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可云酽第一次打心底里觉得,这个陌生人会回来。
果然,没等一会儿,他就出现在云酽眼前,手里攥着碘伏、棉签和创可贴。
估计最近的药店离这里也够远,云酽心中说不出的震惊,有一股温热的暖流把他的心脏仔仔细细包裹起来。
「你......原来刚才是去买药?」云酽还以为他有什么急事,没想到又是为了自己。
「抱歉,药店里罗红霉素缺货了,店员说用莫匹罗星软膏替代,作用是一样的。」他边说,边拧开碘伏用棉签蘸湿,动作轻柔地在云酽左臂的伤口上擦拭。
他救了自己,反而还要道歉。云酽感觉自己倏而变得痴傻,浑身血液都变得粘稠起来,大脑中枢神经豁然紊乱,无法进行思考。
这次他没有看错,也不是过度解读,他的救命恩人,脸上就是渴望得到表扬的情态,双目炯炯,令云酽无法镇静自若。
窄巷中呼啸的风静止,燥热的温度又在不怀好意地攀升,云酽感觉自己口干舌燥,只能进行无意义的吞咽动作。
老茶馆,旧灯笼,死里逃生的惊心动魄。
白公堤,山塘河,魂牵梦萦的姑苏味道。
云酽觉得这发生的一切,可能都只是他被困在人群中不得出逃的濒死幻境,因为他的心跳又渐渐不受控制加速。
他喉头发紧:「为什么呢?」
他语无伦次的问句中具体无所指,是问为什么罗红霉素软膏会缺货,为什么去了这么久,还是——
湿润雨汽把人的心窝都弄得潮软起来,声音不大,但云酽听到了他的回答。
「很奇怪吧,」这个陌生人,他似修复文物般精心,小心翼翼,目光逐渐由伤口偏移至云酽的眼睛,「我觉得,我很不想看到你受伤。」
第20章 苏州·夏·倾城之恋
店铺里暖黄色的灯光落了他们满怀,云酽听到他这般坦荡的回答,反而张口结舌。
他比云酽高上一点,下颌略显瘦削,鼻樑挺拔,稜角分明。剖白真心话后,有些侷促地垂下了眼睫,像墙内那迎风动的叶一样,簌簌抖动着,令人心旌摇曳。
「以后来山塘玩,人多的时候不要站在河边,很不安全。」
简洁明了的劝告,把云酽心中最后一丝慌张挤走。他可以感受得到,自己不着规律蹦跳的心脏变得极熨帖。
同样是劝解,眼前人的话感受不到说教的意味,让人无条件相信并且愿意依他。
第三次,再不过十分钟的相识中,云酽第三次感受到了「关心」。这种心绪已经远超来自于陌生人的善意,他很不擅长从容地接下来自于他人的示好。
这种密密麻麻的情绪,酸涩又冒起气泡,咕咕嘟嘟充斥他满心,像是瓶冰镇的碳酸饮料。鬼使神差地,他把脑中所想全都诉之于口:「我是第一次来,不清楚这么危险。」
面前的人一滞:「来旅游?」
云酽点了点头,说:「和朋友一起来的,人太多,我们走散了。」
山塘街东起阊胥路,北首僧渡桥,西到虎丘西南麓西山庙桥,姑苏第一名街,走散了个人可不好找。
抬眼斜望去便能看到游人如织,面前的人蹙起眉头,担忧地说:「你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说你在这里等他?」
看来这人方才并不在人群中,所以也就不存在顺手拉他一把的情况。云酽心中莫名的情愫就像星星野火,咆哮的风将至,有燎原之势。
他解释道:「我的手机被偷了,小偷被抓后自己跳了河,现在是找也找不回来了。」
怕他不相信,云酽补充说:「刚才大家都挤作一团,就是因为这个,好多人的东西都被偷了。」
话音落,他意识到自己的表现有些多余,清楚自己又犯了老毛病,生怕别人会对自己产生怀疑,他讨厌这种感觉,并且会不自觉猜测别人的想法。
没有猜到还有这样的前情,站在面前的人很是错愕,从裤兜里缓缓掏出自己的手机:「要不你先用我的?」
他的手机看上去极其老旧,钢化膜受不住摧残,已经绽开好几撮冰裂似的花纹。
云酽很清楚地感知到了他的侷促和忐忑,那悬在半空的手像是晃晃悠悠不坚牢的自尊,这情态落在云酽的眼中,仿若蚂蚁的钳,不轻不重地夹了他一下。
这分秒内相顾无言,却又在云酽胸腔中漾起涟漪,他立即伸手接住。
然而他嘴唇阖动,对着漆黑的屏幕,却发挥不出剩余的安慰,愣愣地后悔:「我好像不记得他的号码......」
平日里因为太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所以云酽总是在逞强,有困难也默默藏掖。如果换在平时,他肯定要强装镇定,哪怕是播出空号也要演一演,不叫人看穿他的窘迫。
今日不知怎么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踏出自己画下的囹吾,心甘情愿示弱,不怕遭到看轻。
见他实在没有办法,面前的人也没有催促,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丢了手机的事情没让云酽的心情变差,和面前的人短短聊几句,他的心境如梦似幻。阴翳一扫,他旋即勾起嘴角,露出笑容。
「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问人来历姓名前,先自报家门是必要的,云酽向他伸出右手,他们方才紧紧相贴的部位,手掌倾斜,「我叫林燕,来自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