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菜其他不论,只鹿筋实在难得,必须提前三天捶打再煮,反覆很多次绞出腥臊的汤水,先肉汤煨,再鸡汤汁煨,后加火腿、冬笋、香菇……烹煮的过程及其繁琐。
谢宁曜接过清茶漱口后说:「这几样难得的赏给外面的丫头们去吃。」
主子赏吃的自然是再高兴不过,屋里的大丫鬟们吃惯了这些不稀奇,但外面杂使的小丫鬟们一听可乐坏了,不免又赞嘆一番她们小公爷的好来。
谢宁曜已往外走去,见云舒拿了貂毛领大红斗篷,便说:「都入春了,我不穿那劳什子。」
云舒连忙追上去嘱咐:「小爷,今儿冷的很,少不得要穿,我起先将手炉脚炉的炭,都交给外面的小子们了,让他们勤着换……」
走到屋外他才感到寒风凛冽,春雪纷纷扬扬的落,地面虽没积起多厚的雪,极目望去也是白茫茫的一片了。
云舒为他穿戴毛领斗篷,莺时早递上掐丝珐瑯手炉,谢宁曜捧到怀中,喜道:「这雪下的好,再下大些,又有好玩的了。」
外廊上侍立的小丫鬟们俱是捂嘴偷笑,都想起自家小爷爱玩雪,哪一年不闹出一番笑话。
谢宁曜见院子里两个强健的杂使妈妈一边扫雪一边吵嘴,言语间提到:
「小爷的恭房从来就是我管的,你来也争不着!」
「什么先来后来,既分我就该我管!」
……
谢宁曜实在好奇,便问道:「恭房的活计有啥好争的?这埋汰活儿还成香饽饽了?」
莺时笑着回:「小爷,您元宵入宫住了几日,圣上御赐了锦帛份例,这一桩拿出去能换不少钱呢。」
谢宁曜恍然大悟,如今他用的是锦帛擦屁屁,将用过的锦帛收起来洗干净再卖到外面,就能赚外快。
御用的锦帛乃是蜀中野蚕丝织就,轻薄如纸,但比纸柔软的多,用起来那简直就是「纵享丝滑」,蜀中一带专靠这项上贡产业维持生计。
京都有人专门回收这类锦帛进行再加工,或做成鞋面子、内衬、凳套子等,价格比上好丝绸做的还高,卖的就是御用之物的溢价。
谢宁曜也不明白为何皇帝姑父对他这般好,说起来今年元宵还是他第一次进宫去见贵妃娘娘,以往都是贵妃回家省亲。
皇帝姑父见了他就喜欢的跟什么似的,原本外戚入宫不能过夜,圣上硬是留他在宫里住了好些天。
因他对姑姑说锦帛真好用,被皇帝无意听到,就得了这御赐,每月按例送到府中。
他猜测可能因为贵妃至今无子,而他长得和姑姑有几分相似,他虽才年逾十二,但谢家儿女都肯长高,他已有了些俊逸的品质。
圣上说过:「朕与阿玉琴瑟和鸣,若我们有孩子定如曜儿一般惹人疼爱。」
他姑姑名叫「谢玉」,皇帝私底下都唤作「阿玉」,可见圣眷优渥。
谢宁曜得了这项过于「特殊」的御赐回来,差点被他爹谢启一顿家法伺候,责备他愈加「狂悖乖谬」的没边,竟敢问圣上要这等天物,幸而有送他回来的宫人帮忙解释。
他想着这些不免出神,还是云舒提醒:「小爷,时辰不早了,快去学里吧。」他才疾步而去。
出了院门后,他还能隐约听到莺时与妈妈们闲扯:
「两位妈妈也是府里的老人了,眼皮子怎浅成这样,为这点就闹的不像样子,要我说都撂开手吧,赶明儿我回了姑奶奶,自有你们的分派。」
「莺时姑娘,并不敢闹,实这欠攮的老货成日里就欺我好拿捏。」
「小爷还没走远呢,你们嘴里也放干净一些,没的污了小爷的耳!」
……
谢宁曜挺喜欢听妈妈们吵嘴,用这些市井粗话和学里不对付的吵架,他就没输过。
角门外早已备好马车候着,车内被炉子烤的暖烘烘的,谢宁曜上车就将手炉扔在了一旁。
贴身小厮「风住」斜坐在主子的脚边,他从怀里掏出崭新的绸帕,说:「小爷,您的寄名锁暂放我这里吧,下学便还你,要是再打架磕碰着,你又该心疼的不行。」
谢宁曜将这「寄名锁」看得比命都重要,只因这是他娘留给他为数不多的念想之一。
上次在学里打架,落在地上有了点划痕,他将不小心打落他寄名锁的同窗揍的鼻青脸肿,还气的好几天吃不下饭。
风住想着最近国子监里流传的那些话,就小爷这暴烈脾性,保不齐又得干架。
谢宁曜只说:「不妨事,今天穿得多,我戴最里面。」
风住还想劝几句别打架之类的,见主子已靠着背垫睡回笼觉,他也就不再言语。
谢宁曜只是闭目假寐,想起早死的娘亲,心里不免还是有些难过,娘亲在他三四岁时就没了,但他对小时候的事记的太清楚,与娘亲的感情太深。
他是胎穿过来的,或者说他在21世纪死后,转世投胎到了谢家,但还保留了上辈子的记忆,因此比普通婴儿记事要早得多,他还清楚记得娘亲死前攥着他的手说:
「娘的心肝肉啊,莫哭,娘唯愿吾儿年年岁岁平安、朝朝暮暮欢喜。」
如今即便已在古代生活了十多年,想起上辈子作为小镇做题家千幸万苦考入名校,正准备迎接光明未来,却在高考后打暑假工的途中被车撞死,简直死不瞑目!