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梁副部长看着瘦高记者道貌岸然的嘴脸,暗骂道:“就是想要钱,还猪鼻子插葱——装象。”他知道如果真要以这种方式把这事捅出去,肯定会对县里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道:“赵记者,现在事情没有弄清楚就把事情捅出去,恐怕不太好。”
赵杰极有经验,继续摆大道理:“我这是尊重事实,将两方面意见都说出来,让广大人民群众来评判。”两人扯了一会儿,赵杰见小梁副部长口软了,就提出了自己的手提电脑在成津采访时丢了,看能否给他配一台,并提出了型号要求。这种型号成津县没有,在沙州才有卖,市值一万七千元。
小梁副部长不敢做主,来到了梁逸飞办公室。
此时梁逸飞已经心中有数,他为了在副手面前保持神秘性,充满自信地道:“这事你别管了,我来处理。你让赵记者到我办公室来,我就不信他头上长角身上长刺,是个人,就得听劝。”
梁逸飞一席话,让小梁副部长很有些惭愧。
赵杰神情自如地来到了梁逸飞办公室,他与基层政府打交道的经验十分丰富,只要抓住了一点破绽,一般都会有所斩获。花点小钱来遮丑,对于一级政府是很划算的事情。
这一次成津政府陷入说不清楚的状况,这两万块钱应该没有问题,就算砍价,一万块是肯定能到手。
梁逸飞心中有底气,看着这位自命不凡的记者便有了心理优势,他还是挺客气地让戴玲玲给赵杰泡了茶。很快,赵杰转入正轨,道:“我刚才给小梁副部长报告的事情,还希望梁部长能考虑,我们当记者的天天东颠西跑,是辛苦命。”
梁逸飞不动声色地道:“《岭西法制报》是成津县友好单位,我们合作得很好,xxxxxxxxxxx,是蒋总办公室电话吧?我刚才和蒋总通了电话,感谢了他对成津长期的宣传报道,蒋总不错,答应近期到成津来一趟。”
梁部长所说是半真半假,真话是:得到侯卫东提供的电话以后,就以县委的名义给蒋总打了电话,感谢蒋总对成津的支持。两人聊了一会儿,感觉还挺投机。假话是:他与蒋总是第一次通话,最后一句话纯粹是为了吓唬赵记者。
赵杰只是《岭西法制报》的普通记者,听到梁逸飞如此说,脸上表情就变了。过了半天,才讪笑道:“梁部长,此事还有些地方没有查清楚,暂时还不能发稿子。我还得去采访,不打扰梁部长了。”
赵杰出门时,恰好遇到了小梁副部长。小梁副部长道:“谈好了吗?”赵杰有些恼羞成怒,道:“算了,我采访去了。”
小梁副部长进了梁部长办公室,由衷地赞道:“还是老大有办法,刚才那位赵记者还牛得很,现在蔫了。老大,你用的什么办法?”
梁逸飞扶了扶宽大的眼镜,道:“这些记者们该硬则硬,也不能一味地迁就他们。”
等到小梁副部长很疑惑地出了门,梁逸飞就给侯卫东打了电话,汇报了与赵记者的谈话结果。
侯卫东正在前往沙州的车上,放下电话,暗道:“这个梁逸飞,本身就是县委常委,怎么事无巨细都要请示汇报,也太没有主见了。”
在机关里,早请示晚汇报,这是迅速接近领导的不二法门。侯卫东虽然觉得梁逸飞无甚主见,可是对于其主动汇报的态度,还是挺满意。特别是在其初来成津的特殊时期,有这种态度的干部还算好干部。
司机老耿专心开着车。侯卫东睁大眼睛看着公路两旁的风景,脑子里天马行空,想着杂乱无章的事情。
秘书杜兵还是沉默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他其实比侯卫东只不过小三岁,但是官位的差距远远大过了年龄的差距。他在侯卫东面前很有些小心翼翼,就如当年侯卫东初次给祝焱当秘书一样。
到了市检察院,市检察长老方破例走到了办公室门口,与上楼的侯卫东握了手。
侯卫东初次与老方接触的时候,还是祝焱身前的小秘书,老方当时是威风八面的公安局长。数年过去,侯卫东摇身一变成了成津县委副书记,他则由公安局长变成了市检察长。侯卫东刚喊了一声“方检”,老方就打断道:“卫东,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不称你为书记,就叫卫东。你就叫我一声老方。”
听了侯卫东来意,老方没有感觉意外,他算是周昌全派系的人,与周昌全接触很多,对成津的事情很敏感。他故意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道:“推荐段检察长到省委党校参加县处级学习班,这是好事。不过这一段时间检察系统事情太多,段检走了,成津很多事情无法推进。”
在老方这些人精面前,假话、套话、官话、大话都没有多少意义。
侯卫东笑眯眯地道:“到党校学习,磨刀不误砍柴工,有利于推动当前工作。”
老方没有再啰唆,笑道:“我没有意见,到时按正常程序走就行了。谁来主持县检察院的工作,县委有什么想法?”
“阳勇。”
老方道:“这小伙子业务能力强,为人也正,我很欣赏。只是他年纪轻,又是初到成津,其他两个副检察长多半会有意见。”
侯卫东主持了一段时间的县委工作,底气渐足,道:“革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一切以有利于开展工作为重,我相信两位副检察长能够正常对待。如果为此闹情绪,影响了工作,那说明政治素质还有问题,就得考虑任职问题。”这句话就很有些霸气了。
老方不以为忤,伸出大拇指,道:“乱世用重典,周书记培养的接班人,果然不同凡响。”
谈了正事,侯卫东欲告辞,老方大笑:“既来之,则安之,我约了老季吃饭,你和老季也是老朋友,怎么能走。我马上给黄书记打电话,请他一起来参加。”
活动还是安排在财税宾馆,宾馆依旧,只是换了主人。矮胖的老孔已经到监狱服刑,新主人就是爱听《桑塔露琪亚》的季海洋。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兵如此,官何尝不是如此。
三人在顶层包间闲聊了一会儿,杨腾打电话到财政局办公室,说黄子堤书记到了,侯卫东、老方和季海洋三人就一同到电梯口迎接。黄子堤笑容可掬地出了门,身后还跟着一位益杨来的老相识——原益杨土产公司的易中岭。
由于益杨县检察院的纵火案和杀人案给初出江湖的侯卫东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他对易中岭此人永远保留着戒心。见到他从电梯出来,侯卫东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了僵,不过片刻又恢复了正常。
“黄书记,您好。”等到老方、季海洋与黄子堤握了手,侯卫东迎了上去,微微弯了弯腰,伸出双手与黄子堤握了手。
黄子堤与众人握手以后,指了指身后的易中岭,向老方介绍道:“这位是易中岭,从益杨走出来的企业家。”他又指了指眼前几人,道,“这是市检察院方检察长,季局长、侯书记都是益杨出来的领导,我就不介绍了,你们应该很熟悉。”
季海洋道:“在益杨工作过的人,谁不知道易总大名,益杨土产公司的铜杆茹罐头当年曾经风云一时。”
这话语意双关,既说铜杆茹的辉煌,又暗指后来的衰败。易中岭心知肚明其意,却装做听不懂,态度诚恳地道:“季局长和侯书记都是好领导,益杨能有今天的发展水平,你们可是功不可没。你们离开了益杨,是益杨人民的损失。”
侯卫东深知易中岭的底细,对其是发自内心的憎恶和警戒。
此时碍于黄子堤的面子,没有拂袖而去,脑海里却在激烈交战:“这个易中岭,真是混蛋,但是现在能将易中岭搞掉吗?既然不能,那就正常面对。”脑子里的想法如天马行空,但是侯卫东脸上还是浮现出职业性的微笑。等到易中岭伸手过来,他挺直了腰,伸出右手,用两根手指轻轻握了握。
易中岭则上前一步,微微弯腰,伸出双手与侯卫东握手,一边应酬着,一边在心里暗道:“黄子堤对侯卫东有提拔之恩,又是当权的领导,想来侯卫东应该买账。”当年检察院调查益杨土产公司,是易中岭人生中的一道坎。为了应付那次由祝焱亲自领导的调查,他使出了浑身解数,才侥幸地渡过了难关,还顺势由国有企业领导人变成了私营企业家。从这个角度来说,祝焱、季海洋、侯卫东等人当年都想致其于死地,是不共戴天的生死大仇。
祝焱一系的官员在几年时间里发展得很好,祝系官员纷纷高升。祝焱由益杨县调到了茂云市,由正处到了正厅;赵林成为吴海县县委书记;季海洋成了沙州市财政局局长;侯卫东年龄最小,职务最低,却以火箭速度被提拔成了成津县委副书记。
这些人都成为手握权柄的要害人物,易中岭是商人,在他心中,敌意和仇恨永远让位于利益。他现在一门心思想着攀上黄子堤这棵大树,有心想同侯卫东和季海洋成为好朋友。“没有永恒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这是易中岭信奉并实践着的人生体悟。酒至三巡,市财政局副局长梁朝举着酒杯不请自来,他恭敬地给在座的各位领导敬酒。
季海洋专心吃菜,眼光并不瞧梁朝。当梁朝过来敬酒时,他捂着酒杯道:“今天敬领导,我们天天在一起,就不用敬了。”
梁朝又劝,季海洋仍然不接招。在财政局,梁朝已成了市长刘兵的嫡系,他本身又是财政局的老同志,在局里根基很深。他表面上对季海洋挺尊重,其实暗中使了不少绊子。
季海洋调入财政局是市委周昌全与市长刘兵相妥协的产物。他到财政局报到之前,特意向侯卫东了解情况,便对梁朝起了戒心。到了财政局,确实感到上下都有牵绊。梁朝又与刘兵关系密切,这让他工作很被动。在上个月,周昌全找他谈了话,他便寻个借口调整了三个重要科室的干部。这以后,他态度强硬起来,与梁朝发生了多次冲突。今天,他有意显一显一把手的架子。
黄子堤见梁朝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抹了抹稀泥,道:“今天虽然是在财税宾馆,大家也得一视同仁,老季,别赖酒。”
季海洋这才与梁朝碰了酒。
吃完饭,黄子堤道:“好久没有打麻将了,今天凑起了一桌,打麻将。”他环顾身边几人,道,“我们以前经常打牌的老伙计,除了老孔,大家都还行。老孔如此聪明一个人,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真是不应该!”
老方道:“老孔出事以后,我们还没有在这里打过麻将,今天总算又凑齐了。”
季海洋与侯卫东以前没有资格与黄子堤和老方在一起打牌,两人都分别担任了要职,也就有资格与黄子堤、老方一起打牌了。而沙州绝大多数人,不管如何努力,都没有资格坐在这张牌桌上。
季海洋把一旁的服务员招到身边,道:“隔壁温度升上来没有?”
服务员对一把手局长自是很恭敬,道:“季局长放心,已经把温度调到了22度。”
季海洋看了看黄子堤,道:“再高点,调到26度。”
走进了隔壁房间,屋内温度已经升了起来,还有淡淡的熏香,进入其中,感觉很是舒服。坐上了麻将桌,黄子堤笑容可掬地道:“今天我们还得按老规矩,两百块钱起步,没问题吧?”
“这是老规矩,能有什么问题。”老方笑道。
黄子堤喜欢打麻将,而且打得大,圈内人皆知此秘密。侯卫东底气足,无所谓,季海洋身上钱少了点,可今天是在财税宾馆打牌,他也就不怵。
在这个房间里,易中岭没有上场的资格,他也不生气,站在黄子堤身后,有滋有味地看着众人打牌。
侯卫东对打麻将没有兴趣,好歹应付完了这个差事,已是凌晨1点。结束时,他输了不少,黄子堤赢了大头,老方略有盈余,季海洋则成了最大的输家。
侯卫东正站着伸懒腰,黄子堤道:“卫东,我们聊几句。”
走到隔壁的茶室,侯卫东暗道:“黄子堤带着易中岭一起到财税宾馆,难道就只是看打牌?十有八九是涉及成津什么事。”
黄子堤随和亲切地与侯卫东并排而坐,道:“你在成津,工作开展得不错,市委对你的评价很高。”
“成津财政是吃饭财政,而需要办的事情太多,手长衣袖短,困难不小。”
黄子堤轻轻拍拍侯卫东的肩膀,道:“发展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你一定要把握这一点。周书记将你派到成津去,就是让你杀出一条血路。”又道,“成沙公路筹备得如何?”
“我与省发展银行的郑朝光董事长商谈过一次,有意向性的贷款协议,问题应该不大。”
益杨新管会曾经得到过郑朝光的大力支持,益杨新管会发展起来以后,省发展银行收益也很不错。侯卫东当时已由祝焱秘书变为新管会主任,与郑朝光多次见面,双方有了良好的合作基础。这一次,侯卫东为了修成沙公路找到郑朝光,双方基本上是一拍即合。
黄子堤点了点头,道:“只要有了资金,事情就好办了。”他收敛了笑容,目视着侯卫东,道,“成沙公路分为几个标段?”
“五个标段。”
黄子堤轻描淡写地道:“易中岭,你是熟悉和了解的。他在企业工作多年,经验丰富,现在虽然是私营企业,还是为沙州财税作了贡献。这一次成沙公路,你能不能让他来做一个标段?”
“易中岭果然是有目的。”此时,黄子堤抛出了真实意图,这就让侯卫东很为难。
从情理上来说,黄子堤是市委副书记,对侯卫东也是青眼有加。当年如果没有他大力推荐,侯卫东不可能当上周昌全的秘书。他提出来的事情,只要不是过于违背原则,侯卫东一般都要执行。
只是,侯卫东对易中岭此人很了解,了解得越深,警惕就越深。他想了想,在黄子堤面前打起了太极拳,道:“黄书记,易中岭以前一直从事食品行业,恐怕他对工程建设不熟悉。成沙公路建在复杂路段上,逢山开山,逢沟架桥。”
黄子堤耐心解释道:“那都是老黄历了,易中岭下海以后,他的企业发展得很好,旗下就有一家建筑企业,资质、技术都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