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明安没有想到,十多年官场上的权力争斗,让自己年少时敬佩的那个大哥竟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她强忍心中无法言说的悲痛感道:「大哥不必拿着为我好的幌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么多年,我若是真容不得庄王,早在他还未出世的时候便给谢贵太妃下一剂猛药,彻底断了她生育的这条路。」
「这便是妹妹你的妇人之仁!」舒明安有些激动,「若你当年肯狠下心断了谢贵太妃生育的可能,今日便也没有这样大的祸患,我也用不着冒险去给呼兰图吉那蛮子传递消息。若是你能放下你对文秉霖那点年少时幼稚的感情,十年前就将他按照军法处置,也不至于十年后的今天任由他们北征,撼动我南方士族的利益!」
舒明远说出了大梁的结症,这也是舒明安之所以反对北征的关键点,大梁南迁后,南方士族占据了权力,而这权力一旦被他们把持住,谁再愿意分享出自己的权力?若是北征大捷,北方士族重归故土,必定要开始争南北正统,到时候又该如何?
北方士族在等待一个契机,而南方士族在竭力维护自己的权势地位,之前之所以能够相安无事,乃是在于缺少契机,而如今先帝唯二的两名皇子竟想要打破这个平衡,北方士族的契机来了,随之而来的是南方士族同归于尽的自杀式行为。
「罢了罢了。」
想到这里,舒明安也深感无力,大梁的前路究竟在何处,舒明远这番作为会不会引狼入室直接断送了江山,舒明安已经想不出个一二来。
「今日过后,呼兰图吉会在距离南安城百里处停下,我大梁与狄戎和谈,裊裊那丫头与皇帝大婚的事宜也可以尽快办起来,若他日我登临大宝,妹妹你自然是最尊贵的大长公主,等皇帝大,妹妹就还政歇歇罢,这么多年你也不容易。」舒明远说道。
舒明安不知自己还能否相信眼前这位自己亲大哥的话,背后支持她的虞川舒氏乃至整个南方士族不同意她一介女流称帝,即便她自己有那么些心腹,终究胳膊抵不过大腿,可舒明远就当真大局在握,高枕无忧了吗?
舒明安透过烛火看着舒明远的脸想着。
这场残酷致死的斗争,究竟谁才会是赢家?
自打霁月回到寝宫后,他整个人仿佛丢失了魂魄一般,旁人叫他,他既不应声,也不做出任何动作。
便是连膳食,他也一概不用。
夏全在一旁干着急,他琢磨着膳食没有心情用也就罢了,可这水总是要喝的,但霁月不理睬他,水也不喝一口,一副要断粮断水,绝食而死的模样。
看着小皇帝那苍白干裂的嘴唇,夏全心里也很是不好受。
他同兰亭的看法一样,北征一事再牵扯上庄王,便绝不是好的选择。
偏偏霁月像是入了魔一般,一心想要兰亭平等的对待他,不加身份限制的和他相处。
也不知道兰大人若知,今日之局面也同自己有一半关系,会是个什么想法。
夏全一边想着,一边端着茶水站在霁月身边,等着他动一下,喝上一口。
一个小内侍步履匆匆从寝殿外进来,夏全看到,将茶盏放在了一边,迎上前几步。
「有何事?」夏全开口问道。
「御史台的兰大人求见。」那内侍小声说道。
夏全听见「兰大人」这三个字,下意识看了眼还呆坐着的霁月。
皇帝就这么不吃不喝的坐着不是个办法,他的话霁月听不进去,若是兰亭的话,大概应该有些效果。
想到这里,夏全示意小内侍在一旁稍后,他又转身回到霁月面前,柔声说道:「陛下,兰亭兰大人求见。」
霁月听见「兰亭」两个字,总算是有了些反应,他抬头看了夏全一眼,哑着嗓子道:「请他进来吧。」
夏全应了声,本打算差那小内侍出去给兰亭传话,但他想了一下,还是亲自跟着内侍出去召兰亭进殿。
早在昨夜,兰亭便早已知晓渡口巨变,只是那时宫门已经下钥,他再怎么着也得今晨才能进宫。
而从今晨开始,禁军殿前司在南安城中施行戒严令,城中居民不得外出,连士族官员非得传召也不能出府。
兰亭就这么在家中搓磨了大半日,这才被御史台的上司召进了宫轮值。
各部临时的轮值处凑在一起并没有太多地方,趁着没什么大事,兰亭便打听清楚了霁月如今在何处,寻到了寝宫。
「兰大人,陛下召您进去。」夏全走下寝殿的台阶行礼道。
兰亭点点头,他看着夏全些许憔悴的模样,就知道昨夜定是个难熬的夜晚。
「陛下如何了?」兰亭问道,
「陛下……怕是不大好。」
夏全琢磨着措辞,此前他误以为兰亭与霁月二人心意相通,平日传话用词之处也颇有些牵线搭桥之意,而今他闹明白了一方没有这个意思,他对兰亭的用词自有另一番讲究。
「庄王殿下战死可为真?」
「八九成是真的。」夏全想起那么富贵的亲王殿下转眼之间就没了性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奴才觉得殿下战死的不一般。」
兰亭自然明白夏全指的是什么,只是眼下形势二人皆不能多言,他点点头,迈步朝寝殿台阶上走去。
「兰大人。」夏全跟在兰亭身边,小声叮嘱着,「奴才本不该说这种怕让大人听了不喜,难为情的话,但陛下自昨日从问礼殿回来之后,便不吃不喝,连话都不说一句,动也不动一下。奴才晓得兰大人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同旁人不一样,此等时刻,还得需大人多劝陛下几句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