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州信访办打电话过来,说是益杨县有三十多人打着横幅堵住了市委机关,说检察院乱抓人和刑讯逼供,要求我们立刻将这群人接回来,做好安抚工作,并于一个月之内向沙州信访办回复。”贾大刚是老机关,又位于府办和信访办这种敏感部门,消息灵敏,接到沙州市信访办的传真和电话,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审计组入驻土产公司、检察院纵火案两件事情,不敢怠慢,拿着传真件给桂刚作了汇报,同时又来到了县委办。
在侯卫东看材料的时候,贾大刚解释道:“这一群人到沙州市委、市政府去闹事,引起了市委、市政府领导的高度重视,所以接到通知以后,我分别将此事给县委办和县府办的领导汇报。”
信访件很简单,侯卫东一会儿工夫就看完了,他将信访件扬了扬,道:“这是恶人先告状,检察院应该依法行使职责,不能因为上访就打扰了检察院的正常工作秩序。”
贾大刚气愤地道:“现在的老百姓不讲理,动不动就上访,以为人多势众,政府就要让步。”说到这里,他叹息一声,道,“现在的政府太软弱了,只要闹事的人多就息事宁人,一来二去,大家都知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闹事的人越来越多,这是恶性循环。”
侯卫东见贾大刚附和着自己说话,心道:“贾大刚好歹是县府办副主任,没有必要讨好我吧。”他觉得刚才态度有些生硬,于是笑道:“贾主任,你喝水。”
贾大刚笑容可掬,道:“我先按照正常程序运作,县委领导对此事有什么要求,请侯秘及时传达给我们。”
贾大刚离开办公室后,侯卫东就准备到祝焱办公室,刚从综合科办公室出来,就看见李度从祝焱办公室出来。李度主动与侯卫东握了握手,道:“祝书记每天要听检察院的报告,检院这边由专案组柏宁副检察长每天跟你联系,汇报工作进展。”
侯卫东忙道:“李检别客气,有事尽管吩咐。”
李度道:“听说侯秘毕业于沙州学院法律专业,有你这种内行在祝书记身边,对政法系统工作有好处,是一个促进。”
看着李度瘦削的背影,侯卫东心道:“切,现在我的层次已经上升到能够促进政法系统工作?真是想捧杀我吗?”
回到办公室,研究了一会儿信访件,他这才送给祝焱。
祝焱看完沙州市信访办的传真件,问:“小侯,你对此事怎么看?”
侯卫东字斟句酌地道:“我大学是法学专业,从法律角度来说,检察院依法行事,掌握的证据足以支持这一行为,没有任何过错。杨卫革的亲属到沙州市委、市政府去吵闹,应该是受人鼓动挑拨。”
“到沙州去吵闹的目的?”
侯卫东想到自己在检察院的经历,道:“莫非有人怕杨卫革熬不过检察院的审讯,特意将事情曝光,迫使检察院不敢上手段?”
尽管侯卫东说得很隐晦,祝焱还是听得很明白,他惊异地道:“按照你的说法,杨卫革这个带头违法乱纪的蛀虫,是想用法律手段来保护自己,掩盖罪证?”
“如果不上手段,杨卫革就可以死不承认,或许很多人希望出现这种情况。”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否则杨卫革的家人也不会直接就到沙州去。”祝焱想了一会儿,自嘲道,“贪官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执法人员却要采取非法手段才能拿到证据,这是不是有些黑色幽默?”
侯卫东认真地道:“这或许是时代进步的表现。”
祝焱不想过多地说这个话题,道:“这其中的深意留给历史学家来评价,现在首要任务是把事情办好。”他看了看手表,又道,“时间过得太快了,12点了,今天中午是什么安排?”
“今天市商委副主任钱宁到益杨检查工作,中午安排与钱主任共进午餐。”
听说又要喝酒,祝焱露出无可奈何之色,拍了拍肚子,道:“我这胃算是贡献给共产党了。”
侯卫东很理解祝焱,他不过是小秘书,已经被层出不穷的宴会弄怕了。有人认为革命小酒天天喝是一件幸福的事,其实不是局中人哪知局中事,天天喝小酒就如天天受刑一般,让祝焱回家喝一碗稀饭,他才会觉得是最幸福的事。
祝焱道:“还有二十分钟吃饭,你打电话问一问新城区的中央商贸区效果图做出来没有。如果出来了,让张亚军赶紧送过来,这项工作很急,不知道完成没有。”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打通了电话。建委主任张亚军心情很不错,笑哈哈地道:“昨晚建委几个技术人员做了一个通宵,才把效果图做出来,很精美,我马上派人送过来。”
刚挂断张亚军的电话,手机又拼命地响了起来。
“小佳,你要到益杨来?太好了,什么时候?”
“下午,园管局一把手要到益杨来,他跟马县长很熟悉。”
侯卫东听说园管局长与马有财相熟,吓了一跳,道:“你说话方不方便?”
小佳娇嗔道:“什么事啊?这样神神秘秘。”
“一句话说不清楚,总之,你在马有财那里最好别提我的名字。一山难容二虎,马、祝两人的斗争已经白热化了,我是祝书记秘书,明白吗?”
小佳在建委办公室工作了多年,见了不少厅级大领导,对处级领导没有多少敬畏之心,道:“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我们张老板已经知道你在给祝焱当秘书。”
“以前没有想到张老板与马有财关系这么好。不过无所谓,我们只是办事员,神仙打架关我们秘书屌事。”
侯卫东话虽然说得潇洒,可是心里明白,他如今已经站在了祝焱的阵营中,要想抽身或脱离关系,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想与小佳说这些沉重的话题,语锋一转:“昨天晚上我又看了达尔文的进化论,有一个重要理论是用进废退原理,我的某个器官也要用进废退了。”
这是小两口隐晦的暗语,小佳听得明白,呸了一口,脸上滚烫一片,甜蜜地道:“你今晚可别喝酒。”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这是有科学依据的,荷尔蒙的分泌决定着人的性欲,新婚小别之人荷尔蒙分泌最为旺盛,干柴遇烈火,不燃才怪。
聊了几句情话,侯卫东如火的热情正在突突地往上升,这时建委张亚军进了办公室,带来了新城区中央商贸区的效果图,他赶紧将张亚军带到了祝焱办公室。
祝焱略带挑剔地看了效果图:“大体上有这种意思了,细节上还需要打磨。人性化是商贸区最重要的特点,你看这个设计,中央商场与辅助商场过密,广场太小,绿化太少,没有休闲场地。”
在益杨宾馆,商委副主任钱宁看到了建委的设计,也和祝焱有基本相同的评价。
钱宁以前在商贸系统工作多年,戴着金丝眼镜,穿了一件浅红衣服,时尚又新潮,在沙州官场很有些另类。祝焱成长在岭西省会,与纯粹本地益杨人在审美上有所差异,看见了钱宁这一身打扮,倒觉得很亲切随和,并不反感。
“益杨要打造成沙州乃至岭西南部的商贸中心,必须要有拿得出手的中央商贸区,还要有专业的批发市场。钱主任是这方面的专家,你要给益杨多提宝贵意见。”
钱宁端着酒杯,慢慢地回味着从玻璃杯里溢出来的红酒香味,他喜欢喝酒,但是从来不肯牛饮。这一点正合了祝焱的心意,商委副主任的分量并不值得县委书记大醉一场。钱宁少喝,他乐得轻松。
“今年年底,省商委要组织一批人到浙江学习小商品批发市场建设。益杨既然要建岭西的物流中心,到外面走一走,看一看,就很有必要。”
侯卫东陪坐在末席,脸上带着微笑,聆听着两位领导谈话,但是他的注意力却暗自集中在钱宁旁边的女同志身上。这位商委女同志白裙长发,相貌极为娟秀,侯卫东初见她时,不觉浑身一震,暗道:“这个女子好面熟,难道是那位神秘的白衣女子?”
他从沙州学院毕业时,对前途很迷茫,在沙州学院后门舞厅巧遇了一名白衣长发女子,两人如旅途中疲倦的行人,互相给对方安慰。这个女子从天而降,随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侯卫东一直在暗自寻找着这个白衣女子,无奈人海茫茫,擦身而过或许就成了永别。当日一别,不知不觉已有数年,白衣女子只是一个模糊的梦,是一个抽象的符号,侯卫东心里的影子其实很玄幻,一会儿觉得这个白衣女子肯定就是那位神秘客,一会儿又颇为迟疑。
酒过中巡,侯卫东按照惯例,按照官职大小逐个给沙州市各位来宾敬酒。敬到白衣女子的时候,他问道:“我觉得武艺很面熟,你以前是不是到过益杨?”
武艺轻启朱唇,道:“我以前在沙州学院进修过。”轻启朱唇是一个俗气的形容词,可是她确实长得唇红齿白,皮肤白细,就如冰山上的来客一般。
侯卫东抑制住内心一丝激动,向众人敬酒以后,便坐回到自己的位置,眼神余光始终与武艺若即若离。
吃过午饭,钱宁率队离开,侯卫东站在祝焱身后,跟着他挥手,看着两辆小汽车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