”
侯卫东在心里犹豫片刻,很快,他就将心里那一丝犹豫抛在了脑后。作为成津县委书记,他不能为了私人感情而将成津县的巨大利益拱手相让,下定决心以后,他抬头看着祝焱,真诚地道:“祝书记,对于有色金属矿主产区的各市县来说,胜宝集团都是一次机遇。胜宝集团最后生根于何处,我无法掌握,可是没有努力争取就放弃,对于我来说是很艰难的选择。”
如果面对的人不是祝焱,侯卫东一定会打个官腔,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就搪塞过去,然后下来应该做什么就依然做什么。可是对于祝焱,侯卫东宁愿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丑话说在前面,或许才是对祝焱的尊重。
祝焱很在意茂云的政绩,得知胜宝集团将落户岭西以后,对争取此事寄予了很高的希望。东湘县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侯卫东所在的成津县,论基础条件和有色金属矿的储量,两个县条件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成津正在大规模修路,且矿业秩序整治基本告一段落,后一条正是成津县最大的优势。
今天夜谈,他就是要看侯卫东的态度。侯卫东的表态在他的预料之中,可是他在内心深处还是起了丝丝波澜。他很快将微微的波澜挥走,道:“你这是负责任的态度。只是,除了茂云和沙州,茂东市的铅锌矿也有相当大的储量,邻省也有矿产地,我们几个地区拼个你死我活,最终得利的还是胜宝集团。”
侯卫东知道祝焱虽然没有明说要成津县退出竞争,可是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很明显。如果顺口答应此事,不管以后如何执行,至少现在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这也是官场中最常见且很有效果的敷衍之术。思来想去,侯卫东还是选择了直言此事,说一句谎言需要十句谎言才能将谎言进行下去,最终的结果仍然要被人识破。作为祝焱曾经的秘书,侯卫东不愿意说谎。说出了心里话,看祝焱神情未变,侯卫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祝焱继续道:“我们现在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大力宣传东湘以及成津一线的矿产资源,将邻省以及稍远的茂东市排除在外。”
侯卫东一点就醒,道:“祝书记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们先一致对外,将其他竞争对手全部排挤出去,最终将胜宝集团吸引到沙州和茂云两市。”
祝焱提出了一个新的观点:“我想出一个东沙矿区的概念,把东湘和成津一起包括进去,打破行政区划,积极向省里宣传,向外界宣传。至于胜宝集团最终入驻沙州还是茂云,那是后一步的事情,而且就算是入驻沙州成津县,对东湘县的矿业发展也是一个促进,反之亦然,我相信省里会认同这个观点。”
侯卫东眼前一亮,道:“东沙矿区,这个概念对省政府应该有吸引力。”他暗道:“从沙州的地位和实力来说,更应该叫做沙东矿区。”只是这种细节问题,就没有必要和祝焱计较了。
祝焱道:“此事宜速,明天我要去见周省长,就向他提出这个概念,你也要适时地向周省长提出这个概念。”
“我争取在这两天向周省长汇报一次工作,论条件,东沙矿区在全省是有优势的,周省长对东沙矿区又很熟悉,我相信他会支持胜宝集团落户于东沙矿区。”
聊完正事,祝焱神情明显放松了下来,抽出一支烟,又扔了一支给侯卫东,随口道:“你的小家伙叫什么名字?”
“侯大智。”
听到这个名字,祝焱差点呛了一口烟,笑道:“你这名字太难听了。侯大智,一个女孩子起这么直白的名字,以后一定会被学校的小朋友嘲笑的。”
侯卫东道:“我是这样想的,不管男人女人都应该有些智慧,这样才会生活得好。”
祝焱直摇头,道:“既然智慧,叫侯慧也比叫什么侯大智好听。小佳怎么会同意你取这么老土的名字?”
侯卫东不好意思地道:“几次与小佳争论,我们都没有最终取出两人都满意的名字,所以小孩子一直没有去上户口。”
提到小佳,祝焱灵机一动,道:“我给你的宝贝女儿取一个名字,就叫侯佳慧。你的姓,加上小佳的名,缀上一个‘慧’字,你看这个名字如何?”
“侯佳慧,这个名字好听。”尽管侯卫东认为这个名字仍然很老土,为了表示对祝焱的尊重,他就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道:“小佳,我在祝书记家里。祝书记给女儿取了一个名字,叫侯佳慧。”
侯卫东原本以为小佳亦同自己一样,不料小佳却很感兴趣,道:“这个名字挺好,我喜欢,比侯大智好听得多。”
知道小佳喜欢“侯佳慧”这个名字,祝焱就美滋滋地抽着香烟。抽了两口,在淡淡的轻烟中,他的思路不由自主地转到了祝梅身上,就问道:“这一段时间祝梅还在与你联系吗?以前是每天都发短信给我,现在一个星期才一两条,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侯卫东与祝梅一直保持着联系,几乎隔个两三天祝梅就发一个电子邮件过来,里面或是素描,或是照片,或是一些小女孩遇到的琐事。侯卫东想起祝梅曾经说过给父亲祝焱亦发过一些相片,便道:“祝书记平时事情多,不是经常打开邮件,里面肯定有祝梅的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