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她专程留下裴淮景,就是要叫裴淮景亲自看见自己被继母如何手段欺侮,甚至专程支开翠微,就是要裴淮景亲手把自己救下。
只有亲身经历,才能勾起裴淮景真正的怜惜。
沈知意瞧了他半晌,只是笑着不说话,等着叶落成泥,许愿树下穿梭的人群都成了留影。
裴淮景只觉得心跳砰砰不停,越来越快,几乎要蹦出嗓子眼,下意识找话题道:「余夫人后来说的话,才是真叫你伤心了是吗?」
工部侍郎姓余,裴淮景问的正是梅映雪最后那一长串训斥之语。
沈知意没有避讳地点了点头:「她说,聘则为妻,奔为妾,这句话,原是当年京城里嘲讽我娘亲的。」
裴淮景怎么也想不到这句话背后还有这样的缘由,心头一跳,眼见着沈知意的情绪慢慢沉了下去,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我娘当年虽是江陵总督嫡女,但从小不受宠,及笄之时被我祖母一眼相中,定下与我父亲的婚事,其实原本到这里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普通婚事罢了,可惜我母亲竟然对我父亲一见钟情。」
沈知意苦笑了一声,眼里不由带上了几分讥讽:「江陵离京城路远,我娘早早搬到府上,伺候公婆,操持家务,外头说好听的,叫她贤妻良母,难听的都骂她不知羞耻。但我娘对我爹痴心一片,只求着哪一日能换来真心。可惜最后换来的却是病重之时被庶妹趁虚而入,比妾都不如……」
瞧见她脸上显而易见的失落,裴淮景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可是,此事与你母亲有何干系,原是负心之人的错处……」
沈知意歪头看着他,抿嘴笑道:「我自然知道,只是觉得命运不公,怎么无人去责怪我那薄情的父亲?」
她静静盯着面前许愿树半晌,突然开口,打断了裴淮景原本到嘴边的安慰:「若是非要说我母亲有何不对,大约当初不该执着真心,为我父亲纳几房美妾,想来大家日子都能好过些……」
裴淮景一愣,就看着之前因为自己在她耳畔吐息,霎时红了耳垂的女子,转头看着自己,眼里全然是冷静与理解:「日后你若是想纳妾,只需与我知会一声,身家清白,心思澄澈的,皆可。」
沈知意说得坦坦荡荡,半点没有因为旁人要与自己瓜分夫婿而感到痛苦难受。甚至于把这件事当作公事一般,与裴淮景仔细商量。
「纳妾?我?」裴淮景原本藏着心疼的眼神霎时一变。
沈知意点了点头,笑得善解人意:「小将军放心,我从不做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梦,你日后有何心悦之人,尽可娶进家门,终成眷属。」
裴淮景半晌没有接话,突如其来的安静叫沈知意有些无措,看着裴淮景垂眸不与自己对视,不由有些慌乱。
她这番话原是为裴淮景考虑妥帖,她始终记着前世裴淮景心里一直藏着一位意中人。如今自己为了自己的将来,占据了平南公爵未来女主人的位置。但决不能因此阻碍裴淮景追求自己的心上人,左右她只需要这个位置,裴淮景的心到底在谁哪里……
她不在意。
「为什么不要执着真心?」
裴淮景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抬着头直直看着沈知意,试图透过她琉璃一般的眼珠瞧清背后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你不是真心吗?」
沈知意心脏一跳,被裴淮景问的一时愣在当场,她张了张嘴,有些不解地问:「我自然是真心,但真心与否又有何干系,人心易变,男人三妻四妾原是常事,不是吗?」
「我父亲就不是!」裴淮景冲口而出,「我父亲只有我母亲一人。」
「可你母亲是长公主!」
两人争执都未曾控制音量,这会嗓子一扯开,许愿树下本就有许多人正在谢福字,繫绳,一时间注意力全在两人身上。
瞧见正是最近京中传的如火如荼的平南公爵府小公子和沈国公府的大小姐,兴趣更甚,有胆子大的已经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沈知意也有些压不住心里涌上的火气,她背过身,缓缓让自己呼吸冷静下来,等到自己情绪平稳,方才转头看向裴淮景。
「我方才失态了,不该背地里私议你父母,在这里给小裴将军道声歉。」
她咬了咬唇,轻声道:「方才所言不过都是我自己臆想,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小将军莫要往心里去,只当是我是一时猪油蒙了心,在这里发疯罢了,我还要去许愿树下给祖母繫绳,先告退了。」
说完,沈知意匆匆转身就往许愿树跑,显是多留一秒,都要绷不住自己情绪。
谁知,才跑了没两步,她腰上横过一双大手,整个人霎时双脚腾空,连呼救都没喊出声,就被裴淮景拎着转身去了许愿树后头的回廊。
回廊清净,视野又开阔,离着许愿树一段距离,正好让众人听不清声音,却又能看出来两人之间绝无任何逾矩之事。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裴淮景抢先开口,有些懊恼:「也不觉得这是什么臆想,我只是不懂,你为何要让我纳妾?就像你母亲说的,以真心换真心,夫妻之间不就该如此吗?」
沈知意这会还没从突然被裴淮景掳过来的刺激中缓神,看着眼前几乎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男人,突然有些无措又好笑,这人怎么总能在自己的情理之中,做些意料之外之事?<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