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站着不动,也不知究竟听进去没有,荀先生前半句已然说出口,也就没有话说一半不说的道理。
「老夫知道,陛下有陛下的想法,可定安也有定安的苦衷,要说这深宫之中,最为明哲保身之举就是少说,可老夫今日既然说了,就是希望陛下能明白,定安并非是那些不安好心之辈,老夫斗胆说上一句,有些事情连陛下都改变不了,更何况其他人呢?」
荀先生将话说完,也没等霁月有所回应,便径直走出了庭院。
这下,整个庭院只剩下霁月还有一群站在原处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的侍从们。
难道真的是他做错了吗?霁月默默想着。
是啊,有些事连他自己也改变不了,比如他那身不由己的命运。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不当这破皇帝,当个闲散贵族也好,可他也深知,若是哪日自己没了用处被赶下皇位,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纵观历代末代皇帝,最终的结果都是难逃一死。
可他还不想这么早就死,他还没有看过宫墙外的世界,他还没有体验过这世间很多事情,也未曾遇到过话本中讲的那种名为「男女之情」的感情。
因此,他才会如此排斥兰亭的存在。
兰亭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太后娘娘要动他的心思比以前更加强烈了,他怎会不惧怕?
想着自己终究难逃一死的命运,他就冲动的想要搏一搏,至少做过些什么,而不是悄无声息的任人宰割。
他为难与不为难兰亭,其实结局都是一样的,区别无非在于自己有没有尊严。
是人都想活的有尊严,更何况他作为天下之主,一代皇帝。
霁月抬起头看着房檐一角,一只鸟儿在上面驻足停留,不一会儿又叽叽喳喳地飞向天空。
还是鸟儿好吶,最起码它还有在天空飞翔的自由。
霁月收回目光,默默走出庭院。
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做了,至于今后之事,便随他去罢。
兰亭跳下马车走进家门,第一件事就是吩咐管家赶紧给他去烧碗姜汤来驱寒。
他连先去正厅拜见父母都顾不上了,一头扎进自己的院落,让随侍的小厮一阵手忙脚乱给他翻出身干净衣服出来换上,这才拥着被子坐在床上歇了口气。
这小皇帝做事儿忒狠了些,也不看看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天,不待见他他躲的远些便罢了,还整出个藏人鞋子这损招。
兰亭接过管家端来的姜汤一饮而尽,将碗重重地放在了托盘上,吓得上了年纪的管家手抖了抖,差点儿就将好好一只碗摔个粉碎。
「少爷这是……?」管家觑着兰亭的脸色问道。
「无甚大事,只是湿了鞋袜,有些不舒服罢了。」
「啊?」管家听后一脸惊恐,「老奴这就出去请郎中来,少爷莫要着了凉。」
兰亭伸手拉住管家的胳膊,沖他和煦地笑了一下:「无妨,天色不早了也没什么大碍,郎中就不要请了,只是今晚的洗澡水还麻烦福叔盯着下人烧热些才好。」
「哎哎。」老管家连连应着。
「还有,帮我去正厅跟父亲母亲说一声,今日我就不过去给他们二老问安了,再去帮我随便拿些清粥小菜来,肚里空空,总觉得周身没有热气。」
「好嘞,少爷您稍等,老奴让下人马上给您送过来。」
兰亭目送着老管家的离开,有些颓废的倚靠在了床头。
今日之事他着实是生气,他本无太大恶意,是那舒太后非要让他进宫,关他什么事?这种事儿也不能把气都撒在一个人身上吧?
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这小皇帝要说也挺可怜的,自己就像是太后娘娘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刀,搞不好随时就要「咔嚓」一下落下来。
这么想想,换上自己估计也未必能受得了。
路上遇见个阿猫阿狗都要大发善心捡回家救治一番的兰公子此刻气消了一大半,他伸手捂了捂还有些冰凉的脚,暗自感嘆自己真是一个大善人。
都被人欺负成这样还替人考虑的大善人。
正当兰亭暗暗夸着自己的时候,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只见兰铮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兰亭也没料到他的这位老爹竟然会来亲自给他送饭,他赶忙从床上下来,走了两步接过食盒。
「听闻你今日受了冻?」
兰亭将食盒中的清粥小菜端了出来一一摆在小圆桌上,然后坐下来,迫不及待动筷吃了两口,又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才说道:「就是鞋袜湿了罢了。」
兰铮看儿子说的简单,但心知哪儿能是什么简单的事情,那皇宫是什么地方,鞋袜会平白无故就被染湿了?
「是遇见了什么说不出口的事情?」
兰亭顿了顿,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道:「也无甚大事,就是皇帝陛下心情不好,儿子遭了些小罪。」
「陛下罚你了?」
「这倒没有,不过是给儿子开玩笑,将儿子的鞋藏了起来,彼时儿子气不过也不愿多费口舌,遂只着棉袜在宫中走了一段。」
「这小皇帝还真是……」兰铮顿了一下,「真是胆大。」
「儿子也是这样觉得。」兰亭拿起勺子舀了口粥喝下,「再怎么说,儿子也是被太后安排进宫的人,他怎么就感这样肆无忌惮,莫非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不如放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