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走过来定是能够看见那块匾额上写着的字的,他这位兰卿果真是好定力,自己都把他名字大咧咧挂在亭子上了,也没瞧见他脸色有何变化,怪不得太后娘娘要寻他来做自己的伴读,这兰卿想来在做面儿上功夫这件事情上颇有一手。
霁月随意挥了挥手,示意兰亭平身,「兰卿,你一路走来,觉得朕这花园如何?」
「回陛下,臣一路走至此处,深觉这御花园奇花异草无数,种类虽多但却不至于杂乱,反而别有一番自然之美,臣只觉得陛下这御花园当真是这俗世之中不可多得的闲隐之处。」
哼,这人还这是什么时候都不忘记提一嘴闲隐,好维持自己那虚伪的闲云野鹤之名。
霁月在心里默默吐槽着,面儿上却笑的灿烂,他看着立在自己跟前的兰亭,越发的想揭露他这超凡脱俗的虚伪外表。
「果真众人口中清风明月般的兰卿,身在此处都不忘留意那闲隐之地,朕这个在深宫中长大,整日接触凡俗琐事的人,真是自愧不如吶。」
「陛下谬赞,陛下乃万民之主,心繫天下,自然不会像微臣这等无所事事者一般,只会寻些所谓的闲隐之道。」
霁月心说,这人的道理说起来还真是一套套的。
他看着不卑不亢站在那儿的兰亭,招了招手,「兰卿快来坐下,跟在朕身边不用这么拘着,整日忙于遵循礼法那一套,旁人看着假自己也觉着累不是?」
兰亭闻言坐在了另一边的长椅上,他藏在袖子下那修长的手指捻着袖中的一根线头来回搓着,想着今日回府得好好问问那管衣服採买制作的管事,看他是从中拿了多少油水才会把这种做工的衣服给自家主子穿。
霁月冷眼瞧着他这位兰卿端坐在侧沉默不语,以为自己戳中了他的痛楚,便稍有些得意,接着说道:「依兰卿看,这御花园中除了奇花异草外,还有什么可圈可点之处?抑或是要稍加修改之处?」
兰亭松开手指间的那根线,回过神来,从小皇帝这番话中听出一丝不一样的意味。
这小皇帝怕是铁了心要把话题引到亭子上方那块儿匾额上,然后趁此机会冷嘲热讽自己一番。
想至此,他决定不如先发制人,反正皇帝陛下今天见不到效果估计要一直待在这儿跟他说些有的没的,今天虽说阳光充足,但到底说来也是冬日里,他可不想坐在这御花园里吹冷风。
「臣私以为,这御花园中一草一木,一石一亭,都别有一番风雅之味,若是说有何处还能稍作休整,以臣目前之识怕是不能说出一二,不过臣觉得,此种点睛之笔,莫过于这亭子上方的匾额。」
霁月微微挑眉,像是惊讶于兰亭会这样从容不迫地提起那块儿匾额,同时又有些好奇他究竟会做出如何反应。
「此话怎讲?」
兰亭对着小皇帝点头笑了笑,「微臣名字之由来,想来陛下不曾听闻,微臣母亲生臣那日,本在北都郊外的一座小亭赏景,不料胎动突然发作,臣父深觉臣必与亭子有缘,本想等臣满月之后将郊外那处无名亭改为兰亭,不料后来迁至南安,那郊外的无名亭终究未来得及更名,谁曾想今日在陛下的御花园之中再见此名,微臣当真是感慨无限,正所谓万事万物皆有轮回,当初未了之心愿,今日在此福地得以实现,可见这冥冥之中自有一番大道所在。」
霁月没想到这姓兰的看着他明着把自己名字挂在这亭子上,居然也不恼,末了还能说出一大堆恭维话来,把那什么大道都给扯出来了。
看来他倒是小瞧眼前这位兰卿了,本以为这人虽能端得住,但把人名字挂在自家花园亭子上这种事儿,换个其他人定是忍不了的。
尤其是这些看中风骨独存的世家大族们,平日看在他是皇室正统的份儿上还给他留两分薄面儿,不过真要对人做出这种事情来,那就另当别论了,毕竟霁家除了那套虚的不能再虚的君臣纲常外,在这朝堂之上再无其他任何威信可言。
霁月看着那坐在他侧方脸上挂着淡淡微笑的兰亭,颇有一种被挑衅了的感觉,兰亭的微笑仿佛在告诉他,这种把戏是小儿才会搞出来的,激怒不了他这个南安城中出了名的雅士。
仿佛一下之间,霁月精心设计好的用来揭露兰公子虚伪假面的局变得毫无意义可言,反而让他自己看起来像个小丑。
霁月不露痕迹移开自己的视线,盯着亭外的小鱼塘道:「朕不曾想兰卿竟与亭子颇有缘分,这御花园中的亭子不过是随便改了个名儿,居然歪打正着圆了令尊多年的心愿,实在是妙哉。」
兰亭站起身来行了一礼,「待臣今日归家将此事告知家父,家父一定会倍感欣喜,若哪日有机会面圣,定噹噹面叩谢圣恩。」
霁月听着这套说辞心烦不已,他有些泄气的站起身,负手而立道:「兰卿身为朕的伴读,便也算做是朕的好友了,好友之间不必如此客气,朕看今日这御花园的景赏的也差不多了,也该回上书房做些正事了。」
兰亭保持着腰身微躬的姿势后退一步,让站起来的霁月先走出了亭子,而后他跟在小皇帝身后,看着那有些泄气的背影,内心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
要说这小皇帝一个人待在深宫里不得自在,还要时不时提防各方势力,整天过得提心弔胆的,满宫全是舒太后的眼线不说,现在还又安排进一个自己,当真是一点儿能隐藏秘密的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